《过气顶流是天师》作者:菜头   文案:   秦悦是个爱财又抠门糊咖。只要有钱赚,多寒碜的节目都会参加。   网友嘲笑:出道既巅峰,差不多该退圈了。   对此秦悦表示:副业而已,不用在意。   富豪圈里都知道有一位大师,算命风水驱鬼捉妖一条龙服务,要多牛有多牛,就是难见真容,有钱也不一定能请得来。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见大师一面,却不知道大师就在眼前的电视里被嘲。   被嘲1:秦悦怎么还不退圈?还尬吹是名牌大学高材生,看他这笔烂字,鬼画符都比这强。   富豪1:听说大师一符难求,一字千金都有价无市。   被嘲2:秦悦他个土老冒能懂古董?别捧着夜壶当宝贝吧。   富豪2:听说大师火眼金睛,从无错漏!   被嘲3:就秦悦这抠门样儿,指定不能有朋友。   娱乐大亨关云横:大家好,我是秦悦的好朋友,也是他脑残粉……   众网友:……大佬,您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后来,秦悦翻红成功。所有人才发现——   秦悦不仅是书法绘画大师秦益的孙子,他的字——真的是鬼画符——千金难求啊!   什么——他赚的钱全都用来无偿捐献了国宝文物??   众网友:……大师我家键盘成精了,之前是它丧心病狂要黑您,我这就把它砸了给您助助兴!   *** ***   关云横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   一场车祸,他醒来发现自己托身于一枚玉扳指当中。   玉扳指的主人是个神神叨叨的奇葩——   关云横:……瞬间有种日了狗的心情,有木有?!   刚开始的时候   秦悦:万物有灵。   关云横:听不到就当不存在。   秦悦:这个亡灵我必须超度。   关云横:不关心,我要回到我的身体里面。   秦悦:天机不可泄露。   关云横:艹,你一个三流小偶像,专心搞事业行吗?   三个月之后,关云横机缘巧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专程带着手下到秦家堵门。   关云横:……那个,有兴趣做顶流不?公司无脑力捧的那种。   秦悦:……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娱乐圈 打脸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悦,关云横 ┃ 配角:预收文《听说我们是一对》《保护我方学渣》《重生后我成了厨神》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偶像只是兼职。   立意:面对困难,保持对美好、善良的向往与本心。   总书评数:599 当前被收藏数:3942 营养液数:1273 文章积分:95,738,560 第1章 楔子   立夏,晚上九点,白天飙升至三十度的高温,在入夜过后稍有消退。   帝都西城区金融街,寸土寸金。   幽蓝沉寂的暮色之下,一栋栋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直插云霄。它们倨傲的、居高临下的俯视这片永不休眠的土地。   这里是繁华、奢靡、昂贵,神奇的代名词。   尤其当某位辛勤工作了一整天,仍能容光焕发的OL,踩着至少十厘米的细高跟鞋,健步如飞轻松越过他的时候。秦悦忍不住笑了一下,在心底发出第一百零一次的感叹。   真神奇!天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低下头,他的食指正勾着只空荡荡的墨绿色超市赠品袋,脚上趿了双已经脱胶的旧球鞋,鞋面的颜色已经从纯白穿到发黄,硬是被抠搜的主人强留了下来,继续履行它的使命。   光看这身打扮,他就同金融街上的社会精英们泾渭分明。   幸而,金融街人信奉“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一切,时间必须浪费在有产出的东西上”这一铁律。多数人没那份闲情雅致去关注擦肩而过的路人甲。   即便有极个别的,拥有敏锐观察力的佼佼者,也顶多只是撇撇嘴,表情漠然地拉开与他的距离,以免沾染上凡夫俗子的鲁钝与寒酸。   中年男人大步流星,一眨眼已经走到五六步开外。秦悦盯着他的身影,隐忍地绷紧唇角,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地喊道:“先生!前面那位穿浅蓝衬衫的先生!”   男人由着惯性朝前迈了两步,迟疑地停下。   他应该只有四十岁上下,但面容憔悴,双鬓已经全白了。略张大耷拉的眼皮,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确认两人是否认识。   “请问……您家里最近是否有人过世了?”   男人的五官凝固了。他声音嘶哑低沉,蕴藏乏力的怒意,“我很忙!没空应付传销、乞讨,传单还有恶作剧!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骗钱的话……”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皮夹,刷刷抽出几张五百面值的大钞,砸到秦悦的怀里,“喏,拿去!我身上只有这么多!”   “不,那个,其实……”   “够了!别再跟着我了!!”   男人双颊的肌肉疯狂抽搐弹跳了几下,扭头离去,步伐快得仿佛担心沾染上了什么可怕的瘟疫。   “可是……” 可是什么呢?   多数情况下,当对方反应如此强烈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秦悦皱着眉毛目送他消失在下个街角,男人略显佝偻颓然的身影黏了层血色的薄纱。   红色晚礼服盛装的女人,乌发就像海里随波逐流的海藻,遮挡住大半的容貌。她光着脚,亦步亦趋,身后留下一串只有秦悦才能看到的湿漉漉的足印。   他看得出了神,直到一只干枯老朽的手穿透地面捉住他的裤脚。   “帮帮我……”白眉老者从地砖的夹缝里探出被挤压得扁平的透明身体,“你是‘那个’修士对吧?我听路过的新鬼们说,此处往东不出一里,有间小楼里新搬来一名修士。”   听到这儿,秦悦心里开始犯嘀咕。他才搬过来不到一个星期,究竟是哪个大嘴巴传得人,啊,不对,“鬼”尽皆知?   等不到他的反应,老者慌忙五体投地,叩拜道:“老朽不知已逝去多少个甲子,原本来去自由。直到一百多年前此处大兴土木,那些东家不知从何处找来些术士,名为驱散,实为禁锢。还请先生助我。”他撩开衣袍,脚踝处刻印着一道红色朱砂符咒。   身为半桶水的兼职人员,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大礼与信赖。秦悦伸手虚扶了一把,“您先起来。我不是什么修士,只是做做兼职而已。”   “兼、兼职?”魂魄神色古怪地咀嚼着这个词儿,开始打量四周的街景。自从被禁锢在青砖下,四方迈不开十步,他便自艾自怜鲜少现身游荡。   今天所见所闻已与百年前大不相同。   这位年轻修士着实生就一副好模样,只是装扮古怪,撇去乱如鸟窝的头发,裤子衣服皆有破洞,怕不是个苦修!   老者捏捏山羊胡,自认为想通其中关节,看向青年的眸光更多了几分钦佩与敬服。   虽然觉得对方的目光恭敬得有些过分,秦悦哪里知道他已经想歪了。   凝出一点灵气触碰那道符印,不意外地感受到指尖传来细微刺痛。当年的术士不是花架子,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符咒依然如此霸道。   “老朽生前乐善好施,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若非被那可恶的贼子掠去墓冢中的金银陪葬,毁去棺木,也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老者絮絮叨叨说着生前死后事。   “嗯,你魂魄的颜色澄亮明澈,是个没做过恶的。”如果真是邪祟恶灵,早在符咒加身时候便会灰飞烟灭。   他一面出言安慰,一面细细探查符咒的底细。   往下,继续往下,在更深处,在那些繁复的花纹之中,隐隐可见一个潦草的“肖”字跟一众仙叶纹饰。   这字迹,这花俏的手法,不跟爷爷留下的《浮丘肖氏手札》中的记载不谋而合吗?   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不由尴尬一笑,感叹道:“天道轮回。”   在关窍处随手拂过,捻指间那些咒纹碎裂,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秦悦抬起手,再度轻飘飘袭向老者双眉之间。   “恩公,且慢!”老者行了大礼,静止不动,目光沉静如水地看向他。   秦悦恍然地收手,“你……不想被超度?”   因为执念或者别的原因,徘徊在世上的孤魂野鬼不少。可岁月蹉跎,血亲们纷纷离世,最后还愿意留下的毕竟是极少数。几年下来,遇到的,不超过一只手的数目。   “是。”   “好。自由社会,自由选择。”   这话老者其实没听懂,但他看秦悦和颜悦色,知道自己不会被强行超度,于是又一拜,“多谢恩公成全。只是……”   他想了想,随即忧心忡忡捏着山羊胡问:“不知可会有黑白无常来拘某?”   秦悦笑道:“你离世之后,有见过黑白无常吗?”   老者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你尽管安安心心的。”志怪小说中虚构的东西,又怎么会有呢?   不远处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怯生生拉拉母亲的手,“妈妈,那位叔叔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对着空气说话?”   童言无忌,声音还贼大。   秦悦:“……”坏了。他忘了这是人流量暴多的步行街。   女孩的母亲:“……”   她讪笑着,捂住女儿的嘴,警惕着盯着这位望着空气说话好一阵子的青年,牵着女儿快速转身。   女孩困惑的三步一回头,“妈妈?”   “佳佳,宝贝儿,听妈妈的。以后遇见这种奇怪的叔叔一定要躲开,听到没有?”   “为什么啊?”   “……这种人一般精神有问题。”   “妈妈,什么叫精神有问题?”   “就是……”   零零碎碎的交谈被夜风送了回来。   秦悦再度:“……”万幸不是几十年前,否则今晚他的结局就是精神病院。   还没来得及心理复健,电子腕表发出惊人的响铃声,吓得老者魂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这是何物?”   “别怕,只是个闹钟。”他冲他颔首,“回头见啊,老爷爷。”   不知不觉耽搁了这么久?   他的四折五花肉!他的一毛钱限量供应豆芽!他的九毛九特供番茄!   匆匆丢下一句话,沉稳的年轻修士突然开始发足狂奔,老者茫然无措的四下环顾。   “恩公行色匆匆,必有要事处理。待某摸清楚恩公的住所,再登门道谢也不迟。”他自言自语道,一不留神穿透了某位路人的身体。   那人只是感到一阵轻微的恶心与头晕,站了两秒,继续朝前走。   老者抖抖衣袍,负手慢步踱到红绿灯路口,饶有兴致地盯着车水马龙看了许久。   半个钟头后,一辆赶时间的外卖摩托闯过红灯,迎面碰上夜间出行的大型运输货车。骑手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声,便被巨大的车轮卷入辗压。   货车司机慌乱中将油门误当刹车一踩到底,随后撞向停下等红灯的一辆红色布加迪威龙。巨大的作用力使得酷炫跑车的驾驶室整片凹陷,整辆车倒退抵住后一辆车的前盖。   几乎是连环效应,车辆像被无形的绳子穿透,成了一串粽子。   刚才还井然有序的路口,很快充斥各色惊叫声。没过多久,救护车拉着警报呼啸而来。   “如今这世道,真是可怕。”老者喃喃自语,去往那已经变形得厉害的“红色铁甲兽”旁。   里面仰面坐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被卡在座椅上,虚弱吃力地张开眼,就那么赶巧与他四目相对。   “……”   “……”   男人的眉头突然凶狠地拧起。尔后,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老者后退一步,拍拍胸口。   吓,差点以为他能看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恐怖故事,不是!这个故事的主题是爱与和平(认真脸)。   平行空间,架空架空架空,有私设,不要KY。这个世界里最大的币值是五百。   攒存稿中,隔日更。   从第一章 开始翻滚求收藏~~~~~求收藏(回音——)   预收<听说我们是一对》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920245   祁斐重生回到二十年多年前,唯一的执念就是阻止余秋玄的死。   彼时,他还只是个三十六线无人在意的小糊咖,但他不急。   营销号在拿他当反面教材嘲讽时,他加入余秋玄后援会。   黑子预言他要退圈时,他在当产出,剪辑余秋玄影视角色精选。   经纪人:“祁斐,咱能有点上进心吗?白瞎了你这张脸!”   祁斐:“我在等。”   经纪人抓狂:“等? 等什么?等从三十六线变成七十二线还是退圈?“   一个月后,祁斐拿到一部很不受人看好的剧本,合作者是视帝余秋玄。   经纪人:“合着你追星终于成功啊?”   祁斐但笑不语。   开机仪式和拍摄路透流出……   粉丝A: “妈的,祁斐这不是职场x骚扰吗?才多久就搂我家哥哥的肩膀?”   粉丝B:”就是!我看到他拉玄玄的手了。“   原著党A:”拜托,都是男人,搂个肩膀,摸个手,走戏而已,不要那么认真!“   粉丝C:“笑话,我还没见过这么走戏的!”   路人:“嗯,没有人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好嗑吗?”   路人被粉丝乱棍打出!   剧集播出之后,两人爆火,网上各种剪刀手疯狂产出,网上冒出一大堆CP粉。   余秋玄经纪人咬牙切齿:“我早说了。祁斐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现在好了,大家都以为你跟他成了一对!”   余秋玄:“别胡说,人家那是爱岗敬业。”   经纪人:“我不信!马上立刻当面说清楚!澄清一下!”   余秋玄:"澄清就澄清!谁怕谁啊!”   一见面,祁斐满目晶亮地奔向他:“余老师!你来看我啦!我好开心啊!”   经纪人:“就他这模样!说没谈恋爱,谁信?!”   余秋玄:“……”   说好的爱岗敬业呢?祁斐你是怎么回事?   ====   预收《保护我方学渣》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399701   叶归一朝重生,回到十年前。远离渣贱,当一条躺赢的咸鱼不香么?   【嘀——人生挽救系统正式上线!宿主必须努力赚取重生生命值,否则将受到不低于十级疼痛的惩罚。】   体验过一回之后,疼痛敏感体质的叶归直接跪了:“努力!我努力还不成吗?!”   某日,叶归带资进组出演一部电视剧,男主角居然是他最讨厌的楚辞!   系统疯狂提示:“快,宿主!抓住这个学神,你就能早日完成任务。”   路边社消息:“楚影帝家境贫寒,身负巨债。”   叶归:“不就是钱嘛!少爷我有的是钱!”   剧组很快谣言四起:“叶少包养楚辞?”   叶归:“我们彻夜讨论演技,你们信吗?”   **   楚辞得罪圈内大佬,叶归牛逼哄哄:“这特么叫得罪?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得罪!”   大佬认怂,玩人间蒸发。   某天,叶归:“小辞,有个片子还行吧?你去瞅瞅?”   楚辞:“好!”   大制作啊!大班底啊!这回他要捧他走向国际市场,完成之后将获得巨额生命值!   **   签约日,叶归内急:“我去趟WC。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等他回来,楚辞在原地,他面前制作人&导演谄媚:“楚总,签约这种小事不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楚辞挑眉一笑:“没办法,总得让金主满意不是?”   叶归:“???” 第2章 异动   吴记鲜品超市的位置很妙,它与繁华的金融街仅有一个街区的间隔。街对面就是一枚草莓能卖到八十块天价,华丽货架上满是高级货的顶尖富人超市“万家鲜”。   楚河汉界,分野明确。   从外表看,它平平无奇。陈旧的铺面,残旧的货架,仅按大类分区的散乱商品。外间的玻璃门上更有层层叠叠、新旧不一,牛皮癣似的小广告,简直就是密集症患者的噩梦。以上这些都无法阻止它在方圆十里声名远播。   长达四十余年无间断的家族式经营,童叟无欺的实惠价格,每日限量供应的特价蔬菜与肉类,俨然城市贫民的沙漠绿洲。   三年前,怀揣着仅有的五十块钱,秦悦误打误撞发现这里。就像落入米缸的老鼠,浑身每颗细胞都在欢腾起舞。   他一路小跑到超市门口,险些岔气儿。平常懒洋洋坐在门口招呼客人的老板,此时正在店内的肉摊前跟人斗嘴。   争吵内容是什么,秦悦压根儿没注意听。进门后他三下五除二,先把本日特价蔬果扫荡了一遍。心心念念的四折五花肉已经售磬,他肩膀一垮,整个人矮了小半截——   “我呸!首重8块一斤的五花肉不是注水猪肉是什么?”妇女身旁跟了个唯唯诺诺的男人,陡然拔尖的嗓音听上去如被掐住脖子的火鸡。   “首重——首重!您是不是不识字!?我们吴记鲜品超市开了四十多年了,卖的从来都是良心价、良心货,您倒好,空口白牙嘴皮子一碰就随便泼脏水。要是不满意呐,就甭买了!小张,送客!”超市的第三代老板吴广,怒极反笑。他咧着满嘴的镶金大牙,指着门口吼道。   这一声中气十足。脆弱的天花板抖了三抖,落下一层灰。吓得男人直接猫着腰躲到女人背后,怯懦地露出半张脸,结结巴巴说道:“老,老板,您也不能这么凶吧。”   吴广冷笑一声,用眼尾扫了他们一眼,“既然彼此看着都闹心,恕不远送!”   这对夫妻被冰块脸的工读生请了出去。女人骂骂咧咧,对着门口连吐了几口唾沫,老板眼皮子都没抬,“小张,你晚饭是不是没吃饱?加的鸡腿吃到狗肚子去了?!还不泼水去去晦气!”   看那位长得跟电线杆子一样的工读生真的去拎水桶,女人不甘心地离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照着男人的胳膊一顿狠掐,直掐得他嗷嗷直叫。   秦悦全程透明,愉快地拣了条八块钱首重的五花肉条丢进购物篮。   “你又只买首重?”吴广靠在冰柜上,嚼着槟榔,满口血红地吐槽。“去去去,说难听点儿,大小也算个明星。下次只买首重就不卖给你了。”   “是——”反正老板每回见到他都这么说。   秦悦回答道:“我算哪门子明星啊,早几百年老黄历了,也是叔叔您记心好。对了,上个礼拜您说夜里鬼压床,我画的那张符还管用吧?”   “管用是管用。只是用完总觉得夜里闷得慌。不过小秦,我说你年纪轻轻,这画符的本事究竟是从哪里学的?”   “家里长辈教的。学艺不精、学艺不精。”   又跟老板寒暄了两句,他走到收银台结账。   那位新来的工读生看了他购物篮里的东西一眼,“这个,这个,还有那个优惠不能同时享受。”他的声线有些发木,看上去异常认真。   “狰?老板这店里的风水是不是旺精怪?”秦悦勾起嘴角,露出两个无害的梨涡,“你再好好想想。原来我每回这么买,老板跟灰灰都不会说什么。”   工读生的表情短暂地卡了一下,他的眼眸有一瞬线显露出类似兽类的金色瞳仁,“灰灰是谁?你是……修士?”   “之前的收银员,是只人美声甜的鸽子精。可惜不适应帝都的气候,跟家里人搬到南方去了。”秦悦将购物篮里的东西都摆出来,冲工读生笑笑:“修士谈不上,只是多少会看。总共多少钱?”   “五十八块四毛八,收您六十。”工读生将找零的钢镚放到他的掌心,“我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修士了。”   “我也以为这世上没有活的狰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更确切地说只有秦悦在笑,工读生充其量只是牵动了一下嘴唇。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附在人身上。但我劝你……还是不要附在死掉的人身上。”临走时,他说道。   “为什么?”   “因为……哪天你想离开了。有人会伤心。”   “噢。”工读生,不,狰不以为地摇晃了一下脑袋。   哪怕披了张人皮,兽只是兽,秦悦明白要说服它是件很困难的事。   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得闲。从西面的城中村搬到东面,居住环境没改善不说,处境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   他叹了口气,拎着东西离开超市。来日方长,盯紧点,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原路返回住地,重获自由的老者已经不知所踪。   秦悦顺着大路一直走到底,左拐再右拐进了条灯光昏暗的小巷。   就像天空里的月弯弯,金融街是引人赞叹的正面,背面则是零落分布在金融街东西两翼的城中村,光鲜亮丽的广厦轻而易举地遮挡了这片低矮简陋的建筑群。   他沿着狭长蜿蜒的小路走到最靠里面的一幢小楼。楼口的防盗门布满铁锈,歪歪斜斜倚在墙根。   新住所在三楼,是个配套齐全的自带厨房卫生间的小套房,租金每月六百元。在物价令人发指的帝都,即便是城中村,也算得上跳楼价,秦悦感到十分满意。   楼梯间的声控灯过于老旧,没人通过的时候还好,一有人进出灯光就开始半死不活的忽明忽灭。   爬完最后一段台阶,晃得人眼花缭乱的灯光里突然飘出一道人影。饶是在各位古灵精怪事情中打转的秦悦都不禁愣了三秒。   “赵阿姨?”眼前的中年女人腰上还系着花围裙,手里端着只大海碗,笑得温和。   “哎,小秦,可真是赶巧了。我正想给你送牛肉面呢。上回你不是说好吃吗?”赵阿姨将碗塞到他手里。   秦悦垂眸一笑,“您给我装这么一大碗,圆圆够吃吗?”   “够的够的,怎么可能少了她的。这大晚上,如果不是她嚷嚷饿,我哪会费功夫做。”   “谢谢阿姨。”   “不用不用。你慢慢吃,吃完把碗丢在门口,阿姨明天自己取。”   说完,她微微蹙眉,神色明显有些恍惚。想了老半天,她才用手掌拍拍额角,“咳,我想说什么来着?瞧我这记心!哦,对了。小秦,你要是遇见杨家那个败家子可要躲远点。自从被厂里辞退过后,他就一直游手好闲的。听说……还吸毒。前些日子,他还堵了我们家圆圆硬要借钱。说是借,其实就是明抢,根本指望不上他还!唉,总不能上门找他父母要吧?他那个妈……”   耐心听她絮叨完,秦悦说道:“好。谢谢阿姨提醒。”   “好咧。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走了啊。”   “嗯,阿姨再见。”   等到她走远,秦悦不紧不慢走到房门口掏钥匙。进门时,他将那只面碗直接放在了靠近门框的水磨石地板上,并没有带进去。   走廊的顶灯比楼梯间的亮堂,莹白的灯光下,那只海碗赫然……是空的。   带上门,他随手将购物袋往地上一丢,从脖子上勾出一条细细的银链。银链里穿着一枚造型古朴的玉扳指。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摔坑里去了呢!”蹲在小客厅茶几上看电视的橘猫扭过脸,踱着懒洋洋的步子,扬起尾巴走到他跟前问道:“葱油味薯片买了吗?”   “不太对劲。”   答非所问。橘猫翻了个白眼,纡尊降贵自己伸出爪子在购物袋里刨了几下,“姓秦的,我的薯片呢?枉费出门前我三令五申提醒你!”   它不置信地嚷嚷:“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用得着变成这幅可笑的模样吗?不过短短三年时间!三年!你就把救命之恩忘得一干二净了?!”   它用极其可笑的姿势撒泼打滚,“我不管,我不管,我要我的葱油味薯片!”   “相柳!”秦悦郑重其事道:“爷爷留下的这枚玉扳指不太对劲。”   相柳微微眯着眼睛,昂起头嗤笑道:“早跟你说了,秦益留的玩意儿根本就是故弄玄虚,能有多大用啊?三年前,要不是我……”   “它在发烫。”他将玉扳指搁在餐桌上,“朱冥跟荼蓝一直在叫。”   没有一丝风的屋内,极闷,挂在墙上的红色玉箫与紫褐色的古琴来回摇摆不定,凄清呜然的箫声伴着松沉旷远的琴声不住回荡。   入侵者,箫与琴如是说。   “入侵者?”相柳挤眉弄眼地逼近,仔仔细细审视这枚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的扳指,“秦益是个半吊子,你是半吊子的半吊子。”虽然它法力没恢复,也看不出来个所以然,但不妨碍打嘴炮。   “能是什么新鲜人物啊?”   它用爪子拨弄了一下玉扳指。   “离我远一点,肥猫!”   暴躁的男声从玉扳指里面透出来,惊得它足底一滑,呲溜摔下餐桌,脸着地。   “你TM叫谁肥猫呢!”相柳揉着腮帮从地面扒拉起身,怒道。   “谁在说话叫的就是谁!”那抹寄居玉扳指里的魂魄极其嚣张地回应道。   “妈的!老子现在、立刻,马上就撕了你!不把你嚼来吃了,老子就不是九土相柳!”   秦悦:“……”能不能都冷静一点。他刚搬家不久,一点都不想收拾残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   刚刚魂穿的林澄邈:我不相信有人比我更穷。(完结文《你的打脸狂魔已上线》)   秦悦:呵呵,兄弟,话可不能说得太满。你出场就能喝五块钱一杯的柠檬茶,太奢侈了!   小剧场二   几个月前   关云横:老子要回家,老子要回身体,这姓秦的小子太神神叨叨了!   几个月后   关云横:秦悦没有给我打电话?   下属:没有。   隔了一天   关云横:秦悦还是没有给我打电话?   下属:嗯。   又隔了两天   关云横:TMD为什么秦悦那小子就是不给我打电话?好吧,既然他不打给我,我打给他总行了吧!   下属:……老板,您脸疼吗?   狰——《山海经》里面长得像赤豹,五条尾巴一只角的野兽。   相柳——《山海经》里面共工的某位下属,九头人面青蛇身。 第3章 无神论者   关云横今天难得到公司一趟。他更喜欢在家远程办公,这样可以灵活安排每天的时间。即使有必须他签字盖章才能生效的文件,总裁办的工作人员也会直接送到他的住所。   不用将时间浪费在路上,花钱买得如意省心,这才是企业拥有者该过的生活。他一直这样认为。   偏偏“老对头”沈辰是个兢兢业业,如非特殊情况,每天都会到公司打卡的人物;更不凑巧的是,因为接管公司的岁数相仿,经常非自愿地被放在同一层面上进行比较。   最后也不知是哪位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得出,“关云横嫉妒沈辰”,“星光不如寰宇”的结论,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误认为掌握了宇宙真理。   笑话,蜚短流长,无稽之谈!   他会嫉妒沈辰?嫉妒他每天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贼还晚吗?   幸好前几年沈辰脑抽,放飞了。不但公开出柜,今年,就上个月还跟同性恋人在民政局领了证。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行云流水。直接将实力吹捧他是“上流社会女性心中的梦中情人”,“帝都几大家族中的真正蓝血”的商业周刊记者打蒙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停在红绿灯路口,关云横捻起今天刚由寰宇王特助送来的请柬,懒洋洋地扫了一眼。   “色令智昏。”早十年如果有人预言沈辰会把自己的照片印在结婚请柬上,他大概会觉得那人脑子有病。   行吧。这样一来,至少他终于可以跟沈辰的名字解绑,双方都乐见其成。   然后发生了什么?   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撞击,跑车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挤成了夹心饼干。他被变形的方向盘跟操作台卡在驾驶室内。   血腥味,席卷浑身的剧烈疼痛,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直到指尖连夹住一张轻薄卡片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会死吗?   他使出最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能闭眼,不能昏过去,因为很可能他将再不会醒来。   奇怪,是幻觉吗?他怎么看到穿着古装的老者负手站在人群当中看热闹。   呵,果然是幻觉吗……   他,关云横,是要死了吗?   再睁眼,这是间已经不能用“寒酸”形容的住所。   小,太小了。客厅还不足十平方米。斑驳的墙面,起码十几年没有修缮过,那些墙面上的伸缩缝被可笑的粉红贴纸粘成长劲鹿的形状,这里曾经住过孩子。   老旧的家具贴皮已经有部分脱落,更别提料理台旁边那台发出异响,看不出年代的旧冰箱。   然而,更诡异的是那只口吐人言,情绪失控的肥猫:“姓秦的!放开老子!老子不把这个魂魄吃了,老子的名字就倒着写!居然敢喊我肥猫?老子的祖先当年跟随共工耀武扬威的时候,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刨食呢!妈的,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o kitty??秦悦,秦悦,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揍!”   蓬松头发的青年正极力揪住橘猫的后腿跟尾巴,“你不能吃他,相柳,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你看……虽然没有葱油味的薯片,但有葱油味的苏打饼。你看!”他捏着一只纸盒在猫的眼前晃了晃。   “此话当真?”橘猫的暴走稍有减缓。   “真的,你看。你最爱吃的好师傅葱油味,薯片今天断货啊。”   “行,这次相信你,帮我打开。”   青年用苏打饼干稳住肥猫,松了口气。他长了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翘的弧度十分优越,不聚焦时有种似醉非醉的迷幻感。只是当眸光落到关云横身上时变得冷静而清亮。   这张脸,他依稀在什么地方见过?关云横心想。可具体在哪里,他说不上来,或许仅仅是一种错觉?   “请别叫他肥猫,这是他的死穴。”秦悦扶额看着那只沉浸在葱油味天堂的橘猫,比出一个祈求的手势,“你感觉如何?”   这话问得有点太奇怪了。他还能感觉如何?   他刚出了车祸,浑身是血,疼痛难忍,当然不好受!可是,他转动脖子,抬起腿,捏紧拳头,挺轻松愉快,就像睡了一场好觉。更诡异的是,只要举起手臂就能轻巧地碰到天花板。   不对,他碰不到!他的手指直接穿过了天花板,触碰不到实物。   还有……这个奇怪的、轻飘飘的高位视角!   他是悬在半空中的!!   作为无神论者还有什么比发现自己变成鬼魂更荒谬的?与之相比,一个能看到鬼魂的青年,一只会说话的橘色肥猫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极致疯狂的否定过后,情绪化作一滩死水。因为只是这样才能让他近乎麻木的思考。   “我死了?”   但让他搞不清楚状况的是——既然死都死了,怎么着也该是身处医院的ICU病房或者手术室里。为什么他会跑到这个地方?   秦悦走到供奉祖宗牌位的香案前,点燃三柱清香,送到关云横鼻子底下,“暂时还没有。来,先吸口香压压惊。这是我们家秘制的安魂定魄香。”   所以……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是个神棍?关云横冷冰冰地望着他,并不领情。一瞬间,他脑子里划过曾经听过的荒诞不经、光怪陆离的传闻。养小鬼、夺命数、困魂魄,造气运。   他理着略长的平头,眼窝五官都较深。明明长得很不赖,但由于气质过于桀骜硬朗,眼神太凶,曾经吓哭过小孩。   可眼前这位,似乎一点都不怕他。是因为变成鬼魂缺乏威慑力的关系吗?   秦悦的心肝脾统统拧成一根绳。疼的。太疼心了!眼睁睁看着烧了五分之一,这位依然无动于衷。   “快吸,这个原料真的挺贵,做起来也费劲。”   再三催促,男人才屈尊俯就吸了几口,表情颇有几分嫌恶。这神情可不跟相柳刚变成猫时,死活不吃猫饭一个样儿嘛?   秦悦伸手摸摸相柳的下巴,后者很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没过多久,它垂死挣扎地挪动了一下,抗拒猫的本能。但很快,它又再度屈服地昂着脑袋,催促秦悦挠得更专业些。   关云横问道:“你方才说我‘暂时’还没死?”他尽可能心平气和,毕竟谁都不会在得知自己“可能会死”之后,拍手称快吧?   “对。”   “那我什么时候会死?”   “不知道。”青年的口吻轻描淡写,仿佛他们在讨论一条找不到方向的路或者明天早晨的天气。   关云横点点头,转身离开,“我明白了。”他根本没必要在这里蹉跎时间。   “那个你可能……”秦悦伸出五指,眼睁睁望着男人穿过大门。他颓然地低下头,苦笑一声。   为什么今天遇到的人就是不能好好听他说话呢?   果不其然,男人魂魄消失不过须臾,又重新凝聚到了玉扳指周围。   星星点点的碎光里,关云横质问道:“为什么我又回到了这里??”   “原先我还只是揣测。可如今看来这是事实。”秦悦说道:“你被玉扳指禁锢了。”或许说禁锢太严重,而是他的魂魄与玉扳指起了某种独特的共鸣,所以被玉扳指“捕获”了。   “什么意思?”   “就像听广播,你的频道跟玉扳指是同一个。所以它现在默认你就是它的一部分。你暂时去不了任何地方。”   “你说什么?”平静的假面撕裂了。关云横的语气颇有几分危险的意味,他用舌尖舔舐了一下尖锐的虎牙,然而感受不到日常的,轻微的刺痛感。一瞬间,他想疯狂地扑上去,掐住青年的脖子,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总会有办法不是?   他将这一想法宣诸于口,“告诉我你有办法。”   “我没有。另外情绪激动不利于魂魄的稳定。”   “艹,这枚玉扳指是你的,你现在告诉我你没办法?你TM当我三岁小孩呢?”   “真没有。”骂脏话也解决不了问题。   关云横望着扳指的包浆戒面,“毁掉它也不行吗?这种成色的玩意儿,别说一枚,就是百枚、千枚,万枚我都赔得起!”   星光老板脾气不好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的事,秦悦叹了口气,“关老板,我建议您钱还是用在刀刃上。别瞪我,您那么有名,我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何况……”   他想了想,直接略过不谈。当着他的面儿,抬手将扳指用力砸向地面,再拿起来,扳指依然光洁如昔,丝毫无损,“这扳指我毁不掉,你毁不掉,上面下过非常厉害的符咒。我劝您歇了心思,顺应天道。”   顺应天道?能吃吗?他们关家的家训是“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关云横磨了磨后槽牙,再度不信邪地试了一次。一样的结局,一样的位置,一样神神叨叨的青年与橘猫。   “艹!” 骂归骂,回头继续冲往门口。   “蠢货。”相柳没眼看地别到一旁。   “相柳啊,世人皆愚,执着也不是坏事呀。”   “哼。罢罢罢,你话里话外,不外乎是在说我同一个愚者计较,岂非愚不可及!?人类,狡诈!”   直到不晓得多少次过后,直到那些不信邪的傲骨都被磨光。男人心力交瘁地站在扳指旁边,咬牙切齿道:“我需要网络和电视!”   秦悦扬起眉毛,嘴角显出两只梨涡,“好的,关先生,您想看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记者:关家是白手起家,沈家是百年家族,所以你嫉妒沈辰!   关云横:有病!   记者:沈辰是兢兢业业的守成之君,关云横是个贪图享乐的富二代。   关云横:有病!   记者:寰宇是世界级企业,星光最多是国内一线。   关云横:有病!行业不同无法比较。娱乐公司确实规模偏小一点。   记者:&&……%%%**   关云横:明白了,无论事实如何,你就是比较偏好沈辰。呵呵,你难道图他长得帅?早年他自己造谣自己出了车祸毁容的时候,你们可没这么吹捧他。   记者……(你真相了,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继续求收藏,求收藏,请收藏,我真的非常需要收藏!(嘤嘤嘤,只需要点一下收藏就好。) 第4章 穷酸   凌晨,天空飘来一片雨云,外面淅淅沥沥开始落下小雨。里屋的青年与橘猫已经沉沉睡去,唯有关云横还是醒着的。   按那位年轻神棍的说法——魂魄,无论生死,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是不需要睡觉的。   说这话时,青年笑眯眯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刷牙洗脸,真的……完全没把他当“人”看。   按日常流程收拾妥当后,他抱着那只胖得惊人,一看到他就眼睛翻到头顶的橘猫,关上卧室门,同时微笑道:“那么,关先生,咱们明早见。”   笑容轻松自得到让关云横的牙齿下意识地磨了磨,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至少缓解了他破口大骂的冲动。   好像叫秦悦是吧?他颠来倒去,细细在舌尖咀嚼这个陌生的名字,好像要将那些横竖撇捺拆碎。   微风透过纱窗的缝隙拨动窗棂边挂的几串铜钱串,相互磕碰,间或发出几声脆响。那些深色钱币与红色的丝线以奇异的方式编织在了一起,看上去并非等闲的装饰物。   这个空间有种奇妙的疏离感,仿佛同外面隔了层薄薄的蛋壳。关云横不确定那是什么,总之是无害,但让他理解不了的东西。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任何一件,又有哪件在他可理解与接受的范围内呢?他挫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而什么都没摸到,只让他更加暴躁。   该死的!   该死的车祸!该死的扳指!该死的运气!   “龙爷,龙爷,关先生现在情况如何?”   客厅的电视没关,里面开始重播早些时间的新闻。画面中的老人即使满头白发,气势仍然相当逼人。他被六个保镖手拉手保护,在镁光灯与几乎戳到脸上的话筒中间杀出一条血路。   “有消息说关先生的情况危险,目前一直在ICU,请问是否属实?”   “听说关先生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   “龙爷,星光会因此换帅吗?”   “今天有投资分析师对明天股市开盘后星光的表现表示忧虑,请问您怎么看?”   “星光收购美达电子正在关键阶段,请问关先生的缺位是否会影响这桩业内最大收购案的进度呢?”   人群中,疾步前行的老人突然停了下来。他唇角带笑,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位接连问出三个问题的记者——   “《传奇周刊》,我记得当年也曾跟你老板的祖父一起喝过酒。”   那位记者在他举重若轻的回答中感到一丝压力,局促地朝后退了退。   “你们把我堵在医院门口,问一些连我都不清楚情况的问题。让我怎么回答?至于股市与收购,我想都与云横目前的身体状况无关。”   记者们面面相觑,大概意识到之前抢新闻的嘴脸过于直白了。毕竟,关云横又没死,星光还没倒。他们稍稍往两旁退了一点,调整了一下语调与节奏,继续追问。   老人神色淡然,一一做了回应。   无关吗?不,关云横了解这位血亲。他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否则爷爷不会故意将他与星光的关系割裂弱化。   望着窗外的雨发了会愣,关云横鬼使神差穿过那扇薄薄的门板。   卧室跟客厅是一个调调。窄小残破,仅够放下一张单人床。   青年正裹着条薄毯。他睡得大仰八叉,蓬松的黑发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眉,看上去像个安宁祥和的婴孩。屋里多了一只鬼这件事,显然没能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关云横的心情不免有点复杂。毕竟,任谁众星捧月、养尊处优久了,遇到个几乎无视他存在的,不可免俗的有些恼怒。   这人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他矮下身,做了件他自己都觉得挺奇怪的事情——趴在床边看他睡觉。   那枚“祸首”已经重新穿入细银链,松垮垮落入睡衣下,从领口处露出小截温润的弧度。   橘猫的耳朵扑棱了几下。它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猫眼闪过金色丝线一样的光芒。明明看到他,但选择彻底无视,转过身用肥硕的臀部对着他的脸。   关云横:“……”可恶!管它什么九土相柳还是十殿阎罗,他就是看这只猫不顺眼!   翌日,秦悦起床后将枕头拎到窗外的衣架上晒日光浴。客厅里,长腿男人的生魂垂着脑袋看起来在发呆。他点了三柱香将香炉搁放在男人面前的小茶几上,他竟没有察觉。   秦悦摇了摇头,该干嘛干嘛。直到他推了自行车出门,男人的魂魄被扳指硬生生拉扯起来。   “我还没死呢!”晨昏三柱香什么的!   “关先生,那香真的挺贵。”秦悦是真肉疼。每寸香灰都是钱,他比他更不乐意。玉扳指拉了个生魂不放,他也很惆怅。   “穷酸!”   “……知道我穷酸您就别抱怨啊。”   “……”   走出去没两步就遇见赵阿姨,她仍然系着围裙,热情地招呼道:“小秦,这是你朋友啊?”   “嗯,新室友。”   关云横:“……”正想吐槽他是捅了神棍窝吗,就见到一只苍蝇穿过女人的心口。那个被穿透的位置荡漾着水波纹般的痕迹,女人一无所查。   再看秦悦,他面不改色,连眉毛都没动,认真跟女人聊天,“圆圆今年该毕业了吧。”   “对,我们家圆圆啊特别能干。已经拿到大公司的录取信了。我啊,可算熬出来了!”   女人离开后,关云横问道:“她也是鬼?”   “你跟赵阿姨不一样。你还活着,她已经……”秦悦摇摇头,“她的情况比较复杂一点。她暂时…没发现自己死了。”   “……”没想到死都死了,还分种类?   他不禁问道:“她难道不用轮回投胎吗?”问完险些咬了舌头,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这个无神论者的嘴巴里冒出来,真是……难以言喻。   “她执念深重,放心不下圆圆。去世得又太突然,所以……况且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轮回的。”说到这里,秦悦浅浅地叹了口气。   “不轮回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要么是去了‘某个地方’,要么魂魄之力耗尽,消失掉。这其实跟人自己的意志有关。”   “听起来真随性。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呢?”   “那是杜撰出来的。下面会干活儿,但普遍……纪律很……松散。现在管事的那位比较随性。嗯,希望她不会听见。”   关云横觉得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懒”,只是出于某种顾忌,才没有痛快说出口。   拉拉杂杂一大堆,关云横后知后觉想起,其实他跟这小子一点都不熟。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那枚玉扳指,他也不至于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没准儿他早回身体里面了!   他退到可拉开的最大距离,不再吭声。秦悦感觉他的情绪风云突变,无比冤枉地想,得,究竟又是什么地方得罪这位爷了。   虽然不晓得对方想上哪儿,关云横打定主意不再说话。   可青年那辆自行车活像应该在博物馆里陈列的展览品。越蹬得卖力,越嘎吱作响。他听得头疼,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咆哮道:“你就不能坐公交车吗?!”   “可是……公交车上个月涨价了。起价五块我觉得不划算。”秦悦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有那么穷吗?”   “有!”   “……随便你!”   不过,很快他就无暇顾忌那些断断续续、搅得人神经衰弱的异响,因为他现在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巷口,初夏时节正怒放的红色蔷薇,黄色花蕊飘出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异口同声冲秦悦笑道:“阿悦要出门啦!”   “欸,今天逢双,隔壁有集市。”青年回一以笑,蹬着那架快要散架的旧自行车缓慢通过。那些精灵样的东西嘻嘻哈哈缩了回去,不知又说了什么,喧嚣无比。关云横被这份掀天的热闹震得耳朵疼,尽量面无表情地掠过。   “哈哈哈,看那个魂魄。”   “早啊,秦家小子。”茂盛的枇杷树已经缀满果实,在青年路过时,微微搅动树冠,枝叶间显露出一张模糊的笑脸。   “早。”   关云横:“……”有种三观尽碎,日了狗的心情,有木有!   走通两条窄巷,看遍无数稀奇古怪的物什,路上的活人逐渐多了起来。   终于正常了。关云横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然而——   “啊啊啊啊啊啊,我是猪猪猪猪猪啊啊啊啊啊。”白衣女鬼坐在路灯上大喊大叫。   “……”   “那是黄依,因为加班疲劳过度,一个多月前回家时从楼梯上滚下来。运气不好磕到后脑勺,所以……”   “永恒电子是吸血鬼!资本是万恶之源!”女鬼兀自吊着嗓子,“关云横恶有恶报!!”   关云横:“……”永恒电子是星光的全资子公司。一个多月前,确实有这么一桩事。虽然不完全符合工伤认定的条件,但为了安抚家属,永恒那边还是做了一系列公关与赔偿。没想到,还能亲耳听到逝者骂他。   又过了条泥泞的小路,秦悦拐到主街,关云横较为熟悉的金融街的一角显露出来。仅仅隔了一个晚上,他望着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恍如隔世。青年突然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改为步行。他扶着自行车,目视前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显得就像一个等通行绿灯的普通人。   可关云横能看见,他站的位置旁边有个被削去半枚脑袋的外卖骑士。他的五官十分可怖,眼角撕扯到了嘴角的位置,头皮有一片耷拉到了后颈。他神色木然,抱膝坐在那里,沉默地被无数人穿透。   青年勾起小指,手里多出一枚铃铛。他三短两长,忽快忽慢,细若蚊音的吟唱道:“生死殊途同归,再睁眼,又是一世,一世又一世,春去秋来,不过梦一场。”   声音响若雷鸣,可周遭的人们仿佛没有觉察,视线依然粘在对面的交通灯上。关云横的心口处不禁随着他的声音变得发烫、鼓噪起来。骑手麻木不仁的神色变得灵动,他的身体周围慢慢镶嵌了一圈温柔的金色光泽。   “这是超度亡灵的调子,活人听不见。关先生你最好也不要听。”对上关云横惊疑不定的表情,秦悦耐心解释道。   “我想……去与家人道别。”骑手站起来,朝秦悦郑重地鞠躬。   “去吧。是该好好道别的。”   事后,青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混入过马路的人群里。从大路再度拐入另一条小路,他领着关云横重新走到繁华背面。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关云横也想不到金融街附近的城中村里能这么热闹。狭长的路上挤满了人,两旁驻满各式摊贩,鸡鸭鱼菜农副产品,应有尽有,就是卫生条件堪忧,看得他直皱眉。   “小秦,赶集呢?新屋子收拾妥当了没有?咳,我就说刘二妞心眼太黑,现在这世道,哪里找得到你这么规矩的房客,又爱收拾又不拖欠房租还帮忙做事。”没牙的老婆婆眼神不错,是集市上头一个注意到秦悦的人。   “挺好。刘阿姨房子还是不错,但确实太贵,我租不起呀。”秦悦笑眯眯蹲在老婆婆的摊位前,选了几根新鲜的茄子。两人开始滔滔不绝的寒暄,上至家宅安静、身体健康,下至婆婆家那条赖皮老黄狗的皮肤病,听得关云横直翻白眼。   临到要走了,老婆婆又往秦悦口袋里塞了一根黄瓜,两根葱,三颗蒜。   “不用不用,白婆婆,您每回都这么客气!”然而,并不见拿出来。   “咳,你这小子每回都这么耐心,长得也好。婆婆我看了你就高兴。拿着拿着。”   “欸。”   关云横:“……”敢情这是陪聊费。   半天下来,被送到的东西比买的还多。关云横觉得这多半跟这小子的嘴有着强烈正相关——   “杨阿姨,您家三花腿伤好了吗?”   “耿叔叔,您家那些灯泡还能用吗?”   “方奶奶,上回修的水管还好使吧?”   满载而归,秦悦吭哧吭哧扛着自行车跟购物袋上楼,关云横盯着他的背影说道:“既然你那么助人为乐,带着玉扳指到医院附近总可以吧。价钱随便你开!”   青年弯着嘴角,端起一副乐陶陶的笑相,“这个提议很诱人。不过,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风险高啊。何况就算我们去了那里,您也回不去。”   关云横发现他的“您”用的地方总是很微妙。   “那我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天知道。”   “……”   一开门,相柳以一个妖娆的侧躺姿势卧在沙发上。它的头顶趴着只灰蒙蒙的东西。那东西咧着兔牙笑道:“哟,果然有新客人。”   “秦悦,福泉来了。还不赶快把你上回给买的妙鲜包拿出来!”   秦悦:“……”   关云横:“……艹!”   他有没有说过他最讨厌猫和老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云横:男人!你居然无视我!你已经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   每回开新文,收藏都让我丧到头秃,自我怀疑无数次,难道这篇真的很难看么? 第5章 山竹   秦悦的作息时间很规律,一般晚上十点躺平,早晨七点自然醒,无需闹钟。可明天上午在外省有工作,他不得不凌晨三点出发,乘坐直通快线到机场跟经纪人碰头。   到了登机口,距离登机还有半个多小时。经纪人许哥到得比他还早,此时正抱了个U型枕半梦半醒打哈欠。   “许哥——”他冲着他疯狂挥手。   许哥一个激灵站起来,碰掉了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眼镜尴尬地勾着耳廓,落到下巴处。明明已经三十出头,但很多时候腼腆得像个大学生,当经纪人实在有点入错行了。   许哥扶正眼镜,极力瞠大眼,作出一副很精神的样子,“早上好。”   秦悦:“早上好。其实你不用陪我的。我一个人没问题。”   许哥捏着眼镜腿“啊啊”两声:“没事儿,反正我手底下也没几个艺人。”   “怎么会?上个礼拜不是说要签几个新人吗?”   “那几个啊,被同公司的一位前辈要走了,说是彼此风格比较适合。我想想也对,放在我这里反而耽搁了人家。前辈手里的资源真的不错,哈哈哈,我是真的不行。”说完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   秦悦:“……”说好听点儿是“要”,难听点不就是“抢”吗?   关云横:“……”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如此坦荡的承认自己的废物程度,简直就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许哥又说:“其实公司宿舍还有缺儿,你真的不考虑搬过去吗?城中村治安感觉不太好的样子。”   “嗯,我主要自己住惯了,有其他人在我睡不好。而且我养猫,宿舍实在不方便。”他直接略过关云横的冷哼,随口应付道。   许哥想想觉得有道理就没再提。   没多久,登机广播响起。   尽管短途行程不提供早餐,但因为是早晨第一班飞机,经济舱没满员,空少服务态度不错,零食都能多发两包。随便能找到连续的空位歪两个小时,下飞机时精神都挺不错。   工作地点位于西海省的小县城,距离拥有机场的地级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达时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已经举牌在大厅内等候。只是……那面搭配秦悦早年大头照的名牌,周围为什么镶了圈塑料花。   秦悦:“……”   许哥:“……费老板有心了。”   关云横:“……”这东西的外框真的不是从殡仪馆现挖出来的吗?   工作人员一眼就认出秦悦。他穿着“新锐文化娱乐公司”的文化衫,态度很热情:“您是秦悦秦老师吧?这边请,车子在外面等了。”   他弯腰跟经纪人许哥交换了一下名片。   关云横凑巧站在他们中间,瞄了眼许哥递出去的名片——星光娱乐?许仙?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过,这小子是星光娱乐的艺人?   “您跟《白蛇传》里的许仙同名同姓啊?”工作人员接过名片笑了。   “是啊,我妈妈很迷《新白娘子传奇》。”   “是吗?那太巧了。我妈也是。”   工作人员跟许仙热络的寒暄,关云横问:“你是星光的艺人?为什么不早说?”   秦悦没吭声。他可不想像前几天那样被人当成神经病。   关云横又问了两次,见他打定主意不搭理自己,只得按捺住满腔怒火,跟着他上了面包车。   盘山公路两侧黄沙遍野,因为干燥,尘土飞扬,车窗只能紧闭。   “这里干燥得很,一年下不了几场雨。”工作人员解释。   进了县城没开就几分钟就到了会场。   入口处,粉色花卉拱门上写着“香榭丽庄园开盘演唱会”,地方倒是宽敞,看上去能容纳千人左右,满场的金色龙柱上盘旋着胖嘟嘟的充气龙,龙的嘴里还叼着鲜红的假玫瑰。   关云横:“……”太辣眼睛了。土到掉渣,有木有!   秦悦跟许仙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还感叹道:“真热闹。费老板手笔真大。”   关云横:“……你们是不是眼瞎。”他从来不知道星光娱乐的艺人会接这么low穿地心的商演。   后台只有一个化妆间,都是在娱乐圈遭遇过降维打击的人,五十步不笑一百步。门口张贴着本次活动的宣传海报跟出场次序。秦悦的照片被挤到了右边最下方的角落。   工作人员略有些局促地搓搓手:“主要其他老师年纪都比较大一点。但您的出场费是第二高的!”艺人们因为照片位置、大小撕逼的不在少数。虽说秦悦是圈内有名的“要钱不要名”,但这回这个画报确实有点过了。   秦悦只是笑了笑,推门入内。   反倒许仙正色道:“小林啊,你这回做得真的不够地道。”   关云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不地道?这种时候稍微爱惜羽毛的人早就罢演或者加价了。难怪这小子糊成这样,经纪人要负主要责任。   化妆间里已经有艺人在化妆了。其中一个抬起脸,扫了秦悦一眼:“现在还有小年轻跟我们抢下沉市场啊。不好混,不好混。”   这话说得隐隐有排挤的意味。刺耳,却是实话。   但凡有野心、上进心,前景的年轻艺人都不会来趟低端走穴这摊浑水。虽然出价丰厚,但掉的逼格是回不来的。   秦悦只当耳边风,面不改色招呼道:“各位老师好。”   中老年艺人们“哟呵”一声,讨了没趣,便不再开腔。   秦悦换上工作人员准备的演出服。化妆师盯着他看了会儿,说道:“你皮肤条件不错,我们就化个淡妆。”   秦悦配合地闭上眼,任其摆弄。化好妆一直在身边转悠的关云横不知所踪。他不禁四处张望,许仙问他:“小秦,你找什么呢?”   “没什么。”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链条,玉扳指还好端端挂在里面。   许仙:“小秦你这扳指还挺别致的,从来没见你取下来过。”   “嗯,是去世亲人留下的遗物。是护身符。”   许仙自以为踩雷,没敢再说话,低头继续打他的泡泡龙。   能去哪儿呢?秦悦心想。不过……比起第一天的不能离开超过五步以上,玉扳指给这位关先生的活动范围在变大?太奇怪了。   “请不要动。”化妆师伸手固定住他的下颌。   “抱歉。”   关云横在化妆间呆不住,趁秦悦化妆的功夫,穿了出去。   俗不可耐。简直俗不可耐!服装、舞台,妆容!   角落里,两个工读生在八卦——   高马尾:“那不是秦悦吗?当年他参加星光的新偶像选秀出道,组合Pioneer也曾经大火过一阵!我高一的时候迷他迷得要死!现在竟然沦落到给我们县城楼盘开盘走穴了?”   妹妹头:“演艺圈是这样的。我只喜欢秦悦的脸,不过Pioneer的前队长齐远熙现在发展还挺好的。上个月他代言了一款护肤水,唉,就是太贵。我妈一定不让我买。”   “齐远熙啊?他是那种很韩系时髦的艺人,歌都挺新潮。”高马尾附和道:“嘿嘿,说到秦悦,前年某瓣论坛上有个超抠门明星榜。秦悦位居第一。”   关云横:“……”   妹妹头:“对对,我听圈里人爆料,说他是真抠!愿意来走穴是老板给的价格高吧。我们老板土归土,但是有钱!”   “所以他究竟是真穷还是爱钱呢?枉费了那张仙气飘飘的脸。”   工读生们扼腕叹息,话题很快转到别的艺人身上。   关云横索然无味回到化妆间,秦悦他们跟主办方又起了争执。   许仙昂起胸脯,张开上臂。可惜他身材偏瘦,挡在秦悦身前反而有些可笑。他脸涨得通红,声音高了八个音调:“这个要求会不会太过分了?!当初接洽的时候说好是唱小秦的《将夜》的。”   秦悦站在他身后没说话,神色喜怒难辨。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可是我们老板说开盘最好换些欢庆的歌。《将夜》那个风格不太合适。”   “合同书上白字黑字写着呢。况且《燃烧吧,火鸟》那是什么年代的歌曲了。我们小秦又不是卡拉OK机!”   工作人员鼻子眉毛都皱成一团,哭丧着脸说:“许哥,秦老师,我也就是个打工的。甲方爸爸说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何况费老板说了,只要场子热,价格可以谈嘛。”   关云横明显看到秦悦眼睛亮了。青年扯扯许仙的衣袖,走到前面:“许哥……这首歌我会唱。”   许仙里外不是人:“……你确定?”   “我确定。就像费老板说的,开盘嘛还是热热闹闹比较好。价钱好商量对吧。”   工作人员松了口气,转过身时眼底划过一丝轻蔑与鄙夷。   关云横:“……”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大概是这几天被这小子的穷酸整麻木了?   秦悦是倒数第二个出场的,他捏着手机熟悉歌词。化妆师们都挤在一旁唠嗑,许仙去了卫生间,其他艺人兀自抱团。   关云横问道:“你是星光的艺人?”   “对。”   “而你知道我是谁?”   “关先生,我原先就说过我不住深山老林,我知道您是谁。星光的大老板。”   关云横觉得这事情挺好办的。他说: “你落到这个境地,应该很想重振旗鼓吧。如果你帮我资源什么都不成问题。”他不信他不心动。   青年的睫毛很长,长到微微掩下就只能透过间隙看期间的浮光掠影。那些碎光之中有关云横读不懂的东西。   “关先生,我再重申一次。我帮不了您。我既不会带您去医院,也不会去公司,更不会去见关老先生。生魂离体本就蹊跷,命数如此,我一个半吊子帮不了你。”   关云横:“……为什么?”   “不为什么,风险太高。种花家人大部分都是‘左眼跳财,右眼跳封建迷信’,您觉得别人相信我的几率有多大?”   “……”   “您呐,就安心等着吧。只要没死,应该也快了。”   “……”他觉得吧,这小子就像他最讨厌的某种热带水果——山竹。拨开来以为是软的,结果一下口很快就碰到硬邦邦的果核,既没吃头又影响心情。   妈的,他都快对“您”这个字PTSD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收,求收,求收……么榜单真的没人点进来。   不要小看过气明星走穴,真的很赚啊。虽然在圈子里超级掉价,但是很多人一天赚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啊啊啊,才发现自己开了一个巨冷无比的题材,我真的哭晕过去了。   几个月前   关云横:秦悦就是个山竹!既没吃头又影响心情。   几个月后:   关云横(捂着脸):真香,真好吃! 第6章 工作室   那位西海省的矿老板出手大方,大几十万的出场费顺利入袋。这个数目同秦悦电子银行账户里的七位数叠加在一起。虽然在帝都不算富裕,但也称得上衣食无忧了。这小子根本不穷!怎么抠搜成这副鬼样子?!   关云横的视线落到秦悦那双变色脱胶运动鞋上。不加穿不出门的拖鞋,他发现这小子总共就三双鞋。一双稍微干净点的旧球鞋,一双稍正式的系带皮鞋,然后就是这双早该进垃圾桶的破玩意儿。   穷酸,太穷酸了!   移开眼,正好扫过青年紧锁的眉头,目光撞到了一起。关云横冷哼一声,表示拒绝说话。   秦悦:“关先生,相逢即是缘,没准儿你明天就回身体里了,以后万一又碰到了呢?要不咱们还是好好相处。”   哼,态度这么好,拒绝他的时候半分不留情。关云横用眼神表示了他的不屑:“就凭你?公司里遇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何况星光娱乐就是个分公司,他平时根本不会踏足。   秦悦:“……可是动怒伤肝。左右不高兴、高兴都是一天。”   “老子是魂魄,能有什么肝?!”   “行吧,您说得有道理。”   又是您!关云横一口气压在嗓子眼下不去。   秦悦拎着附近小超市买的半价临期牛奶跟三明治,拿着钥匙打开住所一楼一间铺面的木折门。   铺面分了前后两部分,用布帘隔着。前半段放着一张跛脚的桌子,潮湿发霉的墙面上挂着八卦镜与桃木剑,不过其实只是样子货。两侧墙上挂着白色布条一边写“问名测字、占卜凶吉”,另一边是“古玩鉴赏,随缘开店”。   后半段堆叠着些旧家具,上面积满了灰尘。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是间早已废弃的发廊。   “这什么鬼地方?”原本打定主意不说话的关云横吐槽道。   “我的临时工作室。原来是房东太太家开的旧发廊。她女儿上个礼拜生了,他们两口子决定去临海市长住。这里位置不好,租了几年都没租出去,所以暂时借给我用。”   “工作室?”关云横斜睨着破了好几个洞的破招牌,不禁陷入深度怀疑,这么偏、这么破的地方真的会有客人上门吗?   秦悦不慌不忙坐到桌前,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小木盒。他从木盒里取出十多个小巧的塑料盒,捏着透明钓鱼线,开始串珠子。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珠花就做成了。   关云横:“……所以你开的是手工饰品工作室?”为什么一个大男人非要做这种娘娘腔的事情?   “不是。这个是消磨时间的副业。在夜市里还挺受欢迎的。”   “……为了赚钱,你还是无所不用其极。你有那么缺钱吗?”   “有啊。”   “……”这么回答还真是直白得过分了。   关云横忍不住又说:“既然这么缺钱,我的提议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啊。”   秦悦不作声,继续串珠子。打好结,他才说道:“关先生,有一就有二。您这样的人,只去医院是不会满足的。我知道现在无法掌控自我,您觉得很困扰。可我也说过,生魂离体非人力可扰,您还是耐心点儿吧。星光有关老爷子坐镇出不了乱子。”   关云横有那么一秒感到十分狼狈。青年看穿了他。钱嘛,他关云横多的是。爷爷那头他也不担心。这种轻飘飘的无力感才是最困扰他的东西。   “来,吸个香凝凝神。”秦悦从背包里掏出香炉跟香,点上。   “……你这样我总觉得自己活不久了。”   “关老板,你以为这香是随便点的吗?每一寸都是钱,光是凑齐材料我就得跑大半个帝都。如果不是因为你是生魂还是我顶头大大大老板,我才舍不得呢。”青年嘟嘟囔囔,十足的小气。   晨曦透过破旧的玻璃投射在秦悦的脸上,照亮他的眉眼。他神色闲适,嘴角含着笑,没抬头看他一眼。可关云横的心情蓦地好起来。   “算你识相。”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整个上午,工作室除了进来个缩手缩脚本地妇女,再没别的客人。   她一进来就颠三倒四、哭哭啼啼,关云横根本没听懂她的来意。   秦悦淡定地搁下手作。等她哭够了,喊完了才问了八字,念念有词地起了一卦。   “不急。你女儿今明两年都有正缘,有缘人自东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您的女儿最近不是才换工作,又是大公司,自然需要时间适应。您这会儿非逼着她谈恋爱不是给她添乱吗?等工作稳定了,不愁金龟婿。”秦悦认真道。   “好咧。都说您年纪轻轻,算卦准,果然是真的!”女人欢天喜地站起身,满脸不好意思地擦擦脸,问:“多少钱,大师?”   “您看着给吧。给多少随缘。”   女人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双手奉上,千恩万谢地走了。   关云横:“我怎么觉得你在骗人?她女儿今明两年真的有正缘?你怎么知道她女儿最近换工作了?”   秦悦“噗嗤”一笑:“她之前自己说的啊。不过女儿有正缘是事实,成不成看运道吧。正缘不见得一定能成。她一个小学毕业的农村家庭妇女,文化程度不高,村里嚼舌根的人多,难免杞人忧天。我这么说也是希望那姑娘耳根子能清净两年,才二十五岁呢。”他指着八字。   “……你怎么知道她小学毕业?”   “她自己说的啊。”青年眨眨眼,显得非常无辜。   “……还说你没骗人。”   “其实最准的命师也只能看透七八分,除非……对一般人,我的职能约等于心理医生。如果真大难临头,我也不能逆天改命呐。”   “……说到底,你的作用约等于零?”难怪让随缘给。   临近中午时,秦悦做了十副耳环,三个手串。远远的,有机动车开进来的声音。   他停下手头的动作说:“可能有大买卖要上门。”   话音刚落,黑色迈巴赫停在店铺门口。司机打开车门,出来两个保镖后,一枚“肉圆”滚,啊,不,走了出来。   “大师——秦大师——”客人抱着一件被黑布蒙住的物品,直奔店内。   秦悦坐直腰杆儿,拿腔拿调的世外高人一样:“海老板,又见面了?”   海老板是个敏捷的胖子,他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保镖,严肃道:“拿稳了。”转脸笑容变得异常亲切:“秦大师,我险些以为您不再开张了呢。怎么搬到这地方来了?如果不是您在群里吼一嗓子。真是两眼一抹黑,我找谁哭去?”   居然还有群?聚众封建迷信?   海?关云横记得这些年是有位姓海的老板靠大理石发家,难道就是这位?   “东西带来了吧?”   “带了带了,快打开。”   保镖戴上白手套,慎重其事打开东西外面的黑布,露出只皮箱。皮箱里四周都是减震条,中间用油纸包裹着东西。   打开来是副有些年头的油画,画面中的床榻上斜倚了个西洋女人,□□微露,笑靥如花。   秦悦眼梢一动,海老板慌忙将保镖都赶了出去,自己捧着那副画问:“大师,还是老规矩吧。”   “法国画家莱姆绘于1833年的《舞女》。”秦悦沉默地注视油画片刻。   油画上方,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浮现出一个画面。瘦削的男人正在努力挥舞画笔。他的左边有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体弱的女童正在咳嗽。男人爱怜地看了女童一眼,继续作画。   他深吸口气:“笔触优越,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可这是副赝品。”   海老板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我日!”   他拍着胸口,好半晌才稳定情绪:“大师,我不是骂你。幸好我没相信那位欧洲的古董商。钱还是跟之前一样打在您银行户头上吗?”   “这是赝品,给您打八八折好了,讨个彩头。您别着急付钱,要是拿不准找家专业的鉴定机构再看看。万一我看走眼了呢?”   “不不不,我信!我信!大师就是大师。这么多年我在您这里无论是卜卦还是鉴赏从来没有走眼过!”海老板明显是吃过教训的,连连摆手,“再专业的鉴定机构都不如您的眼睛。”   等他们一行人走了过后,关云横说:“你作弊了。这副画仔细看的话……有影子。是个画家跟他的女儿。莱姆的《舞女》是送给他情人的画作,绝对不是在那样的场景下完成的。怎么了?”   他注意到秦悦动表情从淡定到错愕。   “你能看到这画的残念?”   这还是关云横头一回从青年的脸上看到这样惊讶的表情,他觉得痛快极了!但装逼不过半秒,就问: “什么是残念?”   秦悦:“……就是作画者留下的东西。可能是回忆,可能是想法。”   这副画是贫穷潦倒的画家为了女儿的病,努力临摹的,承载了对女儿的爱与关怀。   关云横作为魂魄能看到精怪、其他魂魄一点都不奇怪。可是残念?   是因为玉扳指的关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几个月前   关云横:就凭你也配跟我说话!?   秦悦:(微笑不说话)   几个月后   关云横:你竟然不理我?   秦悦:关先生,您也太难伺候了!   关云横:不准称呼“您”! 第7章 母币   正午,秦悦悠闲地打了个小盹儿。一觉起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客人,都是问名测字推大运的普通业务。   临到五点,他把做好的手工饰品统统放回背包里,打算关门歇业。   “那个,我,我听说你这里不光做古玩鉴赏,也会按照品相出价收东西。”来人压低帽檐。五月的初夏,穿着深蓝色外套,也不嫌闷得慌,听声音年纪很轻。   “那要看是什么了。”秦悦放下背包重新坐回桌前。   那人伸出手,不知是因为先前握得太用力,还是过于紧张,掌心潮红一片。他摊开手,露出一枚古旧的青铜钱币:“就是这个,你收吗?”   “母币?”   “对。”他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指头用力抠住衣服下摆。   秦悦捻起那枚铜钱端详一二,又放了回去。那人的声线骤然收紧,“怎么了?”   “方孔工艺不够完美,是仿货。价值嘛不会超过五块钱。”   “怎么会!?这明明是……”客人声调拔高,但突然意识到不便与他争辩。转过身,忿忿然离开。   关云横盯着那位客人的背影,问:“为什么说谎?”   “你又看到了?”   “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子,官吏还有黄袍。这枚铜钱应该很值钱吧?”   秦悦扬起眉毛。他依然感到困惑,但长年累月的习惯让他只着力于眼前的事情,所以他并未执着去追寻缘由。他只是说:“嘉德通宝折十大钱,现存不多,东边蒋州博物馆有几枚。市价大约在三十万左右,不算高,但更重要的还是文化考古价值。一个高中生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高中生?”   “嗯,他把校服穿在里面了,因此热得满头大汗。但鞋子没换,是附近树德中学的统一校鞋。耿叔叔的孙子也在树德中学,所以见过。这么烫手的东西,还是不沾手为妙。”   “你倒是敏锐。”   秦悦耸耸肩:“没办法,吃过亏呀。”他的目光追随高中生到拐角。中间有好几回,关云横都以为他会出声叫住那位年轻人,然而他只是看着,直到那抹深蓝色彻底消失不见。   “还好忍住了。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人的事情总归复杂得多。”他听到秦悦自言自语。   关了店,秦悦并不急于回家,他在巷子口的路边摊买了份天蚕土豆,边走边吃。乘了三站路的地铁,来到大学城附近。轻车熟路拐入A大校门外的一条浅巷,抖开塑料布,将白天还有之前攒下的手工制品齐整摆上去,高声叫卖。   关云横:“……你好歹也算零点五个公众人物,就不怕上新闻吗?”   秦悦老神在在地回答:“已经上过了。放心,不会有人太在意的,组合已经解散很久了。”   关云横突然想起之前在后台听到的八卦,说道:“你就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秦悦思考了一下:“不甘心有用吗?”   “……”这是什么现实主义者的人生哲学。   “不说了,有人来了。”秦悦摆出一副笑容:“您好,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女孩与同伴结伴而来,看到秦悦时,脸红了一下:“好些天没看到你了。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   “最近家里有事。”   女孩们叽叽喳喳,拿起耳环配饰彼此比划,秦悦没有丝毫不耐烦。反倒提出中肯的建议:“羽毛耳环看起来很轻盈。那个金鱼造型的我记得你上回买过了。”   “是吧?”最后她们买了哆啦A梦的钥匙串跟花戒指。   走的时候,女孩们问:“秦悦,你下周还来吗?”   “来啊。”   “那……下周见。”   “嗯,下周见。”   关云横皱起眉头,这哪是买东西,分明是来看他的?他就不信这小子没察觉。   后来又来了几波客人,有男有女,总的来说还是女孩更多一点。她们有的只是走过来跟他说说话,并不买东西,秦悦面色如初,很有耐性。偶尔有越界想要签名跟合影时,他会干脆地拒绝。   也有恼羞成怒的人吼他:“什么嘛。明明过气这么久了!问你要签名是看得起你!”   关云横问:“你难道就不生气吗?”   “没什么好生气的。这里大部分人都挺好。”   “你是泥塑的吗?”都没脾气的。要是有人敢在他关云横面前叫嚣,估计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得不承认。秦悦是个奇葩!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看他一副不爽的样子,秦悦哑然失笑:“关先生,你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吗?”   还好是“你”不是“您”,关云横气顺了一点儿:“……看不惯你这样的。”   “谢谢你,关先生。不过你不用担心。看,因为有人大吵大闹,摊位的生意反而变好了呢。”   “……你TM是火星人吗?”思维这么清奇!   东西卖完,打道回府。天气有些闷热,秦悦被蒸出一身汗。他帮关云横打开电视,调到本地新闻频道后,去浴室冲澡。   “据悉,星光总裁兼董事长关云横的健康状况依然不明,但由于昨天的新能源汽车发布会,目前市场抱乐观态度……”   按照原定计划,新能源汽车的发布会该在月底,现在提前,虽然是利好的消息。但客观说明,公司在做稳固投资者信心的举措。啧,真麻烦!   “啪”,这条新闻还没播完,橘色猫爪就按了换台键。   关云横:“……先来后到。”死肥猫,摆明就是故意的。   相柳:“哈,福泉,你听,他说先来后到欸。”   灰色老鼠精立刻跟着“吱吱”笑了两声。   “……死肥猫。”   相柳飞快地跳起来,逼近他:“你再说一次?”   “死肥猫死肥猫死肥猫!”   “老子吞了你!”橘猫欺身向前,它的爪子按住关云横的脚。这回轮到关云横呆住了。这只猫怎么回事,竟然能碰到他?   相柳的面容变得扭曲蜿蜒,它嘴里的牙齿闪过阵阵寒芒:“九土相柳氏,以魂魄为食。如果不是跟浮丘肖氏结契,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关云横下意识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但他依然死死盯着相柳的脸,没有后退。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胆寒布满周身,他不知道这是魂魄见到妖兽的自然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打结的帕子拍在相柳的后脑勺上。橘猫顶着湿润卷曲的毛皮,犹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嚷嚷:“秦悦,他好奇怪!竟然没有逃?”语带新奇,完全忘了前一秒叫嚣要吃掉他。   “不要乱吃东西!”秦悦从冒着热气的卫生间里走出来,单身拎起它丢到沙发上。   “我有什么办法!他没来的时候我晚上的作息是先看新闻、再看《天眼大案追踪》,最后看完九点档的《混世魔王》睡觉。他一来,成天霸占电视!我不管我不管,我要看《混世魔王》。”橘色的软肉在地板上打滚:“我一个孤寡老人,电视都不让我看。三年前如果不是我……”   秦悦:“……好好好,你可以用手机看。不是同步播放的吗?”   橘猫一下蹿起来:“安排,赶紧安排!”   关云横:“……”不但人怪怪的,养的宠物(?)也怪。   大概是注意到外面的动静,青年裹了条浴巾在腰上就出来了。他正为橘猫摆弄自己老掉牙的手机。   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一滴滴的水珠顺着脸颊流到颈窝里。青年在笑,淡红的眼尾扬得更高了。   奶白色的皮肤贴在骨骼上,顺着后颈突出那块颈椎骨一路延伸到脊椎。他后背肩胛骨的形状很漂亮,既不显得过分瘦弱,也不会太过健硕。适中的,宛如一对舒展的蝴蝶翅膀。如果再看得仔细些,他的手臂等位置有些细细的伤痕,残酷地破坏了原有的完美。   关云横的喉结困难地滚动了几下。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想移开,却觉得异常困难。仿佛入魔般的,他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那个……”当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青年还在努力调试手机。   “嗯?”奶白色的肌肤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粉。   “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屋里还有别人?”   “嗯?啊。”青年愣了一下,终于注意到自己的打扮:“可是……你不算人啊。”   关云横:“……今晚别跟我说话!!”他是神经搭错线,之前才会觉得他有点儿好看吧!   秦悦:“?”   不过这位心情神鬼莫测的关老板实在难以琢磨,与其如此,不如数钱。   于是,青年围着浴巾,市侩地数着今晚摆摊赚来的生活费。   关云横:“……”妈的,他迟早被这小子气死!   作者有话要说:   菜:见色起意关老板(被殴飞) 第8章 师兄   早晨八点不到,秦悦睡眼惺忪坐在餐桌前吃着白粥配咸菜。今天是周日,但他上午和人有约。   早间财经新闻后,电视里开始播报城市整点快讯:“今天早上七点,清泉区时代国际发生一起坠楼事件。事件造成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小轿车损坏,所幸没有造成其他人员伤亡。据悉,该陈姓男子为某著名上市公司高管,疑因感情问题与工作压力跳楼轻生。我们从警方那里还了解到……”   屏幕上放出男人生前最后的影像。他骑在楼顶的矮墙上,不顾警察与家人的劝说,大喊大叫着一跃而下,凄厉的惨叫声刺破晨曦。   “抓住他!”   “没抓住!”   秦悦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手中的筷子“啪”地落到碗边,嘴里还“嘎嘣嘎嘣”嚼着萝卜卷儿。   橘色猫爪按下控制板开关:“现在的记者是不是有毛病?大清早的,倒不倒胃口啊。真是!”   青年狼吞虎咽将剩下的白粥倒进肚子里,把碗跟小菜碟洗干净放到沥水架上,背包出门,甚至忘记跟它打招呼。   “奇怪,跑那么快干嘛?鬼辇来了似的!”相柳安安心心吃了几口猫饭,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看了眼电视机:“没这么巧吧?”   秦悦埋着脑袋,鞋底滑过楼梯的平面与棱角,关云横从没见过他这么快地下楼梯。   “喂——”大步跟上,眼睁睁看他跟迎面走来的女孩撞成一团。   女孩从秦悦的胸口处抬起脸。她的头顶别了朵小白花,上臂戴着黑臂章。她面色苍白,眼圈浮肿,神情中尚带有恍惚的余韵。   她扯出一缕虚弱的笑,说道:“秦哥?怎么走得那么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秦悦微愣,下意识错开她伸出的手。女孩的手掌只得尴尬地晾在半空中,最后难为情地落了回去。   秦悦问她:“怎么样圆圆,撞疼没?”   圆圆摇摇头,表情木然迟钝:“我没事。”   静默片刻,她又莫名其妙地说:“真希望她还在啊。”   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虚伪的。秦悦拍拍她的肩膀:“她在的。”   跟女孩一分开,秦悦再度埋头朝前冲,关云横忍不住挡在他跟前:“你什么情况?”   对看不见的普通人构成不了任何障碍,但秦悦不得不停下:“没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没……就是粥煮糊了,味道不好影响了心情。”青年轻声说道。   关云横自问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同一个问题被接连敷衍两遍,他心里老大不爽:“秦悦!我是魂魄离体,不是智商下降!!”   秦悦:“……”   “切,不说拉倒。”整得他多关心他似的。他关云横是这种上赶的人吗?   “今天早上跳楼的男人……”   “嗯?大声点!”   “我见过。”秦悦偏过脸,不去看关云横的表情。他盯着渐渐爬升高度的太阳说道:“就在金融街的步行道。当时他身后跟着个怨灵。我想提醒他,可惜他当时情绪不怎么好……”或许,当时他应该追上去。怨灵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即便要费点功夫,但至少不会……   他蹙起眉,认真地想,却听到关云横嗤笑一声。男人的手掌虚晃一下,拍在他脸颊上,轻飘飘的,伴着一阵凉意。   “我为什么能碰到你?”本意是想让他清醒清醒的关云横,困惑地问。   “我体质比较特殊。如果魂魄的意愿很强是能碰到的。”   “哦。”关云横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抱起手臂:“那就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又知道是怨灵把他逼死的?你以为你是基督耶稣,还是全人类的救世主共产主义?秦悦我告诉你!现如今因为心理问题自杀的人绝对比怨灵作祟死的人多。别那么看得起自己成吗?”   透明飘浮的魂体,说话铿锵有力,活像在主导重要的商业谈判,展现出浓厚的个人特质。   秦悦为这一长串“关云横式的自信”呆了两秒,奇异地被这段有点阴阳怪气的话安抚了。兴许关云横是将他内心深处隐而不发、最自私的想法直白地说了出来。他眉毛舒展,郁气一扫而空:“谢谢。”   “谢?你耳朵是不是有问题?你没听出我在嘲讽你吗?”   “关先生,看不出你人这么好。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我好不好不需要你来评价。”关云横一如既往表示了他的不屑,哪知对方笑得更欢实了,更甚者还笑出了声。   他恼怒道:“你笑什么?!”   “我没笑。”   “还说你没笑?有本事把嘴边的梨涡抠下来。艹,不准笑!”   “嗯嗯,好的,我不笑。”   “哼!”   秦悦先到吴记鲜品超市采购生活必需品,再绕行至金融街北面。因为历史原因,这里是帝都有名的电脑及电子产品集散地,俗称“电脑城”。   想起在店里见的那位收银员,关云横问:“他到底是人还是豹子?”可如果是豹子为什么头顶会有角?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叠影。人的骨骼五官之下依稀藏着兽类的影子。那名店员肯定也注意到了他,因为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了,复而若无其事地错开。   “那是狰。《山海经》里的一种妖兽。”秦悦压低音量回答。   “我以为《山海经》是虚构的。所以……他是化身成人来帝都体验生活的?”   “少部分吧,大多数都是真实存在或者存在过的东西。他年纪应该不大,还没有化形。应该是他的魂魄附在已经死去的身体上。至于原因我不清楚。”买个菜而已,没必要知根知底吧。   秦悦走入一家电脑店。微小凌乱的店面,门口歪歪斜斜的招牌上罗列了简单的业务范围。身材瘦小的店主缩在角落的破藤椅上玩手机。他头顶包着古早流氓兔花样的红色头巾,听到来客提示音,眯眼看过来:“是你啊。”   “师兄。”秦悦颔首,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拉开张塑料凳坐下:“东西呢?”   店主慢吞吞站起来,从立柜里取出只布包:“喏。”气氛活像上世纪九十年代港片里的非法交易。   接过包,秦悦从中取出台笔记本电脑。上面没有蓝色贴膜,边角有磨花的使用痕迹,很明显的二手货。   店主说:“按照你能接受的价格范围,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成色了。”   “上限还是下限?”秦悦用手摩挲电脑盖,很满意电脑的新旧程度。   “当然是上限!”店主横了他一眼,“你先别急着变脸。酷睿i12CPU,5.0G赫兹,极光的主板……”   他开始不厌其烦介绍笔记本的配置,最后给了秦悦一记勾拳:“你应该清楚这个价格绝对是良心价!何况常用的那些软件,我已经帮你装好了,正版,不谢!”   “谢谢师兄,钱我用寰宇支付转给你。”   “不用,等你手头松些再说吧。吃好穿好,别每回一副面黄肌瘦,被生活毒打过的样子!你最近还会在A大校园附近摆地摊?”   “嗯,偶尔吧。”秦悦摸摸脸,心说,面黄肌瘦,哪儿有那么夸张?   “快些稳定下来吧。哪怕像我自己写写软件,搞搞自由职业也好啊。老实说我真的不明白……”红头巾摇头晃脑:“算了,不提了。”   “谢谢师兄。”秦悦仍是在笑的,但关云横发现他的情绪沉入了深海,叫人琢磨不透。   离开电脑城,关云横问:“那是你师兄?可他怎么看不到我?”   “嗯。”秦悦的表情染上几分轻快和煦:“因为是普通人啊。他是我在读大学时的学长,叫师兄是因为周围的人都这么叫。”   关云横想了想:“你是A大毕业?”   “嗯。”   关云横打量他,嘀咕道:“真看不出来。”   秦悦完全没感觉被冒犯,反而笑道:“所有人都这么说。”   男人立刻又不高兴了:“说什么说!你这人没自尊的吗?”   吼完,他突然又想到另一个更让他感到憋屈的地方: “还有!为什么你要用寰宇支付?你不觉得寰宇支付的界面很丑吗?还有那个标志!就像一颗俗气的绿色油菜。”   秦悦:“……这,可是他们最近推出了返现活动啊。每支付、转账,收款50元返现1元。”   关云横:“……”   妈的!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有人居然会为了那种毫无诚意的返现活动,放弃用户体验感更佳的星光付?   他自牙缝里迸出声闷哼:“没品位!”   秦悦:“……”用个支付软件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名《关老板每天都在生气》,噗哈哈哈哈! 第9章 光亮   拿了电脑,秦悦没有马上回家。他来到原先居住过的,金融街西翼的光明二村。仅能过一人的窄巷尽头坐落了一户砖瓦平房。门大敞开,显然知道将有客来。   屋主正坐在正厅抽旱烟,他的右手边放着根拐杖。他想事情出了神,听到脚步声进来,才慌忙扶着桌子站起来。   关云横看了一眼,立刻想起这人在前几天的集市上见过,是叫什么来着?   “耿叔叔。”秦悦喊道。   屋主搁下烟枪,露出一个笑容:“欸,小秦你快过来坐。”   他一瘸一拐往厨房方向走:“我去给你倒水。”   秦悦连忙拉住他:“不用,耿叔,咱们谁跟谁啊。别客气!先头住这个村的时候我也没少受您照顾啊。何况我刚吃了大餐,这会儿撑得想吐。”   关云横:“……”什么时候路边的鸡蛋卷饼也成了大餐了?他默默对天翻了个白眼。   看不出这小子说谎一套一套的,脸不红心不跳。偏偏还有一张无比真诚、绝对不会诓人的脸。   耿叔立刻信了:“那就好。年轻人,又还没结婚,别过得那么节俭。”   秦悦忙不迭点头:“嗯,我听耿叔的。对了,耿叔,哪些灯泡需要换啊?”   耿叔指着桌上的纸方盒:“就是这个正厅,还有我的房间,厨房,卫生间也不太中用。虎子的房间因为住的少,还能用。”   说完,他叹了口说道:“小秦,每回都麻烦你。主要我这腿不中用,虎子马上高考了,树德中学周末都不让回家。哎哟,真不好意思。”   秦悦回答: “您这话说得过了啊。我要生气啰。”   他把屋外靠墙放置的简易木梯拿进来,利索地爬上去,边换边说道:“耿叔,您又跟我客气了吧?哪能一屋子都全坏了啊。下回一处不能用了就联系我。千万别拖。您眼睛不好,腿脚也不便,一个人住要是摔了怎么办?”   耿叔的脸庞微红,嗫嚅道:“次次麻烦你,我怎么好意思……”   他幼年就随父母背井离乡,身强力壮的时候在南边打工,后来在工地上摔了腿无奈返乡。因为不善言辞,时间又间隔太久,跟村里人也没多少交情。儿子媳妇儿都在临海打拼,孙儿常年住校,平时家里只有他跟几只老母鸡。   灯泡坏了、水管坏了,保险丝出问题了,人工贵,他没有收入,花的都是儿子媳妇的钱血汗钱,想着虎子今后还要读书买房娶媳妇儿,舍不得。找乡邻吧,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谁有这个闲工夫?   可是……秦悦这小伙子不一样。他耐心好,不光帮忙还时时主动问起。哪怕搬家还记着他。耿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临走时硬塞给他一篮子鸡蛋。秦悦要推辞,他拉下脸:“必须拿着,不然下回我再不敢叫你帮忙了。”   对方都这么说了,秦悦只得收下。回程时,他哼着小曲,一副心情甚佳的模样。   小小一篮子鸡蛋,拢共就十几个,上面还沾着鸡毛鸡粪。关云横略嫌弃地看了一眼:“就这点东西,你就高兴成这样?”   “不是因为东西,是因为有帮到人。”   “……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星光的慈善基金会帮助的人数不胜数,但这样的企业行为是为了合理的规避税收。他看不出来帮助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秦悦摇摇头:“关先生,善意……哪怕是再微小都令人觉得愉快啊。不管是受方还是施予者。”   他的目光变得动情而柔软:“你大概不知道善意有多重要。”   “是吗?”还真不知道。   秦悦走的是耿叔指点的一条近路。三岔口将原有的旧村道连通。一边通往他现在居住的城中村白土一村,剩下的两条,一条通往金融街,一条可以返回光明二村。   虽然曾经住过一年多,但这条路他还是头一回走。金融街就像头巨兽气势汹汹地挤压着城中村的生存空间。这里已经没有了可供耕种的大片土地,修造的住宅也越来越像城市的风貌靠拢。   横在两村之间的是村委会牵头筹建的智多星幼儿园,名字是土了点儿,但条件设施不错,学费低廉,没有别的附加费用,因而成了附近几个城中村孩子读书的首选。   休息日不上学,装点了花花绿绿卡通人物的大门紧闭着,上面还挂了把横锁。一个小小的身影抱膝坐在门廊下,手里捧着玻璃罐望过来。   幼童穿的是生前的衣服,海魂衫外围着围兜,右下角用绿色丝线绣了株小小的禾苗,旁边有他的名字——齐小禾。生前,这孩子一定被很好的疼爱过。   他看到了秦悦,然后举高那个罐子:“帮帮我。”   关云横四下张望,幸好今天这条三岔路上什么人烟稀少,否则看到只罐子飘浮在半空中,还不得吓得屁滚尿流。   “齐小禾。你想让我怎么帮你?”秦悦蹲下身,平视孩子的眼睛。他的胸口破了个窟窿,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穿透心脏致死的。   “我在等我妈妈。可是她为什么一直不来接我呢?小禾最近很乖,这个礼拜还得了两朵小红花呢。奇怪,为什么没人跟小禾玩儿呢?”   又是一个忘记自己死亡的魂魄,这么小的年纪也不会懂死亡的意义。魂魄移动实物,如蚍蜉撼树,这样弱小的魂魄怎么移动得了罐子?好强的执念。   秦悦又问:“你想我怎么帮你?”   “罐子,把罐子送给我妈妈。然后你跟她说,小禾很乖,能不能接我回家?”   “好。”   离开后,关云横问道:“他为什么知道你能看到他?”   “爷爷说过。我们这样的人之于魂魄就像是黑暗中光亮。不用开口,一看便知。”   关云横用力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不同啊?”   “那是因为你是生魂的关系。”   “……行吧。”   关云横又问: “那罐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找个合适的时间送给孩子妈妈。”   听罢,他冷哼一声:“我怎么就没这个待遇呢?”   “第一您还活着,第二您是名人。”   “哈,歪理!”不过腿长在人家身上,他又没法拿刀逼着他去。啧,想想真是生气!   回到小公寓,相柳从沙发上懒洋洋探出半枚脑袋,尾巴甩了几下。   它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秦悦的背包上:“你捡什么东西回来了?一股子死人味儿。”   “没什么。”秦悦没料到他如此敏锐,下意识护住背包。   “没什么?秦悦,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别多管闲事!”相柳跳上扶手,很不高兴地说道。   “知道的,相柳,我知道。我跟你约好的,活人的事情不强求。可这是死人的……”   “这是遗传还是咋的?”相柳嘀咕道:“我反正提醒过你!如果是为了赚钱也就罢了。你要是喜欢做慈善,给自己惹祸上身的话,如今我也没有那个能力救你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仔细听朱冥都还有些漏风呢。”   话音刚落,屋里居然响起短暂的琴箫声,关云横隐隐觉得这是在跟橘猫唱反调。   相柳白眼一翻:“行吧行吧。你们就惯着他吧!哼哼。你以为你是阿拉丁神灯啊,专门实现别人的愿望?早晚跟秦益一样折在里面!”   胖乎乎的身躯朝沙发角落挪动:“从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说话!我要绝食!!”   关云横:“……”   秦悦:“……”都几千岁了,别搞这种幼儿园水准的事情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悦:我这么淡定的人,为什么遇到的人(or动物)脾气都那么差!   每天上午九点更,如果有特殊情况会提前告诉大家的。鞠躬,谢谢!看到的话,一定要记得收藏我。旋风打滚求收藏! 第10章 副业   秦悦给自己下了碗素面,清汤寡油,飘了几片白菜梆子,关云横看着就牙疼。   如今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一个星期只吃三顿肉,简直不可思议!!   听到关火的声音,橘猫的肥臀蠕动了几下,没再动。圆乎乎的背影透出大大的,“生气,委屈,还不来哄朕!”   关云横:“……”不要以为跟沙发一个颜色就没人(?)注意到你偷偷瞄过来。   趁秦悦低头吃面条,橘猫的胡须抽动了一下,扭头又看过来。在发觉秦悦并没有在意他,反倒是关云横似笑非笑盯着它时,发出声轻蔑的冷哼,把身体团得更圆润了些。   关云横问:“一般这种怪里怪气的态度要持续多久?”   秦悦想了想:“这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如果明天买它最喜欢的上校鸡块,就一天吧。如果不买……十天半个月吧。”   “……”怪人养怪猫,关云横随口问:“那明天买吗?”   “当然不买。五块三十块,好贵。我每周生活费只有一百。”青年昳丽的面容透出斩钉截铁的拒绝。关云横彻底被噎住了。   帝都这种打出租起步价都要二十五块的地方,一百块能干什么?难怪这小子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纪,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德行哪怕长得是个天仙,女人都要绕道走。   见他突然安静了,秦悦说道: “没事儿,它一直都这个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说起来,这一点跟关先生你有几分相似呢。”   屋内陡然一静。一人一猫异口同声道:“谁跟他(它)相似啊?你眼瞎啊!!”   吼完,冷不防眼神交汇,“哼!”   秦悦:“……”他不禁在内心赞叹,看!连鼻孔朝天的姿势跟角度都一样呢。然而他只敢在心里想,没敢说出来。   吃完饭,秦悦拿出新得的电脑,性能这些在店里已经测试过了。打开浏览器,他在检索里输入“智多星幼儿园事故”,结果很快出来了。   短小精悍的几篇报道,齐小禾的死亡并没掀起太大的波澜。四年前的校车事故,护栏穿透了前挡风玻璃,扎进孩子的心脏,将其钉死在座椅上。   当场死亡,使用面包车违规充当校车,母亲悲痛欲绝,追究责任,赔偿事宜……   秦悦快速捕捉报道里的关键词。那孩子当时才多大?四岁?最多不可能超过五岁?因为无法理解死亡所以魂魄回到了生命最后旅程的起点——幼儿园。所有人的生活继续向前,而他被定格地留下来,成为了类似地缚灵的东西。   他不禁叹了口气。   定了定神,他将网页逐个关闭,点开通讯软件。三个小号一登上去,右下方的头像开始疯狂跳动,各类消息仿佛洪水般涌进来。秦悦不紧不慢一个个点开回复。   关云横看到秦悦第一个小号名字的叫“何以解忧唯有暴富”。这名字,恨不能直接在大街上嚷嚷自己缺钱了。好友名单里置顶闪动的是一只吐水泡的鸭子。这人分别在今天早些时候,昨天,前天,大前天留了言,口吻一次比一次惊悚——   “在?有单!”   “Hello,小富?你居然还有不接单的时候?你如果中彩票了请按住1,如果被人绑架了请按2。”   “小富小富小富。P图圈,视频圈需要你!救救孩子吧!其他人根本不符合金主爸爸的要求!”   “小富——天空需要你,大海需要你!人民群众需要你!!”   “我要报警了!这么多天不回复,这不正常!可恶,你是不是傍上富婆退圈了!”   当秦悦看到信息的时候:“……”   无可避免的,关云横也看到了:“……这是什么?”   秦悦替别人尴尬的毛病犯了。他掩饰地咳嗽一声:“我P图副业的小号。”说着,他飞快回了对方一个“在。”   还没等关云横问下一个问题,网名“开最野的车”的水泡鸭头秒回:“小富!你终于诈尸了!”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我只是搬家。旧电脑出了故障。”   开最野的车:“你是原始人吗?你不会用手机吗?”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忘了。”   开最野的车:“我去!枉费我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姐姐我都差点去报警了!”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大可不必。”   闲扯完了,两人开始聊正事。   开最野的车:“前面几个case都找别人做了。但是我手上现在这个,真心认为只有你能做到客户满意的效果。”   秦悦略顿了一下,开始了解业务的主要内容还有客户的具体需求。越聊越专注,等接收了素材和资料,冷不丁被杵在旁边的关云横吓了一跳。   他呆了约莫半分钟:“哦,关先生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什么态度!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好吧,的确是“活见鬼”!但有必要一脸早已忘记他存在的表情吗?可恶!   秦悦此时已经点开第二个小号的消息,这个号的昵称是“我要五斗米”,与前一个有异曲同工之妙。   关云横:“……”他这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为什么要跟个穷小子计较?想想气终于顺了点儿。   这一切的心理活动,秦悦完全没有注意到。跟第一个小号一样,里面已经有人找了他好几天了——   消毒液:“在不?好活儿!”   消毒液:“兄弟?咋回事?一直不上线呢?”   消毒液:“Ball Ball你理一下人家啦。价格真的很好!!”   消毒液:“兄dai——[崩溃.JPG]。”   我要五斗米:“在!我这几天搬家。旧电脑坏了。”   刚发送出去,无数表情包花式砸了过来:“[死鬼,你去哪儿了.GIF],[人家不理你了.JPG],[疯狂摇晃.GIF]……”   秦悦:“淡定……毒哥。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表情包啊?”   消毒液:“怎么?喜欢吗?要不我打包送你?”   “不要。”   耍宝完,对方又开始诉苦:“现在圈子里有些歌手,处处标榜自己有才华会原创,结果呢?都是人设!找枪手就找枪手,还要求忒高,一会儿嫌调子不好听,一会儿说歌词不够有新意,那你倒是自己写啊![doge捂住眼睛咆哮.GIF ]。”   秦悦被他的表情包逗乐了:“毒哥,那些歌手算是我们的饭碗。你这样吐槽不怕我转头把你卖了。”   “卖吧卖吧,卖了我就靠卖八卦为生[鬼脸.JPG]。”   说归说,对方很快发来本次的曲风要求和价格,秦悦毫不犹豫地接了。   “枪手?又一个副业?”之前是视频P图。   秦悦“嗯”了一声说道:“对,能赚一点是一点。”   从商人的角度,这话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对。   关云横站在青年身后,盯着他的背影。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人像秦悦这样,靠得如此之近,却简直是个谜团。他不了解他。   但……了解不了解又有什么关系?他脑子坏掉了?   关云横被这种莫可名状的感觉推挤,最后不适应地吐槽:“艹,你一个过气三流小偶像,专注事业行吗?”   结果秦悦压根儿没听他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回应道:“嗯?”   关云横:“……”他不生气,他不生气,今天他是绝对不会生气的!他就不明白了,怎么有人这么精准长在他的怒点上!   此时,第三个好友数量最少的小号,网名“乌鸦嘴”的掮客发了条信息:“天师,鬼屋单接不接?价格非常好,同意速回。”   秦悦飞快打字,简明扼要地回复:“接。给我时间地址。”   作者有话要说:   护栏穿胸的新闻是有的,不过一般是成年人。   几个月后   关云横:没钱?刷我的卡!   谢阅。 第11章 作祟(一)   出门前,秦悦开始收拾“装备”。大大小小、或新或旧的鬼画符铺了满满一餐桌。他沉吟片刻,严肃认真地从中挑挑拣拣,选出可能有用的,然后将剩余的用红布包好收回柜子里。   他从一只黑色木盒中取出关云横之前见过的那只铃铛,又拿下挂在墙上的红色玉萧。突然,挂在旁边的古琴开始铮鸣不已。   秦悦抚摸着琴身:“荼蓝,没有危险的。你就放心吧,我带朱冥就够了,还有玉扳指呢。”   关云横:“……”在他看来,古琴琴身环绕着白色烟尘一样的东西。形状嘛,像只雪貂。烟尘恋恋不舍地蹭蹭秦悦的手指,勾住他的衣服下摆不放。   “真的没事。你不用过分担心!”秦悦笑道。   关云横问他:“这是古琴的精怪?”   “不是精怪,是还没有成形的灵。原来的琴灵殉主了,这是最近几十年新养出来的,还是个孩子呢。”   “那这只萧呢,也有灵吗?”秦悦偶尔抚琴的时候,这只箫会自行伴奏。开始他觉得玄而又玄,几次下来也就麻木了。不过,他曾经看到过自玉箫中飘荡出类似古人的长袍衣袂,但没能窥得全貌。   “嗯。朱冥的岁数比较大,不喜欢见外人。”   “外人”:“……哦。”他发现只要秦悦身边的事物都挺稀奇古怪的。   临出门前,秦悦指着厨房里温热的一盘鸡蛋说道:“相柳我给你煎了鸡蛋,里面放了你喜欢的火腿碎。如果我回来的晚,记得吃晚饭。妙鲜包给你搁盆里了。”   橘猫揣着前爪,团在沙发靠背上,闭眼假寐。它的耳朵悄悄转了个微小的弧度,身体一动不动,摆明不想搭理他。   关云横觉得肥猫这样实在太正常了。无论如何,哄人(?)总得拿出点诚意吧。鸡蛋是耿叔送的,火腿是超市购物的赠品。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好比情人节等待礼物的姑娘收到一把塑料花。   简直是……一毛不拔,现代葛朗台本台。   秦悦没再尝试和它交谈,默默离开了公寓。下了楼,走到拐角处,关云横无意识地回头看去——绿色窗玻璃里隐隐约约透出团圆乎乎的影子。   “它担心你。”关云横鬼使神差地说,说完有些恼火地皱起眉。   等等,肥猫跟这小子相处愉快与否跟他有什么干系?吵得天昏地暗才好,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看戏。   秦悦正在数乘地铁的钢镚,没看他的表情:“嗯,我知道。相柳它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是长辈。可是我……”他欲言又止。   关云横:“……”差点忘了,他才是被排斥的“外人”,肥猫与秦悦那纯属人民内部矛盾,瞬间就没了聊天的兴致。   因为不是上班时间,地铁里空荡荡的。可其实整个车厢充斥了非人的东西。有人的魂魄,也有奇形怪状、精怪妖兽样的东西。这大概就是之前秦悦选择走路或者骑单车的原因?   一尾滑腻腻的东西如黑色水蛇,蜿蜒爬过来。那东西没有眼睛,但方向感极好。刚要缠上秦悦的裤腿,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得老远。   它茫然无措地抬高脑袋,又试过两次,最后老实了。盘成一团,停在距离秦悦两三步外的地方。   关云横站在一旁看得很清楚。秦悦脖子上的那枚玉扳指泛着普通人看不见的荧光,极淡,但光圈将他们包裹起来,像在保护防御着危险。难怪之前听他跟经纪人讲这是护身符,原来不是在敷衍。   不过,他的护身符凭什么捉住他的魂魄不放?这究竟是什么破事儿啊!   下了地铁,走到人少的地方,关云横终于忍不住问:“那东西不能靠近是因为玉扳指?”回头想想,魂魄还有精怪都是一副犹犹豫豫、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   “嗯。因为今天跟人约好了时间,没功夫跟它们纠缠。况且……今天车里的东西都不大好。”秦悦不知道怎样跟关云横解释“不大好”这个概念。   他琢磨了几分钟,又说:“不是大奸大恶需要灭绝的程度。但有些会损人元气,影响人健康等等。比如今天那个黑色东西叫浊虫,会放大人心理的阴暗面。别看现在小,最长能长到十多米。”   关云横回想了一下那怪物的模样,再一想它长成十多米在地铁车厢里扭动的模样,头皮一阵发麻:“够了!我问你,玉扳指的保护跟你的个人意愿有关?”   “大多数时候吧。但是无害的魂体是不会被过滤掉的。”   “那我呢?我又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意外吗?”   秦悦困惑地回答:“我不知道。它从来没有试图拘过魂魄,生魂死魂都没有。我查阅过爷爷留下的手札,上面没有提到扳指的来历。关先生,你有听过洛川姜氏吗?”   “啥玩意儿?”罗串姜丝?   “莱山钱氏?阴山章氏?……”他吐出一长串名单。   关云横被扰得头晕,没好气道:“没听过!!城里倒是有一家姓钱的。济民医院就是他们家的。”   “此钱非彼钱。爷爷说过,他们是清溪钱氏的后人,早已与普通人无异了。”秦悦肩膀一垮,目光幽深:“这大概也是天道吧。世家兴盛繁衍,因为战乱,朝代更迭,血脉与一般人交汇,每隔几代才偶尔能生出灵力出众的人。最后,连世家自己都将拥有天生灵力的人当成异类了。”   关云横不喜欢秦悦此刻的表情,仿佛面对一汪平静无波的湖水。远看清澈见底,走近深不可测。这小子可以抠搜、市侩,平静,微笑,但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若无其事说:“世家什么的跟我有屁关系!你捉鬼为什么跟客户约中午?”中午不该是阳气最盛的时候吗?恐怖片一般都发生在晚上。   “不是捉鬼,只是谈判。作祟的原因有很多种。跟人一样,穷凶极恶的魂魄是少数。”秦悦纠正道:“午时,阳极而阴生,一阴初动。这个时候刚刚好。”   “随便。反正最终目的是把鬼赶跑?”   “要看情况。”   关云横:“……”什么叫看情况?那个网名“乌鸦嘴”的人不是说因为有魂魄作祟,导致房子卖不出去。房主急眼了才请人驱鬼的吗?   “嗯……先要看看委托人说的是不是实话。”秦悦老神在在拨通电话:“您好。是乌鸦嘴让我跟您联系的。”   跟对方说了两句,他走到附近的小公园等候。乌鸦嘴这样的掮客是不会露面的,他只会给客户与秦悦这样的“清洁工”牵线搭桥,定下碰头的暗号。   这里是帝都的西城区,房子普遍是二十一世纪初建造的,距今已经近三十年。外表老旧可架不住地段好,毗邻几大学区,哪怕天价也有人求购。   关云横瞥了眼周遭的环境,人多、嘈杂,居住品质低劣。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见个只差几根头发就聪明绝顶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左右看了一圈,目光锁定秦悦手中的粉红塑料鼓掌拍手器,小声问:“脸怎么红了?”   “喜事盈门。”   “脸怎么又黄了?”   “好事多磨,还需高人出手。”   关云横:“……”这乌鸦嘴是《智取威虎山》的粉头吗?   男人抹了把额头的汗,露出个笑容:“不好意思,我是公职人员,怕被人举报搞封建迷信,所以必须稍微谨慎一点。您就是乌鸦嘴说的天师吧?您可真年轻!”   秦悦&关云横:“……”你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暗号改编自《智取威虎山》,看过《鬼吹灯》的人应该对问题很熟悉。   这个收藏,这个点击,有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养肥了。从头看到尾收藏我不行吗?泪崩了!   谢阅。 第12章 作祟(二)   男人狭长的眼缝中泛起丝精光。不是恶意的,可透着股算计,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这类人关云横早年被下放到公司基层时见过不少,总的来说就是善于钻营、眼高手低,还很把自己当颗菜。   他看了秦悦一眼,依这一个多星期的“同居”经验,这小子其实很会看人。果然,青年的眉眼间闪过不虞,但很快不动声色地笑道:“您是曹先生吧。”   男人毫不掩饰地打量他,让秦悦有种被切成小块堆放到称上称重计量的错觉。   曹先生精心梳理了一下头上仅有的那几缕零落的幸存者,说道:“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不过既然中介极力推荐你,那咱们先试试。先说好,没成功这钱我是不会付的!”   关云横:“……”不是他说,这人一开口怎么就那么惹人讨厌呢?   “当然。”秦悦的反应相当淡定:“您领路吧。”   曹先生带秦悦进了附近一处名为“红橡湾”的老楼盘。门禁自动刷卡出入,两人并未受到任何盘问,畅通无阻。   小区里修的都是高层电梯公寓,楼间距近,容积率高,配套设施齐全。虽然以关云横挑剔的眼光看,环境马马虎虎,但跟秦悦居住的城中村比起来,那是天上地下。   秦悦环视四周,说道:“这里旁边儿就是西城幼儿园,一小,二小。斜对面有圆和中学、新德中学。正经的学区房呐。曹先生,您早年置产的时候眼光真好!!”   曹先生本来闷头朝里走,冷不防被年轻人一番吹捧,不禁生出几分得意。他得瑟道:“是啊。这地儿当初买的时候就不便宜。若不是我坚持,哪能有现在这样的升值空间!均价十四万一个平方,一套两居室近千万。所以人呐,归根结底还是眼光好,消息灵通。”   “嗯嗯,世上如果人人都有您这样的好眼光,帝都房价估计不封顶了。”   两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热络。曹先生还向秦悦介绍了自己多年的投资心得。虽然关云横听得只想发笑,但不妨碍秦悦精准踩点,全力吹捧。   聊到后面,曹先生一脸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小伙子不错!有前途!现如今像你这么有眼光的年轻人实在太少了!”   “哪里哪里,要是早几年认识曹哥,我估计能赚到盆满钵满,能顶西城半套房。”   从曹先生混到曹哥,只用了十五分钟。   关云横:“……”可算见识这小子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唱什么歌啊,不去演戏可惜了。   秦悦忽然说道:“欸,曹哥,这雕像我刚看到过,怎么又回来了?”   曹先生一看果不其然,面上浮出一抹尴尬:“得,太久没来,都差点忘记路了!瞧我这记心!”   他眯眼,视线在前方搜索了一番:“有了。就是那边那栋,十四栋十六楼三号!哈哈哈哈。”   关云横冷哂道:“谁知道是不是他的房子,连地方都找不到。”   秦悦只当没听到,摇摇头:“看来曹哥在帝都房子太多,这么贵一套房,您都险些忘记它在哪儿?”   曹先生:“……”如果不是他面带微笑,表情真诚,他会以为他在嘲讽他。   他打着哈哈把秦悦带上楼。一出电梯,1603就在左手边。此时物业管理的工作人员正堵在门口敲门:“您好!您好!有人在家吗?请开门!”   曹先生大惊失色问:“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回答:“您是业主?是这样的。我们接到楼上其他业主投诉,说这房子有烟飘出来。小区是禁止无灶明火的。”   曹先生下颔紧了紧,从裤包里掏出一枚挂着绿色丝线的钥匙。   门开了。里面烟雾缭绕,呛得所有人一阵猛咳。   不大的客厅里设有打醮法坛。法坛上放了只烧得发烫的铁盆,里面有少许桔黄色火苗,还有厚厚的黑色灰烬。   法坛前站着个道人。青蓝色道袍,头戴月冠,脚踩白袜云鞋,一手舞动桃木剑,一手捏着八卦盘。瞅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关云横乐了,揶揄道:“看来你今天这钱是赚不了了。有同行抢生意。”   秦悦:“……”定定看向屋子的某个角落。   物业工作人员的内心是崩溃的。小主管指挥员工从消防栓附近拎了干粉灭火器,对着铁盆进行喷洒。   烟雾里忽然窜出个花衬衫的中年女人,她尖叫着对着那名员工又抓又挠:“住手!还不住手!我要到物业中心投诉你们!”   工作人员无奈道:“女士,现在天气干燥,要是引起火灾就不妙了,而且楼上的其他业主一直在打电话投诉。还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解释完继续灭火,直到再没火苗起来才停止。   “理解?我凭什么理解!真金白银物业费交了那么多年!这是我的房子!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工作人员:“……可您也不能在家里烧东西啊。”做物业工作,最怕遇到这种不讲道理的。   曹先生上前按住女人的胳膊:“秋霞,秋霞,你做什么?!别瞎胡闹!再说了,你请个道士进家门,到时候别人碎嘴多说两句,这房子还怎么卖?”   女人翻了个白眼哼道:“曹庆春,你少TM在这儿和稀泥。咱们兄妹几十年,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尿性?拖拖拉拉半年多,一会儿说舍不得,一会儿说等房价再走高一点,一会儿又说招租。结果中介来摸了次底被吓得落荒而逃,一毛钱没赚到,这房子的名声直接烂了、臭了!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就是来干什么的!”   曹庆春气虚了两秒又说:“可你也不能莫名其妙找个神棍过来烧纸吧?还把物业也招来了。”   “物业招来怎么了?有本事他们把房子收回去啊。什么神棍!你嘴巴放干净点。这是津门三清观的张道长!你又找了什么人?”曹秋霞打量站在他身边的秦悦,语调刻薄:“唷,你上哪儿找了个小白脸跑到这里充大师?毛都没长齐!”兄妹俩看人的标准倒是出奇的一致。   关云横:“噗哈哈哈哈哈。”   秦悦:“……”脸是天生的,谢绝人身攻击。   物业看火已经灭了,业主家忙着内讧,其中一个战斗力惊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他们不敢久做停留,只能好声好气说:“请业主不要再在家里点明火。如果实在有需求,还是到道观或者寺庙做法事吧。”   曹秋霞冲着他们的背影骂道:“我已经把你们的工牌记下来了!等着被投诉吧!”   骂完,她放缓语调问道士:“张道长,中途这样会不会有影响?”   道士掐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词:“唉,可惜。功亏一篑,这请灵的法子今天不宜再试,改日吧。”   “请灵?”物业人员一走远,曹庆春立刻阴恻恻开口:“老二,你这什么意思?你确定是你一个人的房子?这房子咱们都有份好吧。”   “行啊,那咱们今天就说道清楚到底怎么分?省得你心里也惦记着那样东西,对着外人还遮遮掩掩,活人被尿憋死了!”曹秋霞挺着胸膛,抄起手一屁股坐到客厅沙发上。   无风的屋内,沙发巾飘落到地面。她浑不在意地看了一眼,用脚尖踢到一边。旧广播机“啪”地被按开,发出沙沙的怪响。床边的摇椅“吱呀,吱呀”摆动出固定的弧度。   曹庆春骂了一声,退到门边:“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有人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从电梯里下来,径直走到乌烟瘴气的1603。   她摘下墨镜,用力将曹庆春往屋里一推:“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继续打滚求收藏。 第13章 作祟(三)   曹家兄妹一斗嘴,受雇于他们二人的秦悦跟张道长也没闲着。秦悦是真没打算惹是生非,但不代表对方也这么想。   张道长从容不迫收起桃木剑,真有那么几分遗世高人的姿态。他走到秦悦跟前,行礼问:“信士也是过来帮忙请灵的?敢问出身何门何派,师从何人?贫道乃是茅山道士第三百九十一代传人。”活像块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钢板,板直板直的。礼貌中带着赤/裸/裸/的炫耀,生怕对手不知道他牛叉的来历。   距离他只有零点五米的关云横:“……”不说是津门三清观出来的吗?怎么又变茅山传人了?这人如果是编剧肯定失业,人设做得不够细,要崩。   秦悦回礼:“原来是茅山宗的传人,真是失敬。”   关云横看他软绵绵的模样,顿时不爽了。这小子又土又抠,没自尊没脾气,他要再跟他呆得久一些,每天都得气死!   他忍不住吐槽:“你这个竞争对手百分之百是个西贝货!你跟他打什么马虎眼啊!”上啊,揭穿他!嘲讽他!   秦悦充耳不闻,继续问:“请问是南茅还是北茅?”   关云横:“……”这小子脑回路是不是有问题?这个时候南茅北茅重要吗?   “北茅。”张道长不慌不忙,捻捻胡须回答道。   秦悦微笑了一下:“早有耳闻北茅最后一代出山济世的道长姓查。想必就是张道长的师父?查道长打醮、驱鬼,画符篆的手法当年还被称为‘北茅三绝’呢。”   张道长的额角开始冒汗。他强作镇定:“信士对我茅山倒是有些了解。可惜贫道资质拙劣,家师当年的绝学,未能学成万一。实在惭愧。”   本以为这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年轻人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都是出来混饭吃的李鬼,谁又比谁强啊。   谁知秦悦睁大眼,愕然道:“查锦斌怎么说也是两百年前的一代宗师,张道长既然是他的徒弟,少说也有一百多岁了,没想到茅山宗的驻颜之术这么厉害!”语气特别钦佩与真诚。   张道长被口水噎了一下,无言地盯着眼前这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青年。   秦悦耳畔炸开一阵嚣张大笑,耳心被震得嗡嗡作响。关云横抱着肚皮,笑得打跌:“事关钞票,你也不是没脾气嘛!”   秦悦看向张道长的眼光冷了:“猪血粉兑出来的‘黑狗血’,如果真是恶鬼凶灵,是会出事的。”   张道长尬笑道:“人不可貌相,原来是行家啊,哈哈哈。”   他凑近,撕开假胡须的一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要不这样,今天您就当没见过我。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您这种真人抢生意不是?”   秦悦短暂的沉默了。正当对方以为这事儿就轻轻揭过,准备开溜之际,他开口道:“你的桃木剑、八卦盘都是样子货,黄符上更是错漏百出。但手腕上的这串流珠还不错。”   流珠尾部点缀着只小小的阴阳鱼玉坠,有股清浅的白色灵气包绕着它。   张道人常年往人堆里凑,闻弦音知雅意,立刻把腕上的珠子取下:“这个?这是去年机缘巧合在旧货市场淘到的。其实我不会看,就是喜欢这样式。您要是看着觉得喜欢,那就孝敬您好了。”说完,双手奉上。   关云横:“……”这算趁火打劫,雁过拔毛吗?   秦悦理所当然地接过。那些死气沉沉的灵气立刻开始流动,最后化为一条鱼样的东西,欢快地啄吻他的手指。   “高人就是高人!这流珠还是您拿着合适!”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张道长满眼希翼地问:“那个……我能走了吗?从今往后啊,我一定好好做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牢记心中。”   关云横&秦悦:“……”   那头曹庆春被陌生女人推了一把,跳得八丈高:“曹雪臻,我是你哥!”   女人将墨镜腿挂在领口:“我没你这种哥。还有你……”   她看向曹秋霞:“也没这种姐姐。”   曹秋霞一下就炸了:“谁是你姐?谁是你姐!我从来就没认过!一表三千里,真以为改了姓,就是一家人了?!我告诉你曹雪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妈不生病的时候,你一天忙得鬼影都见不到一个。一生病,你就差天天跟妈挤一张床了!说你心里没有点计较,我呸!老娘还真不信了!”   两个妹妹,他一个都不想惹。曹庆春小声问:“雪臻,你怎么来了?”   “不来能亲眼看到你们的魑魅计量吗?曹庆春,你儿子比你有良心多了!”   曹秋霞挖苦道:“曹老大,你这养的什么儿子?上赶子跟个外人通风报信。不晓得还以为她才是亲妈呢。”   曹庆春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说道:“秋霞,我说……你这张嘴能不能别BB!”   “我怎么BB了?我说的是实话!!”   两兄妹贴在一起跟两只乌眼斗鸡似的。曹雪臻略过他们,看向秦悦:“你就是那个天师?”   “对。”   “她在这里?”   “是。”   曹庆春架也不吵了,大惊失色:“等等,小秦,你不是我雇来的吗?”   “中介应该告诉过您,我的规矩,先来后到。谁先付定金,我就是谁雇来的。曹女士十分钟前先付了定金。所以我是她雇来的。”   他亮出收款界面,曹秋霞马上又精神了:“哟,真大方。不是自己钱不心疼。”   曹庆春虽然没说话,但神情是一个意味。   曹雪臻疲惫地闭了闭眼,对着空气喃喃道:“您说我不孝顺我也要说。为了这两个东西劳心劳力到死。死的时候还觉得不放心。这算什么?”   她从提包里拿出只深棕色存折,用力砸到兄姐身上:“你们不是一直在找这个吗?”   曹秋霞一把抢过来:“给我!妈就是偏心眼儿,把钱都放在你那里!”打开看了眼,她尖叫道:“曹雪臻,里面的钱呢??”   “什么钱?”   “妈这一辈子的积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当年看你可怜给你口饭吃!现在居然算计我们曹家的钱?”   曹雪臻“哈”地笑了一声,“怕是你已经忘了这房子早就把妈掏空了。她这些年靠退休金跟我的接济才勉强过日子,前些年洋洋跟豆豆上学借住在这里,你们交过生活费吗?钱?妈住院之前就一分不剩了!你们自个儿好好看看!”   秦悦走到窗边:“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他旁若无人地问那张空荡荡的藤椅。   长吁短叹的老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走到小女儿的身边,垫着脚尖抚摸她的头发。   曹雪臻若有所感,眼眶微润,摸摸自己的头顶:“妈?”   老人又深深看了看其他两个儿女一眼。他们依旧盯着空空如也的存折,表情木楞到仿佛两座雕塑。   她叹道:“原本觉得不放心。可是飘了半年,我也想明白了。以后他们好也好,不好也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人生了。我已经……死了。”   “我送您。”秦悦握住老太太的手,摇起那枚三清铃,唱道:“昭昭其有,冥冥其无;乍遐乍迩,或沉或浮。氤氲凝天,两曜澄澈;五藏结婴,幽魂超度。”   “小伙子,你的手真暖和啊。”   老人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传递给了秦悦——   “我喜欢你,曹建国!”   “扯结婚证了。好紧张!”   “1980年的春天。是个男孩儿。小脚丫好可爱啊!庆春,就叫曹庆春好了!!”   “秋天,生下一个软软小小的女婴。晚霞漫天真漂亮啊。”   “不哭。我不哭!没有了丈夫,我一定一定要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这孩子皮肤雪白雪白的。没关系,别怕啊。有姨姨在。希望你健健康康长大。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妈妈了。”   铃声中,老人化为微暖的橘色光团,飞向不知名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存在就好比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不需要多大的风拂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记忆,到最后又剩下什么?   秦悦望着远方,脸上湿冷湿冷的。   关云横暴躁道:“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你这样很不专业!”   那些眼泪砸进他心里,酸麻酸麻的,就像扎进肉里的一根刺。一刹那,魂魄根本不存在的心脏,疼了一下。   真是见鬼了!关云横想。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云横:突然好方!我要镇定!可恶,还是很方!(烦躁)   周四开始的端午节假期,晚上九点更新。先跟大家说一声。   文中所有设定都是东拼西凑、胡编乱造出来。勿KY。   谢阅。   见过因为父母财产大打出手的真事,丑陋至极。善良一定会回报善良吗?不一定。但我希望有好的结局。 第14章 状元府(一)   秦悦这天的工作是从傍晚开始的。为防止精神不济,他下午就已经补过眠。乘着公交在一处荒无人烟的站点下车,这附近在搞棚户区改造,连站点附近都扑了层厚厚的尘土。除了个别钉子户,大多数住户早已经卷铺盖卷儿走人了。   他要找的地方是距离站点不到一公里的枣树胡同,胡同口有一棵百年树龄,已经干枯的枣树。再往里走,残垣断壁,因为太阳西斜,益发阴冷。这一带在前朝是经商富户的聚集地。朱门半掩的诺大宅院,无言地诉说着主人曾经的辉煌。可惜,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秦悦快步朝更深处走去,一直走到胡同的尽头。枣树胡同被一面两人高的石墙截成两半。一群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正聚集在断墙附近,叽叽喳喳做着录制前的最后检查。   “你这是出通告?”关云横看他拿的还是之前的背包,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出门是为了做“清洁生意”。结果居然是录节目?在这种鬼地方?   秦悦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他向工作人员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后被引到化妆间。说是化妆间,其实就是个临时搭建的小帐篷。入口处挂着块绘有蝙蝠鬼怪图案的牌子,写着,“帝都夜谭外景组”。   《帝都夜谭》是桃花台近年根据市场需求推出的午夜档灵异类综艺节目。号称“能带观众全方位体验令人胆寒的帝都鬼宅”。小众归小众,在爱好者群体当中口碑甚佳,收视还挺能打。   关云横:“……”他早该想到了。这种荒凉的地方,也不会是什么“正常向”的节目。   秦悦刚想进去,就听里面有人问:“今天的特邀嘉宾是谁来着?”薄薄一层帘子,里面有什么动静,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好像叫……秦悦?”另一道声音不确定地回答,然后又问了里面的工作人员:“我没说错吧。”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里面的三位嘉宾开始闲聊起来,压根没注意外间的情况。秦悦身旁工作的人员手臂僵硬地举在半空中,表情有点尴尬。   “我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呢?”另一道稍微沙哑的男声说道。   “哎呀,就是四年前火过一阵的Pioneer组合,后来不知怎么就解散了。”   “那是什么?”   “哈哈哈,张老师不混饭圈估计不知道。当年我小表妹迷他迷得要死,哭着喊着要嫁给秦悦。转眼四年,Pioneer的旧专辑都当破烂丢掉了。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   “这种小偶像怎么跑来我们这个养老院?”   “不是吧。钟老师你连这都不知道?圈里谁不知道秦悦最喜欢走穴跟快钱综艺。有一说一,圈里有点咖位或前途的,都看不上我们这个节目。但节目组价钱给得不错!”女声嘻嘻哈哈地说。   另外两名常驻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显然前面那段话有点过于直白,戳到了他们的痛点。   的确。娱乐圈不好混,综艺咖更不好混。如果能撕到不错的资源,谁愿意出演深夜才播出的灵异综艺啊?太掉价了!可没办法,是人总要恰饭。再加上节目组给的酬劳的确不错,索性将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塞进里子里,风轻云淡地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张老师,钟老师,你们那么严肃干什么?!想想那些写字楼里的小白领,一个月可怜巴巴那么点钱,我们算不错了。”女声笑叹道:“再说啦,还得养家糊口,还房贷呢。”   大概屋里的气氛变得过于沉重,女声换着花样活跃气氛:“钟老师当年那个脱口秀,张老师那个竞技类综艺,你们二位还算辉煌过吧。总比我这个演员半路出家混综艺圈的好吧?再看今天那个秦悦,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的路走死了。”   说完,另外两人想了想,也是这个理。   “唉,也是。我们是被淘汰的前浪,那位顶多算是娱乐圈的残次品吧。”   “现在的年轻艺人怎么就那么浮躁,光想走捷径、赚快钱。”   这世上的真理,大概就是“当有人比你还落魄时,你就会觉得自己过得还挺不赖的”。   “残次品”秦悦:“……”情绪稳定地盯着帘子,打定主意等他们说完。   工作人员都快急哭了。他们拍的是灵异类体验节目,不是撕逼选秀。   等化妆间里彻底安静了,秦悦才掀开帘子进去:“钟老师、张老师,王老师好。”   年纪大资格老的张羽跟钟森两人没动,只是坐在椅子上微微颔首。年纪稍小一点王晓晴站了起来:“小秦来了。我们正说你怎么还不到呢。”   她态度亲切又不显得过分热络:“叫什么王老师,叫姐。”   秦悦从善如流:“王姐。”   “欸……希望今晚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没录过这类综艺,要是出错,希望王姐跟两位老师多包涵。”   “没关系,跟拍的VJ都很好相处。其实这节目也没啥,我跟你讲啊……”她把秦悦拖到一边,一副热心大姐姐的架势。   后面秦悦化好妆出门方便的时候,关云横问他:“你就一点都不介意被人这样背后议论?”   秦悦想也没想地回答:“不介意。他们说的都是实话。这档节目的价格是真好,给钱也爽快,看得出投资方资金充裕。”   “一点儿都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的生气的?”如果不是没人接,也轮不上他。许哥得到消息后还高兴了很久。   关云横:“……” 行吧。秦悦是个毫无疑问的奇葩,纯的。   为了节目效果,录制都是在晚上。等到集合时间,天已经全黑了。四人陆续在镜头前自我介绍了一番。节目当中,因为没有安排主持,三位常驻嘉宾轮流担任解说工作。今天正好轮到钟森。   “今天这期节目探访的是‘姜园’。老帝都人应该都知道这地儿。姜园是前朝时一位巨贾的居所。因为乐善好施,经常接济穷困书生,竟真被他供养出一个状元跟三个举人。美名远播之下,姜园被人戏称‘状元府’。但事情还要从民国时期开始讲起……”   钟森的男低音与夜色融合,自带汗毛倒竖的效果。这段解说完了,有工作人员在旁边嚷嚷:“钟老师,您不去讲鬼故事真的太可惜了。我头皮都麻了!”   “跟以往的节目一样,这期节目我们请到了灵泉观的马道长作技术指导。”   一众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秦悦跟那位莲花冠,黄色道袍的道长打了照面。   彼此都:“……”   他眯眼打量这位:“马道长?真是幸会。”   关云横:“……”不是那什么津门三清观的张道长吗?   马道长冷汗扑簌簌落下,暗暗叫苦不迭。孽缘,这绝对是孽缘!   “怎么?小秦?你跟马道长是旧相识?”王晓晴凑趣道,觉得两人彼此打量的眼神十分别有用意。   “哪里,只是觉得这位道长真是仙风道骨,有他参与心里觉得踏实。老实说,我还挺怕黑的。”   老实巴交的模样惹得众人哄笑:“你一个年轻小伙子,怕什么黑啊?”   关云横:“……”不是他说,这小子不去拍戏真的可惜了。   马道长捏着昨天刚到的新款卷翘胡须:“哪里哪里。贫道也觉得信士颇有善缘。身周有紫气环绕,乃是走大运道之象。”嘤,现在溜须拍马还能行吗?   几位常驻嘉宾:“……”如果秦悦真是在走大运的运道下才跑来参加灵异综艺,他本人得糊成什么样子?   真是……太惨了。众人看向秦悦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怜悯与同情。   见状,马道长暗叫不好。虽然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但总有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又改回来了。我还是喜欢原来那个。谢阅。端午节假期快乐哦各位!打滚求收藏,打滚求留言,打滚求抚摸! 第15章 状元府(二)   姜园是个典型的三进院落。进入建有内外影壁的宅门,经过垂花门才到庭院。庭院周围包绕有抄手游廊、东西厢房。过了四方庭院,正房在北面,后边儿还有一排后罩房与狭长的后院。   这种VJ跟拍的灵异节目,后期还会加入惊悚的音效和字幕。现场从拍摄伊始就开始极力烘托恐怖悬疑气氛,力求越吓人越好。当然,有时候为了效果,还需要一点儿浮夸的演技。   夜间拍摄,灯光只聚焦在几位嘉宾身上。除此之外是黑黝黝的暮色。偶尔镜头里能看到古旧的建筑、脱落的青砖瓦片、剥落的墙皮还有野蛮生长的植物,间或有鸟叫虫鸣声。   走着走着,王晓晴突然停下来:“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张羽立刻也停了下来:“还别说。有点像风铃声。”   钟森也说:“民国时期出了那桩灭门案后,这宅院就逐渐荒废了。但屋主还是请了高人在院落的四角布下阵法,以防冤魂作祟。可能就是当时留下的。”   关云横心想,不用仔细听也知道这纯粹是瞎扯淡。一提到辟邪捉妖驱鬼就是风铃,腻味!   王晓晴侧耳听了会儿又问:“小秦有听到吗?”因为背对镜头,她大大咧咧地眨眨眼。   秦悦会意,严肃认真地也听了半天:“王姐,还真有!”   关云横:“……”装,再装。反正知道真相的只有他。   王晓晴看向马道长:“道长觉得这宅子如何?是否有古怪?”   马道长捏了把汗,偷偷瞥了秦悦一眼。见他看向另外的方向,只得硬着头皮上:“虽有几个游荡的小鬼,但也不是什么邪祟。大伙儿尽管放心大胆地往前走。”   张羽推推王晓晴:“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晓晴,咱们叁里面你的胆儿最肥。快上!还记得上回那个城郊古楼吗?最上层还是你最先上去的,VJ老师都蹲楼梯下面拍呢。”   王晓晴笑道:“张老师,不带这么揭人老底的!今天有漂亮弟弟在,我就不能当一回柔弱小女子吗?”   张羽跟钟森异口同声道:“别装了!王大胆!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喂——” 老掉牙的西北山歌在鬼宅里回荡,欢歌笑语得跟开联欢会似的。   王晓晴叉腰瞪了他们一会儿,摇头晃脑道:“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大家现在知道两位老师有多坑了吧?还好这期有小秦陪我,咱们不理他们。”她挽住秦悦的小臂,两个人一齐走在前面。   VJ画外音感叹道:“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希望上期的宫老师不会收看这期节目,王姐,差别待遇得罪人呐。”   所有人又是一阵“哈哈哈”。   趁镜头跟后面两位嘉宾去了,王晓晴压低声音说:“小秦你别紧张。《帝都夜谭》我也录了一年多了,这些旧宅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秦悦:“谢谢王姐。”其实,他是在想另外的事情。   一行人通过垂花门,钟森拍拍手掌:“OK,站着别动,现在数人头。”这是《帝都夜谭》的常规流程,每走一段距离都要数一数人数。根据民间的说法,人进入到鬼怪作祟的房屋或者宅院内,鬼怪会受阳气的吸引,随之而来。因此,走到最后,数得的数量一定比“人”的数量多。   一丝鬼怪都没看到的关云横嗤之以鼻道:“无聊!”   园内的抄手游廊年久失修,瞧不去格外阴森恐怖。青砖七拱八翘,踩上去十分湿滑,嘉宾们只能手拉手,半垫着脚尖往里走。   “听说,当年那家的两个女儿就是死在这个抄手游廊里。行凶手法非常残忍,把所有内脏都挖出来堆在一边,被人发现的时候上面早已爬满了蛆虫。”钟森的男低音再度上线。   这段不长的路程,所有人都很沉默。鞋底踩踏的粘腻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段血淋淋的解说。静夜的沙沙虫鸣,陡然令人有些烦躁不安。   “你能不能别再转那个扳指了?”关云横忍无可忍道。从进垂花门开始,秦悦就有意无意转着扳指。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青年温润的指尖触摸在那枚玉扳指上,总给他一种诡异的亲密感,就像他抚弄的是他的身体。这太奇怪了!   秦悦:“……抱歉。”他也很无辜啊,只是思考时的惯性动作而已。   王晓晴偏头问:“小秦,你在跟我说话吗?”   “嗯,就是觉得有点可怕。”   “哎哟,你这孩子太招人疼了。没事,姐姐保护你!”五官决定三观,嗯,是这样没错!   关云横&马道长:“……”呵呵,他哪里需要你保护啊。   出了抄手游廊,中央的庭院四四方方,面积很大。因为昼夜温差大,现在还飘了层薄雾。嘉宾们很难在这种视野条件下分辨院中的景色,所有的事物都成了一个个面貌模糊的影子。   钟森指着庭院中央那棵已经枯死的风水树说:“这也是当年死人最多的地方。”   张羽嚷嚷道:“钟哥,我钟哥!您就消停一会儿吧!我后脑勺这会儿还发凉呢。现在能笔直站在这里已经不错了。”   王晓晴提议:“还是先数人头吧。两边就是东西厢房,等会儿我们也要去转转才行。”   钟森点点头,数了一圈,神情有些古怪。又数了一遍,他忍不住皱起眉毛。   “多了两个。”他停顿了两秒,咬牙小声说道。   什么叫多了两个?所有人面面相觑,心里登时有些没底。《帝都夜谭》录制以来从没碰见这样的邪门事儿!这类节目更多的是体验跟噱头。谁会想大晚上的真撞鬼啊!   有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紧张了:“钟老师,您,您再数数?”   “我数过了,数了五遍!就是多了两个!!马道长?你们谁看到马道长了?”钟森不得不寄希望于玄学。   “他刚刚还在我身边的呀,怎么突然不见了?”   “什么?道长失踪了?确定人数多了两个?”   马道长的突然失踪让本来心里有些发慌的摄影团队,陷入短暂的恐慌。   “先别慌,不如……我们来报名字吧。”摄制团队的人员是相对固定的,因此王晓晴的建议得到了广泛支持。   “张羽。”   “钟森。”   “秦悦。”   刚报了三个人,方才还漆黑一片的庭院扫过一点光影。浓烈的雾气自四面八方涌入,汇聚在了风水树周围。影子轻飘飘落在树干上,红旗袍的女人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居高临下望着众人。   死一样的沉寂。一秒,两秒,三秒……   直到有人吼了一声:“鬼啊——”   “真的有鬼!”   人群无头苍蝇一样,开始朝四面八方乱撞。钟森、张羽撤得最快,胆子最大王晓晴被跟在后面的助理一拉,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拖走了。VJ组扛着摄影机跟器材也能健步如飞。   秦悦站在树下,跟女人无声地对视。没多久,她的影子褪色淡去消逝。   “你怎么想?”关云横问他。   秦悦刚想回答,就听到庭院的某个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走过去细看,一排破旧的水缸后露出一角黄色的衣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呜,我再也不敢坑蒙拐骗了!观世音菩萨在上,救命啊!耶稣基督,愿主保佑我!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秦悦&关云横:“……”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云横:我谈恋爱全靠生气跟脑补!   谢阅。深夜码字把自己吓得瑟瑟发抖。后来再看完全不觉得可怕。求抚摸,求收藏,求加油。   那句山歌是张艺谋1987年《红高粱》电影的主题曲,原唱是姜文。   因为文章名已头秃,到底什么名字才能让大家点进来呢。   另外有三篇预收,指路专栏:《近墨者黑》,《视帝的信息素是牛奶味的》,《反串后我跟反派大佬HE了》。 第16章 状元府(三)   四下无人,秦悦从背包里抽出玉箫,戳了一下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哪知他一个激灵,抖得更加离谱,连乡音都冒出来了:“额啥都不懂。额就是觉得帝都那些有钱人特别好骗。绝对绝对没有别的心思。”   这还叫没别的心思?   “喂,马道长?”秦悦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不不不,额不姓马,也不姓张。额姓武,武则天的武。额叫武铁柱。就是个在渭城乡下开小卖部的!呜呜,这节目太可怕了,这院子太可怕了!”   秦悦哭笑不得地说:“你先转身看看我是谁再害怕可以吗?”难怪阴阳鱼的灵气在他手里汇集不起来。资质平庸不说,也没有悟道的可能。   “不不,你肯定是这宅院里的凶灵恶鬼,借机要吃额!刚才那谁说,团队里平白多了两个人。”   马道长,啊,不,武铁柱消失的时间破案了。应该是钟森一说多了两个人,他就逃跑了。因为不熟悉庭院的结构,慌不择路躲在了水缸后头。   秦悦:“……要真是凶灵恶鬼用得着在这里跟你废话吗?”早就渣都不剩了。   “也对哦。真人?”武铁柱眼泪汪汪,直接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您一定有办法平安出去的对不对?”   “放手。我看牢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也救不了你。”秦悦看他那副熊样,朝后猛地退了一步。   武铁柱:“……嘤嘤嘤,我真不敢了。真人,这回绝对是真话。”   秦悦:“哦。”骗子的话听过就算,就跟赌徒的誓言一个道理。   他望了眼天空高高挂起的月牙。也不知道其他人究竟怎么样了?可眼目下他有更想知道的事情。这姜园……的确不简单,只是跟所有人想的完全相反。这些房屋的格局、山石的位置,朝向……   他穿过满是枯枝败叶的庭院,径直走向北面的正房。   “真人?”所以这是还要往更深的地方走吗?   武铁柱战战兢兢从水缸后爬出来。本来没想跟过去,可少了一个人的庭院活像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顷刻就能将他吞没。他哆嗦了一下,匆忙追了上去。   正房与后罩房之间有个狭长的小花园,太湖石堆叠的假山耸立在干涸的小池塘内。   关云横问道:“这假山……难道有问题?”跟秦悦进姜园以来,这是他头一回感受到“非自然”的东西。有浅细的金色镶边包裹着假山。黯淡的石块异彩纷呈,就像藏有太阳的乌云。   “你能看见?这应该是相当非同寻常的东西了。”秦悦绕着假山走了一圈,面带微笑。   武铁柱鹌鹑般地在旁边探头探脑:“真人,您在跟谁说话啊?”   “不是人。”   “不是人??”黄色道袍再度以飞一般的速度撤退得无影无踪。   关云横臭着脸说道:“谁不是人?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秦悦:“……关先生你一个大老板,别跟我一个小艺人计较行吗?”   “大老板也是人。大老板喜欢计较。”   这天没法聊了是吧?秦悦无可奈何地捏捏眉心,看了眼武铁柱消失的方向:“这人不在也好,免得待会儿一惊一乍的。”   既然没有了别人,关云横又把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关先生觉得呢?”   “不是闹鬼。”   “嗯。全息投影,大量投放的干冰,多出来的两个人。我们从进门开始就被盯上了。”秦悦用手指转着朱冥:“团伙作案,至少不缺钱。这姜园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而且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关云横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的?”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我之所以觉得这里不对,是因为这里‘太干净’了。”秦悦盯着假山,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   “太干净?”   “水至清则无鱼。这里干净得不正常。今天从进枣树胡同开始,关先生你就没见过任何奇怪的东西,对吧?”   关云横回忆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明明下了公交车还见过两三个,一进枣树胡同就全没了。   “你的意思是说,姜园里有特别厉害的东西‘镇守’?”依稀是这个词吧。   “对,就在这个假山底下。”秦悦飞快地用小刀在左手心划开一道不短的伤口,然后握拳用力挤压。   “喂!你这小子不要突然……”自残。   血线顺着手掌的月丘缓缓滴落,秦悦口中念念有词。一团乌金色的光晕从假山里飞了出来。初时只有成人的拳头大小,然后缓缓胀大,最后比窄院的面积更大,笼罩在他们上空。   里面的东西,细哼一声,舒展四肢,张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骂:“格老子!姓姜的,你给老子记着!无冤无仇,老子在都江堰里趴得好好的,你凭啥子把我弄来镇宅?老子告诉你,莫让老子有翻骚的一天。否则……嗯?嗯?你哪位啊?”   关云横:“……还是只外省龟?”   秦悦:“好像是的。”真是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   驮着黑色龟甲的大乌龟晃晃脑袋,低头凑近了看:“等一下,你比那个姓姜的长的好看?现在什么年头了?我自由了?”   “对。这宅院已经荒废了。”   旋龟卡顿了三秒,开始张狂地大笑:“咩哈哈哈哈哈,老子自由了!老子终于自由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姓姜的呢?是不是死了?”   “……大概吧。”   “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极度亢奋完之后,它开始抱怨:“憋死老子了。这些年,基本都是半梦半醒,我都快忘记鱼虾什么味儿了!前些年更是来了堆怪人,隔三差五在镇守石下面埋东西,偏偏又是群没法力的普通人。折腾!”   它浑然不知自己提供给了秦悦一个重要信息,想起一茬是一茬地问:“对了,你是修士?”   “不算。只是有灵力。”   “哦。那就多谢你了。老子一向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既然姓姜的已经死了,我就不去找他子孙麻烦了。”旋龟用嘴叼了小块黑色龟甲放到秦悦手中:“这个送给你。这是当年我跟那姓姜的斗法被打碎的,与我一同被封在镇守石下面。留着也没什么用,对修士而言,这应该算是好东西吧。”   “多谢您。我也只是歪打正着。”   旋龟昂起脖子,干净利索道:“行。老子总算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留下一长串“咩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它滑动前足,游入云层里。   等它离开之后,秦悦跳下小池塘在太湖石附近反复地摸索。最靠里的位置,摸进去别有洞天,往外一拉是几只铁质的匣子。   “那个,小秦,你在做什么?”王晓晴带着助理去而复返。她胆子大心也细,对之前的事情满怀疑虑。后来又遇见横冲直闯的武铁柱跟VJ组的工作人员。七嘴八舌讨论过后,决定先找一直没出来的秦悦。   “王姐,麻烦报个警,谢谢。” 秦悦拎起一袋白色粉末,在空中晃了几晃。   两个装神弄鬼的人早已不知所踪,但警方在这间废弃的宅院内陆续搜到了十多千克的新型神经型毒/品。节目组的众人表示,做个灵异综艺节目,最后做成法制在线,好在也算为民除害了。   做完笔录,秦悦被送回住所。从跟王晓晴等人汇合,他就觉得有些不妥。可回到家他才敢捏着玉扳指,大声喊:“关先生?关云横?”   玉扳指拖出的,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男人木然地站在那里,身影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   秦悦仔细看去,不由大惊。怎么回事?三魂七魄……为什么只剩下一魂一魄了?   另一头,济民医院ICU内——   “关先生?关先生?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谁?是谁在叫他?   “患者体温突然陡然升高,脉搏低于60次/分,呼吸频率超过30次,怀疑出现心衰!双侧瞳孔扩大!”   “滴——”冰冷的机械声响起。   “心跳停了!马上进行抢救!”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以后   关云横:不是人我也认了。   谢阅。 第17章 月光   本来风平浪静的VIP专属ICU瞬间成了与死神赛跑的战场。   “回来了吗?再来!”有人在为他做心肺复苏术。   “不行!再来……”   “还是不行!再来!轮流上!”   “怎么回事?之前一直都挺稳定……”   睡在病床上的人既不帅气也不英武,至少跟他原先极力锻炼,要求自己达到的体格标准相去甚远。它显得那样的苍白、消瘦,无力且脆弱。短短一个月,他竟成了这副模样?   真TM难看!关云横别过脸,不再关注那具躯壳。他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木门,家属等待区站了十来个黑衣保镖,每个都神情严肃、身强力壮。最牛高马大的那个拎着根手帕,哭得他头疼。   “还是老样子。”关云横拍拍那人的肩膀,望着大马金刀坐在最中央的老人——   关龙,山城袍哥出身。年少时,他独自一人北上闯荡。白手起家创立星光,并让其发展壮大。在外谁不尊称一声“龙爷”?   关云横低声喊道:“爷爷。”   老人似有所感地抬起眼帘:“……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他镇定自若地吩咐一名手下。   “我去我去。”哭湿整根帕子的壮汉,抽抽噎噎插嘴道。   关龙瞪了他一眼:“不用你。关鹏,你给我坐下!庞刚,你去。”   关鹏瞬间萎了。他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活像只训练有素的大型犬。安静不过五秒,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关云横:“……我去!”能不能别哭了!敢情他是回来参加自己追悼会的吗?   他这样突然离开,也不知道秦悦那小子发现了没有?哼,肯定没有。他被拉回医院的时候,那小子正亲亲热热挽着王晓晴的手坐上警车,别说回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话又说回来了。发现他不见了,那小子应该会松了口气吧?毕竟……他根本不算人,顶多只是个“外人”而已。   关云横扯开嘴角,冷笑一声:“很好。”又穷酸又抠搜,公寓整一个优化版贫民窟。肥猫成天瞎BB,喋喋不休烦死了。更令人反胃的是,还有偶尔上门做客的老鼠精。另外他早就想吐槽一下,那枚扳指的审美丑破天际!市面上估计找不到比它更难看的了!   太好了,他们彼此终于摆脱了对方。解脱了!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身体不争气,他一定要去酒吧喝一杯。   庞刚回来时身后跟了两名医生。年轻的那位负责用冗长晦涩的专业名词介绍抢救方案与流程,年长的则是对家属进行人文关怀。   “真是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体现出了极高的职业素养。难怪近些年济民扩张的速度那么惊人,病患的反馈几乎是帝都最好的。”关云横置身事外地评价。如果不是躺在里面的是他自己,他还真想评估一下跟济民进行合作的可能。比方说,他一直很感兴趣的临终关怀项目……   关龙抬起手,打断了他们:“停!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说得更浅白一点,恐怕连一半的把握都没有。我说的对吗?”   老人年轻时有着双锐利的鹰眼,目不转睛盯着人看的时候,自带一股骇人的魄力。后来这一点隔代遗传到了关云横身上。然而,关云横今天才发现,老人的眼睛已经不再清澈锋利,它们变得浑浊、疲惫,甚至还带着无声的渴求。   医生们彼此交换眼神,沉默了。   老人的牙关一直是紧扣的,下颔呈现出刚硬倔强的线条。他的脊梁笔直,挺胸抬头,神色淡然。依旧是那个屹立不倒的,周围人所熟悉的“龙爷”。仿佛一切命运的波折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   “是的,关先生。我们很遗憾。即便在医学技术无比昌明的今天……最后的结果也需要综合考虑小关先生的求生意志,还有……运气。”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方案根据云横的情况来定吧,我相信医生的判断。”   “好的。谢谢关先生您的支持与理解。我们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毕竟他还那么年轻……”虽然背靠大树,但关家是得罪不起的。家属能这么讲道理,医生们都感到如释重负。   签完医生拿来的各类知情同意书,关龙吩咐道:“庞刚,送送医生。”   医生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关先生,这么晚了,要么您还是回家歇息?别到时候小关先生醒了,您又倒下了。”何况……在自家医院被家属“送送”,总感觉怪怪的?   “叔,您钢笔盖没盖。”关鹏见他望着医生的背影出神,小声提醒。接近两米的汉子两只眼肿成核桃,怎么看怎么别扭。   关龙只是“嗯”了一声,一只手去摸口袋里的笔盖。手指一滑,钢笔“啪”地落到地面。他猛地站起身,弯腰伸手去拣。毕竟是上了年纪,这样突兀的动作,使得他眼前一黑,险些滑倒。   关鹏扶住他的手肘:“叔,我来。您别着急。老大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要不就像医生说的,您先回家休息,我跟兄弟几个在这里守着,包管出不了什么乱子!”   老人缓缓坐了回去,摸着那只钢笔:“不用,我要在这里。庞刚,你去对面酒店给我定个房间。”   “龙爷!”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吧?”老人干咳两声,声音提高了两个八度:“现在星光当家的是我关龙!不满意?你们就让那臭小子赶快醒过来啊!!”   “……”他是臭的,难道他就香了吗?   这只钢笔……不就是二十年前他送到老头儿的生日礼物吗?收到的时候,老头儿还全方位挑剔了一番。一会儿说笔身不是24k纯金打造,一会儿又嫌笔顶没有镶钻,总而言之,拿出去用太掉价,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气得他三天没跟他说话。原来居然还在?   骤然,关云横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捕捉,蛮横地拉到另一个空间。他心神一震,失去了意识。   乌烟瘴气。这是关云横醒来时的第一个感受。四周都洋溢着香烛燃尽后的奇怪香气。然后是细密的疼痛,从头到脚,每分每寸都得到充分的照顾,无一幸免。疼过又是一阵麻,麻到他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他像沉入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狂躁得想咆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箫声,若虚若幻,时有时无。那人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一束月光从窗缝点亮那人的身影。所有的场景一下变得鲜活、温柔起来。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渐渐平复,那些痛楚也开始奇妙地减缓。   怎么会有人长着这么纤细的脖子呢?好像一用力就会被折断一样。骨节的位置与弧度也相当的漂亮。关云横莫名其妙地想。   “够了。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小悦你不要损耗过度。”箫声繁音乍停,陌生的男声在屋内回荡。   “朱冥,让我再吹一会儿。这多半是我的错。旋龟驱邪,对魂魄精怪的镇压是无差别攻击,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哼。”朱冥的灵听上去很不高兴:“我觉得你多虑了。那只旋龟少说也有千年,它又不蠢,自会有所收敛。多半是这个人本来就魂魄不稳,所以才会出现撕裂。你随便补补,差不多就行了。”   相柳也在一边附和:“就是,我觉得朱冥说的有道理。咳咳咳咳,熏了这么久,呛死我了。”   它用身子将窗缝挤得更大些:“你何必那么认真啊,真是……”   关云横忍不住了:“什么叫随便补补?”猫就算了。这只箫平时不说话,一说话怎么让人这么火大呢!   秦悦放下箫,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关先生你感觉如何?”   “疼,麻,熏。”   “……看起来您恢复得不错。”   关云横:“……”又是您?!是他自己问他感觉如何,他实话实说难道有错吗?   朱冥火上浇要地补了一句:“字面上的意思。”   关云横直接炸了:“姓秦你的,为什么无论是你养的猫,还是用的箫,都这么讨人厌呢!!”   朱冥还好,觉得幼稚,直接不吭声了。可相柳顿时也毛了:“姓关的,你说谁讨厌?”   “你,还有那根红箫!”   “妈的。老子立刻就让你魂飞魄散,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来啊,不来是狗!你不是结过契,不能吃魂魄吗?”   “……秦悦,你救他做什么?让他死了算了!”   秦悦:“……”他太难了,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   菜:嘴贱注孤啊,关老板。   口嫌体直这种东西是会遗传的。 第18章 访客   物极必反,跟相柳险些大打出手过后,关云横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多数时间他就如同熬夜过度,回家只想葛优躺的加班族,窝在沙发的一隅,对相柳的挑衅熟视无睹。   魂魄会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吗?有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折磨人的慢性疼痛逐渐消退。又养了一个多星期,关云横总算缓了过来。标志在于会回击相柳的嘴贱了——   “你躺了一个多月,你家公司的股票还涨得蛮好的。看来,你也不是那么重要嘛?”   “那是因为我眼光独到,职业经理人选的好。哦,对了,你懂什么叫职业经理人吗?”   “你TM当我是白痴啊!”   “……很明显吗?”   “老子吃了你!”   “秦悦——肥猫要违约了。你怎么看?”   至于当晚他是如何摆脱玉扳指的辖制,回到医院。秦悦与朱冥、相柳各执一词,讨论了几回都没的定论,只能暂时搁置。   “我还是认为是旋龟的原因。兴许他被镇压石压久了,糊涂了呢。”秦悦私下嘀咕。   其实对关云横而言没有任何差别。他的躯壳依旧躺在ICU,他依然无法离开玉扳指太远,回归的日子照旧遥遥无期。   他不是沈辰那种工作狂,这种时候了,他不担心公司。关鹏他们会照顾好老头儿的,但老头儿会不会乖乖受照顾,他很怀疑,却又无计可施。   他生平头一回感到茫然。就像跟老天爷玩了一场掷色子的跳棋游戏,耐心等待了很久,最终一无所获,归于原点。   秦悦的说法是:“天机不可泄露。”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原本他是不信的。现在将信将疑,但还是阻止不了他觉得窝火。   对此,那小子安慰人的方法还挺别致:“关先生,你想啊。如果事事能预料,我早就是亿万富翁了,还用得着到处搬砖吗?”青年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既遗憾又寂寥。   关云横:“……”想想也是。里屋抽屉里那厚厚一叠的旧彩票。一个神棍半仙,彩票期期买,开奖的时候眼都不敢眨。可这么久,据说连五块都没中过,这手气也是神了!   周二一般都是秦悦开算命工作室的日子。可这天一起床,他就开始裹着头巾大扫除,从高到低,地板起码拖了五遍以上,连随手搭在餐椅上的衣物也收到里间去了。这么刻意,一定有客人上门。   他跟在秦悦身边这么久。艺人工作也罢,其他副业也好,没见他跟同龄人有什么来往。可以说这是位全身心投入赚钱大业的守财奴。应酬约等于花钱,能免则免。因此,关云横对这位即将上门的客人感到十分好奇。   九点,门板传来规律的敲击声。   秦悦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地打开门:“曹叔,快请进。”   访客是个神情温和的中年人。他穿着长袍马褂,手腕上挂了一串佛珠,看上去像在家修行的居士。关云横有些失望。大概因为他潜意识觉得跟秦悦打交道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奇特之处。这人……看上去是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类型。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结论下早了——   曹叔探头探脑地问:“你有客人?”他的眼睛没有聚焦在关云横站的位置,但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嗯。出了点小意外,是暂时的。您请进。”   曹叔走了进来,一看到沙发上的相柳便惊呼道:“天啊,小相,你怎么又胖了?!”   关云横:“……噗哈哈哈哈。”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种勇士。   相柳:“……曹卓,你丫给我闭嘴!你修禅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曹卓捂着嘴:“善哉善哉,今天又妄语了。”他绕过秦悦,靠近橘猫。   “你又想干什么?”相柳警惕地望着他,随时准备撤退。   “没——”曹卓的脸几乎要贴在它的脸上:“只是觉得你这样子比真身可爱多了。”光说不够,还上手狠狠蓐了两把。   相柳呆住了:“你你你你,我警告你。不准随便摸我。不然,不然我咬你哦!”神色竟有几分狼狈。它跳下沙发,头也不回地逃进卧室。   “小相啊,你真的越来越像一只真的猫了。”   “闭嘴!!”   关云横觉得太新鲜了。这橘猫哪次不是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要么也是恼羞成怒,故作姿态。还是头一回看到它这么吃瘪的。   秦悦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茶具:“曹叔你坐。其实相柳他挺喜欢你的。”   “放屁!!”闷闷的反驳声从里间传出来。   洗壶、冲泡、封壶,分杯。他动作非常流畅,看得出有些功底。   关云横问:“别告诉我,你在茶室也兼职过?”   秦悦摇摇头,露出一丝浅笑:“不是,爷爷教的。曹叔您请慢用。”   看他跟看不见的人对话,曹卓也不惊讶。他捏着杯子,没有马上饮用,视线在秦悦身上打转。他看得坦然,秦悦也就由着他看。   沉默了一小会儿,曹卓叹道:“还不错。没瘦。”   “知道曹叔担心我。可是真的不用。我过得很好,真的!”   曹卓没有应声,只是又叹了口气,比上回更沉重了些。   关云横大概能理解他的忧虑。在平常人的标准里,秦悦的生活距离“很好”相去甚远。在他关云横眼里,这只是吊着命,“生存“而已。这么一想,他也随之叹了口气。叹完了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毛病?这小子过什么样日子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亲爹!   曹卓停顿了很久又说道:“之前说的事情已经妥了。回头发照片给你。”因为顾及有“外人”在,他说得含糊其辞。   “真的?谢谢曹叔,每回都麻烦你们,真的很不好意思。”青年垂眸笑开。   这是关云横见到过的,秦悦最轻松的一次笑。像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因为一杯奶茶或者一顿美食引发的,悠然自得的那种幸福。   “哪里,你根本不用谢我。我们做的事情跟你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只是,小悦啊。量力而为,你懂吗?”   “我懂。”   “你懂?小悦,过去三年你受过多少次伤?你手上现在那个绷带是怎么一回事?你甚至还想……”曹卓欲言又止,自嘲地笑道:“我真的挺后悔的。如果不是我多事,说不定你现在就是个能看到鬼怪的普通人呢。”   能看到鬼怪算什么普通人?关云横嗤之以鼻。   秦悦摇摇头:“曹叔,可我从来不是普通人啊。我只是回到了本来的面目。”   什么叫“回到了本来的面目”?关云横觉得这话他没听懂。可还没来得及仔细推敲,话题已经转向了普通的话家常——   “对了,曹爷爷的类风湿怎么样了?再过几天,三月一度的妖市就要开了。我记得之前在古书上看到过一味药……”   “别麻烦了。他那是老毛病了,也没什么特效药。犯病的时候就吃点医院开雷公藤多苷,减少活动就行了。”   “不麻烦,我就是顺道去问问。人有人的办法,精怪有精怪的办法。”秦悦眨眨眼,语调轻快。   “那行,只要不麻烦,你帮老曹看着点儿。”曹卓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气氛相当融洽。可以说宾主尽欢,充分的联络了感情。可是关云横觉得,曹卓的眼底始终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忧虑。   可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   老天爷:你对象还没搞到呢。   哭昏过去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清收?老子没刷过!!!大哭着求文收还有作收(大家可以点进我的专栏,收藏一些我) 第19章 妖市(一)   傍晚,秦悦独自从地铁终点站下车。这附近是历经数代的皇家猎场,早已杂草丛生,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背面靠着荒芜人烟的森林公园,最近的楼盘是两公里外的烂尾楼,能通地铁完全是为多年后的规划考虑。   猎场周围的绿色包塑铁丝网已经脱胶生锈。秦悦放低身子,从能过一人的大窟窿钻了进去。徒步走了几分钟,枯草之中伫立着一棵巨大的古槐树。绿盖如阴,枝繁叶茂。它的树干极粗,三名成人张开双臂方可怀抱。当然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关云横曾在袋鼠国见过更粗壮的红杉林。   特别的地方在于,这棵古槐怀抱着一株枯死的柳树。一队蟾蜍样的东西正排着队,朝两棵树干之间狭小的缝隙走去:“一二三,呱呱呱,四五六,呱呱呱。”它们步调整齐,一撞进去就不见了踪影。后头还井然有序跟着山猫,秃鹰,另外还有些普通人叫不出来名字,奇形怪状的东西。   一只穿着衣服的白兔,领了几只活蹦乱跳的小兔排在最末尾——   “妈妈、妈妈,是人!”   “嘘。那是名修士。”白兔朝秦悦微微鞠躬。   队列缓慢地朝前方蠕动,轮到秦悦时,他没像精怪似的一头撞进去,而是从裤兜里拿出枚拇指大小的玉树叶。用手托住它,他朝缝隙的方向轻轻吹了口气。   “当——”钟鼓长鸣,旷远通达。   那条狭长的树缝不见了。眼前豁然开朗。道路两侧的天空中,飘着两排纸糊的红灯笼,每个都小小的,却照得街道亮如白昼。市集内车水马龙,绵延数里。商贩们长着或人或兽的面孔,迎来送往,高声叫卖——   “来看一看瞧一瞧,上好的黑驴蹄,还掉着血呢。”   “回春丸,一颗滋阴养颜,十颗长命百岁,百颗返老还童!!”   秦悦微笑地格挡那些上前推销的商贩,只在卖药草的摊位前停下脚步。摊主是只通体黝黑的穿山甲。闲话了几句,它拎出几株发着红色幽光的草药:“喏,就是这些。刚你问的治人类风湿偏方。”它用黄色牛皮纸包好递给他。   “乌其,谢啦。多少妖币?”   “不用不用,上回我受伤被卖进野味店,多亏你报了警,不然我早成那些人的盘中餐了。”   妖类直来直往,说一不二,再推辞就伤感情了。秦悦大方收下后,朝集市更深处走去。没走几步,头顶有两根长触角的贩子嬉皮笑脸拦住他的去路:“月光,新鲜出炉的月光。魂魄照一照,固本培元;精怪照一照延年益寿,增强妖力。欸,这位修士——给您身边的魂魄买一瓶吧。便宜得很,只要十个妖币!”   “不用不用,你那点月光能起到什么作用?不如坐屋顶晒一晚上强。”   贩子摸摸鼻子,讪笑道:“得,修士果然行家。”说完,无趣地走开。   经过皮影戏台,八条腿的章鱼正一人分饰多角。映画中的猛兽匍匐在少女的脚下:“……我开明兽泰逢认洛川姜氏女为主。”   少女摸了摸它的头,沉稳道:“如此,你便终身不得作恶。”   观众们看得聚精会神,秦悦轻轻掠过,笑道:“真是越传越离谱了。开明兽是守护昆仑门的神兽,怎么会作恶?”   关云横:“……”这小子干嘛一副极了解内情的模样?   还没来得及发问,他们已从热闹的主街拐进偏僻的窄巷。乌漆麻黑的巷子里摆着张破木桌。桌上点了根烧到一半的白蜡烛,中央放了破瓷碗、宣纸,墨砚。秦悦从口袋里掏出把铜钱,用碗倒扣住:“朦胧婆婆在吗?”   “肖公子想问何事?”苍老的声音回应。如豆的烛光朝上晃动了几下,并不见人。   “跟从前一样,寻物。”   “公子所寻之物应该很快便能得偿所愿。然而,恐有血光之灾。”声音叹息道:“还请公子务必小心。”   沉默片刻,那人又问:“公子可是在寻人?”   “瞒不过您。”   巷墙的黑影里脱出个佝偻的人形影子。她执笔蘸墨,刷刷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拿去。公子灵气充沛,天赋异禀。可终究与您的祖先们不同,□□凡胎,有不能为之事。”   “谢婆婆教诲。”   “教诲谈不上。只是活得久,见得也多罢了。不过……有些人呐,即使活了千年,也是个榆木脑袋。”黑影朝巷口的方向努努嘴。   “阿悦,我到处找你——”广袖长衫的男人走得太急,扑通一声摔得五体投地。   关云横:“……”果然,只要是秦悦认识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有一点奇怪。   秦悦:“……随歌,你慢些走。”   男人整个冒着股诡异的焦香味,仔细一看他的头发炸开,活像朵绽放的黑色菊花。他从地上爬起来:“哟,小悦,怎么身边多了个魂儿啊?”   “出了点小意外。关云横,关先生。柳随歌,原身就是那棵古槐树,是这座妖市的主人。”   “你好你好。你这魂魄的颜色……还挺好看的。”   关云横:“……幸会。”挺好看是什么意思?   柳随歌拖起秦悦的手:“小悦,来来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这两天新开悟了一种生死凿。特别有趣,便是那位的锁魂链也是可以被凿开的。缺点嘛……就是不稳定。”   秦悦站着没动:“随歌……”他的神色一时变得温柔而无奈。   “嗯?”   “你是不是找到她了?”   “啊,被发现了呢。”槐树精大剌剌地笑道。   “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再说吧。哈哈哈哈,小悦,你那是什么表情?”柳随歌甩甩袖子,爽朗地笑了起来。   等从妖市出来,关云横才问:“你一个帮别人算命的,为什么要找别人算卦?还有,你不是姓秦吗?为什么那个影子喊你肖公子?另外,他一个槐树精为什么要姓柳?”   “占者不自占。肖是我的本姓。姓秦,只是因为爷爷收养了我。”   秦悦回身望着那棵槐抱柳:“至于随歌,那是个很长的故事。几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槐树林。后来遭了场天雷,大部分的槐树都被大火烧毁了。随歌当时奄奄一息,当地人就在他的树根处种下了一小棵柳树苗。谁知道他竟意外活了下来,最后根深叶茂,那棵柳树就被他抱在怀里长大。当时的皇帝视为祥瑞,以木格围挡,称其为‘木仙’。”   他的目光又落到已经枯死的柳树上:“可惜,一百多年前,柳树枯死,柳精……轮回去了。”   “哦。”关云横直觉这恐怕不是让人愉快的故事。   搭乘末班车回到城中村的时候已近凌晨,大多数居民已经酣然入梦。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还有一对男女的争执声。秦悦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又停下,眼尾的余光稍微朝后瞥了一眼。   “怎么了?”关云横问。   他不答,笔直向前走。走到居所附近时,一团漆黑里突然窜出七八个人影。有人粗暴蛮横地将他的手脚反缚到身后,一管冰凉的金属抵住他的后脑勺。来人恶狠狠地说:“你就是那天那小子是吧?别乱动!你知道因为你我们损失了多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山西介休出过一棵槐抱柳,槐树1000多年,柳树60年多,人称“千年古槐半百柳”。这个设定很有趣,所以用了。晋江一刀切清收,大家看到这里请收藏文章跟作收。谢谢啦! 第20章 妖市(二)   秦悦不着急挣扎,而是等头顶的声音得意洋洋说完——   “这枪装了消/音/器,等天亮的时候,附近的住户才会发现你的尸体。”   “只需要一枚小小的子弹,你的脑袋就跟西瓜一样炸出脑浆。”   “这么多上等的货色!道上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四百多万呢,够咱们兄弟逍遥快活一阵子。你说你,录节目就录节目,人真的不能有太重的好奇心!”   花臂男子改揪住他的头发,将枪口顶到他的太阳穴。奇怪,每回他这么玩儿的时候,对方总会高声哭号。这小子居然没丁点儿反应?花臂顿时不爽了。   他将秦悦推推攘攘到墙角边,开始解自己的皮带扣,恶意地笑道:“仔细看,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脸长得活像个娘们儿?临死前,让兄弟几个爽快爽快?老实讲,我还没上过男人呢?”他固定住他的脖子,冲其他几个人大笑起来。   “蛇头,还是不要惹事!速战速决好了!”除了一人反对,其他人都围了上来,以石头剪刀布排序。   花臂啐道:“行了。你要是不愿意,就在旁边站着给咱们把风。嘿嘿嘿嘿,前些日子扫黄打非,把老子常去的鸡窝打掉了,一直没纾解。”   “就是。你要当和尚但也不能阻止我们快活啊。”   那人寡不敌众,摸摸鼻子,站到边上去。   关云横怒道:“妈的!一群脑袋长在下/半/身上的生物!禽兽!!秦悦,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秦悦抬起脚用力碾过花臂的脚面,再用手肘重重戳向他的肚子。眨眼的功夫,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架在花臂的脖子上。他抬起眼,对着周遭漆黑的夜色说道:“你有事找我?为什么不现身?”   高得跟竹竿样的工读生,慢慢吞吞走出来,站在不太明亮的路灯下:“你发现了?”   关云横记得他,是之前那个廉价超市的收银员。秦悦说过是一种叫狰的妖兽附在了普通人身上。   花臂慑于脖子上的刀,但他的几个同伴可不是省油的灯。纷纷摸了把腰部,亮出几把乌黑的枪:“这是私人恩怨!识相的就快点走!免得老子连你一起杀!”   工读生懒散散抬起眼皮,飞快地走到其中一人的身前,握住枪口:“现在兵刃当真有趣。”   那人握住枪的手抖了两下:“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不是玩具!”他打开保险锁,直接扣动了扳机,直击工读生的心脏位置。   没有子弹飞出来。在不大不小的爆破声后,那人抬起鲜血淋漓的,只剩下小半块的手掌。另外的大半块掉落在脚边,成为一堆无用的烂肉。枪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捏紧,成了一个死结。   “啊——”那人又惊又痛,连喊都喊不出来,直接跪坐在地上,低低呻/吟着。   见状,其余人畏惧地朝后退了几步,形成一个真空圈。   “进屋再说。”工读生对秦悦说道,没再主动发起攻击。   “好。”秦悦放下刀。   等那拨人飞快逃走后,工读生又说:“他们还会再来的。修士不能杀人,要不我替你杀了他们?”   秦悦:“……不用。”大可不必把杀人说得跟切菜一样。   他将小刀收回皮鞘里:“再说严格意义上,我不算修士。”   “你的血、气息,和灵力告诉我不是这么回事。你很强。”工读生摇摇头:“我的曾曾祖那代就进过你们肖家的北塔。”   “北塔吗?”   两人进了矮楼,走了一层便遇上四处游荡的赵阿姨。   “小秦,这么晚了还跟朋友玩儿呢?”   “嗯。赵阿姨好。”   “欸,乖……”她含笑回应。目光滑过工读生的脸,惊疑不定。她揉揉眼睛,勉强笑了两声便离开了。   “她是阴间人,能看到你的真面目。”进屋后,秦悦指着餐椅让他坐。   相柳本来靠沙发背上打瞌睡,一看到有陌生人进来直接便竖起背毛:“你总算回来……狰?”   工读生面无表情道:“相柳氏?”   秦悦站到他们视线中间:“没有危险,它有事找我。”   橘猫翻着白眼骂道:“它找你,你就必须应吗?玉扳指的结界是摆设不成?平白无故逮了个魂魄就算了,前些日子死人的东西也往屋里带,现在居然还把这种凶兽直接领回家?!你说你是不是猪脑袋!”   关云横:“……死肥猫。有事说事!不要连我也扯进来。”   相柳:“你说谁是肥猫呢?说谁呢?”   狰:“……”   他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相柳氏是上古时期一脉传承的凶兽,论凶悍程度,狰远远不及,但这只肥胖过度的橘猫实在起不到任何威慑力。这场景在人类看来应该……有些好笑吧。他牵动了一下嘴皮。   相柳惊道:“你笑什么?区区一百年修为的狰类,也敢嘲笑我?”   秦悦提起相柳的后颈肉,把它丢回卧室,转脸看向工读生:“说说,是什么情况?”   狰想了想,大概觉得解释起来有些麻烦,直接将上半身的白T推高。   相柳扒在门框上,用爪子捂住一只眼,啐道:“流氓!”   关云横:“……”   这具身体的皮肤呈现一种没有生气的灰白色,腹部背部的位置都是伤口,用白纱布盖住。揭开里面已经流脓,还有白色的线虫在不住扭动。   麻意直冲天灵盖,关云横感到一阵恶心,如果有身体,他喉咙管肯定会冒酸水。   秦悦抱着臂膀,脸上只有审视与观察:“这具身体已经腐化了。你的存在只能延缓,不能阻止。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呢?”   “死了。”   “多久了?”   “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已经是极限了吧?秦悦只在书本上看过这种情形:“化形不是来得更方便吗?”   狰摇摇头:“我的身体在既翼山的深渊当中,出窍是为了修炼。只是凑巧跟他结契。”   秦悦又问:“这身体的主人应该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能跟妖兽结契?或者说用什么代价结契?   狰沉默了一下,扬起没有感情的眸子:“他说……我可以吃掉他的魂魄。”   见秦悦跟关云横没说话,它又补充道:“他的魂魄非常好吃,有种太阳的味道。”   关云横:“……我TM……秦悦!就这样你也打算帮他?”   再看那只兽满脸无辜,写满问号的眼睛,他更生气了:“你难道不是人吗?要帮这种禽兽?”这回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秦悦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能理解关云横的愤怒,也能理解狰的思维方式。在这样的妖兽看来,吞噬魂魄不是杀人,只是在觅食。就连相柳也仅仅是因为契约的关系,才勉强听话。何况,这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问道:“你跟原主约定了什么?”   “照顾他卧病在床的奶奶。”狰回答:“其实那个女人就快死了。”它无法理解那个人类的想法,不过它当时实在太饿了,那抹新鲜的魂魄过于鲜美。   秦悦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稍等。我只有找找看,有没有修补残躯的方法。”   “好。要快。那个女人半夜会醒。”   关云横瞪大眼:“喂——你不是吧?这你都要帮?!”   相柳直接从屋里冲出来,自低向高仰望:“复议!你是修东西上瘾了是吧?身体烂了就烂了。回你的既翼山去吧!”   狰:“??”它疑惑地望着猫跟魂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应该是反对的意思。它只得无措地看向秦悦。   秦悦正打开客厅内的小木柜,从里面掏出数十本泛黄的旧书,警告张口要咬的橘猫:“相柳,不准挑事儿!”   他刷刷刷快速浏览,把不用地抛到一边,嘟囔道:“不是这本,不是这本,也不是这本……”   相柳闭上嘴,收起比一般家猫锋利密实得多的牙齿,高贵冷艳道:“哼!”   关云横:“……”喂喂,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临时抱佛脚”?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日常求文收求作收,作收只要点进专栏,收藏该作家就好了。鞠躬! 第21章 礼物(一)   随秦悦走下来,关云横问:“今天是通告还是生意?”他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只是现在跟这小子捆绑,有些话该问还是得问清楚。   好比前天,秦悦去除百目蛛。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直面五六人高的巨大蜘蛛。关云横头一回发现自己是有密集恐惧症的。   “超度业务,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绕道去一个地方。”   “行吧。”只要不是降妖除魔就行,只要一想起百目蛛的脑髓液飞溅过他的魂魄,关云横就感到一阵恶心。每回当他以为自己习惯了目前的生活之后,秦悦总能带来新挑战。   没走几步,秦悦同个染红头发的社会青年擦肩而过。他下意识的侧身往旁边让了让,青年倒退回来,挡住他的去路。   红毛上上下下打量他,眼神令人很不舒服:“欸……等等。你是卫家搬来的新租客?长得还挺不错啊。”   关云横“啧”了一声,听秦悦语调平缓地回答:“对。你是杨劲?”   好些时候,他都觉得这小子的脾气好得过分了。这近两个月,关云横遇到的奇葩比之前三十年更多。可不管多么奇葩、无理取闹的客户,秦悦都能够保持心态平和,带着丝纵容的微笑。啧,他脑回路是不是有问题?客户也就算了,这种一看就是流氓的路人有什么好搭理的?   杨劲毫无分寸感的欺身上前,更来劲儿了:“你认识我?”   “之前听赵阿姨提过你。刚搬来的时候也远远见过……”见过他纠集一群小流氓用西瓜刀乱战,他还报了警。   杨劲突然阴阳怪气道:“那姓赵的死了快两个月了吧。”   关云横不禁皱了皱眉,而秦悦仿佛没听见这种毫无尊重的语气,不卑不亢说道:“赵阿姨去世差不多两个月了。”   红毛捏了下巴,涎着脸笑道:“不过……她女儿长得还挺好看的,身材很好。前面……”他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有料。可惜自诩名牌大学生,假清高!”   关云横:“……”猥琐男他不是没见过,但这么low的实在是少数。   杨劲见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认定秦悦是装样子的假道学。用手肘碰碰他:“不过良家女就是玩儿不开。兄弟,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喜欢什么样的妞儿?喜欢唱K吗?我跟兄弟几个合伙开了家KTV。里面的装潢、妹子还有酒很不错哦。有没有兴趣哥哥抽时间带你逛逛。如果单独去,报我的名字能打九五折。另外,里面还有那种东西……”   秦悦:“……”偏过头,假装听不懂。杨劲说的那家KTV他记得,门口是暧昧的粉紫色灯牌,外面还站着穿着清凉的酒家女揽客。   “你懂的,就是那种一点点就能让你升天的东西。”杨劲神秘兮兮推销道。   “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杨劲看对方就是不上道,也有点儿无趣。他摸摸口袋,里面的钱昨晚已经赌光了:“兄弟,有烟没有?”   “没有。”   “那有钱吗?”   秦悦在裤包里掏了很久,默默递给他十块钱:“只带了十块。”   杨劲撇撇嘴,最后还是拿了。他用手指夹着那张纸币,挥了挥手:“行吧,兄弟,谢啦。明天还给你。”   迎着红毛的背影,不远处站着几个青年。其中,有个瘦高的黑发身影。宽大的,根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穿着的外衫下,隐隐透出白色的校服。   十五六岁的少年无论如何都不像会跟杨劲这种货色混在一起的类型。他紧紧抿住唇,被那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带走。   少年看了秦悦一眼,用一顶鸭舌帽压在头顶,在一片喧哗吵闹声中显得很安静。   这群莫名其妙的人消失在路口,关云横嗤笑道:“你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   “这个人有些奇怪。关先生能看见吗?他周身上下充斥着恶意。”   这么一说,红毛周围是浮着层灰蒙蒙的东西,他以为那是人渣的气息:“能,一点点。”   秦悦笑道:“关先生,你真是我遇到过最神奇的人了。”   乍听有些得意,可关云横心想,这话不是拐弯抹角表达他其实有点奇怪吗?瞬间又有点不高兴。   秦悦觉得这位实在太难沟通,一秒前还风和日丽,一秒后立刻乌云密布。关云横不说话,他也懒得说话,两人搭乘地铁,闷了一路。   他绕道去了一处公寓,将之前从齐小禾处得来的玻璃罐放在公寓门口。   “干嘛?”   “这里是之前那孩子母亲的居所。”   “你是怎么知道的?哦,妖市上那个影子告诉你的。”关云横自问自答。   “你干嘛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没等秦悦说话,他就忍不住吐槽起来。   之后,秦悦来到西郊的一处别墅区。要进去时,关云横站着没动。   “关先生?”   “这里距离我的住所很近。就隔了两个街区。”   秦悦想了想,真诚道:“关先生你真有钱。”这周围一带是大片的别墅区,只是修建时间早晚而已。   “哼,那是。”   委托人姓原,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他坐在轮椅上,双眸没有焦距地望着窗外。他的足边窝着一只拉布拉多,正温柔地舔着他的指尖。男人不为所动,拿起红茶杯喝了一口:“你就是天师?”   这只狗应该有很大年纪了。它的皮毛已经丧失了光泽,皮肤松弛。下巴与肩颈后背的毛色发白。它走到秦悦跟前坐定,发出短促地叫声。   “这狗已经死了?”   秦悦伸手摸摸拉布拉多的头顶,微笑起来:“是的。”   男人看他的动作,咳嗽了几声:“道格。我的狗。你能看见它?”   “是的。他就站在我面前。”   男人的妻子不赞成地看过来,摆明不相信秦悦真的能看见:“你能大致形容一下它的样子吗?”   “是一只拉布拉多犬吧。很漂亮的狗。脖子上戴着蓝色项圈,下面坠着全家福照片跟名牌。啊,这是你们的女儿吗?看样子像在读初中。”   女人错愕地顿住,站了起来:“对。那是旧照片了。   “他尾巴尖是黑色的,右边腹部有一块没有毛。”秦悦仔细端详:“道格是寿终正寝吧?”   “对。它看起来怎么样?还好吗?”男人激动得红了眼圈。他用手撑住扶手,猛地想站起来,却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又重重摔了回去。   “老公——医生说复健是个长期过程。”女人按住丈夫,让佣人看着他。   她走到秦悦身边压低嗓音说道:“我丈夫是年近40突然失明的。开始的时候脾气很暴躁,不让任何人靠近。直到后来道格来了家里,他才逐渐开朗起来。”   “它是条很好的狗,就像个奇迹!两个礼拜前它去世后,我们便将它葬在经常散步的小山坡。后来……我丈夫就一直梦到它。我们就担心它是不是过得不好?是不是被欺负?”   看上去严厉刻薄的女人突然掩面哭了起来,柔软了面部线条:“我担心它死的时候很痛苦。”   “它只是有些不放心。因为它去世过后,您的丈夫拒绝物色新的导盲犬是吗?”   女人惊讶道:“对。是它告诉你的吗?我丈夫很倔强,上个礼拜还从楼梯上滚下来……”她止住了话语:“可是道格做的已经足够了。我们希望它能去更好的地方。”   秦悦弯下腰,对拉布拉多犬伸出手。道格在男女主人之间盘旋,最后将下巴搁在男主人的膝盖上,轻轻摩擦,神色十分眷恋。   “怎么样?”   “它拒绝了我。它想陪着您,原先生。但按照您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请您尽快物色新的导盲犬。道格说它看着您呢。”   “真的吗?好好。”男人哽咽道。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的手在虚空中挥舞,与拉布拉犬的魂魄交错:“道格,谢谢你啊。这样……就足够了。”   临行时,女主人亲自将秦悦送到门口,还封了个数量可观的红包。   关云横说道:“你骗人了吧?那条狗什么时候能说话了?”   秦悦无奈道:“意思是这个意思不就行了吧。那位原先生身体弱,说些鼓励的话有利于他恢复。”   “神棍!”   关云横又吐槽道:“为狗超度不无聊吗?”   秦悦神情严肃地回答:“关先生,这世上的情感不分物种。”   大道理过后,他叹道:这世上的真理难道不是‘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关云横:“……”突然感到无法反驳。   吃瘪过后,他望着挂在青年手腕上的直杆雨伞,嘲讽道:“大晴天你带什么伞啊?”   “很快便会下雨了。”   “哼,是吗?我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   打滚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作收! 第22章 礼物(二)   晴好的天气,午后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大雨。秦悦猫在村道附近的一处屋檐底下,不住张望。   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淋着雨站在智多星幼儿园门口嚎啕大哭。很快,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女人走出来,两人牵着手说了会儿话,一同进入园内。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她才脚步虚浮、被人搀扶着走出来,虽然仍旧在哭,但情绪明显稳定许多。   说话声,顺着风,断断续续飘到秦悦和关云横的耳朵里——   “谢谢您,刘老师……四年……您依然留着小禾的东西。”   “……没有的事,应该的。小禾那孩子真的很可爱……唉……”   齐小禾抱膝静静蹲在门口。看到母亲出来,他惊喜地站起来,抬手想去牵女人的手。小手穿过女人的手掌。一次、两次,三次……到最后女人抱住身体,打了个喷嚏。   这样的相逢有什么意义?关云横毫不留情地踏削秦悦道:“我说——你这样很像变态!”   秦悦没吭声。不远处,齐小禾困惑地望着自己的小手,最后认命地偎依在母亲身侧。女人毫无所察,又独自站在门边哭了一阵,转身离开。   齐小禾慌了。他用尽全力伸出手,扑向母亲:“妈妈——”再度跟女人错身而过。   秦悦的下颔微微收紧,全神贯注地注视那个孤零零的小身影。   “你怎么知道今天会下雨?算的?”关云横突然问道。   “不是。是看云还有风的走向。我小的时候在乡下长大,对这些很熟悉。”   “难怪毫无品味,这种东西就是需要耳濡目染。”   “嗯。”秦悦根本没仔细听关云横在说什么。孩童已经放弃了,他抱膝望着越走越远的母亲,小声哭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孩子的母亲今天会过来?”关云横又问。   “我不知道,关先生。我就是个算命的,无法操纵别人的意志。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这孩子,他拜托我的事情已经做好了。没想到……他妈妈会来得那么快。”   秦悦撑起伞,快步走到幼儿园门口。黑色的巨伞,足以装下三个人。伞布遮挡住了青年与孩童的魂魄。“惠民医院祝您及家人身体健康”等十余个辣眼睛的广告字惹得关云横的嘴角抽了抽。   齐小禾不住地绞动双手。女人已经走得很远,再没有回头。   他小心翼翼问:“大哥哥,我是不是……死了?妈妈她为什么看不见我?我听她跟刘老师说四年前。我……已经死了四年了?”   话音刚落,他又惊疑地说:“我可以移动了?”   这孩子能意识到自己离世是好事,只差一点,他就会彻底变成地缚灵,永远无法离开这里。   “对。四年前的校车事故。你还记得吗?”   一旦明白自己已经死亡,那些最后的记忆就会重现。齐小禾痛苦地抱住脑袋,大口喘息,犹如离开水面的鱼:“记得,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给妈妈做了生日礼物,我坐在校车的第一排,然后……好痛!”   他捂住胸口哭了一小会儿,迷茫地看着秦悦:“那么现在,我该上哪儿呢?”   秦悦静静等他哭完,才问道:“你想被超度吗?”   “超度?”齐小禾去世的时候还太小,很多词语的含义都不太清楚。他重复这两个字,不明所以。   秦悦蹲下身,与他一般高矮。耐心解释道:“一般在人或动物离世后七天,轮回之门就会打开。可也会有因为各种原因错过的。”   “就像我?”齐小禾似懂非懂道。   “对。如果离世得很突然,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只有需要人引路才能顺利进入轮回。”   “轮回?”   “就是变成另一个,全新的人的意思。可能会长得跟现在不一样,有不同的父母家人、兄弟姐妹,还有朋友。”   齐小禾有点纠结:“那我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能做妈妈的孩子吗?我真的很喜欢妈妈。最喜欢了!”   孩童的告白总是坦诚的,这种情形下听起来甚至叫人有些鼻酸。但秦悦还是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孩子。也许能,也许不能。”   齐小禾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发呆。许久过后,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好。大哥哥,送我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吧。”   “你确定?”   齐小禾用指头虚戳围兜上那株精心绣制的禾苗:“妈妈跟刘老师说,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叔叔,过得很幸福。”   他咧嘴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妈妈的肚子里已经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我要当哥哥了!如果一直记得我的话,她会像今天这样一直哭吧?所以还是忘记的好。”   铃声与吟唱当中,孩童化为小巧的光团,轻轻吻过他的额角:“谢谢你,大哥哥。”   逝者的记忆毫无意外地涌进来——   “小禾的意思就是希望我们宝宝像禾苗一样,长高高。”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妈妈了!”   “我想送给妈妈一只小帆船。装在玻璃罐里面漂漂亮亮的。”   “妈妈,要幸福啊。”   秦悦望着那团光球越飘越远,久久没有言语。   “愿你今后平安喜乐,长命百岁。”他的眼尾又红了,直到关云横不客气地拍了他一巴掌。   “不许哭!秦悦,你一个大男人哭毛哭!”   “噢。”他瞬间觉得有些好笑。男人眉头紧锁,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超凶的样子。却让他想起动物世界里的黑足猫。明明是猛兽,但总让怕不起来。   “不许笑!我警告你,姓秦的。你今天敢笑出来试试!”   秦悦:“……”他从来不知道大老板是这么别扭的人。   大概因为他们在门口呆得太久,有老师从里面探出头:“请问是哪位同学的家长?”话虽如此,但满脸防贼似地盯住秦悦看。   “没有,我只是单纯躲雨。”   “躲雨?”大门哪里有房檐?再看秦悦手里的雨具,老师觉得他很可疑。   “就走。”秦悦挤出个笑脸,背若芒刺。那位老师叉着腰,警惕地目送他。   走远过后,关云横伸出一根手指将伞柄戳开:“我不需要伞。”说着,手指穿透了黑色的金属伞柄,并没能撼动半分。   “关先生,看来,你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啊。”秦悦感叹道。   “哼,谁说的?”   “如果你意志坚定,是应该能碰到伞的。你看齐小禾?”青年笑开,眼尾因此划开一段上翘的弧度。   他抬起头说道:“关先生,看不出来,你还挺可爱的嘛。”   关云横:“……”看在他神采飞扬,看上去心情变得不错的份上,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   “切,你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又穷又抠,偏偏喜欢多管闲事,真是可笑!   “嗯,我知道。关先生,你满脸的嫌弃都还溢出来了。”   “……哼!你为什么老是叫我关先生?!”   “因为是大老板。”妥妥的食物链最顶层。要是得罪了,谁知道以后基础工资能不能拿到。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关云横语带讥讽。捉妖也好,遇到毒贩也罢,都那么面不改色的一个人,还会怕他?   “事关饭碗,不得不谨慎。”三千多块,能买多少肉来着?   关云横咳嗽一声,别开眼:“叫名字来听听看?”   “这……不太好吧。”   “让你叫你就叫!”   “好好,我叫,你别生气。关……云横?”   “嗯哼。”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村道越往里越狭窄、泥泞。关云横从来都讨厌在雨天步行,可今天他出奇地有耐性。他们走了最起码有半个小时,等回到住所时,雨已经停了。   一定是因为魂魄不会沾染泥浆的关系。关云横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大家可以去百度一下黑足猫,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笑死我了。例行求收藏,求作收!   收藏一天没动了,到底是我抽了,还是我凉了?这文是不是太丑!感觉开了一个奇怪的冷题材。跪了…… 第23章 恨意(一)   秦悦早晨起床的时候就觉得脖子酸疼,整个人有些乏力,隐约预感到今天的坐店会格外的不顺。未曾想一语成谶,要是他买彩票有这种先见之明,早就暴富了。   客人一,自称姓严。是个从进门后就喋喋不休,根本不让他有机会插嘴的中年男人。   男人西子捧心,愁容满面地絮叨:“我觉得胸口闷。从头到脚都疼。一晚上要醒好多次!白天头昏眼花,口干舌燥,方便的时候也不太通畅。天师,我是不是被鬼缠身了?”   秦悦:“……”   他扯开职业微笑:“严先生,您应该是平时工作压力过大,缺乏锻炼。建议去帝都精神卫生中心,挂个专家睡眠门诊看一看,吃些药应该就会好的。”   男人朝后猛的一仰:“什么?帝都精神卫生中心?这样我不就成了神经病了吗?”   这是什么逻辑鬼才?   秦悦摊手说道:“您如果这么想我也没辙。但您确实不是鬼缠身。”   严先生愤怒地站起来,把腰包一挂:“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我是不会给钱的!”   秦悦:“……”不给就不给,凶什么凶?   关云横:“噗哈哈哈哈哈。”   没过多久,又来了位牵着迷你贵宾犬的贵妇,自称钟太太。她打扮入时,穿金戴金,身后还跟了两位佣人。一坐下,她用手托腮,染得猩红的指甲十分抢眼。   “天师,人家都说我命不好。您帮我看看呐。”一开口吴侬软语,拿腔拿调。她伸出手掌,递到他眼皮子底下,长长的睫毛扑扇了两下,刻意得活像眼睛抽筋。   秦悦:“……”总觉得大大的不妙。   他正色道:“钟太太,我不太会看手相,但从面相看您不是个福薄的人。不过面相跟手相都不是我的专长,建议您还是给个八字,让我推算一番。”   钟太太娇滴滴的“嗯”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天师今年多大岁数?看着真年轻。”她的目光滑过他的脸庞、脖子,手臂,渐渐放肆起来。   “二十出头。”   “唉,才二十出头,年轻就是不一样。不像我四十好几,皮肤的光泽都要差几个度。”她伸手在秦悦的手背上掐了一下。本来蹲在桌下的贵宾犬被挤到别的位置,高跟鞋正缓缓磨蹭着他的小腿肚。   秦悦&关云横:“……”这是性/骚扰吧?这TM绝壁是性/骚扰!   秦悦朝后陡然一退,椅子腿在水磨石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响声。他的笑容逐渐淡去:“您的八字还没给我呢?”   相当于被直接打脸的钟太太半点没有生气,她掐着嗓子说:“唉……自从我老公去世过后。我一个人,老实说,不缺钱,但是挺寂寞的。不瞒你说,天师侧脸的角度,真的有几分像我丈夫呢。”说完,她斜睨着秦悦,看他的反应。   秦悦嘴角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看来钟太太今天没有带八字。那还是改日吧。”   关云横:“……噗哈哈哈哈哈,敢情人家上来就想包养你?”   临走时,女人掏出名片丢到桌上:“要是想通了,就打这上面的电话。秘书会安排我们见面的。”   最后这张昂贵的,特殊材料所制的名片被秦悦丢进了垃圾桶。   三号客人是个敦实的胖子。穿着朴实无华,神情略有点儿忐忑,自我介绍姓梁。秦悦心想,这个好,看着挺正常。于是对他寄予厚望。   谁知梁先生羞涩归羞涩,一开口就气吞山河:“天师,您这里有卖桃花符吗?可以让我女神疯狂爱上我的那种。”   啥玩意儿?桃花符?简简单单三个字,其实是早已封禁多年的符咒了。秦悦轻松的微笑还挂在脸上,嘴角微微发僵。   仗着客人看不见自己,关云横笑得前仰后合:“神了!秦悦,你今天的运气。或许能触底反弹买买彩票什么的。”   梁先生不知道旁边还有第三者,不出半个小时把关于“女神”的事情翻来覆去讲了四五遍。听得秦悦耳朵都起老茧了:“……”   看来,这位需要的不是天师,而是恋爱咨询师。无奈他自己也没多少经验,只得说道:“感情的事还是顺其自然。桃花符这东西起的只是短暂的作用。既然你这么喜欢她,还是认真追求,用热忱去感动她吧!”   看他鹌鹑般缩着脑袋,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秦悦又道:“这样吧。所谓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我帮你看看今年的财运和事业运吧。”   排完居然是大富大贵之相,秦悦顿时觉得脑仁疼:“梁先生,请问您家里是做什么的?”   “噢,我家是在晋州开矿的。”   果然……秦悦感叹:“那一定做得很大吧。”   “还好还好,能糊口。最近几年矿业不太景气,所以我们就移居到帝都搞房地产开发。”   “哦,是哪家楼盘?”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凯撒花园。”   锵!帝都排得上号的豪宅之一。失敬!告辞!   秦悦虚弱地挣扎道:“……您条件这么好,一定能抱得美人归的。”   “不不不。天师,我喜欢她,不光是因为外表,还有内在!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子,O大博士毕业。看,这是她的照片!”梁先生掏出手机,点开相片,献宝道。   秦悦瞄了眼照片,居中的女孩苗条匀称,笑容可掬:“娇小可人,是南方人吧?”   梁先生呆了呆:“错了错了,是旁边那个。”   拿人钱财□□。秦悦只得配合地看过去。女孩腰背浑圆,浓眉大眼,相当英气,只是配梁先生估计……稍微魁梧了些?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   “很漂亮,对吧?”   对上他热切期待的目光,秦悦不得不艰难地回答:“对。我相信假以时日,这位小姐一定会感受到您的诚意的。”   “真的吗?天师。如果哪天我成功了,一定给您发喜帖!”   “……行,我等着。”只怕土豪婚礼的红包他包不起。   等送走第三位客人,秦悦开始准备关店。粉色洛丽塔蓬蓬裙的少女闯了进来:“你就是网上那位很红的算命师?我最近运气不太好耶,想找人帮忙看看。”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她的面孔却像笼罩在烟尘雨雾之中,被一种极其不详的气氛包裹。身上一圈圈的,全是丝线?   秦悦不禁皱起眉,坐回桌前:“您最近有没有去过什么阴邪的地方?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   少女捂着嘴,有点惊讶:“是有什么不对吗?”可爱的毛毛球耳环来回摇晃。   “只是例行询问。”   “哦。好的。当然是没有。我是做COS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刚从海边旅行回来,那里阳光普照,都晒黑了呢。”她伸出手指碰碰嘴唇说道,指间戴着枚银质的戒指。   那些字句,蜿蜒盘旋,化作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它们仿若有生命,像包裹蚕蛹一样缠绕在她的身体上。少女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摸摸被丝线勾住的位置。显然,她看不见。   “戒指很漂亮。”秦悦忽然说道。   她一下就高兴了起来,张开五指,得意地展示:“漂亮吧。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毕竟是独生女呢。”这句话说完,更多的丝线从她的嘴里滑了出来,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只蚕。   秦悦顿了顿:“是很漂亮。只是这枚戒指还是别戴。它跟您不太合拍。”   少女“哦”了一声,吊儿郎当地站起来,丢下二十块:“我明白了。一定不会再戴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里又开始冒丝线。   等她走了,关云横问道:“看着怪恶心的,怎么回事?”   秦悦将那二十块钱放进钱包里:“这孩子是个满口谎言的人。她戴的是东洋那边的言灵之戒,谎言会因为戒指的灵力化作丝线。再这样下去……”他摇摇头,没将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性说出来。   关云横哼道:“管她呢。直到最后还在说谎,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秦悦点点头,开始将桌上的物件收拾规整。   “秦悦!秦悦!来来,你的眼睛一向锐利,帮我看看这东西究竟是真还是假?”又有人上门了,不但如此,还是个喜欢神侃的熟面孔。   他今天究竟还能不能顺利关店了?!   秦悦一个头两个大。他叹了口气,抬眼招呼道:“全子,最近上哪里发财去了?”   全子嘿嘿笑了两声,将一枚东西抛给他。圆形方孔的小物件顺着抛物线,落到桌面,发出声脆响。它飞速地旋转、减速,躺平。   秦悦平静懒散的表情凝固了。他捻起那枚东西,匆忙问道:“这枚母币,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谎言,作茧自缚哦。求收藏,求作收,不断翻滚中。 第24章 恨意(二)   青铜古钱币,方孔的制艺无懈可击,上面铸有“嘉德通宝”四个字,握在掌心冰冰凉凉的。   全子趴在桌面儿上,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地问:“怎么样?真的还是假的?我瞅着像真的。”   “这枚母币,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秦悦又问了一次。   “喂喂,你那么严肃干嘛?”全子见他将那枚钱币放到一边,就像摸过烫手的东西一样,搓着手指:“怎么?这东西烫手?”   的确烫手!整枚钱币被之前持有者的情绪包裹。一触摸,指尖就被滚烫的恨意烙印。可是上回见到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强烈。   全子看他满脸严肃,收拢笑容,试探道:“真烫手?”他所谓的烫手当然指的是别的意思。   “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就……有人拿着东西上门来问,我就收了啊。我那古董铺子打开门做生意,又没设什么准入标准。吃饭的活计。又不像你这种半仙,看门不开门随心情!”全子拿起手里的保温杯喝了一口。秦悦的追问让他觉得透心凉,需要枸杞红枣茶压压惊。   “那人长什么模样?年纪多大?是不是一个人来的?”   全子理了理思路,努力回忆:“好像是……个瘦高个儿,年纪很轻。跟他几个朋友一起来的。我艹,五颜六色的头发险些亮瞎我的眼!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我可以回店里翻翻监控。”   秦悦又问:“不用。对了,你出价多少?”   全子拿起钱币,作势往兜里揣:“干嘛?你知道我的规矩,从来不给同行报底价。”   秦悦:“呵……我明白了。”按住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全子瞬间耸了,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我怕你了。秦半仙。你不说话的样子真可怕。就……不超过三万。你问这个干嘛?”   “预计你要损失多少。”   全子怪叫一声:“得,你那无处安放的正义感又发作了?就算是赃物,我也是无辜第三方!”   “凭你那点门路,赃物你能销得出去吗?你敢销得出去吗?你爸妈跟哥知道这事儿?”   招招致命,句句扎心。   全子捂住胸口,呲溜一下,滑在桌沿吊着:“秦悦,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哥!”他家二老胆小如鼠、遵纪守法,是听到警笛声都要三省吾身的好公民;上头的哥哥更是嫉恶如仇,挣着白菜钱,操着白/粉心的片儿警。   “要我不说也行,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的祖宗喂,您有话直说啊。别上上下下,搞得我心脏病都要发了!”全子一听,立马站得跟刚入少先队的红领巾似的,背挺得笔直。   “这钱币借我一天。”   “哈?别说兄弟不信任你。掉包这种事情我相信你不会干,莫非……你是想依葫芦画瓢?”全子一脸贼笑,用手肘挨挨他:“说说呗。”   秦悦看他贱兮兮的表情,没好气地拨开他:“是。我还有一个造假工厂呢。一天之内,用你这枚造出千百枚。”   “别酱啊,咋开不起玩笑呢?借就借呗,去年如果不是你,我早亏出肺来了。”全子留下钱币,走的时候翻来覆去的嘱咐——   “别搞丢了。”   “知道。”   “千万别搞丢了。”   “知道了!”   “秦悦,我最后再说一句,就一句……”   “……滚吧!”   全子一走,秦悦直接关了店门。关云横见他一脸肃然,极其谨慎的模样,问道:“这玩意儿是不是上回那个学生找你看过的那枚?”   “对。你能看出这钱币跟上回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该圆的地方圆,该方的地方方。连残念也跟上回一样。看上去没有……   等等。有点奇怪。关云横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这钱币是不是比之前变红了一点。”   “对。历史上嘉德帝是位喜怒无常的皇帝,有学者认为他开海运、通商路,加强与周边国家的贸易,加快了资本主义萌芽。也有人认为他残虐暴躁,比方说史书上记载他将那些不再宠爱的后妃丢进野兽笼子里,让野兽撕咬,还邀请大臣们观看,又有现代考古研究表明,所有为他修陵墓的工匠全都被封死龙石内,不留活口。”   “你的意思是说……”   “嘉德通宝的母币,又称‘血泪钱’。母币铸成之日,铸造者会挥别家人,选择自尽。当然,他们的遗孀和后代会得到十分丰厚的补偿。这些死者的怨气就会附着在钱币上。按说,几百年过去,怨气应该逐渐消退。可现在钱币变红,怨气暴涨。想来是以持有者的恨意作为养分,就像栽花种树一样。”   秦悦掏出黄纸与朱砂。他手指灵巧地翻动,将黄纸折成狗的形状。用毛笔尖蘸上朱砂,点出双目,他扎破食指在狗的头顶画出一道花纹:“光远帝主,考召鬼神,奎娄狼犬,丙丁火神,舍吾之血,助汝化形……”   这又是一个关云横没见过的招数。可这段时间超自然的现象看多了,他已经有点儿麻木了。除非现在秦悦立地成佛,直接飞升,否则他至多也就扬扬眉毛说句:“哦。”   黄纸折的小巧纸狗,体积陡然膨胀。它变得更立体,耳朵拉长,垂在两侧。身上长出微卷的皮毛,最后化作一只白棕相间的史宾格犬。它乖巧地在秦悦跟前坐下,等待命令。   秦悦将那枚铜钱凑到它鼻子跟前:“去,把之前的那位持有者找出来!”   史宾格犬仰头“汪汪”两声,折身穿过门板跑了出去。   “这跟警犬缉凶是一个道理?”关云横问。   秦悦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类似。只是化出来的东西一般找的气息,不是味道,而且它也比真正的警犬更敏锐更快。”   “多远都行?”   “方圆五公里吧,太远我的灵力支撑不了,它会重新化成纸折的东西。”   关云横又问:“你的血是万灵丹吗?之前鬼宅的时候用来放出那只龟,现在又用血来画咒。这当中有什么讲究?”   秦悦用卫生棉球按压住伤口:“不是万灵丹,只是比普通人强一点。先天带有灵力。姜园的旋龟能放出来只是凑巧。肖氏的三君之一娶过姜家的女儿。虽然血脉已经被稀释,但多少有些用处。”   关云横听得云里雾里,撇撇嘴没再说话。   没过多久,秦悦站起来:“有了!”透明的蝴蝶从门缝中挤进来,落在他的肩头,轻轻扇动翅膀,似在耳语。   听完,他连忙拿起包袱,冲出工作室。因为跑得太急,把关云横忘在了屋里。直到跑出玉扳指容许的最大距离,他的魂魄才被粗暴地撕拉过去,颠得他一阵恶心。   “秦悦,我艹你大爷的!!”   “抱歉抱歉,很急!”   漫天晚霞填满了天际,比平时更红,更鲜艳。远远的,有建筑物冒出滚滚浓烟,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猛地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嘉德帝是我编的,血泪钱是我的编的。咒语是乱凑的。平行空间!求收藏、求作收! 第25章 恨意(三)   恨,他好恨!   恨那对自私自利的父母,漠不关心的邻里,只关心成绩的师长!也恨行差踏错、贪慕虚荣的自己!   他真的好恨!!   火光中,少年脸庞映出跳动的橙色光影。他的面颊被飞溅的血弄脏,白色的校服沾染上了血渍。可他浑然不觉,用力殴打倒在地上的人。   青年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听凭他如何用力,他们依然安静得仿佛陷入了沉睡的魔咒,没有醒转。   过了半晌,少年的手腕麻了,他不得不停下。粗木棍上的鲜血粘腻缓慢地滑落,在球鞋边形成一片小小的血洼。   他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举起棍子,再度朝青年们逼近——   反正,一切都结束了。他这样垃圾的人生!这些垃圾的人生!   十一二岁的女孩衣衫不整地坐在一旁,外面罩着过分宽大的旧衣服。她冲过去,抱住他的腰,呜咽道:“袁华哥,够了!够了!你会打死他们的!我不想你坐牢!”   “若若,放手!你快走!”   “哥,我们一起出去吧。他们不值得!”   不值得?少年的思路清奇地拐了个弯,露出扭曲的微笑。   怎么会不值得?用他早已烂掉的人生送这几个杂种上黄泉路。他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啊!他扛起木棍,将女孩从身上剥落下来,用力推了她一把:“快走!趁这里还没有完全烧起来!”   空气的温度渐渐攀升,火苗吞噬了周遭的旧物,越窜越高,浓烟呛得两人一阵猛咳。   “哥!哥!”若若尖叫,抱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外拖。   “放手!快放手!”少年与女孩展开拉锯战,最后同时一屁股坐到地上,谁都没赢。   “你这个疯丫头!我让你走啊!”   “我不走!我不走!我知道哥你是好人!!”若若呜呜大哭,抱着他得手臂不松。   好人?他算哪门子的好人?坑蒙拐骗偷!不过是杨劲他们更烂罢了!少年盘腿坐在地上,仰着脑袋哑然失笑。   一哭一笑之间,火势顺着干燥的工业原料烧了过来。他无奈地说:“这下好了。直接被包抄了。我们谁都不出去了。”   这里是一家工厂的旧址,也曾是杨劲的东家。几个月前因为新环境法迁去了北河市,这幢房子暂时只用来堆放废弃的生产线跟原料,平时也没什么人。今天杨劲几个吸嗨了,不但嘻嘻哈哈的白日纵火,还临时起意抓了放学途中的若若进来“泻火”。   他这种早已同流合污的“坏孩子”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这样一位白纸般的小姑娘……她扎着羊角辫跟在他后面喊“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于是,他跟他们吵了起来。也多亏他们原本就浑浑噩噩。他抄起木棍,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他们全放倒了。   他盯着女孩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半阖起眼:“算了。一起走吧。”只是一个上天堂,一个下地狱罢了。   一只史宾格犬钻过火线,机敏地冲到他面前,冲着背后方向“汪汪汪”大叫,似乎在等什么人。   若若满脸惊喜,捏住衣服前襟,腾地站起来:“哥!是不是有人往里面来了?”   少年的心头一松。奇怪,明明已经决定死了,怎么这么没出息?他侧耳倾听,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没有听到任何喧嚣的鸣笛声。   “只是狗跑进来了而已。”何况这周围都烧起来,这狗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空气突然变得湿润沉闷,就像仲夏时节暴雨来临前的预兆。一小朵乌云,无声无息地靠近,就下在他们二人的头顶。火势顿时消减了不少。   若若惊喜道:“哥,这屋子里怎么会有云?”   袁华瞠大眼睛,一言不发,盯着那朵诡异的云。   史宾格犬消失了,留在原地的,是只有人巴掌二分之一大小的,黄色折纸狗。青年披着湿答答的衣服,站在杨劲等人跟前,一一探了探鼻息。   “还好,赶上了。”   袁华用木棍支撑,站起来:“是你……”上回那个把真钱说成□□的算命师。   “你跟杨劲他们是一伙儿的?”他挡在女孩身前。   秦悦踹了脚昏迷的杨劲:“我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袁华见他毫不留情下脚又快又狠,毫不留情,已经认定他不是了。不由放下手里的木棍:“不,你不像。可是你怎么回来这里?你是专程来救我们的吗?那只狗是怎么回事?”   秦悦看向他:“袁华,你就这么恨,恨不得同归于尽吗?”   “你怎么知道我叫袁华?”   “我不但知道你叫袁华,我还知道你早年亲缘薄,少助力。中年之后就会否极泰来,如日中天。这样你也想死吗?”   少年嗤笑一声,神情麻木:“你是有时光机吗?我这个样子,没可能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脏得自己都不想拯救自己。   “不外乎,坑蒙拐骗偷,毒/品没碰过吧?”   袁华咬咬牙,狠狠地摇头。每回看到杨劲等人宽衣解带的,丑态百出,他就觉得恶心。   “你看,事情往往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秦悦轻轻笑道。   一时间,袁华呆住了:“……你又知道!”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没那么糟糕”。妈妈说他蠢笨如猪,考上树德中学也只能掉车尾,“等着吧,你以后跟你那个没出息的老爸一样”。爸爸永远都是唯唯诺诺,躲进妈妈的影子里。   还有老师。老师说对他“失望极了”。他不是个好学生,不是个好孩子,可是他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的。他曾经也想,那么努力的改变!   少年的喉咙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鸣,有热泪滚落到下巴尖。他粗暴地擦去:“可那又怎么样?很多事情我做都做了。”   秦悦伸出手,抓住他。少年挣扎了几下:“干嘛?”   “别说话,仔细看。”   双手交握,袁华的神色从震惊到古怪,从古怪到敬畏。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能看到……”袁华骇然说道。   秦悦还没来得及装逼,欢快的女声插了进来:“我就说嘛,谁能这么强的灵力。”   容貌清丽的女人穿着碎花裙,身后跟了个银白头发的男人。男人眼眸的颜色极淡,广袖白衣,就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女人对着周围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摆摆手:“祝融,退下。”那些原本就焉儿巴搭的火苗驯服地弯下腰,彻底消失了。   袁华跟若若直接被这一幕镇住,张大嘴,说不出话。   “啊,对了。好好睡一觉。良好的睡眠有助于身心健康。”女人的手指拂过一阵风。他们双眼一翻,身体歪倒在地面,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您怎么来了?”秦悦躬身说道。   “我在隔壁的小吃街。没想到这里居然烧起来了。要是烧掉了岂不是很麻烦?我可喜欢那条街的豆腐脑了。”   秦悦:“……”他就知道,一定是因为稀奇古怪的理由。   “小秦悦,你这什么表情?”女人没有其他意味地勾起他的下巴:“这小脸怎么越来越像那谁了?血缘真是可怕。听我一句话,早点找个漂亮姑娘结婚,免得可惜了出色的遗传基因。别成天跟奇奇怪怪的妖魔鬼怪混在一起。”说完,她冲关云横的方向瞄了一眼:“有趣,真有趣。”   关云横:“……”哪里有趣了。您哪位啊?   “我啊,我是轮回之门的主人。”女人笑嘻嘻回答:“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能听到你心里想什么?因为我就是可以!”就是这么自信,这么有底气!   “走了。”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他看向秦悦:“布云施雨?肉/体/凡胎,愚蠢!”   “是我太过莽撞。”秦悦的笑容敛去。   男人哼了一声,挥动衣袖。金光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再一看,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位就是你说的消极怠工的那位?”果然……相当随意。   “嘘——他们还没走远。”   果然,女声闷闷不乐地回荡在空旷的仓库内:“我听到了哦。”   关云横:“……你给他看了什么?”他冲躺在地上的少年努努嘴。   “嗯……我纸醉金迷,浪荡无比的过往。再加上一点点铁窗泪。无所谓,他们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果然又骗人了。   “那中年之后,否极泰来,如日中天?”   “……戏剧加工。”   “……”这小子骗人起来一套一套的。微表情根本看不出来,连他都差点信了!   “这里是旧仓库,堆放的都是机器杂物。就是距离旁边的小吃街太近,还好没整个烧起来……”橘红色的人影慢慢朝里面靠近。   “之前有人报了火警。”   秦悦嘴角挂起一抹笑,直挺挺栽了下去。   关云横哪里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喂?什么情况?!秦悦!秦悦!!”   “我们还是扫一遍,排除有无危险爆炸品。等等!天啊!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快快。你好?能听到我说话吗?快叫救护车!”一名消防员蹲在秦悦身旁,拍拍他的肩膀。   青年双目紧闭,脸上的血色像潮水般迅速地退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日常胡编乱造。幻耽的灵异鬼怪,非无限流真的好凉。裹紧我的小马甲。   预收<听说我们是一对》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920245   祁斐重生回到二十年多年前,唯一的执念就是阻止余秋玄的死。   彼时,他还只是个三十六线无人在意的小糊咖,但他不急。   营销号在拿他当反面教材嘲讽时,他加入余秋玄后援会。   黑子预言他要退圈时,他在当产出,剪辑余秋玄影视角色精选。   经纪人:“祁斐,咱能有点上进心吗?白瞎了你这张脸!”   祁斐:“我在等。”   经纪人抓狂:“等? 等什么?等从三十六线变成七十二线还是退圈?“   一个月后,祁斐拿到一部很不受人看好的剧本,合作者是视帝余秋玄。   经纪人:“合着你追星终于成功啊?”   祁斐但笑不语。   开机仪式和拍摄路透流出……   粉丝A: “妈的,祁斐这不是职场x骚扰吗?才多久就搂我家哥哥的肩膀?”   粉丝B:“就是!我看到他拉玄玄的手了。“   原著党A:“拜托,都是男人,搂个肩膀,摸个手,走戏而已,不要那么认真!“   粉丝C:“笑话,我还没见过这么走戏的!”   路人:“嗯,没有人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好嗑吗?”   路人被粉丝乱棍打出!   剧集播出之后,两人爆火,网上各种剪刀手疯狂产出,网上冒出一大堆CP粉。   余秋玄经纪人咬牙切齿:“我早说了。祁斐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现在好了,大家都以为你跟他成了一对!”   余秋玄:“别胡说,人家那是爱岗敬业。”   经纪人:“我不信!马上立刻当面说清楚!澄清一下!”   余秋玄:"澄清就澄清!谁怕谁啊!”   一见面,祁斐满目晶亮地奔向他:“余老师!你来看我啦!我好开心啊!”   经纪人:“就他这模样!说没谈恋爱,谁信?!”   余秋玄:“……”   说好的爱岗敬业呢?祁斐你是怎么回事?   重生白切黑攻VS正直单纯受   不要站反了!!   ===   预收《保护我方学渣》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399701   叶归一朝重生,回到十年前。远离渣贱,当一条躺赢的咸鱼不香么?   【嘀——人生挽救系统正式上线!宿主必须努力赚取重生生命值,否则将受到不低于十级疼痛的惩罚。】   体验过一回之后,疼痛敏感体质的叶归直接跪了:“努力!我努力还不成吗?!”   某日,叶归带资进组出演一部电视剧,男主角居然是他最讨厌的楚辞!   系统疯狂提示:“快,宿主!抓住这个学神,你就能早日完成任务。”   路边社消息:“楚影帝家境贫寒,身负巨债。”   叶归:“不就是钱嘛!少爷我有的是钱!”   剧组很快谣言四起:“叶少包养楚辞?”   叶归:“我们彻夜讨论演技,你们信吗?”   **   楚辞得罪圈内大佬,叶归牛逼哄哄:“这特么叫得罪?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得罪!”   大佬认怂,玩人间蒸发。   某天,叶归:“小辞,有个片子还行吧?你去瞅瞅?”   楚辞:“好!”   大制作啊!大班底啊!这回他要捧他走向国际市场,完成之后将获得巨额生命值!   **   签约日,叶归内急:“我去趟WC。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等他回来,楚辞在原地,他面前制作人&导演谄媚:“楚总,签约这种小事不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楚辞挑眉一笑:“没办法,总得让金主满意不是?”   叶归:“???” 第26章 魑魅(一)   电梯下行的失重感搅得秦悦的胃剧烈摇晃了一下, 一阵翻腾。他的面色比进电梯时白了两个度,白里还透着青。后背迅速起了层汗,浸湿了薄薄的T恤。   关云横站在他身后, 嘀咕道:“逞什么能啊?”是公司没给他交社保, 还是自费项目过多?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之前呛了烟雾,那两个小孩睡得可沉呢。你们也够幸运的,那火没烧起来,现场的警察跟消防都说仓库里太潮湿了, 就跟下过雨似的,地上都是水,也不知道是哪根管道漏了。”许仙没注意到他不对劲, 兀自说道:“小秦, 这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一个人真放倒了六个?我看着你不像能打架的人啊。”   “那几个青年吸了东西, 软趴趴的, 再加上那男孩之前有反抗, 已经敲昏了两个。”秦悦长吁了口气, 努力让声音不发抖。   “哦, 这样啊。消防跟警察刚出了通报, 还表扬你了呢。”许仙转过头,秀出手机界面:“天哪, 小秦!你这脸色怎么差成这样?!真的不用在医院住一晚上吗?”   电梯凑巧停了。许仙重新按了病房的楼层:“走!我再去给你办入院!”   秦悦压住他的手臂:“不用。许哥。我在医院的床上睡不好,恢复更慢。还不如出院。”   “唉, 你可真倔。”许仙叹道。按他说, 该住就住, 又不是不报销!哪怕吊吊盐水, 观察一晚上再走啊。那几个吸//毒小流氓不照样厚着脸皮, 在病床上哼哼唧唧躺着吗?   他又劝了几句, 见秦悦还是十分坚持,只得说道:“好吧。我去开车。你站在这儿别乱跑。”   秦悦点点头,站在电梯间口,没多久开始头晕眼花。想掏手机看看时间,才想起手机在背包里,背包被许仙方才一并拿走了。他扶着墙,滑坐在地上,将自己折起来。勉强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他仰着头,用头顶轻轻磕碰墙面。   “咚咚咚。”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   关云横看到他这幅没出息的熊样,没来由的烦躁:“为什么要急着出院?”   “医院人流量大,怕对其他人不好。”青年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身边的空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怎么个不好法?”   “轻则影响其他人的身体健康。重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关云横只要略加思索就想通了。那个男人说肉/体/凡胎,秦悦也说自己太过莽撞。他问道:“跟今天招来的那片乌云有关?是那个男人做的?”   秦悦摇摇头。这个姿势令他稍微觉得舒服了些:“不是。擅自布云施雨过界了,那片乌云本来该下在别的地方。这只是应该承受的反噬。”   关云横不以为然地想,过界没过界又由谁说了算呢?   “上回那个百目蛛你不是也用雷电劈过吗?后来不是也没事?”   “那是因为头顶的云层正好有雷电,我用符咒引下来的。跟今天的不一样。”冷汗顺着青年的眼角眉梢流到脖子上,滑入衣服里,流下一行行反光的水痕。说话的时候,他嘴唇微微颤抖,看上去可怜又弱小。   这唇看上去真软。关云横鬼使神差地想,过后恨不得呼自己一巴掌。他说道:“这是什么破规定!定这个规矩的人(?)是不是脑子有坑!”越说越暴躁,活像只被人踩住尾巴不放的猫。   真别说,跟相柳挺像的。秦悦闷声笑了一会儿。笑得自己头痛欲裂,关云横一头雾水、脸越来越黑。他连忙正色道:“我也搞不清楚。就当是千百年来的惯例吧。”   惯例个屁!如果人人都守规矩,这世界能有科技进步吗?只怕人类还在原始社会呢。如果关家守惯例,还不知道在哪里挖煤呢?当年老头子不就靠捞偏门发的家!关云横用鼻音表达了他的不屑。   正说着,又有电梯到了。秦悦蹲的位置并没有影响通道,因此他头也没抬,将脑袋埋进膝盖里,闭眼假寐:“许哥好慢啊。是停得比较远吗?”   突然,有匆忙的脚步声靠近。闪光灯亮了:“秦悦?你就是今天被蓝V圈的秦悦吧?”小记者很兴奋地说道:“我去了病房,他们说你刚出院!”   秦悦缓缓睁开眼,脸上写满了问号。   “你糊成这样还有记者惦记你?现在的记者到底有多闲啊?”关云横满满的嫌弃,不善地盯着小记者。他下意识挡在秦悦前面,没注意青年无声地弯了弯嘴角,眸光变得相当柔和。   “你说的对。”秦悦压低音量说道,又望着小记者:“抱歉,我身体不舒服,不接受任何采访。如果有问题请直接联系我的经纪人,他一会儿就过来了。”他精神不济,实在不想做无谓的纠缠,再度埋下脸,沉默不语。   小记者死皮赖脸凑上去:“欸,别酱啊,就说两句呗。我也是才进公司的新人,如果拿不到素材回去要挨骂的。”   公司?什么公司?关云横看了眼挂在记者脖子上的记者证——光点新媒体。听都没听过,一定是家名不经传的小公司!   小记者不顾秦悦反对,“咔咔”没照到正脸。他啧的一声,像只循着腥味而来的猫:“秦悦,你在Pioneer解散后,就逐渐沉寂了。之前还有不少人遇到你在A大校园附近摆地摊,另外你还参演了《帝都夜谭》,出席各种商业活动。请问是不是因为遇到了经济上的困难?”   对这种恶意满满的送命题,秦悦连眼皮都没一下。直截了当做了缩头乌龟,让人无处下口。   小记者刚入职,很有冲劲儿,再接再励道:“跟其他队员的发展不一样,请问你跟他们还有联系吗?心里是不是很有落差感?请问你是否想重返舞台呢?”   “你TM没见人不舒服啊。”气若游丝的,站都站不起来。关云横十分火大地推了他一把。   小记者一个踉跄,迷惑不解地低下头:“哎哟哎哟,我的脚。”奇怪,这地面是平的,又没有坎儿。是他鞋子没穿对吗?可是刚才分明感到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推了一下,就像是……手掌?   这里是医院。他该不会是撞邪了吧?他后背发凉,兴奋劲儿稍有消退。   关云横惊讶地盯着自己的手。他之前碰到过秦悦的身体,但那是因为这小子体质特殊。跟肥猫抢电视控制板的时候,偶尔也能摸到实物。但这样碰到普通人,还把他推得老远还是头一遭。   秦悦听到了动静,也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向他,欲言又止。   许仙正好开车过来:“怎么了?你是哪个媒体的?小秦,来,咱们先上车。”他将秦悦塞进车子后排座,关上车门。小记者追上去抢了几张,都没拍到正脸,遗憾地叹了口气。   跟经纪人一番交涉,车子开远了。小记者回过神,啐了一口:“我呸!糊逼二百五!如果不是热搜关联了Pioneer,齐远熙,谁想来采访你啊?妈的,什么都没拍到!回去又要挨骂了!祝你这辈子糊穿地心,永无翻身之日!”   说完,他突然眼睛一亮,拍了下大腿:“哈,你等着!”   许仙边开车边说:“出院的时间刚刚好。你跟Pioneer,齐远熙关联上热搜了,虽然只是在尾巴,但因为齐远熙,关注度一直在攀升。再加上‘平安帝都’蓝V圈你,《帝都夜谭》的官博马上进行了联动,事情好像有点发酵。”   可他很快乐观道:“只要没有人刻意推,热度应该很快就降下来了。”   秦悦“嗯”了一声,用手肘抵着车门,没说话。   “总之你最近几天不要接陌生来电,如果有任何问题让他们联系我。明白吗?”   “明白。”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从地下停车场开上大路。白色的小型轿车钻进车流,光影随着光影飞速的后撤。车里光线很暗,秦悦苍白的脸投影在窗玻璃上,形成模糊的轮廓。只要不说话的时候,青年的气场会变得有些疏离,连眉眼都沉静下来。仿佛一位浮舟上的出世者,看似很近,实则极远。   这种认知令关云横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喂,你在想什么?”   预料之中,没有答案,因为这里还有“第三者”在。他看向驾驶座的许仙,后者也正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秦悦。当然,二人的关注点截然不同。   许仙想的是,小秦这张脸,怎么看都觉得好,不好好当爱豆真是可惜了。他是Pioneer解散后才到星光娱乐的。当时欺负他是新人,性格又懦弱,直接把公司的“老弱病残”塞给他。几年下来,走的走,散的散,有门路的早跑了,只有秦悦,踏踏实实呆在他手底下,一副无欲无求,拿基本工资,混吃等死的模样。   “小秦……”你最近两年有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许仙本来是想这样问秦悦。   秦悦却比他更早开口:“许哥,我就在前面下。”   “前面?”许仙的思路一下被打断了:“可是前面根本不是你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小记者:祝你这辈子糊穿地心。   关云横:呵呵。   几个月后   小记者:这是逆向言灵吗?   预收《保护我方学渣》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399701   叶归一朝重生,回到十年前。远离渣贱,当一条躺赢的咸鱼不香么?   【嘀——人生挽救系统正式上线!宿主必须努力赚取重生生命值,否则将受到不低于十级疼痛的惩罚。】   体验过一回之后,疼痛敏感体质的叶归直接跪了:“努力!我努力还不成吗?!”   某日,叶归带资进组出演一部电视剧,男主角居然是他最讨厌的楚辞!   系统疯狂提示:“快,宿主!抓住这个学神,你就能早日完成任务。”   路边社消息:“楚影帝家境贫寒,身负巨债。”   叶归:“不就是钱嘛!少爷我有的是钱!”   剧组很快谣言四起:“叶少包养楚辞?”   叶归:“我们彻夜讨论演技,你们信吗?”   **   楚辞得罪圈内大佬,叶归牛逼哄哄:“这特么叫得罪?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得罪!”   大佬认怂,玩人间蒸发。   某天,叶归:“小辞,有个片子还行吧?你去瞅瞅?”   楚辞:“好!”   大制作啊!大班底啊!这回他要捧他走向国际市场,完成之后将获得巨额生命值!   **   签约日,叶归内急:“我去趟WC。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等他回来,楚辞在原地,他面前制作人&导演谄媚:“楚总,签约这种小事不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楚辞挑眉一笑:“没办法,总得让金主满意不是?”   叶归:“???” 第27章 魑魅(二)   面对许仙的质疑, 秦悦很淡定地回答:“我有个关系不错的亲戚住在附近。身体不舒服总得有人照顾吧。之前我在医院就给他发了信息,他也同意了。所以把我放到那个小公园前面就好。”他伸手指向五十米外的一处绿化带。   许仙想想也有道理,顺口又问:“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他是今年初才搬到这边来的, 之前住在南面儿。”   “哦哦, 是这样啊。”   一问一答还挺流畅。关云横冷眼旁观,觉得这位经纪人未免也太木了。啧,简直砸了星光的排面。   下车时,许仙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这么晚了, 还是我送你进去吧。”   “不用,马上就有人来接。”秦悦摸出手机,拨通号码:“喂, 哥。是我……嗯, 我已经到了, 你下楼接接我。就在你们家拐角那个绿化带, 现在还有好多阿姨在这儿跳广场舞呢。”   等他打完电话, 再三确定会有人出来接, 许仙就放心地走了。小白车过了红绿灯路口, 温吞地汇入主道。   关云横抱起手臂:“什么时候114查号台也提供接人服务了?”   秦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大老板的嘲讽值还是Max全开模式啊。   他背起包,转身远离嘈杂热闹的绿化带。他的脚步虚浮, 整个后背都在痛苦地抖动。走到一处被保存修缮过的砖瓦房前,他用手撑住红墙, 艰难地朝人更少的方向移动。   走着走着, 他忽然说:“关云横, 刚才谢谢你。”   这声“关云横”喊得男人一愣, 他臭着脸, 很不客气地说:“嗯?你说刚才那个记者的事情吗?哼, 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单纯讨厌记者罢了,原来被他们烦得够呛!”他又不像沈辰那种笑面虎喜欢装模作样,年轻时候脾气一上来还跟某著名八卦周刊的记者打过一架,后来老头子花钱摆平了事。   可随着年龄的增加,那些莫须有的新闻有增无减。“关云横约会嫩模”,“关云横情史”,“关家豪门内斗”,“关家与沈家龙虎斗”。狗屎,都是狗屎!他经常怀疑写这些报道的人是不是有妄想症?或者住在另一个平行空间关云横的床底下?   “你去哪儿?”他问继续缓步行进的青年。   “去人少的地方。”夏日的暖风拂过他的脸颊,毛孔再度争前恐后地冒出汗水。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了,一缕缕地垂在眉梢,随着他走路的幅度不断荡漾,惹得关云横心烦意乱。   “……自讨苦吃。不是锱铢必较吗?不是除了生意,看到跟人相关的麻烦就会躲吗?”就算不躲,最多也就提点两句,对方不听就拉倒。秦悦的行事作风一贯如此。很多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披着画皮的妖魔鬼怪?一直为了“少数群体利益”奋斗终身。   关云横觉得自己心态崩了。凭什么他当时价格随便开,秦悦说什么都不肯去医院。现在一个中二少年打算自我毁灭,他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阻止?简直就是……双标!太让人生气了!   听完,青年彻底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漆黑的眸子中沉淀了路灯的光亮,但那些光始终无法照进更深处,而是浅浅的流于表面。就像秦悦这个人……他知道他本名姓肖,是什么修真世家的传人,唯一的亲人已经去世了。是星光的艺人,过气的小偶像,半仙,有很多兼职,视钱如命,抠抠搜搜。养了只上古妖兽化身的橘猫,有一只叫朱冥的红箫,还有一把叫荼蓝的古琴。然后呢?   简直……就是个黑洞。每当以为要碰到底部的时候,又会朝更深的地方摔进去。   迎上他的目光,关云横粗声粗气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秦悦很轻地笑开,无奈地说:“您说的对。”   又是您?!关云横倒是想磨后槽牙,可惜磨不到,因而他益发烦躁:“说人话!别半遮半掩的!”   静默片刻,青年终于说道:“我太着急没把握好分寸,连累您大晚上跟我在外面晃。真的很抱歉。”   就这?就这?他耐心等了半天,对方根本没说到点子上!还是他根本在装傻?   关云横瞬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觉得相柳有时候说你的话挺对的。聪明面孔笨肚肠,格局太小!”   “……”这是人身攻击吗?而且还是双杀!   “你究竟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那个小子就是个中二病,你傻啊,浪费半条命去救他?我许诺价格随你开,你怎么就没这么拼命呢?”   “……啊,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秦悦的笑容老实又无奈,就好像他在欺负人。   关云横摇摇手指:“秦悦,我们都知道你在说谎。”   青年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眸子里涌现出更黑更沉的东西:“因为那样强烈的恨意,我也有过……因此害过不少人。只要一碰触到,我就会想到自己原来的样子。其实很多时候,不过只是一句好听的话而已。这样的回答,关先生,您还满意吗?”说完,他扯出一抹笑。因为停留得太久,小腿肚开始抽筋。   关云横:“……你TM再给我这么笑试试?”可恶,果然是个黑洞。究竟有多少秦悦的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可是……知道又如何呢?他突然迷茫了,觉得这样的情绪来得太陡太猛太奇怪。   跟着导航一路向北,他们来到内河支流形成的小河滩。因为没有规划公共绿道与设施,即便是白天也没几个人。   几只鬼开始还远远缩在角落,等到秦悦靠近,就飞快地飘了过来。这情形,跟平时完全是两样。往常,只要秦悦不想,这些东西就不会靠近。现在怎么……   关云横疑惑的四下张望。层层叠叠的影子藏在杂草丛生,发出吃吃地笑声:“好香啊,真的好香……纯正的修士的血肉。” 胆子稍大些的,爬到秦悦的脚跟处,然后被弹了开,但是威力远远不及之前他见过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反噬?”   秦悦席地而坐,从包里拿出钱币与红色丝线,认认真真编好,码在不同的方位:“对。”这些铜钱串的编法跟之间在窗棂边看到的一模一样。刹那间,那种隔着层东西的感觉又来了。   结伴而来的黑色昆虫,撞到一堵无形的墙。犹如放慢的镜头,它们迟缓地朝后退了一步,又试了一次。”哐”的一声,十几只翻着肚皮倒在地面,发出婴儿般的叫声。   急促吵闹的声音听得关云横直皱眉,秦悦却慢条斯理说道:“修士的血肉对这些东西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在争斗中落败,我们一般就会被妖物吃掉。只是平时灵力充沛,有玉扳指上的结界,它们一般只能看看。可是,今晚我大概会丧失一段时间的灵力,没了灵力就无法催动玉扳指的保护结界。所以……”   “就会吸引大量奇怪的东西?它们还都想吃你?你是唐僧吗?”关云横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可以这么说。所以不能在医院,也不能会城中村。不过……除非人群特别密集的地方,一般受到攻击的主要是我。因为是阳寿未尽的生魂,他们不会对你感兴趣的,不用过分担心。”   关云横:“……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明明是糟糕透顶的情况,这种“告诉你件好事”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青年开始流更多的汗,多到关云横担心他会不会脱水。   “朱冥,来!”秦悦用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面前的空间瞬间撕开一道口子。那根明明出门时还挂在墙上红色玉箫飞进他的怀里,顺便附赠无敌重的橘猫一只。   “……”这么一下,秦悦觉得肺都差点被撞出来了。他趴在地上咳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这算什么?隔空取物?关云横麻木地想,好吧,又有新技能点亮。没事,他不惊讶!   “朱冥,你怎么把相柳也带来了?”   朱冥里脱出个书卷气十足的灵,他懒洋洋扫了关云横的方向一眼,冷哼道:“我本来就没想带他!来了也是拖后腿。”   “你说谁拖后腿呢?就你那点道行,吓唬吓唬小妖也就罢了。我不就是闷在家里太久,想出门看看吗?”   说完,相柳吸了口气,舔舔嘴巴,眼睛里开始闪烁妖异的绿光:“我的老天,好香。”看秦悦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盘上好的五花肉。   “相柳!”朱冥挡在了秦悦身前:“你给我脑子放清醒一点。”   “真的好香。朱冥,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跟肖家的祖先结过契,咱们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才找到肖家的末裔。这点信任都没有?”说虽如此,它的额头上有金色的烙印忽明忽暗。   朱冥:“……你现在看看你这幅样子。哈喇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相柳的眼睛贼亮贼亮的:“结界即将完全消失。与其担心我反水,不如先担心担心那堆东西。”   微弱天光里,飞来一团云雾般的东西。那些东西发出沙沙的响声,齐整地变化着方位,悬在距离秦悦不远的高空中。就像耐心的猎人,静静潜伏,等待发动攻击的最佳时间。   “靠!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多食灵虫了?!朱冥,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这点道行,能有什么办法!”   秦悦 & 关云横:“……”你们确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吵架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关云横:秦悦简直就是个黑洞。   菜:你要自投罗网,我有什么办法? 第28章 魑魅(三)   食灵虫群眨动眼睛, 形成星星点点的红色光芒。远远看去,虫群密密麻麻,就像活动的生铁块。“铁块“自动分割成了两半, 朝相背的方向飞去。两个半圆的弧度在空中集结, 最终在秦悦等人头顶闭环,不住转动。振动翅膀的沙沙声,越来越大,仿佛无数饥饿的人在磨拳擦掌, 准备大朵快颐。   几只黑色的大鸟在空中盘旋下落,收敛羽翼停在不远处。鸟的头部像雕鹰,身体却像犬类, 小小的脑袋长在巨大的、肌肉发达的身体上, 看上去格外不和谐, 就像从生物实验室里逃出的基因怪物。大鸟发出一声锐啸, 挥动了两下翅膀, 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悦。   关云横问道:“这是什么?”   “蛊雕。这种鸟的嗅觉很敏锐, 能闻到十多公里外修士血肉的味道。还好整个帝都没几只。否则……还真不见得能应付得过来。”秦悦吐了口气, 感受到灵力正以惊人的速度流逝。对他这样的人来说, 不啻于将血肉从骨头里抽走,疼痛感变得难以容忍。   “小悦, 你感觉如何?”朱冥的灵手持玉箫,矮下身轻抚他的背:“还能撑得住吗?”   相柳凉凉地说道:“你这问的简直是废话。他要是感觉还好, 能撑得住, 招你过来干嘛?别问这种凸显智商的问题!”   朱冥:“……相柳!”   箫灵继而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关心小悦的死活, 他要是死了, 你就彻底自由了!”   橘猫睁圆眼睛, 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死箫!你再说一遍!有种你再说一遍!说话要凭良心的好吗?我跟在秦悦身边这么久, 什么时候害过他?不是为了他,我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朱冥说道:“心里怎么想,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种因为结契勉强留在浮丘的妖兽,怎么能跟我们这种灵器比?想当年……”   “想当年你妹!”这话不是相柳吼出来的,而是在旁边袖手旁观的关云横。他指着汗涔涔的秦悦:“要吵等今天这事儿过了再吵,没见我们被包围了吗?”啧,分不清主次要矛盾的非人类。   “管你什么事!”   “粗俗!”   相柳跟朱冥在看待关云横的问题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关云横:“……”你们以为我想管这摊子闲事吗?   眨眼的功夫,天上地下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见过的,没见过的,种类还挺齐全。连原本平静的河面都爬出一个个鱼样的怪物,鱼身人群,笑道:“好香啊。”   三岁大小的孩童从河心一路游过来。他眼睛是红色的,耳朵长长地垂到肩膀,手臂有五六米长,脚掌很小有蹼,在陆地上站不稳,匍匐前进:“修士。居然是个修士。好久好久没见过能吃的修士了。”   它勾起手指,摸了过来。还没碰到铜钱串造成的第一层结界,就被蛊雕啄破背脊,脱出一截白色的脊椎骨。它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没多久便不再动弹。几只蛊雕围上来,很快把它连肉带骨吃了个干净。一时间,再没有妖魔敢轻易上前。   这算什么?为了秦悦这块“唐僧肉”自己打起来了?关云横看向那片只留下些许骨渣的地面,想起之前在非洲亲眼目睹过的鬣狗围猎。   秦悦说道:“那是罔象,是一种生活在河里的低等妖魔,平时吃些鱼虾蚌壳。”   关云横没好气地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说,如今你已经弱到连这些杂碎都敢觊觎你的地步?”   秦悦:“……对。”尽管是实话,但要不要这么扎心?   他静静感受着最后一丝灵力完全消失,抬高声音道:“朱冥!就是现在!”   铿锵有力的乐声从箫孔中满溢而出,带着排山倒海的杀意。   关云横从来没听过,有人能将箫这种哀哀戚戚的乐器吹奏得如此杀气腾腾。但只要一想到吹奏者是箫灵本身,似乎也就没那么奇怪了。乐声化作一道道看不见的飞刃,朝那些虎视眈眈者直扑过去。   “哐——”所有怪东西都不约而同伏低身体,避开这一波攻击。   虫群的阵营被破坏了。不少食灵虫被击中,像雨滴般纷纷落下,到地面时,锯齿状的嘴还动了动。这种虫看样子有些像蝗虫,但比后者体型更小,通体发黑。   “再来!”   朱冥发出第二波音杀。妖类们的残躯与体///液有的被蛊雕和别的怪物吃掉,呆得稍微久些,就像清晨的露水蒸发不见。   剩余的食灵虫还在不住撞击着秦悦设下的外层结界,而其他幸存下来的妖类只是默默蹲在远处。食灵虫是最低等,也是数量最多的妖怪。此时,它们并不明白自己已经成为其他妖类的马前卒,全凭本能行事。   “呲……”不堪重负的结界出现了条细细的缝隙。有食灵虫试图从缝隙里钻进去,刚挤进去半颗脑袋,就被相柳拖进去,“咔哧咔哧”嚼碎了吞进去。   橘猫亮出两排银光闪闪的牙齿:“来啊。老子都一个礼拜没有吃到薯片了。正好拿你们打牙祭。”   秦悦:“……明天就给你买。”所以这是变相抱怨吗?   朱冥立刻试图修补那条细缝。可经过几波攻击,他的灵力也耗损了不少。他忧心最后还会剩下不少“大家伙”,因而只敢缓慢的释放灵力。   “朱冥,你能不能别这么磨叽!裂开的速度比你修补的速度快多了!”相柳不耐烦地催促。   “闭嘴!我有分寸!”   话音刚落,结界就像蛋壳,直接碎成了两半,瞬间支离破碎。失去保护的秦悦彻底暴露在了妖魔的视线当中。怪物们一愣,欢呼雀跃地涌了过来。   众人:“……”   “你的分寸呢!”相柳怒吼一声,叼住一只浊虫吞了进去:“我呸,太难吃了!还是食灵虫的味道更好。”   “小悦。到我身后来!”朱冥挥开咬住秦悦脖子的一只貂怪,高声喊道。   被完全忽略的关云横:“……”怪物们果然熟视无睹地绕开他,朝秦悦所站的位置奔去。   秦悦弯起腰,虽然躲在朱冥背后,但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从背包里掏出雪花片般的符咒,拍向试图咬住他喉咙的狼妖。狼妖惨叫一声,被巨大的火球包裹,烧成一团浅色的灰烬。   物伤其类,怪物们发出几声悲鸣,退到几米外徘徊,不敢轻易靠近。而那些体型更大,更聪明些的妖魔,没有动作,从开始就安静地趴在更远处,等待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僵持并未维持太久。一条巨蜥悄然无声地靠近,从背后咬了相柳的尾巴一口。   “你太阳的!还没化形就敢咬你爷爷的尾巴?!”相柳被激怒了!它跳起来,扑到蜥蜴的头顶,咬得对方头皮血流。   可正因为这样,秦悦的背后空出来了。他手里的符咒已经不少了,粗粗一捻,只有不到十张。   “蠢货。回来!你中计了!”朱冥喊道。   平静的假象瞬间被刺破。无论是之前徘徊不定的怪物,还是作壁上观的、更高阶的妖物,蜂拥而至。这种自杀式的无死角攻击,让朱冥渐渐开始吃力起来。他努力将秦悦护在身后,直到地下伸出几只比成人手臂更粗的根脉,将他死死缠住。他只得用尽全力把秦悦推远。   “小悦——小心身后!”一美女蛇蜿蜒爬近:“来……乖孩子,跟我走。”   她有着一颗长相美艳的头颅,只是脖子以下是扭动的青色蛇身。她笑盈盈对秦悦伸出手,蛊惑道:“姐姐带你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   “堵住耳朵,别听她说话!”朱冥高声提醒,然而还是太迟了。   别听她的话,别听她的话。秦悦不断地想着,但手臂不自觉地抬起来。   美女蛇咯咯笑了起来:“对,就这样,就是这样。到姐姐怀里来。”   不要移动,不要移动。可是身体自己动了,朝它前进了一步。   “再近些。乖孩子。”   又进一步。   分叉的蛇信嘶嘶鸣叫,美女蛇露出贪婪的微笑,舔着嘴唇:“很好。你好香。”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关云横看着远处的相柳跟无法动作的朱冥,横在秦悦同蛇妖中间:“秦悦!”   青年的嘴唇颤抖,喉管与身体同样的僵硬,他艰难地吐出字句:“我控制不了……身体,这是蛇媚。”   美女蛇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他说的没错,失去灵力的修士是违抗不了我的。哪里来的生魂?闪一边儿去吧!”她手臂抬起,将关云横挥开七八米,捏住秦悦的下巴,凑了过去。   “从哪里开始吃比较好呢?”她用蛇躯将他的腰部以下固定住,潮湿冰冷的蛇信划过青年的脸颊:“放心,很快。不太疼的。”   她张大嘴,双唇裂得比秦悦的身体还要宽,足够塞下一个成年人。她正洋洋得意,突然脖子一凉。她的脑袋被锋利的东西切断,滚落到地面,翻转向下:“怎么……会……”   小楼般高大的百目蛛居高临下地望着秦悦:“ 你就是前些日子杀了我孩儿的修士?”跟其他被血肉吸引而来的妖魔不同,这只百目蛛的目的明显复杂多了。   秦悦缓了一口气,刚才被蛇媚控制的麻意总算褪去:“是我。”   “很好。今天我要吃了你。”百目蛛吐出蛛丝,那些丝线很细,却能轻而易举将秦悦倒吊起来。   “小悦!相柳!”朱冥见秦悦先后落入两只怪物手里心急如焚,然而他灵力衰竭,吹出的音刃不足以斩断树妖。   相柳倒是跑得更近了。它正咬住虎妖的肚皮,听到朱冥的喊声:“就来,马上,一秒钟!”但又被虎妖的最后一搏压倒,身上挂了彩。   “你TM是打算这这么死?”关云横站在下方,盯着已经成缠成个木乃伊的秦悦。   青年左右摇晃,双目半阖,听到他的问题,无奈地睁开眼:“我能有什么办法?倒吊着脑子都充血了。”他用指尖小心地碰触口袋里最后一张符咒,冲关云横眨眨眼。   这小子又骗人?!白瞎他担心这么久!啊呸,他才不会担心他呢!   百目蛛见包裹得差不多了,开始分泌进食时的黏液:“原本我会蒙住猎物的脸,可是你……我要看着你慢慢的消融……”   “……用不用这么残忍,又不是猪笼草和苍蝇?”   “……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进食的过程还没正式开始,就被盘旋的蛊雕打搅了。百目蛛愤怒地驱逐它们:“走开,走开。你们这些臭鸟!他是我的!”   蛊雕的体型虽小,但擅长合作。它们一部分吸引百目蛛的注意力,其余的趁机破坏蜘蛛丝。   “走开!!”百目蛛不堪其扰。它吐出丝想将那些鸟粘住,无奈蛊雕相当精明,只要觉得情况不妙就会立刻爬升高度。你来我往下,秦悦身上的蛛丝已经被破坏了大半。   最健壮的蛊雕见诡计得逞,立刻用爪将秦悦从蛛丝里抽出来,落地后。它扑腾着翅膀,准备调整出更省力的姿势时,翅膀尖突然烧了起来。   它“呱呱”几声乱叫,顾不上到到手的肥肉。本能的一头扎进河水里。然而水并没扑灭他身上的火。它在河中央凄厉地叫了几声,沉入水中。   “走。”秦悦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一脸轻松。恼羞嗔怒的百目蛛,从身后以闪电般的速度爬过来,张开沾满黏液的嘴,咬向他的后颈。   “笨蛋!快趴下!”关云横扑了过去。吼完过后,他想,哈,或许他才是那个笨蛋!   滴答、滴答,滴答。沉寂的玉扳指突然落下几滴金黄色的液体,一只巨大的戒灵从扳指里跳脱出来。他迷迷糊糊地望着周围的人与事,张开双臂布下一道巨大的屏障。横冲直撞的百目蛛始料未及,被碾碎了头颅。以秦悦为圆心,无数的邪祟像被翻腾的海浪卷入中央,碾为齑粉。   “爷爷?”青年在关云横怀里惊讶地昂起头,与陌生的戒灵对视了一眼:“你是?”   戒灵打了个哈欠,沉默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重新回到玉扳指里面去。   朱冥从树妖的灰烬中站起来,和相柳对视了一下。双双露出不置信的表情。   “这不可能!”他声音颤抖:“伏魔的灵力早已衰减,戒灵为了维持结界一直在沉睡!怎么会……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会有抽奖哦,记得关注(挥动手帕)。   罔象,蛇媚取自于《搜神记》,蛊雕出自于《山海经》。打滚求收藏,求作收。我就是祥林嫂,祥林嫂就是我! 第29章 客串(一)   秦悦坐在椅子上, 一条腿盘坐在椅面上,一条腿悠闲地吊着。微风拂动窗棂边的铜钱串,他懒洋洋瞄了一眼, 挖了勺刚买回来的巧克力冰沙放在嘴里:“活着真好。”   关云横:“……你转性了?”居然花钱买了十块钱的冰沙, 天上是要下红雨了吗?   “不是。主要前天晚上情况太危急。我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活。所以觉得偶尔奢侈一下也没有关系吧。”   关云横看着塑料碗里的劣质糖浆,撇撇嘴道:“你小心吃坏肚子。”   “不会。”青年叼着勺子,飞快将之前做的宣传视频成品发给掮客,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啊——好舒服。”满脸幸福。   这有什么好幸福的?关云横望了眼餐桌边的朱冥和相柳。一灵一猫晾在那个位置起码一天了, 居然能做到纹丝不动:“他们还要这样多久?”   橘猫用爪子拨动着玉扳指:“伏魔?伏魔?别睡了。快起来我们聊聊。”   屋里一片安静。玉扳指稳稳当当搁在桌面上,古朴的包浆让它显得有些鲁钝。怎么看都不像拥有戒灵的灵器。   关云横:“……看起来蠢毕了。”   秦悦耸耸肩:“没事,再几天他们就习惯了。不过那个戒灵我从没见过。玉扳指好像是爷爷早年间淘到的老物件, 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那场以诡异结局收尾的恶战过后, 他回到公寓蒙头大睡,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直到被饿醒。现在回想起那股威猛霸道的灵力, 他用后脑勺枕着手臂, 压着椅背朝后倾斜:“真可怕。我从来不知道它是这么厉害的法器。”   “可惜——打完就不见了。”怎么召唤都不出来。按理他作为玉扳指的主人是能召唤戒灵的, 这戒灵看上去是个不安就理出牌的, 以前他又不是没尝试过。   “你不是半仙吗?”   “半仙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秦悦大言不惭道。   从爷爷把它戴到他脖子上开始,玉扳指就一直起温温吞吞的保护作用, 没想到认真起来这么能打。   “回头翻翻古籍,看看是不是哪个世家流落出来的?再问问随歌跟曹叔。”说完, 他开始专心致志吃冰粉。他身体还有些发虚, 也没精神下楼开店, 兼职号没有新业务, 所以百无聊赖地刷起网页。   这回的“救人事件”, 因为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热搜在榜上挂了两天。虽然秦悦这会儿看早已经掉出排行,但他荒废已久的微博涨了小几万的粉丝,按他目前这种咖位,实属难得。只是里面的评论千奇百怪,令人哭笑不得了——   网友A: “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他的颜粉了!这么些年,只有林澄邈的脸可以与他一战!”   网友B:“+1,小哥哥人美心善。”   网友C:“+10086,我初中时候粉过Pioneer,高中他们解散的时候我还伤心了一场。”   网友D:“我去,初中入饭圈,太早了吧!”   网友C怒圈网友D:“你是老年人吗?现在小学入饭圈的都很多!别身边即世界。”   网友D也不甘示弱:“小学生不专注学习,粉什么明星?你难道不是身边即世界吗?”   以下混战几十条,看得秦悦嘴角抽筋。另外还混进来成分不明的炮仗:“我去,你眼瞎吧!林澄邈有演技、有大佬,这种扑街除了一张脸有什么?”   秦悦摸摸脸皮:“……”好歹也有一张脸不是?虽然他没觉得自己长得好看。   关云横在一旁乐不可支笑道:“哟呵,还涨粉了?就你这透明度,居然有黑子?”   这……不就跟医院停车场时的话类似版本吗?秦悦默默捂住胸口:“关老板,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人。”   关云横呵呵一笑:“自尊?你居然还有那玩意儿?真是让人挺惊讶的。”是谁为了赚钱,完全不要脸了?即便是一点点小钱,都能点头哈腰,看的人窝火。现在知道自尊了?   “……好歹也同生共死过一场吧。”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抠抠鼻梁:“我知道你人好。”   战斗准备状态的男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面不知道怎么就陷落进去一块。像无数甜得发腻的软糖在里面不住翻滚,跳得他心慌难耐。   回过神,关云横用手指戳戳他的额头,难以置信道:“你TM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创伤,对世界的认知有问题吧?我哪里人好了?谁跟你同生共死?我问你如果不是戒灵凑巧出现,你会怎么样?”   青年笑容不变:“我会死。”口吻风轻云淡犹如“今天睡了个好觉”。   关云横回了他一个“你有病”的眼神:“……懒得跟你说!”   秦悦依然笑眯眯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有时能看出我会说谎。不过你每回不说实话的时候,食指就会在裤缝的位置一直点。承认自己是个好人很难吗?”   关云横:“……好人?你知道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我从小就想当个祸害。”   秦悦:“……”这天聊死了。   他退出微博大号,登录小号。与万年不用的大号相比,小号的使用相对多一点,内容也要专业许多。这个号关注的全都是专业填词作曲的干货,另外就是愿意跟他做买卖的掮客们。能靠当枪手赚钱,也多亏了三年前,他在这上面放过的一小段曲子。   不过自从转战通讯工具接活后,这个小号也就沉寂了,还莫名其妙关注了些陌生的博主,估计是被人买成僵尸粉了。   他一个个点开,要是看到内容有趣的就保留,无趣的就取消。   光点新媒体?一个成立不久的新号。粉丝数几万,微博标题有些惊悚:“惊!人气组合解散,爱豆沦为路边摊贩!”   “……”两者相加,不用看就知道写的是他。   下面的评论很少,转发者寥寥——   “这题我会,我朋友在A大的夜市遇到过秦悦。说是挺傲的。”   “我去,都糊成这样了,还傲什么傲啊?同组合的齐远熙转型成功,都快成大流量了吧?所以糊逼之所以糊是有理由的!”   “只有我阴谋论了吗?秦悦这几年没有动静,就是到处走穴。这回救人也算见义勇为吧。怎么突然就跟齐远熙关联在一起了?是炒作吧?”   “切,要炒也是秦悦贴着齐远熙!”   秦悦正看得津津有味,右下角突然跳出个新闻弹窗,他顺手想关掉,反而点开了——   “嗯?这是你的未婚妻啊。长得又飒又美?”他对站在窗边发呆的关云横说道。   “哼,她算哪门子未婚妻?这事不提也罢。”关云横满脸的一言难尽。   “嗯?不是吗?新闻报道上写着呢。”   “哈,新闻里还说我一夜七次呢。关掉!以后少看网页多读书。省得偏听偏信。”那丫头不是在奶粉国吗?难道是回来跟自家人摊牌的?   “……咱能不怼吗?”   秦悦望着面色不虞男人。心想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撞破了什么豪门八卦?是因为商业利益,家族联姻吗?大家都是男人,带入过后觉得实惨,不禁有些同情。   “咳,这人嘛,还是要找喜欢的才行。你毕竟是个大老板要……”抗争啊。   话还没说完,关云横就眯眼危险地望着他:“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在脑补什么奇怪的东西?”   秦悦:“……没。”他没那个胆。三千元基础工资还要不要了?   刚认怂就有人小声敲门。秦悦一愣,还不到曹叔上门的日子。会是谁呢?   没有人应门,敲门的力道变得更大了些,跟方才的明显两样。   关云横不耐道:“还不去开门?”   秦悦:“……”这到底是谁家啊。   若若笑意盈盈地立在门口,看上去很精神:“大哥哥,是我们!”她身后站着黑脸的少年,不情不愿地站在楼梯上不肯上来。   “哥,哥,你干嘛呀?怎么敲了门就跑?”   被无心戳破的少年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这么久不开门,谁知道是不是在进行什么不法活动?!”   “……进来坐?”秦悦比了个手势。他身边的磁场是不是出了问题?或许应该去深山老林修修行,净化一番。   若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补习班要上。马上就走,就不坐了。”   她从身后拎出一只果篮推到秦悦眼前:“送给你!谢谢你救了我,救了袁华哥!”   秦悦不好推辞,只得双手接过:“谢谢,你们太客气了。”   少年冷哼道:“果篮是若若买的。不用谢我。秦悦是吧?糊得只能开算命馆。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呢。”说完头也不回,吧嗒吧嗒走下楼。   看他走了,若若也急忙鞠躬道:“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人很好的,真的!就是嘴上特别不饶人。”   秦悦:“……没事,呵呵。”这一点,他最近体会尤为深刻。   回到屋内,果篮拆到一半,手机响了。他一面拆,一面用脖子夹住:“许哥,什么事?”   “有一个仙侠片的客串,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拍摄周期不长,就几天。”   “给钱吗?”   “给。”   秦悦失笑道:“给钱我为什么不接?是因为钱少吗?”   “不是,是齐远熙主演的电视剧。我怕你不乐意。”   秦悦依旧笑着,手里的动作没停:“给钱就成,没什么不乐意的。”   许仙那边明显松了口气:“那我下午来接你。”   “不用麻烦,告诉我联系人就得了。”搁下电话,他嘟囔道:“唉,这新得的水果到底要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这章轻松日常向。   少女心的关老板VS 迟钝之王秦半仙   在一群怼货当中艰难求生的秦半仙!   预收文文案:   《视帝的信息素是牛奶味的》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914475   视帝顾昱是个Omega,近期打算进军大荧幕。   为了保证奖项,他接了部同性题材的边缘恋歌。   制片人带着个刚入行的年轻演员:顾昱啊,这是我侄儿,刚入圈。虽然是个Alph但特别胆小。   顾昱原本想拒绝的。   但看着这个弱小、可怜,略有些阴郁的青年,他松口答应了。   开拍后——   导演:卡,吻戏的表情不对。   夏嘉:对不起导演,对不起顾哥。   顾昱:没关系,别在意。   之后——   导演:卡,清场了还这样。小夏你在干什么?   夏嘉:对不起导演,对不起顾哥!   顾昱:……(不是他说,怎么感觉被人套路了?)   《反穿后我跟反派大佬HE了》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914448   与魔教教主决战光明顶过后,一代剑宗庄雪楼魂穿到了现实世界。   他才惊觉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修真小说,而原身是个娱乐公司刚入行的愣头青。   庄雪楼:行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几日后   经纪人神神秘秘,把他拉到一边:小庄,今晚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庄雪楼:?好的,我明白了。   酒过三巡后,庄雪楼拿着房卡走进顶楼的总统套房。   一进门,就被投资方的大老板扑倒在地上。   庄雪楼:?我们起来说话。   大老板一笑:师兄,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近墨者黑》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391450刑侦支队队长陈清安,生平所愿知足长乐。   日常走的是老干部风。   口头禅跟TVB电视剧一样老套——“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因为一起案子他结识了墨彻。   陈清安觉得这孩子虽然看着聪明,实则怪招人疼的。   于是他很努力、很努力地照顾他。   直到某天青年掐着他的下巴,感叹道:“陈清安,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真心实意想睡你?”   陈清安:“??” 第30章 客串(二)   仙侠剧的拍摄地不在常见的东阳影视城, 而是在帝都的卫星城津门。这座影视城是去年才竣工,投入使用的,最大投资方正是星光。去年他还跟几位管理人员一齐参加过剪彩仪式。再站到大门口, 关云横恍如隔世。   那个时候, 他的思维很简单,凭什么星光的项目要到寰宇修建的东阳去拍?他关云横难道差这几个钱吗?修!于是风风火火地拔地而起。不幸的是,这也成为他嫉妒沈辰的铁证。关云横真是佩服那些记者的脑回路。   将不愉快的往事抛诸脑后,关云横抬起头。青年正拖着小行李箱, 背着比往常沉很多倍的背包,负重前行,他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走慢点。你想让玉扳指又把我扯过去吗?”去年的时候, 他恐怕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 有一天他会被迫跟这个寒酸的家伙捆绑在一起。而他……居然慢慢习惯了?!人类果然是能够适应各种恶劣环境的奇特生物。   秦悦满头大汗, 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可是……不走快, 我怕我再也走不动了。”   关云横:“……那是你蠢?!谁会因为担心水果坏掉, 全部背到片场来啊?”如今这个社会, 谁还缺那两口水果?被人知道不得笑掉大牙。以后他回到身体里面一定要装作不认识这货, 省得他风评被害!   “这是若若他们的一片心意, 浪费了多可惜啊。关云横,你应该从来没有挨过饿吧?”因而不知道食物的珍贵与难得。   关云横下意识反驳:“我怎么没挨过饿?!我%#*&#@……”好像确实没有挨过饿。扼腕, 总觉得输了!   秦悦来到一幢巨大的仿古建筑门口,朱门上挂着剧组的名字。估计是怕游客或者粉丝擅入, 门内落了锁。他拨通先前联系过的工作人员的电话, 对方没接。又打了两次, 还是无人接听。   他天生皮肤白皙, 怎么晒都不黑, 但在高温的屋檐下蹲久了, 被热气蒸得满脸通红。整个人活像只烫熟的虾子。他喝了两口水,掏出电动小风扇吹了会儿,潮红色总算消减了几分。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保姆车缓缓驶近。   关云横认识这个牌子,在进口保姆车品牌中算是顶级的。配这种车的艺人往往在圈内的地位不低。车在建筑物门口停下。门开了,先跳下一个姑娘撑开太阳伞,再下来两个小伙儿各自手里拎着小包行李,看样子是三个助理。带三个助理进组,排场还真不小呢。   “齐哥,小心。”女助理垫着脚,将车里的男人扶下。   男人戴着彩片墨镜,浓眉、高鼻梁,薄嘴唇。一下来就被热浪击倒:“烦死了!怎么这天这么热!为什么没人出来接我?我先到车上坐会儿,等有人出来了再下!”   女助理知道他的脾气,只得全程陪笑脸,将他扶上车。转脸,面色一沉拨通电话:“齐哥来了,让人出来接啊。赶紧的!”   不出十秒,朱红大门开了。一个工作人员跑出来,看都没看秦悦一眼:“齐哥来了。今天过来探班的粉丝太多,干扰到了正常拍摄秩序,王导一生气就给让把门给锁了!让您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齐哥没接话,只是再度扶着助理的手下车。迈开大长腿朝里走。走到一半又退了回来,将头顶的太阳伞往边上一推。他摘下墨镜:“你是……秦悦?”   秦悦拍拍蹭在裤腿上的灰:“齐队。”   “你杵门口干嘛啊?”齐远熙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视线在洗得发白的半截牛仔裤上停留了两秒,嘴角微乎其微地朝右撇了撇。   “接洽的工作人员没接我电话。哦,对了,还没谢谢齐队你推荐我客串呢。”   齐远熙懒洋洋摆手:“不用。我就是顺嘴一说。那天你见义勇为热度还挺高的。我正巧看到。走,一起进去吧。”   说是一起,他已经挤开秦悦,走到最前头。三位助理连忙脚跟贴脚跟,跟在他身后。   关云横:“那是你之前的同事?”   “嗯。”   “他好像只孔雀。”花枝招展的,看了心烦。有一说一,秦悦这小子虽然脑子经常搭错线,但脸长得至少比那位好看多了。   “……”   半晌没人回应,只见秦悦埋着脑袋,双肩微微抖动。   “干嘛?”   青年的嘴角露出梨涡,他凑近他,压低声音道:“老实说,我一直觉得挺像的。”   刚进片场,就听到导演暴躁的怒吼:“你们谁联系的那什么秦悦?怎么这时候了还没来?妈的,要演演,不演滚!”   他一发火,现场所有人都跟卡住发条的偶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谁都没傻到往枪口上撞。   关云横:“……”他记得这位导演,年初在某新媒体酒会上有人向他引荐过。姓王,全名好像是王宁。   “王导,怎么发这么大火儿啊?”齐远熙毫无忌惮地说道。   “小齐来了。你说你一个主演都来了,他一个客串的……”王宁看到他,本来虎着张脸,硬生生柔和了三分。资方爸爸塞进来的小情儿,不看僧面看佛面。直接把责任往秦悦身上推。   “王导。我跟齐队一起进来的。”秦悦从齐远熙助理身后探出头。他这话的本意是想说他跟齐远熙一起进的大门,王宁却误会。直接以为秦悦是坐齐远熙的保姆车来的。   啧,本来以为是塑料兄弟情,没想到还真有交情?他表情和缓道:“来了就行。今天先休息,明天就开拍了。”至于接洽秦悦的人是谁,已经不是重点。   “好的。谢谢导演。”   齐远熙见王宁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知道他误会了。可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又不能硬拉着导演解释。所以即便心里不太高兴,还是按捺下来。   秦悦被工作人员领去见生活制片。这部仙侠剧是大制作,生活制片负责剧组所有人的衣食住行,本来就忙得脑袋冒烟,一见导演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塞个人过来,立刻不高兴道:“说是制片,我就是剧组的大保姆!但是大保姆也不能没有地方自己建一个吧。孟老师还没收拾包袱走人,我上哪儿给他找房间去?”   津门影视城距离市中心极远,没建成的时候附近全是农田和荒山。附近只有一家规模较大、条件过得去的商务宾馆,现在被各个拍摄的剧组挤满了。演员们的住宿成了大难题。   当然,如果齐远熙那样的咖位是不用担心这种问题的。他们往往住在城里的五星级酒店,宁愿将大半的时间耗费在路上,也不愿忍受一点的不舒适。   工作人员也很委屈:“可是王导说……”   “他说什么?他又不管这些杂事儿!”   工作人员:“……那就只有请杨制片您安排一下了。”深谙职场潜规则,导演跟制片人斗法,他们这些普通员工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杨制片脾气虽暴,但还不至于揪着个小兵发火。他眉毛皱成个疙瘩,摸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马杰。我要放个客串到你那边凑合几晚。有没有什么问题?”   得到答复后,他直截了当对秦悦说:“确实匀不出房间。还在剧组的几位老师,资历都比较老,凡事先来后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所以,只有委屈你跟剧组的几个武替凑合几晚。”   “杨制片你安排吧。我都没意见。”   杨制片看他很好说话,点点头,长舒了口气。摸着没剩下几根头发的脑瓜,心里庆幸总算又按平了一件事儿。   秦悦自己拎着行李,摸到宾馆房间。开门的是个清瘦的年轻人,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你就是秦悦吧?我是马杰。”   房间里原本已经挤了三个人,加上秦悦就是四个。虽然勉强能塞下,但摩肩接踵,实在说不上方便。可秦悦很识相,一进门又是散水果,又是自请打地铺,那点子不快很快过去了。   晚饭后,四个人胡侃海吹,天南地北,居然相当投契。   “马哥,快给小秦说说你的奇遇!”   “什么奇遇,瞎扯淡!”马杰呵呵笑了两声,因为喝了两杯啤酒,有些醉意:“那天拍摄结束,我吃了晚饭在附近散步。突然听到吱吱的叫声,走过去一看是只红毛狐狸卡在树干的洞里。那姿势把我逗乐了。我就把它救了出来。谁知啊,那畜生突然扭头就是一口,跑到几步外,给我作了揖,又跑走了。你说……这怪不怪?”他露出虎口处的伤口给秦悦看。   “是挺怪的。”秦悦点点头。愈合的伤口旁边,有一道红色的刻印。   他又问:“后来呢?后来你还有见过它吗?”   “没有了。”   有人接过话头,玩笑道:“依我说啊,那一定是个女狐仙,觉得被轻薄了,给你点教训!”   “去去,仙侠片看多了吧你。这世上哪有什么狐仙啊?!”   红色刻印像是某种标记,在暗夜中发出荧红的光芒,并没有感受到恶意的成分。且看看能有什么事吧。   第二天清晨,秦悦早早就在化妆间做造型。他头发浓密,要戴头套必须剃掉一部分发际线。   “年轻就是好。”几个老演员调侃道:“看看咱这发际线,平时还得用刘海遮着。”   化完妆,又等了两个小时,剧组都没能开工。两位主演就跟约好似的,同时跳票。配角们逐渐有些烦躁不安起来。只有秦悦不吭声,拿着手机玩贪食蛇。   “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关云横看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吗?没事儿,反正坐在这儿也算工钱。我看这剧组挺豪气的。”   “你的自尊呢?”   “咳……被一位叫人民币的神仙暂时收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关云横:以后回到身体里面一定要装作不认识这货,省得风评被害!   后来   关云横:他居然装作不认识我!好气!   要上架了,明晚上10点再更!不出意料会是肥章掉落!!碧水大神保佑我,三千大神保佑我!7月9日12点开奖过后,还有抽奖哦。到底是抽实物好还是晋江币好呢? 第31章 客串(三)   一部电视剧未播先红并不见得都是好事。   除了开机仪式, 这部戏连路透都是捂得死死的。就等着正式开播前利用男女主演的流量,好好营销一番。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秦悦刚进组,女主汤倩就在津门下榻的酒店内吞服过量安眠药。据传人差点没救回来, 还躺在某私立医院的ICU病房里奄奄一息。这一骚操作, 口碑未播先扑,直接将观众的眼球从剧作本身转移到“著名艺人做小三”的花边新闻上。   最直接的后果是,王宁和制片们的脾气就像间歇喷发的火山,稍不对劲就用唾沫星子糊人一脸。不出三天, 已经骂走两个化妆助理,骂哭五位工作人员,换掉了将近十个跟组一个多月的当地群演。   此时, 导演王宁的咆哮声, 回荡在内景大殿内, 也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火/药味十足:“我TM管她是被金主抛弃弄巧成拙, 还是因为头脑发热!现在你跟我说, 进度已经一大半, 我怎么办?那些有女主角出场的戏份我找谁来演?咖位高的人家瞧不上, 咖位太低资方又有意见。难不成我还给她整个AI换脸啊?当初你们再三保证,汤倩听话懂事, 价格也好。我艹你大爷的……”他越说越激动,越骂越脏。也顾不得场上饰演主角童年时的小演员, 生/殖器官满天飞。   掐断通话, 他直接将手机用力砸向地面, 液晶屏全碎了:“人干事!人干事!总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吧!”后来还是两位副导演跟杨制片将他拉到边上, 劝了好一阵, 才平静些。   不过这事儿剧组的老油条们反应都很平淡。   “听说资方老板为了齐远熙砸了一个亿进去, 这都还没听到水响呢,就被汤倩坑了。估计这违约金要赔得她的经纪公司当裤子了。”蹲在屋檐底下吃剧组发放的盒饭时,马杰小声嘀咕:“唉,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不怕不怕。”   武替小侯满脸八卦道:“欸,马哥,你是有内幕消息的人。你说……齐远熙背后的靠山究竟图什么?都是男人,齐远熙有的,他也有。就这么舍得?砸了一个多亿。乖乖,那可是一个亿!”   马杰“唔”了一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管人家图什么?吃你的饭!一个多亿,对宏杰集团的老板算个屁!你看看人家秦悦,就你咋咋呼呼,浮躁!”   小侯“嗷嗷嗷”叫了几声,委委屈屈蹲回去:“马哥,你下手也忒重了。不就是闲来没事想八卦一下吗?对了,小秦,你跟齐远熙的戏都在下午吧?都这个点了,他都还没回来呢?”   “对。”   其实,按照原本的拍摄进度,今天是齐远熙的主场。可他前一天去临海市为某高端时尚杂志拍摄封面,没能赶回来。秦悦一早上都跟他的背替搭戏。   另外几个群演插话道:“人家可是大明星!高端大气上档次。跟咱们不是一个阶层的。”   小侯明知对方说的是实话,但仍然有些不甘心地怼道:“阶层,什么阶层?明星又不是外星人。现在是自由平等民主社会!”   秦悦心里想的是,这盒饭味道不错,三荤两素有鸡腿,还配酸奶跟水果。宏杰集团果然有钱!   临近一点,齐远熙才带着助理慢慢悠悠从外面回来。经过门廊,他远远看着跟武替群演们混在一起的秦悦,皱了皱眉,连招呼都没主动打。倒是秦悦远远挥手道:“齐队。”   齐远熙摘下墨镜,点了点头,默默走远。   他一走,群演们就开始七嘴八舌议论。   有人七分八卦三分恶意问:“听说……你以前跟齐远熙是一个组合的?”   “嗯。”秦悦的注意力放在不远处嘻嘻哈哈的翠竹精身上。对方是个光着屁股蛋的小孩,藏在竹叶里给他做鬼脸。   “听说……你进组也是他推荐的?”   “对。”   “那他怎么不理人啊。”   “他一直都这样,没恶意的。”秦悦耸耸肩,不再理那人。   马杰十分义气挡在他前面:“去去去,你们一群大男人哪那么多问题,跟乡下老太太一样嘴碎。他们两个人交情如何,轮得到你们瞎BB吗?”   “就是随便八卦八卦。话说……马杰你也管得太宽了吧。知道杨制片是你表叔,有靠山的人就是不一样。”群演们半开玩笑,半含酸。   “那是,我这叫会投胎。”   “切,你这算什么会投胎啊?有本事你变成齐远熙啊。”   “哈哈哈哈。你这也太损了把。齐远熙那种被人走后门的,哪能叫命好啊?”   笑闹了一阵,这茬很快翻篇了。   等群演们都散了,马杰拍拍秦悦的肩膀:“小秦,阿德几个就是嘴碎,可人不坏。他们说话,你就听着,别放在心上。”   “没事,谢谢马哥。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如果他们说什么我都在意,那岂不是要累死。”秦悦不在意地摇摇头。   “小伙子心态不错!比演技好。”马杰想起第一天那个场面,忍俊不禁。   “我觉得秦哥的演技比刚拍时有进步啊,哈哈哈哈。”小侯跟另一个武指也捧腹大笑起来。   关云横:“噗哈哈哈哈哈。”   秦悦无奈道:“你们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不是已经好多了吗?”   他这回饰演的,是剧里一位叫云一鸣的炮灰,是男主角的同门师弟。人物刻画很脸谱化,虽然出身名门,但资质平庸,一直嫉妒孤儿出身被掌门收养的男主角,也是开篇找男主麻烦的头号种子选手。   按照主角定律,这种炮灰是活不长的。剧本到手,果然不出两三集的功夫,就因为陷害男主不成,摔落山崖自食其果,领便当了。全程承托男主角的高光伟正。   秦悦还是头一回拍戏。跟之前在爱豆团拍广告的体验很不一样。开拍第一场就把王宁气得骂娘。好在他学东西快,渐渐的,被骂的次数越来越少,成长为一枚合格的背景板。   下午拍的是云一鸣跟几个纨绔组团欺负男主角的戏份。   戏还没开拍,齐远熙已经对着小化妆镜看了许久。因为剧情需要,化妆师给他化了伤痕妆,满脸青紫,眼睛浮肿。他眉毛拧成了个疙瘩,看上去相当心塞。   秦悦心想,像齐远熙这种偶像包袱一箩筐的人,这妆容看着的确有些难受。   果然不一会儿,齐远熙就跟皇帝临幸嫔妃一样,把化妆师招过来:“这妆会不会太浓了?”   化妆师是个直肠子,旁边齐远熙的助理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他依然视若无睹:“齐哥,不浓啊,而且太淡了镜头前没效果,看着假。”   齐远熙:“……”最后当镜子倒扣在腿上,盯着衣着光鲜亮丽的秦悦跟群演们,脸色阴沉得吓人。   “齐哥,您这是为艺术献身!”助理拼命安慰,可惜效果不佳。齐远熙一直黑脸到开拍。   戏一开拍,秦悦大摇大摆入镜,挡住齐远熙的去路:“师兄,听说你昨天在后山被人揍了?喏,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拿去使吧。”   齐远熙饰演的主角没有接,袖手道:“云逸,我知道师父传我……”   “卡。小齐,你眼神不对。再来!你要记住这是前期的戏,云逸因为师父的关系对云一鸣百般容忍!”王宁的脾气虽然暴躁,但在圈里也算有点追求的导演了,只要进入状态,管你多大牌,该挨骂就挨骂。   齐远熙:“……”   秦悦:“……没关系,齐队,我们再来。”   结果就跟受了诅咒,这场短短的堵门戏拍了二十多条。整个片场都充斥着王宁不耐烦的声音——   “卡,不行,再来!”   “卡,不行,重来!”   “卡,小齐,你是杂志拍摄太累,进入不了状态吗?”   “卡,这是前期还没吃过苦头的云逸,不是狼崽子!”   “卡,来来,我来给你示范一下!”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过去了。   接着是齐远熙跟别人的戏份,秦悦蹲在一旁跟马杰唠嗑。   “马哥,你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就是因为在愈合有些痒。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不是都说狐狸还挺有灵性的吗?”   “或许,它以为你要害它?”   “也许吧。不过那只狐狸看着只有我巴掌大,毛绒绒的,还挺可爱。”马杰摩挲了一下那个齿印。   凑这么近,仔细看。这个刻印……他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是在哪儿呢?秦悦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是夜,房间里鼾声如雷,另外两个武替都睡得死死的。马杰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如牵线木偶般,轻手轻脚走出房门,秦悦紧随其后。马杰的背后有一条若有若无、青烟般的细线,另一段捏在他手里。   关云横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好像被人控制了一样。你什么时候在他身上埋下的线?”   “不是被控制,倒像被召唤了。”秦悦一路跟出商务宾馆,随着走进附近的密林当中:“见他的那天晚上,注意到刻印就种下了。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我再确认一下。”   “你倒是会管闲事……”关云横心里又不痛快了。   “马哥人多好呀,中午还把鸡腿让给我了。”   “……你是三岁小孩吗?谁给你吃的,谁就对你好?”一个鸡腿而已,没见识!   “那不然呢?”   “……别跟我说话!”   又生气了啊。秦悦摸摸鼻子,将注意力拉回这片迷雾森林里。白天的时候不觉得,晚上进来还有点冷,真后悔没多带件外套。   马杰一直走到深处,抬起手腕,对着块黝黑的山石敲了几下,敲击的方式带着某种特定的规律。那块山石裂开了,里面透出银白的光亮。   秦悦跟在后面再往里走,是两列镶嵌着碧玉和贝母的石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矗立在不远处,庭院里金做的假山,银子造的流水,连凉亭的顶都用南珠镶嵌,晃得人眼花缭乱。   “真是充满了令人欣喜的铜臭味。”   “……”   一只小巧的东西趴在马杰的肩膀,正在耳语:“下期梦幻大/乐/透的中奖号码是02 17 28 29 08 10……记住了吗?”马杰似梦非梦地点点头。   秦悦 & 关云横:“……”梦幻大/乐/透?   那东西仰起脸,赫然是只绒毛都未蜕的红狐,它眯起眼,目露凶光:“什么人?本仙的洞府也敢擅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谢谢收藏!   下夹子后还有抽奖。大家想要晋江币还是口红呢? 第32章 客串(四)   红毛狐狸的颈毛完全竖起来了, 浑身上下的毛统统炸开。虽然用尽全力让声音听起来凶狠些,但它就那么小小一个,活像玩具摊上, 摊主没好好打理过的狐狸玩具。   秦悦:“……噗。”   关云横:“……”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红狐狸的耳朵朝后一折, 猛吸口气:“还不速速离去!不要惊扰了本大仙!!”   秦悦朝前走了两步,弯腰跟站在马杰肩膀上的狐狸大眼瞪小眼。   “干干干什么?我告诉你!本大仙是东极大帝座下无量仙君!哎呀呀呀!”它被秦悦拎着后颈皮,那手势跟往常拎相柳如出一撤。   狐狸在半空中像荡秋千,晃来晃去, 无处落脚。它哆嗦了一下:“我我我,我警告你,赶紧把我放下来!否则, 我会后悔的!不对, 你会后悔的!”   关云横低头看着抖落在地的那几搓红毛:“……”老实说这副样子还真让人信服不了, 感觉都快吓尿了。   马杰目视前方, 眼皮半垂着, 像没睡醒, 对周遭的吵闹声没有任何反应。   “等等,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魂魄也罢了, 你……你是修士?!”   “你不是狐狸。”   秦悦跟狐狸不约而同道。   狐狸先前伪装出来的气势一泻千里,它小声说:“我没想害他。”   秦悦用额头抵住它的, 闭上眼再睁开:“我知道。非但没想害他,还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送财给他。是不是, 小貔貅?”   关云横问道:“貔貅?你说这是貔貅?”当他眼瞎啊, 貔貅怎么可能长这模样?   “这只是它的虚像, 对吧?”秦悦将狐狸放下, 它驯服地用额头碰碰他的掌心。眨眼间, 一头马身麟脚,被毛像狮子,头颅像龙,脑袋顶长有只角的小兽匍匐在地面。   “天禄啊?你是貔还是貅?”   “貔。”   环视周围一圈刺目的珠光宝气,秦悦内心默默流下贫穷而辛酸的眼泪。他又问:“你的父母呢。”这头貔貅看岁数尚在稚龄,怎么没有成兽陪伴?   “都死了。我本无法凝形,他们为了救我……”小兽哀鸣了两声:“只剩下我了。”   秦悦点点头:“你住在这里多久?”   “我们一支世代居住在这里。只因地脉里我们最喜欢的金矿。这些都是几千年来,祖祖辈辈叼来的东西。”貔貅一族喜欢觅财,以金矿为食。   “是这样啊。”   “嗯。”小兽突然语调一转,颇有些义愤填膺道:“可惜,最近些年这附近人越来越多。开始他们还只是修房子,然后一群人都圈在房子里面。后来又来了一群凡人,领头的叫专家,发现了山脉里藏的金矿。说是要……”   它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词语不熟悉:“哦,说是要搞开发。还说依他们星光的技术跟财力,别说一座山,这一脉都能掏空。”   秦悦下意识看向关云横。   关云横:“……”这么说来,是有这么回事。   小兽难得有个可倾诉的人,一股脑将苦水倒出来:“再这样下去。只能搬家了。可是我们貔貅领地意识很强,一脉山只能住一户。我这样的幼兽怕是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   等苦水倒尽,天都快亮了。小貔貅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这一百多年都没一个说话的,憋死我了。”   它从珠宝堆里刨出一颗成人拳头般大小的钻石:“送给你。前几年无意叼到的。”   秦悦连忙推辞:“不用,真不用。”   “别客气啊,难得你们陪我这么久,总得报答一二才是。”   “你真要送,就送小点的吧。”   貔貅挑挑拣拣,又找了颗鸡蛋大小的,塞进他手里。   “还是太大了。”秦悦说道。   关云横忍不住问:“你今天转性了?”   最后,他拿走了一颗比黄豆大一丁点的黄钻:“这样就可以了。”   小貔貅热情地将一串龙眼那么大的东珠手串丢给他:“再加这个。”   秦悦:“……真不用。”   分开的时候,貔貅又恢复了红狐狸的模样,它用爪子抠住秦悦的手掌:“你要也是只貔貅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把你娶进门了。”   秦悦哭笑不得地揉揉他的脑袋:“你是雄性,我也是雄性。就算是貔貅就不能娶啊。”   “谁说不能?山那边的那边的一脉就是两头雄性当家。”   “……好吧。”真是与时俱进,这年头连貔貅也搞基,难怪数量越来越少。   出了貔貅洞,关云横问道:“既然你那么缺钱,怎么从来没想过捉一只貔貅帮你叼财呢?刚才那只就挺合适的。”傻傻的,很好骗的样子。   秦悦:“貔貅是瑞兽,强迫它叼财是要受天谴的。”   天谴这个虚无缥缈的词,让关云横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那些摆貔貅风水阵的人岂不是傻子?”   “也不是,只是阵法上引来貔貅的几率会更高一些。但是貔貅愿不愿意帮忙叼财就看它的心情了。比方说马杰,无心栽柳。”   关云横点点头,转念一想。跟这小子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别的东西都荒废了,偏偏这些神神叨叨的学了不少。   他又问:“那先前在洞里他给你那么大颗钻石,心甘情愿给的,你为什么不要?”   秦悦苦笑道:“大哥,那么大一颗。我又没有专业切割工具,怎么卖啊?”   “……”所以才选了三克拉左右,好易手的大小吗?是他把他想得过于高尚了。关云横一阵无语。   至于马杰,天亮过后从床上腰酸腿疼爬起来:“哎哟,怎么感觉这么累啊。”   秦悦心想,当然累啊,跟电线杆似地站了整整一个晚上呢。   “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特别想去买彩票?正好我今天休息,去福彩站买几注玩玩儿。数字我都想好了,02……”   秦悦忙捂住他的嘴:“什么乱七八糟的。马哥你昨晚梦游了你知道吗?跑到林子里去了。我正好起来方便,怕你遇到危险,只能一路跟着你。”   马杰被这么一打岔,满脸羞红:“真的?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那倒没有。”   “好好好。小秦,这事儿你可得跟其他人保密啊。免得小侯他们笑话我。”   “没问题!”   等马杰走了,关云横问:“不能说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   “……不,是我怕自己忍不住想买。”   “……行吧。”他就不该问。   秦悦的戏份只到这天下午。他在绿幕上按照导演的要求摆出下坠时痛苦挣扎的动作和表情。NG了七八次,总算过关。因为不是主要配角,剧组没有安排饭局,只封了个红包,送了束花庆祝他杀青。但秦悦还是一本满足,回房间收拾完行李,去跟所有人道了别。   刚走出没几步,齐远熙的保姆车就停在他身旁。车子地主人摇下车窗,脸不是一般的臭:“上车,我送你去高铁站。”   “不用。”   “上车!”   一上车,屁股还没挨上坐垫,就听这位最近超火的人气偶像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模样!”   关云横扬扬眉毛:“原来,他跟你有仇?”   秦悦抱着背包:“齐队,你让我来就是专程为了骂我啊?”   “没错!一脑袋浆糊,自甘堕落!”齐远熙一发火,助理们噤若寒蝉。   只有秦悦见怪不怪,无奈地压了压唇线:“……哦。”   “哦你妹!看到你就来气!秦小悦,排排你脑袋里面的水,给我好好想想!何宵那个垃圾凭什么压你一头?我当年要为你出头,你自己不来气儿!妈的,气死我了!怎么混成你这个样子?还什么摆地摊?只要一想到当年跟你混一个组合,我就……啊啊啊啊啊啊!”   关云横:“?”他原以为齐远熙是来找秦悦麻烦的,没想到真不是。   “齐队,齐队,注意形象!你妆要花了,头发也乱了。”要是饭圈女孩发现她们为之疯狂的“哥哥”这副德行,估计房子要塌。   齐远熙捧着脸,生了会儿闷气。但一看他依旧平平淡淡,无欲无求的脸,不禁气馁道:“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当年何宵那么恶心的事,你就轻轻放过。想为你出头,你总得来气啊!老彭他们直到现在还在生你的气。男人嘛,什么事情比事业更重要的?还是你担心我帮不了你?好歹我也是宏杰集团的二少,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秦悦笑了笑:“不是这样的,是的确有很重要的事。”   “不能说吗?”   “不能。”   齐远熙一脸崩溃:“我TM,真是服了你了。行,你就带着你的秘密烂进肚子里吧。”   一路无话,将他送到高铁站,齐远熙又恢复了高冷的模样:“等这部戏杀青了,我会组局喊你跟老彭他们出来吃饭。你有胆逃试试!”   秦悦:“……我知道了。”   齐远熙总算气顺了些,坐着他的超豪华保姆车回了剧组。秦悦远远望着车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那笑容又无奈又怀念,带着几分轻松愉快,是关云横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奇怪。他心里又闷又堵。总觉得在那个遥远的过去,住着他不知道的秦悦,他也曾经有很多朋友,很精彩的生活,跟现在截然不同。究竟是什么事,改变他的全部生活?   心里不舒服,语气就开始不好:“发什么呆,马上要检票了!合着你想挤下一趟。”   “……”这又是怎么了?关云横其人出生的时候连接身体的不是脐带,而是火/药库吧。   回到城中村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秦悦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   “干嘛?”   “……是血腥味。很浓。这是?”他加快脚步,急匆匆朝前跑。   暗夜当中,一道影子正掐住女孩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他们的身边还倒着几个男人,已经没有了气息。这些人秦悦非常熟悉,是上回过来企图找事儿的那几名毒/贩。   影子转过身:“你回来了?我早告诉过你。这些人留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貔貅出自《山海经》一只角是天禄,两只角是辟邪。雄为貔,雌为貅。明天也是晚十点哦。 第33章 惊魂   因为之前施展过防止腐烂的术法。狰寄居的工读生的躯壳完好无损。可那张脸始终像挂在墙面上的面具, 没有表情,苍白间透着淡淡的青色。那双锁住女孩喉咙的手,并未她痛苦的呻/吟松开。   即使女孩已经被极端的恐惧席卷, 四肢趋于僵麻, 大脑停摆。但潜意识里她知道,这不是一个人。可不是人,又是什么呢?   “放开她!放开她!你这只怪东西!”赵阿姨徒劳地推攘着工读生。她的意志很强,能够碰触到他的身体, 可那人还是纹丝不动,掐着女儿的脖子。她急得大哭。   看到秦悦回来,她连声喊道:“小秦, 小秦, 救救她。我求求你, 救救她!”   “放开她!”秦悦说道。   狰歪着脑袋, 不明所以, 用相当冷静沉稳的声线回答:“可是, 她看到了。”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秦悦又问。地上的十多号人, 身上有枪伤, 还有皮肉伤。   狰思考了一下:“不算吧。我只是把其中一个撞到了墙上。他流了不少血,应该是死了。其余的就开始慌慌张张拿枪扫射, 结果全部打到了自己人身上。”   秦悦:“……”他不会问为什么不报警这种蠢问题,兽的思维方式跟人不一样。遇到危险, 如何消除危险才是它们思考的顺位第一的问题。针对这些毒/贩是这样, 针对圆圆也是这样。   “你先把她放下。”   狰迷惑地望着他, 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会说出去的。”   “她不会。因为没人会信。没有人相信有人能徒手丢出一名成年男子。她如果这样告诉警察, 对方会以为她疯了。所以她只能告诉警察遇见了黑/帮火拼。对吗?圆圆。”秦悦用眼神示意。   虽然有可能秦悦跟这个危险的“人”是一伙的, 但再这样下去她会窒息的。所以圆圆配合地点了点头, 费尽力气道:“是的。我说出去没人会相信我。我刚刚毕业,才拿到大公司的offer,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或者被关进精神病院。”   狰短暂地卡壳,手指一松。女孩重重地摔到地上,磕青了膝盖。她趴在地上,捂着脖子一阵猛咳,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工读生望向秦悦,也不顾有其他人在场:“那个女人死了。”   “嗯。所以你打算回去了是吗?”   “当然。契约已经完成了。”狰耸耸肩。这是一个很不兽类的动作。他做完后,僵住了,好像不知道接下该做什么反应。   “你跟吴老板辞职了吗?”   “嗯。他还结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给我。”狰从口袋里掏出大概小一千块:“给你。”   秦悦笑道:“给我?为什♂疯推文么要给我?”   “我留着没有用。那女人死了之后,有几个自称我舅舅、舅妈的人过来哭,说房子他们也有份。”工读生平铺直叙:“房子很有用吗?为什么他们哭得那么假,那么厉害?生怕我会反驳他们一样。”   妖兽跟那些讲究的瑞兽不同,可以睡在潮湿的山洞里,也可以睡在狂风暴雨当中,逆风生长,无畏无惧。   “对人而来,是挺重要的。尤其在房价这么贵的地方。”   “哦。”然而房价对一头兽而言,毫无意义。他只是觉得那些人吵闹极了,就从那间窄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走着走着就到了修士居住的地方,然后才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所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狰掏出只锐利似羚羊角的东西:“这是我前一次蜕下来的角。你之前帮我我守住契约。给你。”   秦悦:“……这角能用来做什么?”   狰想了想:“破坏。”   “……好吧,谢谢。”当他没问。   “我要走了。”狰冲秦悦微微颔首,开始脱离那个早已从内部朽烂的躯壳。它即将回到即翼的深渊当中,离开嘈杂奇怪的城市,蝼蚁般的人。他仰望头顶的星空与云:“再会了,修士。”   “我不是修士。”秦悦说道。   话音刚落,工读生的身体倒在地上,快速地化作泥土般深褐色的东西。狰的魂魄从身体里完全抽离出来。除此之外,它还抽走了一段本该残留在这个身体上,可以被丢弃的记忆——   “虽然你肯定不是豆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谢谢你啊,三个月来尽心尽力照地照顾我。照顾我很辛苦吧。谢谢你啊,孩子。”   一刹那,无血无泪的妖兽露出如人类般温柔的表情:“她为什么要谢我呢?那个女人,真奇怪啊。”说完,它弓背舒展了四肢,长啸一声,奔向天际。   女孩被这怪诞不经的场景震撼了,目不转睛地望过来。那些流泻地灵光照在她的身侧,映出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孔:“妈妈?”   “幺儿,妈妈的幺儿。”   “可是……您不是已经死了吗?”女孩再也不能承受更多,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我死了?我死了吗?”赵阿姨愣愣望着女儿,喃喃不断重复。她的魂魄就像受到重物撞击的平静水面,四散飞溅。   “怎么回事?她的魂魄散了?”关云横问。   “陡然发现自己死了,她有些承受不了,惊魂了。”   秦悦先将圆圆抱回小公寓,委托相柳照管。相柳的态度很坚决:“凭什么我必须照顾一个人类?要是你老婆就算了,偏偏是个八杆子打不到边儿的路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它在上头看得一清二楚。   “三十包葱香味薯片,不限量全天候供应。”   “……成交。”节操原则这种东西它们妖兽本来就没有!   安排妥当后,他在屋里点了柱安魂定魄香,回到原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回到公寓时圆圆依然在沙发上晕着,而赵阿姨的魂魄已经重新凝聚成了一体,守在她身边。她摸摸女儿瘦了一圈的小脸,低声道:“小秦,谢谢你啊。我最近都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   “不用谢。是您走得太突然了,一时没有发现自己死了。”   赵阿姨苦涩地笑道:“是挺突然的。我都想起来了。我是在灶台前给圆圆做面条的时候倒下的。没想到啊。我总想着以后还要看着这孩子结婚生子,我还得帮忙带我的外孙或者外孙女,结果……从今以后她孤苦无依,能依靠谁呢?我可怜的孩子。”   “亡者有亡者的路,活人有活人的路。圆圆她即坚强又能干,一定会过得幸福的。”   “真是死去才知,万事空。不是真的空,而是无能为力罢了。”魂魄没有眼泪,但赵阿姨的笑脸比哭还难看。她恳求道:“小秦啊,我知道你一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姨看着总觉得你很亮堂,比周围的东西亮上好几个度。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   “您说。”   “就是……”   圆圆用力将脑袋埋进双腿之间。她分不清自己是在经历一场可怕的梦境,还是目击了一场诡异的凶案?   瘦竹竿样的男人把另一个男人轻飘飘砸到墙上。那人脑袋一歪,死了。后来更多的人就像疯子一样,开始相互扫射,直到大家全死了。她知道自己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于是努力捂住嘴,希望他不要发现自己的存在。可惜,还是被发现。   那个男人的目光像块冰,看她时就像注视路边的石头。她如被蛇盯上的猎物,浑身僵硬,被男人轻易而举掐住脖子,举到半空中。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去,不管怎么用力地挣扎,男人的手掌就像铁钳,挣脱不开。   后来,住在顶楼的秦哥出现了。他们交谈,说一些她听不太明白的话。可是为什么秦哥会跟男人认识呢?   她浑身发冷,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那个男人消失的时候,碎光里她看到了妈妈的脸。   “妈妈……”她用手臂环绕自己的身体:“都是我的错。”   是她太蠢太任性,非要大晚上吃牛肉面。妈妈突发脑溢血倒在地上的时候,她还在房间里听音乐,根本没有觉察到任何异常。   她将那些温情与疼爱,当成理所当然的东西。可突然有一天老天爷决定把一切收回去的时候,她才惊觉所有的理所当然都是奢侈品。   “妈妈……对不起,请您原谅我。不,不原谅我也行。我就是想,想再您说说话。”她不住地抽噎颤抖道。   “我们幺儿,做噩梦了?”女人温暖粗糙的手抚摸过她的头顶,捏在她的后颈上,按了两下。质朴的带着乡音的腔调,在青春期时曾经让她觉得既丢脸又厌烦,甚至不让妈妈去参加家长会。但如今听到,却像天籁。   她呆住,没敢回头。   “怎么?闹什么别扭啊?妈妈可没偷窥你,也不是来打扰你生活的。你这么心虚,难道是太久没有整理房间了吗?”女人将她的脑袋按在颈窝里,摸着她的头发,笑嘻嘻问。   “被您猜到了。我大概很久很久没有收拾过房间了。”圆圆抱着女人又哭又笑。天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真的。   “我的幺幺儿,你只是作梦了。没事的,你很快就会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你可能会忘记我说过的话,但试着记住一件事,那就是妈妈永远爱你。”女人哼着小调,拍拍她的背:“不过,我把你教得很好,这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   “妈妈,妈妈,对不起。妈妈我也爱你。”圆圆的眼皮越来越沉。不能睡,睡了就再也看不到妈妈了。可是她实在心力憔悴,很快滑入安详黑暗中。   她睁开眼。这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她的家。一只胖橘猫正团在她脚下打呼噜,见她醒了,很灵性地“喵喵”叫了两声。   “你醒了?”她的邻居站在厨房里,炉子上“咕嘟嘟”熬着南瓜小米粥,闻起来像是妈妈的味道。   “秦哥?昨天晚上我回家遇见……”   “是啊,昨天真是太吓人了!楼下有毒/贩持枪械斗,其中有人还发疯掐住你的脖子。你吓坏了,还昏了过去,记得吗?”青年舀了碗粥,推向她:“快起来洗洗手,吃点东西,补充一□□力。”青年絮絮叨叨打开泡菜坛子,从里面挑出几根泡豇豆切碎。   是……这样吗?可她明明记得那些细节。难道真是梦?   恍惚间,她端起碗喝了一口。   “这粥……”   “是不是跟赵阿姨做的很像?上回她教给我的。”   “是吗?真好喝。”好喝到不想去推敲细节。比方说秦哥搬来的时间太短,比方说妈妈生前跟他并没有那么熟识。   喝完粥,女孩笑眯眯跟秦悦道别:“秦哥,我走了。谢谢你的粥。我要回去做大扫除了。不然有人该要打我了!”   合上门,关云横阴阳怪气道:“送魂入梦,我怎么没这待遇呢?”   “因为是生魂啊。阿嚏……”青年抬起蓄满泪水的眼眶:“糟糕!”   “你又怎么了?”   “我觉得自己要感冒了。”   “……哼。”病死算了,省得成天让他不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生活中有多少事情,当时只道只平常呢?   奶奶并不知道狰吃掉孙儿的灵魂,这对她其实是好事吧。不然太残忍了。 第34章 病中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 阿嚏,病去如抽丝。”秦悦包裹了夸张的厚棉被,精神萎靡不振得像个熬了一个通宵的瘾/君/子。   他眼圈红红的, 说话时有鼻音, 含糊不清。他抬头望着床边的一魂一灵一猫:“你们不用守着我。这种情况我很有经验,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准好!”   关云横还没来得及发出鄙视的冷哼,就被人(?)抢先了。橘猫一爪子呼过去:“谁守着你了!就你那点微末的道行。河边的事过后灵力还没完全恢复, 昨天又玩儿引魂入梦。你可真是出息啊。蠢货!”   秦悦:“……”没敢吭声,免得一点火星子就能让相柳直接爆炸。他用被子包住头,只露两只眼, 活像只将脑袋埋进沙坑中的鸵鸟。   众人:“……”这种小心谨慎、暗中观察的蠢样是怎么回事?   相柳骂骂咧咧跳下床, 到客厅的柜子里扒拉东西。   关云横瞥了眼那床几斤重的冬被:“他每回生病都这样?”现在已经是七月了, 帝都白天的气温高得离谱, 晚间的温度虽然低几度, 还是让人穿短袖吃冰激淋都出汗的地步。感冒发烧就冷成这样, 会不会太夸张?   朱冥抱着袖子回答:“小悦体质偏阴寒, 很少会生病。但生病也会比普通人更严重。”   说完, 他叹了口气:“你的魂魄被伏魔扣住,小悦贴身戴着, 其实不好。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尽早返回身体里面。”   关云横:“……你以为我不想吗?”   朱冥:“……也是。”   “他这种情况一般要持续多久?”   “一个晚上。”朱冥顿了顿,回忆道:“很少有超过三天的。”   “噢。”听到他们的对话, 床上的“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装死中。   之前每回说话都是针锋相对, 原来也能有这么平静的时候?一魂一灵不约而同地摇头感叹, 生出某种短暂的“岁月静好”的错觉。不过很快就被残酷地现实打破——   肥硕的橘色毛团以惊人的敏捷度蹦上床, 怒气冲冲道:“要不帮二位叫点花生米跟卤菜, 再上一打啤酒?!朱冥,还不快帮我把被子掀开!”   被子的开口处被人从里面死命揪紧:“不,朱冥!我才是你的主人,听我的!”   “掀开!”相柳开始往里面扒拉:“你出不出来?”   “我不!朱冥,朱冥,你不能助纣为虐!”   “撒手!我让你撒手!秦悦!”   “我不——”   关云横&朱冥:“……”   争斗以秦悦落败而告终。   他胸口以下包着棉被,捧着热气腾腾的中药冲剂,小声嘟囔道:“朱冥你这个叛徒。”恶,一闻感冒退热颗粒的味道,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只要不喝这玩意儿,让他干什么都行。   “少废话。”难得几位意见空前一致。   这可……真叫人心酸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秦悦见挣扎无望,只得捏着鼻子将汤药灌进去。喝完过后,他冲到卫生间刷了三次牙,嘴里的药味才淡了点。   做完这番流程,他跟失了魂似地回到卧室。一头栽进床上,用被子盖住脸,很快昏睡过去。雪貂模样的琴灵飘过来蹭了蹭他的头发,蜷缩尾巴睡在枕边。   窗棂旁的铜钱突然叮叮咚咚作响,某种东西粗壮的鼻息声从外面滑过。陡然,它停了下来,凑近窗户闻了几下。   关云横警觉地注视着那个方向。朱冥闭目养神道:“那是夜里偶尔会出来游荡的数斯,鼻子灵好奇心重,并无害人之心。这个结界很牢固。何况……今晚,与其担心外面,不如担心里面的那个。”   “什么意思?”   橘猫将自己圆润团起来,露出一丝恶质的微笑:“等到了半夜你就知道了。”   关云横:“……”他最讨厌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作派。   凌晨两点,躺在床上的秦悦突然坐起身。他眼眸淹没在屋内微光的暗影之中,嘴里突然细细地念道:“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关云横:“……”啥玩意儿?   相柳懒洋洋抬起脑袋:“朱冥。来了,他又开始了。”   “先看看再说。”朱冥手执玉箫,挡在身前,看姿势像是在……防备?防备谁?秦悦吗?一场寻常的感冒发烧却好像如临大敌。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兮!不可以讬些……”青年抬起脸。他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依稀与平时没有区别。可是那双瞳仁,幽深乌黑,黯淡无光,仿佛藏着万丈深渊。   他托举起一边手掌,掌心有气流在涌动:“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气流逐渐扭曲成一个涌动的气旋。   “蠢货!住手!你会把方圆十里的游魂都招来的!相柳吼道,咬住他的手腕:“不要每回生病就发疯!秦益那家伙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气旋飞速旋转,以破空之势袭向它,擦掉它一边的胡须。圆滚滚的身躯一个后空翻,险险躲过,然后开始破口大骂:“别以为生病就可以为所欲为!小时候我怎么教你的?要尊老爱幼!”   关云横:“……”虽然看上去千钧一发,但莫名觉得有些喜感。   朱冥扶额道:“别耍嘴皮子!”   相柳指着向外移动的秦悦,不甘示弱道:“那你倒是打头阵啊。这小子每回生病闹这出,跟借酒装疯的人有什么两样?!”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归来……”   朱冥面色发沉,箫声固化成一张张金色的网挡住青年的去路:“小悦!”   “秦悦!”   箫灵与相柳喊声交织着。相柳是又急又气,箫灵则是又惊又急。   一触即发之际,秦悦无坚不摧,无人可挡的气势骤然衰减。他木然地转过身:“朱冥?相柳?”   相柳摸摸只剩半边的胡须:“哼,不错嘛。终于有意识了。还知道我们是谁!”   它“啪嗒啪嗒”小跑过来:“喂?小子……”   秦悦与它擦肩而过,眼睛里并没有它。   “秦悦!”   “相柳,等一下。是招魂的咒术反噬,他暂时被困在过去的幻象里了。所以他并不是在跟我们说话。而是……”在跟过去的我们。朱冥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悲悯。   招魂的咒术?过去的幻象?关云横皱眉看着青年走向白墙:“你们是在告诉我,他死了?”   屋内回荡着朱冥的叹息声,但秦悦却像侧耳聆听到了别的声音,慌乱地否定:“不可能。他只是出门旅游一个月而已。怎么可能会死?”   又过了一会儿,仿佛那个时空的相柳与朱冥又说了什么,他朝后退了两步:“不不不,封印没有松动!没有!”   青年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像在表演一场漫长的独角戏。悲痛、惶恐、害怕,无助。这些关云横一直以来认为秦悦缺失的东西,其实从来都存在。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一枚伪装良好的海胆,毫无预兆的,将最柔软的嫩肉赤/裸地袒露在阳光下。太过脆弱,太过纤细,以至于让人觉得必须做些什么。   关云横哑声问道:“这样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吗?”   朱冥点点头,莫名其妙地苦笑了一下:“每回生病的时候都会发生。但是每一回到最后关头都会停下来。因为小悦其实清楚,招魂咒是不能滥用的。”   箫灵走到青年身边,疼惜地摸摸他的头发:“可是你也看到了。我跟相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他自己醒过来。”   “如果醒不过来呢?”   “那就一直这样。最长的时间是三天三夜。”   “……他醒来还记得这些事吗?”   “不记得了。”   “……”   心底有个声音钻出来,在他的脑海里像开扩音喇叭一样地吼起来:“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青年不断变幻着姿势,最后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风干的雕塑。   关云横不禁朝那个方向移动了一下,他听到青年喃喃自语——   “没有人,不会再有人……”   “好黑。为什么这么黑?”   “谁?有没有人?”   他昂起头,扭头看向关云横,伸出手:“是谁在哪里?”   在被困的那个幻象里,他对面的人是谁,关云横不清楚。但他不由自主地握住青年的手:“笨蛋!快点醒过来啊!”   秦悦歪着脑袋,看着他,眼底逐渐有碎光与倒影:“关……先生?关云横?”他直挺挺倒在地上,发出清浅的鼾声。   关云横:“……现在怎么办?”他们手依然以诡异的姿势交握着。   相柳见问题解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道:“牵着呗,反正魂魄没有身体,不会觉得麻。”   “……”   第二天,秦悦神清气爽,心情颇佳地打开窗户透气:“今天的天气可真不错!”   “……”无人应答。只有荼蓝的灵亲昵地将自己卷成一根围巾,吊在他的脖子上。   他笑嘻嘻回头,看着表情出奇相似的几个:“怎么了?你们看着怎么……”有点生无可恋?可这不应该啊。看他们的样子又不像吵架。   秦悦觉得这题太难了,换一个!   吃过早饭,手边的电话响了,刚接起来就听那头说道:“天师,今天有没有空?”   “有啊。当然有!”他倚靠在椅背上,脚尖快乐地翘起来:“有大买卖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以后   秦悦:只要不让我喝感冒退热颗粒,让我干什么都行。   关云横:真的?(开始脱衣服)   秦悦:……   谢谢订阅。每晚十点,努力每日六千字更新中。数斯《山海经》里一种人腿长得像猫头鹰又像乌鸦的一种奇怪的兽类。秦悦文中念的东西是《楚辞》的《招魂》。   之前的作话写错了,是晚上九点更新。 第35章 姻缘镜(一)   还有十分钟到约定的时间, 秦悦已经站在工作室外等候了。青年不时地咳嗽两声,面容难掩病气。   关云横拧起眉毛,问道:“为什么要出来等?”秦悦每回见特定群体客户的时候, 多半有点儿刻意的“端着”——客气中透着矜持, 矜持中透着傲慢。依稀是每位“世外高人”的标准职业素养。这样积极主动还是头一回。   “没有办法,VVVIP。出价高,给钱快,不能得罪。”   “……”无利不起早, 像是这小子会说的话。   不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跟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一辆看上去相当复古的纯黑轿车慢慢悠悠从狭窄的道路尽头开过来。   等在他们跟前停稳了,银色的车标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不要太醒目, 就差没直接写上“巨有钱”三个字。   关云横:“……”这车他认识, 车里的人他十有八/九也认识。   穿着一丝不苟的司机从驾驶座走下来, 打开车门, 用手挡住门顶边缘处:“您小心头。”   男人抱着一只棕皮匣子从里面下车。他的五官阴柔艳丽, 浓烈得仿佛重笔勾勒的一张油画。   “果然。”   “王先生, 您好。”秦悦上前两步同男人握了手。   “用不着那么客气。叫我王勋禹就行。毕竟咱们之前打过没有十回, 也有八回交道了吧。”男人眼角下方有一枚小小褐色的泪痣,笑起来别有风情。   “那不行, 您是我的大客户,这是该有的尊重。”客人的话听听就算了, 不必太认真。   他比划了一下手臂:“您请里面坐, 我们边喝茶边聊。”   工作室正中央已经摆了张方桌。虽然很旧, 但被擦拭得很干净。上面整齐码着套功夫茶茶具, 水已经煮沸, “咕滋咕滋”冒出白色的蒸汽。   关云横:“……”看, 这大概就是一般客户跟VVVIP的区别。早些时候,他亲眼看这小子从柜子深处翻出包没拆封的茶叶。小心翼翼打开后,肉疼了好一阵。   秦悦将王勋禹迎入屋内,转眼见关云横还站在外面,他用眼神示意道,怎么了?   不得不说,日夜相处这么久,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丢丢默契。关云横会意道:“是朋友。”更确切的说,是损友,大学时的同寝。   虽然比不上沈家,但王家与泥腿子出身的关家不同,在帝都的名流圈里站稳脚跟有近百年了。这一代从政从商的都有。王勋禹是他那一支的黑羊,毕业后并未走父亲跻身政界的老路,而是从一而终做了十余年的古董艺术品买卖。他在城里拥有好几家大型画廊跟拍卖行。   没想到,早在他遭遇这回的事情之前,身边已经有人跟秦悦扯上了关系。这世界真小!   秦悦给王勋禹倒了茶。这杯见底,两人才步入正题:“听说……王先生这回带了件稀罕的物什?”   “稀罕是稀罕,但特别邪门。”王勋禹拍拍棕色的皮箱:“所以一拿到就带过来了,不敢留在手里。”   秦悦:“哦,怎么个邪门儿法?”   王勋禹打开皮匣上的铜扣,将里面的东西亮出来:“怪就怪在,它历任的拥有者都死了。”   “王先生,我们都知道古董熬死拥有者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秦悦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把东西捧出来。   “可……要是每个拥有者死的时候都恰好握着这只铜镜呢?”   “每一个?”   “对。据我手里掌握的消息,是的。命最长的不超过三个月。”王勋禹竖起三根手指。   “兴许那只是一种巧合。不过,您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不忌讳。”这样的铜镜一定已经成为古董界的恐怖传说,价格自然高不了。   关云横:“……心比谁都黑。”   王勋禹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笑道:“不觉得这样的都市异闻很有趣吗?”   秦悦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那是面直径不超过十五厘米的圆形铜镜,厚约一厘米,边沿较高。正面古朴典雅,背面的中央为鸟钮。用放大镜仔细端详,鸟钮做工精妙,上身为人,下身为鸟。   人首梳着发髻,发丝根根细致,神态丰腴,脸型圆润,是个笑容祥和宁静的女人。她后背的双翅呈现飞翔状,微微扭动腰肢。鸟足一边踮起,一边高抬,像在跳舞。   他隔着手套掂量了一下,重约一斤。   鸟钮的周围分内外两轮区,期间有一周凸棱相隔。四周饰有飞天与祥云。再外面一圈是枝条交错缠连的葡萄与石榴纹,枝叶间有雀鸟飞落,姿态各异,气氛欢畅。远景里还矗立着一座座异域风情的亭台楼阁。   “真是面漂亮的铜镜。王先生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一件精美绝伦的藏品,具有极高的艺术收藏和考古价值,谁又会轻易脱手呢?   王勋禹晃着指头:“你不必多想。这面镜子的来路清白,绝不会让你惹上任何麻烦。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毫不夸张,它之前的拥有者都死于非命。”   “相传这是唐朝时期某位西域公主出嫁时的陪嫁,死后作为陪葬品下葬。后来被盗墓贼转手卖到海外,辗转又回到国内一位铜镜收藏家的手里。可不出三天,那位收藏家跟之前的拥有者一样,倒在博古架旁,再没起来过。死的时候,他手里紧紧捏着这面铜镜。”   王勋禹用茶水润了润喉咙:“收藏家的女儿告诉我,她父亲的身体非常健康,是位马拉松爱好者,去年还在全国性的业余比赛中拿过奖。上个星期刚做过体检,身体壮得像头牛。”   看得出金主爸爸对传闻本身,比对铜镜能卖多少钱更感兴趣。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秦悦说道:“您知道我的规矩……”   王勋禹站起身,微微颔首:“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了。”   等黑色轿车龟行离开他的视线,秦悦转身回到工作室,关上门。   他弯下腰,用手肘撑在桌面,翻来覆去仔细观察铜镜。   “有什么不对吗?关云横问。他看到青年下意识地用牙齿咬住下唇边缘,留下一弯清浅的印记。   秦悦摇摇头:“没有。”   “……”   “只是它给我的感觉非常像姜园。很干净,干净得……不正常。按王先生的说法,这面铜镜被易手过很多次,可是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这镜子确实有古怪?”   “说不上来。”秦悦翻转铜镜,背面朝上:“你听说过妙音鸟吗?”   “……没听过。”   秦悦指着背后那枚鸟钮,说道:“‘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迦陵频伽又称妙音鸟,人首鸟身,是佛经中一种歌声非常优美的神鸟。我见过不少铜镜,迦陵频伽一般用于背面的浮雕,很少作为钮。这样的精巧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兴许是你见识的太少。”   “……”他觉得回去以后关老板应该出版一本书——《论怼人的艺术》。   秦悦手持放大镜,不放过任何细节。镜面之下,迦陵频伽的面容清晰,毫无磨损,清晰得出奇。她唇角含笑,双眼镶嵌着细小的黑色矿石。   “这是……黑曜石?”这样细致的工艺真是不可思议,他伸出手指轻轻碰触人首。“咔嚓”一声,人首朝旁边歪斜,尔后下垂呈九十度直角。妙音鸟的胸口塌陷了进去,露出肉眼勉强可见的微小空洞。   “糟糕!小……”秦悦大喊道。话只说了一半。人首动了。她张开嘴,发出一长串诡秘的笑声。口中像金鱼样吐出两枚银白色的光团,将他和关云横分别包裹起来。   极端刺目的光线后,青年的躯体软绵绵靠在桌边。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朱冥从玉箫当脱出来,摇晃他道:“小悦?小悦?”   秦悦手握铜镜,双目紧闭,表情十分安详。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睁开眼,秦悦发现他们身处风格交融的大殿之中,高高的穹顶绘制了无数衣履透着仙气的飞天壁画,中央是一座巨大的佛像。大殿两侧是直抵屋顶的棱柱,样子很像古希腊的恩塔西斯式柱,建筑物的主体由浅黄色的砖石堆砌而成,部分砖石还雕刻着大大小小、或坐或卧的佛像。   “犍陀罗。”秦悦喃喃道。   “什么?”   “虽然不太典型,但这座宫殿里的风格有点那个意味。”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观察这些?关云横没好气道:“你又知道了?”   “嗯,我大学时期选修过种花建筑物史。”   “……”他一点都不想跟这小子说话,可是别无选择。他陌生空旷的宫殿,说道:“这就是铜镜历任拥有者非自然死亡的原因?”镜中世界,别有洞天。   “应该是了。那些历任拥有者可能或早或晚地碰到人首,触发了机关。魂魄被吸入镜中世界后,再也没有办法逃出去。”   先是被玉扳指捕捉不让走,现在又被一面来历不明的镜子吸进来。关云横怒极反笑:“这可真是太棒了!告诉我你有办法出去吗?”   秦悦:“……”如果说没有会被打吗?   “你被吸进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我也会进来?”男人的眉尖跳动了一下,开始暴躁。   “要么是玉扳指对你的控制弱了,要么是因为这面铜镜里的东西太强了。”   “换句话说,你也不太清楚?”仅仅只是在做主观臆断而已。   “……”被发现了啊。   关云横又问道:“那枚玉扳指的灵不是很强吗?”那晚的杀伤力让人大开眼界。   “这世界上比伏魔强的东西太多了。更何况……”秦悦欲言又止。   “把话说完,别吞吞吐吐的!”   空荡荡的大殿当中,响起叮叮当当的环佩声。女子身穿大红色的连衣裙,戴着垂有流苏的面纱缓缓走近,那些声响是由她脖子前挂的银饰发出的。   她梳着四条辫子,其中两条搭在胸前,坠着宝石与珍珠。她摘下面纱,乌发碧眼,高鼻深目,长得十分美貌。   她看着他们,微笑道:“欢迎二位新人来到姻缘镜的极乐世界。请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镜子的描写仿照了故宫博物院内的海兽葡萄镜。   迦陵频伽是佛教当中的一种鸟。人首鸟首,歌声美妙。在《妙法莲华经》等经卷当中都有提到。女子的衣着打扮参考了丝路上的塔吉克族,因为全靠编嘛。   同志们我咕了!本来说是九点双更的,但是我估计九点第二章 出不来!我有点卡文,先放一章,更晚一点应该还有一更。无存稿裸奔中。冷哭抖,小天使们还在吗?还有人看吗? 第36章 姻缘镜(二)   极乐世界?听起来像进了传销组织。关云横问:“这面铜镜叫姻缘镜?”   女人笑容甜美:“是的。因为这里是姻缘神创造的世界。只要进入这里您将会永享极乐, 不用担心生老病死,并跟您心仪的伴侣长厢厮守。”   秦悦跟关云横两相对视,神情都有点古怪。   让人永享极乐的姻缘神?他只听说过红娘和送子观音。关云横“噗”地笑了一声:“你所谓地伴侣是我跟他?你家神是不是年纪大了, 眼神特别不好?祂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是伴侣?”   女人笑容不变, 仿佛戴着面具,连嘴角上翘的弧度也与先前一模一样:“您之后就会了解到,受到神明眷顾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这是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一天。   “请往里面走。”   关云横怒道:“……她是不是有病!”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秦悦摇头道:“没用的。你就把她想象成录好的磁带或者已经设置好程序的系统,只会说别人想让她说的话。有可能她自己也是个受害者。”   “那怎么办?跟着她往里走?”关云横见他一副相当淡定的模样, 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秦悦回答道:“暂时只能这样了。先去会会那位姻缘神吧。朱冥他们没能跟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里面什么情况我们谁都不清楚。再说了,就算我们不走, 祂也会有办法推着我们走。”   “……那万一有去无回呢?”   “我们已经有来无回了。不如进去碰碰运气。”   关云横的暴躁指数飙升到了顶点:“只有跟你在一起, 这运气真是绝了!提醒我以后见到你走远一点!”   “是。把你牵扯进来真的很抱歉。”秦悦苦笑道:“是我太过不谨慎了。”   “你自己清楚就好!”   “……”大老板, 您能别这么扎心行吗?   女人捧着盏莲花灯, 带领他们走过昏暗的长廊。两侧绘制了长篇壁画, 仔细看是经卷中的故事, 内容与大厅穹顶的有些类似。   “我叫达米娜, 是侍奉姻缘神的侍女。专门负责迎接新来的子民。”女人声音柔缓, 令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备。   秦悦捉住关键字:“子民?”   “是啊,只要来到这个世界, 几乎所有人都会幸福得不想离开,自动成为姻缘神的子民。”达米娜相当自然地回答。   这里果然是超自然力量版的传销组织吧?还幸福得不想离开, 是洗脑得不想离开吧?关云横无声吐槽。   秦悦笑笑, 又问:“最近除了我们, 还有其他人进入极乐世界吗?”   达米娜回答:“当然!不久前还有呢。现在他过得非常幸福快乐, 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不过, 像您这样跟伴侣一起进来的, 可真少见呢。”   关云横在后面直翻白眼。谁和这小子是伴侣啊?他又不是饥不择食!   秦悦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又问道:“达米娜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仿佛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突然出现了bug,女人微乎其微地卡顿了一下,湛蓝的眸子晃过茫然无措。她细长的眉毛轻轻蹙起,又舒展开,脸上浮现出模式化的温柔微笑:“……我……我从一开始就侍奉姻缘神。总之,您会了解到这份至高无上的幸福与荣耀的。”   长廊连接着一间石室,石室中央点着盏巨大的火把。左右两边各开出一扇门,各种肤色外貌的侍女们分别立在门边。看到他们进来,其中几个跑过来:“达米娜,人带来了吗?主神希望他们换上祭典的衣服,彼此认证。马上就要到一月一次的祭典了,主神可不希望出什么乱子!”   认证?他还公证呢!关云横突然感到有些不妙,因为那些侍女们不约而同上前拖住他的手臂,他活像被一群鬣狗捕获咬死的羚羊。在这个世界里,他是能被碰触到的。明白这一点后,他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秦悦,你打算看热闹到什么时候?”他想将看上去纤细弱小的侍女甩开,可坠在手臂上的力量却大得惊人。   “哦,您请稍安勿躁。这是极乐世界的规矩。”领头的黑皮肤侍女轻描淡写地说道。   规矩?谁定的规矩?虚无缥缈,听起来就是个十足的传销头目的姻缘神吗?听到她的话,关云横挣扎得更厉害了,惹得侍女们不断惊叫起来:“您这样会惹恼主神的,请不要乱动!”   “达米娜,我不明白。既然姻缘神要接纳我们成为祂的子民,为什么要强行将我们分开呢?”秦悦问道。   女人握住他的手,宽慰道:“因为主神想要子民们获得最纯粹的、至高无上的幸福,所以必须确认一同进来的伴侣是真心相爱的。若是无法通过认证,姻缘神会为你们安排更适合的人选。”   “说得好听,不就是搞包办婚姻吗?连冥婚都不如!起码冥婚还问八字。”关云横边摆脱那些侍女的辖制,边吐槽道。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认证他跟秦悦是否真心相爱?那必然是不能啊!所以那个深井冰神是打算让他跟谁“喜结连理”啊?!   “如果我们抗拒认证仪式呢?”秦悦问道。   “既然不愿意与主神共赴极乐,那必然只能在八热八寒地狱之中永世沉沦。”   达米娜说完,侍女们齐声吟唱:“等活、黑绳、众合、号叫、大叫唤、炎热、大焦热、阿鼻,额部陀、尼剌部陀、阿吒吒、阿波波、虎虎婆、媪钵罗、钵特摩、摩诃钵特摩……”   关云横:“……怎么办?”这是个活脱脱的邪教吧。   秦悦想了想:“先跟他们去换衣服,不要轻举妄动。”   青年抄着手,一副放弃治疗的模样,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拖进另一边的门内。这是躺平认命的意思吧?关云横只觉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换你妹!秦悦,我艹你大爷的!”就算是宇宙大爆炸的无数平行空间里,他们都不可能是真爱!   看着男人骂骂咧咧被拖进去,秦悦叹了口气,问达米娜:“我也要换衣服是吗?”   “是的。请随我来。”   小小的耳房内,地面铺着五彩斑斓的波斯地毯,墙上挂了把竖琴与铜器。秦悦换上绣有金色迦陵频伽的白色长袍。他的指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布料柔软的触感,他摸摸别的东西。这个奇怪的异度空间似乎在刻意捕捉人的生魂,而身处其中的感觉与“活着”别无二致,太有真实感了。   “您换好了吗?”侍女在门帘后面问道。   他走了出去。身后的耳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尽头透着光亮。   达米娜将他轻轻朝那个方面一推:“去吧。只要您能从千千万万里找到您的伴侣,认证就通过了。你们将一同登入极乐,从此不再有苦痛与彷徨。”   她微笑着,碧蓝的眼睛却盛满悲伤,开始不断地流下大颗的泪水。   救我……救我……她的嘴张得大大的,吐不出一点声音。   很快,她又扯开僵硬的笑容:“去吧,别让您的伴侣和主神久等。”   另一头,关云横也被告知了同样的话。   千千万万?什么千千万万?他踏入甬道尽头的光亮里,就像踏上斗兽场的角斗士。纯白的、没有尽头的房间里,站着千千万万身穿宽松白袍的人。他们头部都像糊上了厚厚的白纸,一模一样。别说找人,连男女都不分清楚。这完全是强迫式有奖竞猜。关键是奖品他压根儿不想要!   关云横觉得心塞极了。乌泱泱的人群里,找一个秦悦根本就是大海捞针。那个所谓“主神”究竟是什么癖好?说的好听!哪怕是情比金坚的真恋人,丢进这里,也不可能找得到对方。   他叉手骂道:“妈的,这绝壁是个神经病!”   骂完了,他开始徒劳地找寻:“秦悦?”他抓住一个,感觉手腕的触感不太像,丢到一边。   “秦悦?”又抓到一个,但又觉得体型偏胖了些。那些人就如没有意识的背景板。无论是被拉住还是放开,都默不作声地站着。   那小子体型偏瘦,肩膀宽平,是个能把白T穿好看的衣架子。手腕的骨节突出,腕骨比别人凹陷进去一点儿。走路的姿势略有些跳脱。   在哪儿?究竟在哪儿?也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觉得后悔?要是反抗没准儿有别的出路。关云横胡思乱想着。   突然,他被一只手抓住上臂。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但指甲的形状偏圆:“关云横,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青年的声线听上去淡然笃定,似乎百分百之确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关云横这才发现自己的心一直是悬在空中的,因为这句话又重新落回到了地面。之后能不能出去无所谓,未来能不能回到身体无所谓……至少这小子真找到了他。   “是我。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他看所有人都是白纸脸,可以想象,秦悦一定也是。   “一种感觉。我就是知道。”青年笑道。笑着笑着,白纸显出露出熟悉的五官,弯弯的眉眼与梨涡。   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达米娜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关云横望着他的笑容,心头不由浮现出怪异的猜想——   莫非……这小子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卡得一塌糊涂,发的太晚了!希望接下来能够顺利一点。暴风哭泣!   关云横:莫非,他喜欢我?(惊疑不定)   秦悦:??(老板为什么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   开窍前   关云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秦悦是伴侣?有病治病,不要在我面前瞎BB。   开窍后   关云横:神预言!我嗑自己的CP,锁死! 第37章 姻缘镜(三)   砰咚、砰咚, 砰咚。魂魄实体化的世界应该没有心跳。   如果秦悦喜欢他,如果他喜欢他……不,这简直太荒谬了!不可能, 绝不可能!   青年一脸莫名地望着他。   “看什么看?”关云横脸上有点挂不住。一定是因为这个空间过分诡秘, 他才会生出这样奇葩的想法。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秦悦叹了口气,将脸转到别的方向。   “……”可恶。怎么突然觉得心里更不舒服了!   纯白的空间内升起一座高台,白纸脸们变成一个个神情虔诚的信众。他们匍匐在地叩拜人首鸟身的迦陵频伽。她披了件青色的披风, 双眼蒙着层白翳,竟是个瞎子。它站在高台之上,用奇怪的腔调说道:“亲爱的子民们, 让我们欢迎新的同胞!他们从污秽之所来到纯白之境, 就是为了享受极乐与永生!”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然而多数人的表情却很奇怪。他们微笑着, 但是眼眶里落下大颗的眼泪, 嘴里高呼:“主神啊, 我们万能的主神, 我们全知全能的主神。我们爱您!”   简直就像一群嗑/药过度的疯子!   “作为通过考验的奖赏, 让我赐给你们祝福与永生!”   高台飞下一串金色的镣铐。一头绑住关云横, 另一头落在秦悦的手腕上。这种奇妙的法术圆环,扣紧的瞬间就像镶入皮肤的纹理, 没过多久,化为无色无形。   关云横的嘴角一抽, 刚想吐槽就被秦悦按住手背。青年微微摇头, 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感谢主神赐福给我们。”秦悦矮身跪倒, 用力将男人也扯了下去。   关云横:“……”心里开始骂娘。   在整齐的祝福颂扬声中, 一个男人倒在地上。他抽搐翻滚着, 大声地哭号:“不——我要离开这里!求求您, 让我离开这里!”   迦陵频伽的笑容凝固了,无法视物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心灵?”   狂热的视线转移到男人身上,充满了敌意与排斥。   “都疯了,都疯了。这个世界根本不是真的!我们都已经死了呀。”男人掩住面颊:“我不想呆在这里。所谓的极乐幸福都是假的!”   迦陵频伽愤怒地扇动翅膀,指着他说道:“快看呐!子民们,我们当中出现了背叛者!我们应该怎么办?”   人群发出震耳欲聋地回应:“处死他!处死他!处死他!”   仿佛误入其中的异教徒,秦悦和关云横对视了一眼,头皮开始发麻。直觉告诉他们,有不愉快的事情即将发生。   人首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开始唱出圣洁的调子:“污秽,污秽。让我们净化他的血肉,让我们帮助他重新登上极乐。子民呐,听我的号令。”   就像一群得到明确指令的鲳鱼,白色的海洋涌向男人周围。他们固定好他的头与四肢,然后用力将他撕扯开。撕裂开的魂魄不会流血,但他发出一声极致的悲鸣,成为满地的金色碎片。   众人将那些碎片捡起来,塞进嘴里,念道:“净化他,净化他。”   不说关云横,秦悦自问见过不少鲜血淋漓的场面,可是最毛骨悚然的,就数现在。人的魂魄被操纵控制,成为连野兽都不如的东西。   地上的碎屑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地面光洁如初,纯白得就像第一场初雪。可人群没有就此作罢,他们依照指令又扑向人群中的一个惊惶后退的女人。她金发碧眼,口中念念有词道:“我的上帝啊。这是哪儿?天啊,你们想做什么?!放开我!”   “这太可怕了。简直就像一场瘟疫!”迦陵频伽飞到女人的上方,居高临下说道:“不但有一位背叛者,这里还有一名异教徒。看呐,子民们,你的兄弟姐妹抛弃了你们,抛弃了极乐世界与长久的幸福!上帝?这里没有上帝!我们应该怎么办?”   “净化她!净化她!”有人开始撕咬女人的脖子。   女人尖叫起来:“疯子!你们这群疯子!还有你,你这只奇怪的鸟!怪物!”   “怪物”两个字彻底戳破了姻缘神的平静的面纱。她飞回高台上,听到女人惨叫着被撕碎,露出愉快扭曲的微笑:“很好。我的子民们。你们的信仰很坚定。”   “主神,我们伟大的主神。任何违背您意愿的事情都将湮灭!请接受我们的膜拜。”人群里更多的人哭了出来,包括站在一旁的侍女跟达米娜。   达米娜哭得尤其厉害,她望着迦陵频伽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沉淀许久的恨。可是她仍旧温驯地趴在地面上,直到嘴角再度勾出那丝永恒不变的微笑。   “很好。让我们一同期待即将举行的盛大祭典!”迦陵频伽满意地离开。   从纯白的屋子出来,达米娜把他们带到一间波斯风格的房间里:“从今往后,这就是你们的家了。我亲爱的兄弟们,恭喜你们通过了主神的认证,并且拥有了主神恩赐的姻缘锁。从今往后,你们将生生世世不分离。”   生生世世不分离?还真是……让人无比暴躁啊!这意思是不是说他们永远别想出去了?   关云横:“……”他可以骂人吗?   “请两位好好休息,明天还有更为重要的仪式。”达米娜转身退了出去。   “等等,达米娜……”秦悦突然说道。他们三人的四周多了道水波样的屏障。   达米娜微笑道:“还有什么事吗?”她的笑容渐渐消失,茫然无措地望着他们:“怎么会?”   关云横吹了个口哨:“原来你还能做这个?”   “现在是魂魄状态,这个也维持不了多久。今晚应该是那只迦陵频伽力量衰竭的极致。”   达米娜的身躯剧烈地抖动着,她双腿一软,抓住秦悦的手,说道:“救救我们……不。还是逃,快点逃!我们都被困在这里,而且不断有人加入进来。我知道那些人都被都它害死了!”   秦悦扶住她:“达米娜,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摇晃着脑袋,悲伤地说道:“这些人会死都是因为我。我本来是丝路上一个名叫乌有国的公主。虽然国家很小,但是因为靠近水草丰美的绿洲,出产香料,过得十分富庶。”   “我的哥哥继位后不久,就被人毒杀,暴毙而亡。篡位者要将我嫁给邻国刚刚失去正妻的王。一直以来,那位王都垂涎我的颜色,允诺只要把我嫁给他,他就会送给篡位者城池与金币。可我还有一个月就要嫁给心上人西纳,自然不愿意。”   她顿了顿,继续道:“于是我们相约私奔。可是报酬过于诱人,士兵与平民都对我们穷追不舍!最终,我们逃进一处废弃的神庙。”   看来这古董的来头跟王勋禹所说的完全不一样。大概是为了方便转手,抬高身价,后世难免有牵强附会的地方。   达米娜陷入回忆当中:“如果我知道会有这样糟糕的后果,我宁愿死都不会踏入那里!”   “我跟西纳逃进神庙,里面供奉着一尊佛像。他的头颅已经断裂,肩膀上停着只跳舞的迦陵频伽,佛龛上还有面造型奇异的镜子……”也正是所有悲剧的源头。   “外面都是追兵。我们太过绝望,于是对佛像虔诚地取下愿望。我们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佛没有回应你们。”秦悦说道。   达米娜的嘴唇颤抖着,惨笑道:“是的。佛没有回应我们。我们只能不断祷告,不断地祈求神明听到我们的声音。当我们彻底绝望之际,那面镜子飞了起来。再醒过来时,我跟西纳就已经在镜子世界里了。”   “看来你们膜拜了一尊伪神。”   关云横插嘴道:“神还分真伪吗?”   “当然。真神是自然形成,天生受人顶礼膜拜。而伪神受极端信仰催生而出,实现人的愿望,以此获得力量。真神神力衰竭时,能平静地归于天地,伪神往往不愿意随着人的信仰衰弱而衰弱,最后会变成一种堕邪。”   “就好比现在那只深井冰鸟?”   “对。”   秦悦又问:“你的爱人呢?”   达米娜又开始流泪:“开始几百年相安无事,我们以为真的找到了世外桃源。后来机缘巧合,有更多的人进来。它变得越来越贪婪,决定要稳固信仰,汲取更多更强的力量,成为真神!西纳没能在后来的仪式中找到我,被其他人撕成了碎片,就跟今天那个男人一样。”   “那么,今天那对男女是因为它的力量减弱才清醒的?”   “对。这种事情每个月都会发生。然后它会通过信仰祭典汲取力量。”   “换句话说,为了保持人数增长,它在不断的杀人。”   达米娜捂着嘴巴:“可以这么说。所以你们快些逃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出去……”   关云横:“……”这不是废话吗?   秦悦的关注点跟他完全不同,他问道:“它的眼睛一开始就是瞎的吗?”   “不。那是……被我后面有一回刺伤的。从今往后,它也不让我贴身侍奉了。”   这一点其实很有趣。按照那位邪神睚眦必报的个性,连说一句都不行,何况刺伤它。   “我猜想,你大概是它成为伪神的基石。一定是因为西纳的死让它察觉了这一点,所以它只能改为极度控制你,而不是杀了你。”   达米娜想了想:“有这个可能。西纳死后那段时间它突然变得特别虚弱,当时好些人都清醒过来,想要逃出去。”   “那现在怎么办?”关云横看向秦悦。   “现在找不到破绽,只能明天看情况再说。”   达米娜歉然道:“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帮忙,我相信其他人也是!不过明天的祭典我们肯定会被控制。能不能找到破绽,就只有靠二位自己了。”   秦悦将屏障撤去,达米娜的表情重新回归僵硬的笑脸:“那两位新人请好好休息。”   休息?怎么休息得了?在这种鬼地方!床顶流泻下红色纱幔,上面寓意多子多福的葡萄与石榴纹。乐观点想,还真是中西合璧。   秦悦睡在里间,不一会儿他蜷缩着身体发出有点痛苦的呻/吟。但他克制地将那声音压在舌头下面,以免惊扰到关云横。   可是今天的遭遇过分烧脑,关云横压根儿没睡:“你在干嘛?”   “……”   “问你话呢?”   “……”   “秦悦!”   “有点……难受。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要不让它发现很不容易,我尽力了。”其实这样的屏障朱冥做得更好,可惜它没能进来。说到底,还是他疏忽了。   他翻过身,仰面朝天,摸摸额头:“对不起。”   “哼,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   “靠过来!”   “啊?”   “我让你靠过来!你不睡在枕头上,不是更难受?感觉好像我在欺负人似的!秦悦,我告诉你,这并不是说我原谅了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罢了。明白吗?”他将青年的脑袋按进颈窝里,拍西瓜一样,粗暴地拍了几下。   “明白。”   “……你TM又在笑?”   “咳咳,没有。你听错了。”   砰咚、砰咚,砰咚。又来了。魂魄为什么要有心跳?   “你心跳干嘛那么快!”   “……我们是魂魄哪儿来的心跳啊,关先生。”   秦悦下定决心,一定、必须、马上,立刻,想办法出去!跟大老板独处的日子,他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以后   秦悦:……所以我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呢?(无比疑惑)   关云横:……(论主角的自我攻略。这种事情过于丢脸!就是死,他都不会说的!)   谢谢订阅。乌有国,子虚乌有,是我编的没错!今天生病了,可能只有这么一章。这周末抽奖完了,我们下周抽个粉饼试试,嘿嘿嘿。 第38章 姻缘镜(四)   镜中世界, 第二天清晨。达米娜与侍女们为他们准备好了红色的祭典服饰。花纹与样式都要比之前白色的那套更加繁琐,充满异域风情。   关云横勉强按捺性子,站在立式穿衣镜前。倒影中, 身后青年的视线正意味不明, 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他立刻烦躁道:“看什么看?这些衣服都长得一模一样。”   男人身材高大,比他高出大半颗脑袋。肩膀宽厚而健壮,带着极具侵略性的张力。往那里一站,弥漫开铺天盖地的雄性荷尔蒙。就是……太容易炸毛了点。   见到对方瞬间黑了一半的面孔, 秦悦笑了起来。他坦诚赞叹道:“没什么啊,就是觉得同样的衣服,你穿更好看。”   “……哼, 那是当然。还用得着你说?”男人的声音浸润着得意。   “……”这样爆棚的自信心, 不愧是大老板。   祭典仍然在之前的“纯白之屋”举行。   “子民们, 欢歌吧, 相爱吧, 交融吧。将一切奉献给我, 而我将赐予你们幸福与极乐!”迦陵频伽扇动翅膀, 高声宣布。   伴随奇妙音阶的三重奏, 祭典正式开始。邪神的俘虏们围着高台转圈,摆动腰肢, 挥舞双手。他们踩着鼓点的节奏,时而匍匐在地顶礼膜拜, 时而疯狂地扭动身躯。艳丽的红色礼服在洁白无暇的房间内绽放出姿态各异的花, 气氛热烈。跟电视剧里的跳大神十分相似。   秦悦松了口气, 心里的石头落进肚子里。他对关云横说道:“老实说这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了。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血腥奇怪的内容。”   话音刚落, 信众们开始宽衣解带。他们激烈地吻了起来, 更有甚者逐渐上演限制级的场景。所有人像野兽般的交/媾!   放肆的喘息声, 让这片纯白之境,俨然成为大型动作片现场。   秦悦:“……哈哈。”他搔搔下巴,脸上大写的尴尬。   关云横:“……你嘴巴是不是带毒?”永远好的不灵,坏的灵。   “咳,其实……不光是邪神,很多古老的宗教,比如大象国的原始教派就主张男女那啥可以带来力量,佛家、道教包括修真世家也曾有过双修的说法。”内心慌得一匹,表面稳如泰山。他尽量从学术层面解释这一切。无奈听众跟环境都不配合——   关云横“哈”的一声,抱着手臂,背景是波浪般翻滚起伏的红潮。表情像在说,编,你接着编。   “啊……嗯……”身旁女人的手指似痛苦似愉悦地在半空中抓挠着,双眸没有焦点地望向白色的穹顶。   秦悦:“……呵呵呵,其实作为男人,学生时期多多少少还是会看些……咳。”作为有实体的魂魄,他能感觉到头顶蒸腾的热汗,几乎是冒着烟直冲到顶。太辣眼睛了。他年纪轻,阅历还是太少,做不到像大老板那样冷眼旁观。   他一直觉得,关云横是个挺神奇的人。平时只要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炸毛到极点,比如跟相柳抢电视遥控器。可真摊上大事的时候,他反倒能够轻描淡写地应对。大概……这就是自带BGM的大老板吧。   入戏的男男女女,浑然忘我。他们手腕上佩戴的姻缘锁,发出淡淡微光。那些光化作蜿蜒流淌的光束,就像一条条涓涓细流聚集到屋子的右上角。那里摆放着一座一丈高的石雕坐佛,浑身雪白,不着丝缕。胸口处是镂空的方格,方格里心脏样跳动的东西,受“细流”温养发出剧烈的收缩声。   扑通,扑通。信众当中无人抬头,充耳不闻。   “那里……”秦悦望着那个方向。   “什么?”   “大概就是邪神灵核所在。”只有毁掉那枚灵核,所有人才能得救。   作为罪魁祸首,迦陵频伽在高台上转着圈儿舞动道:“对,就这样。我的子民们。好好体验这份极乐。   她战栗般的抖动,翅膀从背后环绕住身体。脑袋深深埋入羽毛里,再昂起来:“对对,就是这样!我,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信徒们,好好拥抱你们的伴侣,永生与幸福就在前方!”   这样一鼓舞,身旁的人群扭动得更加卖力。声浪此起彼伏,秦悦满脸黑线道:“邪教的伴生物一般都存在性/犯罪或者性/控制……”   可惜他的强行挽尊,关某人并不买账:“这些还有你来教我?”   “……”卑微,弱小,不想说话。缓了几秒,将备受打击的心灵修补完好,秦悦用下巴示意道:“想要离开这里,我们必须慢慢移动到那里去。”   此时,情绪高涨的人群中,只有他们是站着的。双目失明的邪神若有所感地望了过来。   其实,像他这样因为信仰催生又堕邪的怪物,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玩意儿。它只是隐隐约约感到台下有魂魄没有按照它说的去做,但场面太过混乱,它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相对的,秦悦从未跟这类堕邪交过手,所以这一眼令他心头一紧。求生欲警铃大作。他本能地想消除他们跟周围人的“差异”,可这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做了老半天心理建设,当邪神第二次注视他们所处的方向时,秦悦终于忍不住说道:“那个,关先生……”   “干嘛?”关云横正在想这样诡异恶心的仪式还要持续多久,冷不防青年靠得老近,表情颇有壮士断腕的悲壮感,活像即将明珠暗投、奔赴敌营的战士。   砰咚,砰咚。他心头跳了两下。整个人朝旁边移动一个身距,耳畔那些黏腻激烈的声音顿时变得大了许多。   秦悦鼓起勇气问:“您听说过礼节性接吻吗?”   “……”   关云横的视线落在他的前额很久,久到险些在他脑门上烧出个洞。   “你这里坏掉了?”男人指着太阳穴,沉声问。   “……并不是。”他能怎么样?他也很绝望啊!   秦悦觉得他有必要做进一步的解释:“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在这样那样。它……别回头!一直在往这个方向望。我担心它发现我们并没有受它的控制。”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那不然呢……”秦悦的万千豪气一泻千里,他对对左右两边的食指:“我对这类堕邪并不了解,不知道它们的习惯、心理与破坏力。所以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万一能发现就麻烦了。   他抬起头,语调轻松地说道:“其实也不算礼节性接吻。就是远远的做个样子,像拍电视剧那样,借借位就好。最好肢体动作夸张一点,能蒙混过去就行!”   这样说,总不至于生气了吧。又不是他想占大老板的便宜!   “听起来,你相当有经验。”关云横面无表情地逼近,无形的威压令秦悦吞了口口水。   其实,只要平静无波的时候,男人的面孔相当出色,眉骨会让他的眼窝显得深邃,专注看人的瞬间就像放出高压电。如果他愿意,相信有不少女性愿意拜倒在他的西裤下。   “还好。论经验肯定不及关先生你……啊,不对,你是有未婚妻的。”他的经验论起来也就是Pioneer时期的一次拍摄事故。他跟另一位出道不久的女艺人撞成一团,两人的牙齿硬碰硬,满嘴是血,伤口疼了三天。   “你知道礼节性接吻的来源吗?”男人捧起他的下巴,直勾勾盯着他。   秦悦茫然地摇摇头。   “那是很久以前,丈夫检查夜归的妻子是不是喝过酒的吻……”关云横抠住他的下巴尖,想摸小动物般地轻挠了一下:“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真亲上来吧?你僵硬得就像块石头。放松些……无论男女,我对石头都没兴趣!”   “……”迦陵频伽又看了过来。   砰咚,砰咚。耳朵里的暧昧的声浪变得极远,鼓膜被自己的心跳声完全占据了。秦悦呆了呆,迷惑地想,原来镜中世界里,魂魄真的有心跳。   男人的鼻尖跟他的面颊只有纸那么单薄的距离。实体化魂魄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脸上,从头顶、额头、眉毛,眼眶,到嘴角,就像分别落下无形的碎吻。配合那些要命的,忽近忽远的背景音,秦悦:“……”好不容易佛系的心态有点崩。   “我们……”刚想说话,一对忘我的信众撞到关云横身上。男人的嘴唇顺势碰到他的耳根,仿佛被粗糙的麦穗刮过,秦悦不由地颤抖了一下。他伸手搓搓那个位置,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敢发表任何意见。不就是亲到耳朵吗?提议做戏的是他。自己要做的事,跪着也要做完!   他说道:“看到那个佛像了吗?那里放置了迦陵频伽的灵核。我们慢慢移动过去。”   “烟火味儿。”   “啊?”   “你魂魄的味道吻起来沾满了世俗的烟火气。”男人揩揩嘴唇,皱眉说道。   “……呵呵。”玷污到您高贵纯洁的灵魂真是不好意思。   秦悦直接略过他的话:“我们走吧。按达米娜的说法,祭典后迦陵频伽的力量会恢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祭典的节奏由侍女敲响的鼓点与邪神的歌声控制,每一段都不相同。现在乐声已经趋向缓和,也就意味着仪式最疯狂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从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摸到佛像的脚下,一切比想象的顺利。佛像不算大,镂空的部分只需伸长手臂就能够到。秦悦将那枚不断蠕动的东西握在手心,触感像大理石一样冰凉,但跳动的姿态像活物的心脏。几乎在他取得掌控的同时,魂魄们的动作静止了。迦陵频伽从高台上张开翅膀,滑翔而下。她绝望地尖叫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没有听我的命令?!快——抓住他们!”   没有人上前,红色的海洋结冰了,信众人们的表情渐渐破除了迷惘。达米娜是最先苏醒过来的人。她站在原地喊道:“快!捏碎她的心脏!捏碎她的心脏!我想起来了,那是供奉在神庙中先圣的心脏,也是她力量的最初来源!”   只要稍加用力,那枚看似坚硬的心脏就如脆弱的琉璃,碎成一捧细沙。   迦陵频伽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俯冲过去:“还给我……”她静止在了距离秦悦四五步的地方。身体的颜色就像干涸的海砂。她伸出手,努力想要将心脏夺回来——   “你,你们……”她的鸟足崩裂,缓缓洒落到地面,纯白色的大殿不断塌缩。   “哈哈哈……你,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会死,你会死!”遽然,她蒙了白翳的眼睛不动不动地盯着秦悦的方向:“就在不久的将来……”迦陵频伽沙化的身体在一点点的消失,她身体下方堆起大小不一的沙堆。   “我诅咒你们。你还有你!诅咒你们生死相连,永世不宁!!”   手腕间的镣铐散发出一道妖异的红光,无形的链条随着她凄厉的叫声朝里箍得更紧了些,力量大得他们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变态……”关云横皱眉抬起手腕,从表面看并没有任何伤痕。   人首的眼睛化为两块黑色的石头,滚到沙堆的最顶端。一切归于平静,那些昔日被/操控的俘虏们在镜中世界的废墟中站起来——   “天呐,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上帝啊 ,谁能告诉我这是哪儿?”   “我不是应该在家里吗?”   达米娜跟侍女们跪在地上,亲吻秦悦的鞋子:“谢谢您,虽然不清楚您是谁,但是我们终于可以脱离邪神的掌控了。”   秦悦将魂魄一一超度或者送走,因为数量太多,他最后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好累……”关老板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他扭过头,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关云横?”还没来得及惊诧,不容反抗的力量将他彻底扯了出去——   “秦悦?秦悦?秦悦!!我的妈啊,你是想吓死我啊!”有人贴在他的耳边,歇斯底里,摇晃他的身体道:“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微光里有深色的人影。可这道身影太矮,不是关云横。   “全子?”   “对,是我!就是我!”全子喜极而泣,直接抱着他哭出来:“哎哟喂,吓死我了!”   全子扶他站起身,絮絮叨叨道:“我前段时间不是陪老头老太去雪茄国了吗?今天你约我拿母币。还记得吗?”他抽出桌上的一本书,扇了两下:“结果我来的时候发现你店门关着,从门缝往里看,发现你倒在地上!吓得我啊,腿都软了,叫你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呼吸脉搏都摸不出来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吓人呢?要是你今天醒不了,这里不是成了第一犯罪现场了!我不是第一嫌疑人?!我哥不得抽死我啊!”   秦悦:“……今天几号?”   全子慷慨激昂半天没人搭理,对方一开口就问几号。他摸摸青年冰凉的额头:“三十一号啊。”   “七月三十一?”   “对。我说,你是不是摔下去的时候把脑袋摔坏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我没事。”关云横不在镜中世界,也没回这里。他摩挲脖子上的那枚玉扳指,看向窗外——   难道,是回去了吗?   安静的病房内,护士正在记录男人下午的身体数据:“没什么变化。”她对背着手,站在床尾的医生说道。   “嗯……他的情况比较稳定,就是没有起色。”医生叹道。   突然,心脏检测仪器的波纹爬升至一个极端高度,机械的电子警示音急促地响起。   “这……”医生连忙绕到男人身边,探向他的脉搏。可那条曲线又迅速跌落,回归到正常的范围。   “什么情况?”匆忙赶来的医护人员堆在门口。   “动,动了!”护士激动道。   白色床单上,男人的手指轻微拨动了下管线。   “等等,或许只是神经反应。”   “不不不,真的动了。他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吃力地张开一条缝。太刺眼了。连看冷调的顶灯都觉得难受!   “……”   “什么?您说什么,关先生?已经通知您的家人了。”护士兴奋地凑近,说道。   “……秦……”   “琴什么?”   “……秦……悦?”   “琴月?”琴月是谁?护士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咱们慢慢来。您才刚醒,不宜说太多的话。”   是医院。那小子呢?他这是……回来了吗?   关云横的神志只支撑了三秒,便再度跌入无边的黑暗当中。   不知道那个光顾着别人的小子,究竟什么时候会发现他不见了?他莫名想知道,那时,他是觉得担忧还是解脱呢?   作者有话要说:   秦悦:跟大老板围观现场了……(尴尬)   关云横:跟这小子围观现场了……(想吃)   论攻受的性格差异,虽然同样是单细胞生物,但发散的方向完全不一样。哈哈哈哈。   谢谢订阅。莫名其妙发现,章节摘要好多都是关老板怼的。哈哈哈哈哈。有趣! 第39章 正轨(一)   大碗宽面条配火腿肠加鸡蛋, 秦悦勾着背坐在电脑前唆了几口。他单手拨动鼠标,把做好的曲子发给ID消毒液的中间人。对方一直挂在线上,这边一离线发送, 那边马上就接收了。吃完面, 通讯软件的对话框疯狂弹动,秦悦点开一看——   “曲子收到了,完成度不错。尾款已经打到你的户头了,记得查收。”   还没等他回复, 对方又丢了几个欢脱的表情包:“米米啊,合作这么久,对你的为人处事也还是有些了解。其实你作词作曲能力这么强, 有没有想过入圈当职业作曲?你看之前‘印迹’里面那个‘楼中楼’多火啊!!!”   印迹是这些年爆火的一款短视频APP, 一经发行迅速占领市场, 而“楼中楼”就是今年上面最红的原创网红。   消毒液:“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包装出来的。楼中楼的外形声线都不错, 但词曲未必是原创。你要是有兴趣就吱一声, 我跟声乐圈的人很熟, 可以帮忙引荐。”   秦悦的指尖飞快在键盘上跳动:“不用了, 谢谢毒哥。我只接活儿!”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我觉得吧, 你如果入圈一定能火!”   秦悦又打出“谢谢”二字,拒绝的态度很坚决。   对方虽然觉得可惜, 但也没再勉强。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他就关闭了聊天窗口。   相柳瘫坐在沙发上, 爪子压着包薯片, “咔嚓咔嚓”两口一片。半包吃完, 追的无敌狗血剧也告一段落。它将爪子舔干净, 换到另一个频道。   屏幕内, 蹲守在医院门口吃盒饭的记者一看到那辆牌照尾号668 的加长轿车, 饭也顾不上,撒丫子追过去,将车辆团团围住。如果不是开车的司机戴着墨镜,估计要被不停歇的闪光灯闪瞎眼,□□短炮,大小不一的话筒贴在车身上面。轿车艰难地朝里滑行,时速超不过每小时五公里。   “龙爷,龙爷,能否透露一下关先生目前的康复情况?”   “龙爷,请问关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归公司?”   “龙爷,有传闻说关先生现在无法行走,请问这是否属实?”   “龙爷,星光吞并梵天影视是否属实?根据两家公司去年的对赌协议,梵天没能完成……”   大胆的记者几乎是趴在前车盖,阻止车子行进,话筒支到挡风玻璃上,恨不能把玻璃直接戳出个洞。几个牛高马大的医院保安将人从车盖上剥下来:“请让一让!这样的行为太危险了!”   突然,轿车停了下来。坐在副驾驶座的男人满脸紧张地望向身后。后窗的玻璃缓慢落下,露出关龙神采奕奕的脸:“没事……”前面的话是对身边人说的。   他笑吟吟直视记者:“我想澄清一下。”镁光灯不断照亮他的脸。   他咳嗽一声:“各位。镁光灯关一关。老头子眼睛还想再用十年,而且这样照出来我的表情一定很奇怪。我不要面子的吗?”   涌动的人里发出几声闷笑。关龙将靠得太近的几只话筒往外推了推:“慕天的记者刚才说得到消息,云横无法行走。我想说,你这个内幕消息也太不准确了,是不是钱给的不到位?”   记者们再度发出哄笑。慕天新媒体的记者是个刚跟现场不久的小年轻,被直接点名只得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朝后面缩了下。   “本来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不过最近两个多月,大家蹲在医院门口还挺辛苦,等会儿让人给你们送饮料。”关龙笑道:下周四,星光将在鼎盛酒店举行新闻发布会。云横的身体状况由他自己跟大家说。”说完,他迅速将车窗升起来,快得记者都没反应过来。   “轰”的一声,记者们炸了——   “龙爷,龙爷,您的意思是说关先生已经完全康复了是吗?”   “龙爷,您再多说两句!”   “龙爷,关先生不需要进行复健?”   “龙爷……”   “龙爷……”   包含期待的吼声被轿车抛诸身后,记者发出惋惜的哀叹:“龙爷的车已经开进停车场了。为了不影响其他病患,医院禁止我们入内拍摄。那现在就要等官方消息了。”   相柳下意识看向秦悦,朱冥不知什么时候也从玉箫里脱出来,站在他身旁:“小悦……”   秦悦转动脖子上的玉扳指,喃喃道:“果然是回去了啊。我就说嘛。”   他拿到铜镜的时间是七月三十一日,被全子摇醒时是同一天。镜中世界的一天一夜,在现实当中只过了短短几个小时。   “小悦,你如果担心的话……”朱冥像长辈一样摸摸他的头发:“要不要去瞧瞧?”   秦悦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扭头笑道:“瞧什么?我开始只是担心出了意外。毕竟他是非自愿被伏魔捕捉的。现在消息确凿,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人家是大老板,一群人上赶子关心、照顾,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可你明明是在担心。这几天看着没什么,但不忙的时候总是长吁短叹的,还经常下意识地往身后望。朱冥没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朱冥,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担心你会寂寞。”跟作为灵的他跟作为妖兽的相柳不同,人总是害怕寂寞的,连秦益那样通透的人都不例外。他原本以为只要有他和相柳在身边,小悦会是个例外。可是,终究……不一样。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秦悦摇摇头:“爷爷去世过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何况还有你们跟曹叔叔他们。我是不会寂寞的。”   “……没有就好。大概我活得太久,年纪大了,容易多想吧。”见他否认,朱冥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可是……他望着青年的背影,心想,小悦,你一定没仔细照过镜子。   沉默片刻,相柳插话道:“哼!依我说啊……那个关云横不在挺好的。又麻烦又吵又作又装,还经常跟我抢电视!反正伏魔终于不再莫名其妙留他,他也就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朱冥:“……吃你的薯片!”按这几百年的相处经验,相柳这头兽的优点也就只有……心大了。   “是啊,伏魔不留他了,一切都回归正轨,挺好!”虽然至今没有想通伏魔为什么抓住他的生魂不放,但整件事已经结束了,他也懒得多想。原本还担心迦陵频伽最后的诅咒,可十多天下来,没感觉到任何异常,应该也没关系了吧。   关云横,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一个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呼风唤雨,一个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了结。他们一直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将这个名字搁置到一边,点开另一个小号闪动的对话框——   “天师,加急任务!看到请回复。要是十分钟内不回复,我就找别人了!”   “我在,什么活儿,你讲。加急任务酬劳应该不错吧?”   “哈,那是肯定,不然我也不敢轻易联系你不是?事情是这样的……”   另一头,安静的医院病房内。男人站在窗边,表情异常严肃,浓眉恶狠狠地拧在一起,不晓得窗外有什么惹得他不愉快的东西。过来帮他换针的护士端着托盘,站在门边,没敢走近。   这位商业大亨自醒来就很少说话,以至于所有人都误以为他脾气不好仅仅是种谣传。昨天居然还有人胆子突破天际问他要电话号码,结果直接被扔了出去,还丢了工作。从那时候起,这位看医院里的谁都没好脸色,门口还放了两尊门神,要进来先要受到各种盘问。   “……妈的!”明明根本没惹到他,男人的手掌“啪”的拍在玻璃上。无辜的玻璃窗抖了三抖。小护士缩着脑袋,像鹌鹑般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嘤,这回又是为什么?她根本没说话啊。   拍完玻璃,男人转过身,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做什么?”   “……给,给您换留置针。您出院之后还是得输液。”护士屏住呼吸,贴在墙面上,表明自己既不是可疑人士,也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过来吧。”男人坐到沙发上,把手臂放在扶手处。   小护士战战兢兢、犹犹豫豫地走上去,刚要消毒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男人再度凶狠地看向窗外。然而,此时临近中午,天气炎热,窗外根本就没人。   “……”她拿着消毒棉球,僵在那里,就怕病人不合作。   “快点换!”男人收回目光,催促道。   “好的,马上。”她迅速将针头拔下,由于过分慌乱,针尖戳到他的皮肉。完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估摸这位大老板下一秒就会爆发,谁知对方只是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往门口看。   安静的走廊,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护士趁机迅速换上新针头,长出了口气。呜,得救了!   她拿起托盘,朝男人鞠了躬,退出病房。一看来人的脸,她毕恭毕敬地说道:“关先生,已经为小关先生换好留置针了。收拾一下就能出院了。”   关龙等人点点头,推门入内。一进门,就见男人还坐在那里发呆,手臂依然保持先前的姿势。听到门响,关云横扭过脸,分别招呼所有人。   “大哥。我跟龙爷来接您了。”关鹏跟几个保镖开始一起收拾他的行李。   关云横却道:“不用,都拿去丢了,去去晦气。”   保镖们抱着七零八落的东西出了门,关龙杵着拐杖,走近他:“怎么样,状态如何?”   “还可以。下周留置针可以取掉了。”关云横握了握手掌。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老人在他对面坐下,盯着他问道,眸光满满都是审视。   “说什么?您老人家最近辛苦了?咱们俩什么时候用得着那些虚礼了。老头子。”关云横吊儿郎当说道。   老人双手撑着拐杖的顶端:“秦悦。你让关鹏去查一个星光小明星的动向干嘛?”   关云横一记眼刀飞过去,站在旁边当木头的关鹏秒怂:“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哼!”关云横收回视线:“这个您别管。我查他自然有我的道理。”   只是,查过之后,心情变得更不好了,倒是有些始料未及。他磨磨后槽牙,感受道轻微的疼痛感后,停下——   那小子,还真是打算装不认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是后台有订阅,我还以为自己是单机。谢谢订阅。这两天莫名其妙很丧,大家也不说话。唉…… 第40章 正轨(二)   所谓“加急任务”, 薪酬比正常兼职高出三到五倍。要么是因为难度过大,要么是委托人太心急。但无论什么缘由,一两个月都可能遇不上一回, 是秦悦这类“清洁工作者”的最爱。   拿到任务描述后, 有人单独敲他。那人虽然跟他蹲同一个私活群,但始终没有说过话,因此秦悦多少感到有些惊讶——   凡士林:“天师,你是不是刚从乌鸦嘴那里接了个加急任务?”   天师:“对。怎么了?”   凡士林:“我知道天师你的名声响。我接下来说这些话, 不是嫉妒或是想截胡。就是想劝你,别接!”   天师:“是不是因为难度太大?”   凡士林:“何止是难度大!我也不怕丢脸。这差事本来就是从我手里漏出去的。那地方地下早年是乱坟岗,本来阴气就重。后来硬是搞了地产开发, 阴宅上面建阳宅, 那一户又贪便宜, 买在最靠里的断头路, 地势低洼, 简直就是乌七八糟。我水平虽然不高, 但也不是菜鸟, 去了一趟回来, 邪祟没有除掉,还摔断了一条腿, 躺了足足半年!”   对方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最后写道:“我知道那家价格开得高。圈里谁不知道天师你是缺钱的主儿。如果你硬要去, 万事小心。”   秦悦是打算去的, 更详尽的信息“乌鸦嘴”也已经在两分钟前传给他了。风水的确有够差的, 但能形成像“凡士林”形容那种凶法, 他反倒更想去会一会。不相熟的同行愿意共享信息, 他满心感激:“谢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嗯。好的。万事小心。如果觉得不对就赶紧跑。”   “好!”他看着最后那行字笑了起来。这绝对不是句场面话, 而是经历过危机的过来人给出的金玉良言。   简单收拾好包裹,他带了朱冥,按约定时间抵达委托人所在的小区。小区很新,是平均面积较大的小联排。有一半的住户还没有搬入,环境优雅,距离公共交通交通近,看上去并不像“凡士林”说的那么凶险。他在物业处做完出入登记,就朝委托人居住的二十二栋走去。   的确,因为原来是乱葬岗的关系。小区内还看得到三五成群的游魂野鬼。他们看到他就会远远停下,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虽然阳宅叠阴宅在风水上是忌讳,但人多地少,除了古代皇陵或者庞大的古墓群,哪间阴宅上面不修阳宅的?所以秦悦断定,委托人的问题跟风水有关,但并不是直接相关。   二十二栋1号门前种了棵高挺的银杏,前花园开辟成小片的菜地,但里面只有枯枝败叶,没有种下任何作物。精心粉刷过的墙面挂着很多面菱形的小镜子,被太阳一照,晃得人眼花。当然,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四户一排的小别墅,只有委托人的屋顶上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不透一丝光,明显是有针对性的。他比一般驱邪者占便宜的,就是能看到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因此别人还在做排除法的时候,他已经锁定了目标。   可即便是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污秽的场所,简直不像人类能够居住的地方。难怪委托人一家住在里面噩梦缠身,事故不断。纯粹的恶意就像阳光下蒸发的水,蒸腾弥漫开来,拉得屋子的影像倾斜。   屋主是对四十上下的中年夫妇,开门请秦悦入内时面容憔悴。他们的一双儿女在活动室里嘻嘻哈哈做游戏,没有察觉到父母的忧虑与家庭的困境。   女主人客气地请秦悦在小花厅坐下:“老实说,这房子花掉了我们全部的积蓄,还背上了数百万的商业贷款。我们原本是不相信这些的。可是这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由不得我们不相信。您已经是我们找来的第十二个驱邪师了。”   “是吗?那希望我是你们找的最后一个。”秦悦再次跟主人们确认从“乌鸦嘴”那里得来的情况:“二位是在家SOHO,育有一子一女,对吗?”   “是的。”   “屋子里诡异的情况是从半年前出现的。”   “对。”女主人摸摸盘在后脑勺的头发,叹息道:“确切的说是从二月末。那只夜鸮死在院子里出现的。”   “哦,能说说详细情况吗?”秦悦来了兴趣,资料上也提到了夜鸮,但没有写详细的经过。   “是这样……”   刚起了头,吊带碎花裙的小女孩奶声奶气探出头:“妈妈,是有客人吗?”   女主人顿时露出温柔的表情:“是的,妈妈跟这位叔叔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你跟哥哥去玩儿好吗?”   她又对站在门外没进来的男孩说道:“乐乐,你带小星去隔壁房间。等晚饭的时候再出来。”   男孩警觉地看了秦悦一眼,牵起妹妹的手:“走吧,小星,我们不要影响大人谈事。”   小女孩不情不愿,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男主人接过话说道:“这附近是新开发的片区,有许多野生的鸟类,把种下的蔬菜都糟蹋了,我们开始就想法子装了驱鸟的稻草人,后来还在外墙上都挂了镜子。二月中旬的时候,算起来我们正式搬家不到十天,有只受伤的夜鸮进到院子里,可能是因为被镜子晃花了眼,撞在外墙上,虽然被小星捡回家,但不到凌晨还是死了。从那之后,家里就发出各种奇怪的事情。先是整晚的噩梦,紧接着就是乐乐生病,险些死掉,再来就是我爱人摔伤胳膊,差点没了工作;上个礼拜,我开车压断了路人的腿,也幸好有保险,不然指不定赔到当裤子。”   “这样啊,那的确挺倒霉的。但是我想,估计这些都跟夜鸮没有关系。”   “啊?”   “应该是别的什么……怨气更大、更浓,更可怕的东西。”秦悦摇摇头,那只夜鸮的魂魄端端正正站在小女孩的肩膀,时不时亲昵地贴在她的头发上,并没有丝毫怨恨。   他对惊讶的男主人说道:“相反,尽管死于非命,它出于感激一直在用微薄的力量保护小星。你们仔细想一想,过去的半年时间,是不是只有小星做噩梦,而没发生任何意外的?”   主人们对视一眼,表情从错愕、沉思到难以置信:“可,那只鸟是因为撞到房子才毙命的。怎么会保护小星?”按照人的想法不该狠狠报复吗?   秦悦摇摇头笑道:“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它临终前,小星一直在照顾它吧。”   夫妇俩沉默片刻,女主人说道:“小星她从小就是个心地柔软的孩子。之前她还用最喜欢的玩具盒子将那只鸟下葬了。乐乐想要捣蛋,把鸟丢进垃圾桶,她还难得跟哥哥打了一架。”   “是啊。唉,这两个孩子。见不得,离不得,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男主人也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秦悦又问:“那在之前呢?有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啊……”夫妇俩对视一眼,同时摇摇头:“我们知道有人说这小区风水不好。但是我们预算不够,心里就想着百无禁忌,在装修的时候也找人看过,都说没有问题。”   “院子里的花草呢?”   “除了改成菜地的前院,后院我们改造成小型篮球场了。一般都是乐乐在用。”   “我能看看后院吗?”   “当然!这边请。”男主人连忙站起来,带他来到后院。后院不大,铺了运动颗粒的地面,放了个儿童篮球架。不远处用盖布蒙着台烧烤架。他指着架子说道:“本来想搬家后邀请朋友们过来吃烧烤,可惜后面出了很多事,就搁置了。”   院墙上因为潮气有着斑驳的水印,那圈水印爬满了青色的荧光小虫。女主人却像看不见似的埋怨道:“这潮气也忒重了,我就说那个包工头防水没做好,你还不信。看!返上来了吧。现在尾款早就结清了,要修都不知道找谁!”   男主人好脾气地笑了一声,拍拍妻子的肩膀。   秦悦将目光投回建筑物上,三楼一间屋子的窗口也爬满了这种虫子,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数量相当可观。   瞑虫,死者残留在人世间的意识。因为不甘心离去,附着在生前最牵挂的事物附近。   “那是谁的房间?”他指着那扇窗户问。   “乐乐的。三楼就他们兄妹俩。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女主人追问。   秦悦慢慢蹙起眉,走向活动室。他在门口蹲下身,对主人们说道:“能让小星出来吗?”   男主人顿时紧张起来,连忙喊了小星。小姑娘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蹦蹦跳跳走出来,抬起头,天真无邪地看向父母。活动室里只留下堆叠积木的乐乐。男孩“砰砰砰”将那些方块叠得老高,再看着它们哗啦一声,散在玩具桌上面。   他的脖子转向一百八十度,肌肉拧成麻花状,眼珠从眼眶里脱落出来,带着脓血与浆液。女主人尖叫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怎,怎么回事?”男主人抱住妻女,靠在墙上,勉强没有滑倒在地上。   秦悦甩出一把黄符:“您可能忘记了。乐乐在年初因为交通意外已经去世了。他的骨灰就埋在后院篮球场旁边的空地上。您之所以不邀请朋友过来吃烧烤,是因为你们悲痛欲绝,久久无法从丧子之痛里面缓和过来。因而……被人钻了空子。”   结合来时的路上拜托全子哥哥查到的相关信息,打一进门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孩子……他用资料试探这对夫妇,他们完全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丧子之痛。毫无疑问,这间屋子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是吗?”男主人惊惧地往外间慢慢滑动,表情透出一丝清明:“对,被你这么一说……”   男孩的喉咙发出成年男人的声音:“被发现了啊。术士,你怎么没有中我的催眠?你比之前那十一位都强。难道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一位’?”   他的面孔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感,矮小的身型脱去了皮肉,拉长蜕变成白花花的枯骨:“那只该死的鸟!本来最好下手的应该是这孩子。”他指着小星:“真是功亏一篑。他们都被我迷惑得很好呢。”   “你是这片乱葬岗衍化的骨变。”   骨变,因堆叠的白骨与怨气衍生出的妖物。最喜惑人,吸食对方悲伤与恐惧的情绪为生。   “不错。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方!这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它的十根指头“咔咔咔”立起来,暴涨成几十厘米的刃状物。错身朝秦悦身后扑了过去——   男主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抱着妻女僵硬地迎上扑面而至的骨刃。   “小心!”秦悦抽出朱冥格挡开它的攻击。   骨变阴森森地笑了一下,手腕的关节不受生理结构控制地扭向另一个的方向,骨刃在秦悦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但它得意的笑容很快凝固了。只因一张黄符不偏不倚地停在它的要害处:“你……是故意的……”幽蓝的火焰自咽喉处漫开,眨眼间将它烧为灰烬。   同一时间,关云横坐在书房内,心不在焉地听关鹏及其他几个心腹汇报公司的情况。   “你们不必说得太详细,否则,就算说到十二点都不一定能说完。”关鹏几个的心情他可以理解,但才将恢复的精力并不允许。   刚说完,他的胳膊泛起一阵剧痛,肌肉条件反射地剧烈收缩筋挛。   “嘶……艹!”   在场所有人看到了平生最诡异的场景——   浅蓝的衬衣被殷红的血液一点一点的晕染,仿佛什么人手握无形的利刃,在关云横的手臂上破出一道血口!   “大哥!”关鹏等人站起身,秘书慌忙去隔壁找急救箱。   “……没事。”他咬牙切齿,看向相对比较淡定的关龙:“这件事……不准传出去!”   他有强烈的预感,这件事一定跟那小子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不知道怎么感谢投雷跟留言的小天使!抱抱吧。我会好好写的!所有内容纯属瞎掰。断头路在风水上是指一条道路到了尽头,无法直行和其他直线的道路连接起来(90°左右拐的不算),那么在道路尽头的建筑或者区域就容易受到路冲的影响,产生不利之事。因为没有存稿,我发文的时间放飞了,反正争取日六,不行日三肯定是有的。 第41章 正轨(三)   出了地铁站, 秦悦步行到大学城附近的一条胡同。胡同口有间堂口加后厨不超过二十平方的老店。还没到饭点,外面已经排起长队。   这家店已经在此经营五十年有余,主营各色炒饭、自选麻辣烫和乐山跷脚牛肉。价格实惠, 口碑极佳。玻璃门上贴着一张A4纸:“饭盒收包装费两元, 开通电子支付。”   站在店门口,他抬起头。招牌上“六婆饭馆”四个字,笔力苍劲,仙风道骨, 与世俗陈旧的店面相比格格不入。他瞳孔微缩,叹了口气,走了进去。曹卓坐在靠厨房的木桌旁, 冲他招招手:“小悦, 这里!”   墙面上老旧的风扇卡顿的左右转动, 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栽到地上。   “还记得吗, 这家店?原来老秦最喜欢这家的跷脚牛肉, 时不时就带你过来吃一顿。外面那招牌还是他当年兴起题的。”曹卓用开水烫了杯子, 泼到身后的空盆里, 为他倒了杯苦荞茶。   “记得, 当然记得。那时候我都多大了啊。”秦悦双手接过,搁在面前。熟客们都知道, 经年累月,桌子上的污渍擦都擦不干净, 绝对不能把胳膊放在上头, 否则保管蹭一袖子油。   看曹卓拿起过塑菜单, 他忙说道:“曹叔您放着, 这回该我请。您还是跟从前一样, 修禅但是吃肉对吗?”   曹卓“哈哈”笑了两声, 大大方方回答:“对。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嘛。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还是老三样。馓子豆腐脑,冰镇小汤圆跟招牌跷脚牛肉。”   “好。”秦悦敲定了自己要点的东西。他下意识侧目望向身后,耳边再没有人一个劲儿的念叨:“这东西怎么能吃啊。寒酸!太寒酸!”   曹卓看他半天没动静,误以为他身上钱不够:“怎么了,小悦?要不还是曹叔来。”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别的事情。您坐!可不能让您跟我抢。上回您带我去吃的那家片皮鸭贵着呢。”   “你这孩子怎么成天跟我算这些?叔请你不是该的吗?”   餐厅主人张六婆岁数已经很大了。现在主要坐在前台,收收零钱。厨房里忙碌的是她的女儿女婿。秦悦拎起菜单,走到前台点了菜。老人家慢慢吞吞伸出手指在电子菜单上戳了戳:“总共三十九块五。付现还是扫码。扫码的话,寰宇支付跟星光付都可以。”   点开付款界面,寰宇支付最近再接再励推出满20元减3元的超级补贴活动,而星光也在搞付款九五折优惠。   “为什么你要用寰宇支付?你不觉得寰宇支付的界面很丑吗?还有那个标志!就像颗俗气的绿色油菜。”这么看,是有点像啊。   他嘴角含笑,心里飞快换算了一下实付金额:“扫码就可以了吗?”   “对。”   他关闭星光付的界面,打开寰宇支付。幸好那位叼着火/药出生的关先生已经回到身体里面,享受优雅高贵的上流社会去了,否则今天这顿饭肯定不能清闲。   “现已收款三十九点五元。”软件机械的播报付款金额,系统贴现三块,实付三十六块五。没毛病。   六婆将打好的单子递给他:“喏,去旁边那个窗口领就行了。”   皱巴巴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睛眯了眯:“等等,你是不是秦老爷子的孙孙?”六婆说话还和原来一样,口着浓重的外省口音。含糊不清,跟嘴里包着个鹌鹑蛋。据说是曾经舌头受过伤,撸不直的关系。   六婆绕出来,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久都不来了?三年多前我在报纸上看到秦老爷子讣告,一直盼着能再见到你。”   “张婆婆。”秦悦愣住,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自己。   六婆从抽屉里拿出四十块钱,硬塞回去:“来就来吧,你还跟婆婆生分了?招呼都不打了。我这店没有秦老子能建起来吗?让婆婆看看,不错不错,还是跟几年前一样,长得跟棵小白杨似的,挺拔挺拔的。现在还在唱歌跳舞没有呀?”六婆这一个年纪的人,爱豆组合约等于在电视里唱歌跳舞。   “没有??.。现在在做别的。”   他们就这样拉着,正对大门。引来一连串好奇的目光。   “嗯……这位小哥哥,我绝对在哪里见过。”有人已经开始嘀咕。   六婆将他按回座位上:“颖颖……海鲜炒饭、冰镇小汤圆、跷脚牛肉还有撒子豆腐脑,都用店里最大的碗!”   “欸……晓得了!”后厨的女人扭过头,冲秦悦曹卓笑了笑。   “六婆,不带这么偏心的!”旁人有熟客起哄道。   六婆瞪了那人一眼:“这是我恩人的孙孙。没有他,今天你们只有吃空气!”   她又对曹卓说道:“你是那个小曹吧?跟秦老爷子来过几回,我认得你。现在我眼睛花了,就算是故人也必须凑近了才能看清楚。”言下之意是责备他不主动打招呼的意思。   曹卓摸摸脑袋,笑道:“对,就是我。阿婆您记心太牛了!我们这不是怕打搅您做买卖嘛!这附近谁不知道六婆饭馆的名声啊!”   “去去去,还是跟从前一样,明明是个修禅的,油嘴滑舌,一点都不踏实!”   等东西端上桌,六婆回到前台吆喝道:“你们赶紧吃。不够告诉我。”   秦悦&曹卓:“……”这满满几个海碗的汤圆、牛肉,豆腐脑,谁会吃不饱啊!   吃到一半,曹卓拍拍鼓鼓囊囊的肚皮,大呼吃不下。他放下筷子,说道:“小悦,知道为什么曹叔今天要约你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   挂在天花板上的电视,正在回放星光在鼎盛酒店举行的新闻发布会,虽然仅仅是片段。但惹来邻桌的两个女大学生叽叽喳喳地议论——   “这不是之前因为车祸上新闻的星光大老板吗?叫……对。关云横!”   “看着有点凶欸,流氓气质的大老板!我还是比较喜欢沈辰,温文尔雅,气质好到爆!”   “拉倒吧你。沈辰是我家林澄邈的!切,你这个女人没有欣赏水平。这是现在流行的野兽系男友!要是站他身边不知道多有安全感!一看就是能打架的类型。”   “……文明社会。打什么打啊!总之,我不喜欢这种,总觉得会家暴欸。”   “放屁!你看……但凡家暴都是那种戴着金边眼镜,弱鸡的斯文败类!”   “……”跟她背靠背坐的眼镜小哥,聊赖地喝了口豆腐脑,扶住蒙上蒸汽的眼镜,悲愤交加地望了电视一眼。躺枪啊,这是!   秦悦的视线随之飘了过去。男人正在条理清晰地回答记者提问。他声线低沉,同魂魄时期并没有差别。连那副懒洋洋,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优越感都一模一样。   “小悦?”曹卓察觉到他的注意力已经走远。   “啊?您说……对不起!”他连忙直视满脸忧虑的长辈。   曹卓暂且按下话头,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点?”   “嗯……还好。我睡眠质量一直很不错。刚才您想说……”   他大概能猜到曹卓的目的,但为了不让长辈多虑,只得硬着头皮听他说道:“小悦,放下吧,老秦的一切……这不是你该承受的东西。你还这么年轻……”   “……”果然。他嘴角的笑意微敛,耳膜不经意地去捕捉小小黑框里的对话——   有人正在问:“请问这次陶小姐回国,是为了陶关两家的婚约吗?”   “无可奉告。”男人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总感觉……跟这位大老板朝夕相处三个月,就像是场幻梦。现在想想成天看他跟相柳斗嘴,真有趣啊。秦悦微微一笑,将注意力拉回来,专心听曹卓说那些已经重复过很多遍的话。   结束了那场毫无营养的新闻发布会,关云横离开酒店返回公司。时隔三个月,记者依然对他本人的花边新闻比对公司未来发展更有兴趣,真是够长情的。   他整个人陷入沙发里。窗外风轻云淡,晴空万里,有几只白色的飞鸟不断翱翔。   他“啧”的一声,变换了一下坐姿。身边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按下免提键:“说。”   “老大,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知道了。”   他用力将领带结扯松,冷不防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垂眸看了眼那处被衬衣遮挡的位置,他仰头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砰砰砰。”虚掩的门响了。   他坐直身体,说道:“进来。”   来人不是关鹏,也不是秘书。他顶着张可恶的笑脸,先大剌剌走到冰柜前拿出一瓶矿泉水给自己满上,然后坐到他对面,翘起二郎腿:“哟,怎么没见你休息一阵。怕被关老爷子架空啊。”长相过分艳丽的男人并不知道,自己因为铜镜的事情在《关云横小账本》上被记了一笔。   “我怕什么,公司都是我安排的人。何况我关家三代单传,哪有你们王家人丁兴盛。听说你那两个堂兄因为嫩模打架进了医院,还上了娱乐版的头条?”夹枪带棍谁不会啊。一群不肖子孙,王家老爷子怕是心脏病要发了。   王勋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耸耸肩膀:“那种返工过无数次的整容脸,连胸都是假的,送我我都不要。他们要那么真情实感纯粹是智商问题。”   “难道不是因为你根本不喜欢女人吗?”关云横哼道。   王勋禹突然不说话了。他歪着脑袋,仔仔细细盯住关云横:“老关,你心情不错啊。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错?”难道他的脸还不够臭?   “就是莫名这么觉得。你眼睛在笑。”王勋禹捏着下巴,又看了会儿。   “……你有病!”关云横彻底将领带取下,搅成一团砸过去。   王勋禹单手接住:“你心虚!跟女人有关?”   “……你真是有病!出门左拐,前行五公里,帝都精神卫生中心欢迎你。”   “哦……那肯定不是了。陶乐竹那丫头找你没?”   关云横白了他一眼:“找我干嘛?”   “喂喂,你们好歹是未婚夫妻啊。难道你出院之后她不该跟你尽快履行婚约吗?”   关云横嗤之以鼻:“她一个铁T……如果要跟我履行婚约才有鬼了!有事儿说事,没事儿快滚!”   王勋禹指尖呈塔状:“哦,我听关鹏说最近你打算包养个三流小明星?”   关云横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什么?”   “就是,你让关鹏在查一个小明星。”   关云横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关鹏告诉你的?”   王勋禹抖了两下,作出一副害怕得要命的样子,捂住胸口:“怎么可能!!关鹏那张嘴,就跟加了十多道锁一样。我是听某个业内说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欺身向前,在关云横的耳朵边吹了口气:“早说啊。你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要不,你也别去找那什么三流小明星了,还懒得让人去体检。咱们俩试试……只要睡到,绝不缠人。我啊,可是练过的,无论什么姿势……”   “嘴贱!”   正说着,送文件忘记敲门的秘书抱着叠东西,惊慌失措地朝后一仰,急忙合上门:“老板,对不起!你,你们继续!”   “……”不出三天,他关云横男女通吃的传闻就会在甚嚣尘上。   王勋禹姿势不变,笑得站都不站稳:“噗哈哈哈哈哈,看把小妹妹吓的。你们星光的员工是不是做过道德准入测试,怎么都那么正经呢!?”   温热的气体喷到关云横的颈窝,还混着他身上的香水味。关云横皱眉,忍下将他掀翻的冲动,直接将他推回到座位上:“离我远一点!你是从香水里面捞出来的?”   王勋禹嬉皮笑脸地道:“讨厌!人家可是认真的。躺了快三个月,你还是老样子。”   “那是你身上的味道太浓了!”关云横掏出西装的装饰手帕掩口捂鼻。   那小子就从来不用这些刺鼻呛人的东西,当然……可能仅仅是因为穷而已。想到这一点,他嗤笑一声:“与其操心我,不如说说你自己吧。”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王勋禹的笑容里,闪过一丝警觉。   “我听说……你跟那位小学弟闹掰了?”   王勋禹的笑容淡了:“关总不愧是关总。才醒就消息灵通。你没听说过‘家花不如,野花香’,吃到嘴里也就不香了。”   “可我不是这么听说……我听说是你学弟发现你对外说‘只是玩玩而已’,先甩的你。”   “……”王勋禹的笑容收得一点不剩:“易瑛泽我是不会交给你们星光的。我知道星光在那以后一直在挖他。”   “说起来,你的娱乐公司成立的时间跟上易瑛泽脱离天玺只差一个月吧?”关云横乘胜追击。   “……”   “我记得他那份合同是业内相当有名的不平等条约,你能够约束他的条件很少。”   “……”   “星光跟寰宇都在挖他。寰宇那边是让跟他关系好的林澄邈去做说客。你说……他会选哪一个?”   “……关云横!”王勋禹的声音一个拔尖,艳丽的面孔蒙上一层显而易见的凌厉,他盯住他,仿佛被夺走领地的孤狼:“我踩到你的红线了是不是?他很不一样,对不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所以别拿他开玩笑。我只说一次。”“三流小明星”,“包养”两个词不知道究竟是侮辱他还是秦悦,总之,关云横很不爽。   “……好吧。”王勋禹做了个稍微正经点表情,努努嘴:“其实我是想劝你……你查的那位有些特别,虽然是挺爱钱,不过很多事他是不做的。”   “我跟他之间用不着你来插手。”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也跟王勋禹解释不清楚。   这话说的……落到王勋禹耳朵里倒像是排挤:“行行行,我也想没插手啊。”真是冤枉,他捧着水杯灌了两口。   关云横见他喝得差不多,开始赶客:“说到底,你是因为学弟不搭理你,闲得发慌,跑到我这里消磨时间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人追回来?”   王勋禹苦笑道:“得了吧。他那样正直正经的人,这回是不会原谅我了。我还是趁早找个小鲜肉move on。”   “哦,是吗?那按你一月一换的尿性。稳稳当当谈了三年恋爱,还能找下家吗?”   “……老关,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哼!”   两人沉默片刻,王勋禹突然跳起来:“走!跟我去吃饭!吃完了叫人出来喝两轮。”   “没空。”   “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比陪我这个交情十多年的朋友吃饭更重要的?”   “讨债。”   “讨债?讨什么债?你当我不知道钟家欠你的钱,一年前就已经还掉了?!”做人要诚实。   “血债……”   “……行吧。”你赢了。   跟曹卓分开后,秦悦谢绝了对方开车送他的提议,而是搭乘地铁直接在金融街附近下车。吴记鲜品超市里,工读生之后的店员是个刚到帝都的貂妖,看到他紧张得险些藏到收银台下不出来。   直到他再三表明没有恶意,貂妖才战战兢兢替他结了账:“请慢走。期待,期待,您,您的下次光临。”   他敢打赌,它绝对不希望他再去。   “老板这店铺真的太旺妖魔鬼怪了。”几年下来,没一个正常的店员,这是什么几率?   穿过步行街。秦悦不禁想起,跟关云横遇见的那天,他也走过这里。大概因为距离太近,伏魔才将他的生魂捉捕进去。   他眺望摩天大楼顶端堆叠的火烧云,回忆今天曹卓的那些劝告——   “秦老爷子已经过世了。当年的旧人也好些都不在人世了。小悦,你不要再执着,行吗?”   “他如果在世,一定不希望你涉险。咱们就把普通的部分做好就行了。”   “如果你因此丧命呢?!”   他的回答差点让曹卓背过去:“那么也是我的命数。”   其实活着与死去不过是两种形态,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往常空空荡荡的空地,今天却摆满豪车。十多个男人叉开腿像几尊门神样地站在院子里,看到他只是眼珠动了动。一个起码有两米高,跟金刚样肌肉勃发的男人挥动手臂:“来了。他回来了。”语气还挺惊喜的。因为动作过猛,秦悦不由担心他西装袖子的接缝处会崩裂。   男人站在矮楼的入口处,抽了口烟,转过身。因为太久没吸过,业务相当不熟练地咳嗽了几声,咳得眼泪汪汪地看向他。   “……”严肃的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可笑。   “……噗。”   秦悦收起笑意,指着被丢在地上的烟头,说道:“这周是我打扫清洁。关先生,请别随地乱扔垃圾。”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觉得你们怎么能这么不纯洁!我就完全没有往某些方面想(拍拍胸脯)!   秦悦:寰宇支付需要花36.5元,星光付是37.525元。嗯……当然选星光付。   关云横:你审美观点真的很有问题!(再次败给寰宇支付的关老板)   猜猜看,关老板会把烟头捡起来了吗? 第42章 正轨(四)   就这?就这?!   关云横设想过各种情形。有秦悦变脸巴结他的, 有敬畏惶恐的,还有些更富戏剧性的场景。但唯独没想到他们真正对面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请别随地乱扔垃圾”。   而且他喊他“关先生”?   还没发话, 几个善于脑补的手下忙不迭冲过去, 将丢在地上的烟头全部捡了起来:“没事,老大,我们已经收拾干净了!”虎背熊腰的汉子们乖巧可人,双手捧着烟蒂直奔几百米外的垃圾桶。   秦悦:“……”。眼睛里又开始酝酿明显的笑意。   “你们……”捡毛捡啊!火气跟烟气一同闷在嗓子眼, 又惹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妈的,索性戒烟得了!关云横掐灭香烟。他的视线扫过他们背后的低矮建筑物,外墙的长方形小墙砖有大片脱落的痕迹, 落水管的最下端是狗啃似的豁口。门前种了三棵歪脖子树, 懒洋洋伸展着稀疏的枝桠与叶片, 在炎热的季节里苟延残喘。   原先他诅咒发誓一定要尽快脱离的事物们, 此时看上去是那样的熟悉与真实, 甚至带了那么一点点可笑的亲切。该死的亲切!   刚回到身体, 呆在医院的时候。因为房间里过分安静, 他总不自觉地产生肥猫啃薯片的“咔咔咔”的幻听声。当然还有……   可是秦悦呢?水光里, 青年强压笑意看向他。他今天出门肯定不是为了业务。因为他穿着白色破洞T,脚上趿着胶边脱落的运动鞋。勾在指腹上的吴记鲜品超市的塑料袋正悠悠哉哉的左右摇晃。大写的“贫穷寒酸”!祥和太平到令他不爽!   “你……”就没别的东西想说吗?哪怕是虚情假意的问候。   毕竟日夜相处这么久, 秦悦对他的脾气还是挺了解。虽然不清楚男人为什么黑脸,但再这样黑脸下去的后果是可以预料的。他福至心灵道:“嗯……要不要上去坐坐?我给你泡茶。今天在吴老板哪里买到了相当不错的马奶葡萄, 价格便宜……”得吓人。   他张口就来, 话没说完就发现关云横的身后的壮汉们用奇异的目光锁定他, 仿佛在看某种珍稀保护东西。   秦悦:“……啊, 仔细想想, 这种便宜的马奶葡萄的确不太符合你的高贵气质!”   其实手下们想的是——天呐, 这风一吹感觉就会倒的小子竟然用这种随意的口吻跟大哥说话,不愧是大哥能耐下性子等一个多小时的人!   关云横:“……”不用琢磨他就知道这小子跟关鹏几个在想什么!他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黑了一个色号。   秦悦心想,坏了!之前被迫栖身时,关老板就相当瞧不上这里,现在回到身体里面,那肯定是一步都不想踏进去!是他思虑不周!   于是他朝后退了一步,问道:“又或者,就在这里聊两句?”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但这位出现在这里当然是有“正事”,总不能是为了叙旧吧?   青年的身体站得比刚才直,肩膀两侧的线条也绷了起来。口吻中三分试探,两分小心翼翼,其余的都是无奈,同几分钟前截然不同。关云横心头火起:“看来……只有王勋禹那种VVVIP配得上你珍藏的茶叶。”明明期待他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可临到头心里堵得慌。   秦悦:“……并没有。”怕是茶叶配不上关老板才是。   气氛陡然僵得厉害。   “秦哥,你朋友啊?”圆圆从楼里走出来,手里提着黑色垃圾袋。   “对。”他跟关老板算朋友吗?应该……算吧。至少他单方面认为他是朋友。一个脾气阴晴不定,总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朋友。秦悦淡淡地笑了。   “哦。我就说嘛。一个多小时前买菜回来撞见他们,吓了我一跳!”圆圆调皮地眨眨眼:“你朋友是哪条道上的大佬啊。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不光如此,还有些眼熟。是名人吗?女孩好奇地看了关云横一眼。男人倨傲地用眼尾的余光扫过她,摆明并不想搭理她。   圆圆:“……”传说中能吓哭小孩的□□就是这种吧。   秦悦打着哈哈:“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就是今天心情不好。对了,你不是说要搬去公司宿舍吗?”   女孩露出一抹怀念的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又怕这里积灰,所以住了一天又跟公司退了。”   “这样啊。”   “嗯。我约了朋友吃饭。你们慢慢聊。”   等她走远了,青年跟男人才对视了一眼——   “那是圆圆。”   “我知道。”   谁让对方是大老板呢?秦悦举手投降:“上去坐吧。相柳时不时念叨你呢。”   “是吗?我不信!”   “……那你去不去?”   “去。你敢拿应付一般客人的茶叶给我试试?!”   “……不会。我东西放在哪儿你还不清楚吗?”   “也是。”   走了两步,秦悦回头又问:“你朋友们也要一起进来吗?”虽然这么多人挤进去,相柳会直接炸毛,不过问一问也算基本的礼貌吧。   “不用管他们。”关云横冷酷的代下属们拒绝道:“天热,你那小破屋连空调都没有,还不如树荫下凉快!”   “……行吧。”真是全方位、三百六十度,二十四小时无间断嫌弃啊。   等他们“啪嗒啪嗒”上了楼,下属们不约而同看向关鹏:“鹏哥,咋整啊,这个!你看,给人热得东北渣子都出来了。”   关鹏沉思了两秒:“上车、点火,开空调。”   仅仅过去一个多星期,公寓比他离开时显得更加陈旧局促。尤其当关云横站在小客厅跟相柳对呛的时候,他发现这只肥猫看着也不大啊。   他们进门时,相柳正亮着肚皮倒在沙发上假寐。陌生的气息一下让它瞳孔张大,拱起背:“秦悦?!”   “是我。”秦悦应了一声,指着沙发说道:“没有鞋可以换,你随便坐。”   “你又带什么东西回来……是你!”橘猫就像一颗圆润的甜橙,团在沙发上,满口嘲讽:“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托福。不但活着,还活蹦乱跳得很。”关云横叉着手,居高临下:“倒是你,越发圆润了。就像颗球。肥——猫——”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肥——猫——”   “姓关的。老子今天要让你见血!”   秦悦将塑料袋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放进冰箱,听到这一人一兽的对话,简直恍惚回到了从前:“……都是成年人。能不能,克制一下自己。”   他走到木柜前取出茶具,身后突然有温热的气体喷到他的头顶与后颈:“里面第三个暗格,上回你招待王勋禹的茶叶。”   他惊得手一抖,险些将茶具摔到地上。男人的手掌从下托住他的,声音从头顶冒出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关云横的手掌比他的大一半,覆在他的手背上,潮热有力,令人很难忽略他的存在。   “从你回到身体,走路还是没有声音开始……”秦悦小声嘀咕,端着东西走到餐桌前。男人跟在他身后,自然而然拖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屋里变得异常安静,泡茶的整个过程,男人一直很安静地盯着茶宠。他仿佛陷入深度的心灵拉锯战当中,与椅子融为一体。   “好了。”   当他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时,男人突然皱眉问道:“有兴趣做顶流吗?公司无脑力捧的那种。”   秦悦:“……”他实在想不出,关老板回到身体里为什么会专程过来问这样的问题?   关云横单手拿起茶盏,转了一圈:“我记得你缺钱。再没有比做到顶流来钱更快的职业了吧?”   在他的印象里,艺人们都是漂漂亮亮的玩偶。无论男女,穿着精致的衣服,化好完美的妆容,运作得当的话,就会成为有效率的赚钱机器。关云横抬头看了秦悦一眼,心里默默将“赚钱机器”四个字划掉。   青年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为什么?”   关云横的手指敲击了几下桌面,掩面笑了起来。他险些忘了,秦悦从来都是那个秦悦。他会做出乎意料的事情,帮很多人,赚很多钱,时而市侩得令人不齿,时而蠢得让人扶额。但他永远是那个隔岸观火的人,所以才能冷静地对砸在头顶的“馅饼”问出“为什么?”。   “作为交换条件……”他慢慢拉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缠住绷带的位置:“你必须呆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不再做任何危及生命安全或者受伤的事情。”   “这是……”是那天为了诱骨变近身,故意露出破绽后被抓到的伤口的位置。   秦悦按住自己手臂相同的位置,站起身。他很快有了头绪:“是因为在铜镜里迦陵频伽最后那道诅咒的关系?”没想到一个堕邪居然有这样的能耐。是他大意了!   “所以作为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给了你一个优厚的条件,以此来交换……你的自由。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才能利益最大化。”关云横自信地看向他:“如果我没猜错,你需要的钱,远远大于你现在有能力赚到的。”   “是……关先生,您说得没错。”青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他双手交握,直视他的眼睛:“不过,我可能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聪明,所以我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稍微有点卡文,昨天写得还挺欢畅的。本来想直接让他们同居的,但今天理细纲的时候发现,不符合悦悦的性格,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人物太有个性,真是没办法!今天太少了!明天准备加更!搓手!   关云横:我脑补了这么多!你为什么就不跪下来喊爸爸! 第43章 正轨(五)   安顿好手下, 关鹏猫着腰蹲在稍微凉快点的楼梯口滑动手机新闻,随时关注楼上的动向。   不出半个小时,巨大的关门声响起。皮鞋重重踩过楼梯, 像是要将所有水泥钢筋都踩得稀巴烂, 足以证明下楼的人心情非常不美妙。一分钟后,关云横右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   “大哥。”这么快?谈的时间还没等的时间久。而且看样子……是谈崩了?关鹏弓腰驼背,还没来得及站直, 男人走路时卷起的细尘已经从他眼前飘过。   “走了!”男人飞快地钻进冷气充足的轿车内,将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   “哈!”怒极反笑,宛如一头失去方向感狂躁不已的犀牛:“鹏鹏, 他拒绝了我。”只要心情暴走, 他就会像小时候那样喊关鹏的小名。   关鹏无辜地眨眨眼, 完全不清楚缘由,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地说:“太可恶了!大哥, 要不要兄弟几个帮你揍他?!”   “……不必。”关云横扒拉了一下头发, 皱眉道:“揍什么揍!我们是合法经营的公司, 不是□□!”   “……好的。”关鹏同准备开车的下属面面相觑——年前揍苏家那个瘪三的时候, 你不是这样说的啊。   “开车,先回公司。”   直到那叠矮楼被抛远, 关云横又强调道:“不许去找他的麻烦听到没有?”   “……知道了,大哥。”   轿车渐渐驶离城中村的区域, 王勋禹的话毫无预兆地钻进耳朵里——   “虽然挺爱钱, 但有些事情他是不做的。”   两侧是鳞次栉比、直冲云霄的高楼大厦。关云横的思绪莫名回到十分钟前——   青年干净利落地拒绝了他, 拎起紫砂壶给他满上, 比了个让他继续喝的手势。   “我知道当面这样拒绝您, 实在有些难堪。何况以您的为人, 肯定是说到做到的。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能给我一年、唔,九个月的时间,我一定能找到破解诅咒的办法!虽然这么说有些厚颜无耻,但我对自己有信心。”   他挺直脊柱,直视他的眼睛,态度温和地商量。似乎如果遭到拒绝,心里还有可替换的B计划或者C计划。就像……对待每一个上门的客人那样。   脉脉茶香中,关云横尚算不错的心情顿时开始回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勉强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来:“你现在,是把我当成难缠又必须应付的客人在处理吗?”   他从小就是个暴脾气。早逝的父母曾经评价:“再没有比横横更难带,脾气更差的婴儿了”。因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边的人都疲于应付他一个。等到他们想给他添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时候,又遭遇了那场致命的车祸。   在那之后,关龙对他极近溺爱,叔伯的儿子们为他马首是瞻。他没有长成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完全是祖宗坟头上冒青烟。   关云横根本懒得思考生气的原因,只是本能地开始不高兴:“为什么要用‘您’?”   青年没有被吓倒。他摇摇头,笑容有无奈与纵容:“因为我以为你是以星光大老板的立场在跟我讨论这件事,尊称一声‘您’,我认为是应该的。”   “……”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   “不过,如果是以过去的室友和朋友的角度跟我来谈这件事……”青年修剪圆润光滑的手指在杯盏边沿摩挲着:“关云横,我还是只有拒绝你。对不起……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会尽力弥补的。”   “……你都不会稍微想一想?”   “爷爷说过,肖家家训有云:‘君子除邪祟,扶正气,安天下’。”说这话的时候,青年仿佛身处他无法触及的位置,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嘁——什么破玩意儿?你以为你是在演古装剧吗?”   “……对不起。”   他道歉后,一味的沉默。天就这样聊死了。   那他还呆在哪里干嘛?找气受?!关云横拍拍屁股走人。离开的时候,青年站在门边,满脸歉然:“在找出破解方法之前,我不会接任何危险的业务。”   “……”   想到这些,关云横抱起手臂,靠到椅背上:“鹏鹏,我的说服力很差吗?”是那小子被所谓“家训”洗脑得过于彻底,坚持完成斩妖除魔的伟大事业,还是丧失自由几个字听起来太吓人?   关鹏觉得这问题太有难度:“大哥,你一般不说服人啊。”   从关龙到关云横一脉相承。星光特色——以势压人,用钱砸人,暗藏威胁,被耻笑成“暴发户作派”也在所不惜。不看广告看疗效。   也对。他其实是可以威胁的……尤其是那几栋矮楼早已被他高价买下。他耐着性子愿意跟他谈,完全是顾及相处几个月的情面。他应该把合同摔在那小子脸上,告诉他不答应就从星光跟小公寓里滚蛋。然后凭他的手腕,让人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他,完全掌握他所有行踪。   想想,真是过瘾又痛快!   可……为什么心里就是有个声音极力阻止他那样做?为什么两人的位置对调了?他才是仿佛被逼向墙角,想做困兽之斗的那个?   “可恶!”他关云横会怕他吗?没可能的!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低到二十二度,关鹏的一侧肩膀都被吹麻了,但他依然站在沙发边没动。   圆几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连忙上前接起来,捂住话筒问道:“大哥,那个白瑟瑟按照吩咐过来了。你要见她吗?”   关云横愣住:“白瑟瑟?”他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号人物?   关鹏看着五大三粗,其实记心好细也心。他立刻提醒道:“就是星光娱乐最好的那位经纪人。之前有好几位一线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前天大哥你想见她,结果她在临海市出差没回来。”   “……”这么一说,是有这回事。   “那,还见吗?”大张旗鼓把人叫来,不见似乎说不过去?   “……让她进来吧。”关云横的眉毛松开又皱起来,来来回回许多次。最后拧成个难以化解的疙瘩留在眉心的位置。   “好的。”关鹏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让她进来,坐直降梯。”   他即将退出房间的时候,关云横突然叫住他:“关鹏。”   “大哥,你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有个人跟我唇寒齿亡,我希望无论如何让那人呆在安全范围内。不过是丧失一点点自由,就能获取巨大的利益。然而对方不买账。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话音刚落,秘书就敲门道:“老板,白小姐来了。”   “让她等一下。”关云横回答,盯着关鹏不放,好似很期待他的答案。   关鹏不禁想起前些天那条迅速被血染红的衣袖。就算在场除了关龙外的其他人以为是旧伤口崩裂,但没人比他更清楚。关云横车祸伤的是头部跟腿,手臂伤顶多有些擦痕,早已经痊愈。   他跳过深度思考,斩钉截铁道:“把他绑起来,关在安全的地方。”   “他不是那么容易绑的。”秦悦的身手有多好,他亲眼见过。   “可是,大哥,我们人多啊。”星光保全部门不算外聘也有几十号人。   “是啊。我们人多,可我不想……”关云横抬起手,压在鼻梁的山根处:“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讲求效率是他们爷孙俩的一贯做法,他究竟在畏手畏脚什么?秦悦是什么?一个黑洞,但不是个怪物!   关鹏安静了会儿,问道:“大哥,是需要我找人跟着他吗?”   “……不用,他会发现的。”   关鹏满不在乎地回答:“发现就发现,没非法拘禁,也没直接骚扰,就是跟着也不行吗?”   “……不行。”   关鹏莫名地望着他:“可,这又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思来想去,关云横将一切归结于他对秦悦的了解。   秦悦足够聪明,也有能力,必要的时候也相当敏锐,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与方法。如果硬碰硬的来,他会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   关云横突然一个激灵:“妈的!我干嘛管他高兴不高兴!”要是那小子又牵扯进奇怪的事情里,他岂不是跟着倒霉?   关鹏问道:“大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养过的那只鹦鹉吗?”   “鹦鹉?什么鹦鹉?”话题怎么又转到鹦鹉身上了:“不记得。”因为车祸的关系,六岁之前的事情他只挑重要的记。医生也说是创伤后应激综合症,记不起来也没什么影响。   “就是普通的虎皮鹦鹉,羽毛翠绿翠绿的,很聪明。”   “……不记得了。”他想象了一下,实在想不通自己会养那玩意儿:“你接着说。”他是想听听这事跟秦悦有什么关联?   “当时我们都很喜欢它。我呢,是成天想尽办法把它关在笼子里;而你总是趁我不注意偷偷打开笼子,放它到院子里玩儿。”   “……然后?”他干嘛做这样无聊的事情?不愧是几岁的孩子,干什么都自得其乐。   “你对我说,如果真正欣赏喜欢一样的事物,就不会强加干涉。只要静静保护就好了。”   “……所以?”六岁前他还说过这么有哲理的话?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这件事情了。大哥,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人。”关鹏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   十秒钟后。   “你的意思是我像欣赏那只鹦鹉一样欣赏秦悦?哈,别开玩笑了!”谁会喜欢那种家伙?谁会啊!   男人暴躁的怒吼声响彻整间办公室,等在外面的白瑟瑟问秘书:“那个……现在进去合适吗?”   秘书微笑道:“那我们再等十分钟好了。”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一下飞机就跳上出租车,难道是为了上赶子挨骂?!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又咕了,我又咕了!简直自己都无法接受如此不靠谱的自己!还没写到三分之一重新布局细纲的人泪流满面,啊啊啊啊啊啊,我怎么如此的废柴!烦躁指数MAX!求抚摸,求安慰! 第44章 正轨(六)   等彻底安静了, 秘书打开办公室的门,放白瑟瑟进去。采光良好的大平层中央,男人背对着她, 坐在椭圆形的玻璃办公桌前。他手里捏了颗减压球, 浅绿的球体跟随他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砸到落地窗上,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坐。”男人轻声说道,仿佛刚才在里面无缘无故抓狂的人不是自己。他转过身, 站起来。一米九往上说的身高超过了北方男人的平均值。   待她坐定,将工装裙理好,他才慢步走过去。就像一头在领地漫步的花豹, 从头到脚透着自得。当然, 星光是关家的地盘, 他绝对有这个资格。   男人在她对面坐下。大概是因为浓眉深眼的关系, 即使长相很英俊, 依然透着几分凶狠的匪气, 只差没把“脾气不好”写在脑门上了。   陷入短暂的迷思后, 他说道:“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叫你来吗?”   “知道。”白瑟瑟直言不讳道:“因为我是星光娱乐最好的经纪人!屈总说您手里有个艺人想让我带带。”至于屈总说话时的目光闪烁与耳提面命, 还有那些可能的弯弯绕绕,自然不需言明。   “我听钱飞白提过你, 不过这还是头一回见。”   “是吗?表哥跟您提过我?其实,我们是第二回 见面。但当时关总是陪同南方集团的凌总过来的。”   她家境优渥, 父亲是某大型跨国公司高管兼董事, 母亲跟钱家沾亲带故, 是帝都有名的外科医生。后来为了近距离疯狂追星, 误打误撞进了圈。因为性格泼辣, 手腕利落, 人脉也广,年纪轻轻就坐上星光娱乐经纪人的头把交椅,现在手里还握了星光娱乐几个最赚钱的一线艺人。因而见到关云横,也没觉得战战兢兢。   她落落大方道:“我听说您喜欢爽快人,那么我就直说了!性格怪异的我不带,脾气大的我不带,无所长的我不带,哦,对了,还有身娇肉贵公子、少爷们我不带。”无它,不想把精力花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好比齐远熙那种,资质不错,但背景过于雄厚的,她看到只想绕道走。   “你很干脆。”   白瑟瑟露齿一笑:“就像我说的,‘听说您喜欢爽快人’。不知道关总是想让我带哪个艺人?是星光娱乐旗下的,还是未签约的?我能不能见见再下结论?”换句话说,符不符合标准,要由她自己判断。   这位大老板脾气大是大了点,但出名的惜才。而她……大大小小也算是个“才”吧,白瑟瑟有恃无恐。   “可以。他是许仙手里的艺人,叫秦悦,你联系许仙约个时间,你们交接一下。”果然,男人没有反驳。   不过,嗯……许仙手里的艺人啊。白瑟瑟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哈哈”。   星光娱乐谁不知道,“许仙”二字代表什么。用“后进生”来形容简直都是侮辱了这三个字。那就是一尾混吃等死的咸鱼。如果不是手里还捏着几个无处可去,有些剩余价值的“老弱病残”,估计早就卷包袱走人了。   “你有问题?”男人将手掌叠成塔状,放在腿上,看着她。   “不,没有。我只是在想秦悦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又不蠢,后面大把的合理理由把人推给别人,用得着当面拒绝大老板吗?何况她会这么说,并不只是托词。秦悦这名字,听着真有些耳熟。   “Pioneer。”关云横提示。   “噢,对的。三年前解散的Pioneer。齐远熙几个原来就在里面。”白瑟瑟打出响指。她皱起眉毛:“秦悦……秦悦……我想起来了。”   瞬间,她露出一个十分难以言喻的表情:“可是,关总,秦悦当年是被您亲自刷下去的啊。”   “……是吗?”关云横难得地愣住了。他不记得曾经见过秦悦,无论在哪儿。   白瑟瑟一脸怀疑人生地望着他。搞什么飞机啊,大老板?三年前你刷掉他,三年后你决定要捧他?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缠绵悱恻的故事?   “对,就是你陪凌总到分公司那回。那时候组合限定期将近,公司在进行内选分流。”她开始假笑,心想自己不会白跑一趟吧。   “……”男人用手捏着脸颊,表情凶狠的扭曲。仿佛一个学渣面对哥德巴赫猜想。   “你去联系许仙。”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不过老板心的心思,谁又知道呢?   “好的。如果顺利的话,我会从中旬开始接手,到时候需要再向您汇报吗?”   “嗯。”   直到她从屋子里退出去,他都没再说一句话。秘书办公桌上的电话发出一长串铃声:“好的,关总,我马上进来。”   十多分钟过后,娱乐公司那边接到一条奇怪的命令:“找三年前多以前,Pioneer组合参加内选分流的录像资料。”   “三年前?!我这一年前的资料都跟小山一样。一个一个找是想累死我吧。”管理这些资料的文员A崩溃的大叫。   “谁知道呢?说是最最上面的命令。有功夫抱怨不如快点找。”文员B叹了口气。他们这些打工仔,就怕上面发神经。因为你不但不能讲价钱,还得夸他发得恰到好处。   第二天下午晚些时候,封存已久的影像资料发到关云横的私人邮箱里。彼时,他正在陪关龙打室内高尔夫。注意到腕表上弹出新邮件提示,他让关鹏几个替下他,兀自走进书房。   关龙拎着球杆,注视他的背影:“那个叫秦悦的,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关鹏凭借一面之缘的微薄印象道:“长得不错,干干净净,脾气挺好的。跟大哥好像很熟,说话什么都比较随意。”   “唔。”   “爷爷是觉得大哥不该跟他走得近?”影影绰绰的,大哥对那孩子好像不太一样。虽然个人觉得无所谓,但老板跟同公司的艺人搅在一起,名声上总有点不好听。关鹏以为关龙是在意这个。   关龙摇摇头,比划着方向:“……该你了。”   “……哦,好的。”琢磨不透啊。是顺其自然的意思吗?   关云横将影像资料下载下来。文档很大。可能是为了节约时间与人力,除Pioneer组合外,同一件屋子里还有临时加入的其他内选艺人。他将这些不相干的全部跳过,时间点正好卡在秦悦上场之前。   “我是何宵,这是我的表演。谢谢评委跟老板们观看。”前一个表演者,唱了一段大约两分钟的歌曲。声音普通,但曲风很独特。评委问道:“你这调子是原创吧。挺好听的。”   那名叫何宵的表演者,大大咧咧笑道:“对,因为时间比较紧。完成度不够。”   “总共用了多少时间?”   “十天不到。”   “十天不到?”评委席里的众人发出一声惊叹:“不错啊。那么下一位,秦悦。”   内选会的等候区在小隔间里,已经表演完的人需要退场离开房间。   何宵朝所有人鞠了躬,慢慢退出去。他的目光与刚出场的秦悦在空中交汇。两个人的反应有点意思。何宵有些心虚地别过眼,而秦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都没说话。   青年比现在更稚气。他留着跟其他成员差不多长度的头发,染成浅棕色。服装也是Pioneer组合的队服,脚上穿的正是现在脱胶的那双运动鞋,只是那时候还挺新,没有遭遇过岁月的摧残。   他朝评委鞠躬,捏着话筒静止住了。他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悦?你是打算表演什么内容?你应该知道这样的内选对你未来的去向至关重要。”星光是家不缺人的大公司,分分钟,前浪就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评委的提点完全是出于好心。   “我……唱歌吧。”青年说完,又卡住了几分钟。   “秦悦,你后面还有很多人。请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青年弯起嘴角,开始唱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唱了首老掉牙的歌。还没唱完,就被人不客气地打断:“停!你究竟唱的什么玩意儿?!”   那是……他的声音。   其实青年唱的不算差,但由于停顿的时间过长,且那首歌恰巧是他最讨厌的,正正中中踩到雷点上。   青年放下话筒,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对不起。”   “我们星光不需要这样滥竽充数的艺人?!”影像中,关云横的怒火高涨。   “关总的要求也太高了。我觉得小伙子唱得还行。就是有点木。”南方集团的凌总当时就坐在他旁边,缓颊道。   关云横冷冰冰地哼道:“就凭他?纯粹是浪费公司的资源!现在谁还会听这种二十多年前老歌啊。声音也不怎么样。我看不出这样的艺人有什么价值?”   青年再度鞠躬道:“对不起,耽误大家时间了。”   “滚出去!”三年前的关云横比现在更横,更不讲道理,更莫名其妙。   三年前的关云横……根本不认识秦悦。   画面里,秦悦在下台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乌黑眼眸里的碎光彻底消失了。平静的、木讷的,仿佛他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被掐灭了。   三年后的关云横……一时觉得心里酸涩难耐。   ***   回家时天已经擦黑,秦悦被几个戴着口罩帽子的男人截胡:“举起手,掏出你的银行卡。”其中一个,压低声音用伞柄戳他的胸口。   他不禁笑道:“那你们恐怕要失望了。我的银行卡目前只有两位数。请我吃饭吧。”   为首地拉下口罩,没好气地说:“这种亏本买卖,我们凭什么做啊?”   后面的几位也拉下口罩:“哼,你以为我们想来啊。”   “你们想。你们想我了。”秦悦大言不惭:“走,陪我回家换衣服。”   “什么换啊,晚上吃火锅,吃完一身臭汗!”齐远熙圈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外面带。   “……刚弯腰系鞋带的时候,□□破了。”   “……真有你的。要不要哥哥赞助你几条裤子。也太寒酸了。”   几个大男人勾肩搭背,热热闹闹走到他居住的矮楼前。黑色的剪影压在墙附近,看到有人靠近的时候,抬起脸:“秦悦。”   黑色轿车开着双闪停在路旁,路灯与不断闪烁的尾灯映出男人沉如暮色的表情。   众人:“……”私人时间遇到大老板是什么体验?!   秦悦:“欸,关云横?你这么来了?”   所有人化作木头人一分钟。他想起上回那场不欢而散,再看男人缩在墙角,竟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要不要一起吃火锅?”   齐远熙等人:“……”吃你妹!不请客的人也好意思发邀请?再说了。谁想下班之后跟老板一起吃饭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这是今天的第一更!有没有细心的小可爱还记得,出场之后,关老板心里想,这张脸,他依稀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具体在哪里想不起来了。他们的确是见过的,只是当时的秦悦对于关老板没有任何意义。而关老板对悦悦亦然。 第45章 正轨(七)   因为直接从家里过来, 关云横今天的打扮很休闲。T恤、短裤、小羊皮拖鞋,除了实际价格贵到让人崩溃,比那天西装革履的打扮亲民多了。尽管几个“民”还是满脸惊讶地盯着他。齐远熙这种富豪圈里的人士还好, 其余几个顿时变得缩手缩脚起来。   “火锅?”男人扬扬眉毛。   “对啊。你不是很能吃辣吗?”秦悦理所当然地说道。这完全是因为之前他吃个微辣就红眼圈, 被关云横三百六十度、惨无人道嘲讽过后的合理推断。可听到其他人耳朵里,这关系实在有些……微妙。   跟大老板熟悉到知道对方很能吃辣,居然混成这个熊样?齐远熙惨不忍睹地合了合眼,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秦小悦,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的!烂泥糊不上墙!”   秦悦来不及躲,嗷的一声:“齐队,你打我干嘛?你们今天难道是专程过来批/斗我的?”不就请吃火锅吗?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   齐远熙气不顺地盯着“烂泥”:“你跟关老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最近。因为一些事情……”一些他根本没法解释的事情, 他趁势溜上楼:“我去换条裤子, 你们慢慢聊, 哈哈哈。”   齐远熙听他说得含糊, 就知道又是些不愿意让人知道详情的事情。虽然不高兴, 但也没办法。不过其他人忌惮关云横, 他可不会。他们不但交际圈重叠, 两家在生意上还有不少往来, 因而他轻描淡写地招呼道:“关总。之前您车祸住院,我们家还送了花篮。看您恢复得这么好, 我就放心了。”   “托福。有注意到那个花篮,挺特别的。”那么大一个, 扎得堪比花圈的花篮放在病房外还真扎眼。他还以为是哪位竞争对手祝他早日鹤驾归西呢, 后来看到落款知道是齐大小姐送的, 也就释然了。毕竟齐家公司的总部大楼有“活棺材”之称。   大概是同属一个圈子, 粉饰太平之下带了淡淡的敌意。两人皮笑肉不笑地握握手, 算是交流了一番无中生有的感情。   其他人:“……”不敢说话。一想到要私人时间兄弟聚会可能变成工作聚餐, 心累。关键他们又不像齐远熙那样有底气,也不像秦悦跟老板那么熟悉。   换好裤子下楼时,关云横已经将车丢到树底下了。   秦悦问道:“你要跟我们一起走路?”   “不行吗?这路我又不是没走过!”   “……行,当然行。”走跟飘能一样吗?谁料得到您一个大老板还要降贵纡尊地走路到火锅店啊。   他开始那句话问得没过脑子,没想到真愿意跟他们一起吃饭?更奇怪的是,大老板的嘲讽模式今天关闭了?怎么一问一答,还透出几分难得的乖巧呢?   众人:“……”才搬来这里多久?!关老板居然走过这些路?有问题,很有问题!   齐远熙跟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拉到一边:“秦小悦,你老实说。你跟关家这位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不良企图?比方说……”在追你?   看着秦悦比麻将白板还空白的表情,齐远熙觉得大概思路错了:“又或者你们是过命的交情?他欠了你天大的人情?”   “过命的交情……大概算吧。其实是我给他惹了些麻烦,现在在努力弥补。”秦悦汗颜道。   “……你弥补,然后我请客吃饭?行啊,秦小悦。出息啊,这思路牛/逼啊。另外,你既然跟他这么熟,怎么没想过让他提携提携你?”   “具体我也没法儿说,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嘴巴上是装了门栓?认识这么几年,这不能说,那不能说。懒得管你!老彭,老李,老云咱们走,不跟这个白眼狼说话!”齐二少一不高兴,把关云横跟秦悦都抛在身后。   “……”秦悦苦笑道:“你别介意。齐队就是这个脾气。”认真说起来,他身边的人都这样,嘴巴厉害却心软。就好比眼前的这位——   依关家的势力,摁死现在的他是分分钟的事情。就算有爷爷的旧关系帮他,赶他出星光和帝都还是可行的。可左等右等,等来的是许仙的电话还有新的经纪人。新经纪人白姐话里话外都透出风:大老板在帮他。明明受牵连,气得快要爆炸了,依然还是帮了他。真是妙人。   “其实,今天你不过来,明天也想去拜访你。只是不知道没有预约你见不见我?”窒闷的夜风卷起阵阵热浪,没走多久,两人都开始大汗淋漓。关云横的踩跟拖鞋不太合脚,稍微落后他半个身体。   “谢谢你,关云横。”明明有手腕逼他就范,偏偏选择了如此温柔的方式:“真的,谢谢你。”   男人没有向往常那样回应“你知道就好”类似的话。他的眉眼在路灯的光影里忽暗忽明,带着一份难得地涩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仅限于他们两人能听见。   “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三年前被我羞辱的事情?”关云横停了下来,仔细观察青年的脸色。   秦悦愕然:“你想起来了?”   “不是。是白瑟瑟提起来的。我压根就不记得你了!”   “哦,我知道啊。”青年嘴角含笑:“你之前看我的眼神就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完全没有当时那种不屑与愤怒。   关云横烦躁地吼道:“你是面团吗?!”一般人起码会有基本的愤怒情绪吧。可秦悦只是装作根本不认识他。   “其实……那段时间,我爷爷过世了。我也是浑浑噩噩的。那天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包括何宵剽窃他曲子的事情,想起来一点都不愤怒,只是淡淡的,像隔了层纱。   但他莫名记住那张张扬愤怒的脸,就像团熊熊燃烧的火。整个灵魂燃烧起来,璀璨夺目如绽放的晚霞。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气场:“是因为那天我停顿很久,唱不出来的原因吗?”   “你TM,那是重点吗?!”关云横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气死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别扭地说道:“不是。你唱的那首歌。跟我小时候出车祸时,妈妈给我唱的一样。”   他不由自主皱起眉。每一回听到整个人就如扎进深海里,那些早已忘记的疼痛与恐惧就会从心底自动冒出来。无边黑暗与血腥味笼罩着他。十多岁的时候,曾经因为偶尔听到这首歌,他呕吐不止,直到昏迷的。   “是这样。我的小时候常常听爷爷唱起。”秦悦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了解他的心情。   “这根本就是两件事!”喂喂,这么淡定像话吗?   “的确是两件事。那是因为三年前,我们根本不认识啊。现在我不会再唱那首歌,你也不会再说那样的话。关云横,你不必感到抱歉。你这回已经帮了我的大忙。我知道白姐是星光娱乐最厉害的经纪人。”   关云横望了会儿天,又看了会儿地。他觉得秦悦肯定是火星人,思维方式才会如此清奇。   “哈!谁感到抱歉啊!白瑟瑟会把你的每一个行踪,事无巨细报告给我。”   又是那熟悉的配方。“嗯。”   “何况……那个许仙简直废柴到了极点。妈的!老子回头让人把他开了!你的兼职也给我停一停,专专心心有产出,别浪费了白瑟瑟的手段!不然……”好像也没什么不然!妈的,这么一想更生气了!   “……谢谢啊,关云横,真的。”青年的声音像柔软的咏叹调:“你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这些年,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反对。曹叔说他魔障了,还有别的叔伯也不是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过他。可他一意孤行,只专注于心中那份执念。因为没关系,那件事只剩下他可以做。   其实前天他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危险究竟有多远,他不知道。他不招惹危险,危险就不会招惹他吗?哪怕只是切破手指那样的小伤口,关云横都会有镜像反应。任何人都会觉得困扰吧。   从来没有人,连缘由都不清楚,直接受到牵连,就敢陪他赌命的!   “谁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走了!饿死了!”   就是这么一个又温柔又别扭的人:“真是个黑洞。”秦悦摇摇头,突然想起类似的话,关云横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是反过来用来形容他的。   “喂,你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齐远熙远远地招手。   “来了,齐队!”   他们走到毗邻金融街的火锅酒楼。五双大长腿格外抢眼,幸而齐远熙早早预定了包间,才能阻隔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菜单传阅到秦悦手里时,他没出息地抖了抖:“为什么一份牛肉要近千块?!”近千块除开房租他能过两个月有余,好吧?   服务生保持笑容说道:“先生,我们店的牛肉是上等和牛,这个价格已经很优惠了。”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齐远熙跟关云横。不得不说,他火眼晶晶,能准确辨认出整桌最有钱的两个人。   齐远熙不耐烦地关上菜单,抢过去:“你管那么多干嘛?还是你想请客?”   “……”并不。把他当掉都付不起一顿火锅钱。   菜满满扑了一桌,九宫格中央是秦悦吃的微微微辣,周围是其他人吃的中辣。桌下的垃圾桶里躺着几罐捏扁的啤酒罐。   青年耳朵红红,举起半瓶啤酒:“干杯——祝各位哥哥的事业节节高升!”   “……糟,耳朵红了。”彭兆松跟云楷双双抬起脸:“齐队!事情大条了,大条了!秦小悦喝了两罐啤酒!”   齐远熙:“……”   关云横:“……”这架势不跟这小子生病时朱冥、相柳的反应一模一样。能出什么大事,不就是喝点酒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第二更!应该不会有三更了!我今天是不是很乖!夏天其实就适合吃火锅,大汗淋漓,配上冰冰凉凉的酸梅汤。人间绝配!就跟我家关老板跟悦悦~~ 第46章 正轨(八)   这间火锅酒楼的外观是青砖的仿古建筑, 外墙垂吊着一串串仿古样式的红灯笼,还曾作为网红摄影地,风靡一时。店外的草皮修葺成围观小迷宫, 摆上几座仿铜雕塑, 男女老少,姿态各异。   此时此刻,最外间的长袍老者雕塑的身上挂了个醉眼迷离的年轻人。他双腿离地,脑袋搁在雕塑的肩膀上, 就像只灵活的树袋熊。   店长哭笑不得地在齐远熙等人身边打转:“齐先生,您能不能让您的朋友不要这样攀着雕塑?压塌了,摔着可就不好了!”更何况, 这些人物雕塑是重金聘大师团队设计制作的, 要是弄坏了, 他一个分店店长怕是不够赔!   齐远熙:“……”站在安全距离之外, 不为所动。   “别别, 我觉得这样抱着挺好的。”云楷面有余悸, 躲在齐远熙背后。   “对, 再怎么样也比在店里随便见人就抱强!这是什么毛病!”彭兆松捂住脖子, 回想十多分钟前,秦悦那卡住脖子的死亡熊抱, 窒息!   “他一般要维持这个姿势多久?”关云横问道。   “那是玄学。要是运气好,一个多小时吧。”   “如果运气不好呢?”   彭兆松悲愤道:“那可能是一整晚!想当年, 他就是这么执著地吊了我一个晚上, 还正好被我当时的女朋友看到!”   “所以成了前女友?”   “对!所以我吧, 宁愿看他抱着个雕塑, 都不当被他抱的人。You can you up!No can别逼逼!”   “……”   不知不觉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拿起手机拍摄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们四个加秦悦约等于四点五个公众人物,僵着也不是办法。明显多次领教过秦悦酒品的前队友们,兄友弟恭地相互推诿,将塑料兄弟情发挥到了极致——   “齐队,身为队长你一直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关怀备至,这种时候更应该挺身而出。”   “没门!上回他差点把我勒死!再说,组合都解散了,齐队只是你们惯性的称呼。”   “云楷,云楷,你不是说秦悦四舍五入是你亲弟弟吗?”   “我是独生子女,谢绝碰瓷。”   “……”   关云横“啧”了一声,走到青年身边,拎着他的衣领,跟剥葡萄皮似地把他剥下来:“走了,难道你今晚想要睡大马路?”   青年迷惑地抬起水润的眼睛,怀中空无一物让他感到有些冷:“……”   “看什么看?!你难道不认识我吗?走了!回家去。还是你想上社会新闻?”男人举起手,用力弹了弹他的额头。   “回家……”青年立在一团乌黑的影子里:“可是,我没有家了啊。”   关云横沉默片刻,嫌恶地抽抽鼻子。几乎是半强迫地推着青年向前走:“别在这儿给我耍酒疯!走!我带你回家啊!”   走了几步,他回头对目瞪口呆的三人组说道:“今天就这样。我先把他送回去。”   就这样?就这样??   彭兆松捏着下巴:“齐队……我突然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齐远熙:“那就等成熟了再说!”   “……不能吧,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啊?”   短短十五分钟的路程,耗时半个多小时。关云横差点以为自己下半辈子的耐性都快砸在上面了。再久一点,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这小子像铅球一样丢回城中村。   蜗牛般爬上楼梯,他把秦悦扶进门,走到客厅,稍加用力,青年就跟没骨头似的,摔进沙发里。吓得相柳大喝一声:“他喝醉了?!”橘黄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到立柜顶上,小心观察。   关云横翻了个白眼,问道:“稍微清醒一点了吗?真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酒量更差的人。”   青年从沙发上撑起手臂坐起来,委屈吧啦地说:“可这里不是我的家啊。”   “不是你的家,难道还是我的家吗?去刷牙,洗澡!浑身的火锅臭!”说得好像他自己一点没有似的。   秦悦就像没有上机油的旧机器,一边卡壳一边站起来。稍微迟疑了一下,走进卫生间开始刷牙。白色的泡沫吊在他的嘴巴周围,让他看起来格外可笑。   完成这道工序后,他走到关云横跟前,举起手:“汗黏住了,脱不掉。”是在请求帮忙的意思。   为什么他非得干这种保姆一样的差事?关云横不爽地帮他把衣服下摆往上扯,随手将上衣丢到一边:“行了!快去洗澡!”   青年的皮肤因为汗水有些粘腻。整顿晚饭除了啤酒外,他再没喝过别的东西。他下意识舔舔嘴唇,觉得有些渴:“我想喝水。”   “……真巧,我想揍你!”不过是出于本能的一个动作,却让关云横浑身上下的肌肉绷紧了。他就知道,只要跟这小子扯上关系,久而久之,就会变得不太正常!   他把浴巾胡乱塞进他怀里,直接往里面一推,顺手带上浴帘跟门:“给我洗澡去!不洗干净不准出来!”   二十分钟后,青年裹着浴巾,游魂般从他眼前飘过,进入卧室。   “你打算这样湿答答地去睡觉吗?”关云横指着地上的那串水印。虽然看上去挺正常,但这小子一点都不清醒啊。   他用毛巾粗鲁地将青年头发上的水擦到半干,把他整个人拖回浴室:“电吹风呢?”   “浴柜的最下面那格。”   关云横拿出电吹风,因为是不太熟悉的品牌,直接开到最大档,然后开始帮他吹头发。嘈杂的噪音令他益发烦躁,水雾的镜面渐渐露出男人满脸不耐烦的倒影。   尽管如此,他还是将他的满头湿发吹干。大概是忘记用护发素,青年有一小撮头发缠在一起,必须稍微用力才能将它们分开。一不留神猛地扯到了头皮。   秦悦微微垂着脑袋,盯着还在滴水的水槽口,看上去像在发呆。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他都逆来顺受,没有过多的反应。   “如果疼就说疼!”   青年茫然地抬起脸:“啊?不疼。”   “……”他跟个醉鬼较什么真啊。   吹完头发,青年走进卧室。他坐在床沿上,盯着墙面的裂缝,依稀要从其中看出朵花。   关云横疲惫地揉揉眼睛:“躺上去,睡觉!”   几乎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秦悦将裹在身上的浴巾拿掉,上身赤/裸地爬进薄毯里。他侧躺着,像婴儿版蜷缩成小小一团。睁大眼,望向他的方向。   “闭上眼,睡觉!”关云横抱着手臂坐下,床垫瞬间凹陷下去一块。   青年慌忙闭上眼,他的小指不经意地勾在关云横的T恤下摆。关云横朝旁边挪动一下,小指瞬间僵在那处不动了。   “你是害怕我会走吗?”   “……不可以去依赖。因为每个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秦悦能做到的,放纵的极限了。关云横用手扒了几下他的头发,动作十分粗暴:“快睡!”   折腾了几个小时,青年其实也累了。很快他发出细细的鼾声,睡得四仰八叉。   关云横并没有马上离开。他跟相柳各占据了沙发两端:“朱冥跟荼蓝都出来了吗?”   橘猫舔爪子的动作停止了:“你还能看见?”   “一点点。”自从醒来过后,如果用心去看的话,能看到白色烟尘一样的东西。只是无法分辨是灵、魂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也是他急着出院的原因之一。   他望着里间,由衷地感叹:“你们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啊。这小子无论生病还是醉酒,品相也太差了。”   “大概,这就是所谓遗传……肖家人酒量都差。”   时间指向十二点,关云横站起来:“照顾好他。”   “切,在你出现之前,如果不是我们,又会有谁呢?别站在这儿指手画脚,小子!”橘猫跳下沙发,昂首挺胸地地走进卧室。它的身后跟了抹极淡的影子,影子微微侧目,并没做停留,径直走入房间。   也对,这屋子里的确轮不到他指手画脚。关云横长舒了口气,转身离开。   ***   秦悦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那头白瑟瑟约他见面:“下午可以吗?下午一点半在市中心的新湾咖啡厅。”   “没问题。”他翻身起床,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十一点!”   昨天吃火锅他喝断片了?   “谁送我回来的?”他问倒在客厅地板上晒太阳的相柳。   “还能有谁,那个姓关的呗。你昨天晚上蠢毕了。连衣服都是他帮你脱的!”橘猫满脸鄙视。   “……啊?”脱衣服这种事,未免也太……不过幸好关云横之前一直住在这里,裸/胸、裸/背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应该没关系吧。   他挤出牙膏,含进去,口齿不清道:下次真的得注意了。”如果“酒品即人品”这句话是真理的话,他恐怕已经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砰砰砰”敲门声不疾不徐。秦悦未免有些吃惊。这个点,谁会上门呢?   “来了——稍等。”他飞快地清洁完牙齿,打开门。   门口站了两个陌生男人。他们同时亮出证件:“您好,请问是秦悦吗?能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吗?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关老板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思维直线性的人。当秦悦让他帮忙脱衣服的时候,首先只觉得不耐烦……注孤身啊,这是! 第47章 正轨(九)   男人们穿着款式普通的短袖T恤, 理了浅平头。说话的是年纪稍长的那位。平平无奇的面孔却有着双锐利无比的鹰眼,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动作、语气,神态尽收眼底。   便衣, 刑警。   在他们掏出证件前, 秦悦已经基本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一般人可能看不见,但男人们的身上有股子肃杀的腥味,泥土、落叶、河水,腐臭……   他站在门口, 坦然迎上男人的视线:“我能先问一问是因为什么事吗?”除了狰消失那晚的枪击案,他不记得过去几年内有卷入过任何需要刑警出面的案件当中。而那个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不大可能再过来让他翻供。   “只是需要您配合调查一下。”年轻些的警察说道。不比同组的前辈, 他资历尚浅, 眼神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疑问:凶手是你吗?   登时, 秦悦觉得自己大概真摊上事儿了。想了半天, 他一个超速罚单都不配拥有的人(因为没有车), 实在没必要自己吓自己:“请稍等。至少让我换件衣服, 顺便把猫喂了。”起床时, 他随意套了件背心, 活像去自由市场闲逛的大爷。   “没问题。”警察站在门口耐心等待。   “喵嗷——”倒完猫粮,相柳贴在他的脚根, 仰头望着他。无声问道:“你小子又摊上什么事儿了?”   “没事。兴许只是误会。”秦悦挠挠它的下巴。一般性询问说明不了问题,只是如果他根警察们走了, 跟白瑟瑟的见面肯定得泡汤。   下了楼, 他同年长点的警察肩并肩坐在车子后排:“梁警官, 我能打个电话吗?今天下午一点半我本来是有约的。”他亮出近一个小时前白瑟瑟发给他见面的地址定位、时间还有包厢号, 以证明并不存在电话串谋的可能。   “……可以。只是到警局配合调查的时候, 手机必须交给我的同事, 如果有重要电话,我们会通知你的。”说完,梁警官微微耷拉眼皮,仿佛下一秒要睡着了。但他绷直的肩膀与脖子的肌肉线条说明,恰恰相反。   秦悦拨通电话,没提被警察找上门的事情,只说临时有急事,问能不能将见面改到明天。白瑟瑟虽然有些惊讶,但依然爽快地答应了。   轿车驶入距离城中村不远的白山区公安分局。车子停稳后,梁警官跟年轻些的刘警官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进门口先做了登记,秦悦交出自己的手机,尔后被一位女警带进候问室里等待传唤。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他才被带到讯问室。两位警察已经坐在了里面。刘警官面前放了台笔记本电脑,随意地敲击了几下。正对面是大片的单面玻璃,背后应该还有别人。   这阵仗,是打算把他当嫌疑人审吗?秦悦有些疑虑。想了一路,他心里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念完一长串的身份核对信息和告知书,梁警官随口道:“吃过东西了吗?”   秦悦摇摇头。他还在洗漱,就被带到这里配合调查,至今滴水未进。他不信这一点警察会不清楚。他开始有些后悔。至少他应该跟经纪人说实话,也好叫人知道他的行踪。这种情况需要律师吗?他开始回忆自己看过律政剧。   梁警官丢过来一只白色塑料口袋,里面有一份三明治跟一瓶奶茶:“我们分局的食堂中西合璧,三明治做比外面好多餐厅做的都要好吃。尝尝。”他的语调轻快,听上去像在闲聊,但目光炯然,和煦的面孔背后是冰冷的审视。虽然还没有进入正经的审问程序,但很显然他们认为他很可疑。   他宛如一份送入实验室,被放在高倍显微镜下仔细观察的标本。   秦悦将口袋捉到自己面前,没有开动:“我看门边告示牌上写着不能在里面吃东西。”   梁警官嘴角的笑容蓦地冷了下来。他靠到椅背上,余光瞥向单面玻璃的方向。里面的人按兵不动,没有给出任何指示。他决定按自己的法子来——   他用眼神示意刘警官,年轻人连忙搬出一只证物盒,从里面取出三样东西。   梁警官问道:“认得照片上的人吗?”   三样东西包括两张照片,跟一枚分装在透明证物袋内的小巧银质戒指。   第一张照片上的受害者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她穿着看不清楚颜色的蓬蓬裙,领口下拉露出内衣,下摆的位置不知是被人刻意撕扯还是被尖锐的器物勾破,一条条地挂在白骨森森的小腿处。这是张法医解剖前的现场照,裸露在外的四肢布满了蛆虫,还有被动物啃噬过的痕迹。   尽管日常能看见旁人见不到的东西,但这样直观的视觉冲击令秦悦不适地朝后仰了仰。再加上没吃早饭,胃液开始翻腾。   “不认识。”死者的整张脸已经成了血淋淋的烂肉,他会认识才有鬼!   他看向两位警察。他们目不转睛看着他,似乎在从他脸上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至于这张过于血腥的照片,不过是有些过激的审问技巧,他懂。但用到自己身上,没人会觉得高兴。他眸光冷淡地看回去,三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出无形的花火。   是你吗?警察们的表情更为严厉。   不过,那枚戒指……他是见过的。秦悦不禁看向银戒。小小的,戒面很窄带有一些符咒暗纹,中央的位置有心形装饰。   警察们注意到他的视线落点。梁警官又从那张照片背后拎出第二张照片:“那么这张呢?”   少女身着粉红洛丽塔蓬蓬裙,耳朵上垂着造型可爱的毛毛球耳环。看上去是在参加某二次元活动。她跟另外一个装扮怪异的少女头戴兔耳朵发箍,亲密地脸贴脸,嘟嘴拥抱在一起。   “死者倪小红。上上个月刚满十八岁,帝都户籍,单亲家庭,因为母亲再婚,独居。网名‘猩红女王的玻璃鞋’,高中肄业。职业是视频网站女主播兼漫画节的cosplayer,看粉丝量还挺受欢迎的。”梁警官又丢出一叠资料,上面印有女孩的直播间账户跟后台登陆动态。   “半个多月前,我见过她,但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秦悦诚实地回答:“大约只有十分钟。”那之后全子就带着母币上门,惹出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为什么会见面?”梁警官追问,将两张差异巨大的照片推到他眼皮子底下。   秦悦皱皱眉。红颜枯骨,不过半个月的光景,人就已经成了那样。   但应该不是言灵之戒的缘故。这类戒指致死,一般需要经年累月的时间,按上回见面的情形,那些丝线还不致于……   秦悦说道:“相信警官们已经查过我的背景。我是星光娱乐的艺人,因为在圈里混不开,所以私下会做些算命类的兼职。倪小红之所以会跟我见面,是因为她自觉最近运气不佳,从网上找到了我的工作室地址。”   刘警官停下打键盘的动作,陷入深度怀疑:“你要是真会算命,为什么没算出她会死呢?”   也难怪他不信。刑警这个职业,经手的命案太多,一般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秦悦这份兼职在他看来更像是欺诈,只是因为金额太小,无法立案。   秦悦回答:“就是起名问卦测字,混口饭吃,当当迷信版的心理医生。要是真能什么都能算到,我早应验在自己身上了,也不至于混成这样。”他顺着刘警官的话说下去,暗示自己就是个骗子。   言灵之戒能混淆气息。这样的话如果明说,他可能会被送到帝都精神卫生中心,接受心理鉴定吧。   梁警官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打算继续兜圈子,直接进入正题:“……七月十二日的晚上,离开医院后,你去了哪儿?”   “一处河滩。河西大道往北面走。”说完,警察们的表情没有松动,显然早已确定过他的行走路线。   “为什么要去河滩?”   总不能说……是因为丧失灵力,为了避免妖魔鬼怪伤及无辜,刻意找了片无人的区域待着吧。   “不为什么。正好走到那里。”他只得说道。   梁警官专注地捕捉他地微表情,突然疾言厉色道:“河滩距离你的住所,最起码直线距离有五公里!你从医院出来,告诉经纪人要去亲戚朋友家休息。但是我们调取了附近的监控,也查过通话记录。你是给114查号台打过电话,根本没去任何人家里!”   “……”当时关云横还嘲笑过他的这一举动,没想到现在成为疑点之一。   “你是孤儿,唯一的亲人在三年半之前失踪。日常联系的除了经纪人,还有一位名叫曹卓的古董文化界人士,除此之外,就是之前组合的队友。其他人虽然跟你有联系,但并不紧密,一般三五个月才会通一次电话。”   果然,被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秦悦静静等梁警官把话问完。   “为什么你从医院回来不回自己的住所,也没跟经纪人一起行动,还要撒谎去亲戚朋友家?”   这些怀疑都是合情合理的,但他无法给出同样合情合理的解释,只能尽量往上面靠:“   许哥的孩子还小,我不想麻烦他。从医院出院之后,我觉得车里气闷,所以故意撒谎,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我想,这是可以的吧?”   显然,这样的答案差强人意。梁警官“碰”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风骤雨般的问题砸向他——   “倪小红出事的地点,距离河滩只有十五分钟不到的步行距离。你是想告诉我们这仅仅是巧合?”   “你见面的时候跟她聊过什么?是不是利用你演艺圈人士的身份,对她许下过什么性/暗示?”   “你们是不是约在河滩附近见面?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你性/侵,然后抛尸在河边的小树林里?那里很偏,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任何人进去。你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出进进。秦悦!说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是二更的码字机。还记得那个满口谎言的女孩子吗?说话吐丝的那个! 第48章 正轨(十)   连珠炮般的质问当中, 秦悦仅仅调整了一下坐姿:“没有,凶手不是我。以上都是你们的主观臆测。比起五公里外不熟悉的河滩。同样缺乏监控,我又熟悉的城中村不是更好的作案地点吗?”   “倪小红是网络主播, 长得也漂亮。直播间里给她刷礼物的土豪粉丝多的是。她凭什么答应跟我一个落魄的小明星在河滩附近幽会呢?退一万步来说, 就算她同意跟我幽会,城中村里随便哪个便宜的商务小旅馆也比河滩来得合适吧?”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又看了看映出倒影的单面玻璃:“她的粉丝那么多。因为独居,交友情况也缺乏佐证。应该说, 任何人都比我更有犯罪动机!如果你们再往深挖,就会发现我手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做,并不会干性/侵后激情杀人这样的事。”   刘警官的屁股在板凳上挪了挪:“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倪小红的人际关系我们查过, 相当简单, 交往的也多是女性。”   “女性之间难道就不会发生性侵了吗?女性难道就没有相熟的男性朋友了吗?”秦悦反驳道:“你们刚才的问题全都是推断。我们晚上没有碰过面, 我在河滩附近呆到凌晨, 回到住处的时候看过时间, 是凌晨四点左右。搭乘的是运营到早上七点的夜班48号公交车。”   警察们对视了一眼, 觉得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 你专程走到河滩喂蚊子到凌晨, 什么都没做,就回到家里了?”   “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 可这是事实。”   总比说:“事实上,我跟一群妖魔鬼怪斗法”来得真实可靠。否则, 帝都精神卫生中心欢迎他!   “刚在候问室里, 那位女警官已经让人提取过我的指纹还有唾液样本。DNA检测以现在的技术, 最迟明天就会有结果吧?”   除非……这场讯问是色厉内荏, 外强中干!由于天气炎热, 尸体过度腐烂。警方并没能提取到可以用来比照的样本, 而倪小红身上再没能找到其他可用的证据。无计可施之下,他们将凑巧出现在河滩附近的他列为第一嫌疑人,带到警局走程序,并且急于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找到突破口。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们再问十次也是一样的结果。”想通所有环节,秦悦冷静地说道。   两位警官不约而同地愣了愣。虽然证据链不够完善,但这位青年的确暂时被锁定为了头号嫌疑人。没想到,他思路清晰,从一开始就没有落入情绪陷阱里。完全不像头一回应付这样场面的人。   今时不同往日,干什么都有监控记录。拍桌子摔板凳暴力威胁这套行不通的。按规定,他们最多只能要求公民配合调查十二个小时,再长就属于非法拘押,要是闹起来,可就不是挨顿骂那么简单了。   “……”问讯瞬间陷入僵局。   梁警官出门抽了根烟,带着满身呛人的味道回到房间。他坐直身体,轻轻咳嗽了一声:“那我们再重新来一遍。”这也是问讯的惯用手法。同样的问题,一遍没有破绽,那么第二遍、第三遍呢?人在密闭环境里重复机械的对话,总会产生错误的时间流动感还有紧张情绪。精神不济的时候最容易露出破绽。   “我能喝口水吗?”   “可以。”刘警官帮他从外面的饮水机接了杯凉白开。   “那我们从她找你算命开始说起。”等他喝了一口,梁警官说道。   整整一个下午,两位警官一直在翻来覆去问他相同的问题。渐渐的,三个人都面露疲态。接近晚上六点的时候,门开了。矮胖的光头站在门外,唤道:“老梁,小刘,你们出来一下。”   他们一走,秦悦的肚皮就开始“咕噜噜”叫起来。他苦笑地拍拍肚皮,还是没动手边的三明治。玻璃背面不再有人,大约是被光头一并叫走了。   隔着证物袋,他仔细端详桌面上照片和戒指。也不知道倪小红在离开算命工作室后遭遇到怎样的对待?她的魂魄呢?是已经投身轮回还是飘荡在丧命的河滩附近?   等等,这是——   此时,一个之前没见过的警察进来喊他:“秦悦是吧?出来吧,你可以走了。”   他可以走了?但是依照散落在桌上的证物,还有未关机的电脑,能看出来两位警官没有打算就此结束。   “还愣着干嘛?赶紧出来啊!”   秦悦走了出去。久坐的姿势让他腰酸背疼。外面的灯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疼,短短半天,让人有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跟在那人身后:“请问,我的手机还有背包……”   “就在前台,你进来的时候不是领了个号码牌吗?自己去领就成。”   “好的,谢谢啊。”   正想问这场讯问为什么戛然而止,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的证据,就听到楼梯拐角处有人在据理力争——   “他是死者死亡当天唯一接触过的人,而且又出现在同一个河滩。我认为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叶局,陈队!再给我和小刘几个钟头!”   “老梁你先别着急,我站在玻璃后面看了,觉得这个嫌疑人有问题的可能性很小。墨彻也是这样认为的。再说,根本没有形成证据链。”陌生的男声不急不缓地安抚道。   “墨彻那个根本就是玄学!理论的东西哪有实际的靠谱!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梁警官的情绪很激动。   “我的理论没有帮过你跟清安吗?我跟你说过,凶手是个女人!”另一道声音凉悠悠插起来:“走了,清安。别人不领情,你何必自讨没趣。”   “哎,墨彻?墨彻?!”观察者们随着急促的脚步走远。   秦悦叹了口气,站在墙根处没动。作为被讨论的“犯罪嫌疑人”出去多尴尬呐。   光头吼道:“关联!关联!那只是你们以为的关联!再给你们几天也未必能问出任何东西!昨天不过让你们注意注意破案的进度,今天你们就把天捅破了!还把陈队长和墨教授从市局招过来?老梁啊,你也是我们分局的骨干。小刘还是去年的优秀。回头你们把这件事形成书面报告,汇总一下,在周五例会上做自我检讨。”   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官腔,因此梁刘两位警官的脸上露出忿忿的神色。   光头放软声音又说:“人证物证都没有,你让我拿什么帮你们留人?上面说了,放人!”说到动情处,他一手一个,攀住两人的肩膀:“人家背靠那么大一家公司,根本不是随手捏的软柿子。小心回头连累我们分局吃官司!我还有不到一年就退休了。你们啊,也为我想想吧。”   梁刘二人沉默了。   “怎么回事?站在这儿听谁的墙角呢?!”有工作人员路过,调侃帮秦悦领路的警察,没想到一转过去跟其余三人大眼瞪小眼:“叶、叶局,梁哥,小刘,你们干嘛站这儿说话?”   梁警官看向秦悦,脸色很不好看。秦悦走近了,说道:“梁警官,我知道你们一直把我设定为第一嫌疑人,可能确实存在太多巧合了。但是我跟刚才那位墨教授一样,认为凶手可能是个女人。”   “墨彻是犯罪心理和行为学的专家,同时也是一位犯罪侧写师。你凭什么?”   “戒指。那枚戒指你们确定是从倪小红身上发现的?”   “当然!”   “那就对了。倪小红生前我曾经仔细看过那枚戒指,跟现在袋子里那枚不一样。她从工作室出来后,一定去过别的地方。虽然几乎一模一样,但银质地比较软,她的那枚戒指下端有一道细长的摩擦痕迹,不仔细看的话容易漏掉。而这一枚,是没有那道痕迹的。所以这枚戒指不是倪小红的。”他刚才看过戒指的残影,戒指的主人应该是个女人。但因为言灵之戒自带了灵力,他看不清女人的脸。   梁警官的表演微松:“你确定?”   “我确定。我想你们之前的调查当中,一定有人在说谎。”   “……”梁警官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目送他离开。   临走时,叶局热情地跟他握握手:“误会,这纯粹是一场误会。”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由着他握。人民公仆态度就是好。   取了东西,还没彻底走出大门,有人踩着细高跟,“哒哒哒”走上前,戳着他的脑门骂道:“你啊你啊,悦悦,你大大小小也是个艺人!要是以后红了,被人挖出来当黑历史,浑身长嘴都说不清。这不是普通的交通肇事,而是凶杀案。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秦悦默了默:“白姐,是我没处理好!能这么顺利地放出来,肯定是因为你吧。谢谢。”   “别谢我,要谢就谢关总吧。这叶局是出名的老滑头,关系不到位就会装聋作哑!我开始还碰了软钉子!”   白瑟瑟往旁边一让,男人阴沉得能滴水的脸,毫不防备撞入眼帘——   “……呵呵呵,关云横。”怎么有种翻墙出校门,家长正巧站在墙底下的错觉?   男人叉着腰,圆规似地站着没动:“出了这么大的事,谁给你的勇气?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联系白瑟瑟,或者那位曹叔,或者齐远熙,或者是我……你能耐啊,差点将牢底坐穿!”   “他们没有证据。最多就是再关我几个小时,还是得放出来的。”秦悦心虚地申辩。   “哈!你没听说过屈打成招,强行认罪吗?”一想到,他就跟头绵羊似的老老实实跟警察走了,谁都没告诉,关云横就觉得烧心。   对付妖魔鬼怪那股聪明劲儿到哪里去了?他从机场一路飞车赶回来,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那种心情,这蠢货很明显无法理解!   他这声吼得中气十足,宛如提前用十瓶川贝枇杷露润好了嗓子。站在不远处的叶局脸都绿了:“我们白山区公安分局,一向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绝对不会出现冤假错案!”   关云横还想再骂两句,奈何秦悦的肚皮直打鼓。   “没吃晚饭?”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早中晚……都没吃。”   “上车!”   白瑟瑟问道:“关总,您不是要去欧洲开会吗?”   “改签了。其余人先走。”男人没好气地回答,看向他:“上车!还是你想杵在原地当电线杆。”   “关云横……谢谢啊。”他跟在男人身后,小声说道。   “哼,用不着!”男人酷炫地连头不回,只留给他个后脑勺。   作为命运共同体,稍稍依赖一下也没关系吧……秦悦抱着背包,盯着他专注转动方向盘的背影,心里不禁钻出羞耻和软弱的想法。   不对,这是不对的!他努力将这点心思压下去。   “想吃什么?”关云横突然问。   “粥,我想喝粥。”   “成天净吃些没意思的东西!”满嘴抱怨的司机在路头调了个头,驶向最近的一家广式粥铺。   白瑟瑟:“……”分分钟感觉到,自己就是个镶边的装饰品,相当多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估计当刑警的朋友看到我写文应该会打爆我的头吧。汗……架空架空,戏剧效果!不过关云横这样性格的人我身边是有影子的,就好像小孩子,每回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真的需要悦悦这种能伸能曲的性格才行。 第49章 声名鹊起(一)   白瑟瑟接手他后, 明面上的工作量肉眼可见的,呈几何倍数增长。那些曾经为他带来丰厚收益的兼职,由于精力有限, 能免则免。晚上回到公寓, 他累得像只癞皮狗,在沙发上趴了会儿,耳边满满都是摄影师激情地吼叫声:“对,没错。就是这样。太棒了!瑟瑟, 你从哪里挖的宝贝。哦,我都快爱上他了!”   西方人就是这么夸张。他掏掏耳朵,将幻听赶出去。   相柳的肉垫无情地踩踏他的腿, 背, 肩膀, 最后坐到他的脑袋上:“闻到了吗?”   “什么?”总觉得有股味儿。   “你已经三天没给我铲猫砂盆了。”   “……抱歉。”   他挣扎着爬起来, 换了新猫砂, 顺便把它抓进浴室一起洗了个澡。   “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为什么我必须遭受这种酷刑!”相柳被毛凌乱, 踩出一串湿答答的梅花印。   “相柳, 过来吹毛。”秦悦手握吹风机,他的头发也在滴水。   “做梦!”橘猫压低身体钻进床底, 再没出来。   他无奈地笑笑,拎起吹风, 自顾自吹起来。隔了这些天, 某个下午他突然想起, 那天酒后失态, 关云横曾经帮他吹过头发。男人的嗓音满满的不耐烦, 恨不能将他直接塞进吹风机里。但最后还是认认真真帮他吹干。   “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喃喃道。周末他从欧洲回来请他吃饭好了。不过一想到需要确定吃饭的地点, 秦悦就有些头疼。上回那家广式粥铺被他评头论足,老板误以为是有人来砸场子的。孰料,他们真的只是喝个粥而已。   吹干头发,他打开两天没时间启动的电脑。通讯APP里,“开最野的车”的头像突然从水泡鸭头换了只翻白肚的鱼。头像疯狂闪动,还发送了好几个抖动的图框:“小富,小富,你怎么又不见了?原来成天见你挂在网上,搬家过后上线的频率越来越少!老实说,你是不是搬进了富婆被窝里了!”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没有。最近换了工作。忙。”   开最野的车:“哦,好吧。其实也没有非你不可的单子,就是姐姐我最近迷上一个人。”   秦悦发送了一个问号过去。   开最野的车:“铛铛铛!帅不帅,酷不酷,是不是男性荷尔蒙爆棚!简直帅呆了好嘛!够劲儿![关云横近照1.JPG],[关云横近照2.JPG],[关云横近照3.JPG]。”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这些照片你都是从哪儿来的?关云横不是星光的老板吗?又不是艺人……”   那边理直气壮道:“从他的个人应援网站上扒下来的!”   “他还有个人应援网站?”这种熟悉的饭圈模式是怎么回事?关云横本人知道会作何感想不清楚,反正他觉得挺一言难尽的。   “当然!他这回不是出车祸才出院吗?有张回头杀被网络大V转发爆红了!等等,我给你找。[关云横回头杀.GIF]。”   视频截图里,记者急不可耐的话筒砸到男人的脖子。他摸摸那个位置,回头朝下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秦悦就循环上了。男人的眼神不悦中带着丝淡淡的警告,他的睫毛漫不经心的上翻了一下。扭头的动作被视频制作者做得快而流畅。   “……”还挺好看的。他客观评价。   开最蓝封 野的车激动万分地道:“很上头,是不是?!诚实说出来!关老板已经在印迹App里面扭十多天头了!标准的野兽系男友,有木有!”   野兽系男友这个形容词……应该已经是第二回 听到了吧?   对应关云横的体格还有脾气,还挺恰当。秦悦想起那天他到白山区公安分局接他时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别肖想,人家有未婚妻的。”他还记得关云横未婚妻的那张照片,又美又飒的高挑美人,跟他挺般配。   开最野的车:“切……悄悄告诉你。我听人说陶乐竹,就是关云横的未婚妻,是个T。”   “T?”   “对啊。所以严格来说关老板是Available。而且我听说他男女通吃,现在的恋人是王勋禹。噢,那位你可能不认识。改哪天传给你份帝都豪门世家流程图,包懂!”   秦悦:“……不用。”虽然帝都的豪门八卦他不懂,但王勋禹他恰巧认识,也打过不少交道。关云横说他们是损友,也是曾经的同寝,大概率……是有什么误会吧。   不知不觉,聊到凌晨,他将另外两个小号上的工作推掉,给消毒液跟乌鸦嘴分别留言道:“最近换了新工作,特别忙,暂时不接活儿。”   两人都没马上回他。他又等了一会儿,关了电脑爬上床睡觉。   半梦半醒间,依稀看到男人坐在床边,粗暴地揉着他的头发问:“你是害怕我会走?”   他迷迷糊糊,摇摇头,又点点头:“对。我害怕。”   “快睡!”   他闭上眼,一夜无梦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白瑟瑟踩着她的火红色敞篷小跑车过来接他。   秦悦觉得拿经纪人当司机,实在有些过意不去。经纪人还是许仙的时候,也没这样每天车接车送。何况白瑟瑟这种级别的经纪人,手里还有更赚钱的艺人。   “白姐,又要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你这边上了正轨,就让助理跟着你了。你干的好,我提成拿得高!你要真不好意思就别成天您啊您的,我看你叫关总都是直呼其名。”   冷不防被调侃,秦悦有些脸热:“那个啊,我会注意的。”   白瑟瑟掐掐他的脸蛋:“唉,快别。这么一张脸,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姐姐我顶不住啊。今天是之前约好的广告拍摄,你昨天休息得如何?”   “还可以。”   “那太好了。安全带系好!坐稳了!姐姐带你装逼带你飞!!”   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红色跑车一溜烟地窜出城中村,开到拍摄场地——一处公共体育场的露天篮球馆。炫目的红色十分吸睛,下车的时候,几个少年抱着篮球远远吹着口哨。白瑟瑟翻了个白眼:“这才多大啊!姐姐喜欢成熟款!”   秦悦:“……”这件事他发表不了意见。   白瑟瑟把他引荐给广告短片的导演:“这是赵小铭,赵导。灵泉少年系列的广告一直都是由她拍摄的。这位可是广告短片届的扛把子。”   赵小铭笑得很客气:“不敢当,不敢当。比不上瑟瑟你。带的艺人一个比一个牛。”   两人开启商业互吹模式。赵小铭又带他们去化妆师、灯光师那里拜码头:“瑟瑟知道,我的团队都是认真工作的。不难相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秦悦这回拍摄的广告是灵泉矿泉水下属少年系列运动饮料。他饰演的角色是一心参加比赛、屡战屡败,越挫越勇的大学生。虽然年龄略有超出,但凭借干净的形象,白瑟瑟跟星光娱乐的斡旋,还是顺利地拿到了这支广告。   “不要小看广告拍摄。你看寰宇的林澄邈,还有我手里的金泽川都是通过广告打响知名度的。”白瑟瑟在别的地方还有事,临走时把他拉到一边嘱咐。   “知道了,白姐。我会努力的。”他是做任何事都会全情投入的性格,但依然很感激白瑟瑟的提点。碍于关云横的面子,有能力更强的经纪人,但不代表对方愿意会尽心。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化完妆,换好服装,赵小铭笑道:“不错,很符合甲方爸爸的心理预期。你篮球打得如何?”   ”许多年不打了。”秦悦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起球,站在三分线外投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碰到篮框,弹到地面。拍摄小组里的年轻女孩不禁发出遗憾的叫声:“差一点!再来!”   他笑了笑,跑到铁丝网附近将球捡了回来,又试了一次。将球投掷出去的姿势稍微作了些调整。遗憾的是,风向比预计地偏了,球依然没有入篮。   “唉——”周围不光是工作人员,连围观的路人也叫了起来。   赵小铭拍拍手,开玩笑道:“我们尽量不要把广告拍摄现场做成秦悦篮球秀专场。”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齐刷刷哄笑开。   秦悦觉得手感不错,又试了第三次。这一回球穿过篮框,撞的周围的织网左右摇晃。场上爆发出一阵欢腾地喊声。   赵小铭眼睛一亮,冲他招招手:“小秦啊,你是不是属于学东西特别快的那种人?”   “还可以。也分是什么东西。”比方说电视剧拍摄,他进入状态就很慢。   “那挺好的。我们同一个场次多拍几条,看看哪条合适。”赵小铭一旦用商量的口吻,就说明她的心情很不错。   那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已近黄昏,白瑟瑟驱车回到篮球场。走时空荡荡的铁丝网已经围满了人。她见怪不怪地挤进去——   “帅哥,再一个穿花步!”   “之前那个后仰跳投太帅了!”   “嗷嗷嗷,我要发印迹,刚才那个三分球简直投到我心里去了!”   球场上,青年挥汗如雨。他拍打着篮球,交叉步过人,一个,两个,跳步上篮,一个反扣。篮框震得“咚咚”作响,场上爆发出一阵欢呼,连旁边跳广场舞的阿姨都伸长脖子:“哎哟,什么事儿这么热闹啊?”   拍摄的间隙,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也有少数拿起手机拍摄。   “你出乎意料有人缘呢。”白瑟瑟看着他满是汗水的脸。即使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下,依然太惊艳了。她实在想不通,撇去这样表现力还有学习能力,光凭这张脸,许仙居然任由他在手里发霉?!要是她早推出去,买个热搜出圈了!   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悦悦啊,月亮台正在筹措一档声乐类的真人秀。我觉得这是个出镜的好机会。”   她从手机里调出对方发的企划书。文档抬头简单写着四个大字——《声名鹊起》。   “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开启新副本。悦悦必须红!关云横什么的,随便吧。   关云横:我宣布,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50章 声名鹊起(二)   白瑟瑟原本以为秦悦看过企划书后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可青年却出乎意料给出:“让我想一想”的答复。这一想,直到三天的广告拍摄进度结束都没个准信。   想毛想!再想估计就被其他公司的艺人抢走了!白瑟瑟是个急性子。但经过这些天的接触,秦悦什么性格她也有几分了解, 难得的踏实配合, 少有抱怨。单纯说因为看不上而举棋不定,她是不信的。瞎子都能看出来,《声名鹊起》这个综艺的制作班底不错,是不可多得的好饼, 即使是她也不敢说十拿九稳!   又等了半天,白瑟瑟有些坐不住了。一个越洋电话打到欧洲,也不管当时大老板是在睡觉还是上厕所, 劈里啪啦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顺便拍马屁:“关总, 这事儿我是尽力了。悦悦个人有什么深层次的考量我不清楚。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现在这样良心的制作班底, 而我又赶巧撬得动的, 不多!您要是有办法劝劝他, 当然最好。要是劝不动, 劝不动……那我再找别的。”充分展现了她爱岗敬业,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那头, 关云横看了眼酒店床头的时钟,显示为凌晨四点。他暴躁道:“关我什么事?你才是他的经纪人!”   当天傍晚, 正在上表演课的秦悦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喂?”   “为什么不去那个综艺?”男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问话的方式还是关云横式的简单粗暴。秦悦不禁弯了弯嘴唇, 跟老师低声告了会儿假, 走到信号更好的露台上继续接听。   没等到回答, 男人又继续问道:“喜欢吗?”   “什么?”   “站在舞台上, 唱歌跳舞之类的。”他自问自答道:“你一个A大毕业的。选秀出道进组合,应该是喜欢这条路吧。”   “嗯,喜欢,很喜欢。”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直言不讳了,不知为什么稍微有点害羞。   秦悦席地而坐,曲起膝盖,将脑袋搁在腿上:“大概是遗传的关系,我们家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天赋。祖上也多是音修,啊,音修就是修习音乐的修士。”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做呢?”男人的声音又开始不耐烦。他啧了一声:“都闭嘴!Shut up!信号太差,我听不清楚电话。”   秦悦整个人愣住了。手机屏幕紧紧贴在耳边,关云横声音距离很近——   “悦悦,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做呢?”   “可是当艺人不是大多数的人所谓的‘正道’吧?老师也反对。他说我会后悔的。”   “正道?不到最后谁又知道什么是正道呢?去吧,爷爷支持你!”   关云横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跟秦悦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了同样的话。青年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录音机,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因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因为已经再也没有人站在他身后说:“悦悦啊,慢慢来。你有爷爷呢。”明明根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连自家人都只当他是个器物而已……爷爷……   青年都眼角泅出一点湿意,电话那头的男人炸毛道:“如果演艺圈的人都像你这样瞻前顾后,怕是所有的电视剧、电影拍摄都只能停摆了!星光的生意也不用做了!因为不知道会不会赚钱!你再这副半死不活的,信不信我飞回来揍你!别浪费我的心血来潮!”   “……我知道了。”真的。在关云横的字典里就没有“伤怀”两个字。   “说人话,你究竟是怎么了?”威胁完,男人舒缓了语气。   “可能是……胆怯又忐忑。太久没经历过这种大阵仗了。怕表现不好丢脸吧。你不知道白姐为了我的事,真的跑断腿。”他用手指在地面画圈圈。   “她努力是因为我!因为提成!跟你有一分钱关系?!你与其担心给她丢脸,不如担心给我丢脸!”男人哼了一声,听上去又不高兴了。   “……”这么一说,所有的温情脉脉都变成了冰冷的现实。这也是关云横的特殊技能之一。   他将那点子伤春悲秋吞回肚子里,正色道:“你是下周回国?”   “干嘛?你有事?”   “没。就是想请白姐,你还有齐队几个吃饭。”   关云横嘲讽道:“那么多人,你的钱够吗?我也好,齐远熙也好,包括白瑟瑟,都是吃遍帝都的主儿。哪家高级餐厅我们不是VIP?算了,如果你真的有诚意。要求也不高,人均五百的标准好了。”   “……再见。”跟他的心理预期差太多了。直接躺平任嘲!   “早知道了,不用你请!”   秦悦看了眼手机,通话时间已经超过了他跟老师的请假时间。他匆忙问:“这是你的号码?”   说起来也很好笑。之前琢磨请关云横吃饭,结果发现他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问了白瑟瑟,对方表示“我等分公司打工仔,不配拥有大老板的联系电话”,顺便还一脸活见鬼:“什么?你们熟到这个程度。居然没有对方的电话?难道之前关总一直是跟你单线联系?!”   “这是工作号码。平时都是关鹏在接。你如果要联系我,就打另一个。”关云横报出一串数字,说完他略有焦躁又说道:“算了。我等会儿发给你!记住,不是要紧的事别找我!也别轻易告诉其他人。听到没有?”   “听到了。”理解,毕竟这种私人号码,知道的人一定很少。   “那就这样。我这边还有事。”连再见都没说,关云横干净利索地挂了电话。   他盯着满屋子大气儿都不敢出的人:“好了。继续。刚才说到哪儿了?”   众人:“……”   说着说着,大老板突然开始打电话,而且还让他们闭嘴。现在电话打完,装作无事发生?!Excuse me?   回到练习室,表演老师调侃道:“小秦,跟女朋友打完电话啦?”   秦悦大囧,连忙解释:“不是女朋友!”   老师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是嘛——我看你打完电话心情爆好,原来是误会了呀。那你们一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还好。”   “来来,你也休息够了。我们再来重复一下刚才的场景!”老师拍拍手:“你这一钻研角色就卡词的毛病,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纠正过来!”   “……”   ***   综艺的初选是在十天后的一个星期五。当天白瑟瑟照例开着她的红色小跑车来接他。灵泉的广告投放效果不错,网络点击播放量也碾压同类型的广告,秦悦的受关注度陡然增加。   “悦悦,你记得在社交网站上营业一下,保持点热度。要是不知道发什么,就把号交给公司打理。要想在这一行混下去,就必须红,营销是少不了的,你不要排斥。”   她是实用主义者,从来不信“酒香不怕巷子深”这类说法。同等条件下,谁营销得更好,人设更受大众喜爱,红的几率也就更大。所以自接手秦悦开始,她就若有若无在增加秦悦的网络曝光度。   “我明白,白姐。”他不是活在真空,也曾经小红过,自然清楚业内基本的运作。   白瑟瑟满意地点点头,心说这孩子真是太乖了,也不知道怎么会跟关总那种嚣张跋扈的人关系好的。   她指着副驾驶坐上的另一位年轻人:“这是邹海,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助理。我明天要陪唐雨凡去参加国外一个电影展,可能难以兼顾你。这段时间的工作,就由小邹陪你跑。”唐雨凡是白瑟瑟手里的准一线小花,演技了得。媒体都猜测,这回的电影展她很有可能会有斩获。   “秦哥好。”因为刚从学校毕业不久,邹海还有些面嫩。   “你好。以后就拜托你了。”秦悦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对方手心全是汗:“你别紧张。我脾气还不错。不信你问白姐。”   邹海抓抓头发,腼腆地笑了笑:“哎。”   等他们打完招呼,白瑟瑟又说道:“你别看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小邹其实挺厉害的。”   秦悦盯着邹海那两条小细胳膊,还有瞬间涨红的小脸,满腹怀疑:“嗯。”   初选地点设在郊外月亮台总部大楼里,门外有工作人员迎接。下车前,白瑟瑟再三叮嘱:“这个初选就是走形式,应该不会再增加新的人选了。能进到这里的,没一个真正省油的灯。要是这时候被人欺负了去,真正比赛的时候还不定怎么样呢!你一个空降就要有空降的样子,可别给我还有关总丢人!要是有人找茬,高贵冷艳范儿给我摆出来!”   “……我知道了,白姐。”可高贵冷艳范儿是什么样子?   白瑟瑟翻了个白眼:“实在想象不出来,你就参照关总!你看谁敢欺负他?!”   “……”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好有道理。   参加这个节目的,没有巨咖,初选所有人暂时使用同一间化妆间。   秦悦跟工作人员走到化妆室门口,还没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欸,何宵。那个空降兵秦悦到底走的是谁的路子啊?”   “……”这场景似曾相识。难怪之前有业内吐槽,百分之六十的娱乐圈八卦都是源自于化妆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关云横:谁冷艳高贵范儿?!我这叫有气场! 第51章 声名鹊起(三)   听到何宵的名字, 秦悦即将去推门的手暂且放下。无视工作人员和邹海尴尬的表情,他比出噤声的手势,站在门外大大方方听起了墙角——   “我记得之前他穷到摆地摊吧?大大小小也是个艺人, 居然住在城中村里。没想到真叫他攀上白瑟瑟, 咸鱼翻身!圈里谁不知道白瑟瑟背景硬,抢资源一把好手,跟寰宇半隐退状态的徐锐不相上下啊。”声音掐尖了嗓门,跟清宫剧里的太监似的, 尖酸刻薄。话里话外,满满都是嫉妒。   没想到他之前落魄成那样,还有人惦记, 真是既惊讶又好笑。秦悦回想了一下, 这声音像是星光跟他差不多同一时期出道的另一位艺人的。出道后, 几乎是同时, 他跟齐队几个组了Pioneer。而这位进了一个名为“热力”的男团。全程被Pioneer吊打, 不出一年就解散了, 后来发展如何他也没关注过。   “不知道。”清清冷冷的声线回答道, 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不能吧?你会不知道?你不是跟秦悦一个组合出来的吗?”尖嗓子声线像听不出何宵的不耐烦, 穷追不舍道。   “真不知道。组合解散后,我跟他就没有联系了。这几年交际圈也没有重叠。郝剑, 你也星光的。我跟他有没有来往,你应该很清楚。”何宵耐着性子回答。   哦, 对了, 就是这个名字——郝剑。第一回 听到的时候, 齐队直接喷了, 险些被咖啡呛死。   郝剑嘻嘻哈哈道:“也是。他跟你根本不是一个水准上的。听说当年他内选分流的时候唱了一首老掉牙的歌, 触了大老板的霉头, 直接被轰出去了!说起来,运气也够差的。不过,得罪了大老板,现在谁还敢捧他?”   何宵干巴巴地说:“不知道。这事儿过去已经三年了。兴许有我们不知道的门路。”   “哈哈哈,可能可能!我还当他是真的岁月静好,愿意继续这样一糊到底呢。心里估计早急眼了!也不知道啊,这回是上了谁的床……”后面的话就更加不堪入耳,何宵彻底不吭声了,由着他说。   等诋毁够了,郝剑心满意足道:“我想出去抽两口,你去不去?”   “戒了。”   “哦,对对。陶小姐不喜欢男人抽烟,你当然要配合啦。”这话信息量很大,听的秦悦直扬眉。看来对外号称单身的何宵,现在交了个姓陶的女朋友,日常相处还挺强势。   “你快去吧。等会儿要抽号了。”   “怕什么?初选走过场而已,谁还当真啊!”郝剑叼着烟,拉开门。   素颜也同样攥取所有人视线的青年,站在外面,一脸微笑:“听说为了上这个综艺,我被几个老板艹到哭?你是在我身上装了GPS定位装置,还是见天躺在我床底下?我建议你也别参加什么声乐比赛了,写小说出书红得会更快一点!麻烦,借过!”全程模仿关云横的“王之蔑视”,心里默念:冷艳高贵、冷艳高贵。   郝剑:“……”嘴巴里的烟直接掉到了地上。他弯下腰,捡起来。不得不说,“艹”这个字从青年嘴巴里吐出来,实在有点儿破坏画面。他被秦悦重重地撞到门框上,呆了两分钟,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化妆间内除了何宵之外,还有化妆师跟其他几位艺人。秦悦瞥了他们一眼,昂着脑袋坐到椅子上。   不得不说,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初选的评委其实就是导演组,态度都挺和蔼。坐在中央的总导演,桌子上的名牌写了“祁大伟”三个字,是个名字同长相都平平的中年人。   这个人身上……   一个淡淡的影飘在男人身后。女人的目光饱含忧虑与不舍,环住他的脖子。看到秦悦的时候,她抬起头,目光温柔又无奈——   拜托……拜托……拜托你……   什么?   这个魂魄不知道是滞留在世间的时间太长,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力量很微弱。她的声音过于细小,即便秦悦全神贯注地听,也很难分辨后面的絮语。   需要拜托我做什么?他直视那道影,一时忘记了场合。   祁大伟清清嗓子说道:“秦悦是吧?”   “……对。”他看向他,其实是看向他背后的影:“对不起,导演,我有点紧张。”   “不必紧张,你先自我介绍一下,然后清唱一小段。”   “好的。对歌曲有要求吗?”   “你随意。”   果然是在走过场。秦悦开始做自我介绍。老实说他的履历,听起来何止是不出彩,而是任何稍微有点野心的娱乐圈人士都会替他脸红。他说得自然,见惯大风浪的导演组同样面色如常,气氛相当和谐。   “好。可以了。”   这也太水了。秦悦看到女人的魂魄在拼命驱赶一团乌云样的东西。那是……诅咒?看着又有点不像……究竟是什么?   秦悦清唱了一分多钟的民谣,直到有人喊停,他一直在观察那团奇怪的东西。   “你对节目组有什么想问的吗?”大概是他看得太专注,离开房间时,祁大伟问道。   他看了眼其他人,又想起这类初选肯定是有录像的,只得将“您太太是不是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这样的奇葩问题吞回肚子里。   “没有了。谢谢各位导演。”他鞠躬走了出去。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刚走出来没多远,正面遇上何宵跟郝剑。开始之前,抽签定顺序,他是第三个,他们赶巧在他后头。三人擦肩而过,何宵压低声音道:“秦悦……”   何宵的长相跟王勋禹属于一挂,都比较阴柔。只是王勋禹是带着股狠劲的艳丽,何宵则清冷无害,气质比较脱俗,跟朵小白花似的。身边的人,无论男女都会不自觉照顾他。   秦悦别过脸,将视线错开。何宵愣在原地,难堪地咬住嘴唇。郝剑冷笑道:“走,人家今时不同往日了!”   “对!你嫉妒啊!”秦悦不甘示弱地怼道。大概是因为肖家人天生的相人之术,他跟何宵打从一开始,感情就不如跟其他几个那么近。只是当时何宵单方面很粘他,经常被齐远熙笑“何宵怎么这么喜欢你啊,真的Jay Jay的”。   郝剑被他一番抢白,拉着何宵气鼓鼓走了。   一转角,矮个子少年走得匆忙,一头扎进秦悦胸口。他捂着胸口倒退了一步,跟胸口贴着号码“六”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少年惊恐无比地张大眼,脸色骤然惨白。他翻滚着从地面上爬起来,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没关系。下次走路注意点儿。”   “好,好的。”少年深深鞠了个躬:“我完全没有恶意的!真的!”   说完,一溜烟跑得不见影子。   秦悦盯着他的背影:“……知道你没有恶意,那么紧张干嘛。”   一直等不到人的邹海来找他:“秦哥?怎么样?结束了吗?”   “结束了。”   “秦哥?”   “嗯,我们走吧。”靛颏吗?还挺少见的。虽然见过不少妖类与人混居在都市里,但参加文娱类竞技的,还真是少见啊。   两天后,秦悦盯着手机上的通知短信发愁。正经录制是从下个月开始的,不过要求是合宿。   他看向团在沙发上舔毛的相柳,无意识转动项链上玉扳指——   应该没有哪个节目组会同意带猫入住吧……   眨眼就到了九月。秦悦大清早就收拾好东西,站在楼下等关鹏。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超出将近四十分钟。关云横临时有事去了临海,愿意吩咐人降贵纡尊收留相柳就不错了,他不敢催促,只是距离节目组约定的时间近了,他心里难免有些焦躁。   黑色宾利出现在道路尽头,平缓地在他跟前停下。关鹏跳下车:“抱歉抱歉,路上有个不长眼睛的追尾了,躺在地上一哭二闹,耽搁了不少时间!”   秦悦这才注意到车尾处有新的凹痕:“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接猫,你也遇不上这事儿。”   时间还要跳到之前,秦悦跟相柳商量到底由谁暂时收留的时候——   一听要把它送到曹家,相柳直接在地上打滚撒泼:“你要是敢把我送到曹家,我就带着朱冥离家出走!上一回你出门一个星期,我TM被他撸得都快要秃了!”   秦悦想想也是,曹卓是个疯狂的猫科动物爱好者。偏偏自己不养,喜欢撸别家的过干瘾。方圆五公里的流浪猫,对他闻风丧胆。何况……把相柳送到他手里。   “那齐队那边呢?”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很长时间只能当哑巴。我不要!!”   “……”居然还挑肥拣瘦,他试图跟它讲道理:“只有这两个选择。”   “不是还有姓关的嘛!”相柳可一点都没打算跟他客气。   秦悦硬着头皮给关云横打电话,本以为大老板会直接把电话挂掉,没想到他虽然口气不好,最后还是答应了。真是超乎想象!   “没事。反正有保险,而且是对方的全责。”关鹏摆摆手,将他拖回现实中。   两人正要把东西往车里搬,车身贴着节目组标志的MPV也开了进来。摄影扛着摄像机下来:“哟,你也太早了吧。”充当司机的工作人员也下了车,跟车的化妆师开始帮他扑粉。   众人眼睁睁看着壮汉将一只肥得惊人的橘猫,跟巨大的旅行箱搬上车,还塞进去一把古琴跟一只长笛(?)。   “这地方治安不好,所以只有把猫跟家里比较重要的东西交给朋友保管和照顾。”   众人:“……”满头的问号。住在这种破旧不堪的城中村,朋友却是开宾利的?   你TM逗我们玩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原来有个学长一直以为自己家穷困潦倒,直到他爹换了劳斯莱斯。   靛颏是一种高雅类的观赏鸟。生活在东北和青海以及四川等地区。常在平原繁茂丛中主要是以昆虫和野果为食物。雄鸟羽色美丽鸣声比较婉转动听,能够模仿蟋蟀和金铃子等和金钟儿等虫的声音。 第52章 声名鹊起(四)   众目睽睽之下, 关鹏放好行李,十分客气地说道:“秦先生,那我就先走了。大哥不在这几天, 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联系我。”   “好的。真的太麻烦你了。”   众人:“……”壮汉毕恭毕敬, 秦悦也生疏且礼貌,搞了半天,他们根本就不熟?   秦悦的贫穷人设是真的吗?看青年的穿衣打扮又觉得不会有假。顿时,他们真的挺想误会点什么的。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 秦悦沉寂已久,突然一夜之间得公司青眼,转到白瑟瑟手里, 还拿到了《声名鹊起》的入场券。简直是人生际遇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比之前任何明星都要传奇。   那个传闻, 莫非是真的?可白瑟瑟其人, 业内出名的桀骜不驯, 只要她不喜欢的艺人, 任谁都塞不进她的手里。难道是美玉蒙尘, 慧眼识珠?   秦悦当然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然而很多东西他根本解释不清楚。总不能说他跟星光大老板一损俱损,对方心血来潮, 决定进行废物利用?想起之前那五百块钱的标准,秦悦简直觉得在割肉。   开往节目住地的途中, 工作人员饶小小递给他一张参赛者的名单。里面整齐地列着二十四位参赛者的名字。有些如雷贯耳, 有些青黄不接, 但鲜少有像他这样寂寂无名的。   他深吸了口气, 对着镜头笑道:“天啊, 看完这串名字感觉都想直接回去了。要不, 马上停车好了!”   这段时间的表演课卓有成效,即使镜头已经近乎怼到他的脸上,也只是心跳稍微加速,能够比较沉稳的应对了。   其他人的关注点是:“哇,年轻就是好。皮肤太好了!只是稍稍扑了点粉而已,看着简直就像水豆腐!秦悦,你平时用什么化妆品?有没有什么护肤秘方?”   秦悦:“……”   他想了想,无奈地回答:“日常就是抹点双雀羚。没有刻意保养过,估计还没到长皱纹的年纪。”   “哇,双雀羚看到没有!现成的代言人!”饶小小开始为节目组拉广告。   众人笑了会儿,又问了几个常规简单的问题,对其他参赛者的印象,最想合作的有哪些,最害怕的又是谁等等。秦悦一一作答。   问完,饶小小开始简单介绍节目流程。其实邹海已经传过一份给他,但秦悦还是作认真聆听状。   二十四名选手,性别均分。合宿是男女混住的,“舍友”需要以抽签决定。节目分为八期,每期比赛内容有细微的不同,录制时间待定。总的来说,采取边录边播的形式。   优点是关注度比较高,观众的情绪比较好带动,缺点嘛……选手跟节目组的人员去留都容易受到舆论的影响,谁能笑到最后,根本说不清楚。   由于车程较长,遭遇到一小波早高峰,一车人堵在半路上。从早饭到天气,再到各自的生活趣事,直到最后谁也找不出话题。饶小小宣布:“好了,都休息一会儿。”所有人默契地闭上嘴。   突然,秦悦的社交软件有消息进来。这个号原本是他很少使用的私人号码,后来被白瑟瑟接手后,加了一波圈内人士,现在主要用于日常工作沟通。   冷酷盯着前方的花豹头像,发给他一张照片,是相柳趴在车窗玻璃上,向外张望的宽大背影。   云横几里江山:“关鹏发给我的,等红灯时拍的。”下面还附带关鹏跟他的聊天截图——   关鹏:“大哥,这猫成精了。还没下车它就自己开箱子!怎么办?我没逮过猫,万一没抓住怎么办啊?”   云横几里江山:“活着就行。这猫听得懂人话。你好好跟他说。”   关鹏:“啊?”   没想到大老板还有这份闲情雅致,秦悦有些惊讶。他回了“谢谢”两个字,又写道:“这段时间麻烦关鹏了。”关云横还有四天才从临海市回来,相柳暂时由关鹏代管。   云横几里江山:“那是我的公寓!!!”隔着屏幕都能充分感受到他的情绪骤变。   “好好好,我知道,谢谢你。”   “你这是什么敷衍的态度!”大老板又开始抓狂。   过了五分钟,当秦悦以为关云横一边儿生闷气,再不会搭理他的时候。云横几里江山:“你给我注意一点,别受伤!横竖你都是个空降,架子端起来!连皮都别擦破,听到没有!”   这话跟白瑟瑟之前提醒的,真是有异曲同工。秦悦从这份焦躁背后察觉到关云横发照片的真意。他在担心他……虽然也有担心自己的成分在里面,但他实在不必刻意发消息给他。   他心头一暖:“我知道了,你放心。”   “放什么心?是命令!你气场真的很有问题,身边总会发生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而且还喜欢强出头。”   秦悦默然,想起参加节目的那只鸟妖跟总导演背后的影子,终归有些心虚。   “果然有古怪。说!是不是又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男人的第六感异常敏锐。   “说来话长。但我保证只要不出人命,我就不管,行吗?”   “什么叫行吗?意思就是情况危机你又会不管不顾?把事情说清楚!”   正在此时,车子到达合宿地点。   饶小小催促道:“我们到了哦。”   秦悦只得慌忙关上对话框:“回头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打电话给你,打字有点说不清楚。”   男人最后发来的信息是:“秦悦!!!!”四个感叹符号,简直就像在他耳朵旁边咆哮。   秦悦哆嗦了一下,掏掏耳朵,跟着饶小小等人下了车。   抽签之前,每个参赛者都会接受采访。秦悦心里清楚,这档综艺,C位不可能是他。所有的镜头、访谈,表演最后成片里还剩多少,有没有,都不是他能掌握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多艺人手撕节目组了。   但既然决定参加,他只能最大程度展示自己,至于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吧。反正他还有一堆兼职。   两人坐定后,饶小小开始充当起采访者的角色——   “你的履历上面写,你是A大毕业的,而且是双学位?!”她语调夸张地说道,明显有一部分是为了节目效果。   双学位这点,他只私下跟白瑟瑟提过,看来被当成噱头用了。秦悦点点头,配合道:“   是的。”   “A大欸。我们现在说的是A大,世界排名第十四,种花家的最高学府!我能问一下是哪两个双学位吗?”   “人工智能和考古学。”   饶小小这回是真的惊了:“哈??这个组合……真的让人想不到呢。最高精尖的东西跟最具有历史感的东西摆在一起。当时选择这两个专业是为什么呢?”   “觉得挺有趣的就选了。”   “就这样?”饶小小睁圆眼睛:“就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   “对。”   饶小小自□□:“你知道我大学时候的专业是什么?提示!万精油专业预警!”   “工商?中文?英语?”   “工商——对,就是传说中为了就业选择的‘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工商管理专业。跟你这种学霸完全不同!”   秦悦笑了笑:“跟师兄弟比起来,我真的不算学霸。”   饶小小继续问:“虽然才二十三岁,但秦悦你出道也有五年了。你是一进大学就参加选秀出道的?兼顾学业跟事业挺辛苦的吧?”   “不是。我参加选秀的时候已经大学毕业了。”   “等等,十八岁就大学毕业了?”   “对。”   “那你读大学的时候不是才……十四岁??难道是……”   秦悦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说道:“A大跟H大联合办学的少年班。”他其实并不想将那些看似辉煌的过去拿出来当谈资,但这些属于公开信息,他自己不说,也有人会挖。   饶小小立刻作势要走:“行了!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我不想再继续问了。我觉得自己被秒成了渣渣!”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导演,我是为了工资留下来的。”饶小小再度坐下,对着镜头说道。   接下来都是跟比赛相关的问题。比如对自己在本次比赛中排名的预期,喜欢的曲风等等,再没涉及到专业之外的东西。   采访结束后,饶小小悄悄对秦悦说:“本来有关于家庭的问题的。但是瑟瑟姐让全部删掉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前面那段肯定能留,谁都喜欢有故事的聪明人!加油!顺便……告诉你,我是A大隔壁的,勉强算是学妹?”太羞耻了,比他还大一岁的学妹!   这种微小的善意秦悦感受到了,他向饶小小道了谢,又被另外的工作人员带到抽签的房间。   月亮台为所有嘉宾准备了四座小别墅,其实是台里闲置的引进人才宿舍。秦悦拿着号牌,走进第二栋,里面的家具陈设几乎都是新的。   他第一个到,只能拖着小行李箱坐在客厅里等候。   在他之后进来的是任禾。属于近两年小有名气的新派女歌手,音乐以布鲁斯摇滚见长。她探头探脑走进来,拍拍胸口:“欸,秦悦?还好还好,都是年轻人。”   摄影问她缩手缩脚的原因。任禾大叫一声扑到桌子上:“你不知道,这里面有曲美娟老师,我选秀出道的时候她是评委。我超害怕她!要是跟她住一栋,我不知道会紧张成什么样儿!”   “那你现在应该害怕得马上钻到桌子底下。”曲美娟的声音从门口冒出来。   任禾“哇”的一声,举起手:“曲老师我错了!真的!”   曲美娟噙着笑,穿着流苏长裙走进来。作为老牌金曲奖歌手同时也是横跨影视歌三栖的金舟影后,她是这场综艺毫无疑问的C位。甫一出场,摄影的镜头就完全没有在另外两位年轻人的位置了。   任禾别过脸,默默翻了个白眼,看得秦悦一阵心累。抽签的时候,他排在任禾前面。经过观察,有镜头扫过来的时候,这姑娘就叽叽喳喳,没镜头的话就是极度高冷。为了维持人设也是够累了。   曲美娟后面又进来了何宵跟郝剑。冤家路窄,三人礼貌性地打过招呼,站得老远。   任禾主动挑事儿:“我记得你们原来是一个组合的吧。当年你们那首《Hot Black》超好听。”   秦悦不打算粉饰太平,没接茬。何宵装作跟郝剑说话,也没出声。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只有摄影还在兴奋地扫镜头。   又过了几分钟,最后一位参赛者进了门。少年边低头哈腰边往里走:“对不起,因为家里有急事,所以来晚了!”   他礼数周全,看到秦悦时猛地朝后一退,整个人巴在壁纸上:“哇,你你你,怎么是你……?”比任禾演出来逼真许多。   众人:“……”什么情况?秦悦又不是鬼!   秦悦:“……”我以为你有心理准备,没想到胆子小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53章 声名鹊起(五)   这位惊慌失措的少年全名韦知翔。在去年的素人综艺《唱歌吧, 少年!》决赛中以第一名的成绩出线。他的声音空灵剔透,被音乐评论人夸奖是“没有受过世俗污染的声音”。出道后签了王勋禹开的锐意娱乐,成为歌手易瑛泽的小师弟。因为年仅16岁, 被业内认为前途无量, 相当看好。   此时,他像只毛毛虫,贴着墙面蠕动到五米外的地方,小心翼翼张望。这段后来被著作人员P了:“小心观察, 谜之害怕”八个字。   “您,您好。”他鞠躬,努力牵动嘴角, 露出一个讨好恭敬的笑容。   秦悦:“……”   所有人:“……”   任禾直接“噗哈哈哈哈哈”笑瘫在沙发:“搞什么?翔翔你干嘛这么怕他?秦悦头上又没有长角!”她直接用昵称替换掉全名, 一副大家关系都很好的样子。其实她跟韦知翔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韦知翔:“呵呵呵……”还是一副很怕的样子。   曲美娟奇道:“难道你们之前认识?”   韦知翔摇了摇头:“第二回 见面。”   秦悦扶额:“之前初选的时候在台里见过, 有过一面之缘。”意思也没差太多。   他们两人一说完, 曲美娟拍着桌子大笑:“那小韦你干嘛那么怕他?!”   因为还有一轮抽签, 韦知翔只能缓慢地挪动过去, 屁股只敢挨着椅子的一半, 堪称谨小慎微。但凡秦悦有任何风吹草动, 他都会朝外面缩一下,随时准备逃走。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要被“人”当贼防?秦悦很是无语。   任禾:“噗哈哈哈哈哈,什么鬼!我原来不信人有眼缘一说。现在看翔翔怕成这样, 原来人跟人真的有天敌啊。”   韦知翔:“呵呵呵……大概吧。”   秦悦:“……”   热闹了一阵, 六个人进入抽签环节。别墅的结构比较特殊。一楼是客厅, 连着餐厅的开放式厨房, 另外配了一个小套房样的卧室。其余五个房间都在二三楼。因为多数人都带了大宗行李, 一楼的房间自然成了焦点。   任禾瞥了眼四位男性的行李, 状似无意道:“哇,你们行李都好少。欸,秦悦,你行李箱里装的都是什么呀,东西这么少?”   突然被点名,秦悦愣了一下,回答道:“三件体恤跟牛仔裤。表演服装节目组会提供吧?”   “节目组提供的哪有自己的私服合身啊。”曲美娟用看憨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论资排辈抽完签,任禾眼睛亮亮地秀道:“二楼第一间!太好了!我行李多,要是三楼真要命。”   曲美娟亮出房间号,以开玩笑的口吻叹道:“三楼啊,我可是有三箱子行李啊,这还没加车里的。谁运气好抽到的是一楼啊,愿不愿意照顾一下我这个老年人?”   屋内连工作人员加摄影只有不到十个人。她都开尊口直接要了,抽到一楼套间的何宵只能说:“曲老师,我跟你换吧。”   曲美娟笑眯眯地应下,半点没有推辞。   紧接着,所有人开始搬运行李。曲美娟行李虽然多,但只需要直接推到房间就行了。做完这些,她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旧杂志,没有帮忙的意思。   任禾的行李由秦悦几个男人抬进房间,轮到他们自己,就是各管各。   韦知翔的行李不大,但他个子小,从二楼往三楼抬的时候,脚底一滑,险些连人带箱子摔下去。幸好有人从后面扶正了一把。他转过头,下意识地说道:“谢……呀!”因为和秦悦距离太近,最后的谢字化为一声尖叫。   后期后来给这场加上了抖动的曲线等特效,还用红色的感叹号跟问号标注。   连摄影都忍不住问:“韦知翔,你咋那么怕秦悦呢?明明之前都不认识。”   韦知翔:“……我也说不好。”嘤,跟个修士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都快吓尿了好吧!   一套流程走下来,已经接近下午五点。   工作人员送来简餐:“那么就请各位参赛者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将会对第一场比赛的曲目进行抽签。”   又是抽签……节目组为了表现公平公正到底有多拼?!   摄影组一离开,没了镜头,众人盯着桌上的简餐看了一会儿——   曲美娟:“我晚上不吃晚饭,你们自便。”她咖位不同,径自回到房间也没人敢说闲话。   任禾皱皱眉毛:“这个太油了。我让助理给我送沙拉。各位自便。”完全没了镜头前面的撒娇卖痴。   郝剑郁闷道:“谁吃这个啊。我不吃。我去点套豪华寿司套餐来。何宵你要吗?”   “要。”   仿佛一群描绘好了画皮的妖物,场景一换,伪装都掉光光。   他看向旁边那个看起来口水都快掉下来的鸟妖:“要不咱们一起吃?”   韦知翔抱起三盒盒饭,一眨眼退到两米外:“不用了。我回房间吃!”话音刚落,人已经上了十多阶楼梯。   秦悦:“……你吃得下吗?”三盒啊。   “吃得下!”脚步声已经到了三楼。   “行吧,胃口真是不错。”   吃过晚饭,出了一身汗,秦悦洗完澡才想起关老板那边还没有交代。他趁天色还亮着,找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跟关云横打了通电话。幸而对方正在参加一场商业宴请,没功夫跟他多说。简单说了几句,两人挂上电话。   他又跟关鹏联系,问了相柳的情况。得到“一切都好,它挺乖的!”答复后,松了口气。   捏着手机,往屋里走。别墅周围都是修建整齐的矮灌木,密密实实围了一圈小迷宫。少年蹲在其中,动作敏捷地抓起一只蛐蛐,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吞下去过后,他意犹未尽地砸砸嘴。抬起头的时候,正好跟秦悦的视线撞在一起。   秦悦:“……”该说没有一点警觉性吗?   少年的双眸肉眼可见地瞠大。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嘴,努力将尖叫声咽回去。   “聊几句?”秦悦主动发出邀请。韦知翔的表现过分夸张,只怕所有人会浮想联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提前沟通沟通比较好。   少年畏缩了一下,有些不敢答应。   “你这么大一个人,要是失踪了,节目组估计会报警的。”秦悦蹲下身,平视他。   “但我听族人们说,修士都很可怕。你很强,我能感觉到!”韦知翔本能地朝后拢拢身子,鼓起最大的勇气同他说话。   秦悦问道:“为什么又出来找虫子吃?要是被人看到,会怀疑你有异食癖的。”就算爱好昆虫的滇贵人民,也是吃加工过的虫子啊。   “是吗?”少年的面容染上一抹霞彩:“其实……我没吃饱。”   “……你吃了三个成人的份量。”   “我们鸟类本来就能吃。”   “屋里还剩了两盒,走,进去用微波炉给你热一热。”   几分钟后,秦悦面对狼吞虎咽的少年不觉好笑。前一刻明明怕他怕得要命,现在因为食物居然敢跟他坐同一张桌子。妖类的思维模式果然有些怪异。   “原来修士当中也有好人……”少年糊了一嘴油,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   “……”少年,你的善恶标准很有问题。   秦悦问道:“怎么会想到参加综艺的?”   韦知翔沉默了一下,严肃道:“因为…… 穷!我是来到了这个大都市后才发现原来世界是这样大,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可是我没有钱,而且吃得多……”   秦悦:“……”真是坦诚到让人落泪的程度。他安慰道:“没事,我也穷。”   少年拉起他的手,饱含热泪道:“你人真好!”   说完,他叹了口气,用非常苍凉无奈的口吻说道:“现在的物价不比几十年前,钱越来越难挣,东西越卖越贵!”   秦悦默了默:“你的父母族人呢?户籍问题怎么解决的?”   “一百多年族里被一群海东青攻击,他们已经去世了。户口的话,靠催眠。暂时寄住在普通人家里。”说完,他连忙摆手:“除了催眠,我什么都没做!每四五年就也会换地方……”   说话间,他有些寞落:“我也不会赖着不走。”   “样貌也会变吗?”   “就是调整一下年龄。总之我到帝都三十年,没害过人。”少年的眼眸眨了眨,明亮清澈。   妖族真是可怕。秦悦问道:“那你今年多大啊?”   “去年刚满一百五十岁,在族里是最年轻的。现在因为生态破坏,留在西海住地的族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只能被迫躲进城市里。”   正说着,门口的电子锁开了,进来两个人。   郝剑望着两人跟前的空饭盒,阴阳怪气道:“还真有人吃这啊?真穷酸。”   贫穷二人组:“……”   韦知翔在秦悦面前跟只鹌鹑似的,但遇到郝剑这种普通人,不甘示弱道:“这叫节约!勤俭节约是美德,不浪费粮食小学生都知道。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吗?!”   郝剑“哟呵”一声,转身直接上了楼。   怼得漂亮!秦悦心想,对韦知翔说道:“我们走吧。”   何宵突然挡住两人的去路:“等等!秦悦,我有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本来给韦知翔安排个悲惨的背后故事,因为这个是大纲之外突然冒出来的人物。但是这孩子实在太喜感了。写着写着就歪了。家里人突然得了急病,来势汹汹,所以之前请假了几天。只能尽量日更了!!谢谢各位小天使! 第54章 声名鹊起(六)   何宵有着张十分清冷无辜的面孔, 初见时人们往往很容易将他归为娱乐圈无野心的闯入者。但凡目睹过他脸色苍白、咬紧下唇,欲言又止的模样的人,总会产生无数的自我怀疑或是错觉——   多大点事儿。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兴许那些旧事是能够被弥补的?   这样的姿态曾帮他解决过不少难题。只可惜, 秦悦虽然没有拒绝交谈, 但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动摇。两人站在别墅附近的一处喷泉景观前,半晌无话。青年盯着不远处的汉白玉雕像看了一会儿,扭过头神色淡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何宵心里有些慌。秦悦早已远离舞台中央, 一朝横空出世,先是星光最好的经纪人,后有让人眼热的资源, 也不知是借了谁的势?如果他原先记恨自己, 谁知道会不会暗中下绊子?   沉默片刻, 何宵彻底丢掉幻想, 细声说道:“秦悦, 你一直是个极富才华的人。头脑清晰敏捷, 做任何事都比一般人容易, 别说我, 齐远熙他们三个也远不如你。只是你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甚至……甚至,很多时候让我觉得平凡能使你快乐!我曾经是那么的羡慕你、仰慕你, 嫉妒你。”   他见青年一言不发地盯住自己。眸色沉沉,如临万丈深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我……是想就三年前的事情向你郑重道歉!是我当时鬼迷心窍, 我不该偷了你的曲子, 更不该用在内选会里……”他吞吞吐吐地承认了自己当年的卑鄙与龌龊, 这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秦悦的反应再度让他感到失望。   无论是愤怒、释然、纠结, 通通没有。青年截断他的话:“然后呢?”   “啊?”   然后呢?一般人不会问出这样的话吧?哪怕是嘲讽与挖苦也比不以为然的漠视来得恰当。   “你是打算将真相公之于众, 还是登报道歉?如果以上都不是,那这样的道歉又有什么诚意?”青年的唇角抿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望着对方难堪的表情:“何宵,Pioneer时期的事情已经翻篇了。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揪住不放。跟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那么,就这样。”   就这样?就这样……那些曾经的狼狈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三年的失意经由时间打磨,没在青年身上留下任何的印记。这就是秦悦。他永远搞不懂对方在想什么!   何宵的内心涌现出的并非如释重负,而是某种更微妙、更不甘的情绪。他冲着青年的背影喊道:“秦悦!你跟我一样都是戴面具活着的人!我曾经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秦悦只是稍作停顿:“你这么大声,怕是会引来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别墅。   不一样。我们从来都不一样。何宵读懂了那份无声的回应。他神经质的四下张望,待确定这场谈话是百分之百安全过后,才阴沉着脸离开。   第二天上午,所有参赛者被集中到一个房间进行抽签。至于为什么不让选手自行确定曲目,总导演的回答也相当耿直:“那样会很无趣,不是吗?准备充分意味了大家会扬长避短,只展现自己最优秀的一面。”   众人:“……”没有人会为了沦为圈内笑柄参加综艺,但由于月亮台的这个制作团队打造过不少收拾优良的节目,想想只有暂时忍了。   曲美娟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调侃:“看来节目组后面还有大招!”   不久后,有工作人员抱来一个神似摸奖箱的灰色木箱,让参赛者们按姓名首个拼命字母顺序抽签。歌手阿芸作为先遣部队,搓手俏皮道:“Ladies and gentlemen,成败在此一举!”   她是月亮台选秀一手捧红的新生代偶像派歌手,人美声甜,自然不造作,观众缘颇佳。众人哄堂大笑,纷纷为她打气加油。眨眼间,气氛变得热络。   阿芸将手在签箱里搅动了一番,抽出一张浅蓝色的签纸:“颜色有意义吗?”   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笑嘻嘻打开。顿时,她的笑容完全凝固了,能看出是真紧张,连声说道:“完了,完了,完了!伍豪老师的《祈年》?!!公开处刑!”伍豪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摇滚乐歌手,风格狂野,跟她本人的声线和风格半点不搭。   她生得小巧,看上去像颗疯狂弹动得跳豆,直接窜到摄影机跟前:“这个难度系数,是节目组想直接劝退我吗?”   在场所有人不免大吃一惊。《祈年》是伍豪巅峰时期的力作,难度系数可见一斑。这是不是代表第一场比赛的选曲整体难度都是如此?   另一位女歌手汪娜娜发出灵魂的拷问:“参加完这个节目,我的代言会掉光吗?”   曲美娟也皱起眉毛,搭腔道:“伍豪的歌曲难度是众所周知的,这样的安排不合理吧?”   她一开口,任禾在旁边叽叽喳喳附和:“曲老师说的对。节目组是不是搞错了?   一直没吭声的韦知翔低声跟秦悦议论:“这真的太难了!要是第一期就被淘汰,我恐怕会饿死街头吧。”   秦悦:“……”还以为是担心难度系数过大,完成度不高,结果……这忧虑也太“韦知翔”了。   工作人员立刻表示没有搞错,这就是制作团队安排的流程跟抽签盒。一行人依次抽完签——   任禾拿到的是黑色纸条,她打开一看,开始尖叫:“庄文静老师的《I do not care》!是我最喜欢的歌!”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费洛。作为天玺娱乐力推的上升流量,出道后因其出色冷酷的外形迅速走红。他用手指夹住一张深蓝色的标签,险些表情管理失败。如果不是因为屋子里有摄像头还有其他人,秦悦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破口大骂起来。   当他拆开自己的那张签,忍不住叹了口气。韦知翔问道:“秦哥,我抽到的是卢定安的《雨夜》,那里面有段高音的花腔好难。你抽到的是什么呀?”   秦悦默不作声地把纸条递给他,韦知翔惊叫道:“这?!太离谱了吧!原唱可是世界级的海妖铁肺歌手!”   他喊的声音太大,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起脸看向他们。曲美娟好奇道:“小秦,你抽到的是……”   “玛丽莲的《满足》。”   任禾捂住嘴,满眼都是同情:“《祈年》已经够变态了。《满足》那个音调还有技巧……我的天啊,你真应该去买彩票!”   其余人看向秦悦的眼神,仿佛笃定他第一轮肯定会惨遭淘汰。有了“今日最惨”做对比,他们自己那点处境似乎也就没那么糟糕了。   秦悦接收到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视线,自己却像没事儿的人一样照单全收。   门响了几声,开出一条缝,一名工作人员进来宣读第一场比赛的规则:“相信各位已经抽到本场比赛的曲目了。大家有大半天的时间准备。明天下午表演过后将由现场观众投票淘汰排位最末的两名选手。”   大半天的准备时间?现场观众投票?   之前没吭声的中生代歌手陈柏嘉坐不住了:“这样会不会太仓促?单纯现场观众投票的话倾向性太强了!”他样貌普通,在歌坛能出头纯粹是因为有一副好嗓子。拼人气他不如曲美娟,观众的好感度与狂热程度远不及新生代歌手,所以听完比赛规则后他觉得很吃亏。   “观众比以往更随机,请各位好好准备。”说完这句,那名工作人员就退了出去。   留下陈柏嘉一头雾水,沉思道:“欸……这话什么意思?”   虽然观众往往都是在网上自行申请,随机抽选。但专门强调“比以往更随机”,总有点令人浮想联翩。参赛者们七嘴八舌开始讨论——   “更随机?月亮台改变了现场观众抽取的算法?”   “这是阴谋的味道。”   “感觉有那个味儿。你品,你细品!”   “神神秘秘的。”   “感觉有‘那个’味儿。你品,你细品!”   不过节目组铁了心要保密,再如何私下揣测都没用。有那个时间,不如跟节目组提供的临时团队好好磨合,练习练习比赛曲目才是正道。一合计,所有人四散而去。   从上午到黄昏,秦悦结束了练习,捏着矿泉水瓶边喝边从练习室里走出来。直行再拐弯儿,鹅黄公主裙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掩面哭泣。她身边围着两个保姆模样的女人还有几名《声名鹊起》制作组的工作人员。保姆们尚算耐心,可工作人员的脸上隐隐透着丝不耐。   小女孩哭了一会儿,满脸泪痕地抬起头。她凶巴巴地吼道:“走开!你们都走开!我讨厌你们!把朵朵公主还给我!”虽然年纪小,但气势惊人,把大人们都镇住了。   随着她的叫声,黑色的烟尘,像两扇张开的巨大翅膀,从头到脚环绕她。   有点儿意思。秦悦站在原地不动。这样惊人的守护咒还是头一回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一直在照顾病人,实在是筋疲力尽。 第55章 声名鹊起(七)   女孩吼完, 其中一个保姆跟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工作人员转身朝楼梯口飞奔。另一个温声哄道:“薇薇啊,朵朵公主应该是刚才忘在楼上了。那位叔叔已经帮你去找了。不着急好不好?”她用手帮她前后顺了气:“阿姨扶你去那边坐坐?”   “不要!别碰我!”女孩尖叫道。因为情绪激动, 她的面颊涨得绯红, 呼吸声逐渐紊乱沉重。保姆自随身小包里取出只小药瓶,拿到她的口鼻处喷洒了几下。动作熟练连贯,看得出是常态化作业。   女孩有哮喘病,但病情不算十分严重, 用药后她的呼吸节奏逐渐归于平稳,脸色也变得较为正常。   那对翅膀模样的守护咒,随着女孩的情绪波动而变化。她情绪激动时, 翅膀就裹得越紧;情绪稳定时, 翅膀就变得只有原来的二分之一大小, 温柔的扇动着。   大概因为突然发病, 女孩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不敢再乱发脾气, 只得咬紧下唇, 保持着最后的倔强。保姆跟工作人员也不敢再强求。双方就如此可笑的对峙着, 一动不动。   “薇薇, 不是让你先到车里等爸爸吗?为什么又在这里乱发脾气?”刚离开的工作人员去而复返,身边还多了个祁大伟。他的神情语调皆很无奈, 显然对女儿的无理取闹没多少法子。他将一只软软的玩偶塞进女儿怀里:“喏,你的朵朵公主忘在爸爸办公室里了。”   女孩的眼圈肉眼可见地红了。她身后的翅膀缩得更小了。她将脸埋进玩偶的胸口, 伸手扯住父亲的衣摆:“你骗人, 你说过要带我去琼州的。”   一句话就让这位知名导演溃不成军。男人蹲下身, 摸摸女儿的头顶:“对不起, 爸爸最近实在太忙了。我们下个月再去好吗?”   “上上个月, 上个月你都是这么说的。你骗人!”女孩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她用力跺跺脚, 将男人狠狠推倒在地:“祁大伟是个大骗子!我讨厌你!你听到了吗?我恨死你了!”   空旷的走廊,尖利的童音还在回荡,人已经跑到十几步外了。保姆们慌忙追上去,一左一右不敢轻易下手。   秦悦注意到,她情绪失控的刹那,翅膀扑天盖日笼罩在整个天花板上,蒸腾出乌云。乌云又化作圈形的绳子,套住祁大伟的脖子。他的身后,淡影女人忧虑不安地望着乌云和绳子,努力将它们驱散。她的视线追随孩子的背影,表情悲伤而温柔——   对不起……对不起……没能陪你长大。她低声叹息。   祁大伟呆愣在地上,苦笑一声,抹了把脸:“抱歉,孩子的妈妈没的早,她从小身体弱,被我给惯坏了。”   “啊,没事没事。祁导,来,我们扶您起来。”余下的人赶忙摆手,表情可以说非常尴尬。虽然早有耳闻祁家的孩子任性,但没想到脾气暴躁成这样。   此时,同样路线返回别墅的韦知翔远远跟秦悦打招呼:“悦哥,你不是早走了吗?杵那儿干嘛呢?!”   秦悦:“……”   众人:“……”那份难耐的窘意下一秒直接升级。   既然被当场戳破,未免进一步得罪人,秦悦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给所有人打招呼。一片成年特有的、毫无意义的寒暄过后,他拎着韦知翔火速离开。   韦憨憨:“悦哥,你别这样捏着我脖子,我紧张!”   秦悦:“……”   再不赶紧离开,这货能再跟工作人员聊半个小时晚饭加的卤鸡腿如何美味,宫保鸡丁的莴笋如何爽脆。   等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他才心累地松开手:“你真的在帝都住过三十年吗?”   “对啊。这难道还能有假?不是之前跟你说过吗?当时我刚来帝都的时候……”韦知翔掰手指诉说这些年的经历,认真的模样仿佛在背化学公式的高中生。   “我在想……你能活到今天真是相当不容易。”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真是虚度鸟生一百五十年的铁憨憨。   ***   翌日清晨,二十四名参赛选手登上节目组安排的大巴,目的地不明,安排不明。行驶过程中,所有人反复调戏大巴车司机,可对方就像只用强力粘合剂黏好的蚌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问了一路,硬是没露出半点口风。   曲美娟几个开始从跟拍摄影身上下功夫——   “刘哥,我们要去哪儿你肯定知道。提点一句呗?”任禾手臂枕在椅背上,甜甜一笑。   只可惜,圈内人摄影见多了:“……”不为所动,比司机更面无表情。   “就是!好歹也交个底吧!”   面对歌坛大姐大曲美娟,摄影表示情绪稳定:“不能说。”   “……要不要这么坚定啊?你又不是身在敌营。”   所有人都在旁敲侧击,三分认真七分玩笑,讲直白点为了镜头。后排座,韦知翔挨着秦悦,手捧虾片“咔哧咔哧”卖力地咬碎,活像只刚逃出笼子、饥饿难耐的仓鼠。   “悦哥,要吗?”吃到一半还往秦悦手里塞。   “你哪里来的薯片?”喂喂,按说镜头前面该注意表情管理,摄影的镜头又扫过来了。   “一位漂亮的工作员小姐姐送的。她说是我的粉,知道我喜欢吃零食。”   “你确定是零食,而不是食物?”短短两天相处,他已经充分见识到了韦知翔的惊人食量。如果不是确定他的原形是只鸟,他还以为旁边坐了只饕餮。   这样的调侃很直白,韦知翔听懂了:“我饿嘛!”   他理直气壮地回答,脸不红心不跳:“再说了……现在这副模样,总有人塞东西给我。不吃是种浪费!”这倒是实话。他资料上的年龄填的十六岁,其实长相稚嫩,五官脸型都是女性们爱好的幼圆奶狗型,极具欺骗性。走到哪里都配上“啊,翔翔好可爱”类型的评语,被人轮番投喂也正常。   “虚假宣传啊,这是。”能随意变幻外表年纪,真是件方便的事。秦悦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你这些年光顾着吃,是不是都没好好修炼过?靛颏一族结丹都像你这么晚吗?”韦知翔的妖力明显跟年龄不符,而且初一照面,他就发现对方是没有妖丹的。   他不过随口一问,韦知翔咀嚼地动作突然缓慢了下来。他望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景物,将虾片袋子的封口捏紧。他神色间有苍凉也有怀念,终于不再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那个啊,我弄丢了。”他牵动嘴角,装作不以为然地笑笑。   “我看到古书上有记载,妖丹的作用等同人类的心脏。只是心脏摘下会死,妖丹吐出来还能活。只是活得很艰难……”秦悦看向韦知翔嘴角的碎屑,抬手帮他擦去,静静看着他:“我说的没错吧?”   如果是这样,韦知翔惊人的饭量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失去妖丹,法力折损,为了勉强化形,少年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奇怪的替代方式。   韦知翔:“悦哥,我也知道瞒不住你……”少年的嘴皮微微蠕动,张口想解释,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必须那么做。”   说完,他垂下眼,闷闷不乐了一阵,坚定地说道:“必须!”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哪怕是韦知翔这样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物,内心也有珍视的东西。秦悦笑了笑,揉揉少年的头发:“辛苦了。你这样多久了?”   “十年。”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秦悦又说:“我不是想指摘什么。只是妖丹放在普通人身上你想过后果吗?”无论是对对方还是韦知翔,都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扯了扯嘴角:“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单纯觉得他这样的好人,没道理活得那么短。后来想明白的时候也晚了。做都做了,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让他再死一次?悦哥,你放心,他不记得关于我的任何事情,所以没关系的。等他寿数差不多了,我就把妖丹取回来。”   秦悦默不作声,既没反驳也不赞同。恐怕韦知翔的想法过于乐观了,普通人妖化的案例又不是没有,如果是这样,就跟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也不知这位超龄少年会不会难过?   “你们俩躲在角落说什么悄悄话呢?”汪娜娜凑近问道。当看到韦知翔手里的塑料袋时,她大叫道:“好哇——你们俩居然躲在这里吃独食!”   秦悦&韦知翔:“……没有。”   由于反驳过于虚弱,汪娜娜勾勾手指:“缴枪不杀。你们自己考虑吧。”   秦悦将剩余的半袋子虾片交到她手里,包装袋在车里传了个遍,再回到韦知翔手里的时候只剩下点儿残渣。   “悦哥——”韦知翔哀嚎道,泫然欲泣。   秦悦拍拍他的肩膀,不得不将早餐时剩下的一小盒没开封的酸奶当成安抚物递给他:“来,先喝点酸奶垫垫。”   韦知翔险些直接扑到在他的怀里:“悦哥……你咋这么好捏?!现在的修士都像你这么好吗?”   “……”孩子,没人教过你别以偏概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生死赶榜中。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居然有一个榜单。   因为一直在陪护,所以更新真的是非常不稳定,对追更的小天使们感到很抱歉,但是没有办法。鞠躬,谢谢各位! 第56章 声名鹊起(八)   大巴最终开进帝都最大的购物广场停车场。能容纳几千人的室内喷泉景观附近搭建了一座亮眼的表演平台。   “哇哦——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们呢。”任禾捂住心口:“好紧张怎么办?手心全是汗。节目组想要搞垮我们的决心已经完全收到了。”这不是玩笑话, 在这种临时搭建的场地,无论是音效还是舞台效果都远不如录音棚,这里拼的是技巧本身与真音。   这天赶巧是周末, 大多数观众都是凑巧在购物广场压马路的路人。除了表演平台的评委席后方人山人海, 每层楼的玻璃围栏附近也全是人。再加上秦悦能看到的妖魔鬼怪,直叫人眼晕。   月亮台的主持人钱小惠采访参赛者:“看到这么多人,大家紧不紧张?”   曲美娟笑道:“不紧张,我们紧张什么呀, 只是站在台上一首歌的功夫,真正紧张的恐怕是一直坐在台下的七位评委吧,背后全是人!”   所有人轰地笑了起来, 声音大得像在打雷。她毕竟咖位在那里, 说完这话居然还跟台下的评委们互动了几句, 看得出是老相识, 将气氛炒得火热。其他参赛者心里怎么想不重要, 电视台跟平台一定觉得请她实在物超所值。这段采访后来被粉丝剪辑到网上, 命名为:“王者之气, 曲姐姐从来不怯场!”   钱小惠又问年纪最小的韦知翔:“知翔紧张吗?”   “还行, 只是有点担心发生踩踏事件。”   “噢,这一点不必担心。AGE商业广场的管理是相当优秀的。”她不动声色植入广告, 又问:“场内有没有‘红烧鸡翅’?”身为一个吃货,连粉丝团的名字也跟食物挂钩。她话音刚落, 场内立刻响起笑声还有零零落落的回应。   “那就好。本次比赛为了公平起见, 不接受粉丝团的集体应援。如果要坐到评委身后, 只能参加电视台网站的随机抽选, 否则就只能站着。”她指着高层的玻璃隔墙, 开始宣布第一场比赛的规则。   “本次现场比赛, 评分模块分为三部分。第一部 分自然是我们的现场评委。掌声欢迎我们的立邦唱片的发行人杜爽,杜老师;蝉联多年最佳歌手金麦克风奖的歌手薛仁辉……”她挨个介绍评委及身份,遇到情况特殊的还会停下来,做短暂的履历介绍:“评委们现场评分占的比例是百分之六十。”   “第二部 分就是我们坐着或者站着的观众,每一部手机只能为最多三名选手投票。请大家竖起自己的耳朵,好好聆听参赛选手的歌声!”   “第三部 分就是各位选手现场的网络投票反馈,与现场观众投票类似,每个IP地址最多只能选择三名选手。第二三部分所占的比例一样,均为百分之二十!”   她一口气说完,提高腔调:“请现场观众跟网络观众们注意!你们宝贵的一票可能决定选手们的晋级,请大家谨慎选择!”   “那么现在,我就将舞台还给各位参赛选手。第一位出场的是任禾!”   出场的顺序也是现场临时敲定的,本来以为排在第一个的阿芸,排到了秦悦的前一个。   任禾穿着镶了水晶装饰的鱼尾裙,自信地登上舞台。她的声线有些冷调烟嗓,跟抽到的歌曲融合度不错,技巧与现场效果都达到了预先的期望值,唱完后她自己觉得很满意,不禁面露得色。   不料,评委当中有人并不买账。先是老牌歌手赖咏兰评价:“我认为这首歌的效果还能更好。”再又是被声乐专家谢明明批评:“气息不稳,只是卡拉OK水平。”   “这要是我,恐怕直接哭出来了。”汪娜娜满脸惊悚地按住胸口:“怎么办!我突然变得好紧张!”   她这么一说,再看看依然没能从台上下来的任禾,所有人不禁也开始紧张。   胆子小的阿芸手脚都开始哆嗦,脸色白得惊人,嘴里一直念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那头评委们总算放过了任禾,她退场后强颜欢笑跟所有人打招呼喊加油,尔后将自己关在化妆间里再没出来过。   “任禾的缺点就是太较真,她关注度高,评委才会火力全开。你要是个十八线,看有没有人会搭理你。”曲美娟摇摇头,她是第二个出场的。说完这些话,也不管摄影录进去没有,拎起裙摆走上舞台,外面立刻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所谓人气,所谓知名度,跟先前的任禾相比天渊之别。   秦悦:“……”不免为自己感到担忧。   曲美娟回来的很快。她台风音色都很稳,评委们对她十分客气。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何宵跟郝剑一前一后出场,与油腻嚣张的气质截然相反,郝剑的音色很不错,唱完后跟何宵比起来,分数也更高。两人没有马上回休息室,而是坐在后台的一口服装箱上面,似笑非笑盯着秦悦,看好戏的意味非常明显。连迟钝的韦知翔都凑过来问:“悦哥,你是不是跟他们不对付?我也觉得他们看着挺讨厌的。尤其那个姓何的,阴风阵阵,总觉得在算计什么!”   秦悦被他的评价逗乐了。郝剑跟何宵两个人,从普通人的角度,郝剑明显很惹人厌恶,结果韦知翔更讨厌的反而是何宵?不得不说,妖类的第六感比人的更管用。   “不用。这事儿你别掺和,只是小事。”再不对付也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与韦知翔无关。   “哦。你如果不方便出手。我可以招鸟群揍他们!”   “……我们尽量不用暴力解决这种问题。”   “可是暴力方便嘛!”   “……”   又过了半个小时,费洛黑着脸从舞台上退下来。他从助理手中接过水杯灌了一口,低下头骂了句脏话。他刚在台上被评委狠狠修理了一番,满肚子火又找不到发泄对象,只能咬牙硬撑。现在终于离开诸多视线,只要镜头没扫到的时候,满满都是生人勿近,,莫挨老子的扑克脸。   先前怕得要死的阿芸,在他之后登台反而稳了。女孩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牛仔样式的宽檐帽,与往日甜美可人的打扮判若两人。她向各位评委鞠躬,坐到高脚凳上,调正了一下话筒的高度,抱起吉他:“今天要大家带来的是伍豪《祈年》。”风格出乎意料简洁。   唱罢,等评委点评完,她鞠躬退场,冲秦悦说道:“其实也不太可怕,轮到你了,加油!”   秦悦同她道了谢,走上台。   人,很多很多的人,他过去的二十三年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么多的人。   “秦悦是吧?我看你的资料上几乎有三年的空白期。”一上来,谢明明就开始发难。   后台,郝剑捧腹大笑:“谢明明就是嘴皮子特别厉害,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砖家’!”他用手肘撞撞何宵:“喂,阿宵,你干嘛这种表情?难道你认为《满足》那种难度的歌曲秦悦还能翻盘?”他是不信秦悦这种临时抱上大腿的人能成为黑马的。如果有那个资质,当年内选会早上了,还用等到今天吗?”   何宵的手指扣住演出服的扣子眼:“没有。我只是不知道他会唱成什么样子。”   “切,还能是什么样子?当然被评委骂得狗血淋头咯。”   何宵没再说话,而是专注地望着台上的青年。   舞台中央,秦悦不卑不亢地回答:“是的,的确有三年的空白期,但是有空的时候,我也有进行声乐练习。”   谢明明撇撇嘴,把刻薄写在脸上:“《满足》这首歌恐怕不是一般的声乐练习能够唱好的。”   她为人性格板正,誓要将所有关系户都赶出比赛,先前的任禾、费洛都被她损得够呛,秦悦当然不会是那个例外。   “我做了一些调整。玛丽莲的音高我达不到。这一点我也咨询过节目组,规则上而言,音调节奏的修改是可以的。”阿芸演唱伍豪的《祈年》时就是更符合自己风格的慢歌版。秦悦淡定地回答,假装听不懂谢明明的嘲讽。   “即便是调整音调,《满足》也是近五十年来的高水准音乐。希望你带来的音乐不会让大家失望。”一来一去耽搁的时间多了,其他评委不约而同看向她,谢明明就只能暂时收起那些满腹的“茬”。   “开始吧。”杜爽说道。   秦悦靠近话筒,开嗓唱出第一句。很快,全场鸦雀无声。何宵的指节在扣眼里揪得发白,郝剑挠挠头发,不情不愿嘀咕:“……什么嘛。意外的不错?”   韦知翔捏着下巴:“哇——这就是音修的嗓子吗?真是不错,比我唱得好!”   汪娜娜在旁边问:“什么音秀?”   “没什么。就是在说悦哥唱得超级好,最好把某些人气得跳脚才好!”   “噗,你这孩子真有趣,听说你头一天,怕他怕得要死。怎么突然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韦知翔严肃道:“因为他给我饭吃。”   “……我早就该想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之后也可能出现隔天更的情况,周四的话就没有更新。今天晚些时候应该还有一更。 第57章 声名鹊起(九)   关云横最近的出行运不佳。他本来打算明天上午乘飞机返回帝都的, 结果航班被取消。前后几天的飞机都很挤,要么是早班机,要么是凌晨的红眼航班, 一合计他决定转乘高铁。刚坐上去不久, 就被告知前方站点有事故,需要晚半个小时发车。他百无聊赖坐着,前面两位看视频开公放的不上道乘客,令他越来越临近暴走的边缘。   “阿芸这个现场表现力太棒了!连谢明明都只是稍微说了一下。我家闺女太争气了!”左边座位上的那位, 兴奋指着手机视频里的歌手说道。   “是是,你一个十八岁青春美少女,生了一个二十岁的闺女, 真是生物学上奇迹。”同伴啼笑皆非地吐槽。   两人笑了一阵, 同伴又问:“月亮台第一场比赛就是现场直播, 明显想搞事情。你看那个费洛, 啧啧, 唱得差不说, 还黑脸。人家严富麒还照单全收呢!对了, 下一个谁来着?”   “嗯……是叫秦悦的。不过我不太认识, 呀?”女孩回答到一半,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目露凶光的男人凑上前,她差点吓得心梗了。   “你们看的现场直播从哪里可以进?”男人塞进她一只看上去无敌贵的镶钻手机, 一副耐心求教的样子。   “……月亮台的直播平台或者你从社交软件平台进也行。”女孩帮他找到网络入口。   “谢谢。”   “不用。”女孩们滑回座位上, 拍拍胸脯, 从同伴眼睛里看出没有消散的余惊。   “那个人,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女孩A小声问同伴。   “不知道。不过你这么一说, 好像确实有些面熟。”   两人光顾着咬耳朵, 没注意到后排的男人又站起来:“那个……”   “哇——”直接被吓得魂飞魄散,引得商务座内的其他乘客看过来。   “看视频请戴耳机,谢谢。”男人说完又坐了回去,耳朵上已经挂了耳机。   怎么看也不像会追星的人啊。女孩们摸着自己的小心肝儿,掏出耳机,一人分了一只。   视频里,青年在被评委之一为难过后,冷静回应,迅速调整状态开唱了——   你让我感到心潮澎湃   远远超出我所有的梦想   这感觉就像到了天堂   我从未觉得如此满足   我爱着   我活着   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心甘情愿   只因你的存在   ……   在每一个早晨   当我醒来时   你就是我最在意的事情   我的内心感到如此的满足   ……   在每一个夜晚   我感受你的心跳   我们是如此的契合   如坠入梦境   当你温柔地爱着我   抚摸我   我是那么的满足   哦,满足   ……   一开嗓,两分钟嘲讽过他的评委露出错愕的表情,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当伴奏结束,青年清唱完最后一句:“我——感到无比满足。”半阖着眼睛,没有立刻睁开,他调整了一下气息,朝所有人鞠躬:“感谢各位的聆听。”   从安静到出现细碎的议论声,再到雷鸣般的掌声和口哨声:“秦悦,秦悦,秦悦!”观众们有节奏地喊着他的名字。   镜头拉近,青年白皙的脸庞布满淡淡的红晕。他抿起嘴,两侧的梨涡若隐若现,眼尾有水样的碎光。他向观众跟评委的方向再次鞠躬:“谢谢诸位。”   关云横的胸腔里突然填满了一种奇异酸涩的情绪。在相处的那些日夜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悦嗓音与才华,还有倔强和与众不同。他突然感到很满足,仿佛那些经由他之手,被意外从青年手中夺走的命运、注目与前程一并重新回到了正轨。   他用两根手指撑住太阳穴的位置,低低笑了起来。由于笑得太久,身边的保镖不安地看向他。直到确认他没有什么大碍,才将目光移开。   正在进行时的现场内,赖咏兰拍拍手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为了这首歌,我曾经试图邀请玛丽莲来国内当我的演唱会嘉宾,结果被拒绝掉了。所以我只能横跨大洋,飞过去听了她的现场演唱会,才能稍微弥补心中的遗憾。”她说完轻轻笑了一下,观众席内以及每个楼层的玻璃围栏附近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发出整齐的笑声。   “秦悦,你唱得很好。除了最后那个‘内心’的跳音处理得不太好以外,我挑不出任何毛病。我就想问你真得只花了半天练习吗?”薛仁辉抢白道:“如果是这样得资质,只能用沧海遗珠来形容。”   秦悦摇摇头:“这首歌我以前就会唱,只是这还是头一回当着这么多人。”   评委们相视一笑:“你可真诚实。”   谢明明清清嗓子:“这首歌的难度很大,我必须诚实地说,之前我质疑过你根本完成不了。现在嘛……我想向你道歉。”她抽出打分板,给出个十分。圈内人都知道,谢明明这人是个学院派,出名的难搞,哪怕仅仅出于愧疚给予秦悦很高的评价,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退场后,何宵跟郝剑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陈柏嘉,曲美娟,汪娜娜还有韦知翔在后台。   “秦悦,你太牛了!真人不露相啊。你的气息好稳,是不是有什么秘诀?”汪娜娜问。   曲美娟一看到他就意味深长地说:“小秦,后生可畏啊。”   只有韦知翔注意到,秦悦的眼睛有点红:“悦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发胶弄到眼睛里了。有点不舒服,我去洗洗脸。”   走进洗手间,秦悦打开水龙头,泼了点水在脸上。他脸上只涂了层薄薄的粉霜,被清水一冲就没了。镜子倒映的青年,眼睛仍然有些发红,却不是因为发胶——   “《满足》?那是什么歌?1991年的歌简直老掉牙了。”   “你小子知道什么?这是你奶奶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歌。”   “……行吧,秦老头,我就勉为其难学一学吧。”   “嗨,都是十五六岁是叛逆期,你的叛逆期怎么来得这么早?”   “大概是因为我聪明吧?”   “哎哟喂,我听着都替你脸红!”   爷爷……   所谓重要的事情就是——当你以为自己能够谈笑风生,顺利接受时,只需要一点点苗头,就能使你节节败退、弃甲曳兵。   “所有的事,对你而言,真的太容易了。”何宵抱住手臂,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洗手间。他仔细端详秦悦,扬起眉毛:“你在哭?”他看上去相当阴郁,与平时对外的形象大不相同。   “与你无关。何宵,组合解散后,我们从来没有过交际。你大可不必在意我的存在。”秦悦不懂,何宵对他的额外关注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像他说的,他认为他们是同样类型的人,所以格外有亲切感?   何宵沉默不语,直到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才幽幽说道:“我原本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   “你会从朋友那里不问自取吗?”   “……”   秦悦头也不回地走出来,本想绕到休息室。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暴躁地问道:“黄姐,公司那里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这才是第一场比赛,我可不想沦为网民们的笑柄。”   “你今天临场发挥太差,谢明明、欧阳瑞几个都给你打了低分。按照目前的情况,节目组是想牺牲掉你的。毕竟我们天玺的实力不比其他几家,制作团队根本不买账。”女人叹了口气:“我们别站在这里说,要是被人拍到了,影响不好。”   费洛不以为然嗤笑道:“怕什么?这里是内部员工通道,专门辟出来做节目的,谁没事儿干到处晃悠。也就是说,这回我丢脸丢定了是吧?”   经纪人的嘴巴动了动,将那些让他自我检讨的话吞回肚子里。说白了,费洛是天玺捧出来的“草包美人”,空有张好看的脸,出道后状况不断,也没少说错话。现在还有脑残粉愿意买单,等热度过去就不一定了。可惜,人对自己的处境往往缺乏直观深刻的认识。   “也不是丢脸,就是正常淘汰。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   “很多?黄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就不能说我发了急病,主动退赛吗?”   “公司的意思是……不能。淘汰过后会有单独的采访,你抓紧机会,把团队写的稿子背一背,争取给观众留个好印象。”黄姐说话虽然温温柔柔,可是语气中带了股不容置疑。   费洛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对她的脾气很了解。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再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您好,请问是费洛吗?”戴内部工作人员吊牌的女孩不合时宜地出现。她瓜子脸,眼睛亮亮的,显得十分欣喜。   费洛表情管理刚到位,见她胸前戴的工作人员吊牌后,态度立刻变得不怎么好:“干嘛?”他心里清楚,本次综艺的录制能参与的人员都签过保密协议,所以就算他态度再恶劣,对方也只能受着。   “你的几位粉丝想请我带点礼物给你。”她举起只半人高的纸袋。   费洛还没回答,黄姐已经先一步接过纸袋:“好了,费洛收下了。”   女孩抿抿嘴,仿佛想再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加油!”   她走了以后,费洛皱起眉:“怎么怪怪的。”   “也许她也是你的粉丝。”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费洛随手扒拉了两下纸袋里的东西:“嗯,这个不错。H家的最新款电子腕表,还是跟P家合作的限量款。”他又抓出几样觉得满意的。   黄姐劝道:“粉丝的礼物你别直接用,带回去让助理们检查检查。”   “这几样还没拆封呢。”费洛并不听劝。他出道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这个综艺比赛算是首次滑铁卢。他心情正差,只觉得经纪人管得太宽。   他从纸袋底部掏出一支毛毡堆砌出来的红玫瑰,嫌弃道:“这什么玩意儿啊?丑死了!”   “还挺精致的啊。”黄姐左看右看:“这是用了心的东西。”   费洛将玫瑰花还有其他几样看不上眼的公仔玩具一并丢在走廊的地上:“切,这种便宜货怎么能配得上我?”   “拿回去再扔。”   “我偏不!”   黄姐:“……走吧。”她带了无数的艺人,事实证明,要作死的人拦是拦不住的。   等他们走远了,秦悦才从拐角走出来。那只精心制作的毛毡玫瑰插在一堆费洛造型的公仔堆里。花茎上还附有一张卡片。他蹲下身,出于好奇想看清楚上面的文字,瓜子脸女孩又回来了。她显然疾行奔跑过,额发被汗水粘在脑门上:“请问,你……”   问话突然截断了。她缓缓走到那堆被遗弃在地上的公仔跟玫瑰跟前:“费洛……把它们丢在这里的吗?”   看对方下一秒就要大哭起来的样子,秦悦说道:“玫瑰……能送给我吗?”   女孩不置信地看向他,湿润眼眶的泪水倒逼了回去:“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这是我亲手做出来的……”   “你的手真巧。我之前也试过自己做毛毡花,结果失败了。”秦悦拎起那只花,满脸欣赏。   “是,是吗?”女孩结结巴巴说道:“我平时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儿,同事之间评价不错,也会拿到网上去卖。”一个激动,她连这样的事都跟他说了。说完,又觉得后悔。对方大小是个艺人,谁愿意浪费时间听她讲这个。谁知抬起脸,看到秦悦含笑认真在听,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对不起,我好像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没有啊,是真的很漂亮!”   “……谢谢您。”女孩感慨万千地望着他。   等她情绪好转一点儿,秦悦带着那支长长的毛毡玫瑰回到休息室。邹海跟韦知翔正急得跳脚——   “秦哥,你跑到哪里去了?”邹海急忙问。   “洗手间呀。”   “这也太久了吧。我们都差点跟工作人员分头出去找你了。”   “抱歉抱歉。”   “欸,这是什么呀?毛毡做的玫瑰花?好别致啊!”韦知翔双手捣腾过来捣腾过去,觉得有趣。   “哪儿来的啊?玫瑰花蕊里面的笑脸好可爱。”汪娜娜在旁边凑趣。   “一位手巧的美女送的。我的与运气不错吧。”   众人:“……切!”得瑟什么得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艳遇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明天要陪家人检查,所以没有更新哦。   关云横:所以我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场?!!   菜:有了有了,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歌词改编自Mariah Carey的1991年主打神曲《Emotions》! 第58章 声名鹊起(十)   第一轮比赛过后, 评分最低的费洛及另一位男歌手惨遭淘汰,充分体现出《声名鹊起》节目的严酷与认真。   选秀综艺经验丰富的任禾私下叹息:“所谓弹性末尾淘汰制啊,说不定后头还有复活赛。回回遛粉, 回回成功。”这手段, 也是老三篇了。每个节目组都用得很顺手。粉丝们又不傻,难道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吗?无他,发自内心的着迷与热爱而已。   转天,费洛和那位歌手的粉丝们直接将#哥哥们值得一次机会#的词条顶上热搜, 成功带出一波热度。   节目组稳如泰山,就跟庙里的弥勒佛似的。一时间,骂的、求的, 赞的, 嘲的, 热度直接迎来第一个尖峰。很快, 插播代言广告接踵, 可以预料, 扣去大投资方星光能获得的收益外, 作为独播平台的月亮台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除了宣传节目组请来了歌手界的半壁江山, 以及嘉宾们的超高关注度,电视台本次的录制播放方式也很特殊。双线并开。比赛与彩排采用的是直播方式, 后期还有节目组精心剪辑过的精选版以及不会在直播与剪辑当中出现的花絮合集。所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比赛直播结束后, 节目组又丢了好些个花絮, 即便是等精选版的空档, 热度依然高居不下, 无剪辑版的讨论度更是突破天际——   “呜呜, 谢明明的嘴太过分了, 看费洛眼睛都红了,真的好过分!至于嘛!我家宝贝唱得那么好!”   “好??真的是大牙都要笑掉了!粉丝滤镜也未免太厚了吧!我一个声乐专业的,没有百万调音师,你家宝贝唱的那是什么玩意儿?!勿Cue,日常不混饭圈!”   “你什么意思?你难道看出来费洛已经很努力了吗?谢明明嘴臭,只要参过选秀比赛的人谁不知道啊!”   “费洛粉丝要点儿脸好吗?谢明明虽然严厉了些,但后面唱得好的还不是给了高分?”   “切,你说阿芸?谁不知道她是月亮台的亲生女儿啊,不捧她捧谁?还有那个再后面出场的秦悦,也不知道是哪里钻出来的糊逼,绝对有人捧!”   “U1S1,就算是个糊逼那个嗓音真的超惊艳好嘛!费洛的粉丝是不是年纪都太小,根本不知道《满足》那首歌难度?现场有那个水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U1S1,谁知道你皮下是什么玩意儿?星光给你多少钱?水军!”   “哇,费洛的粉真的跟费洛一样输不起!另外别随便鉴定,本人真主、墙头也没参加这回的综艺,秦悦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费洛的粉丝年龄层次小,著名的“小学生阵营”。被路人怼了过后,又在对方那里找补不回来,满腔负面情绪直接发泄到秦悦头上。经纪公司跟粉头节奏带得飞起,不到一天,黑料横飞,甚至包养吸毒类型的传闻都出来了。   到了晚上,一直关注言论走势的白瑟瑟看舆论发酵得差不多了,直接快刀斩乱麻。对舞得最厉害的几个脂粉和公众号发了律师函。眨眼间,网络上的讨论情势逆转,只有少数业内小声BB:“这秦悦怕不是星光的隐形太子吧,这么早压制舆论,完全有别于白瑟瑟喜欢炒热度的日常画风。”   人在家中坐,白瑟瑟回想刚才的通话内容,喃喃自语道:“废话,不发律函,等着老板电话来催吗?我又不傻!”   虽然不明白秦悦跟大老板是什么关系,但总之不一般就是了。再加上本来以为这小子是没实力的关系户,谁知还真是令人满意的一块好材料,原先设定的“黑红”路线自然就不合适了。   “唉,我人美心善又能干。他不红简直没天理。”她捧着脸。百无聊赖地望着屋顶叹息道。   与此同时,某设置了严格准入制度的通讯群内——   悦悦我的心肝:“同志们,好消息!这次现场比赛的应援有土豪相助,顺利达标!”   悦悦我的肺:“真的?真的?天啊,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悦悦我的宝贝:“[老泪纵横.GIF] ,我们‘心悦诚服’也有土豪粉了!”   这个通讯群是沉寂三年的秦悦后援会的管理群,群里的人多是不离不弃的元老级人物。Pioneer解散后一直圈地自萌,这回借《声名鹊起》第一场比赛的势,得以吸纳新成员,所有人不免有些激动——   悦悦是我老公:“姐妹们,难道这一回,我们悦悦终于要咸鱼翻身了?”   悦悦我的肺:“什么咸鱼?悦悦只是佛系而已!说起来,我跟白姐那边已经接头成功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们悦悦也有太子的待遇!”   一群人长吁短叹了会儿,作为群主悦悦我的心肝说道:“好了,管他咸鱼还是佛系,这回绝对、绝对气势上不能输!打榜我们不行,总体人数没有优势,但一定要让悦悦知道我们一直都在!有了挥金如土的土豪粉,现场的应援物跟灯牌都能按照计划完成。对了,我打算把土豪拉进群,毕竟他出了大钱,程序能公开透明是最好的。各位意下如何?”   “拉拉拉拉,土豪怎么样都可以!”   “快快快,让我沐浴一下土豪的金钱之光!”   悦悦我的心肝:“我琢磨说不定土豪是男的。你们这些都收敛些!别丢了应援会和悦悦的脸!”   “好的。”   “收到。”   “[乖巧伶俐.JPG]。”   “雪拥蓝关马不前”被群主拉入群聊——   一片问好声中,土豪粉格外沉默。   “土豪?你在吗?”   “土豪?”   雪拥蓝关马不前:“……在。名字必须改吗?”   “不必!”   “不用!土豪你想怎么样都行!”   “……”   悦悦我的真爱:“土豪,你是因为现场直播入的坑,还是之前就喜欢我们悦悦啊?”   雪拥蓝关马不前:“……都不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穷的后援会。”   死寂后,群成员发出一阵语音尖叫——   “啊啊啊啊啊,土豪就是土豪。从气势上,我们果然赢了!”   “氪金玩家的快乐你想不到!”   “土豪土豪。你就是传说中的爹粉吧?虽然平时慢慢都是嫌弃,但是关键时候特别可靠!”   雪拥蓝关马不前:“……你们想多了。”   “呵呵,别不好意思嘛!其实悦悦家还是有不少男粉的,只是管理员里女孩子比较多。等熟悉了以后,一定要跟我们分享入坑的心路历程啊。”   雪拥蓝关马不前:“我还有事,先下了。”   他一下线,群里的讨论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你们说土豪是不是害羞了?唉,没想到出手如此阔绰的大佬脸皮居然这么薄。”   “不过有了大佬突然很安心!终于不用为了下一笔应援费在原地抠脚了。而且白姐那边也会拨款给我们。”   “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半官方了?幸福来得太快!晕眩中……”   实际上只是隐身的大佬正在跟关鹏说话。看到群内激励向上翻动的聊天记录,关云横的嘴角抽了抽。   关鹏站在公寓门口忧心忡忡地问:“大哥,你真的打算暂住这件公寓吗?阿嚏!其实养猫的事情你真的不用太操心,即使我没有办法过来,阿姨也会过来添猫粮跟水的。阿嚏!”   因为这只橘猫的关系,他多年没有犯的毛发过敏症又发作了。说了没两句,眼泪与鼻涕齐飞。   “不用,你应付不了。”关云横的视线从关鹏脸上再度落回聊天记录上:“这里由我接手。你早些回家休息吧。”   即使清洁工白天有打扫,但满屋的碎猫毛还是让喜欢揽事的关鹏败下阵来。他微乎其微地挣扎了一下,迅速放弃了:“好的,大哥,阿嚏!那我先回去了!”   门一关,相柳立刻从猫架跳到书桌上。这猫架还是关鹏前天新买的,大得活像一棵树,除了不能说话,几辈子都没这几天过得惬意:“你倒是愿意帮秦悦那小子。话说,他那个禁闭还要关多久?”   在相柳心里,录节目跟关禁闭没两样,反正就是见不着人。   “怎么,你想他了?”男人的口吻里明显有嘲弄。   “放屁!我这几天日子过得不要太惬意!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他了?”   “两只眼睛。”说完,男人离开书桌的转椅,走向大门口。   “喂——你不是吧?你是打算留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   男人的双手揣在裤包里,手腕处挂着格格不入的一只彩色纸袋:“怕吗?怕就跟上来啊。”   “……姓关的!老子迟早吃了你!”   “等你跟肖家的契约解除,我早就化成灰了。”   “……也是。算了,看在你们人类活得那么短的份上,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 **** ***   秦悦正陪韦知翔吃宵夜。瘦瘦小小的少年,面前已经垒起了小山一样的饭盒。他皱眉道:“你这样下去不行。”这些吃进去的东西代偿不了妖类的损耗,即使偶尔能吃到能补充灵力的残魂或者灵草,少年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衰竭。   “没事儿,悦哥,你别担心。这么多年我都这么过来了。就是特别费钱就是了。”别人吃二十块钱的盒饭管饱,他需要一两百往上说。   秦悦摇摇头,他担心的其实是别的东西,只是也不知道韦知翔本人意识到了没有。正想劝他将妖丹找回来,手边的电话却响了。   “下来。”电话里男人言简意赅,似乎不容许丝毫的拒绝。   他跑到窗边,看到男人正被橘猫的尾巴刷得满脸烦躁。   “你怎么来了?”他隔着窗玻璃,俯视那一人一猫。   “来看看你究竟死了没有?”男人冷哼道,催促:“还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正式回归。家里人的重病最终动了手术,所以才耽搁这么久。真的对不起大家了!开始日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关云横。我们猜猜关老板有多少马甲? 第59章 声名鹊起(十一)   秦悦冲他们挥挥手, 跟韦知翔简单交代了两句,下了楼。   月朗星稀的夜晚,冷调的月光与路灯的暖光交织在男人的面颊与身上, 形成明暗不一的叠影。就像他这个人, 虽然看上去不好接近,但总是作些出乎意料温暖的举动。   “你属蜗牛的吗?!”男人满脸的烦躁、嫌弃与不耐烦。   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一种无以伦比的安定感充斥了秦悦的心脏。他甚至很难理清这种情绪的来源。是因为三个月的日夜相处,受过他的照顾?还是因为妙音鸟同生共死的诅咒, 让人下意识的有恃无恐?或者是关云横回归身体后,有一万种方式让他妥协,可偏偏帮了他?又……或许这是他交往的第一个无需隐藏的普通人?   然而很快, 这种莫名的情绪就烟消云散了。因为隔了短短几步路的距离, 平静相处不到半刻的一人一猫又开始闹别扭——   “尾巴不知道放哪里建议切掉!”关云横忍无可忍地将相柳的尾巴拨到一边儿, 怒目以对。   “喵嗷——”出门在外, 相柳谨慎地用猫叫回应, 脸上分明写着“老子现在是猫的形态, 我又什么办法?不服气憋着!”   秦悦:“……”难为他在楼上见到他们时, 还感动了小半秒钟。一路上, 这两位没把对方灭了,真是谢天谢地!   他看向关云横身后的黑色轿车, 随口问道:“你直接开车进来的?”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附近非内部车辆不可入内。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大概是个蠢问题。区区门禁, 难道还能拦得住关云横?   果然, 几乎是同一时间, 男人奇怪地横了他一眼, 仿佛在说“不开车进来, 难道我还会走路?”没等秦悦反应, 他便利索地将肩头的橘猫扒拉下,铅球似地投掷过来:“接着,重死了!”   没料到他会来这出,秦悦伸手扑了空。橘色毛球在空中打了个旋,踮脚落在附近的一块人造石景的尖端。动作虽不失敏锐,但腹部的脂肪颤颤巍巍,险些打跌滑落。相柳再没法像之前那样三缄其口,直接炸毛破口大骂道:“姓关的,你是不是有病?!”   关云横拍拍肩膀上莫须有的灰尘,信手捻起根橘色猫毛丢掉:“我有没有说过……我最讨厌猫和老鼠。”   秦悦忍不住扶额:“……”据说,性格过分相似的人无法相处,看来是真的。   “朱冥跟荼蓝呢?还好吧?”   “好——能不好吗?灵又不需要吃东西。被大个子搬到新地方后,他们几乎不出来。”大个子指的是关鹏。说完,相柳用爪子剔剔牙:“你说你关个禁闭,怎么身边又是妖,又是许愿灵的。”   “许愿灵?”妖指的自然是韦知翔,可许愿灵……   橘猫抽抽鼻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懒洋洋撇向三楼。其余二人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正巧与端了盒饭在高处好奇张望的韦知翔的目光撞在一起。   关云横眯了眯眼,面无表情问:“这就是你说那个参加选秀的鸟妖?”仔细看过去,少年的身影当中重着动物般淡淡的轮廓,背后附带两抹翅膀形状的白影,欢快地扑棱着。   秦悦:“……对啊,就是他。”   大剌剌的偷窥者显然没有一点儿“非礼勿视”的自觉,反而欢脱地打开窗户挥挥手:“悦哥,你朋友啊!”   少年笑容灿烂,中气十足道:“你们好啊——”打完招呼,他才退回屋内,心安理得继续扒盒饭。   关云横 & 相柳:“……”这么缺根筋的妖还是挺少见的。   “他不知道你是修士一脉?”橘猫沉默半晌,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那扇窗户。   “知道。”   相柳用爪子比了比脑袋:“他脑子跟妖丹一起丢掉了?”除了结契的妖兽,谁会对修士一脉这么亲热?寿星上吊嫌命长?   “你看出来了?”   “废话!我又不瞎!那么明显的妖气衰竭,哪怕用鼻子简单闻一闻都能分辨!”橘猫不屑地昂起脑袋,在秦悦欲言又止前直接打断了他:“没有!没办法!我不知道!”   秦悦无奈道:“你又知道我想问什么?”   相柳一通抢白:“还用你说出口吗?不是满脸写着吗?相柳你活得那么久,总会知道一些书册里没有记载的重新练就妖丹的方法对吧?”   “……”   它用爪子梳理了一下胡须,严肃道:“妖者,妖丹天成,仅此一枚,别无他号。我以为你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多管闲事也要有个限度吧?”   在秦悦的沉默以对当中,它扬起下巴:“虽说你是肖家人,但这世上总有你管不了的事。与其担心他因妖力衰竭而消失,不如担心另外的事情。到时,你可千万别心慈手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被晾在一边从来不是关云横的风格,他不耐地插话道:“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那只鸟妖有没有妖丹关你什么事?秦悦你以为自己是耶稣基督,神爱世人吗?我可警告你!别再主动卷入奇怪的事情里面了,毕竟你的身体,现在我也有份!”   等等,他本意其实是想说因为那个疯子伪神的诅咒,两人会有镜像反应,怎么表达出来怪怪的?   秦悦却没注意到这茬。只是感叹反对意见来得如此猛烈,他回答道:“你们放心,我有分寸。我只是以为有别的办法。”   “没有!他头脑发昏自己挖出来,不管是丢了还是送人,都应该考虑过后果。”相柳的回答近乎冷酷。   “……”   两人一猫沉默片刻,秦悦又说:“相柳,你先前提的许愿灵又是怎么回事?”莫非与那孩子身上的守护咒有关?   橘猫罕见的沉吟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那应该叫什么。只是这周围的感觉与几百年前,我曾见过的妖化许愿灵类似,杀伐之意很重,已经远远超出了许愿灵应该照拂的范畴。这东西的来源你应该心里有竖……”说着,它陡然住了嘴。   支棱起耳朵,假意蹭了蹭秦悦的裤腿,它压低声音朝外看:“有人来了。”   没过多久,果然很快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我跟你讲,H家为了逼格是这样的,你不用理他们!说到底SA拿腔作势半天,店也不是他们的啊。”   “就是,瞧她那双眼睛,只差没翻到天花板上了。”   声音越来越近。秦悦认出来,其中一道是任禾的,而另一道似乎是住旁边别墅一位叫方鹿摇的女歌手的。现在明显不是个继续聊天的好时机。   他只得对着眼前的一人一猫说:“那我晚些时候打电话给你们。”   关云横不耐烦应付其他人,将手腕上的彩色纸袋塞进他怀里,皱眉道:“谁想接你的电话?如果不是因为关鹏说肥猫这几天一直很焦躁,你以为我想过来?别给我惹麻烦,听到没有?!”   “喵呜——”你说谁是肥猫啊,姓关的!   凶狠又干巴的语气换作不熟悉的人早已备受打击,秦悦只是弯起眼,笑出梨涡:“你放心,托福,还不错。”   男人顿时像被逆毛撸了一把的狼,风中凌乱道:“你笑什么?!谁不放心啊。走了!”   “嗯。”秦悦盯着男人的背影,笑容没有减缓,反而加深了些:“关云横,谢谢你。”   身姿笔直,步伐稳健的男人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冷哼道:“有本事你受伤试试?信不信我削你!”   “……”关云横是好人吗?无疑,对他而言,是的。当然,如果态度能更温和些就更完美了。   任禾和方鹿摇走近时,只来得及看到关云横跟相柳的背影。方鹿摇性格外向,对着绝尘而去的黑色轿车吹了个口哨:“好车!”上千万呢。她用手肘碰碰秦悦:“你朋友啊。”   “嗯。”   “看上去不错哦。帮姐姐介绍介绍呗。”   “人家可是有未婚妻的。” 方鹿摇的嘴巴有多厉害,他最近几天充分领教过。而且对方似笑非笑的样子,虽然是开笑话,但明显对关云横来了兴趣,还是早点解释清楚更好。   “哦。切——为什么姐稍微能入眼一点的男人都是有主的?”方鹿摇叉腰,假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以方姐的人品才貌,不缺对象。下一个更乖!”姐姐,你连别人正脸都没看到好不好?   任禾的关注点却是:“那是他的猫?好胖……比我家的大黄胖多了。”   “那是我的猫,最近录节目拜托他照顾一段时间。”   任禾正儿八经道:“这猫长成这样,你不担心以后会三高吗?”   “……担心啊。”以后?以后他都化成灰了,相柳还活蹦乱跳的,三高大概真不用他来操心。   方鹿摇喷笑道:“知道你是猫奴,但也别逮着人就教育。不过,难怪有人说,这男人之间关系好,看起来总是Jay Jay的。这么晚你朋友过来看你,居然还带了礼物?什么东西啊?”她不依不饶,一副不给看就不走的样子。   关云横送的,也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秦悦只能主动将口袋里的东西捞出来给她看:“我也不知道,出差时的手信而已。”   方鹿摇盯着那盒东西,眼睛睁大再睁大。她摇摇头,语重心长道:“这种超超超难买的皇室特供金箔巧克力居然是出差时的手信?我读书少,你莫骗我!秦悦啊,你身边的朋友这么有钱,我怎么觉得你贫穷人设要崩呢?”   秦悦:“……”人设你妹!他是真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注孤身的关总,今天继续注孤身! 第60章 声名鹊起(十二)   第二三轮比赛过后, 嘉宾人数已经从二十四人减少到十八人。虽然复活赛的呼声日益高涨,但节目组并不打算轻易就范。毕竟收视率与播放量一直在急剧攀升,这说明什么?   观众都是边看边骂, 越骂越看。刚到第四季度《声名鹊起》已经稳坐近三年综艺收视之王的宝座了。   休整了两天, 所有人迎来第四轮比赛。从抽签开始,嘉宾们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方鹿摇挽着任禾,晃着签条,在镜头前说道:“老有人问是不是有剧本?我今儿就来揭揭节目组的老底——剧本这东西……当然是没有的!不信你们问我师姐!”她跟任禾是一家经纪公司的, 所以无论镜前镜后关系都不错。   “没错。今天在场所有人只抽到三个数字。摇摇是二,我是一,也有抽到三的。”任禾点点头, 将签条上数字凑到镜头前, 充当临时解说。   抽签结束后, 尘埃落定。工作人员让所有人按数字扎堆站好, 随即又抱来个签箱, 场内顿时哀鸿遍野——   “来了, 果然来了。今天从进门开始就感觉到那味儿了。”   “导演组是道教出身的吧?怎么什么都是抽签?”   “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   见缝插针吃东西的韦知翔, 状况外地抬起脸,当知晓接下来又要抽签的时候, 长出一口气:“悦哥,还好我们都是二组的!”   秦悦:“……”这压根儿不是重点好不好, 明显节目组为了收视跟播放量又要开始作妖了。   这一幕被人截成动态图, 放到社交平台上——   “23333, 满怀心事的老父亲V.S.只管吃饭的傻儿子既视感!”   “秦悦:‘我的心累。我明明是参加比赛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带起娃来了。’”   “噗哈哈哈哈, 谢谢楼主, 我嗑到了!”   “你们是魔鬼吗?这也能嗑?果然对于糖党来说,哪里都能抠到糖!”   “你们不觉得韦知翔的吃货人设真的超软萌吗?秦悦纵容他,总是投喂真的太甜了!”   “我不觉得。阿芸跟秦悦更搭!我只是想知道韦知翔一直在吃,都大半个月了,他为什么一点不胖!——来自一个减肥女孩的灵魂拷问。”   第二组除了秦悦、韦知翔,还有方鹿摇、阿芸,陈柏嘉,跟曲美娟。   “三男三女,还挺均衡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曲美娟跟陈柏嘉开始异常乐观,直到阿芸抽出二组的题目——   “完成《甜心》的女团舞。唱跳结合的题目?”方鹿摇想了想:“《甜心》又是什么?”   韦知翔插话道:“是九十年代末女团组合‘女皇陛下’的一只曲子。因为跟她们日常风格不搭,再加上超难的舞步,所以非常有名!”   听完他的话,组内陷入诡异的静谧——纵使再有名,你一个年纪最轻的,干嘛一副熟悉得不得了的样子,这像话吗?!   韦知翔注意到众人奇怪的脸色与气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摸摸鼻子:“我也是很偶尔的机会知道的。凑巧,凑巧,哈哈哈哈。”   幸而除了无语之外,也没人跟他较真,这件事很快翻了过去。   曲美娟喃喃道:“这么一说,是有这个组合,不过也太古早了吧。”她同陈柏嘉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不过原因却不同。   歌坛几乎无人不知,曲美娟从不跳舞,是个有名的“舞蹈白痴”,能有今天的江湖地位完全是因为时代机遇、特色嗓音与无敌技巧,三者缺一不可。她曾经也多次公开自嘲,如果是与现如今跟能唱会跳的爱豆一起出道,说不定她会flop个彻底。   而陈柏嘉一脸牙疼的模样:“女团啊?可是二组里面我,秦悦跟知翔都是男的啊。”   他出道后一直走的实力路线,从来不太看得惯偶像路线的歌手。一想到女团舞那些忸怩作态的姿势跟舞步,他就头皮发麻,心里迈不过那个坎儿。这一情绪,更是在一行人观摩学习《甜心》的原版影像后达到峰值。   他盯着画面中可可爱爱蹦跶的女团组合,脸色易发难看。勉强忍耐到下午,最终脸色发青说道:“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这些我做不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比划的动作同时一停滞。手脚不协调的曲美娟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捂着尾椎骨道:“真的太难了。今天一天感觉人都快散架了。也不知道其他组的进度如何?”   本轮比赛担任队长,负责扒舞领舞的阿芸拍拍手,让所有人休息一刻钟。她拉住准备夺门而逃的陈柏嘉:“柏哥,咱们要有信心!本来时间就紧。你可以的!”   练了六七个小时,依然手脚不流畅的陈柏嘉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行。哥哥我都想退赛了。真的不行!”   节目组有规定,一人退赛,组合比赛也会当弃权处理。听到这种丧气话,阿芸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了。再怎么说陈柏嘉又不是单兵作战,他们其他人难道是死的吗?她耐着性子哄道:“我们尽力而为吧。”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   “柏哥,深呼吸。你跟之前相比进步已经很大了,大家都是从不会到会的。你看,韦知翔跳得不是挺可爱的嘛。”方鹿摇也说道。   谁知安慰的角度不对。陈柏嘉看到韦知翔轻灵的舞姿,顿时更是觉得受到刺激。他生硬地说道:“我去洗把脸。”说着,硬掰开阿芸的手,出了练习室。   他离开后,屋内的气氛不免有些僵。开上帝视角的网友们说什么话都有——   “万万没想到陈柏嘉是这种性格,恶,路人转黑!”   “前面的,我是陈粉,我有话说。柏哥的性格是这样的,比较书生气,属于心理素质比较差的那种。不信他看演唱会忘词那个慌张欲哭的小模样。请别讨厌他!”   “心理素质差就该其他艺人背锅吗?这种性格还来参加什么综艺了,在家闭门造车得了。”   “+1,这性格真的完全不吸粉。相比之下,阿芸真的太可爱了!”   “没人注意到,刚才阿芸只跳了一遍,秦悦就都学会了吗?这是什么牛逼哄哄的记忆力?!韦知翔跟方鹿摇都是中午的时候才会的。娟姐,咳咳,娟姐她尽力了。”   “我我我,我注意到了。颜值超高,学历好,又聪明!我粉的是什么神仙爱豆!”   “好烦。纯路人。这场直播断断续续看下来,陈柏嘉一直在抱怨。一三组虽然也有学的慢的,但没他这种。现实生活中绕道+1。”   “要我说啊,真人秀不能吸粉还不如不参加!”   练习室内,阿芸摸摸额头,用手遮住脸,沮丧之情溢于言表:“怎么办?”身为队长她有责任和义务调动所有人员的积极性,但对陈柏嘉她真的尽力了。   这话说完,其他嘉宾都没接话茬,她的粉开始疯狂刷弹幕——   “完了完了,芸芸刚才是不是眼睛红了一下?我没看错吧。”   “我也看到了!”   “陈柏嘉真不是个东西!今天阿芸做得还不够吗?一个四十好几的人,怎么跟三岁小孩似的。不如韦知翔呢。”   “楼上的冷静,陈柏嘉估计也不是故意的。他性格本来就没有曲美娟放得开,能忍到现在说实话已经超出我的意料了。”   “啊啊啊,二组的进度超慢,明明扒舞是阿芸最先扒出来的。崩溃!”   “真的被陈柏嘉气哭了!其他组员都挺配合的,哪怕曲美娟摔了那么多跤,也没他一天下来的抱怨多。”   方鹿摇叹了口:“我出去看看。阿芸,你也别着急。柏哥他……是这个性格。”   曲美娟继续在原地练习,摇摇头说道:“行吧。我继续笨鸟先飞好了,真不信这个动作我过不去了!”这一不服输的态度很刷了一波好感。很长一段时间,网上都有“做人不能陈柏嘉,要当曲美娟”的段子,也令陈柏嘉跟他的粉丝们很是苦恼过一阵。当然都是后话。   阿芸走到一边,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水,也顺便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站多久,就听到有人用练习室内空置出来电子琴弹奏了一小段乐曲。   这是?《甜心》?不对,这个地方,别的地方……   她回过头,看见秦悦站在电子琴前按键盘,而韦知翔站在旁边打拍子,满脸快乐地哼唱:“可以可以。悦哥!你太牛了!”   这调子分明是《甜心》的主旋律,但秦悦的修改让整个乐章的年代感少了些,而某些地方的旋律,尤其是先前女团舞加快节奏虐得曲美娟跟陈柏嘉不要不要的地方,奇迹般地变得和缓。   “如果是这样呢?”青年望向她,眉眼舒展,嘴角不经意露出两汪浅浅梨涡。   阿芸跟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笃定的笑容晃得花了眼,连混迹娱乐圈多年的曲美娟都停下动作,望着他啧啧说道:“这孩子未免长得也太好了些,真恨没有晚生个三十年!”   弹幕在沉寂后引来新一轮爆发——   “我艹,这是后进生专属Buff吗?现场改曲子,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他弹得超流畅!但是之前直播弹琴都是配的乐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绝对音感?!”   “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就冲这张脸,还有阿芸跟他的对视,KSWL!”   没激动过三秒,二组的现场直播突然断了,网友的反应出奇一致。   “我去!狗逼月亮台,你没有心!居然敢掐直播,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秦悦:专心搞事业好快落!   关云横:我呢?我不配有一个出场机会吗? 第61章 声名鹊起(十三)   实话说, 掐断直播这种缺德事,还真不是月亮台做的。直播断线纯粹属于现场设备故障。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月亮台也是真无辜。然而粉丝们的理智早在追星的时候就祭了天, 一怒之下发挥“不听、不听,我不听”的优良品质,生生将#狗逼月亮台#词条送上本日热搜的榜首。   虽说被追着骂实在有些掉份儿,但这实打实的热度实在让人喜不自胜。   导演组大手一挥——   二组有看点, 那个星光空降近来的“关系户”秦悦的确有两把刷子,摄影组可以多给些镜头。当然这一切,秦悦跟二组的成员们都是毫不知情的。头一天他们排练到凌晨, 连满腹抱怨的陈柏嘉都端正了态度, 十分卖力。第二天练习室直播的时候, 网友们看到的已经是有模有样的版本了。   第一天二组是最晚离开练习室的。第二三四天亦然。早已将舞步熟悉得如呼吸般自然的组员也会自觉留下来当曲美娟跟陈柏嘉的陪练。   曲美娟直言不讳道:“姐一贯如此, 要做就做到最好!否则, 混到如今这个江湖地位, 可丢不起这张老脸!”   渐渐的, 所有人发现即使陈柏嘉偶尔还会发些无伤大雅的小牢骚, 曲美娟慌乱时依旧免不了同手同脚破坏队形。但随着熟练程度的加深,这样的频率越来越低——   “果然之前快节奏的地方用了秦悦修改过的版本, 这样看起来协调多了。不管是曲美娟跟陈柏嘉都能比较流畅的跟上了。”   “噗,难得我曲姐被当成后进生的代表拎出来讲。人嘛, 万事总有头一回的!”   “迎风流泪, 这究竟是什么神仙队友!阿芸扒舞超快, 秦悦改曲轻飘飘。为什么我家任禾没遇到这种好事!真是嫉妒到眼泪从嘴巴流出来了!”   “又飒又美, 谁敢说我们阿芸知软妹!”   “呜呜呜, 秦悦杀我, 秦悦杀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有颜又有脑子的人!我一定要考上A大的研究生,不然感觉粉他拉低了平均水平!”   “哈哈哈,敢情追星还能提升学业水平呢。不过作为路人我真的get到了秦悦的脸跟机智。”   “跳得好,好可爱!跪了。还没正式上场就被萌化了!”   “翔翔,妈妈爱你!”   “我居然在这个临时组建的团队里感受到了团魂!这是团魂没错吧?!阿芸这个队长比想象中的称职多了!还有秦悦也默默做了好多事情!他耐心是真好!”   “我正式宣布,从今以后秦悦跟韦知翔都是我的小墙头了!”   第五天是排练的最后一天,二组循例依然是最晚出练习室。月亮台演播大楼外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平时都是挤满了热情洋溢的粉丝与代拍。然而今天比较特殊,从天擦黑开始,天上就飘起了小雨,只有零零落落的人群在外面坚守。   二组一现蓝封 身,伴随着粉丝们的叫声,外面立刻闪动稀稀拉拉的镁光灯。在场的以曲美娟的粉丝数量最多。   一片嘈杂的呼喊声中,几个年龄不大的女孩拿着手机,一看见秦悦就疯狂挥舞手臂:“悦悦,悦悦,看这里!”一米六出头的女孩小步跳起,硬是将后面手持单反的男士挡住了。   女孩们挤在两把不大的雨伞下,显得格外局促。细雨沾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服,但无法浇熄她们的热情。   曲美娟调侃道:“哟,后生可畏啊,人气真是不错。”节目开播以后,所有人吸粉的能力与质量大不相同。好比秦悦,从完完全全的透明人渐渐有了不少人气,虽然基数不算大,但也算有了姓名。   相比而言,她跟陈柏嘉这种老歌手粉丝数趋于饱和,节目红利并不突出。不过她倒一点都不嫉妒。毕竟从商业价值来说,她是现在的秦悦望尘莫及的。至于几年之后嘛,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   “悦悦,悦悦,你今天过得好吗?练舞累吗?从高铁过来一路上我们都在看直播!”见秦悦走近,女孩们玩命似地发出一声声尖叫,捧着脸问候。   “悦悦,注意身体,别太辛苦!”   “悦悦,妈妈爱你哦!”   秦悦:“……你们好。”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自称妈妈,在饭圈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不回应还好,一回应女孩们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震得他双眼一抹黑。   “悦悦,你快回宿舍休息吧。我们只要看到你就满足了!”其中一位抬起粘满雨水的面颊,眉飞色舞地说道。   秦悦叹了口气,冲镜头外的邹海招招手,后者会意离开。他问她们:“你们是从外地过来的?这么晚你们还不回去?父母知道你们到帝都吗?”   没想到爱豆这么累还主动关心起她们的行程,女孩们兴奋得摇头晃脑:“知道知道。我妈妈还说你是优质偶像,粉也是可以的!”   秦悦又问:“那晚饭呢?”   “吃过了!放心!”女孩们嘻嘻哈哈道,被自家爱豆暖到了:“悦悦,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这几天你看到的姐妹们都是后援会的先遣部队!等第四轮比赛的现场,你就能看到押后的大部队了。”   “后援会?”他曾经的确有过,也的确听白瑟瑟说过组建后援会的事宜,只是没想到最近一段时间探班的粉丝们都是后援会的。   “对啊,这是我们会徽。”女孩们指着胸前那枚圆形的东西,异口同声道。   女孩子也好,粉丝也好,果然都是相当了不得的存在啊。   *** *** ***   秦悦后援会管理群内   悦悦我的心肝:“集美们,前线的集美们见到悦悦了。大家赶快看直播!”   悦悦我的肺:“我有罪,我脏了,我觉得我不配看悦悦了。”   悦悦是我老公:“怎么了怎么了?是应援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吗?”   悦悦我的肺:“不是。我嗑CP了。我原来分明是个唯毒。我不能面对这样的自己。[滑跪.GIF]。”   悦悦我的心肝:“???啥情况?你嗑悦悦跟谁了?管理员一律必须当唯粉的!”   悦悦我的肺:“是的我知道。我正在整理心情。呜……而且我现在好酸,守了三年多的宝藏,终于有一天要大白于天下了。”   悦悦我的心肝:“你的意思是说我想转女友粉?”   悦悦我的肺:“并没有。我只是有点百感交集而已。等等,让我哭会儿先。”   悦悦我的心肝:“那就好。悦悦这个气场,入坑的女友粉也只是少数,多数都是妈粉,姐粉跟爹粉。大概是悦悦总有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悦悦我的梦中情人:“说!你嗑悦悦跟谁?!”   悦悦我的心肝:“……情人真的算是少有的女友粉之一了。”   悦悦我的肺:“这就是我最难以启齿的一点!无论是跟韦知翔还是阿芸都好嗑的过分了!呜……我觉得我脏了!我不配粉悦悦!”   悦悦我的心肝:“保持理智啊姐妹!实在不行悦All也行啊。”   悦悦我的朱砂痣:“其实……我也,觉得实在太好嗑了。不要打脸,明天还要去现场见人的!”   “+1。”   “+2。”   “+10086。”   悦悦我的心肝:“你们……清醒一点啊!”   雪拥蓝关马不前:“……”   悦悦我的肺:“[不敢说话.JPG]   悦悦是我梦中情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悦悦我的心肝:“土豪,大佬,原来你也在啊。作为爹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雪拥蓝关马不前:“……在忙,下了。”   等他消失以后,群里的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悦悦我的心肝:“赌一毛钱,土豪一定跟我们一样在追直播。”   悦悦我的肺:“大佬跟我们这些凡人能一样吗?那必然是在办公室里加班才对。”   悦悦是我老公:“这一回我站心肝,大佬手下难道还缺为他做事情的人吗?必然是在看直播无疑。”   悦悦是白月光:“你们讨论得这么激烈,事实上也佐证不了,是不是?”   “也对哦。”   *** ***   即使是很少居住的公寓,设备仍然一应俱全。酒饱饭足的相柳将爪子吊在半空,看向悬挂在客厅上投影幕布上,半眯了眼,砸砸嘴还在回味方才的妙鲜包。   屏幕上,正是今天《声名鹊起》的直播。青年撑起伞正跟女孩们说着话,隐约是在帮粉丝们安排到高铁站的交通工具。清悦的嗓音充斥在屋内,沙发坐着的男人状似无意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手里翻动文件的动作没有停止。   有弹幕疯狂刷过——   “爱了爱了,实在太温柔?”   “噗,哪里温柔,刚才问父母知道吗的时候活脱脱是我初中的教导主任?”   “撑伞的动作真的苏到我了。我决定了不管这轮比赛输赢如何,这位小哥哥我粉定了!”   “回家之后一定要在群里报到。”秦悦再三嘱咐,女孩们恋恋不舍,同他挥手道别——   “这个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完全不理解,为什么秦悦之前一点水花都没有!就凭这张脸还有说话的腔调,我就可以粉他一万年!”   关云横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私章。盯着屏幕冷哼道:“真是,老喜欢多管闲事。”   脑海里不禁回想起,魂魄状态时,雨天青年也会为他撑伞的情形。无论是姿势神色都与现在别无二致。文件里原本让他颇有成就感的金钱数字瞬间丧失了原有的魅力。   可恶!明星跟粉丝的边界感呢?   多管闲事这玩意儿果然是根生蒂固长在这小子的脑瓜里!还有……笑笑笑,笑什么笑?粉丝现场应援有那么开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秦悦:搞事业有人支持真开心。   关云横:奇怪。我为什么又生气了! 第62章 声名鹊起(十四)   第四轮比赛的前一晚, 后援会管理群的活跃度已经达到白热化——   悦悦的我朱砂痣:“应援物准备OK,交通工具OK。大家放心!绝对不会给悦悦丢脸的!”   悦悦的心肝:“明明在千里之外,我居然紧张到睡不着觉。醉了。搞财务的要是出错就完蛋了!”   悦悦是我的老公:“我已经躺在床上一个多小时了, 辗转反侧, 寤寐思服。”   雪拥蓝关马不前:“……”   悦悦我的朱砂痣:“土豪出现了!土豪你怎么总是从天而降!对了,你来得正好。第四轮比赛后援会拿到的内部票,我专门给你留了一张。你看是明天一大早让同城快递给你送过去,还是在现场你找我直接领?”   雪拥蓝关马不前:“不必, 现场太吵。”   “虽然但是,现场可以看到真人版的悦悦欸,想想就激动!土豪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   “土豪?Hello, 有人在家吗?”   悦悦我的心肝:“土豪又下线了。高人总是如此, 来无影去无踪!算了, 既然他已经拒绝了, 多余的那张票就留给有需要的姐妹吧。我去大群里开个抽奖。”   悦悦是我老公:“嘤嘤嘤, 我也好想去现场啊。可惜人在欧洲, 飞不回来!求签名, 求现场照, 求录像,求一切物料!”   悦悦我的朱砂痣:“你们不觉得土豪很奇怪吗?我怎么觉得他对悦悦的现场表演完全不激动的样子?过于平淡了?”   悦悦我的心肝:“这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大佬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 在我们面前放不开吧。”   悦悦我的朱砂痣:“也对哦,男粉都是珍稀动物。啊啊啊啊啊, 我激动得睡不着怎么办啊!?再这样下去明天怎么能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呢?”   悦悦是我的老公:“能不能别再说了?我好想哭啊。我当时怎么想到去欧洲读书的, 国内的A大难道不香吗?这样还能当悦悦的学妹![泪崩.GIF]”   关云横:“……”这些小姑娘说话时候总会忘记他还在群里。   不过——   “现场吗?”视线转向茶几上的棕色信封, 里面有白瑟瑟前天就送来的入场券:“女团舞有什么好看的?啧。”谁想去啊。   *** *** ***   月亮台给第四轮比赛准备了一条幸存者红毯, 俗称“遛粉”。   红毯两旁的围栏挤满了还未入场的应援粉丝, 尖叫声与镁光灯此起彼伏, 晃得人眼花。由于不得不停下来签名与合影,嘉宾们进场的速度很受影响,包括秦悦也不例外——   一队十几个女孩,手里举着“学妹们来了”的大型横幅标语,一看到他就疯狂摇动:“学长学长,看这里!今天也有帅出新高度!”   秦悦边给他们签名边问:“今天不用上学吗?”   “今天是周末啊,学长!”领头的女孩大笑:“你最近几天练舞太辛苦,都把日子过晕了吧。”   秦悦想想,确实是,今天是周六,难怪现场这么多粉丝。月亮台这样安排果然是有原因的。   “你们一直喊我学长,都是A大的?”   粉丝们抢着回答——   “我是我是。”   “我是A大隔壁,研究生一定上A大!”   “学长,我是你的直系学妹哦!也是A大人工智能系的!”瓜子脸的女孩挤到最前面,摆摆手:“宋教授让我问你好,一定要加油哦!宋教授的女儿一直是你的粉,可惜今天她有竞赛到不了现场,特别委托我们帮她带签名回去!”   秦悦的记忆里浮现出宋教授那张严肃的面孔。上学的时候,宋教授是系里有名的阎王脸,实在想不出会做出让学生代问好的事。   瓜子脸看他满脸不信,急得跳了起来:“真的!宋教授说,你是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可惜……”她老学究一样的摇头晃脑:“误入歧途。但是学长,宋教授啊,真的很喜欢你呢!”   “是吗?”原来一看到他就吹胡子瞪眼的宋教授背后是这么说他的。这种别扭的方式,还真像一个人呢。秦悦忍俊不禁,惹来女孩子们的又一波惊叫。   韦知翔蹦蹦跳跳折回来拉他:“悦哥,快些走,还要换衣服呢。”   “学长快去,大部队还在里面等着呢!加油啊!学长!翔翔要跟我们学长好好相处哦!”女孩们冲着两人的背影,用手掌卷成话筒的形状大叫道。   一到化妆间,韦知翔就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抱住他说道:“悦哥,你怎么谢我?”   “谢你?”   “你其实不知道怎么跟那些个女孩子相处吧。我看到了,所以过去解救你!有没有很感动?”   秦悦无奈地笑道:“被看出来了啊。”   “对啊,挺明显的。不过女孩子确实像另一个世界的生物,我对她们是又爱又怕。”   “什么又爱又怕?”方鹿摇跟阿芸手挽手走进来,身后跟着曲美娟和陈柏嘉。   看到韦知翔挂在秦悦身上的模样,阿芸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隐忍似地拽拽方鹿摇的手臂。方鹿摇一脸诡笑地看向他们:“哟,还真亲热。”   秦悦:“……”总觉得好像被人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而韦知翔的关注点永远在于:“悦哥,我也不求你以身相许。可千万要记得请我吃饭哦。”   “知道了。”这“孩子”能顺利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 *** ***   黎华是曲美娟的死忠粉。为了能现场支持偶像,她下了血本才买到最靠近舞台一排的座位。入场的时候,她看到几个年轻小姑娘穿着“心悦诚服”的文化衫站在观众入口分发应援物。其中一个苹果脸的姑娘看到她手里曲美娟的印刷画后,硬塞了个粉色充气锤给她。   “我不是秦悦的粉。”她连忙推辞。   “没关系,没关系,都是第二组的。我们这回专门准备了应援物给其他嘉宾的粉哦。”小姑娘笑眯眯说。态度好到她根本不好意思拒绝,她只得硬着头皮收下,拖着这个大得有些夸张的充气锤进了会场。还好现场没有限制应援物的种类,不然要是站在门口跟人争辩可就丢脸了。   会场里虽然有灯,但并不是很明亮。她入场时间晚,找座位时候充气锤不小心勾到其他人的腿。   “对不起。”她转过身,急忙道歉。   男人穿着正装西装,仿佛才从哪个高级写字楼里空降到现场,跟其他打扮轻松休闲的观众形成鲜明对比。他的五官深刻,单看侧脸就长得相当出色,就是看人的时候带着淡淡的傲慢与疏离,眼神略有些凶狠。   男人的视线扫过几乎拖到地面的粉色充气锤。充气锤的头部是对第二组的应援语,下方有“心悦诚服”四个小字。明明什么话都没说,黎华下意识的紧张起来。这感觉犹如站在老板办公室。   “这是秦悦家的粉丝们给的。”她露出生硬的微笑:“我其实是曲美娟的粉。你呢?是为了谁?”   男人愣了愣,脸上滑过一丝狼狈的悔意。   悔意?看个比赛而已至于那样百感交集吗?黎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有些看不懂了。   “现在——有请我们第二组,他们将我们带来《甜心》!”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主持人的唱幕吸引过去,全神贯注看向舞台之上。   *** *** ***   秦悦站在幕布后方,此时舞台灯柱都集中在谢幕并且接受采访的第一组身上,观众席几乎漆黑一片。他歪着脑袋,疑心自己大概率是看走眼了。   “发什么呆呢?走了。该我们出场了。”曲美娟推推他,自嘲道:“希望今天别太丢脸。老实说我整个人紧张得快要僵掉了。”   是啊,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走神的时候。   迎着音乐的前奏,第二组按照预排好的顺序出场。聚光灯让他们无法看清台下观众的表情。开始的时候有笑声,大概率是因为节目组恶意趣味的兔耳朵打扮。   他们按照旋律与节奏认真舞动,哪怕是手脚最不协调的曲美娟也不拉垮。男士们俏皮眨眼叉腰绕着女人们打转时,观众席再度传来笑声与掌声。   “……你的眼睛里面藏了彩虹,是如此的迷人。   我开始无法抑制的描绘那些未来的未来,想象我身边有了你。   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未了解自己是如此的寂寞。   恨不能画出丘比特的双箭头,射中你的心脏。”   男士们摸摸兔耳朵,冲着台下比出手枪式的手势,迎来更多的笑声与尖叫。   “……哦,甜心,甜心。我要重复你的名字一万次。我的甜心——”   秦悦知道,最后一定有掌声与欢呼。他知道粉丝们一定在叫他的名字,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耳畔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心脏在不住的,剧烈地收缩扩张,将滚烫的血液泵压到他的大脑。一片绚烂过后是极致的空白。   原来不是不曾怀念,不是不曾热爱,不是不曾遗憾。爷爷,您看见了吗?   他的结束动作本来是跪趴的姿势,借助舞台的昏暗光线。他被这份异样的情绪驱使,低下头,吻了吻舞台的地面。这一幕只有摄影机和前排的观众捕捉到了。   男人略微朝椅背后仰了一下,在灯亮起来的时候,嘴角浮现处一抹懒洋洋的微笑。   坐在一旁黎华意外捕捉到这个微笑——   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很不好惹的帅哥,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只可惜第二组退场后,男人站起身,一副不打算继续停留的样子。   “你不看评分结果吗?”她忍不住道。   男人分明是听到了她的问题,可没有回答,而是眼珠朝后方移动给了她一个眼神杀。   “……呵呵,您随意,您随意。”仔细想想这种位置除了她这种“人傻钱多”外,多半是关系过硬的内部人士。   这一次,男人连余光也懒得分给她。绕过她,走向出口方向。这时她才发现,门口处两个身穿黑衣的西装男弓腰迎了过来,如影随形地离开。   那是……保镖?   她满心后悔地想,她干嘛对根本不认识的“大人物”激情开麦,真是被自己蠢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关云横:女团舞有什么好看的?(啪)   菜:关老板,你脸疼不?   关老板的性格吧,其实真的挺差的,不认识的人根本不搭理。 第63章 声名鹊起(十五)   场内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一浪高过一浪。开始是单个嘉宾们的名字,最后“二组”,“二组”, “二组”的高喊声压倒了一切声音, 在整个会场回荡。没有到现场的网友也被这异常热烈的气氛感染,弹幕刷到飞起——   “虽然已经有很多人说过了,但我还是想说,二组是有团魂的!”   “对对对, 谁能想到这是临时组建的比赛小组呢!”   “作为竞争对手的粉,我真的挺想挑挑毛病的,然而没有。”   “阿芸、曲姐、小鹿, 柏哥, 悦悦跟翔翔, 第二组是最棒的!”   “作为为数不多的‘心悦诚服’不夸张地说, 我真的嗷的一声哭出来了, 在地铁上宛如个深井冰!”   “有人看到秦悦最后亲吻舞台的动作了吗?莫名有些泪目。路人转粉!”   “泪什么泪啊, 作秀而已!”   “就是, 按我说啊, 他不该当歌手,应该当演员。没准儿啊明年就能拿奥斯卡!”   “作你妹的秀!眼睛不用可以捐给别人, 少在这里瞎BB!这四场比赛秦悦哪一次不认真的?这一回比赛也是,如果不是他及时调整曲调节奏, 第二组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的!还有最先陪曲姐跟柏哥练舞的人难道不是他吗?黑子为黑而黑, 一边儿圆润去吧!”   作为圆心的舞台, 第二组也好, 秦悦也罢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争论的焦点。嘉宾们在定格的彩色光柱的笼罩下大口喘息。就像被施展了魔法的木偶久久维持着结束姿势。直到光柱被灼热刺眼的灯光取代, 主持人登台才散开排成横列, 朝看不清面庞的观众深深鞠躬执意。   心跳声逐渐和缓,炫目的空虚感如潮水般退去。秦悦再度脚踏实地,听主持人打趣曲美娟:“这回的表演对曲姐绝对是个挑战,大家说,曲姐跳得美不美?”   台下先是传来零零碎碎的笑声,最后异口同声道:“美——”   “可不可爱?”   “可爱——”   “那么以后强烈要求节目组加上舞蹈元素,让我们更有机会欣赏曲姐的舞姿!”   曲美娟将其余五位队友往前推了推,对天翻了个白眼:“饶了我吧。我宁愿唱一百首曲子也再也不想跳舞了。”   她生无可恋的表情被投放到了现场的大屏幕上,在场所有人再度哄堂大笑。   她一本正经地继续道:“万幸我早生了三十年,不然要跟现在的年轻人抢饭碗,我保准会失业吧。”   “不会的,曲姐——我们超爱你的!”观众们又笑道。   “谢谢你们的爱!也谢谢阿芸、悦悦、翔翔、小鹿,还有柏嘉。如果没有他们帮助与配合,我还是那个四肢不协调的我!”   一阵笑声过后,主持人将话题转向了其余的嘉宾。当问到本次组队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时,韦知翔耸耸肩:“娟姐请吃饭的那几家餐厅真的超好吃!”   这一下,不光是现场观众,还有第二组的其他人,连直播里也开始刷——   “韦知翔:有印象深刻的事情吗?除了吃东西,无事在意.GIF。”   “无语,翔翔,你看看人家阿芸怎么回答的,人家秦悦怎么回答的。再看看你!娃蠢,妈粉好心塞。”   “噗哈哈哈哈,这是想笑死我吗?!”   当问到还有什么对观众和评委说的话时,众人捏捏脑袋上的兔耳朵:“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的牺牲有多大,地球人都知道!”   这次连评委席上的谢明明都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意。   *** *** ***   第四轮比赛评分是要等三组表演完毕后一并公布的。趁第三组上台表演的空档,秦悦问邹海要了手机。   跟很多艺人相比,秦悦的手机瘾很小,工作的时候也很少主动要手机。邹海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把手机给他了,嘱咐道:“秦哥,别出去太久。等会儿还要补妆上台呢。”   “嗯,我就在安全通道那边。时间到了你叫我。”秦悦指着紧闭的安全门说道。   等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他拨通一个号码。没响两声,关云横式的说话声立刻通过电波穿过来。背景音相当安静,完全不会是嘈杂的录制现场。   果然搞错了啊。瞬间的羞窘过后,秦悦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老老实说说道:“我以为你今天有到现场。”   这话说完,关云横那边沉默不语,久到他以为是信号出了问题。   “关云横,你还在吗?”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该去看眼科了。”果不其然,男人冷笑一声:“我很忙,美那么多闲功夫接你的电话,挂了。”   “等等!”既然接都接起来了,不如顺便问问相柳几个的情况:“那个,相柳还好吗?”   “好。就是又胖了。”   “哦,那就少给他喂点妙鲜包。我打包过去的猫粮有控制体重的。”   “嗯。知道了。”虽然听起来冷酷无情,但男人始终没有挂断电话。   “还有朱冥跟荼蓝……”   “……你倒是从来没想过问问我。”电话那头的男人沉声说。   安全门打开一条缝,邹海站在拐角处用手势比划:“秦哥,要补妆了哦。”   “什么?”一秒钟,秦悦竖起手指。   “……我是说,你少自作多情了!”说完,关云横利落地挂了电话。   自作多情吗?秦悦叹了口气。可是,前一句分明就是在抱怨他对他这个朋友不够关心啊。说起来,这的确是他的错。火速编辑了一条问候短信发给关云横。   半秒钟后,捏着关云横手机,坐在副驾驶上的关鹏提醒道:“大哥,您的短信。”   “谁的?”   “是秦悦。”   “别理他!   “……是。”大哥的心情就像过山车,前一刻还阳光灿烂,后一刻乌云密布。   静了一会儿,关鹏小声道:“大哥,要不还是我来开车?”   “闭嘴,鹏鹏!”   *** *** ***   这天晚些时候时候,大获全胜的二组在附近的寿司店包间内举行了庆功宴——   “从明天开始又是竞争对手了。敬最好的队友,最可怕的对手!”曲美娟笑盈盈地说完祝酒辞。除了酒品不好的秦悦和“未成年”的韦知翔,其他四个人跟助理们多多少少都喝了几杯。喝到最后就成了酒量最好的曲美娟跟陈柏嘉单挑。   方鹿摇刷了会儿网,酒意上头再加上这几天的革命友情本来也没多少形象管理。她叉开腿,挺爷们儿地骂道:“不是吧,我们那么努力上热搜很正常。一个素人观众而已……我去!是我喜欢的类型!什么?星光的老板长这模样?我要跳槽去星光!”   “什么什么?”说到男人阿芸立刻凑了过去,连曲美娟也放下杯子,眯眼挤过去:“说起来,星光的老板我印象当中是挺……是他,没错!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怎么会跑到节目录制现场?莫非……嗯,总感觉撞破了什么奸情?来来来,我们来理一理,哪些艺人是星光的,值得大老板轻易跑一趟的那种。”   韦知翔指着秦悦:“悦哥就是星光的呀。”   女人们不约而同地嗤笑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悦哥肯定没那么大的面子。”只要是女人,不管年龄段,嗑八卦的表情真挺一致的。   “怎么不可能。我悦哥这么本事!”   “知翔啊,我真的挺好奇的。刚见面的时候你看秦悦就跟老鼠见到猫儿似的,怎么现在嘴里‘一口一个悦哥’。”   “你们不觉得悦哥人好,长得好,什么都会吗?”韦知翔眼睛眨巴眨巴,格外真诚道。   “我去!简直就是脑残粉的节奏!”陈柏嘉直接笑喷。   “我说的是实话,哪里是脑残粉了!”韦知翔看向秦悦,只觉得他此时的笑容与方才有些不同:“悦哥?”   “嗯?”   “没有。就是觉得你笑得特别开,比方才更开心了!好兄弟,我会永远支持你的!”韦知翔给了他一个熊抱。   冷不防的猛烈撞击险些把晚饭倒腾出来,秦悦坐直身子,拍拍他的肩膀,来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表示对方的友善他已经完全收到。   他垂眸,微微叹息。可是啊……至今关云横都没回短信,这说明……气得不轻啊。   *** *** ***   同一时间,男人放下健身器材,对猫架上睡到伸舌头的相柳瞥了一眼,不忍直视地移开。   他可算是知道这猫怎么会长得这么胖了。正在无限鄙视中,手机里有白瑟瑟的电话进来了。   “你最好是有什么正经事。”他接通后,不客气地说道。   “……那个。”白瑟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老板,你上热搜了。”   “热搜?”   “对……就是今天您到现场的时候,被摄影机拍到了。呵呵……我想第一时间还是告知您一下比较好。”   关云横的太阳穴一抽:“撤掉!不过是因为今天太闲了。”   “是的,我明白了。公关那边我会交代下去的。打扰您了。呵呵。”   “你最好相信!”   “……是。”大老板的话,难道她还要不知死活的反驳吗?她又不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关云横:强行入镜!   菜:关老板,你真的要撒这种很快就会被戳穿的谎言吗? 第64章 声名鹊起(十六)   相关的全部热搜眨眼间撤个干净, 然而依然有好事的网友存了图,录了屏,所以传播量非但没有减少, 反而暴增起来。更有公众号为了吸睛, 甚至连夜将关云横与差不多年龄的公司继承人统统拉出来做了一期《帝都豪门继承人知多少》的百科营销文,赚足了眼球。   一时间,什么“沈家与关家不得不说的爱恨情仇”,“关云横交往女性盘点”等恶俗网络文学造就了一场短暂的互联网狂欢。而反常的是, 无论星光官方还是关云横本人的社交账号都安静得过分了。   谁不知道星光大老板的私人社交账号“云横本横”最喜欢用大号怼天怼地的。这回连网友故意@他都没反应,莫非还真是生死边缘,性格大变?不能吧, 之前无论是出院还是发布会, 关云横怼人的技巧一点都没退步, 完全不像躺了近三个月的人!   不管了, 一起舞就对了!   事实证明, 网友们的乐观结论下得实在早了些。谁知道大佬中意杀个回马枪呢?第二天中午, 星光集团法务部郑重声明——凡任何擅自使用老板照片造成五十以上传播数量的, 进行任何商业盈利行为的, 尤其是造成名誉损坏的,都将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关云横的私人账号秒转发了这条声明。   开玩笑, 如今这个年代,谁的社交账户还能没有五十个好友?前一天转发得有多欢脱, 现在就删得有多迅速。尤其那些公众营销号, 纷纷挂出致歉声明, 跪姿标准到就像一个妈生的。   网友们纷纷到关云横的社交账号下吐槽——   “你爸爸果然还是你爸爸, 不是尔等凡人可以八卦的。”   “我就说嘛, 关总那种开大号怼人的, 怎么会安静如鸡,估计是忙到没空搭理这种小事。一出手就是大招,团灭啊!”   “许久又不见,关总的脾气依然这么火爆,简直跟颜值成正比!没关系。我不转发,也不进行商业用途,不但不会构成名誉损坏,我还跪舔呢!”   “+1。”   “+10086。”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只会关注一张随时会老去的皮相!我就很不一样。我只关心为什么关总这种大忙人会去月亮台的比赛现场!”   “对对对,我也好奇这一点。你说,大老板按理不是在办公就是在享受生活,为什么会去看比赛啊。何况按照@曲小华的爆料,他只看完第二组比赛就走了,根本没有坐满全场。有理由相信,这其中绝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门道!”   “咳咳,楼上两位的号如果不想要了可以送给我当小号。虽然我也相当之好奇!狗头保命!”   “你们这些思想不纯洁的人!关总is watching you!要让你们八出来是谁了,估计渣浪今晚就能关门大吉!”   “原来小姑娘、小伙儿的思想都这么危险。这样吧,我去建一个群,更私密一点。”   关云横:“……”这些人的思想岂止是危险,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啊。此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听法务部负责人的汇报。他的一半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屏幕。   “老板,目前只能控制到这个程度了。”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这难道还不是您自己惹出来的吗?   说话的当儿,关云横的手机里面又跳出条新短信。他眉毛懒懒地朝上扬了扬,好整以暇点开一看,这回言辞更为恳切:“关云横,我真的充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作为朋友我确实对你关心不够。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标准随便你定。”比之前那条又多了几个字,还附带标准随意的条件,看来是下了血本。   半天时间,契而不舍十多条道歉短信,这小子的话费果然是包月的。要是按条收费,他实在怀疑对方会不会有如今的诚意与频率。关云横的嘴角勾了勾,没有马上回复。   “老板?”还没得到示下的负责人心里开始打鼓。怒极反笑啊,这绝对是怒极反笑。这位老板,从来不是温和好说话的个性。而且众所周知,他特别讨厌照相,出院那段时间被围追堵截的记者搞得跟喷火暴龙一样。现在照片满网飞,还不得气疯了?   “老板?”   关云横“啧”了一声,打出一行字:“知道了。”   就这?就这?负责人奇怪地抬起头,正好捕捉到他嘴角扩散开的笑意。   所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他想着,忍了忍,把疑问吞进肚子里。   *** *** ***   由于知名度增加,这天上午秦悦同另外几个嘉宾一同拍摄了两个推广广告,下午总算能忙里偷闲躲进绿化带刷刷手机。好些天不上,就好比石器时代的人进入了现代社会,好些网络热词让他摸不着头脑。   所有短信都石沉大海,但秦悦并不感到沮丧。他了解关云横,在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件与生死之交时,他了解了他。虽然大老板是“小气”了些,“易怒”了些,但这回的脾气并非空穴来风,全无道理。所以他认真的、真诚地道歉。像他那样温柔的人,总会消气的。   不知怎的,脑子里又陡然浮现出关云横式的“狮子吼”,他忍不住晃了晃脑袋。莫非这三个月还搞成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老是出现类似的幻听。   登上兼职特供的社交账号,回了几个暂时不接活的信息,一小心滑开最上面的留言——   开最野的车:“我的宝藏终于为众人知晓了!”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发完问号他有有些后悔,但对方已经飞快地回复了他。   “最近所有人都在吹那个《声名鹊起》的秦悦。切,那种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真男人真神颜是不会被埋没的![关云横近照1.JPG],[关云横近照2.JPG],[关云横近照3.JPG]。”   小白脸本人:“……”怎么说呢。女孩子果然是另一个星球的生物啊。   无言以对之际,有短信进来。点开一看,关云横只回了一句:“这可是你说的。”   “嗯,是我说的。”   对方又回复了一句:“什么时候?”   “第五轮比赛结束后吧。”   “行,我很忙,需要先确认行程。如果没有问题我让关鹏联系你。”   “好。”   总算是别别扭扭接受了他的道歉。明明关键时候那么可靠,怎么平时老像个小孩子?他闷笑着又摇摇头,将不小心溜出来的回忆赶回去。   不过,并不觉得讨厌就是了。   又跟“开最野的车”随便拉扯了几句,看看时间,秦悦才想起晚饭答应跟韦知翔几个一起吃饭,正打算离开,就听到附近有人尖叫道:“我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讨厌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周末,有事情出门,比较少啦!   菜:蛾子,你在为关云横的小气找借口,你知道吗?   菜:蛾子,你做作得要看时间表,真是连我这个亲妈都看不下去了! 第65章 多事之秋(一)   与尖叫声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另一道冷静劝慰的声线:“薇薇,跟阿姨回去好吗?你爸爸还有其他人都在找你。见不到你,该多担心啊。”   循声望去, 两人站在台阶中段的平台处。平台不大, 勉强能塞下两个半人的宽度。女孩怀里抱了只玩偶样的东西,与女人对峙。但凡女人试图往她站的地方靠近,就开始继续尖声吼叫:“我让你别过来,听到没有?!你们这些人背着我议论, 说我脾气差,被家里人宠坏了。等有了新妈妈还不一定能过得好呢。人前却假模假样一副关心我的样子。恶不恶心?!你这么紧张,还不是因为我爸爸付钱给你们!”   吼完, 她定住身子, 仿佛是只受伤的小兽, 警觉地看向女人。黑色烟尘的翅膀如水中漪涟, 扩大再扩大, 直到从头到脚将其环绕。比上回秦悦见到更为强健有力。   他不禁收回迈开的脚步, 皱起眉, 暗中观察一二。他根本想象不到这个善恶难辨的东西会是许愿灵。大多数许愿灵该是明澈的金色, 形态不拘,多半承载了主人美好的愿景。而这一个, 远看过去更像团灰色的迷雾,难道是因为妖化的关系?   女人只感到一阵莫名而来的劲风与凉意。她勉强维持笑容, 低声哄道:“那只是玩笑话。我们薇薇这么可爱, 就算有新妈妈也一定很爱你, 也和现在一样的幸福。来, 跟阿姨回去吧。你出来得已经太久了。祁先生都快急疯了。你别着急, 仔细等会儿哮喘又犯了!”   她刚来的时候, 前一任保姆培训她时曾经说过,祁先生的女儿脾气差,心理有问题,且有些邪门儿。几年下来换了二十多个贴身保姆,最长记录也只坚持了半年。当时她贪图薪水高,总想着小孩子而已,能有多难搞。一个月干下来,叫苦不迭。如果不是当初心存侥幸,签的是三个月的合同,她真想直接走人。说到底,如果不是缺钱,谁愿意遭这份儿罪啊。   “你胡说!才没有什么新妈妈呢!爸爸曾经保证过的,家里只会有我们俩!”听完她的话,薇薇非但没被安抚,反而更加激动。   翅膀掀起阵阵狂风,不善地重重拍打地面,发出只有秦悦能听到的警示声。这是……女孩情绪的临界点,不能再继续受刺激下去了。   “好好好,是阿姨说错了,没有新妈妈,没有新妈妈。薇薇啊,我们回去好吗?”   “不。你走开!别我碰和朵朵公主。我讨厌你们!”   女人的嘴角微微蠕动,低眉顺眼间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不屑与嘲讽。   真麻烦,再这样哄下去只会让人觉得无比窝火。哼,要不是因为你有个有钱的爹,谁愿意哄你啊!这么不可爱,活该你妈妈死得早!真希望……你连爸爸也失去,过得凄凄惨惨!   一刹那,亘古不变的恶意与咒骂在心底疯狂滋长。黑色烟尘不再保持翅膀的形状,而是竖直身体,生出几条长长的触手,探向女人的心口处。它活像一朵拥有生命的蓬松棉花糖,体积也比之前大了一圈。   “走——跟阿姨回去!”女人的五官扭曲,死死箍住女孩的手臂。   “你放开我!”女孩用尽全力挣扎,无奈力量与成年人悬殊。她哭喊道:“我一定要告诉爸爸,让他开除你。你等着!”   “哦——”女人拉长声调,躬身凑到她的耳边:“薇薇,你猜,你跟我的话,祁先生会相信谁呢?”   女孩的反抗僵硬了五秒,再度变得激烈:“放开我!我讨厌你们!讨厌身边的所有人!”   无害的棉花糖眨眼成为致命的手掌样东西,它用力席卷包裹了女人的身体,将她整个人推下台阶。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滚落了下去。与此同时,软绵绵的东西带着万顷杀意,扼住女人的咽喉。   根本无力反抗的女人喉咙处发出“嗬嗬”的挣扎声。她瞠大眼,直到秦悦走过去,将她扶起:“你没事吧?”   女人眼眶当中蓄满了泪水,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按住脖子猛咳。她抬起眼,看向女孩的表情蕴含了无边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让她身体软绵绵的,根本无法站立:“有东西推了我!!”她捉住秦悦的手腕,失神地喃喃道。   烟尘触电般的后撤,回到女孩身边,依稀在悄然打量着秦悦。   “薇薇——”从别处得到消息赶来的祁大伟,看看女孩,再看看台阶下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女人与搀扶她的秦悦,语气严厉道:“你怎么能推阿姨?!”   薇薇的面色陡然苍白起来:“我没有。不是我!爸爸,不是我!我没推她,她是自己……”   因为场面上还有旁人,祁大伟隐忍了片刻,又说:“不是你难道还会有别人吗?快给阿姨道歉!”说话间,有人将跪坐在地的保姆扶下去休息。   经过的时候,祁大伟低头道了歉,可受到惊吓的女人只是诚惶诚恐地摇头,目光躲闪:“祁先生,我请辞职。”   “嗯,等你养好再说。真是抱歉了。”   女孩眼里的湿润的泪意干涸了。她倔强地抿着嘴唇,摇摇头:“不是我!”烟尘环抱住她,轻轻摇摆,像在安抚也像在防备。   “薇薇!”祁大伟的表情更加严厉:“爸爸可不喜欢说谎的孩子!”   “我才没有说谎!我才没有说谎!爸爸是个大笨蛋!”薇薇大声喊道。她将脸埋在玩偶怀里,飞快跑下台阶,再度消失在绿化带的转角处。   “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秦悦跟祁大伟身后的亡灵同时锁紧眉毛。亡灵忧伤地望向秦悦,拜托您,拜托您……她的嘴不住的一张一合,那些恳求的话语就像滴落到宣纸上的墨水,湮没在了空气之中,几不可闻。   人类的魂魄之力不至于弱到这个程度,他开始以为这是对方逗留的时间太长,现在想想实在过于牵强了。怎么会弱成这样……   “谢谢你啊,秦悦。今天的事,能请您不要外传吗?”作为节目总导演,家庭矛盾第二回 遭遇参加节目的嘉宾,实在有些尴尬。   祁大伟望向其他人追过去的背影,叹息道:“薇薇她……其实是个好孩子,是我这个作爸爸的失职。可知道归知道,弥补起来却很困难。如果,她妈妈还活着就好了。”   语毕又觉得有些失言,他尴尬道:“啊啊,实在不该跟您说这些……”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放弃了解释。   “……不是薇薇推的。”离开时,秦悦看着掩面哭泣的女人说道。   “是吗?”祁大伟苦笑道:“那她这一回恐怕不会原谅我了。”   男人仿佛失去了站立的能力,靠在一旁的路灯上,抽出一根烟放进嘴里。   *** *** ***   第五轮比赛是两人组队挑战式的,需要出外景。至于外景地点,节目组一直捂住没说。   “感觉宛如一车运送到屠宰场的猪仔。节目组没有心!”方鹿摇看像扎根后排的韦知翔和秦悦:“好难过哦,人家也想跟秦悦一组。”   严富麟:“……”合着跟我一组真是委屈你了。   “哈哈哈,当然严哥也不赖。”   “……”   后排的韦知翔正咔嚓咔嚓咬着薯片:“悦哥?”   “不用,谢谢。”   看直播的网友们笑喷了——   “韦知翔零食袋你值得拥有,种类丰富,数量惊人!”   “他以后要是在娱乐圈混不开,完全可以搞个吃播。看他吃东西太下饭了!”   “各位零食厂商们可以考虑一下新的代言人了。居然不胖,我的天啊,我印象中他根本就没停止过。”   “最讨厌立这种吃货人设了,该不是个兔子吧?”   “老实说我原来也老厌烦吃货人设,但感觉韦知翔还好欸。看这孩子吃得多实诚。”   “我要是像他那么吃,早就已经是个超过两百斤的胖子了。哈哈哈哈,秦悦的表情好无语啊。”   韦知翔一路上干掉了两袋薯片、一袋饼干跟一盒干果。   秦悦问道:“翔翔,你有没有发现最近你的食量又变大了?”   韦知翔顿了顿,回以一笑:“是吗?我自己没怎么觉得呢。”说话时,他的眸光闪烁:“我是真的饿嘛!”   秦悦:“……”自己的食量又怎么可能不察觉,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有疑似黑子的人吐槽:“韦知翔也太黏秦悦了吧。但凡有镜头都要挤在一起。月亮台为了收拾真是拼了,未成年人公然麦麸,呕——”   立即有弹幕反驳道:“麦麸个屁!多数人都是圈地自萌,又没碍着你!”   录制目的地是帝都郊区的新文化艺术中心“一号仓库”,是最近几年才迅速走红的艺术街区,建筑物的主体是经过修复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老建筑。虽然是工作日,人流量依然可观,这也跟背靠商圈办公地有关。   一下车立刻游客发现了他们——   “哇哦,那是曲美娟吧。”   “是《声名鹊起》节目组!”立刻有人开了印迹APP直播:“运气爆棚!曲姐气韵超好!还有,还有,秦悦真的是神颜,滤镜根本就是妨碍了他的颜值!方鹿摇跟任禾都是腿精,脖子以下全是腿的节奏!阿芸真人简直可爱到爆啊,真的完全无法想象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高音简直是炸裂……”   “各位参赛嘉宾,众所周知一号仓库是帝都新的文化地标,这里聚集了帝都一半以上的艺术品手工,音乐跟动漫工作室。当然也不乏在此追求自己艺术梦想的年轻人。”主持人指着不远处一个在地面描绘人像的女大学生,她正不受外界干扰地用彩色粉笔勾勒出弯曲的线条,她的身前放着一只金属罐,是用来放游客小费的。这样的卖艺者,整个街区不下二十人。   “……突然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方鹿摇小声嘀咕道。   “希望鹿摇这回的乌鸦嘴千万不要显灵。”陈柏嘉笑道。   “请各位嘉宾发挥自己的专场,进行现场表演。节目组将为各位提供相应的扩音设备。演出结束后,将以小费的多寡作为名次的参考标准。为了公平起见,各组的表演位置我都进行过流量统计,力求将外部差异减到最低。”   汪娜娜极小声说:“我觉得跟曲姐,陈哥这类实力派一起站街,公平一开始就不存在。”   抱怨归抱怨,比赛还是依照计划进行。虽然跟曲美娟等金字招牌没法儿比,但至少人气应该能赢糊了多年的秦悦吧。汪娜娜几个乐观地想。   只有方鹿摇注意到秦悦胸有成竹的表情,小声跟任禾咬耳朵:“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啊。”   “……看破不说破啊。”怎么说呢,只是从之前的表现,莫名觉得,秦悦其人有些可怕呢。   *** *** ***   秦悦韦知翔组的表演地点不算差,位于街区的偏中央地带。只是周围都是整体实力很强的小组,隐隐有被包抄的危险。   趁韦知翔清唱的功夫,秦悦观察完附近的环境,走近附近一家古典乐器店:“你好,请问这里有乐器可以租吗?”   守店的大胡子店主瞥了他一眼:“有。只是我店里的乐器对初学者恐怕不太友好。”   “那正好。我不是初学者。”闻言,秦悦笑了起来。   等他同店主将古筝等乐器一并搬到演出地点,摄影组奇道:“秦悦,你打算干嘛呢?这么多种乐器,你是打算用来做表演道具?”   “对。强敌环伺,不得不谨慎一点。要赢肯定需要独特些,不是吗?”   摄影惊讶道:“不是吧,这些你都会?”术业有专攻,这么多种类全会是不可能的吧?   “嗯,还行。翔翔,《江湖笑》会吗?”   “当然!”   一曲唱罢,逐渐开始有人驻足围观——   “欸,你是那个那个谁。就是最近参加唱歌比赛的那个。”围观者当中也有年纪稍大一些的,叫不出秦悦的名字:“除了古筝,这些乐器小伙子你都会啊。”   “嗯。”秦悦摸出一只陶埙:“翔翔,《别塞曲》呢?”   “悦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一个吹奏一个唱,两人配合默契。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休息的空档,摄影VJ问蹲在路边娱乐吃盒饭的秦悦:“秦悦,弹幕里的网友想问,你究竟有什么不会的?”   其实他也想知道,秦悦所谓的“还行”实在不像仅仅是还行的样子,以至于租乐器跟他的老板都出门围观,大声称奇。   青年弯起一抹笑,在旁人看来可可爱爱中透出丝可恶。他认真地想啊想,最终歪着脑袋,十足认真地说道:“生……孩子?”   “……”真有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比较肥厚。爱各位哦! 第66章 多事之秋(二)   青年笑得实在既可爱又无害, 眸光狡黠地闪烁,透过镜头直击所有人的心脏。弹幕在短暂的沉寂后,数量呈现几何倍增长——   “虽然知道是玩笑话, 但是莫名想相信!”   “太狂太狠太嚣张。可是……我好喜欢啊!之前都是一副乖宝宝配合的样子, 其实内里也能焉坏焉坏的。我想看他演腹黑大反派!明明看着像是阳光明媚的大学生,实则是某某组织的大BOSS这样的!”   “前面的网友脑洞有点大啊,但是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很带感有木有?!”   “他刚笑起来的时候, 我突然觉得未来老公有了脸!”   “让让,让让。经此一役,无论是秦悦的女朋友还是老婆都已经从中央广场排到了火车西站。怎么样?约出来决斗吗?!”   “好啊。用刀还是用剑?我苦练眼神杀多年, 难道就是为了等今天!”   “咳咳, 决斗中插播几条乐评。有专业人士点评秦悦的指法是专业水准的。有没有懂埙、笛子跟洞箫的人出来康康?”   “不懂, 但是觉得吹得很好听, 气息也很稳。”   “实不相瞒, 我想看秦悦拉二胡和吹唢呐!”   “噗, +1。想看二胡跟唢呐的保持好队形。万一节目组愿意翻牌呢?”   如此奇葩的要求, 在当天全部表演结束之后得到了充分满足。工作人员不知从哪里挖出二胡跟唢呐递到秦悦跟前:“根据观众要求, 强烈要求加时演出。”   “各一小段就可以了吧。”镜头几乎怼到了他的脸上,除了配合也没别的选择了。   “可以可以, 只要满足观众期许就好。知翔可以暂时休息了。”摄影组给了秦悦单人镜头。   十多分钟过后,直播间密密麻麻的弹幕已经不能用疯狂形容。因为是余兴节目, 关注其他组的观众也火速前来围观。   摄影VJ随口问:“传统乐器这么在行。秦悦, 你家原来是不是开乐器行的啊?”   青年偏头放下手中的唢呐, 认真回答道:“大概是遗传。我们家的人学乐器都挺快的。”   “这样啊, 那西洋乐器会吗?”真的只是更随性的问了一下。   秦悦掰起手指:“钢琴、电子琴的话比较熟练。小提琴和长笛的话是会固定的曲目, 至于鼓类……其实没有尝试过。刚才好像太大言不惭了!”他比出一个求饶的手势, 承认自己先前的说法过于夸张。   可网友们的心态平衡不到一秒,就见他理所当然地耸耸肩:“但是我节奏感都音准都不赖。鼓类我还是有信心学好的。”   对此,围观群众都表示有些手痒——   “有没有人跟我一样,想一巴掌呼到这位的脸上,但又舍不得!这种轻飘飘却又让人无法反驳的语气实在太可恶了!”   “+1,作为一个手笨顺带五音不全的人,从里面感受到了一丝华丽的炫耀?最可气的是,仿佛这的确是事实。不说是绝对音感吗?”   “现在我连追星都不配的是吧?A大少年班毕业,改编曲子信手拈来,舞蹈一学就会,还会各式各样的乐器?!现在我父母成天在家里说我,看看人家秦悦长得好,又能干,再看看你,干啥啥不行!到底我是粉还是他们是粉。嘤嘤嘤,我要转黑,我要转黑!”   “我也……前面糊三年根本就是他志不在此吧。只要想做,就能做到最好。女娲造我的时候有多敷衍,造秦悦这类人的时候就有精雕细琢。”   “有人一起来康康秦悦的家庭背景吗?我对培养出他的家庭实在太好奇了。”   “我好像很早以前听说过他是爷爷抚养长大的,但是老人家已经去世了。估计就是普通家庭的天才儿童?”   “是吗?我不信!”   录制顺利完成,准备收摊的时候,摄影组帮忙清点完金属罐里的钱:“相当可观嘛。”   “不定能赢过曲姐跟柏嘉哥他们。”秦悦的自我认识很清晰。无论是网络人气还是现实人气,他跟韦知翔都是被乖乖碾压的份儿。他只是想顺利晋级罢了,名次之类的不奢求。   “那倒是。不过今天的看客感觉出手都挺大方的。尤其之前有个穿西装的帅哥,一出手就是一千块。”另有工作人员搭话道:“我还专门问了一句,是不是你们的粉?但他直接否认了,只说喜欢知翔唱歌的声音。看气质像是附近上班的金领。啧啧,真大方!”   帅哥?秦悦的思绪回到不久前。彼时他专注演奏,并没放过多的注意力在看客们身上。被人这么一提,是有点印象。   依稀是个三十多岁的清瘦男人,穿着规规整整的三件式西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在帝都炎热的秋季显得有些多余。他的长相在普通人当中算得上很出挑,因而隔了这么久,只看了几眼,秦悦依然能回忆起男人的长相。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又站了多久。只记得他听得入了谜,目不转睛地望着唱歌的韦知翔,愉悦的表情淡化了眉心的褶纹。   回想起这一幕时,秦悦的心头不禁划过一丝怪异感。是他忽略了某种可能性吗?他反复推敲。   正出神,就听有工作人员大声问道:“欸,你们谁看到知翔?秦悦表演的时候,他说有些不舒服,想去厕所洗把脸。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等会儿就该集合宣布排位了。”   韦知翔、不舒服、临界点,妖丹……   “不知道。他说被跟去厕所怪不好意思的,所以就没人跟去。要不去找找,该不会遇上什么意外了吧?”   “艺术街区这边是闹市区,他大小也是个名人……”但同时也是个未成年人。一时,所有人都有些拿不准:“要不咱们分头找找,看看是不是遇上粉丝或者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秦悦觉得呢?秦悦?”   “嗯,好的。那我往那边去看看。”说完,他抢先一步往隔壁街区跑去。一定要比其他人更早找到韦知翔他们,否则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情了!   秦悦边跑边将整件事情理清楚——   妖丹虽然不是不能放在其他地方,但天然的会找寻自己真正的主人。或许男人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距离太近受到影响的关系?   韦知翔的身上一直散发着淡淡的妖气,而携带妖丹的男人身上也会有同样的妖气。所以他将两处来源不同的妖气混淆在了一起,误以为那是韦知翔身上的。   真是太久不开张,大意了!   秦悦的动作极快,跑到转角时仿佛还加了速。组长一拍大腿:“……欸,等等,秦悦!等等!你们跟着他,一起找找比较快。”年轻人就是心急!出去上个厕所而已,能出什么大事儿啊?   韦知翔的气息一直延伸至街区边缘地带的一条巷子里,因为位置不佳,附近的商户都已经关门大吉,窗户和门上贴满了转租广告。   秦悦缓了口气,确定周遭没有其他人后,走了进去。按说他的动静已经很轻了,但仅仅一步,便惊扰到了巷中的“人”。   妖异的眼眸透出嗜血的光亮,瘦小的韦知翔单手揪住男人领口,将他钉在墙上。当听到脚步声后,他转过头,迷惘的神色有片刻的清明:“悦,悦哥?帮帮我。我控制不住了。”控制不住想将眼前的人立刻开肠破肚,将那枚蕴含灵力的妖丹取出来,还会该有位置。   而比他更迷惘的是被举在半空中的男人。他看看韦知翔细细的手腕,再看了看巷口的秦悦:“我们,是不是认识?你的声音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他伸出手,着魔般地想去触碰韦知翔的额头。   “别碰我!别碰我!乐庭,我让你别碰我!”韦知翔龇牙咧嘴,将男人提得更远些。   “……你怎么知道我叫乐庭?”男人死死盯住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闭嘴!”   趁韦知翔神志清醒的空档,秦悦在胸前画出一道召唤阵法:“朱冥!”   红色玉箫凭空而出,悬在半空中:“小悦!”   “朱冥,结界!”   透明的,宛如玻璃样的空间快速覆盖了整条小巷。一道路人们无法察觉的结界笼罩在三人周围,让他们与真实世界有了一墙之隔。   在外,跟随秦悦脚步追过来工作人员,站在结界前面,四处张望:“奇怪,明明是这个方向。怎么没人呢?难道我转错弯了。”   在内,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诡秘的情形,奇迹般的并不感到害怕与不安。他只是努力端详眼前的青年与少年,确信之前从未见过。   “啊——”羽翼从少年的背后破了出来,他的面庞隐隐约约幻化出鸟类模样的重影。男人眯起眼,并没看到羽翼与重影,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年力量大得惊人。   “你……就是你。把我的妖丹还给我!”   “幺单?”   秦悦阖了阖眼,又睁开。一直以来,他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失去妖丹勉强支撑的妖物,总有一天会变成全凭本能行动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秦悦:我就是参加一个比赛,结果老遇到奇怪的事情。所以是体质的错吗? 第67章 多事之秋(三)   周遭的空气中就像有无数个小电极, 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这是妖气即将完全暴走的前兆。响声停止的一刹那,韦知翔木着脸, 目光森然而冷漠, 仿佛一潭陡然结冰的湖水。   他单手扣住男人的脖子,扬起手。他的指甲已然化为锐利无比的短刃,直取男人的胸膛。   “韦知翔——”秦悦飞身过去,喊了他的名字, 用玉箫格挡化解了他的攻势。   韦知翔扭过脸,顿了顿,上下打量着他。受本能驱使, 他已经认不出他了:“……修士?”   他探出手掌, 朝向男人的方位虚捏了一把。满面布满了羽毛与妖痕:“你打算阻止我吗?那明明就是我的东西。”   那枚妖丹出奇贴合了新主人的血肉, 在受到真正主人召唤的时候, 将男人的胸口的皮肤顶起一道弧度, 试图冲破那道血肉屏障。男人被这股蛮力拉扯, 感觉身体即将撕扯成为两半。他的脸色益发苍白, 额头逐渐沁出大颗的汗水。达到忍耐的极限, 他再也无法承受那样的痛楚。咬紧牙关,头一偏, 昏死了过去。   韦知翔不屑地笑了起来,长驱直入, 再度伸出手摸向妖丹的位置, 五指呈现鸟类扑食样的形状。   “铛——”灌注妖力的指被玉箫挡住, 发出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韦知翔低下头, 看着自己折断的一根指甲, 神色逐渐透出几分玩味。他歪着脑袋, 笃定道:“修士,你很强,可惜缩手缩脚,不想杀我!”   箫灵急道:“小悦。此等意图伤人的妖魔必须马上灭绝掉!”他真理解不了他在犹豫什么?   不,或者说从寻回这位肖家末裔中的灵力最强者后,他就发现这位主人对妖魔都有非一般的忍让,甚至可以说是“偏袒”与“庇护”。可肖家人理所当然应该是妖魔的天敌,不是吗?   “再等等。或许有别的办法。”果不其然的,秦悦只是摇头,看向已经变成另一个人的韦知翔。   少年悬在空中,居高临下:“我西海靛颏一族若不是因为人破坏了世代居住的林地,又怎么会流落到城市里?这个人因为妖丹的关系,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够本了。我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难道也有错?修士,我看得出,你并不想与我为敌,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吧。”   “如果我不呢。”秦悦迈出一步,挡在他与男人之间。   “横竖都是死,那当然只能与你不死不休了。”少年端得一副无邪少年的面孔,眼神却像狐类般狡猾:“可……你下得了手吗?”善于算计利用的妖性本能已经完全主导了韦知翔。   秦悦深吸了口气,试图唤醒他:“翔翔,韦知翔。你还记得曾经说过乐庭是到城市以来遇到过最好的人吗?因为实在太好,舍不得他死去,所以才将妖丹挖出来相赠?”   韦知翔嗤笑一声:“听起来真是个十足的蠢货!所以才走到释放妖性绝地求生的地步。韦知翔是什么破名字?吾名芜野,只想拿回自己的妖丹而已。还不速速让开!”   秦悦的视线锁住他的脸,叹道:“蠢吗?那你为什么会哭呢?”   “哭?谁会……”自称芜野的韦知翔长啸一声,似乎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可抬手一抹,满手濡湿,不禁怒道:“蠢货,当真是个蠢货!早已到了寿数的人命与自己相比,孰轻孰重?!”   他的羽翼猛烈颤抖着,最终整个人重重摔落到了地面。同一具躯壳内本能与意识在缠斗。他抱着脑袋,将唇瓣咬得出血,咬牙切齿自言自语着——   “蠢货,人类的寿命不过弹指一挥间,靛颏一族最长寿者曾有万年。白云苍狗,那时再长寿的人也不过是一捧黄土!”   “如果不是乐庭,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就算是本能也不行……不能伤害乐庭!”   “连真名都放弃了家伙。不过一点点法术而已,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值得吗?”   “值得!乐庭他救了我、保护我,他没有怕我!我们当时约定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人跟妖哪里有什么一辈子?痴人说梦而已!”   韦知翔站起身,用拇指揩去滴落下来的眼泪。由于实在太多,到后面他索性神情淡漠地任它流淌。眸子里那些激荡的情感再度归零,他飞身朝昏迷的男人扑去,嘴却不受控制地喊道:“悦哥,快——杀了我!”   在他动作的同时,秦悦早已做好了阻止的准备。“铛铛铛”几下,两人进行了几轮近身肉搏,谁也没讨到便宜。   “小悦!”箫灵看出秦悦仍没有出手的打算,高声呼喊道。   “切,真有趣。就像我说的,你并不想伤我。我还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修士。”说话间,韦知翔依旧泪如泉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重重“啧”了一声,脱出翅膀尾部十多根翎羽,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去,杀了他!”翎羽就如□□离弦,发出刺破空气的“刷刷”摩擦声。   箫灵刚要张开反弹的盾牌结界就被秦悦抢了先:“小悦!”   秦悦挑起眉,敏捷地躲过第一波攻势。然而翎羽在空中盘旋,如回旋镖一样再度朝他的背部奔袭过去。他在地上滚了一圈,灰头土脸地重新站起来。   “真狼狈啊。”韦知翔竖起两根手指:“等解决了你,吃掉你的血肉,再拿回妖丹不迟。”   “我认识的韦知翔,爱好是薯片、叉烧、寿司、炒饭,煎饺跟杏仁干;心里藏着十分珍视的人。可不是会噬人血肉的怪物!”   秦悦一手拍拍裤腿上面的灰尘,一手紧握住一样东西,挥动了一下:“我听说靛颏一族翎羽哪怕离开翅膀依然是身体的一部分,所以靛颏总是小心翼翼将脱落的羽毛自行销毁或者藏匿起来,以免被修士找到。我一直在想……这是不是真的?”   当看到韦知翔嘴角得意的笑容与身姿同样凝固时,他回以一笑:“看来是真的。”   深青色的鸟羽在他的手心不断挣扎窜动,锋利如刀的侧面皮肉上划出一道道血口。这样的鸟羽注入过妖物为了自保的毒素,寻常人很快就会昏迷或是呕吐,可秦悦不是寻常人。   妖性醒觉的韦知翔还未来得及从慌乱中作出反应,秦悦跟前就现出一只蓝色的咒法泡泡。   “你之前是故意的!”韦知翔激愤道:“你一直在悄悄布阵!修士果然狡猾!”   “谁说的,我一直都挺光明正大的。你发现不了,还成了我的错了?”秦悦托起那根羽毛将它送入阵中。蓝色的咒文迅速包绕在了羽毛周围,以其为圆心不断转动。   “啊——你做了什么?”韦知翔骤然头疼欲裂,仿佛戴上紧箍咒的猢狲——   “笨蛋鸟,没有我你怎么办呐?”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面孔笑着说,那人的眼神温柔和缓。   “嘶嘶嘶,乐庭,你轻点。我疼——”   “哼。知道疼还跑去跟乌鸦打架。真是欠的!”话虽如此,那人手里的动作却轻了许多:“再闯祸看我管不管你?!”   “管的管的!庭哥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跟金大腿!”   “你啊你!”那人恨贴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收起药箱出了房间。   确定人真的走了,他藏在被子里捂住嘴偷笑。下一秒却被人掀开被子,塞了只白瓷碗:“吃饭。”   “你做的?”   “外卖!”   “你做了什么?!”那些千千万的回忆逐渐压制住了妖性,少年绷紧下颔线高声质问。可笑!妖就该有妖的样子,妖性才是最根本的东西,哪能为了这么转瞬即逝的东西放弃掉?   “别紧张。只是减缓妖性的清心咒而已。”   “减缓妖性?你这个修士……”颇具杀伤力的翎羽反而成了媒介?可他已经来不及细想,就被不住涌动狂浪一样的疼痛夺取了注意力。少年抱住脑袋,在地上痛呼翻滚。   他的眼眸在黑色与紫色之间变换,妖类的竖瞳最终定在了人类样的圆形瞳仁上。韦知翔的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又单膝跪了下去:“悦哥?”   他又望向趴倒在地的男人,吃力地说道:“乐……庭。”然后,两眼一翻,重重倒在地上。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小悦,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样的咒法有多大的反噬?!”箫灵急得直跺脚,想去扶他,秦悦已经先一步跟着倒在韦知翔旁边:“小悦——”   模模糊糊的,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和韦知翔的名字。但靛颏翎羽的毒素已经发挥了作用,让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耳畔有嘈杂的人声,还有救护车的声音,再然后是颠簸与极致的静。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安静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习惯这样的安静。秦悦翘起嘴角,扯出一抹笑。   “他,他在笑?”有人惊慌失措地吼道。   “只是普通的肌肉抽动而已。”另一道声音冷静地回答。   *** *** ***   再醒来时,秦悦闻到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   浅色的墙面,深色的地板,同样浅色的床品,不出意料是医院无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床边高大的身影却迅速地逼近,霸道地将他摁回床上。   男人伸出手,亮出崭新的包扎绷带:“我说过的话,你究竟有没有记在心里?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受伤的吗?秦悦,你TM该不会是金鱼吧?”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关云横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解释一下,因为节目设定是现场直播,所以弹幕是我个人认为比较有趣的部分。有人说有灌水嫌疑,真的不是啊。   大家可以把本能与韦知翔本人的意识理解成双重人格,因为韦知翔的身体其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又与妖丹距离很近,所以本能的求生欲占了上风。平时都是无敌可爱的翔翔! 第68章 多事之秋(四)   得不到回答, 男人咧了咧嘴,露出抹微凉的笑意。秦悦对他这样的表情太过熟悉了。他也跟着后颈一凉,若无其事地朝竖起床体的上半部分挪动了一下。   “怎么?敢情那鸟妖伤的不是你的手掌, 而是你的舌头?之前不是很得瑟的吗?”关云横用食指敲了敲床头柜:“解释。”   不论如何先认怂就对了。秦悦叹了口气, 埋头说道:“对不起。”   “你说什么?”男人将手掌张开放在耳后,倾身上前。   “……对不起!”关老板的心眼比针尖还小,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秦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我不该私自涉险。就算要插手,起码也该告诉你一声。”也好让即将受牵连的人有个心理准备。   关云横的整张脸秒黑:“言下之意是还会有下次?”   “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保证, 麻烦会不会主动找上我啊。”青年苦笑一声,抬眸望向他:“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能觉察到的人始终是少数。相信我, 我已经很努力的不多管闲事了。翔翔是我的朋友, 他那样信任我, 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受妖性控制, 变成沾染鲜血的怪物吧。”   青年天生就有张无害且极具说服力的脸。再配合一丢丢低声下气, 一般人立马就会原谅他。可关云横恰巧是铁石心肠的那一挂。他抄手站着, 活像立在桌面上的圆规:“叫得还挺亲热!”   “……”果然关老板只要阴阳怪气起来, 谁都得靠边站。   “说得没错!这回我站姓关的!”尤其还有人在一旁摇旗呐喊, 火上浇油。橘猫团在病房的沙发上,边悠然自得地舔着背毛, 边义正言辞附和。   “相柳……”这种时候实在不需要第三方再凑热闹。   “本来就是嘛!”相柳正想继续吐槽,突然警觉地转动了一下耳朵:“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 立刻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关云横收起有些可笑的站姿, 瞪了秦悦一眼, 坐回陪护椅上。   秦悦坐直身体, 清清嗓子:“请进。”   来人推门走了进来。乐庭身穿病号服, 扶着移动输液架, 脸色依然不大好。脖子跟下巴更是遍布触目惊心的掐痕,活脱脱一个暴力事件的受害者。他的目光在触碰到房间里的关云横时露出轻微错愕的停顿,然后很快平静地招呼道:“关总。”   关云横昂了昂下巴:“乐董。”   这下换成秦悦吃惊了。他看看关云横,又看了看乐庭,直觉两个八杆子打不到边儿的人凑到了一起:“你们认识?”   “当然。乐董可是乐活人生集团的最大股东。虽然久居幕后,但目前市场占有率最大的十款游戏当中有三款来自乐活人生,都是由他牵头开发的。”关云横将手叠成塔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在秦悦看来,更像是不甘心的胜负欲在作祟。   乐庭的视线滑过秦悦手掌上的绷带,又滑过关云横的手,然后快速将好奇心藏在礼貌的笑容背后。他用商量的口吻对秦悦说道:“秦先生,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不过也许现在不是个好时机。方便在出院后见个面吗?”   秦悦思忖片刻:“乐先生。您想知道的事情,我现在就能回答您。只是事情可能大大超出科学解释的范畴,我担心您恐怕会很难接受。”   “您是指明明只距离我们四五米但仿佛看不到我们的路人?还是指我被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单手摁在墙上的事情?”乐庭平静地回视,看向丝毫没打算挪窝的关云横,心下了然。   “看来……关总也是……”他停顿乐一下,斟酌出一个稍微恰当的词语:“知情者。”   “嗯哼。欢迎来到这个疯狂的世界。乐董看上去倒是不太惊讶。”关云横比出一个请坐的手势,将离床近的陪护椅让给他。   “谢谢。”乐庭回答:“习惯使然罢了。如果关总您和我一样,出生时带有心脏的毛病,也会从小学习如何稳定自己的情绪。”   “是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关云横嘀咕道:“但我以为仅仅是传闻而已。”   就好比“关云横爱好金发碧眼的美女”,“关云横跟某某明星交往”一样,属于子虚乌有。   乐庭摇摇头,淡淡地笑了:“这不是传闻,是事实。”他抬起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按住心口的位置:“我从出生时就被医生断言很难活过十岁,幸而医学昌明,在我七岁的时候接受了手术,安装了一枚人造心脏。”   即使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人造心脏依然因为其高昂的费用以及高额的后续护理费,只是少数幸运儿的特权。再者,由于几十年间的术后排异死亡事件,以及各类宗教团体的极力反对,依然未得到普及。   “您很幸运。”秦悦真诚地说道。   “是的。我很幸运。每个人都这么说。如果我不是出生在财力雄厚的乐家,早就已经去投胎了。只是有一个问题——人造心脏每十五年需要更换一次。以我的经济实力自然毋需忧心费用的问题。只是,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出了场车祸,距离有抢救条件的医院有四百多公里的路程。本以为必死无疑,我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事实上,我比之前更强壮,更健康,仿佛我根本不是一个安装人造心脏,苟且偷生的人一样。”乐庭一口气说完。   “听您的意思,似乎之前就对这段经历有所怀疑了?”   “对。我恢复后调查过,我是独自一人驾车前往鹿城途中出的意外。不仅如此,还打算在察哈尔省逗留半个多月之久,沿途的酒店都是订好了的。这根本不合理。”   乐庭暂停了一下,回忆道:“如果我一个人的话,飞机才是不二之选。更何况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打算去察哈尔省,因为那里的气候更冷,我不喜欢。”   秦悦说道:“可这些不是决定性的理由吧。人总有心血来潮的时候。”   “我不会。秦先生,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一开始是我的身体不允许这样的心血来潮,后来也就成了习惯。比起自驾游,我宁愿窝在房间里敲代码。”他抿抿嘴,继续说道:“更诡异的是,如果仅仅因为车祸的原因,我丧失了一部分记忆无法弄清去那里的原因。身边的人全都说不出所以然,不是更欲盖弥彰吗?”   的确。当时韦知翔刚失去妖丹,抹去所有人记忆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得太周全,才会留下满是逻辑漏洞的后遗症。   “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刚出院不久,家里跟公司就频频出事。我的主要精力也就转到其他地方去了。”说这话的时候,乐庭的神色透出疲惫与些许厌倦。他望向窗外的星光:“人生嘛,总是有缺憾的,即使那缺憾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处在我的立场,实在没有任性的权利。”   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种深扎心底的空旷与疲惫,他怎么都想不透。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技术天才,虽然身体不大好,但是个十足的人生赢家。人们打趣的话题不外乎是公司的对外收购,新游戏的发售,股价的涨跌,他悬而未决的个人问题。   可他觉得那些东西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留下大片的空白。十多年过去,他几乎就要以为这仅仅是枯燥人生中凭空出现的错觉。   “我在一年前重新修葺了庭院。在树下,工人挖到了一个时光盒。可那不是我的东西,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不存在的东西。里面放着叠好的空白纸张,还有……”乐庭皱了皱眉:“只有我一个人的大头贴相片。”   秦悦和关云横对视一眼,都没吭声。韦知翔能用法术抹杀他自己的存在,却无法消除“存在”本身。   乐庭声音暗哑,继续说道:“在那之后,我就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屋子里分明有谁存在过的痕迹。只是所有人都像失忆了一样,依然按照往常去过日子。”   可那间被保留下来的,布置妥当细致的房间,还有一些束之高阁的小玩意儿,时常让他非常错乱。   “去年有一阵,我觉得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乐庭说道:“你们无法想象当时我是什么状态。”   秦悦心中不由浮现出强烈的怜悯之情。这事搁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觉得是自己疯了。因为世界怎么可能疯呢?   说完,男人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松弛。他温和地看向秦悦:“所以今天的事,其实只是让我如释重负。现在我的故事讲完了。秦先生,现在能请您将您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吗?”   “认识翔翔之前的事,我不太清楚。但你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将赖以生存的东西放到了你身上。”   “就是……妖丹。我想了很久,最荒谬的就是最真实的。对吧?”   “对。”   “果然是这样。”乐庭喃喃出声,掩面说道:“简而言之,他为了救我,所以舍弃乐类似心脏的东西?”   “是这样没错。也正因为失去妖丹,又与您的距离太近,翔翔才会失控。”秦悦解释道。   “原来那是失控啊……”乐庭沉默片刻,又问:“那这样下去,他是不是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现实当中的人造心脏寿命为十年,目前没有更替的任何实践案例。19年的时候,第一枚可以使用的人造心脏是重庆造的。相当了不起呢!只是价格昂贵。   翔翔支线的内容讲完就回归正题,希望早点儿把比赛讲完,好进入下一个支线。   写的时候稍微有点卡文。如果之后突然断更只能说明我卡了,不是要弃文的意思,最多一两天就会恢复更新。最近三元次也是忙疯了。头秃跪倒! 第69章 多事之秋(五)   没等秦悦回答, 乐庭反倒率先自嘲地笑开:“说起来真是奇怪啊。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更珍视自己的身体。现在伤成这样,我醒来头一件事是担心他。今天刚听到他声音的时候,那些拼图一样的空白仿佛都回来了。”   他看向摊开的掌心:“推敲出一些东西后, 先是觉得很生气, 再来就是担心。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   “翔翔那样的人,如果不是遭遇天敌或是术士是不会轻易死掉的。只是一旦达到生存的临界点,就会被本能中的妖性主导,成为人们口中的‘怪物’。也许会像今天一样伤人也不一定。”   乐庭的眉毛皱了起来。   “害怕吗?”   “不会。普通人听到可能会觉得害怕吧, 我的话……只是习惯性考虑解决问题的方法。看样子,他希望我活着,不然还给他又何妨?”乐庭看向门口的方向, 若有所思。   他又说道:“没理解错的话, 我身体里的东西能够提供那孩子需要的能量吧?有没有办法能将能量抽出来, 再注入到他身体里去呢。当然, 这仅仅只是一个不知道可行性的思路。”   秦悦点点头:“在您不知情的前提下, 我曾经想过重塑妖丹那种不可能的事。现在您主动提出来, 或许我们还有别的方法可想。不过, 这些都需要经过翔翔本人的同意。”   “他还没醒。医生说生命体征很平稳, 但出于某种无法理解的原因,一直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   “这很正常, 您不必过分忧心。”他之前昏睡主要是因为翎羽上的毒素,而韦知翔主要是由于过度消耗又没能得到应有的补给。   “忧心?我不忧心。”乐庭露出一个笑容:“毕竟咱们之间……还有一大堆旧账需要好好算呢。”   秦悦:“这……真是大可不必。”   人不可貌相。眼前这位看上去脾气绝佳的乐庭可不像是韦知翔回忆中那位没有脾气的年轻人。   嗯……回忆总是最美好的。   乐庭正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 邹海回到病房, 身后还跟着大队人马。   没拦住。他们坚持要进来看你。邹海挤眉弄眼比了个口型。   秦悦:“……”这下热闹了。   曲美娟走在最前头:“秦悦, 你跟知翔这回可真是……”她睁圆眼睛先是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乐庭, 又发现关云横坐在不远处看过来。顿时, 后半句宽慰的话哽在舌尖。她的笑容里立刻多了几分玩味与客套:“关总……还有,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是乐活人生的乐董。”   作为地位超然的圈内人,因为慈善酒会等等社会活动,跟上层圈子打交道的机会不少。不过这两位居然同时出现在秦悦的病房内,实在有些出乎意料。难怪之前有内部消息说,秦悦在星光很受捧。   可作为见多识广的聪明人,不会将一切问题往龌龊中想。不该问的东西统统略过。   她不多说,不代表其他人也同样知情识趣。紧接着,陈柏嘉半开玩笑半埋怨:“秦悦,藏得好深哇。住城中村什么果然是人设?”   秦悦只能打哈哈,半真半假说道:“真没有。等有空带柏嘉哥去参观参观。乐先生跟我们一样是受害者。关总确实是认识的朋友。”   粉丝们都说陈柏嘉是书生气重,其实不然。应该说是艺术家性格,不擅长交际也没有偶像包袱。镜前镜后难得的表里如一。这性格只要摸清楚就很好相处,只是偶尔有些尴尬罢了。   感受到气氛变化,跟关乐两人打过招呼,曲美娟抱着花束走近病床:“看起来脸色还不错,比知翔的好。你们今天也惊险了。怎么会在那里遇到抢劫犯?报警了吗?”   这应该是节目组统一口径后托词。还没跟工作人员通过气,秦悦只得回答:“那附近没有监控,我没看清那人的脸。不知道知翔看到了没有。”   “他还没醒。”任禾插嘴道,余光一而再再而三瞥向关云横的方向。同样是好奇惊讶,任禾就比陈柏嘉含蓄得多。   “因为临时有拍摄任务,阿芸没法儿过来。她给你发了语音。”方鹿摇注意到相柳,自动联想到当天那个肩膀上站着猫的背景。她挑挑眉,似笑非笑,依稀发觉了什么世纪末绝密档案。   “其实曲姐你们不用专程过来,没什么大碍的。只是受了点儿惊吓。”秦悦有些过意不去。同样是录节目,他很清楚一天下来的工作强度有多大。   “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要是没什么事,最迟我明天就能出院了。”   “那行。这么折腾了一回,应该会休息几天。你跟知翔也赶紧调整调整状态。”   曲美娟等人没坐片刻,便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方鹿摇用手肘轻轻撞了秦悦一下,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道:“所以关总就是那天过来探望你的朋友吧?带超贵巧克力的那个?很不错哟。”   秦悦:“……”依他看,本次比赛一结束,方鹿摇“不食人间烟火小仙女”的人设也差不多掉光了。只要是活物(包括妖),就没有不八卦的!   *** *** ***   《周末娱乐聚焦》周刊的记者丁文强得到线报,被誉为“新一代玉女掌门”的艺人周琦未婚先孕,在这家医院预约做产检。为此他跟同事蹲守在停车场的VIP通道附近,就等第一手的猛料出炉。   切,炒什么新一代玉女掌门,实则是借孕逼宫的小三。这圈子也是够乱的。他鄙夷地摇了摇头,压低帽檐。像他这样爆料多的狗仔,明星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认识,要是被提前发现驱赶,岂不是功亏一篑。   等了许久,不见周琦现身,倒是看到有保姆车驶入。他拿着相机,背靠在车体上,跟只壁虎似的,仔细辨认出下来的是最近参加《声名鹊起》的几位嘉宾。这些人出现在医院,莫非是节目出了什么事故?   他顿时热血沸腾,只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周琦的知名度哪及上最近热播的综艺,还有曲美娟等人?   “周琦怎么办?”同事是老搭档了,知道他随意变换目标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先守着。我去去就回。”   这一去,就走了近一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愁眉苦脸,两手空空。就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怎么回事?你不是跟曲美娟几个了吗?”同事皱眉问他。   丁文强摇摇头,靠着车身滑到地面坐下,心有余悸道:“别提了!今天撞了鬼。鬼迷心窍拍了个大人物。不巧对方心情不佳,撞在枪口上,小老婆直接充公。”他所谓的小老婆是指几乎不离身的相机。   “谁?丁哥,帝都这么横的也没几家啊。”   “唉……我也没想拍他啊。谁知道他会在曲美娟他们之后出来。凑巧而已。”丁文强感叹着自己的坏运气:“这位的脾气还真是跟传闻中一样,阴晴不定。”   同事咽了口口水:“……你是说关云横。”   “不是他还有谁?真是人如其名,就是横!唉——”丁文强叹了口气,突然神情古怪地说道:“不过,他探病带猫做什么?”   “猫?”   “对,那猫可胖了,比一般猫胖了起码两倍不止。算了,有钱人的想法我们搞不懂。”   *** *** ***   当晚十点,社交平台最红的热搜不是某位明星的感情纠葛,也不是什么新剧的宣发,而是某张网友意外拍得的趣味照片。   相片里一位身材欣长的男人,肩上站了只异常肥硕的猫,从类似医院的通道朝外走。男人并未注意到有人偷拍,而那只橘猫偏过脑袋,用睥睨天下的气势望向拍摄者。   网友写道:“探病时偶尔拍到的,笑死我了!你们有见过这么嚣张的猫吗?”   八着八着,关注点隐隐有些歪了——   “不用看正面,我已经认定这是一个帅哥了。看上去挺多钱的样子。”   “我必须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哪里能看出他有钱的?”   “他身上的西装是H牌的超季款吧。除了VVVIP高贵冷艳的H牌怎么可能让人穿超季款,店里都还没上呢。”   “比起衣服,我更关心的是——这猫真胖!站在肩膀上,屁股比帅哥的脑袋大好多!!!”   秦悦:“……”再没有比网友更一针见血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本来以为周六可以回家,结果不行,所以三更也黄掉了。还在外地加班ING。这些都是我凌晨爬起来写的内容,可能不够肥。 第70章 多事之秋(六)   韦知翔是在秦悦出院后的第二天醒的。醒来之后, 少年跟秦悦较之前明显疏远了。   嘉宾们个个都是人精,稍微多观察观察就能觉出异样。因为曲美娟善意的调侃:“你的小尾巴转性了?”   方鹿摇更在私下问:“你跟知翔闹矛盾了?吵架了?”   秦悦只是笑着摇头,幽默地回答:“孩子总有长大的时候, 距离产生美。”   对这样的回答, 鹿知摇嗤之以鼻,有个别的,更是围观看热闹。秦悦也没觉得恼怒或是不好意思。   依据他对韦知翔的了解,依稀能猜到对方反常表现的原因。他一直在等, 等韦知翔自己想透。毕竟关于他的生存问题,他跟乐庭已经在医院达成了共识。三个人应该坐下好好聊一聊。   可是,等了又等。韦知翔恢复正常没等到, 反被细心的网友们一帧帧分析他们的疏远——   “秦悦跟韦知翔绝对是吵架了!原来吧, 除了睡觉, 两个几乎成天黏在一起。”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他们吵架了。原来翔翔一有什么事情首先叫的都是悦哥, 现在要么自己解决, 要么请其他人帮忙。看着忒不习惯了。”   “切, 什么吵架!之前只是故意麦麸炒CP吧。现在知名度起来了, 塑料兄弟情也随之结束!”   “黑子退散!如果之前关系好真的纯属做戏, 我要是韦知翔或者秦悦的经纪公司一定做戏做全套,至于决赛前期上演决裂吗?所以我个人倾向于他们可能就是私下有了点儿小矛盾, 还在消化中。没见之前秦悦被舞台绊倒时,韦知翔下意识站起来了吗?”   “+1。一定是小矛盾。其实他们对彼此都挺关注的, 但出于某种原因, 就是别别扭扭的没和好。”   更有好事的网红大V宣布:“只要韦知翔跟秦悦再说话, 我就开抽奖!”   最后连白瑟瑟都打电话来提醒:“悦悦啊, 有什么矛盾你还是早点跟韦知翔说开了比较好。现在正值上升期, 节目效果又那么好, 不要影响了公众的好感度!”   由于解释不清,秦悦只得应承道:“好,我知道了白姐。”   《浮丘手札》的作者曾经幽默地记载——甭管品种,鸟妖多是一根筋,轴得很。总算知道这结论从哪里得来的了。古人诚不欺我!   转眼到了决赛日,原有的二十四名嘉宾加上复活赛回归的嘉宾共计十二人。所有参加者都将按照抽签取得的顺序出场,秦悦跟韦知翔赶巧就是最末的两位。原本化妆造型完毕后,所有未出场嘉宾都被安排在通往舞台的隔间中等候,到了秦悦这里,愣是找不到节目组提供的鞋。   “怎么会?”造型师迷惑的原地打圈:“明明记得是在这里的啊。”   “没事,胥哥,不着急。反正我也不赶着出场。化妆间里没镜头,我还乐得偷闲呢。”   这么一说,造型师反倒更不好意思了:“这是我们的疏忽。”他瞥了助理一眼,小伙儿一溜烟跑出去,估计是去确认别的什么地方。   没过多久,他沉着脸跑回来,看到秦悦时眼神发飘。他凑到造型师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造型师的眼神也开始发飘:“哈哈,出了点小意外。这样,我们就用备用的鞋子。”   既然对方已经刻意回避,秦悦也没追问,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没关系。就用备用的鞋子。”   见他从善如流高度配合,造型师也松了口气。他让助理从立柜里拿出备用鞋。虽然鞋子的模样其实差别不大,但一双是奢侈品牌赞助鞋,一双是救场用的旧鞋,档次有天渊之别。要是脾气火爆点儿的艺人早已经因为觉得掉价闹开了。   造型师道歉又道谢,蹲下身为他穿鞋。秦悦摆摆手:“胥哥,我自己来。”   正说着,韦知翔出现在门口。他化了小丑的舞台妆,半边笑脸半边哭。他突然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掀开造型师的手:“等等!”   造型师手一抖,鞋子没拿稳翻倒在地。掉了一地的碎玻璃渣。   韦知翔低咒一声,说道:“悦哥,这鞋不能穿!”   妖类天生对恶意敏锐。他的东西落在化妆间,折返来取,正巧碰上这一幕。他拍拍胸口,嘴唇紧紧抿住,没再说话。脸色肉眼可见地夹杂着愤怒。   “还好没穿进去,否则脚底肯定出血。”造型师助理心有余悸地查看那些玻璃碎渣:“这到底是谁的恶作剧,也太过了吧。知翔你怎么知道里面有碎玻璃?”   “远远看着鞋底里有反光。”韦知翔胡乱说道。   “是吗?”助理将那只鞋子翻来覆去地看,没觉得从任何角度能看到反光。   造型师可不像助理是刚工作没多久的楞青头。一瞬间就将这一幕与圈内有些不正当的竞争手段联系到了一起。他拧起眉毛,神情严重。   “悦哥,要不要报警?”韦知翔问道。   事情可大可小。一听要报警,造型师下意识要阻止。好在秦悦摇摇头:“现在正值比赛,警察的话只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件事我会让经纪人和公司持续跟进,化妆间里有监控,无论是恶作剧还是故意为之,节目组一定会给我一个说法的。是吧?”并不是就此作罢的意思。   造型师顿时有几分为难。不过秦悦在星光受捧,传说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他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事儿我会向导演组汇报的。”   “谢谢胥哥。”这事儿不但要查,还要追究到底。脾气好可不等于软柿子。   保留好证据,又折腾了十多分钟,造型师才又找到合脚的表演鞋。   去演播隔间的路上,秦悦走在前面,韦知翔跟在后面。两人都没说话。   秦悦简直要被他的轴气笑,转过头停下。韦知翔想事情想得正出神,只差一点点就要撞到他的后背,还好及时刹车,不然秦悦的演出服也要废了。   “悦,悦哥。”少年紧张地捏着衣角,嗫嚅道。   “想通了吗?”   “……没。”   秦悦一时无语,压低声音说道:“你真是白活了一百五十年。”   韦知翔的五官皱到一起,脑袋挂在胸前:“我不配。”   “??你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不配当悦哥你的朋友。我根本没控制住自己,伤了你和乐庭。我真没用。”   “……你想了这么多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嗯。我不敢跟悦哥你说话。我怕你后悔跟我做朋友,再也不理我了。”少年可怜兮兮,畏首畏尾的模样实在让人觉得好笑极了。   “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我的。”这脑补能力,不当歌手当演员还差不多。秦悦啼笑皆非,假装生气地撇下他,走了没几步,就被拦住。   少年拖着他的一只手臂,活像确定了宿主的藤壶:“不不不,是我自己笨,自己蠢,想岔了!悦哥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下不为例!”   沉默了一阵,正当他屏住呼吸,即将绝望的时候。秦悦回答:“如果再有下一次,等着挨骂吧。”   韦知翔整个人跳起来,荡秋千一样地挂在他背上:“悦哥,我悦哥!果然像乐庭说的,你一定不会在意。”   看来是他高估韦知翔了。秦悦问道:“你跟乐庭有保持联络?”   “嗯。他说我把他的记忆弄没了,要跟我好好算账。不过我倾向于他想把我养肥了打牙祭。”韦知翔回想到最近的各式投喂,认真说道。   “……”听着就替乐庭心累。   “他变得跟原来有些不太一样了。”韦知翔略微停顿:“虽然我也具体说不上来是哪儿。”   一个只需要活着就好的大少爷当然跟一个管理公司的中年人当然不会一样。秦悦问他:“觉得不习惯吗?”   谁知韦知翔张大眼睛:“怎么会?乐庭就是乐庭!我知道他好就行了。”   “……”相当韦知翔风格的思考方式。他真是白操心了。   说着说着,又回到之前化妆间里的事。   “悦哥,你说谁会这么坏往鞋子里放玻璃渣?”   “我知道是谁。但口说无凭。”   韦知翔愣住了:“悦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化妆间的地缚灵。”   “什么嘛。害我白担心了。”少年撅起嘴。   很快,他又高兴了起来:“不过悦哥不愧是悦哥!”   *** *** ***   漫长的比赛终于接近尾声。   “现在有请十一号选手秦悦!”   秦悦整理了一下衣服,顺着灯光的指引走上前台。   演播室内,已经比赛完的嘉宾跟最末一位的韦知翔坐在一起。女艺人们叽叽喳喳议论前三名的人选。   “那必然有曲姐跟我悦哥!”轮到采访韦知翔时,少年对着镜头说道。   闪闪发光的星星眼,还有势在必得的架势,俨然头号粉丝加迷弟。众人忍俊不禁。   曲美娟本来就是夺冠的大热门,秦悦作为后起之秀虽然有黑马之姿,但这不最后一首歌还没唱吗?   “知翔,你对秦悦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我悦哥多厉害啊!”   正在看直播的众网友:“……”说好的塑料兄弟情跟吵架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终于快把这个比赛写完了。激动握爪! 第71章 多事之秋(七)   玻璃栈道连接候场的演播间与舞台, 光滑的表面让之前踩着恨天高的曲美娟险些滑倒。此时早已加盖了一层透明防滑垫。在这段最长不超过二十米,最宽不超过一米二的通道尽头,秦悦按住胸口, 猛吸了口气, 在主持人唱幕后,慢慢走了出去。   这世上最奇怪的事情莫过于,过去三年间,生死攸关的边缘他尚能保持冷静;但每一次登台与表演时, 他的内心总会升起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栗。不是恐惧,也不是紧张,更像是一种压抑了许久的胜负欲与表演欲。   通过出口, 耀眼以致刺目的灯光有刹那夺去了他的视觉。他微微偏过头, 调整了一下, 凭感觉走到舞台中央。   主持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 笑道:“决赛果然不一样, 选手们都卯足了劲儿呢。秦悦今天走的是复古风呢。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秦悦穿着改良样式的长袍马褂, 比实际年龄更显沉稳。听到主持人的调侃, 他笑着回答道:“那当然!没准儿今天现场观众和评委会看在我这身衣服的份儿上, 多给我几分呢?”   观众么哄堂大笑,粉丝们卖力地挥舞着橙色应援物和灯牌, 整齐地喊着他的名字。   “的确,光是冲着这张笑脸, 我都觉得不忍心了。”   青年身姿挺拔地背手站着, 他的脸上洋溢着清浅的笑意, 飞扬愉悦的眉眼与梨涡被打在了公幕上。场内陡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网络直播间也有网友开始刷——   “我艹, 不带这么怼脸拍的。我的小心脏啊!”   “我要忏悔。我叛变了, 就一秒。他也太适合这样的打扮了吧。活像大宅门里的少爷!强烈建议星光以后让秦悦民国古装半永久。”   当然不乏唱反调的:“什么嘛, 这种小白脸长相。不知道有什么可刷屏的!”   现场主持人假装掏耳朵:“我是不会嫉妒的。毕竟我现在是距离他最近的人。”   等观众席的笑声平息了,主持又说道:“那么现在言归正传,请秦悦为我们带来《你说》。”   舞台上的灯光骤然转暗,只余下一小束。就像暗夜中的月白温柔的拂在秦悦的侧脸上。他与坐在评委身后首排的男人目光相接。男人抄着手,板着张棺材脸,面无表情地注视他,活像在跟谁赌气似的。   不是说,绝对不会来的吗?   大概真的是胜负欲吧。上回他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如果知道,他可能会表现得更好些。三年,那个将他赶下台的男人,俨然成了传闻中“秦悦的靠山”。命运实在奇妙。因此他更加不能丢脸!   葫芦丝的前奏中,男人抬起手,比出手/枪瞄准太阳穴的姿势。   好好唱!否则你就死定了!   秦悦读懂了这个手势。他笑着摇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耳返。他的表情转为严肃,抬眸开嗓——   “……我总以为时间漫长。你会慢慢变老,我会快快长大。   幼年的时光眨眼即逝。   你说,父母变成了天上的月弯弯,不离不弃地望着我。   你说,最美味是那走街串巷的麦芽糖。   风浪总会平复,生活不过是一荤一素。   可我走得太快,将话抛两边。   你说,生老病死轮回渡,多活一天赚一天。   你说,最安逸是清茶一盏扇儿摇。   人生就该是如此。   可我走得太急,忘了回头望。   ……   风铃响起时,我总在想,会否是你又在轻轻说?”   与其说是在唱歌,不如说是在用低吟浅唱的方式讲一段逝去的往事。没有一丝丝炫耀技巧的意味在里面。平凡中带着暗哑的唱腔,充满了怀念与诉说之情。   昏暗的舞台上,背景只是屏幕内随风飘舞的柳枝。没有炫目的舞台效果,也没有令人热血沸腾的舞蹈。只是一个歌手半藏身于黑暗之中,讲述能够引人共鸣的故事。   叹息般的声线就仿佛在与所有人分享一张褪色的旧照片,粗看之下只觉得寻常,但若是知道了背后的故事,就会让人不经意地开始长吁短叹,沉溺在其中。   随着慢节奏乐曲的推进,不少观众回顾起早已遗忘的旧时时光。更有感情充沛的人听得热泪盈眶或是泪流满面。   “风铃响起时,我总在想,会否是你又在轻轻说——”   唱完最后一个字,等音乐彻底结束。秦悦半阖着眼,捧着话筒,对台下的人们鞠躬:“谢谢诸位的聆听。”   场内很静,静得能听到人们细细的呼吸声。极致的平静过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由远及近,汇集在了舞台的中心。   秦悦再度深深鞠躬:“非常感谢大家。”   感谢那些有共鸣的人,那些为曲子流泪的人,嘴硬心软总是帮助的人。他昂起头,只有这样惹得眼眶酸胀的液体才不会流下来。原来掌声与欢呼从来不是毫不相干的东西。而是他从儿时开始就有的,对明媚生活的向往的具像化。纯粹的,仅仅因为他是他。   “悦悦,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棒!我们爱你!”掌声中,一位男粉扛起“心悦诚服”的粉籍大旗,声音轻轻松就盖过了周遭女孩子们的表白声,喊道最后还破音了。略有些伤感的氛围像被刺破洞的气球,瞬间荡然无存——   “噗哈哈哈哈,这哥们儿估计没想过会被镜头扫到吧。”   “俗话说一个男粉抵十个女粉。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声音大啊。”   主持人也笑道:“拥有这么热情的粉丝,秦悦你很幸运。”   “对。”   主持人眨眨眼:“那么……在评委们点评之前,我想先满足一下个人的好奇心,可以吗?”   “可以!”这时场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喊道。评委们只能露出无奈地微笑,耸耸肩膀,听凭安排。   “听说这首歌从曲子到歌词都是秦悦你自己写的,是吗?”   “对。我知道有些部分显得粗糙了。”   “哇哦——所以你是全能型的创作歌手吗?”主持人只当他是在谦虚,惊叹道:“我从评委老师的表情都能看出,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无论是从曲风、音色还是完成度,都不输给出道很多年的歌手。”   评委嘻哈天王奔奔在台下大叫:“主持人!你悠着点儿。别抢我们的词!”   台下几个专业人士还没开腔,他一个业余的反而抢先点评确实不靠谱。主持人连忙将话题拖回来,狡黠地笑道:“不瞒你们说,我从今晚开始成了秦悦的粉。《你说》让我想起了很多遗忘的往事。我能冒昧地问一问这首曲子的创作灵感吗?”   秦悦回答:“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灵感。就是某一天走在路上想起了我爷爷。我很想他。”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信那个精神矍铄、声如洪钟的老人已经离世。于是发疯般的到处搜索他的踪迹,过得像个流浪汉。曹叔他们不是没劝过他。可他就是不信。   直到身上的封印完全碎裂,他才停止了寻找。然后,他离群索居,拼命赚钱。   他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谈论他,只是会跟旧识们缅怀他。但久而久之,所有人的生活还在继续,只有他留在原地。直到关云横的魂魄被伏魔捕获,后来机缘巧合他又回到了这个舞台。   “我很想他。”他重复道。   本以为会很难开口,没想到这些话平平实实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   他想他了,就这么简单的事实,他花了三年时间才能毫不回避地承认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好像有点瘦。明天争取多写些。 第72章 多事之秋(八)   青年白皙的面孔在舞台灯光照映下镀上了层温柔的光。在说完这句话过后, 他抬起微润卷曲的睫毛,发出一声轻叹。目光穿透了舞台与时空,望向幽深遥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观众们的呼吸仿佛静止了。几秒钟后, 场内再度爆发一波掌声。主持人动容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成长成今天这样, 有这么多人喜欢你,老人家一定会很欣慰的。”   “对,悦悦,我们喜欢你!!”台下有声音附和。有些是从各地赶来镇场子的“心悦诚服”, 有些仅仅是普通观众。   “谢谢主持人,也谢谢大家。”秦悦朝后面退了一步,鞠躬道。他的回应再次为自己迎来一片掌声。   “好了好了, 再这样下去真是没完没了了。也有必须要给我们评委一些发挥空间不是?否则我们真的只有退场了。”评委欧阳瑞站起身作势要走, 却被左右两边的王启年和奔奔拉住。   “瑞哥, 别着急。我觉得还可以挽救一下。”奔奔拉了拉领口亮片制成的蝴蝶结, 笑嘻嘻道:“来来来, 摄影, 想把镜头给我们几个被遗忘的可怜人。谢谢。”   “那好吧。”欧阳瑞举起手, 摇晃了几下:“求关注。不然我就得考虑把出场费退一部分给节目组了。不然那多不好意思呀。”   他是临海市人, 最后一句话故意说出了弄堂里小市民的味道,逗得观众们大笑。   评委们对视了一下, 一致推举老牌女歌手赖咏兰先作点评。赖咏兰也没多客气,她笑道:“作为一名歌手, 音乐点评人, 业余制作人。我看音乐成败的标准是基本的音准、节奏, 唱功、歌曲的难度, 舞台形象等等。什么样的歌曲是好的, 每个人都自由心证。但我个人讲求的是感染力。能打动人心, 用心去唱就是好的。我认为,你整个节目的表现都挺出乎我意料的。先是第一首难度极高的歌曲,到后面的女团舞,街头表演,再到这次的原创。你的每一回出场都推翻了我的认知。假以时日,我认为你会前途无量的。”   这是赖咏兰在整季节目当中说出的最高评价。她目光柔和地望着青年,看起来就像一位慈祥的祖母:“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专业上的瓶颈可以找我,我很乐意分享我的经验。”   观众们不禁“哇”的一声,交头接耳起来。要知道赖咏兰除了之前她说过的三重身份外,还是帝都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哪怕在正统音乐节也拥有相当高的地位。她发出这样的邀请,不啻于公开“收徒”。   聚集在演播间里的嘉宾们一片哗然,韦知翔骄傲得就跟得了年度最佳金曲奖一样,昂首挺胸:“看到没有!我悦哥得到了赖咏兰老师的认可!”   方鹿摇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又不是在表扬你。作为最后一个压轴出场的人,前一个唱得好,你压力不大吗?”   “不大呀。悦哥能唱好是悦哥的本事。我如果唱得不够好,也是自己的问题,顺其自然吧。”回答得直白又坦诚,叫在座所有人无言以对。   何宵与费洛正巧并肩坐着,两人的脸上飞快滑过一抹难解之意。   曲美娟笑道:“知翔虽然年纪最小,但想不到这样通透。是这个道理。俗话说‘小红看捧,大红看命’。命是什么?是作品。在圈子里混,作品好始终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也只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昙花一现而已。”   这话说得真实又扎心,却是肺腑之言。但是在场的人心境各异,能听得进去几分就不在她关心的范畴内了。   房间里响起稀稀拉拉赞同的话,昨天才被乐庭指着鼻子骂过“别用这张脸招摇撞骗”的超高龄少年略有些心虚,打了个哈哈。心想,真论起来,这些人喊他祖爷爷都喊年轻了。   场上的点评仍在继续。赖咏兰夸完,话锋又一转:“当然,表扬的话说完了,现在来说说不足。你的音准不错,技巧却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比方说第二个段落的最后一个部分表现力有不足……”她先将技巧及旋律中的问题精准的一一指出来,还提示了修改的方法。   说完之后,她温和地看向秦悦:“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有什么地方想解释的吗?”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问,是源自于更之前第二个上场的费洛在听完点评后,很不服气的同评委们争辩,险些影响了整场比赛的进度。因而听到这句问话,费洛的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他离席去了洗手间,冷哼心想,这些个评委还真拿自己当盘菜,动不动就把人放在架上烤!   “没有。谢谢赖老师。这首曲子确实还有很多不足,至于技巧方面的问题,下来以后希望能跟老师讨论一二。”秦悦回答道。   谢明明看看其他评委,也说道:“不愧是赖老师,我们想表扬和觉得有问题的地方都点到了。一首好的曲子,背后有什么故事,是不是写出作者的情绪与愿望。演唱者能否将这些情绪与愿望统统表达出来,渲染鲜明的个人风格,增加立体感,一直都是我看重的。我认为《你说》这首歌做到了以上这些要素。秦悦,以后别让我们失望啊。”   谁又能想到在比赛一开始因为履历对秦悦怀有偏见,出言讥讽的谢明明,会有对他如此欣赏的时候?   “谢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秦悦点点头,看向其余评委。   “我们都没有意见了。”   “好的,那么再次谢谢诸位评委老师。请秦悦在后台稍事休息,我们有请最后一位参赛选手韦知翔。”   少年跟青年在通道里相遇,举起拳头碰了一下。   “悦哥,你简直棒极了!”   “翔翔加油。”   这一幕现场观众们看不到,观看直播的网友录屏放到社交平台上:“来来来,之前说他们是塑料兄弟情的人,出来走两步!我们很善良,保准不会嘲笑你。”   之前舞得厉害的一群人静悄悄装死,只有少数几个仍然嘴硬:“切,演艺圈演艺圈,真情实感全凭演。竞争对手卖兄弟情谁信啊!”   *** *** *** ***   秦悦粉丝后援会管理群内   悦悦我的心肝:“兄弟们,姐妹们!我们悦悦红了的实锤。《你说》已经上热搜了!”   悦悦我的肺:“等等,我还在哭,让我缓缓。这首歌真情实感的让我想到我爸爸了,我十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那时候我还不懂亲人去世的后劲儿会这么大……”   悦悦我的心肝:“来抱抱。这还是头一回听你说自己家的事情。”   悦悦我的肺:“错了,我也是头一回鼓起勇气说给大家听。这一点,我还蛮理解悦悦的。唉,眼泪真的是刷刷刷往下掉,擦都来不及。”   悦悦我的白月光:“叔叔一定去了更美好的地方,跟悦悦的爷爷一起。要振作啊,姐妹!”   悦悦我的肺:“嗯,我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我现在觉得能粉悦悦真是太好了,能通过悦悦认识大家也是,太幸福了!”   悦悦我的心肝:“嗯嗯,我也觉得。”   悦悦我的白月光:“对了,今天的比赛谁是在现场的幸运儿来着?”   悦悦我的心肝:“@悦悦是我的老公,现场情况如何?”   五分钟后   悦悦我的心肝:“估计是现场太吵了没听到。等她回家以后再联系好了。”   悦悦我的白月光:“欸,她不是人在欧洲吗?”   悦悦我的心肝:“打空客回来的,厉害吧!”   “腻害!有钱真好!”   悦悦我的肺:“说起来,最近大佬有在群里活动吗?@雪拥蓝关马不前。”   “大佬不在的。他只是之前决赛应援物的时候出现过,嫌弃我们的应援物没品味太丑太廉价,后面火速赞助了一批。那个应援物的手花真的是超美!听前线的人说,依稀是国内独立设计师循环的定制品。死贵!”   “……”   “……”   “……土豪大佬就是这么任性。不过循环的定制品不是出名的傲娇吗?”   “这还不好理解吗?!要么是大佬的钱或者地位,让循环傲娇不起来啊。”   “越说越觉得同样是粉悦悦,我简直就是顶级废柴啊。我先遁去继续看直播去了。”   悦悦我的朱砂痣:“不明觉厉。”   无意间又看到被人叽叽喳喳议论的关云横:“……”算了,反正这些小丫头片子也想不出什么花来。与其担心她们,还不如担心眼前的事——   一个最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就坐在关鹏身边,距离他只有一个座位。直到秦悦退场,韦知翔登场开唱都还哭得梨花带雨。窸窸窣窣的哭声引人侧目,甚至还有人小声说道:“喂,你女朋友哭了。还不赶紧安慰安慰。”   壮得堪比黑熊的关鹏结结巴巴地说道:“她,她,不是我女朋友。”   关云横:“……”   关鹏向来不擅长跟女性打教导,只得笨拙地掏出纸巾,递过去。   小姑娘毫不客气地接过,把鼻涕眼泪糊在上面:“谢谢。”   说完,她抬起微红的鼻尖:“悦悦的歌让我想起我外婆了。我在欧洲留学,她突发脑溢血,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关鹏手忙脚乱,将手里的纸巾全塞进女孩手里:“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张开嘴,还想在宽慰一二,却有些词穷,只得尴尬地搔搔脑袋。愣头愣脑的模样,逗得女孩破涕为笑:“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突然给您说这些。”   “没关系,人总有触景生情的时候。”   此时,关云横身旁有人倾身说道:“大哥,Euro power的执行董事已经下了飞机,您看……”那人略迟疑了一下:“他从机场到酒店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但同样的我们前往他下榻的酒店也需要差不多时长。”   台上的韦知翔已经收拢了声线,正在接受主持人善意的调侃。现场嘈杂喧哗,而关云横坐的位置周围却很安静。男人懒洋洋地抬起眉眼,瞥了眼舞台,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   “知道了。”关云横站起身,将西装扣整齐了:“鹏鹏,走了。卡佩那个老狐狸到了,咱们去会会他。”   关鹏急忙站起来:“好的,大哥。”又叫他鹏鹏,看来大哥的心情不太美妙。   “你们不看宣布名次吗?”女孩仰着脑袋问道,觉得很奇怪。   “嗯,突然有点儿急事。”关鹏随口回答。   男人的身影在漆黑的舞台之下勾勒出一个剪影,他偏过头,显露出一截桀骜的眉骨:“一场比赛而已,输了又怎么样?”难道星光是破产了还怎样?!区区一个秦悦,出圈不很难?   莫名其妙被呛声的女孩:“……”   等关云横跟关鹏几个离场后,她才敲敲脑袋嘟囔:“……这人是吃了□□吗?不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到底是谁?”   她苦苦思索,很快被开始宣布得分的主持人吸引了注意力。   “算了,管他呢。怪人怪事,还是看悦悦比较重要!”   *** *** *** ***   得分被主持人从一只密闭的箱子中抽出宣读,演播间内的众人,心里多少对自己的最后排名有了几分底。   何宵坐在沙发的转角处,他的指甲紧紧扣住垫子,才能撑起那张职业笑脸。按现在公布的结果,别说前三,无疑他是其中垫底的人物。他将目光投向秦悦几个——   “我知道悦哥绝对是前三!”   “去去去,谁给你的自信。秦悦自己都不敢说这种大话呢。韦知翔,你简直就是秦悦的脑残粉!”   他的呼吸轻微抖动了一下,用力将视线移开,听到现场主持人说道:“现在最终结果已经出来了,就写在我手中的纸上。现在……我将宣布《声名鹊起》第一季节目的前三名。”   “她是百变的歌坛常青树……”刚说完第一句,就被潮水般的声音打断了。   “曲美娟!曲美娟!曲美娟!”   主持人无奈地笑笑:“你们今天是想让节目组扣我工资是吗?有请曲美娟!”   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但众人还是纷纷站起来恭喜她。曲美娟含笑走了出去,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象征荣誉的金色奖杯。   寒暄了几句过后,主持人又宣布了第二名的获奖者。何宵的手指不禁更加用力,他麻木地看向谈笑风生的秦悦。他不明白,秦悦究竟是过于自信还是根本不在意胜负?   “有请我们严富麟。严校长!”由于他常年在贫困山区做慈善修建学校,所以有了这样的昵称。   第二个名字公布过后,何宵的呼吸乍然一松。   “校长!校长!”歌迷们大声呼喊。   给严富麟颁完奖,等气氛平息后,主持人又说道:“那么……我们的第三名是谁呢?”   场内叫各种名字的都有,但主持人并不急于公布答案,直到气氛达到一个顶峰。   “有请……我们除了生孩子外,什么都会的,秦悦!”   秦悦略有些惊讶地站起来,得到韦知翔的熊抱一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悦哥肯定能进前三。”   “喂喂,你真是够了!”方鹿摇实在理解不了韦知翔对秦悦的偏心,露出没眼看的表情。   “虽然不服气,但是后生可畏。”陈柏嘉由于身体状况不佳,决赛发挥失常。他释然地笑道:“秦悦的话,我没意见。”   “是啊,他真的很强。”阿芸和任禾也点了点头。   何宵的双手紧紧交握,直到关节处发白也没松开。虽然也上前跟秦悦说了声恭喜,但在韦知翔真心实意的笑声中显得苍白干涩。这番模样被显微镜模式全开的网友嘲讽:“何宵是怎么回事?装都懒得装?他们原来还是一个组合的。”   有何宵的粉在后面据理力争了半天,但很快就被更疯狂的弹幕完全湮没。   “众所周知,决赛的评分制度,除了传统的评委跟现场观众的打分外,还引入了选手互投制。”主持人问获奖的三人:“能说说看,你们都投给了谁?”   演播间里的韦知翔举起手,无奈被方鹿摇死死遮住嘴巴:“知道了知道了,你肯定投给秦悦了,并没人想知道。”   韦知翔:“……呜呜呜。”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向悦哥表白的机会,开启迷弟模式,完全忽略了可能在电脑前看直播的乐庭的观感。   曲美娟理了理头发:“我投给了秦悦。这么全能有才华的后浪,真的很难不投他。”   至于和平主义者的严富麟回答:“我觉得大家都发挥了很高的水平,分数的差异只是由于偏好或者意外的身体状况。比方柏嘉,我就觉得他唱得比我好多了。所以我是弃权了的。”   轮到秦悦的时候,主持人调侃:“让我猜猜,秦悦是不是投给了韦知翔?”   演播间内,韦知翔捂住胸口,义正言辞道:“不可能!秦悦是公私分明的人!”   众人:“……”敢情你是秦悦肚子里的蛔虫。   只听秦悦回答道:“不是,其实是曲姐。她第六轮的那首《轮回》完全是顶尖水平,无论是选曲还是音质都是无以伦比的。”   曲美娟露出受宠若惊地表情,扬起手里的奖杯:“谢啦,秦悦小可爱。不枉费姐姐我平时这么疼你。回头一定请你吃饭。”   “实事求是而已。”   场内的掌声与欢呼声久久不停歇。   总是这样,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他想,秦悦就能天然的得到所有人的喜爱。这一点无论如何他都比不上。何宵的指尖已经发麻,他绷着笑脸,只觉屋里的所有笑声都像是嘲讽他曾经的努力。   这世上总是有种人,翻过困住别人的高山,只留下轻松的背影。他咬紧牙关,尽力不让旁人看出破绽。   一旁的费洛注意到他的模样,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 *** ***   深夜,《声名鹊起》官V完美收官的推送下,有人丢出一段歌曲的半成品音轨,以及一句阴阳怪气地留言道:“如果不是两年前就听过这首曲子的开头,我也会跟其他人一样,还以为真是什么原创呢!听听吧,别被秦悦这个抄袭狗给骗了!”   第二天,当所有人一觉醒来。这条留言被不断的人工置顶,舆论哗然,恶意发酵,情况急转直下。   人们都急于搞清楚,秦悦究竟是个才华横溢的沧海遗珠,还是窃取别人成果的小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两章合一发出来的。昨天门锁坏了,今天遇到高空坠物把家里阳光房的顶打破了,幸好下面当时没人,最后只能采用报警的方式处理。我都怀疑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了?! 第73章 多事之秋(九)   事情还没有定论, 就有疑似水军在网上带节奏:“真是一场大戏!拿别人两年前的半成品充原创,简直笑掉大牙!前不久国家刚刚修订过《知识产权法》,其中就包括了歌曲文字的的著作权跟领接权。还希望《声名鹊起》节目组能够彻查清楚, 也好给花时间关注过节目的普通观众跟粉丝们有个交代!”   评论乍看之下是在主持公平与正义。但第一句话导向性就很强, 几乎锤了秦悦抄袭一事。   网上的舆论骤然撕裂成了四波。一波激情辱骂,一波带节奏,一波吃瓜,还有一波是秦悦的粉丝, 虽然努力挽回颓势,但因为人数不多,收效不大。   昨天还春风得意的节目组直接懵逼, 手忙脚乱联系白瑟瑟核实情况。可据邹海说秦悦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后面直接关机了。正主没有回应, 公关团队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白瑟瑟一着急, 天还未亮就从外省坐飞机直接杀回帝都。邹海到机场接人, 刚碰面就挨了一顿骂:“这种关键时候, 电话打不通, 倒是直接上门啊。真是被你们气死了!作为助理, 你也要应付这种突发情况啊。”   邹海唯唯诺诺地回答:“其实,秦哥昨天是跟我在市中心分的手, 我也不知道他回住处没有。”   白瑟瑟听了,直接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看来无论你还是秦悦对这个圈子的残酷性根本没有充分的认识!像秦悦这种情况, 捧得越高, 摔得越惨!你看, 昨天还同台竞技, 一直亲亲热热的艺人, 除了韦知翔这种没遭受过社会毒打的孩子为他发声, 曲美娟、方鹿摇几个动了没有?”   邹海想了想,摇摇头,愤愤不平道:“秦哥之前明明帮过他们不少。”   白瑟瑟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你脖子上顶的是西瓜吗?!你以为所有人都是闯荡江湖的古惑仔,不管不顾朝前冲,光凭满腔热血跟义气?韦知翔的知名度跟受众跟曲美娟几个能比吗?这些人社交平台上代表的不是个人意志,而是团体跟公司。哪像韦知翔,也是那孩子的公司规模小,不靠谱。估计这会儿正挨骂呢!”   “不过再不靠谱也比我们这位好,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简直折寿。   正在吐槽,邹海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秦哥。你在哪儿?好的,我们马上过去。你再不联系我们,白姐就要急得报警了。   白瑟瑟在旁边狠狠用眼神剜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反驳。等挂了电话,她没好气地问道:“这个点,他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出去闲逛什么?”   “不是闲逛。秦哥说他有证据。”   “什么证据?”   “证明那首曲子的确是他原创的证据。”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开车!”   “……行李还没装呢。”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难道喜欢站在路边挨骂吗?邹海满腹委屈地瞥了她一眼,敢怒不敢言。   *** *** ***   秦悦站在曹卓家门口等白瑟瑟他们过来。要说这一晚上的经历,那真是一言难尽。   早些时候,他接到曹卓的电话,得知对方刚回国,相约去他家见一面。谁知跟邹海分开没多久,就在胡同里遇见前朝冤死的魂魄一枚,大哭大闹求超度。   他想了想照做了。没走多久,又碰到几尾鬼鬼祟祟的精怪。如果是平时,在确保双方没有敌意的情况下,他会目不斜视,与之擦肩而过。   可那群蜜獾精怪醉醺醺的,正叼着个哇哇大哭,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婴儿议论怎么分食。他出言呵斥,结果对方长着族群数量多,又喝得豪气干云,不但没有退散,还大打出手。   难为他打斗过程中,还得专程打电话向关云横报备——   惹事的不是他,如果受些小伤,实属迫不得已。   因为担心伤到婴儿,缚手缚脚,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才将孩子抢回来。   他松了口气,把孩子托付给附近巡逻的片儿警。想给曹卓发个短信解释解释,一摸衣兜。行吧,手机找不见了。   他登时没了脾气,跑回去摸黑了半个钟头,终于在墙根附近找到屏幕摔出蜘蛛裂纹的手机。上面未接来电一百多个。   还没来得及心疼,韦知翔的电话就进来了。少年气鼓鼓的,劈头盖脸说道:“悦哥。我相信你!那些人就是嫉妒!”   秦悦:“……”少年谢谢你的信任,但现在是凌晨五点好吗?   那头东拉西扯半天也没将事情表述清楚,最后还是乐庭听不下去了,拿过电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本想多嘴问一句他们怎么深更半夜还凑一块儿,但想想还是没有问出口。这两人重逢后的关系平衡相当微妙,还是别凑热闹得好。   跟两人道了谢,挂了电话,秦悦才发现之前大部分未接电话都是邹海等人打的,约莫是与网上的风波有关。刚想回拨过去,一秒钟前还坚/挺的手机瞬间黑屏,突然阵亡。   秦悦:“……”眼前一黑,他真的不能再承受再多了。   幸好曹家就在不远的地方。他用藏在隐密处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将等他等得瘫倒在沙发上的曹卓摇醒,借到手机打了电话。   一小时后   邹海一见到他,就诧异地嚷嚷:“秦哥,你看上去好累!”   秦悦将从曹卓家翻到的东西丢给白瑟瑟,扯着嘴皮,笑都笑不出来:“等这件事结束,你暂时不要打电话给我。我只想睡觉。”   白瑟瑟被那叠东西扬起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什么东西,灰尘这么重?!”   定睛一看,她凝重的脸上渐渐生出笑容:“这是……”   “之前搬家有些东西放在曹叔这里。堆在阁楼上,灰尘扑得有些厚。是《你说》的原稿。”   “你的意思是说……”   秦悦点点头:“那个所谓的两年前的‘半成品’,原作者就是我。白姐,你们放心发声明好了。”   “咳,你这小子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一点都没告诉我!”   第二天下午,当恶意膨胀到最高点,连最懒惰的赖床者都必须起身觅食的时候。星光抛出一纸声明。声明的第一条坚定地反驳了秦悦剽窃他人作品的说法。第二条则是称有足够证据表明《你说》两年前的原作者就是秦悦本尊。并在声明的末尾出示了半成品稿件的附件。   如果说这样的声明尚不能堵住某些鸡蛋里挑骨头的人的嘴,沉寂许久未公开在线的账号也在同一天登陆。   肖钺@秦悦:“两年时间,终于将整首歌曲呈献,谢谢各位观众及网友的关心。”   这条消息一出,社交平台直接炸了——   “我艹。锤死了!”   “是的。原稿加账号,原作者无疑!”   “我两年前粉的小众音乐作曲人,居然是秦悦????Excuse me?这个世界魔幻了?!”   那些转瞬间占领舆论高地的负面言论,瞬间褪去。   只是白瑟瑟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   回到城中村,她将车停在秦悦居住的水泥楼房门口。她扭过头,正色说道:“悦悦,知道你的过去也是我身为经纪人职责的一部分。你曾经作过曲的事情为什么告诉我?”   “我以为那不重要。”   “除了肖钺那个账号,你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什么?”她眼神犀利,容不得他躲闪:“你知道,如果我想知道的事情,一定能查到的。”   “说了的话,白姐你保证不会追根究底吗?”   “我保证。”   秦悦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将之前那些兼职都简单说了一通。   听完,白瑟瑟确实就像她承诺过的,没往深的问。不过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吴棉的歌居然是你当的枪手?!枉费我喜欢他两年了!”   秦悦:“……”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沉默了许久,楼前破旧的路灯忽明忽暗的闪烁,最终熄灭。白瑟瑟又说:“悦悦,倒不是说我想干涉什么。现在你已经有了知名度,再住在这个条件,别说我担心,只怕粉丝们知道都会撕了我。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搬到公司的公寓比较好。”星光的公寓不是免费提供给旗下艺人的,而是采用廉租的形式,当然居住条件比廉租房优越不知道多少倍。   “最迟十二月,我一定收拾打包搬去公寓。只是现在还不行。”   “十二月?”为什么是十二月?   青年叹了口气:”我房租交到十一月底。如果提前退租,已经预交的房租是不退的,押金也不退。”   这感觉像是什么呢?某个人站在金山银山上,捻着手指上的一颗米说:“厉行节约,绝不浪费。”不是说节约有什么问题,而是……这根本就是抠搜吧。   白瑟瑟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所有脏话噎回肚子里,杏眼圆睁:“悦悦,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有赌博之类的不良嗜好?”认识这么久,也没见秦悦像其他艺人一样,非名牌不穿。近几个月的广告跟综艺通告,虽然在艺人里不算什么,但手里多少还是有些钱吧。   秦悦:“……并没有,白姐你想到哪儿去了。”   白瑟瑟没有就此放松,她面露疑色凑近,仔细端详他:“真的?”   “真的。不信你可以查。”   “行吧。姑且相信你。”白瑟瑟叹息道:“年轻人是该节约,但做人真的别太抠。”   秦悦:“……”还不是因为花钱的地方太多,赚得再多都是浮云。   *** *** *** ***   秦悦疑似抄袭事件,不声不响地落幕了。又过两天,有段经由人剪辑的视频被放到了各大网站上。细看过后,内容过于惊悚——   “喂……是你故意穿走了秦悦的鞋吧?”费洛倚靠在墙壁上,问擦肩而过的何宵。   何宵没有作答,而是回过头问道:“备用鞋里的碎玻璃是你放的?”   “是。”费洛耸耸肩:“我反正敢做敢认!不像有些人,老是喜欢演好人。哼哼,你不就是之前听到我说的话,才故意把鞋子穿走的吗?承认吧,何宵,你比我更恶心!”   何宵回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哈,行吧,听不懂就听不懂。被糊咖碾压的滋味不好受吧……”   何宵眸光闪烁,没有吭声。   “承认吧,我们都讨厌秦悦讨厌得要死!不过就在刚才,我手里捉住了秦悦的把柄。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何宵摇摇头:“我劝你做事情要三思。还有别把自己的观感投射在别人身上。”   “是吗?也对。像你这样毫无才华的人,唱些口水歌就得了,哈哈哈哈。”   短短几分钟的视频,信息量突破天际——   “只有我觉得《声名鹊起》节目的售后过于丰富了吗?”   “哇,费洛也太狠了吧。所谓的把柄是指他以为秦悦抄袭吗?”   “可是费洛怎么会有那个半成品。”   “早两年,肖钺这个网名在原创圈也是小有名气的。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人分享了吧。”   “哟哟哟,以后真人秀照这么的尺度出就可以了!”   不消探讨这段东西的源头与合法与否。何宵暂时被放到一边,费洛的演艺生涯几乎断送掉了。   事后,业内普遍认为这是星光针对旗下艺人被诬陷抄袭的回击。至于这种极端隐私、节目组恨不能直接抹掉的东西是怎么流出的,只能归咎于一句话——   星光够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综艺终于结束了。为自己鼓掌!还记得我前面写秦悦登陆过这个账号吗?   开了这个月的抽奖,谢谢各位的一路陪伴。因为个人原因断更后,还有人愿意追订,非常非常感激。虽然不认识彼此,但是写文也算是某种减缓现实生活压力的方式。能够短暂的相遇也是好的。 第74章 初雪(一)   费洛名誉扫地, 经纪公司焦头烂额的同时。视频中出现的何宵,也被好事的网友重新拖出比赛时的视频一帧帧的分析。粉丝与路人争辩的关键点在于——秦悦被诬陷抄袭这件事,很明显跟费洛脱不了关系, 那算是知情者的何宵到底有没有提醒他的前队友呢?   答案应该是没有的。   更有甚者, 有网友专门写了篇小论文分析何宵跟秦悦的关系:“其实从节目开播以来,何宵跟秦悦之间都是淡淡的,扣除特别投缘的韦知翔,组队的曲美娟等人, 连点头之交的任禾几个都不能比。而且不知道大家发现了没有,网上助力的时候,齐远熙他们是秒帮秦悦转发, 何宵直接被忽略过去了。由此可见, 他跟前组合其他成员的关系都不好。这里面感觉挺有名堂的, 秦悦这三年糊成什么样是有目共睹的。都说圈内人势利, 为什么偏偏曾经朝夕相处的人跟糊咖的关系会更好呢?再者, 前天首先为秦悦发声是韦知翔, 然后就是他的前队友们, 何宵是直到澄清后才发的评论, 可他明显算是潜在知情者吧……”   面对这类颇有些夹枪带棍的问题,何宵的粉丝觉得很冤枉:“这种揣度也太恶意了!宵宵的性格属于很内向慢热型, 也不像有些人那么会来事,可能人际关系方面的确弱了点。可因为费洛跟他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就往他脑袋上泼脏水, 会不会太过分了!力挺秦悦的确实没有宵宵, 但曲美娟几个不是也没吭声吗?”   对此, 也有人表示:“是感觉有些牵强。只是……何宵好歹跟秦悦认识更早吧?这人吧, 重新看比赛, 始终感受到一种微妙的茶味,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网上的言论纷杂,说什么的都有。   秦悦倒是没太在意。入冬后他会较平时嗜睡,经常扎进被窝,睡到下午才醒。这天醒来,门里被塞进一张邹海留的字条:“秦哥,事情公司已经处理好。敲门你也没醒,白姐说你可以休息一周。之后的行程安排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有事请直接联系我。”   他拿起搁在餐桌上的手机想回条短信,屏幕却是黑的。捂着脑门儿懵了几秒,这几天一直睡得昏天黑地,手机坏掉的事都给忘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他盯着碎裂的屏幕想。   收了邮件,他给自己下了碗素面。不由怀念起录制时节目组包饭,曲美娟请客的幸福生活。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埋头刚吃了一口,门板就被人敲得震天响。   打开门,脚边有几只眼熟的箱子,箱子上放了只猫笼。猫笼旁边是一张古琴一只箫。男人身穿黑色毛呢大衣,斜倚在门框上,表情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么慢?!”   早些时候,帝都迎来了第一场雪。关云横的头发上的雪片已经化成了微小的水滴。他用手抹了一把,将猫跟东西抛在身后。先是看了眼餐桌上冒着热气的面条,尔后登堂入室,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饿了。”   男人将一根手臂虚放在沙发扶手上,理所当然地望着他。   秦悦:“……”兀自将所有东西搬进来。   一出猫笼相柳晃着尾巴四处转悠,最后停在关云横身旁:“阿嚏。这屋子真冷!喂,姓关的。要不过完冬天我再回来住?”   秦悦再度:“……”所以说,关于贪图安乐这件事,连相柳这种千年的妖兽都不例外,他又如何免俗呢?   关云横昂起头,露出优越的下颌线:“你做梦!你跟这小子的祖先不是有契约的吗?”   “那时候肖家可没家徒四壁成这样,天下几大修仙世家,以肖家为尊。浮丘内曾有张暖玉床,冬暖夏凉,稀罕得很。现在也不知所踪了。”这忆当年的口吻,活脱脱一个扼腕叹息的前朝贝勒爷,听得关云横冲屋顶翻了个白眼。   秦悦:“……”请问被自家结契的妖兽嫌弃是种什么体验?就……确实还挺扎心的。   他略过橘猫,对先前喊饿的关云横说道:“我给你下碗面?”   男人皱起眉毛,眼神陡然凶狠危险了起来:“你是说那种连一点油星都没有的素面?”   说罢,他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其实,也不能说一点油星都没有吧?里面放了小块炼化过的猪油,吃起来味道还不赖。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俨然触了关老板的霉头。   “要不——等会儿我请你出去吃点别的?”话虽如此,他又坐回小餐桌,开始吃面。做都做好了,不吃完多可惜。   关云横抬眉横了他一眼,大概是过于了解他的想法。嫌弃归嫌弃,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猫。猫爬到衣柜顶百无聊赖地打盹儿。男人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变幻着频道。一瞬间,眼前的场景跳回炎热的夏季。只是这一回,男人是有实体的,将沙发的坐垫压出深深的凹痕。   室外的光线不足,客厅的顶灯亮着。男人的侧脸因而染上一层淡淡的暖光,看上去格外温和没有距离感。秦悦不自觉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关云横其人,于他是奇妙的存在。他并不属于这里,但是又理所当然地融入这里。他摸摸重新挂回脖子上的玉扳指。心想,如果不曾相遇,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正望着出了神,男人突然转过脸,不耐烦地问:“吃完了没有?还有多久?!”   面条呛进鼻子里,他猛咳了一会儿:“马上就好。”   穿上厚外套,秦悦取出一条围巾戴上,迎上男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他解释道:“我体质阴寒,比一般人更怕冷。”初冬戴这种厚度的围巾的确有些夸张。   “随便你!”男人傲娇地别过脸,先一步下了楼。   “记得帮我带些薯片回来。”相柳挥舞着爪子,等门彻底关上。它轻巧地从衣柜上跳到床边,站到窗前。   不远处,男人将手揣到衣服里,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青年疾步追上去,抬手指向某个方向。两人肩并肩,消失在飘落的雪中。   它嘀咕道:“明明前几天发了那么大的火,今天依然觉得不放心非要自己看过才行。担心就直接说啊。真是……现在的年轻人啊,也太别扭了!”   它打了个哈欠,因为过低的室温打了个寒颤,钻进被子里:“啧,真冷。这浮丘肖氏怎么没落成这样啊。”   *** *** *** ***   从城中村出来,他们拐到金融街附近的一家购物商城。秦悦记得顶楼有几家尚算不错的餐厅,应该勉强符合关老板的用餐标准。   此时接近饭点,天光昏暗,停车场的入口排起了长龙。走进商场,敞亮的广场式前厅,一抬头就能望见巨大透明玻璃穹顶,穿梭不息的人流挤满了上行的扶梯。   十余条粗壮的浊虫如蛇一般,蜿蜒朝高处爬去。秦悦皱起眉,朝那个方向张望。这条通往顶楼观景平台的扶梯,似乎还创下过世界最长上行扶梯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能吸引这么大数量的浊虫,这附近有人心里已经绝望黑暗到了极点。   弱小的妖物挤在一起,发出尖细的笑声:“有人要死了。有人要死了!嘿嘿嘿。”   谁要死了?他不由自主朝那个方向走去。   “干什么?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关云横抄起手臂,盯着反方向行进的青年。他可以看到白雾样的东西在慢慢朝高处移动,周围还有散落移动的团状物,心里咯噔一下。   “就突然有点事情觉得放心不下,我去去就回。你先去餐厅等我一下。”   去去就回?   关云横盯着他的背影哂笑:“这究竟是什么事故体质?等?我看着像这种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晚上应该还有一更。你看这个作者虽然短小,但是绝对不坑! 第75章 初雪(二)   秦悦三步并作两步, 跟随那些歪歪扭扭的东西上了观景平台。   浊虫靠吸食人心黑暗存活,尽管没有眼睛,它们自有一套搜寻食物的方法。   观景平台被中央的喷泉景观一分为二。因为下雪的关系, 较宽敞的绿化带一侧挤满了年轻人。他们嬉戏喧闹, 用掉落在灌木和地面的薄薄积雪堆出巴掌大小的雪人,也有捏起雪团相互投掷的。而另一侧是空置的商用铺面,门上挂了横锁,外间还堆着几张废弃的餐桌。   身体周围弥散黑色烟雾的长虫在穿越绿化带的时候竖直抬高了身体, 辨认了一下方向,再度向另一侧逶迤爬行而去。   秦悦光顾着注意浊虫的动向。一枚用力过度的雪团脱离了预计轨道,在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直直砸向他的侧脸。下意识闪避, 足下一片湿滑, 险些仰面朝天摔下去。   两股蛮力, 一股扶正他的腰身, 一股箍住他的肩膀。他以怪异的姿势整个缩在关云横的怀里。男人的手掌挡在空中, 雪团掉落到地面, 重新在他们脚边松开地摊开。   关云横的胸膛震动, 语气相当不友善:“小心一点!这是观景平台,不是游乐园!”秦悦刚想解释, 才发现这话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那位丢雪人的人说的。相比之下, 平时他跟他说话的口吻, 简直堪称和善。   秦悦从厚围巾里探出脸, 看向那人。   年纪不大的女高中生, 被关云横这样直截了当斥责, 多少有些丢脸。她涨红了脸, 结结巴巴躬身道:“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打到人。”   “没想到会打到人?”显然,关老板对这种软绵绵的辩解并不买账,他瞪了女高中生一眼,对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估摸这位大叔是不是哪条道上混的。   “没关系,只是雪而已。即便砸到也伤不了人的。”秦悦将充当口罩的那截围巾拉下来,向女孩投以安抚的目光。   关云横冷哼一声,揪住他的后领,活像在抓擅自离群的鸡仔:“你还好意思说。说好的吃饭,结果没头没脑冲到这里。”   男人的嘴贴近他的耳廓说道:“我看你所谓的不自找麻烦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现在有镜像反应的事情了?嗯?”   湿热的呼吸断断续续喷洒到他的耳朵和脸上,秦悦心脏猛地一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我怀疑这个平台上有人打算自/杀。”   “那又怎么样?”关云横耸耸肩说道:“人对生命这玩意儿是有自主权的。如果这是个人选择,你又有什么资格干涉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干涉。是人处于困境当中时,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就会误以为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但是只要给予他们充分的时间或是干预,大多数人都不会做相同的选择。”   青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黑得发亮,就像坚持奉行什么世间撼动不了的法则一样,不容反驳。关云横嘴巴动了动,满腔抱怨跟吐槽眨眼间烟消云散。   “什么异端邪说。不是很着急吗?”他轻轻推了秦悦一下。   走远以后,之前挨骂的那位女高中生愣愣盯着他们背影发呆。   “琪琪,琪琪,哎哟,叫你老半天了。你干嘛呀?他们是不是骂你了?”   琪琪先点点头,再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总觉得那个人的脸在哪里见过。”   *** *** *** ***   初冬的温度虽然并不刺骨,但脱了鞋,外面穿着薄大衣,里面穿着长睡袍还是冷的。女人坐在停止营业商铺的外侧,那里本来有防腐木跟枯萎植物格挡。这片位置被商铺遮挡,外面的人看不到这里。   她低下头,望着几十米高度的距离下,任由细雪沾染在她的眉毛与嘴角。她光着脚站起来,拍拍被风吹得鼓起的长裙,露出一抹笑。身体渐渐朝外倾斜——   “从这里跳下去,如果砸到路人怎么办?”一个声音温和地问道。   她的动作一刹那凝固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当中,这个问题不断地放大再放大。   目光温柔的青年跟一个看上去面色不善的男人站在几米外的地方。青年拉下这个在这个季节过于夸张的围巾,露出白皙漂亮的面孔,蹲下身:“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极度压抑阴暗的世界里突然进来了阳光,她抿住干裂的嘴唇回答:“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想要结束这一切。”   “是吗?”青年点点头:“除了故意杀人,贩卖毒/品/枪/支外,我不以为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原谅的。”   女人摇摇头,神色迷离地回答:“我杀了人。”   她的脖子上勾着一双肉嘟嘟的小手,那是一个刚离世不久的婴灵。婴儿偎依在母亲怀里,懵懂好奇地看向秦悦。他在这个世界上停留得太短,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风吹着雪花片打着旋,婴灵咯咯大笑着,探出手去抓。   “要照顾无法翻身的婴儿很辛苦吧。”短暂的沉默过后,青年突然说道。   女人麻木不仁的表情裂开一道小口。她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见过吗?”可是这样一张面孔,如果见过一定会留有印象。   “没有。只是一个偶然相遇,幸运猜到的路人罢了。”   “是吗?”女人喃喃说道,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连路人都知道我很辛苦。可是为什么家里人无法体谅呢?”   她的眼睛里落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因为是母亲,所以必须忍耐;因为是女人,所以都是本能。我厌恶这样的话,可是我并不厌恶孩子。我只是太累了,真的!把他放下的时候忘记了……他还不会翻身。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小小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冰凉凉的。”   她摊开手,像是打算拥抱漫天雪花:“我把他抱在怀里,怎么捂都捂不暖和。所有人都说这是我的错,是我的失职。我……”   她哽咽道:“是我的错!我知道!”   那些眼泪穿透婴灵的身体,沾到衣服上。   一扇旋有漩涡的轮回之门,就在婴灵的不远处。与拥有自由意志的年长者相比,婴灵去世后,轮回门就会自动打开,婴灵应该本能地朝轮回门的方向而去。   可这个孩子只是用面颊贴在母亲的下巴上,困惑地望着她,不愿放手,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你是感觉到什么了吗?秦悦看向婴灵。所以违背了本能的强留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再这样下去,婴灵没有轮回之门的庇护要么消失,要么成为“血婴儿”那样的怨灵,或者被妖魔吞噬。哪一种都不是好的结果。   “或许这的确有你的过错。但是人是不会一夜长大的。”秦悦又说道:“我们会犯很多错误。有些错误可能过于很惨烈,没有人帮助,也没有人兜底,让人觉得无法承担。只能混着血肉吞进肚子里。你如果今天这样轻松俐落地跳下去,也许是解脱,又或许是更多的悔恨。”   “可是如果努力挣扎活着实在太辛苦了。你是不会明白的,我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孤儿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女人咬了咬嘴唇,说道。   愿意谈及过去,愿意说话是个好现象。秦悦不动声色地朝前挪动了一小步。   “怎么会不明白呢。我也是孤儿,如果不是被人领养,这辈子都会终老在一个偏远的小村落里。”他一边说话,一边冲关云横比了个手势。   “是吗?你是多大的时候父母没了的?”   “刚出生不久。”   关云横趁女人没注意他,退出去报了警,还顺手通知了商城管理处。   赶巧跟几枚鬼鬼祟祟的脑瓜子撞了个正着。扔雪球的女孩跟同伴们尴尬地笑笑,飞快朝后面退了一步。   “叔叔,我们已经报警了。”一句叔叔喊得关云横的脸黑了一半。   他才三十多岁!为什么要被这种快成年的家伙喊叔叔。他叉腰问道:“你们几个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从秦悦说他也是孤儿开始。那个人就是秦悦吧,是吧是吧?”高中生的眼睛里满是狂热与兴奋,还有一丝丝的不确定。   “……这种时候,你觉得问这种问题合适吗?”   “……也对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关老板虽然脾气差,关键时候是很可靠的哦。 第76章 初雪(三)   经过短暂的交谈, 女人的情绪趋于平稳。她甚至愿意再次坐下来,跟秦悦像朋友一样回顾过往的艰难岁月——   “大学毕业后,我跟当时还是男朋友的丈夫一同北上。刚到帝都的时候, 我就想, 这地方太大了,真的。光是一个区就比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大不知多少倍。我也不贪心,就希望能靠自己挣一方天地。”   “那时候是真的难。为了攒首付,我跟丈夫住在地下室, 公司的午餐比外面的便宜,可我舍不得。三顿都是馒头咸菜加白开水,连方便面都是奢侈品。有时候为了挣加班费, 忙得忘记吃饭, 人瘦得都脱了形。”   她低下头, 又哭又笑地说道。虽然听起来很艰难, 但眼睛里闪动着愉悦的光亮。   “然后你成功了。”秦悦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是的, 我成功了。虽然那间房子又破又小又偏远, 但总是家啊。没有钱翻修, 我们就自己买涂料重新粉刷, 将原房主旧沙发的面儿翻新了,总算也有了家, 不是?那样的日子就好像是在梦里,我被公司提拔, 还买了房, 同年末, 我们有了孩子。”   她掩面哭道:“我曾经那么期待孩子的降临!因为他会和我不一样!他会拥有我不曾拥有过的童年, 过上更美好轻松的生活, 他有那么多的选择!他曾经是我的全部希望与愿景!”婴灵用脸轻轻摩擦着母亲的胸口, 望向那扇渐渐开始关闭的轮回门,留恋不去。   “是我自己把一切搞砸了!”她放声大哭。周遭传来零零落落的脚步声,还有对讲机的声音。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带着人类体温的驼色厚围巾被青年拿下,轻轻缠绕在她的脖子上:“别感冒了。”   女人呆楞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她揪住衣领,呜咽一声:“真暖和啊。”   她看向闻讯赶来的警察,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糟糕透了?”   “对,来。”秦悦趁势捉住她的手。   外套里的手机发出阵阵响铃,她擦擦眼泪,单手接起来。   距离她最近的秦悦能够很清楚看到。女人的神色变得麻木而冷静。生气从她的身上迅速抽离,婴灵不安地往她怀里钻得更紧了些。浊虫们点着脑袋,欢快地扭动着身体,更贪婪地贴近她的身体。   他皱起眉,下意识地握紧女人的手。   对面又说了什么过后,女人发出长串的笑声,凄厉而绝望。她吼道:“是是,从头到尾都是我不懂事,所以才会离家出走作为要挟。我会好好反省的!在地狱里!”   她丢开手机朝外用力扑了下去。   “赶紧的,赶紧的!”高中生们发出惊叫,警察们冲了过去。   秦悦浑身上下陡然起了层白毛汗,折身用力将她抱住。以他的体型要抱住一个奋力挣扎的成年女人还是有些吃力。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了!我的错,我拿命来偿总可以吧!”女人不住尖叫,情绪再度崩溃。她几乎是半悬在空中,依托秦悦的手臂才没有立刻摔下去。此时,她不断用力推拒秦悦的手,两人在高空做着角力。   婴灵受她的影响,也哭了起来。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抚摸母亲的面颊,但普通人根本感受不到这样的触摸。   “你冷静一点。你的孩子在担心你!”秦悦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女人浑身的力量一松,被四个警察安全拖拽到了地面。   秦悦踉跄了几步,看似短短的几秒,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用力吸了口气,身子一软后仰倒进男人的胸膛里。男人的手臂将他朝后用力地压紧:“秦悦,你真是个疯子!”   他的声音在发抖,像是愤怒,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没事了,没事了。”他拍拍他。他这样畏寒的人,后背前额满是汗水。   女人仿佛一只翅膀受伤的鸟,扑腾着,匍匐爬向他,抓住他的脚踝。她猛地吸了口气:“你是说他在这里?”   没人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警察担心她有什么过激反应,上前想隔开两人。   “没关系的。”秦悦说道,即是对警察,也是对一直不松手的男人。   关云横放下手臂,但没有移动位置,依旧站在他身后。   秦悦蹲下身,凑到女人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真的。他从刚才就一直躺在你的怀里。”   “你是在骗我。”女人盯着空空如也的怀抱,目不转睛地看向他。   “没有。他就在这里,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儿呢,眼睛看起来跟你的一模一样。请不要感到绝望,死亡其实是一种存在形式,即是结束也是开端。”   女人愣住了,静止如一尊木偶。几分钟,她用双手颤抖着环抱住自己。一滴眼泪,两滴眼泪,她蜷住身体,以头抢地哭道:“我也许是疯了!宁愿相信这些。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妈妈!”   女人被警察和医护人员带走了,应付完那几名认出他的高中生,两人相偕回到商城。   关云横沉默地走在前面,秦悦叹息道:“幸好,所有的事情都有好的结果。那位母亲没出什么意外,婴灵也顺利进入轮回门了。女性产后一般都有抑郁症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家里人能更体贴将她及时送医的话……”他撞上男人的背脊。   “关云横?”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似从两条石缝中挤压出的风,刮得他耳朵疼:“秦悦……”   “嗯?”他隔着衣袖握住男人的手腕,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类似邀功一样的话:“这一回我没有受伤。”   “你知道那里距离地面有多高吗?”   “……知道。”   “警察说有三十五米。足够让你脑袋开花,粉身碎骨。”   他想解释自己心里是有预案的,万不得已他会召唤朱冥,消防也在下面铺好了充气垫。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面对男人的背影,他的脑子卡壳了。满腹辩解化作三个字:“对不起。”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冷笑一声,走向下行扶梯的方向。   “那晚饭……”他钉在了原地。   “我没胃口,要吃你自己吃吧!”他头也不回地将他丢在了原地。   *** *** ***   相柳蜷缩在沙发上,听到钥匙开门声,懒洋洋问道:“回来了?还挺快的。”   “……”   “秦悦?”他望着头上还顶着雪花片,没精打采的青年:“我的薯片呢?别告诉我你忘记了?”它用危险的口吻说道。   “明天给你买可以吗?今天确实忘记了。”青年绕过它,走进卧室。衣服也没换,就用力倒在床上。陈旧的木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怎么回事?你怎么像丢了魂儿似的?”橘猫跳上床,从他的腰部一路踩到肩膀处。   “没什么。就是感觉做错了事情,心里有点儿怪怪的。”明明一点儿都没受伤,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只要一想到男人离开的背影,就觉得他在无意间伤害了关云横。   “为什么脾气那么暴躁的一个人,心思这么细腻啊。”他将脸埋进枕头里:“算了,改天等他气消了再好好道歉吧。”   反正,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谜样自信。关云横肯定会原谅他的吧。   “啊啊啊……还是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做错了。”   相柳:“……”它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脑袋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心能大成这样?   人类,真是有趣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受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菜:如果你喜欢的人根本不爱惜自己,你会怎么样?   关云横:老子就一年不跟他说话!   菜:关总,请问你是小学生吗?最好熬不住的还不是你自己?! 第77章 饭局(一)   《你说》作为秦悦出道后的首支个人单曲, 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在星光旗下whisper平台上线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突破了一千五百万的播放量,轻松超过了同日某位拥有诸多粉丝的流量明星发行的单曲, 稳坐日榜冠军。   乐观估计, 按秦悦目前的知名度,发行当天即为巅峰。结果他之前在西城区某商城见义勇为的事件延迟曝光,莫名将热度再次推向新的高/潮——   这天,各大社交平台因为某当红女星偷税漏税假慈善的新闻正值粉黑水军大乱战, 谁又能料到一个刚凭借综艺节目重归大众视野的艺人会成为最终赢家呢?   据一位名为“琪琪琪子”的网友爆料:“现在有些明星,拿着天价片酬做假慈善,得了便宜还卖乖!姐真是受不了了, 想给大家推一个优质潜力股!铛铛铛铛, 就是前段事件因为《声名鹊起》红起来的秦悦!”   她无比认真地写道:“哥哥真人简直就是颜值暴击!我没了!声音也好听, 看过综艺的人都知道!更重要的是, 人真的超好。半个月前, 我跟朋友在西城区达美商城亲眼见他救人。真人真的超级温油, 我朋友本来一直说他是营销咖, 结果看到真人彻底沦陷了!嘤嘤嘤, 改编润色过的《你说》真的很好听!”   有黑子群嘲:“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营销费给得真足!知道秦悦是你们星光娱乐的隐形太子!”   “琪琪琪子”看到这条评论后很生气的正面刚:“我要是水军, 我死全家!你要是职黑,你死全家!我敢说当然有证据!只是哥哥明显是做了好事不留名那种人, 公司也没特别宣传, 所以没有拿出来!喏, 这是事发时的视频!就问你脸肿了没有!”   视频是用手机录的, 能清楚的看到事发过程。包括秦悦跟那位意图轻生的女人聊天, 送围巾, 以及最后惊险救人的一瞬间。东西一亮出来,那些风言风语就像日光里的魑魅魍魉般消散。议论的人一多,热度自然就上来了——   “我是真路人,就是想进来感慨一句秦悦的脸赢了!皮肤好白,眼睛特别好看,有种特别的……风情,对,就是这个形容!”   “作为‘心悦诚服’这种事居然半点都不知情?!我究竟粉的是什么神仙爱豆!”   “只有我想知道秦悦那个最后抱住他的朋友长什么样子吗?谢谢,有嗑到。绝美友情!”   更有八卦众摸到西城区公安分局的官方社交平台,求证整件事的真实性。由于询问的人太多,蓝V一劳永逸地挂出事件通告,证明秦悦救人事件属实。秦悦的粉丝们放心大胆地得瑟开,气氛欢脱得宛若过年——   “官方盖章了!琪琪琪子的爆料是真的!我粉的就是神仙!”   “噗哈哈,开篇就是‘为了弘扬公序良俗,鼓励见义勇为’……看到悦悦的名字跟在后面太违和了,次元壁破掉了。又高兴又想笑怎么办?”   “原来比赛过后有好好休息跟朋友逛街啊。突然好酸,我明天就去达美商城打卡!”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白瑟瑟如果不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自来水们的热情。热搜,新闻通告,高质量营销号齐上阵,着实圈了一波路人好感。在此同时,《你说》在乐评人中也得到一众好评——   “听到《你说》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的胡同里,那些逝去的人没有离开。”   “在快歌为王的时代,《你说》的关注度说明大众对于音乐多样性的需求。不是大众不喜欢慢歌,而是取决于质量。”   “音乐本来就是为了讲述生活,《你说》就是其中翘楚,平实温暖,令人动容。”   在所有因素的催动下,《你说》荣登全网播放量周榜。紧接着是双周榜、三周榜,第四周即将结束的现在依然无人能撼动它的地位,堪称近几年,整体趋势略显萎靡的乐坛几大奇迹之一。   后生可畏、作品王道、资本力量,运气爆棚等等论调接踵而来。无论如何,秦悦在圈内的上升轨迹已经势不可挡。各种广告代言、商业活动,电视剧电影拍摄的邀约一瞬间塞满了他的工作邮箱。   就在这样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节点,秦悦正正栖身公司作曲工作室内,为明年上映的某仙侠电视剧量身定做主题曲。   他嘴里叼着一只黑色签字笔,戴着监听耳机,手指在黑白键盘上跳跃弹奏,间或会停下,将不满意的地方推翻重来。他极其专注,邹海敲了好久的门都没听见。   “秦哥,你也忒用心了!”一开门就听见邹海小声抱怨:“白姐到了。”   “没办法,谁让公司的设备这么好。”他取下耳机,停止了手里的工作。这绝对是大实话,花了大价钱的设备效果果然不一般,进去眨眼就是一天。   白瑟瑟身着正装,照例开着她的红色小超跑来接他。秦悦一上车,她就转过脸边打量他边笑道:“不错。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秦悦知道她是在半开玩笑的邀功:“这也是白姐让邹海准备的好。”他的衣柜里可没有现成的应付类似场合的衣服。   “乖,知道你嘴巴甜。”   “……”   本次秦悦应《声名鹊起》节目组邀请参加庆功宴的。由于用餐地点在郊区,一路上两人便多聊了几句。   “悦悦,实话说现在找你的人很多,但大部分我都帮你推掉了。你现在这个阶段,重质不重量,爱惜羽毛为好。”虽然了解秦悦的性格,白瑟瑟依然觉得有必要保持良好的沟通。   “这个道理我懂。”   白瑟瑟笑着点头:“你懂就行。但凡合格的经纪人没有不希望艺人红的,只是以你的资质,路还长,没有必要去透支未来。”   又说了会儿正事,她换了种口吻,试探道:“……那天,你是跟关老板一起的?”因为角度问题,视频并没有拍到关云横的正脸,但只要见过他的人还是能隐约猜出来。不得不承认,白瑟瑟此时的心态有些微妙。她知道秦悦跟大老板关系好,但至于“好”成什么程度,她实在不敢妄自揣度,只能旁敲侧击。   话问出口半晌没人回应。青年侧身坐在副驾驶座上,支着下巴,望着后退的街景,似乎发起呆来。   “悦悦?”   “啊?对不起,白姐,我刚才晃了神。你问我什么来着?”青年的眉宇浮动着一层淡淡的疲惫,眼底似乎还有青印。   纯良无辜的模样顿时令白瑟瑟的心头一软。这么乖,这么努力的艺人,八卦私生活会不会太过分了!她自我检讨,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不重要的事情而已。你休息一下吧,饭局估计也挺累人的。”   “嗯,谢谢白姐。”   “咳,你谢我干什么?太客气了吧!”   “……”   其实他不是没听清楚白瑟瑟的问题,而是不知道如何满足她的好奇心。他跟关云横已经失联半个多月了。跟上回不一样的是,所有短信都石沉大海,打电话到私人号码也是关鹏接的。关鹏的态度回回都好,回回都说会转达,可最后却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已经将生活圈收缩到最小,公司住地两点一线。这一回,又不知道要气多久?在他有限的印象里,关老板就算生气,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彻底失联过。   正苦思冥想,白瑟瑟突然说道:“马上要到了。”   “嗯?”   看他茫然无措的表情,白瑟瑟笑道:“嗯什么嗯?我是说吃饭的地方就在前面了。”她用下巴朝前努了努。   秦悦略有些呆滞地盯着窗外看了几秒才感叹道:“真大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琉璃湖九号院会藏在这道门里。”   “嗯哼。它背靠高尔夫球场,里面的空间足够大,园林设计堪比星光旗下的栖悦酒店,私密性也相当不错。最近几年,很受圈内人的喜爱。”她伸手拍拍秦悦的后脑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有姐姐在,别焦虑了。”   才想说不是,又觉得解释不清,秦悦索性只说道:“好的。”   是这样吗?他看上去是在焦虑……   门童远远迎上来,笑容满面地将他们带进暖气充足大厅,交由服务人员领向包间。   “李董——人家今天看到一只新款包包。”女孩挽着中年男人的手,同他们擦肩而过,单肩包撞到秦悦的腿上。   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瞬间攥住了秦悦。他回过头,看了眼女孩。虽然早已立冬,女孩的打扮依然停留在夏季。她穿着浅色小礼服,露出大半的雪白胸/脯。更奇怪的是她的身后,有无数交叠的重影。他一时很难分辨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女孩偏过头也看了他一眼。她抬起手指,将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指间银光一现,一枚小巧的银色戒指出现在秦悦的视线范围内。   “死者倪小红。上上个月刚满十八岁,帝都户籍,单亲家庭,因为母亲再婚,独居。网名‘猩红女王的玻璃鞋’,高中肄业。职业是视频网站女主播兼漫画节的cosplayer,看粉丝量还挺受欢迎的。”已经有些模糊的问话再度挤进秦悦的脑海。   言灵之戒?第二枚言灵之戒?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食言而肥的我……写完《初雪》后开始了漫长的卡文,真的非常可笑。我在梦中能梦到故事情节与内容,但是始终不对味。码了又删,删了又码。七十七章,今天重写,用了六个小时。   三次元也是忙到头秃的节奏。每天回家都很晚了,周末也被加班出差挤占了。真怀念上半年的日子。爱大家! 第78章 饭局(二)   大概是因为青年的目光过于直白, 蕴含审视与探询的意味颇深,女孩并未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停下来, 与他对视。   短短数秒, 她的表情从最初的莫名其妙转为麻木不仁,停顿在怵然的虚无空白。仿佛一具漂亮的由血肉铸成,无法言语的空心人偶,美丽得毫无生气, 只能听凭本能全神贯注凝视不知名的彼岸。   眨眼功夫,她背后徐徐摆动的叠影们就像海底遭遇了极速洋流的水草,恣意舒展, 肉眼可见的躁动不安。那些怪东西支棱起头脚, 顶出起伏不定的波浪, 朝着秦悦站立的方位。它们在挣扎、在嚎哭, 在试图摆脱不可抗的束缚。   随着暗影的不住涌动, 女孩姣好的面容变得透明苍白。她的额角不住沁出细汗, 柔媚的五官由于不可名状的刺痛皱成一团。   在濒临失控的临界值, 二人同时调转了目光。就像事先约好的, 一个看左,一个往右。   女孩从短暂囫囵中清醒, 她蹙眉拍拍胸口,脑海一片空白。又过了两秒, 她才迟疑地对身边的男人说道:“李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包括秦悦自己都有些琢磨不透。他深深看了女孩一眼, 继而飞快移开。身旁的白瑟瑟已经端起了滴水不漏的职业微笑:“李董好。今儿是刮的什么风呐?!”   女孩的同行者不疾不徐, 笑呵呵回答道:“这不是瑟瑟吗?怎么……带艺人过来组局?”   “是啊, 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您。我可听说万花的核心业务已经转移到香江那边去了。”   “哪里, 也就是金融咨询业务那块儿。比不上星光家大业大,发展得全面。”   “瞧您这话说的,我白瑟瑟就是星光的一颗小螺丝钉,星光再家大业大也是关总操心的事儿。”   两人不咸不淡的寒暄,气氛不算热络,但也称得上友好。可秦悦能从白瑟瑟的肢体语言里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敌意。   相比时下众多身材管理失败,乃至彻底放飞自我的男人。这位李董绝对是自律金字塔尖的前百分之五。   不笑的时候,他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即便是笑起来,眼尾也只拖起不明显的鱼尾纹,反而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是很容易让初次见面的人心生好感的稳重面相。可惜——   终究掩不住酒色财气,其下还有几分不择手段的狠戾。   李董的目光贪婪朝下,滑向某圆润饱满处,定住舔舔嘴唇:“算起来有半年不见,真是越□□亮了!好些圈内人都不如你。”   突然他的眼前一花。也不知有意无意,长相白皙出众的青年人挡在两人空隙间,扬扬手机:“白姐,那边在催了。”   白瑟瑟适时笑道:“您真是越来越会夸人了。只是我有自知之明,别说其他人,单跟李董身边这位比,我就自惭形秽。您看,今天确实有事在身,要去晚了,可就得罪人了。”   李董收回视线,知情识趣说道:“那你忙,改日我跟白董约,你可一定要来。”   “一定!”   四人分道扬镳。李董盯着白瑟瑟二人的背影,又看了眼身边的女孩,耷拉眼皮说道:“可惜了。”   语调虽淡,但不知怎的却让女孩心坎微凉,一时间她分不清面前这位温文儒雅的男人皮下绷着什么真面目。可这是她挖空心思才攀上的男人,哪里舍得说扔就扔。   她振作精神,也不敢问那三个字背后的隐义,放软腔调叫唤道:“李董,您可是答应了人家要陪人家shopping的,可不能不作数。”   “这就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李董轻笑道,状似十分爱怜地摸摸女孩的头发。   女孩立刻明白其中深意,她用脑袋紧贴男人手臂,强笑道:“那当然。”   另一方面,白瑟瑟整个人杀气腾腾,走在秦悦前头。她一面用高跟鞋碾压地毯,一面压低声音骂道:“李全这个不要脸的老色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鱼尾纹都能夹死苍蝇了!不知道那小姑娘哪根筋搭错了,要睡也找个下得去嘴的呀!”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冷笑道:“哈,男人!”   不凑巧跟人渣一个性别的秦悦:“……”突然感觉有被冒犯到!   走到临近包间,白瑟瑟的怒火才勉强收敛。她想了想,还是嘱咐秦悦道:“这个万花集团的李全是出名的男女不忌,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嗜好,听说把人玩儿废过。你要是遇见一定要绕道走,毕竟我也不能每时每刻跟着你。”   “我知道了,白姐。”虽然不认为会有任何交集,秦悦还是乖乖听话。   还没进包间,就听到方鹿摇跟任禾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欸,小禾,别换呐。我这不还没看完呢!”   “看什么看?!你问问祁导几个,谁要吃饭的时候看都市奇案?也不怕影响胃口吗?”   “有什么影响的?人又不是我杀的!”方鹿摇满不在乎的声音传得老远:“谁现在还看《帝都要闻》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大概是争抢控制权的过程中触碰到了音量键,电视的声音陡然大了几倍:“据悉这条丢失的黑色锦鲤是十五年前从海外引进的品种,身长一米左右,附近的居民……”   秦悦同白瑟瑟相顾无言,不约而同堵住耳朵。   待落席后,方鹿摇依旧还在和任禾对掐,痛陈像《帝都要闻》这类播放鸡零狗碎事情的节目应该被时代所淘汰。   只有韦知翔万般可惜,低声感叹道:“一米长的锦鲤多半是有灵性的。也不知是哪个心黑地给偷了去。要是为钱转卖了还好,被吃了的话就太可怜了!”   逗得方鹿摇直接喷笑道:“翔翔,都说是物伤其类!你一个食物链最顶端的灵长类动物可怜一条鱼,要不晚饭甭吃了?”   韦知翔憋了半天,忸怩道:“这可怜归可怜,饭还是要吃的。”他的经纪人再也忍不住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众人不禁哄堂大笑,气氛更显轻松。   这样的商业饭局,当然不是所有参赛者都有资格参加的。能参加的几乎都是业内看好发展前景的人物。有像曲美娟,陈柏嘉这种老将,也有像秦悦这种靠秀场扬名的糊咖。老将当然能够稳坐钓鱼台,刚有起色的糊咖却不能。   秦悦喝不得酒,倒显出白瑟瑟的格外海量。走了几轮,屋里的人放倒了大半,她连脸都没红,笑盈盈又去敬几个导演跟制作人的酒。   回到位子上,板凳还没坐热,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陈柏嘉跟严富麟主动上来敬酒。   “当真是后生可畏,说正经的,我入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小秦更有天赋的歌手。可怕可敬!以后得奖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老哥我啊。”陈柏嘉舌头都撸不直,说话却比往常直白得多。   “陈哥,您这话可就见外了!比赛的时候,如果不是您跟诸位哥哥姐姐的提点,我们悦悦还不知道在哪里跑龙套呢!”   秦悦也立刻顺杆爬起来:“白姐说的对!我酒精过敏,就以茶代酒,敬两位前辈。谢谢你们在比赛中对我的帮助与爱护。”   他一个背景成谜的空降兵,谁都知道这话忒假。但愿意尊重前辈,说明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陈柏嘉两人听着觉得受用:“好好,小秦,我们看好你!”   这样的饭局吃菜是其次,联络感情才是最重要的。等他们走了,秦悦苦笑着摸摸腹部,跟白瑟瑟打了招呼,起身往洗手间方便。   靠墙那桌只有两个工作人员还能东倒西歪地坐着。扎马尾的一位正手拿筷子在一只烤鸡的腹部胡乱戳着:“土豆,土豆,我想吃土豆。”一看早已醉得不清。   旁边稍微清醒些的络腮胡大汉嗤笑道:“哪里还有土豆,都被你吃光了。这烤鸡就只剩一个空壳了。”   听到这样的对话,秦悦不禁莞尔。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   等等。他之前忽略了什么东西?   一定有什么东西,他没捋顺。   空壳?空壳。空壳!一股瘆人的凉意爬上他的心头。   他终于明白那个偶遇的女孩最不对劲的地方了。   她……看上去分明是个已死之人! 第79章 邪术   饭局进行到下半场, 能够保持一半清醒的人都成了少数派。因此,尽管秦悦原地发呆的时间久了点儿,也无人在意。等尽兴散伙时, 正巧十一点半。   “走走走, 下一摊。咱们找家店撸串喝啤酒去!”有醉鬼张牙舞爪地提议。   “喝什么喝?!外面下雪了,冷飕飕的。”   跟众人分手后,秦悦跟白瑟瑟坐在大厅沙发没走。她喝了不少酒,又不信任秦悦雪天开车的手艺, 坚持让餐厅安排代驾司机。   外间冷风刺骨,雪扑簌簌地下,厅内却暖意融融得令人神经放松, 昏昏欲睡。正当她思绪漂浮, 青年突然问道:“白姐, 今天跟在李董身边的女孩子, 您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白瑟瑟眨眨眼睛:“谁知道呢。”   顿了顿, 她又说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这一回, 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青年手捧服务员端来的热茶, 漂亮的眼眸藏进上扬的水雾中。她正琢磨对方是不是话里有话、让人有点读不懂时, 他突然露齿一笑,略不好意思地回答:“没有, 就是坐着无聊,突然想起来。”   “哦。”白瑟瑟耸耸肩, 兴致缺缺地说道:“大概是他新捧的三十六线小明星吧。”   看来白瑟瑟这里是打听不出什么名堂了, 秦悦低头笑了笑, 没再搭腔。   很快代驾过来了。上车后白瑟瑟坐在副驾驶座, 秦悦坐在后面, 用围巾遮住鼻梁与嘴巴。司机应该事先受过嘱咐, 全程专心致志开车,愣是把白瑟瑟的小跑车开出商务车的架势。   车内异常安静,漫天飞舞的雪花零零落落砸在车窗玻璃上,无声无息地滑落,尔后被车轮碾在地面,化成一滩滩的水渍或是积雪。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到帝都的那年,也是飞雪的季节。他在温暖的南方出生,在更南方的地方长到八岁。乍然与冰雪相逢,整整两个月,只愿意窝在被窝里,怀里抱着热水袋,整个人几乎长在供暖设备上,勉强挨过了第一年。期间还曾生过一场来势汹汹的病,让爷爷好长一段时间都提心吊胆,生怕他折在这份凛烈严寒里。   可如今,很多东西都没有变,比如他依旧畏寒,依旧不太适应这样的冬季。可哪怕是最伤痕累累的那段时间,他最终都会回到这里。仿若无根的浮萍被浇筑出粗壮的根,深深扎进这片土壤,即便离开也只是短暂的。   “到了。”车速从慢到静止,司机提醒道。   秦悦跟白瑟瑟道别后下了车。雪已经比刚出来时小了许多。细碎的银屑从天上慢慢悠悠、可怜巴巴地落到头发与肩膀上。被体温一蒸,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梯口的声控灯又坏了。里间浓稠的夜色就像失去禁锢的怪兽,张开嘴,等候自投罗网的受害者。秦悦莫名觉得有些冷。他裹紧衣物,深吸了口气,扎进黑暗,一口气冲到顶楼的公寓门口。   蜷缩在暖炉边的橘猫看到他进门,头也赖得抬地说道:“你究竟在楼下磨蹭什么呢?别多想,我才没有担心你。是朱冥那家伙一直在窗边打转,绕得我头晕!”   朱冥:“……”   秦悦脱下外套,弯腰将傲娇的橘猫勾进怀里。比起骇人霸道的原形,他更喜欢它现在的模样。猫科动物柔软的身段与毛茸茸的皮毛真的很好摸。   相柳炸毛道:“喂喂,姓秦的,你别是真打算把我当猫儿了?老虎不发威,你当……”   “封雷。”青年蹲下身,不但不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别动。”   相柳蓬松的毛发完全炸开了,活像一颗球。它挣扎着从秦悦的手臂间露出半长嘴:“干,干干干嘛喊我的真名?”   它无意识地抖动了一下。妖兽与修士结契时会吐露出生时就有的真名,等同将性命交到对方手里。   朱冥揽起长袖,皱眉道:“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有些累。”   相柳的肚皮被青年压得扁扁的,它放弃挣扎,用尾巴拍打他的肩膀,很不情愿地说道:“算了,在看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要抱就抱吧……”   又过了一会儿,它才闷闷不乐地加了句:“你可千万不要误会!这绝对不是因为你喊我真名的关系!”   “封雷……”   “干什么?!”   “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呢。”   “那是你眼瞎!”   抱到心满意足才撒手,秦悦进到浴室冲热水澡。   出来的时候正巧听到相柳在跟朱冥抱怨:“你们灵是感觉不到,这屋里真的太冷了。还是姓关的那里住着舒服。你说秦家小子什么时候再出门啊?”   秦悦:“……”他倒是想充耳不闻,无奈相柳说话时没有半点遮掩。发现他在听时,还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盯着他,叫人哭笑不得。   他只得说道:“白姐那边安排的宿舍,应该很快就能搬进去了。”   橘猫失望地转过身,嘀咕道:“那条件宿舍肯定是比不得的。”它叹了口气,兀自爬进床底。   秦悦:“……”合着它还委屈上了?   抱住手臂,他走到窗边凭栏远眺。夜空中没有一颗星,只是无边无际的飞雪。脑海里不断重演今晚的那场偶遇。那女孩……并不像任何手札中所记载的活尸。她是会呼吸的,有情绪的,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会不会是看错了?无论如何,他想再会会她。可人海茫茫,又没来得及施下任何术数,他上哪儿去找呢?   既然是圈内人,白瑟瑟肯定能够轻易查到。可又如何向她解释自己这份超乎寻常的好奇心呢?秦悦将这个选项排除掉,又将身边人脉广的人筛了一通。冷不防的,男人泛着怒火与冷意的面孔从纷乱思绪的夹缝中跳脱出来,耀武扬威地侵占他全部的注意力。   唉……怎么每回感觉自己要忘光的时候,就又会想起来?   “究竟还要气多久啊?”他喃喃自语道。   *** *** ***   辗转反侧一夜,秦悦没去公司,而是顶着黑眼圈去堵柳随歌的门。   身为帝都妖市的主人,柳随歌此时穿着咖啡师的黑围裙,满眼嫌弃地说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咖啡厅栖身于某老旧居民楼附近,虽然背靠小商圈跟学校,但不是人流惊人的闹市区。近中午时段,也只有正在买单的一桌客人。   没等他说话,柳随歌便自问自答道:“因为我给你的玉叶是吗?”   “对。”   “早知道会这样就懒得给你,尽给我添乱。”   “你一个千年精怪,怎么突然学人开起咖啡厅了?妖市难道不够你操/持吗?”秦悦被他排斥的表情逗乐了。   柳随歌看了挂钟一眼,不耐烦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秦悦斟酌了一番用词,将昨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槐树精沉吟片刻,问道:“按你的意思这句活尸几乎与常人无异?”   “对。”   “不可能!要么就是你看错了,要么那是比活尸更高级的东西。你见识不够,弄错了也不稀奇。”   秦悦没有反驳他的说法。经历了战乱、朝代更迭,家族内斗,他手里的典籍只是沧海一粟。再者,世界这么大,奇闻逸事又哪里是记录得完的?   他还在继续沉思,柳随歌已经开始不高兴了:“欸,等等,不对,这种事你怎么会想到我的?”   “因为你有经验。”   柳随歌像被揭起心口伤疤的人,面颊还因为这份疼痛微微抽动了两下。他愤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臭小子……”   伴随欢快的门铃声,长相甜美年轻女人探头探脑走进来:“老板,你有客人?”   她身后跟着个满脸不情愿的男高中生,进门就用挑剔的目光环视一圈,看得出对环境不太满意。   柳随歌的指尖微乎其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他马上就走。还是照旧吗?那位客人喝点什么?”   女人笑眯眯回答:“对。他一个未成年人不能喝咖啡,热牛奶就好。”   “槐柳!”高中生涨红了脸,嚷嚷道:“少特马在我面前摆姐姐架子。一杯抹茶拿铁。”   虽然抗拒牛奶,但最后不还是点了不含□□的东西。女人觉得男生这份别扭可爱透了,所以忍不住再激他一下:“叫姐姐。”   “作梦!”   女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没过多久又说道:“我跟你讲,这家咖啡厅的三明治真的份量超多,味道也好,价格也实惠。”   “是吗?就你那个味觉,只要不是猪饲料都吃得香。”男生冷冰冰回答。   “怎么说话的。信不信我告诉妈妈你补习班逃课的事情?”女人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   “切,你去啊。搞得我有多害怕似的!”男生显然处在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中二年龄段。   店面不大,所有打闹声清晰地钻入吧台里。咖啡机升腾的热烟里,柳随歌的表情晦暗不明。他动作熟练地将东西做好,放入托盘内:“你说的对,我确实有经验。但……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   他把饮料跟食物摆到女人坐的那张桌子上,没有马上离开:“喝喝看。”   女人啜饮一口,露出满足的微笑:“就是这个味儿!上周去外边出差老惦记。”   “是吗?”柳随歌捏着托盘的指节有些泛白:“那你可要常来啊。”   秦悦知道柳随歌并不希望自己久待,于是识相说道:“那件事就拜托你了。”   “嗯。”   临出门的时候,槐树精突然叫住他:“阿悦。”   “嗯?”秦悦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没什么。下回见面再说吧。”   “嗯,好。”从少年时意外闯入妖市,他跟柳随歌有近十年的交情,很少见他这般犹豫的样子,不免回头多看了两眼。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柳随歌正用一种近乎卑微的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小口吃着三明治的女人。而这一切,又被中二男生看在眼里,发出几声不屑的轻哼。   身后只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   “老板,那是你朋友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该不会是什么名人吧?”   “怎么可能?他要是名人,我就是林澄邈。”   “哈哈哈,老板你好幽默。不过我想林澄邈大概没有你这样的手艺!”   剪不断理还乱,抓不住放不开,求不得留不下。幸好……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秦悦摇摇头,迈开腿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关总即将上线。明天可能没有更新。 第80章 共鸣(一)   栖悦酒店隶属星光, 位置不算优越,已经在五环开外。但因其出色的园林设计、幽静的环境与富含重碳酸土类的天然温泉,成为近几年商业会议与旅游疗养的宠儿。   清晨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雪。古意盎然的亭台楼阁涂上银装, 更显雅趣。几名工作人员透过观察镜, 看见镜头前的贵公子昂起头,伸手含笑去够墙角的腊梅。风乍起,吹得他身上的衮银边白袍与披风猎猎翻卷。   公子如玉、长眉入鬓,看向那支寒梅的眼神多情而热烈, 让在场不少人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神颜!绝对的神颜!”有人偷偷掏出手机,想要记录这摄人心魂的一幕。   “好的。可以了。小秦休息,小孔准备。”导演一面祭出眼刀制止这样破坏惊喜的小动作, 一面对秦悦说道。   “OK!谢谢雷导。”贵公子伸了个懒腰, 重新变回头顶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的五好青年, 那些浮华的多情转瞬化为一场桃花幻梦。人群里荡漾开低低的惋惜声。   “不错, 就是我要的感觉!”雷导又将片子调出来看了一遍, 还招手让秦悦自己也去看。   秦悦瞄了几眼, 笑道:“自己看自己真的怪怪的。”转身就同迎面走来的孔瑞击掌, 交换了站位。   一离开镜头, 邹海把暖手抱枕跟保温杯塞进他手里:“秦哥,喝点热水去那边亭子底下坐吧。按照进度, 大概要拍到下午了。”   “哪那么娇气,这天其实站哪儿都一样。”秦悦将手揣进抱枕, 缓慢活动冻得发僵的手指。   今天参与拍摄的V-Life短片, 主旨是为弘扬传统园林文化, 利用现代视角诠释中式建筑物的魅力。“V-Life”是国内首屈一指突破十亿次播放量的时尚新媒体, 在四十岁以下中年轻人中有许多拥趸。   按说这样的资源平时肯定轮不到他。可天有不测风云, 拍摄前两天原本预定出演的那位因为交通肇事逃逸成了法制咖。V-Life主编对着临时拼凑的候选人横挑鼻子竖挑眼, 咖位小的看不上,咖位大的要么没档期要么不愿意屈尊顶缸。中间白瑟瑟稍加运作,这件事最终落到他头上。   那边的单人拍摄顺利结束,进入双人阶段。艺人们都去换了装。秦悦依然走汉唐古风,穿了另一种制式的广袖长袍,看着飘逸,实则暗藏玄机,内里有一层暖和的夹棉。可把穿单西装,为了拍摄效果还不能贴暖宝宝的孔瑞嫉妒坏了。   他伸手丈量了秦悦衣服的厚度,再摸摸自己身上那点心酸可怜的面料:“我要跟你换!”   玩笑归玩笑,正式开拍的时候,大家都很专业。黑衣白袍的两个青年,远远对立。一个负手前行,手不释卷;另一个戴着降噪耳机,站在围栏边欣赏风景。   某个瞬间,两个青年似乎同时感应到什么,朝对方走去。古与今、黑与外,内敛与张扬在狭窄蜿蜒的小路上交错。   白袍青年回头望了黑衣青年一眼,错愕、憧憬迅速渲染了他的表情,黑衣青年用余光滑过露出一丝怀念。   “漂亮!”雷导喊卡的时候直哆嗦,一半是因为冷,另一半却是因为兴奋。拍摄能这么顺利,实在出乎意料。   “今天下午的奶茶我包圆了。”他心情极好的宣布:“下一幕!”   又拍了半个小时,阵地转移到中央的观鱼台。秦悦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很有几分“寒江垂钓”的意境,而孔瑞也换了身色泽更明快的外套。   观鱼台的形状宛如伸出的蟾蜍舌头,前窄后宽。前面是块逼仄的天然石,后面是青石板铺设的空地。虽然看上去极具匠心,但在这样寒风凛冽的气候中,要在维持平衡的同时完成台本中的表情有些困难。   秦悦有帽檐遮挡还好,只要身姿挺拔,剪影好看就行。孔瑞吃过几次NG后,只得用手反复捂热冻木的五官。   因为拍摄机位是固定的,艺人的站位也不能轻易移动。拍摄的间隙两人只能像两颗橡皮糖黏在一起。   孔瑞披着外套,苦中作乐地唱道:“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拍打,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秦悦:“……”虽然连年被被评为“最想亲吻的十大男星”,但他敢打赌,孔瑞一开嗓就能迅速打碎任何旖旎绮思。   边唱边摇头摆尾,一侧耳机往水面落去。孔瑞忘记耳机是有线的,急忙伸手去捞,皮鞋在泛着潮气的天然石上打滑,他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前倾。手忙脚乱间,用力揪住秦悦的阔袖。   青年们秤砣样地砸入水中,炸起大片的水花。   “孔瑞!秦悦!”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孔哥不会水!”孔瑞的助理慌慌张张地大叫道。   “快快,赶紧把他们捞起来!”雷导急得从椅子上跳下来。   观鱼台附近的水比想象的更深。被孔瑞带到水里的刹那,刺骨的寒意自毛孔渗透进五脏六腑,几乎麻痹了四肢的动作。旱鸭子孔瑞胡乱拍打,将冰冷的湖水浇得他满头都是。   “别慌!别乱抓。我们离岸很近。”秦悦水性不错。他一边轻声安抚孔瑞,一边将他推向岸边。   等孔瑞浑身绵软被人架上岸,秦悦才惊觉自己有些脱力了。他被反作用力的微波推得更远。由于在水里已经泡了一阵,道具服的夹层吸足了水,变得又湿又重。要回到岸边,并非容易的事情。   手脚变得僵硬了。不过没关系,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湖面几乎没有一丝风。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脚踝处生出几颗水泡,每个都不及人的眼珠大小。然而,那些水泡越来越多,并且不断扩大化作涌动的气旋。   电光火石间,那位朝秦悦伸手的工作人员只触到他凉凉的指尖,就眼睁睁看着他整个人沉入水里,像被一股不可抗拒的蛮力拖拽进去的一样。   “秦悦!”岸上所有人大惊失色地吼道。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从中再浮起来。   “快!赶紧下去把他摸起来!”有人紧接着跳入水里。   秦悦低下头,只看到一只布满鳞片的青色手掌。   “嘻嘻,抓到你了,修士。”一个声音说道。   *** *** *** ***   星光与Euro Power的代表团结束了近两个小时的拉锯战,正式敲定了合作协议。这回EP领队市场运营总监是定居欧洲三代以上的华裔。他祖籍姑苏,对园林有些别样的兴致,会后提出游园的要求。作为东道主的关云横自然成了陪客。   “我们酒店的园林是以姑苏沧浪亭为原型设计的。同时也融合了其他园林的优点,整体面积是沧浪亭的五倍。您现在看到的这片水面是直接从外面的栖霞湖引入的活水。您再看那边……”酒店经理负责介绍园林景观。   正介绍到关键部分,不远处突然传来数声尖叫。虽然听不清楚对方在喊什么,客人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出了意外?!”   栖悦的卖点之一是幽静,这种天气居然有人聚众喧哗,园林管理处是干什么吃的?关云横犀利的眼锋扫过酒店经理。   “那应该V-Life的团队。”经理缩缩脖子:“他们有预约过今天使用园林取景。所有手续都是齐全的。”   关云横拧紧眉毛。他对这家新媒体也有耳闻,顶尖团队,顶尖管理,可不是什么草台班子。话到舌尖,突然浑身上下温度骤降,入坠冰窟。他不禁抖动了一下,短暂的窒息感压在喉咙处。那感觉十足是……溺水。   这一诡异身体反应即刻让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通知园林管理处派人过来,再让他们通知110叫救护车。”话音刚落,人已经跑远。   “大哥!”大哥无措地喊了一声,扭头对愣在原地的经理说道:“愣着干嘛?照关总说的做!”   “哦哦,好的好的。”经理顾不得脑门上的细汗,飞快掏出手机。   关云横拨开人群问道:“怎么回事?”   “……关,关总。”拍摄团队里有人认出他,是跟在秦悦身边的生活助理。   果然!他心头一紧,勉强将火压住。   “秦哥他掉进湖里去了!仁哥几个下去,什么都没捞到!”邹海急得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三个男性工作人员从水里挣扎着起来,个个都冻得脸青面黑。哆哆嗦嗦裹了羽绒服,跟遇见霜天的鹌鹑似的。   “没摸着。”他们愁眉苦脸说道,眼里闪烁着藏不住的隐喻。   出事了!凶多吉少!   “扑通”几声,闻讯而来的酒店工作人员又跳了进去。   其实从事发到现在不到十五分钟,但这样的水温下,沉在水底的成年人绝对坚持不到五分钟。   心理素质差的人相互簇拥,间或发出细碎的呜咽声。摄影组又换了几个工作人员下去,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办呐?秦悦该不会真的……”还没将最糟糕的情况宣之于口,就被身旁男人冰冷的视线切断。   “他不会有事的。”男人松开领带结。他的声线沉着,带着股莫名的自信。   秦悦那家伙会死于溺水?狗屁!他才不信!   男人将领带揉成一团,丢到地上,在震天的呼声中跳下,扎入湖水深处。   他可能会死呢?毕竟,他关云横还没消气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本来之前说不更新的,但特别想看关总打脸!大家周末愉快哦。   PS:孔瑞唱的是刘德华的《冰雨》 第81章 共鸣(二)   冬天的阳关尤其没有穿透力, 只能照亮水面下不足十公分的地方。一条出现在错误地点的鱼用力地摆动尾巴,从关云横的肋下惊惶逃窜。   再往下就是另一个漆黑寂静的世界。   彻骨的寒意就像无数尖锐的针刺痛他每寸皮肤下的神经,关云横倒抽了口冷气, 忘记屏住呼吸。凭空而至的柔韧薄膜包裹在他的四周。他只要伸出手就能轻易穿透它, 摸到流淌的湖水。反之,水流被隔绝在外,让他能够自由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关云横困惑地摊开双手。   “秦悦!是你吗?!”   远远的,白色烟尘样的物体在水中游弋。尽管无法分辨是什么东西, 但多半是胆小怕事的水中精怪。   这片人造湖泊最深处不足二十米,他很快落到湖床上。水底的精怪比中上层更多,只是一发现奇怪的入侵者它们就四散逃开, 不欲靠近。   水底的光线更暗, 就像沉入一方浓稠的墨池。关云横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只能任由薄膜托着他朝前走。   这大概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不需要他选择游动的方向, 这张膜像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 拥有正确目的地的方位感。   没过多久四周的能见度陡增。低矮柔软、随波逐流的水草变成一丛丛茂密强健的树, 叶片间缀满拇指大小的珍珠, 熠熠生辉。   又过了一会儿, 树木朝两侧退开,露出条人造的羊肠小路。路的尽头是一间水草搭盖的三层小别墅。   别墅附近游荡着三五只白色物体, 似是主人圈养的“看家犬”。那些东西一看见他就躲到侧面,探头探脑不敢上前。   别墅的门廊下垂着几盏马灯, 里面不是烛火, 而是自发光的珠串。红漆大门斑驳陆离, 满是水蚀的痕迹。门是虚掩的, 里面透着光, 隐隐有说话声从中漏出来。   “秦悦?”关云横打算推门而入, 门后的活页像生了锈,卡住不动。这两扇看似轻飘飘的门重逾千斤。   他又用了点力,还是不动。试过几次后,关云横有些上火。他将手掌放在门上,用尽全力朝里推。薄膜的上端汇聚成一只尖细的气囊,撬动那道缝隙。   “碰!”大门先摇摇欲坠地吊着,随即轰然倒下,砸断附近地面的青砖石。   “啊啊,我的门!我的门!”半人高的怪物闻声跑出来。   那东西脑袋长得像鱼,身体像蜥蜴,穿着件亮瞎人眼的金色马甲,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覆盖着青色的鳞片。两相辉映,配色真是有够难看的!   他有着双冷血动物的竖样瞳仁,说话的时候嘴里顶起一根细长的舌头。恐怖中透着滑稽。   室内温暖干燥,仿佛这房子不是诡异的长在湖底,而是陆地上的寻常住宅。里面的陈设与家具中西合璧,客厅左侧的墙上钉着旅游明信片,右侧是一排巨型书架,下方放了排懒人沙发,地面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零散堆放了小山样的光碟与书籍。有“人”常年居住过的痕迹。   等关云横彻底走进来,薄膜缓慢地剥落,就像花生米外的红衣,成为一点点的碎屑,消失殆尽。   矮人身旁还站着之前落水的青年。他的衣袍干爽,手里还端着杯热茶,一点都不像受到胁迫的样子。   “关……云横?呃……Hi……你怎么会在这里?”   紧迫的时间感慢了下来。血液突破看不见的屏障,流往四肢百骸。关云横僵木已久的身体有了温度。他磨磨后槽牙,感觉到些许疼痛,单手自后箍住对方的脖子,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找到了。”   可是,他非但不高兴,反而挺想掐死他!   *** *** ***   秦悦被怪手拖入湖底的瞬间思考了三个问题——   第一,他又要挨骂了;第二,今天的拍摄进度要完;第三,回去以后该如何解释他憋在水里这么久,居然还有命在?尤其是第三个问题,时间拖得越久,回答起来越有难度。因而当绿矮人做完烘干衣物,塞给他热茶,语重心长叽叽咕咕等一系列步骤,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你意下如何?”   秦悦目光呆滞道:“啊?”   “啊什么啊?年纪轻轻居然耳背?老朽方才说了一通,你可听清楚了?”绿矮人用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道。   《浮丘肖氏手札》有云:“大湖有怪鱼。色青,喜金,能人言,性倨傲,人谓之湖神。”   一抬眼,秦悦险些被金马甲晃得睁不开眼。他捧着茶杯,实事求是道:“不好意思,晃神了。”   绿矮人跺跺脚:“……现如今的年轻人。世风不古,人心日下。”   秦悦:“……”他究竟何德何能代表“现如今的年轻人”?   “既如此老朽便再说一次,你听好了。”捋着莫须有的胡须,它说道:“五日前有贼子偷盗湖中龙鲤,那鲤鱼极为罕见,通体乌黑,即将应天劫化龙。可惜当日我访友未归,湖中精怪群龙无首,竟眼睁睁看着那人得手。”   这事依稀最近听过?秦悦想了半天,一击掌。对了,那天饭局的时候《帝都要闻》有播过类似的新闻。   他不禁纳闷道:“既然是即将化龙的鲤,又怎么会被轻易偷走呢?”   恍惚记得前朝有记载,修士与作恶的龙鲤斗法,虽然最后将其斩杀,但那位修士修为平平,不久后也去世了。   别说龙鲤,普通一米多长的鲤鱼拼命挣扎成年人也兜不住吧,除非偷贼鱼有些真本事,是有备而来的。   湖神瞪了他一眼:“那龙鲤之前有些机缘,白得了千年的修为,实则灵智混沌未开。”   它这么一说,秦悦就懂了。那龙鲤是个偃苗助长跳级生,虽然有能化龙的修为,实际并没有复杂的意识。   “再者它当日正产下数枚鱼卵,精疲力竭之时,竟着了道!”   湖神忿忿然说完,拿出一只盒子。盒子里整齐摆放着十余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白色鱼卵,透亮无暇,能看到各色小鱼在其中扭动。   这是秦悦头一回见到龙鲤的卵,他下意识抬起手指去触碰,却被湖神隔开:“摸不得摸不得!龙鲤的鱼卵最是娇贵,稍有不慎就会夭折。若是乌鲤还在就会将这些鱼卵含在嘴里,不吃不喝直到孵化,现下是凶吉未卜,生死不明。”   “所以……您把我拖进来是为了这些未孵化的鱼卵?”不然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留在这里喝茶的道理。   “不错。”矮人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还想继续往下说下去,外间传来一声巨响。   男人叉腰踩在倒塌地门板上,一看见他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种放学路上遇见校霸的错觉。秦悦对着他问了声好。   男人走到他跟前,冰凉的手固定住他的后颈,冻得他整个人一缩。可男人不允许他后撤,用力将他压向胸膛的位置。   这……实在是有些别扭的姿势,活像他有多重要似的。   “找到了。”挣扎的动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停住了。   心脏“噗嗤,噗嗤”跳得好快,快得大量的鲜血被泵压到他的脸上,耳根一阵滚烫。“可以了,可以了。谢谢你,我没事。”他瓮声道。他没料到关云横也在这家酒店,更没料到他也跟着跳下来了。   “你怎么样?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就算再强壮的普通人也不可能游到这个位置,遑论这间别墅是河神开出的洞天,根本不存在于现实的湖底。   “死不了,一言难尽上去再说。你又是怎么回事?”   “被孔瑞那家伙带沟里,正好被外面栖霞湖的主人请来做客。”   “做客?我看是绑架吧。”关云横哼道,不客气地打量那条怪鱼。   “你究竟是何人?如何能入到吾的洞府?!”被晾在一旁许久的湖神质问道,掌心逐渐汇聚出一点光亮。再没多少法力,毕竟也顶着一个“神”字。   “这是什么东西?鲶鱼?蝾螈?”关云横的嘴,杀人的刀。   秦悦:“……”您可闭嘴吧。   男人挠着下巴,围着绿矮人转了一圈,打出一个响指:“水蜥蜴精?”   养尊处优的湖神顿时暴跳如雷:“有眼无珠的东西!吾乃栖霞湖神梦潭!”   这个答案只换来男人斜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哦”了一声,继续对青年说道:“走吧。再这样待下去你就要上今天的头条了。”   秦悦想想也是,跟他并肩朝门走。   梦潭虽然气得七窍生烟,但总算还记得把秦悦拉下来的目的。他拦在两人面前:“且慢。老朽的洞府中有法术加持,就算你们在这里呆一天对外面也只是须臾!”   他盯着秦悦说道:“千年来,光是守护这片湖泊我就已殚精竭力,实在没有多余的法力将这些卵孵化。龙鲤之卵脆弱,如果再不孵出来,不日就会夭折。你灵力如此充沛,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什么卵啊,鲤的。关云横皱起眉,拉拉秦悦的衣袖:“走吧。”神都没办法事,人怎么会有办法?   “好。”秦悦清楚,事情绝对不像梦潭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一只脚跨出门槛时,梦潭突然大声说道:“修士!你身怀忧思,一定有未了的心事!我许你一个问题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梦潭:我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第82章 共鸣(三)   学生时期, 关云横就被美式橄榄球队的学长戏称“拥有野兽般的可怕直觉”,因为他总能第一时间判断对手的真意,作出最有利于自身的判断。他对此深以为然。不仅引以为傲, 还在今后的人生中善加利用。   此刻, 这样的预判再度发挥作用。听完湖神的问题,他第一时间抓起青年:“走。”   谁听信这种胡言乱语谁就是傻子!   但……这毕竟是个“神”字辈。   青年像被施了定身咒,施施然缩回跨出去的腿。   天下真有这样的傻子!   “秦悦!”   青年歉然地笑笑,退回梦潭身边。   又开始了是吗?明知是个坑, 偏往里面跳。   关云横盯着青年说道:“不是说过不会多管闲事吗?”这湖神分明是在算计,万一……又因此受伤了怎么办?   关云横觉得自己大概在水里泡得太久,脑子进水了。现在首先担心的不该是被牵连的问题吗?他心里怄得半死, 又莫名觉得有些窝囊。再次伸手说道:“跟我上去!你想让所有人等成冰雕吗?”   秦悦小声说道:“这回不是多管闲事, 是的确有事情想知道。”   明知道关老板会生气, 但他被触动心事, 留下有自己的道理。   “关云横, 回去我请你吃饭赔罪。”   关云横错错牙齿, 恨不得能磨得更锋利些, 方便切断某个蠢货的脖子:“你每回要惹事前都这么说, 你TM当我三岁小孩?”   不说还好,一说更怄了。如果不是了解这小子的性格秉性, 他都会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梦潭在一旁拆台道:“老朽之前已经说过。洞天内施有法术。哪怕在这里过上十二个时辰,岸上之人也只觉过去一霎。若还有隐忧, 这里还有忘忧散, 只需在上岸后熏上一熏, 几缕轻烟的功夫, 你不想他们记得的事, 一件都不会想起来。”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关云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一个湖‘神’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普通人,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啊。”   梦潭听到这话只觉是耳边风。反正他的目的就是留人。只要人能留下,被说几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亲亲热热拉着秦悦往里走:“来,咱们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   秦悦并没有顺从,而是说道:“孵化龙鲤鱼卵的事我不曾在书中读到过,一定非同小可。只要不损害血肉,我答应了就是。可是您允诺的事,什么时候能够兑现呢?”   不损害血肉就不会牵连关老板,问完他邀功似地朝关云横看过去。男人冷哼了一声,眼皮没掀,满脸的“眼不见为净”。   呃……马屁连马腿都没拍到。不过秦悦早习惯了。他整整被皮鞋踩过的脸皮,面带微笑望着湖神。   时光荏苒,连这么年轻的修士都变得如此市侩。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梦潭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端起笑脸:“莫非老朽堂堂一个湖神说话,还能诓骗了你不成?”   秦悦:“……”保持微笑,静静看您装X。   梦潭:“……”如今的年轻人真不好拐。   秦悦笑眯眯道:“虽说灵力这东西只要我还有气,取之不竭,但也没有做赔本买卖的道理。毕竟娘胎里带出的本事,不好给祖宗丢脸不是?”   关云横:“噗。”都快忘了这小子做生意一向锱铢必较。   梦潭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气得哆哆嗦嗦问道:“敢问小子出自哪一脉?”   “本姓肖。”   “肖?千年前可是修仙大族。我曾见过几代的肖氏家主,个个都是风姿卓然的名士。”梦潭目光悠远,回想当年的情形。完了以后又忍不住嘀咕了几遍“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老朽虚长千岁,何必同你这黄口小儿计较。我也不怕你反悔,进了我这洞府,不如我意轻易是出不去的。”   他抬起手,手掌作托举的姿势。点点荧光聚集到他的掌心,从虚无化出实质,仔细看像一块镜子的残余部分。镜面飞速掠过万千影像,泛着淡淡的紫色光泽。   “万象镜?”难怪梦潭敢夸下海口。   “不错,正是通过去、明未来的万象镜。此乃残片,是我一位旧友的遗物。老朽言出必行,今日便借你一观,也算了却你的心事。”   秦悦眼睛一亮,小心翼翼拿过,毕恭毕敬说道:“多谢湖神大人,请问这镜子如何使用呢?”   梦潭:“……拿好镜子,嘴里不断重复你的问题就好。”不是他喜欢抱怨。如今的年轻人啊,用当代的话语形容就是“活得太过现实”。   秦悦掬起镜片,无声提出疑问。跟古籍上记载的不同,万象镜并不会单纯显现问题的答案,而是把相关的影像投射到意识中,提问的人就像观看一场快进的3D电影。   “原来是这样的。果然……”昔日那些想象变成仿佛触手可及的幻象。可期望与等待早已是干涸的河床,挤不出一点水分。   幻象刚结束,万象镜的残片开始风化,最终成为一捧细沙,从秦悦的指缝间漏到地上。   梦潭踩在那些沙砾上,摇头晃脑说道:“这残片原先使用的次数太多,法力衰竭,今日归于天地,也是它的缘法。”   他看了眼秦悦的表情,叹道:“往者已矣,来着可者。”   关云横眯了眯眼,从背后揽住青年,一只手放在他的眼睛上,烦躁道:“闭嘴!”   他看向梦潭,眼底有风暴酝酿,活像被踩到尾巴的烈犬。   梦潭连声为自己叫屈:“他自己要看那经年的伤心事,与老朽何干?!”   等等。怎么着他也是“神”字辈的,怂什么?!   他恼羞成怒道:“你二人身为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秦悦:“……我没事。”他把关云横的手掌扯下来。   关云横耸耸肩,哼声道:“老古董!”   梦潭脑子里的那根弦崩了,怒斥道:“竖子无礼!不请自来,不问自入!老朽还未与你算擅闯洞天的帐,你反倒狐假虎威?若不是不想与你这凡人一般见识,老朽早将你冲到湖底作花肥了!”   “你尽管试试,可千万不要让我有命回去。否则我就让人抽干栖霞湖的水!”   “你敢!”   “我有钱!”   秦悦:“……”   他急忙介入这场幼稚园级别的争执,虚弱道:“别吵了。咱们来说说龙鲤卵的事情。”   “修士,此等恶友简直有损格调,还是尽早割席了罢!”   “绝不绝交可不是你说了算!”   秦悦再度:“……”   有时候他真的挺佩服关老板,整一个移动□□包。走到哪儿吵到哪儿。也是因为会投胎,不然死了没有万回也有千回了。   “也罢,看在修士的面子上,老朽就再容你一次。随我来。”   男人嘴一张,险些又有不中听的话冒出来。   秦悦连忙捂住他的嘴,扶额道:“这湖里怎么都是他说了算,还是不要轻易惹他生气。”   “……唔唔唔……”   “我知道你想说可能有诈,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挺光明磊落的。”   “……唔,放唔唔……”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啊,你说什么?”   “……放手。我说放手!还是你想活活闷死我?”   “不好意思,太着急了。”   梦潭忙前忙后地布置。一见到他们,他晃晃手里金刚锥样的东西,对关云横说道:“你,对,就是你。等会儿站到那处,以免干扰了我们作法。修士现在站到‘休门’的位置去。”   秦悦双手合十看着关云横。男人臭着脸,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去往梦潭指定的位置。   梦潭一手法器,一手龙鲤卵盒子站在阵法中央的鱼眼处:“要开始了。吾要借你灵气,在此期间,你二人不可妄动。”   他挥动手臂,“金刚锥”上的金属环叮叮当当作响。阵法上渐渐弥漫开来一股水汽。水汽成雾成云,遮天蔽日。梦潭摇晃身体,念念有词。他的语速极快,声调抑扬顿挫,不像人类的语言。   吟唱了一会儿,他踮起脚尖,跳起一支节拍诡异的舞蹈。一圈、两圈,三圈。他越转越快,像是一股青色的旋风。他朝秦悦的站位逼近、再逼近。   青年对他毫不设防。就是现在!老迈的湖神举起尖锥,刺向年轻的修士。   “臭老头,装神弄鬼,你TM究竟想做什么?”窝心一脚,有股蛮力将他从修士身前踢开。   血腥味。他还是刺中了!梦潭大喜过望。定睛一看,他刺中的不是修士,而是另一个人手臂。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修士的前面。   “你……”   “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关云横抬起受伤的手臂,回头看了青年一眼。当看到他的相同位置有血渗出来,他不禁“啧”了一声。   “你们……”所以还是成了?梦潭困惑地想。   “铛。”有金属敲击玉石的声音。两人一神不约而同寻找声音的出处。   骤然,秦悦跟关云横的耳膜迎来一段漫长的高频嘶鸣,振得两人眼前一花。   “你又做了什么?”男人高举拳头,质问道。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梦潭惊魂未定地倒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匣子龙鲤鱼卵。   “等等,好像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秦悦按住关云横。   他的心口处就像煨着一团火。透明的戒灵再次从里面脱身出来,睡眼迷离地掐住梦潭的脖子。那样的闲适散漫,就像在摘一朵娇嫩的花。   秦悦:“……”   关云横:“?”   梦潭瞠目结舌道:“是伏魔,怎么会是伏魔!神鬼皆诛的伏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写神神鬼鬼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真的太爱这种感觉了。   梦潭:你二人身为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无意间道破了真相啊) 第83章 共鸣(四)   戒灵没有实体, 但仍在梦潭青色的脖子上捏出五道深陷的凹槽。当确定他无力挣扎后,它改捏住他的下巴,张开嘴, 极缓慢地从梦潭那里吸食着什么。湖神痛苦地呻//吟, 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干呕。   “疼疼疼疼!小修士,有事好商量,你先让它松手!”   他先前自恃身份,满口文白夹杂, 现在疼痛难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早知道这位年轻人身上居然藏了这样的凶器,他才不会贸然行事。   关云横阴阳怪气说道:“谁让你居心不良。你不是‘湖神’吗?说好只是借用这小子的灵力。现在这样正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叫什么?活该。现世报!”   梦潭冷汗簌簌道:“我虽为湖神, 但法力微末。”   “哦。关我们什么事?”关云横嗤笑道, 好整以暇蹲下, 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小修士。我如果被伏魔吸干, 栖霞湖会水流截断, 生灵涂炭。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地道, 你先命令他放开我, 容我解释一二!”   秦悦摇摇头:“你方才说神鬼皆诛是什么意思?”他跟梦潭算是等价交换。虽然答应孵化鱼卵, 可他不是圣父,轻轻松就将这一页揭过去。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相传上古魔神白炼的法器遗落到人间, 琢磨炼化成了三样灵器,有诛邪杀神的能耐!后来, 其中两件因故毁去, 只剩下一枚玉扳指, 名为伏魔。我一直以为是误传, 没想到竟是真的。”梦潭像倒豆子一样, 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他喘了口粗气, 痛苦地说道。   秦悦陷入沉思。他记得爷爷说过,这枚戒指是从旧货摊淘来的,朱冥和相柳也从没提出过异议。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他们都在说谎?只有回去再求证了。   再看伏魔的戒灵,这是他们第二回 领教它的威力。上回由于情况危急,他连它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这只戒灵有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孔。脖子处有凸起,应该是男性体征。通常来说,灵的外表都很出众,且受制作者的影响很大。好比朱冥的灵同主人类似,是个端方温润的年文士。   伏魔的灵是个穿胡袖战袍的少年,面含煞气,但神色惫懒,活像几天几夜没睡踏实。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梦潭高声痛呼道。   “嗤——我还以为你不会认错呢。”关云横隔岸观火。   灵终于松开了五指,看也不看瘫在地上的梦潭。与头一回不同的是,它并没有立刻缩回扳指里,而是慢悠悠地打了哈欠。眸光没有聚焦地扫过秦悦与关云横,嘴巴蠕动了一下,像说了什么。   “什么?”   “……”灵的线条如在水中晕染开的墨,渐渐淡去。   “咳咳咳,不愧是上古遗迹。”梦潭抱着盒子,面色惨青地说道:“我去,吓死我了!好强的威压!”   秦悦&关云横:“……”   秦悦说道:“所以你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取我的血?”   梦潭浑身一僵,尴尬地笑了两声,索性承认了:“是。这条龙鲤本该化龙开灵识成为下一任湖神的,可现在因为我的疏忽没了。如果这些鱼卵再有差池,我就愧对老友的嘱托了。”   关云横直接气乐了:“你犯错,他倒霉?这逻辑我给满分!”   梦潭怕他们再把戒灵招出来,慌忙找补道:“这都是临时起意。我原本想先找个灵山秀水,仔细图谋。没想到竟让我感受到如此纯正的灵气,又那么凑巧他落到湖里……”   秦悦接过话:“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以问题为饵,请君入瓮?”   “我也是没办法。我寿元将近,不想成为失信之人。你看这些小龙鲤多可怜啊,还没出生就没了父母。”说到伤心处,梦潭居然落下泪来。   秦悦:“……”他明白了,左右他就是个出现在错误时间与地点的工具人。所以梦潭觉得“不用白不用”?   既然说开了,梦潭就彻底不要脸了。他巴着秦悦说道:“其实舍些血也不是什么大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用全部的身家跟你换如何?”   秦悦刚想拒绝,就看梦潭摸出一颗贴身的乾坤珠,将里面的东西亮出来:“你看!”   “……嗯,也不是不可以。”淡水珍珠跟玛瑙不值钱,但里面的一箱马蹄金看着相当不错。   关云横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秦悦!”   秦悦安抚道:“上岸分你一半。”   “……”他关云横没钱吗?还需要觊觎寒酸湖神的一箱金子?!   这边已经没有人在乎他了——   “您要多少血?”   梦潭欣喜若狂,伸出一根手指:“一斗(10升)。”   “……您知道普通人全身失血500毫升就需要输血吗?一斗只怕把我抽干了没有。”秦悦托着下巴说道。   眼看事情要黄,梦潭慌忙揪住他:“有多少要多少!”   秦悦摇摇头:“最多十滴不能再多了。”   “什么?十滴怎么行??”   秦悦笑道:“我可不是借机压价。而是您的设想很好,但您有没有想过,物极必反。我血里的灵力这些脆弱的鱼卵能否承受呢。”   梦潭呆了呆,拍手说道:“是极是极。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我们一点一点地往上加。”   “好!”   关云横:“……”看来他的意见无人在意。   片刻之后,十余条二分之一手指粗细的龙鲤幼鱼破壳而出。他们因秦悦的血与灵力孵化,亲昵地用嘴巴嘬吻他的手指。更有活泼地钻进他的衣袖,不愿与他分开。青年软绵绵靠在关云横身上,比任何时候都萎顿。   关云横冷声说道:“活该。现在可以走了吗?”   “是是是,我活该。你别晃,我头晕。”   “我没晃,是你把灵力送得太多而已。”试验过后才知道血只是媒介,灵力还是关键。   “哦,也对。真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尽管晕成这样,秦悦也不忘伸出手:“乾坤珠。”   梦潭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将珠子摸出来:“我说话算话。”   关云横刚要扶着他走进梦潭施法做出的传送门,梦潭又叫住他们:“等等。今天的事是我不对。这里有一枚固元丹,上岸后你寻机给他服下,一定能恢复得更快一点。”   “嗯。”   “喂,你再等等!”梦潭神色挣扎,搔搔脑袋说道:“伏魔刚猛,当初连最厉害的修士都把它束之高阁,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对话实在没有意思。关云横白了梦潭一眼:“爱说说,不说滚!”   梦潭:“……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我大小也算个神!你就不能给我个面子吗?”   关云横喜欢爽快人:“……不能!”   梦潭的鱼脑袋重重地撞在门框上,他眼角抽了一下说道:“你——我今天高兴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伏魔的真正可怕之处在于,它的破坏力太大。如果发挥到极致,会连持有者一起吞噬掉。”   他斟酌片刻,继续说道:“即便光阴流转,法力已经衰败,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那是一人挑三军,魔神白炼的法器啊。”   “知道了。不过这枚扳指现在是这小子的保护结界。恐怕没法轻易取下来。”   “这样。”梦潭听了都替秦悦发愁。   “等等。”   “又怎么了?”青年的手摸起来有些失温,关云横的耐心也到顶了:“有屁快放!”   “呼……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梦溪的眉毛拧成一团,深吸了口气:“我现今虽然深居简出,年轻时却十分喜欢游历。走万里路,读万卷书,与凡人修士皆有结交。但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明明感觉不到一点法力,但血里隐有破邪之力。老实说,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关云横猜想这大概跟之前自己的魂魄被伏魔捕获有关,但这事他不想跟梦潭啰嗦。他摸摸青年蓄起汗水的额头,冷静地说道:“……你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   忍了许久的梦溪终于破功:“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在骂我!”   *** *** *** ***   湖畔,救护车跟警车都到了。随着摸排地进行,所有人的脸色从凝重到难看。雷导猛吸了口烟,一岔气险些连肺都咳出来。   他听过传闻秦悦翻红是靠睡来的。不过这圈子里的消息真真假假,谁知道是不是哪个红眼病造的谣。起码今天合作下来,小伙子不骄不躁,踏实认真,实话说真招人喜欢。他落水后一直没浮起来,他心也跟着拧着,觉得可惜。   可没过多久关总也跟着跳了进去,他简直惊掉了下巴。这TM哪是什么权色交换啊,这分明是真爱呐!要是秦悦真出事,他不敢想。再一想万一关云横也跟着折进去,他职业生涯也就走到头了。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他的心随着此起彼伏的喊话声,越悬越高。   “关总跳下去怎么也有三五分钟了,再不上来只怕……”   “你TM给我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点眼力劲儿,以后也别在我这组待了!”雷导心里的脏话已经飙成一本书。   刚吼完,“哗啦”,水里突然冒出一团湿答答的头发。   “有了有了!是关总!关总上来了!”   雷导心里那口气总算落了一半回肚子里。感谢观世音菩萨、上帝基督、圣母玛丽亚,真主安拉……他把记得名号的神仙都谢了一圈。他的职业生涯还有救!   身上还滴着水的关鹏破开人潮,带着手下,再次跳下水将关云横从水里拖出来。   “大哥!”   他们是被梦潭的传送门直接送上来的,并没有泡太久的水。“没事。救护车到了没有?”关云横问道。这时所有人才注意到他怀里还藏着一个人,正是先前掉进去的秦悦。   这时没人有心情探听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是将手边所有能找到的保暖物品都往关云横秦悦身上送。   “到了到了,救护车开不进来。担架已经过来了!”   关云横小心翼翼地将秦悦往怀里再收拢了些。他的下巴抵住青年额头,头发上的水顺势滴落在他脸上。他们的身体同样的冷。青年的嘴唇颜色浅淡发白,闭着眼,安静地窝在他的心口。不知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嘣咚,嘣咚。周围的嘈杂与他无关,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先生,先生!请您松手!”护士掰开他的手。   青年被稳稳放到担架上,有医生俯下身用检测仪器听他的心跳。   “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了。”有人说道。   嘣咚,嘣咚。怀中突如其来的空缺俨然将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心脏的位置挖了一块。与这份空虚相对的是汹涌澎湃的情绪。一点道理也不讲、一点余地也不留地浮出水面,灼烫到连他自己都惊讶的程度。   他想按住它,就像此前很多回那样若无其事地避开它。可惜……已经太迟了。   终于,他只能承认,基于野兽般直觉,他从一开始就想从秦悦身边挣脱的原因。   “阿嚏!”真是糟糕透了。关云横心想。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关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了。 第84章 生辰烛(一)   “打死他!打死肖钺!”   他被几个孩子叠罗汉一样压住手脚。最大只的小胖子正坐在他的胸口上, 使出吃奶劲儿揍他的脸:“小偷!让你偷我们家的西瓜吃!今天就让你长长记心!”   “……不,是,我!”他咬破了舌尖, 嘴里立刻弥漫起一股铁锈味的腥气。   “小骗子!上回我们家门外的肉干不是被你偷走的吗?”   “上回是上回。”他咬紧牙关。   有人起哄道:“别信他!我爸妈说了, 这村里但凡有偷鸡摸狗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肖钺干的!”   小胖子挥动拳头,笑眯了眼:“是啊,不过是连爸妈都害死的怪物!”   这份得瑟还不及维持两秒, 两人的位置就掉了个个儿。   “呀——!不是让你们抓住他的吗?”   秦悦跪在小胖子的奶油肚皮上,揪住他的衣领,任随其他人如何阻拦, 都只盯着一个人揍。拳拳到肉, 打得小胖子“嗷嗷嗷”直叫, 最后见了血才停下。   “哇, 肖钺发疯了, 肖钺发疯了!快去找大人。你就等着跪宗祠吧!”孩子们一哄而散。   他用袖口揩去鼻血, 朝树林深处跑去。黑水河狭长的河道将村庄剖成两半, 银白的月光挥洒在水面, 但不足以看清水中倒影。他掬起水,洗了把脸。   水波搅动, 其下突然冒出只似龙的怪物。它张嘴大笑,露出森然的利齿与散发腐臭味道的牙床:“好香啊。怎么?你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不如到我的洞府做客吧。”   黑蛟把他当作寻常的三岁孩童哄骗, 还在心里盘算从哪里下口。下一秒, 它爆体而亡, 炸开的脑浆飞溅到了秦悦的身上。   “你怎么……”到死它都没明白一时的口腹之欲, 怎么就引来杀身之祸了?   黑蛟的残躯零零落落铺在岸边, 这些泛着腥气的烂肉成为香饵, 引来更多的怪物。   妖木的根从地下蜿蜒蛇行,骤然破土而出。它狼吞虎咽地吞噬了几块黑蛟肉,尚嫌不够地伸向他。几只头顶肉瘤的怪鸟在空中盘旋,觑机俯冲下来。   杀。杀不尽。越来越多。到最后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怪物?   坚硬的鳞片顶裂他的皮肤,额角有什么即将喷/薄而出。   终究,他会成为所有人口中的怪物。   眼前的情景一转。   屋内阴冷潮湿,昔日先人们的灵位在黑暗里描绘出浓淡不一的影。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从门缝里透进来——   “你说这么小的孩子说伤人就伤人,当初真不该收留他!”   “呸,天生就是个冷血胚子。长到如今这个年纪竟然没问过一句关于父母的事情。”   “唉,他父母真是造孽啊。明明两个普通人,就因为生了这么个孩子,竟然活活被吞了。”   “什么灵力充沛。如今这个年景还是普通点儿好。”   “北边的人来了没有?”   他蜷缩成小小一团。身旁的鬼魂婆婆长吁短叹,摸摸他的头发。   凭借微弱的光线,他望着自己的手。小小一只,没有怪物的鳞爪。   是梦啊。   外面一片嘈杂。门突然开了,一束光从外面照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几年很辛苦吧。”老人笑眯眯地递出一颗棒棒糖:“跟我走吧。”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泪盈于睫。将手指小心翼翼放在老人手心:“……爷爷。”   不对。封印已碎,爷爷不会再回来了!   老人嘴角的笑意延伸拉长,形成诡异的弧度。影像龟裂开,化作漫天飞霜。   原来也是梦。   啪嗒、啪嗒,啪嗒。又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真是个奇怪的梦。这回又是谁呢?   “笨蛋!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养蘑菇?!”男人凶狠地说道,口气活像被人欠几百万。   “怎么会是你?”   “明明没有金刚钻,偏喜欢到处惹事!”男人的嗓音其实很有特色。天生嗓门儿,听得人精神一振,偏偏语调尖酸刻薄,透着层凉意。就像他的人,表里不一,极端矛盾的综合体。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男人皱眉叉腰,还是平常说话的口吻。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境的缘故,显得比平时柔和。   “因为这是我的梦。”秦悦认真说道。心想什么时候才能醒?   “你潜意识有我,我当然能出现在你梦里了。”男人大剌剌说道:“起来吗?”   秦悦想想也对,毕竟他前后不知道欠了关云横多少人情,成天琢磨怎么还得清。可不就是潜意识里有他吗?   反正只是个梦。他伸出手握住他的。   屋子里很暖,浅色的室内装潢风格,看着挺像医院。他试图抬手触碰额头,手背拖着根输液管。   果然是医院!他换了只手,摸索着坐起来。陪护沙发上放着只饺子包,有几分眼熟。   熟悉的透明影子朝他靠近。这是……   “朱冥?”   “我在。先前感应到你有危险,循着踪迹找你,可还是慢了一步。当时到处都是人,我不便现身。你灵力有些损耗,但服用了固元丹,很快就能恢复。”   “嗯,我没事。”   朱冥叹息了一声,又说道:“小悦,你实在太胡来了!竟然随意将那么多灵力送出去。这回多亏了那个姓关的。”说完这话,它不禁有些别扭。   秦悦看着有些好笑。朱冥生性清高,之前关云横成天跟着的时候,虽然不像相柳一般成天跟他吵吵闹闹,但明摆着看不惯他。现在要亲口承认主人依仗他获救,简直突破了箫灵的下限。   摸摸身上的病号服,从湖神那里得来的乾坤珠不知所踪。朱冥太了解他的一举一动了:“都在抽屉里。”   秦悦打开抽屉,一块素色手帕包着乾坤珠,手机和公寓钥匙。   此时,手机发生嗡鸣声,轻轻颤动了几下。   他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按下接听键——   “喂,阿悦。”来电的是柳随歌。   “嗯,你说。”开口说话才发现嗓子眼干得都快冒烟了。   “你声音听着怎么怪怪的?”   “出了点状况,不过现在没什么大碍了。”   “哦,那就好。”那头柳随歌的动静也不小,叮叮咚咚不知道在整理什么东西。   “上回你拜托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你听说过女怨和不化骨吗?”   “没有。”   “正经的修行讲究阴阳相合,而有些歪门邪道讲求效率,会取无主的女尸炼化阴煞之气。不仅如此,还将收拢来的其他孤魂野鬼注入女尸体内。这样的尸体能说话也能行动,但浑身怨气,见人就会垂泪。因而被称为女怨。”   “这么一说……那不化骨呢?”   “是一种保证身体不腐的秘术。”   “是有这种可能。但跟我见过的那孩子有些差距。”   秦悦还想继续跟他讨论两句,突然听到那头响起甜美的女声:“张先生,今天谢谢您!”   张先生?秦悦问道:“你什么时候改姓张了?”   “……没时间跟你掰扯。我还有事,挂了啊。剩下的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秦悦:“……”当朋友的心思大半都在意中人身上的时候,还是友尽吧。   他捏着下巴心想,难道真是女怨与不化骨?总觉得这并不是最终答案。可如果这不是最终答案,那又是什么呢?这个女孩与之前死亡的倪小红又有瓜葛与联系呢?秦悦有些头疼。   “好了,这事儿就这样吧。”白瑟瑟踩着万年不变的小细跟,背着身退进屋里。一见到秦悦已经坐起来,她杏眼圆睁,又跟那头的人敷衍了两句,很快挂了电话。   “悦悦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我得赶紧给你的粉丝们报了个平安。网上简直炸掉了。”   邹海跟在她后面,手里拎着热腾腾的外卖饭盒,一看到他眼圈都红了:““秦哥,秦哥。你不知道今天吓死我了!”   这反映不得不说有点夸张了。秦悦“噗嗤”一笑,摇晃了几下手臂:“没事的。我这不好着吗?你看既没断胳膊也没断腿。”   他一副轻飘飘的态度,白瑟瑟瞪了他一眼:“你还说呢!接到电话,我心脏都停跳了。邹海声音都在发抖!我从城那边飞车过来,一路闯了多少红灯你知道吗?不管,罚单就从你的通告费里面扣!”   “好。”   白瑟瑟狠狠用目光剜他,手里的动作却很轻:“躺回去。”还掖着被角,活像要把秦悦封印在床上。   “……”   见他还算合作,白瑟瑟又说道:“没想到孔瑞真是个大干事的人!直接挂了感谢信,连V-Life的雷导几个都转发了。话题度超高,也太给我省钱了。”   干大事?感谢信?他明明只睡了几个小时为什么就跟刚从外太空回到地球的似的。   白瑟瑟笑道:“这就叫因祸得福!还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秦悦点点头。   “你上热搜了!”她亮出手机屏幕,上面是今日热搜前二十的排名——   第十位#孔瑞给秦悦发出长篇感谢信#。   第五位#帝都好人秦悦#。   秦悦:“……”   帝都好人是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女怨是我编的,不化骨本来是指人死后身体某些部位因为精神灌注而使其部位尸骨不化,把名字借来当私设。感谢断更这么久依然陪伴我的小天使们。真的非常感谢。因为你们的订阅,我才能继续坚持下去。祝所有DWG家破人亡! 第85章 生辰烛(二)   看到秦悦脸上明晃晃的“不敢苟同”, 白瑟瑟直接笑喷了:“你还不识好歹嫌弃上了?这种热搜就是天上掉馅饼儿。孔瑞的感谢信,V-Life官方下场认领。乖乖,你知道孔瑞坐拥多少粉丝量吗?”   她将屏幕往秦悦眼前凑, 指了指右上角的数字:“国民弟弟的人气, 说实话咱们现在比不了!”   这可不是妄自菲薄。孔瑞是帝都老牌艺术世家出身,自包纸尿裤的时候就开始代言奶粉,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就被父母带到片场,至此开启了自己的演艺生涯。虽然只比秦悦大三岁, 但早已捧回过海内外的三座大奖。   这回秦悦跟他合作纯属捡漏。她本想姿态好看地蹭点热度得了,没料到对方这么耿直,说句鸿运当头也不为过。   她嘱咐道:“社交平台那边我们已经帮你回复过了。等出了院, 你一定要打电话感谢感谢孔瑞, 最好能约出来吃个饭, 就冲他这回的表现就值得结交。你别嫌我啰嗦, 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是哪里都适用的道理。”   秦悦颔首说道:“知道了, 瑟瑟姐。”   见他这样知情识趣, 白瑟瑟心头一阵熨帖, 不禁庆幸自己当初迫于关老板的淫/威接手,否则浪费了这么好的苗子。她放软了语调说道:“你心里明白就好, 说到底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秦悦又点点头:“我知道好歹,谢谢姐。”   没一会儿, 白瑟瑟又接到工作电话催促她过去, 她让邹海留下来看护, 叮咛秦悦一句“好好休息”, 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邹海摇头晃脑感叹道:“瑟瑟姐真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我什么时候能有她那样的魄力啊。”   讲完他才想起现在已经接近五点, 秦悦白天一直睡着, 这会儿醒了也该饿了:“哥,你现在饿不饿?我去食堂给你买点易消化的食物。”   “不用,我刚醒也没觉得多饿。你先把盒饭吃了吧。”   “真的?”经过这段时间相处,邹海知道他脾气好,但有时又过于好了。   “真的。”   再三确认后,邹海终于安心地拆开包装,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其实他之前看护秦悦,午饭吃得十分草率,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屋内很快弥漫开一股饭菜的香味,但秦悦非但没被激发出食欲,反而觉得撑得有点想吐。大概是因为服用了梦潭给的固元丹的关系,他回忆那个模糊的片段。醒来到现在,事情接踵而至,都忘记问关云横的情况了。   他试探道:“我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关云横关总了?”   邹海一个激灵跳起来说道:“对对对,都忘记跟你说了!这回真得谢谢关总,那么多人到湖里都没摸着,他一下水就把你捞起来了!他水性真好。”   秦悦一噎:“……?”少年,这个结论你是认真的吗?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秦哥,你跟关总的关系太铁了!”那么大一个总,说跳就跳,不带一点犹豫。   铁吗?这说法还挺有新意。   秦悦问道:“他情况怎么样?”   “送你到医院过后有些发烧,吊水过后应该回家去了吧。”当时情况有些混乱。关总坚持在这里吊水之后,又陪了一个多小时,后来那位长得特别高的手下坚持让他回家休息,是这样没错。   “那就好。”如果因为这次的事情害他大病一场的话,多厚的脸皮也会觉得愧疚的。   “好什么?”男人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可刚进门就打了个喷嚏。身后的关鹏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忍了许久才把话吞回肚子里。老大有多犟,从小一起长大他还不清楚吗?劝也劝不住,还不如跟着。   关云横用余光一扫,关鹏几个没敢跟进来。他一屁股坐到距床最近的陪护椅上,用手指按压了几下眉心,吸了吸鼻子,明显对屋内的味道不太满意。   邹海“哇”的一声挺直身子站好,莫名有些心虚。他这种基层员工看到大老板就腿软,实在佩服白瑟瑟跟秦悦的那份淡定。他垂着脑袋,手里的盒饭顿时不香了:“对,对不起!我马上出去吃!”   关云横扬起眉毛,并无异议。等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他说道:“你这是什么助理?不但没有东西吃,连口水都没有。”   果然……一开口就是挑刺。关老板真是将“怼人”这门艺术刻进了骨血里面。   “是我自己不要的。吃了梦潭的丹药没觉得渴或者饿。”虽然关云横很有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秦悦还是认真帮邹海解释。以免莫名其妙得罪了大老板,影响未来发展。   说话的时候他正捏着乾坤珠把玩,但隐约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有点扎人。   又怎么了?   作为行走的□□包,关老板深谙随时随地都可能发飙,毫无规律可循的真谛。秦悦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迄今为止只说了两句话,应该不会这么精准踩点吧?   下一秒,关云横哼道:“你倒是挺为人着想的。”不负所望地开始阴阳怪气。   秦悦只得说道:“真不是故意帮他说话。啊,对了,没想到你今天也会在栖悦。谢谢你关云横,没你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有种……在给非洲狮捋毛的错觉。   这一转折相当生硬,幸好男人放弃继续追究。神色略傲娇地说道:“你知道就好。”   “……”果然在关云横身上就没有“谦虚”这个元素。   青年身穿浅色的病号服坐在床上,无奈地抿着嘴角。衣领往上亮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纤细瘦弱。关云横捂住嘴咳嗽了一声,瞥了眼墙上的温度计。中央空调温度恒定在最舒适的二十四度,但他就是觉得他会冷。于是随手拎起羊绒外套丢到青年身上,末了还将第二颗扣子扣上,冒充临时披风。   秦悦被他搞懵了。   二十四度啊,大佬!   他推辞道:“谢谢,但是真不用。其实这屋里挺暖的。”   “别动。”   “真不用。”   “我让你别乱动。”   秦悦根本理解不了他突如其来的固执,他拉起关云横的手说道:“不信你摸摸,我手心都在冒汗了!”   两只手刚拉在一起,门口突然有人说话:“咳咳,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乐庭用一只手挡住韦知翔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   韦知翔正一边努力掰开他的手指,一边嚷嚷道:“乐庭你干嘛啊?有什么不能看的?”   场面可以说相当尴尬。明明挺正常、挺好解释的误会,活生生被搞得像捉X在床一样。   秦悦快速地将手从关云横的手里抽回来,揉揉呆滞的表情,说道:“翔翔,你们怎么来了?”他记得最近韦知翔在参演一部时装剧,虽然是配角,但戏份颇重。   韦知翔跑过去,揽住他的脖子说道:“你这事闹得这么大,我想不知道也难啊。所以提前下工,专程过来看看你。”   说着,他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看着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拍戏那么辛苦,你何必跑一趟,可以打电话给我啊。”   “那不行,不亲眼看到我怎么放心得下!”   韦知翔眼睛亮闪闪说道:“对了,这会你从孔瑞那里引流了不少粉丝。你社交平台破五百万关注了!”   “是吗?”这还真是效果惊人,难怪白姐那么在意。要知道《声名鹊起》后,他的粉丝数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三百多万很久了。做音乐就是这样,可能听过歌手的歌,但不见得会持续关注他这个人,何况他的社交平台都是公司在打理,没有任何趣味性。   “当然。我估计最后说不定能破六百万!你不知道数字窜得有多快。这回肯定把能何宵这类人嫉妒到昏死过去!”   秦悦根本不在意何宵,只是觉得这样真情实感的韦知翔特别有趣。他拍拍他的脑袋:“少上点网,网瘾少年。”说完才想起较真起来,韦知翔的年纪大了他将近十轮,不禁更觉好笑。   韦知翔摸摸鼻子,嘟囔道:“我可是悦哥的脑残粉,你过得好我就高兴!”   “行了,别尽说我。你最近拍戏拍得如何了?”   “还行吧,虽然开始老被骂,但现在已经适应了,觉得还挺有趣的。”   “那真是太好了。”   一边和风细雨,一边阴风阵阵。   关云横的视线锁在秦悦身上,面色不善:“乐董大驾光临,不是探病这么简单的吧?”   秦悦住院的医院信息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泄漏,要知道还是需要动用点儿人脉的。   乐庭神色闲适地点点头,没有否认:“我确实有事想找秦先生面谈。”   “他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情等以后再说!”   “关总,这是我跟秦先生之间的约定,与您无关。为什么不问一下他自己的意思?反倒越俎代庖了呢。法律上,您也不是秦先生的监护人吧?”乐庭回答得有理有据。   大概是飘洒在空气中的硝烟味儿达到一定浓度,秦悦跟韦知翔都停了下来。   “说什么呢?”   乐庭调转视线说道:“其实我今天来……”   韦知翔的表情一变,厉声说道:“乐庭!你来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乐庭直接略过他,继续说道:“是因为……”   韦知翔刷地站起来,不由分说拖起他朝外面走。   乐庭仗着韦知翔对他不敢用全力,扶着床尾的护栏,一口气喊了出来:“翔翔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一定程度!我今天来是想问之前的约定还算数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有一种冷叫男朋友觉得你冷! 第86章 生辰烛(三)   乐庭的话一出口, 韦知翔拼命拉拔他的动作渐渐放缓。少年狠狠咬住下唇,直到落下一排牙印。他恼怒道:“乐庭!没有人理所应当应该帮助另外一个人。”何况被求助的人还躺在病床上。这叫话吗?这简直就是强盗行为!   “是啊。可你就一副理所应当地帮了我!这是我要求的吗?你又怎么确定活下来是我的愿望呢。”乐庭风轻云淡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痕:“最开始自以为是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这话说得太诛心了,也正中韦知翔十多年来的心结。他嘴唇抖了抖, 攥紧拳头, 尽管没说话,眼眶却红了。   关云横抱着手臂,皱起眉毛。   秦悦拍拍韦知翔的背,冷冷说道:“乐董这是什么意思?你所谓的恶化到一定程度怎么说?”   乐庭有一刹那的狼狈, 只是他很快控制好情绪说道:“没有上一回那么严重。但这个月他的食量翻倍,早晨有好几回认不得人的情况。虽然没出什么大乱子,但也不远了。”   韦知翔辩驳道:“没有那么糟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指半夜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捞池塘里的鱼, 还是咬住我的脖子不松口。”   乐庭穿了高领毛衣。他扯开衣领, 亮出两侧的皮肤, 果然分布了几个深深的血印, 可见韦知翔咬的时候妖性占了上风, 是用过力的。   韦知翔挫败地朝后退了几步, 捂着脸:“乐庭, 我很抱歉当时替你做决定。情况发生得太突然, 我很害怕!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把你强留下来。但这是我犯的错,不是你的, 不是悦哥的。所以我不想再麻烦你们了。”   乐庭眼角眉梢突然透出颓然,颓然过后是疲惫。他哑声说道:“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既然做错了事, 你就要承担后果, 好好的、清清醒醒地活着。别妄想拍拍屁股就走, 变成个连人都认不得的疯子!”   秦悦清清嗓子说道:“抱歉打断二位的悲伤情绪。但这事儿我既然答应过, 就一定能想出对策。”   他指着乐庭说道:“乐董, 乐先生, 请你马上跟翔翔道歉。你方才说的简直不像人话!”   又指着韦知翔说道:“翔翔,你也跟乐先生道歉。你做的事情一点都不像活了一百五十岁。你是靛颏,不是鸵鸟!”   各打五十大板后,他挥手送客:“好了,今天的探病时间已经结束。相信我这边很快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了。再见!”   关云横笑得咧出一口大白牙:“你们是想自己走出去,还是我派人把你们扔出去?”   韦知翔&乐庭:“……”究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过了好半晌,韦知翔愤然说道:“我哥大好青年怎么才这点时间就被关总带偏成这样?”   乐庭:“……”虽然有些伤人,但他不认为这是真相。   这对冤家走了,秦悦乐得清净。他靠回枕头上,自个儿琢磨提取妖丹妖力得是事情,将关云横晾在一边。   男人出乎意料的安静,但从他的小动作能看出,他的心里并不那么平静。男人的眉心拧出个疙瘩,目不转睛地望着秦悦。   他的五官分开看很出色,甚至是惊艳。但合在一块儿显得桀骜硬朗,活像块硬邦邦的顽石,只差把“生人勿进”四个打字刻在正中央,能吓退大多数人。   可惜“大多数人”里一定不包括秦悦,他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看什么呢?”   关云横叹了口气,定定看着他:“看傻子。”   “……”   *** *** ***   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又有固元丹加持,第二天秦悦合计了一下,决定出院。   邹海很不放心,碎碎念了一路:“秦哥,你这算是工伤,多休息两天也没人敢说闲话。V-Life那边的拍摄任务大部分已经完成了。我跟他们确认过,下周约好时间再补拍几张不会耽搁后期制作的。”   秦悦抚着胳膊回答道:“我闲不住,躺一天浑身酸痛。再说医生也同意我出院了,说明问题不大。”   他手指触碰的位置正是梦潭用金刚锥刺下的位置,只是那伤实际捅在关云横身上。昨天离开前,梦潭出于愧疚帮忙修复了伤口。可不知是学艺不精,还是法力不济,这地方总有点发痒。他隔着衣服挠了几下,不禁又想起关云横那时的背影。   坚定的、一丝犹豫都没有的,挡在了他的前面。可……他才是两人之中武力值更高的那个。   真奇怪啊。关云横这个人很多时候……   他们前脚刚离开医院,后脚关云横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出院了?”   “嗯。医生做了检查,说我恢复得挺好。”   至于关云横能够远程精准把控他动向的问题。不必想,无非是受过嘱咐,医院那边额外知会过。   秦悦耸耸肩,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毕竟被坑过几次,关云横小心一些也能理解。等镜像反应解除,彼此也就不用这样不自在了。这么一想,伤口的位置又有点儿发痒。   “回家好好休息。”男人压低声音,不知是否因为隔着电波,腔调比以往显得柔和。   “嗯,你也是。”他记得昨天关云横三五不时的咳嗽。   挂了电话,秦悦陷入沉思。   邹海开启了几次话题都无人响应,趁等交通灯的空档,回头望了他一眼:“怎么了,秦哥?”   “……觉得有点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   秦悦指着头说道:“你说……当一个将找茬融入日常流程的人,突然很正常的说话,这说明什么?”   邹海:“……呃,兴许他遭遇人生巨变,充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下个水而已,算不上人生巨变吧?   秦悦挥挥手:“绝无可能!”   其中必然有诈!   *** *** ***   又过了一天,关云横来一张图片:“出差。”看样子人已经不在国内。   秦悦捧起手机,想起男人上回给他发照片还是转发关鹏拍的相柳。   他心想好歹算是“生死之交”,怎么着也不能打击关老板的积极性。摸索键盘,删删减减许多次,最终回复了一个涵蕴深远、耐人寻味的“哦”字。   发出去又觉得未免太没有诚意,他补救道:“这是哪个国家?”   正待发送,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十多分钟后,依旧显示的是“对方正在输入”。   大概是无意按到对话框了吧。秦悦耸耸肩,继续忙手里的工作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关云横又发了图给他。这回不是街景,而是居民区儿童活动区域的一个雪人。头顶倒扣了只红色水桶,眼睛是玻璃弹珠,鼻子是胡萝卜,手臂是长短粗细不一的树枝。虽然粗糙但充满童趣。   “这边很冷。”男人简短地说道。   秦悦脑海里浮现出关大老板板着脸、冷酷无情,纡尊降贵蹲在马路边拍雪人的模样。光想就够他乐一天的。   “帝都也很冷。”他走到窗户边,拍下外面的雪景发给他。   “多穿点。”许久过后,男人回复道。   “你也一样。”   雪人相片加嘱咐。秦悦捏着手机,摇摇头笑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 *** ***   一个星期后,白瑟瑟通知他已经找到接受宠物入住的地方了。秦悦不禁松了口气。现在这间公寓的房租只给到上个月底,已经超期十余天,虽然房东没有撵人,但厚脸皮住着始终不□□生。   他行李不多,只是从爷爷那里得来的古书很有份量。他跟邹海两人来回七八趟才搬完。离开的时候,他留了信封和纸条给房东太太,纸条上写了几句感谢的话,信封里装着超期使用的房租。   公寓里的陈设已经恢复到了刚入住时的模样,似乎一关门,最后一缕人气儿就会从里面挥发殆尽。   “秦哥?”   “就来。”秦悦倒没怎么伤怀,他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他竟在这个地方住了半年有余。这半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仿佛是遇见关云横过后,他的生活就逐渐奔向预设之外的轨迹。   新住所跟星光娱乐只有一墙之隔。小区环境优雅,安保严格。户型是两室两厅的花园洋房,自带精装修跟全套家具,条件好得超乎想象。   邹海打开连通露台的滑动门,羡慕地说道:“这个小区均价二十多万,据说有很多星光的艺人都住这里。我的天啊,这阳台上居然自带游泳池!”   秦悦:“……”跟过去一看,果然是游泳池。   这也未免太奢侈了?他当时只希望找一个能开伙和养猫的公寓就可以了。   等邹海走了,秦悦把相柳从猫笼里放出来。橘猫甩动脂肪层肥厚的肚皮在地板上欢快地摩擦打滚:“地暖,地暖,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暖!”   “……”你一个千年妖兽居然为地暖欣喜若狂,真是给相柳氏一脉长脸了!   秦悦摇摇头,开始收拾东西。除了书,他的私人物品很少。与卧室相连的步入式衣帽间毫无用武之地,他那几件洗得变形的私服挂在里面,简直破坏了整个画面的和谐。   大部分书被他保留在行李箱里,只拿出常看的几本叠放在餐桌上。其中一本夹着几张A4纸。他将纸张展开压平,一页页翻看。上面都是深深浅浅的字迹,书写的时间不定,字迹也显得凌乱。外行看着会以为是随手涂鸦,但里面的内容与韦知翔的存亡息息相关。最下面那张A4纸的右下角写着“生辰烛”三个字,被黑色墨迹重重勾画了几圈。   秦悦皱眉看了一会儿,拎出压箱底的二手电脑。登入桌面,刚连上WI-FI,三个小号交替疯狂跳地动。   他略过其中两个,点开“乌鸦嘴”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鸦哥,生辰烛有眉目了吗?”   对方马上回了他个哭脸:“哪有那么快?生辰烛是老工艺。不说工匠,光是材料都是稀缺货。实话告诉你吧,我干这行这么久,如果不是你要找,压根儿没听说这东西!”   秦悦思索了一下,打了一行字:“好的,麻烦您了。还请您帮我继续留意,无论多大代价。”   先前他也拜托过柳随歌,但对方表示妖市上暂时没有这样的珍品出售。   乌鸦嘴回复道:“成。你最近每天关注一下讯息,有任何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谈完这件事,他突然话锋一转:“天师,你已经半年没接外活了。是不是打算转行了?”   秦悦含糊其辞回答道:“家里有些变故。”   “噢,我懂我懂,那我就不问了。”对方误以为触碰到了他的伤心事。   两人又随意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秦悦就下了线。   此时,橘猫已经翻着肚皮昏睡。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惊得它像枚炮弹般地跳起来,砸到地面,发出“嗷”的惨叫一声。   “谁啊?”   男人的脸在可视镜头前凑近、再凑近,直到仅能看到眉骨凸起的位置。   “开门,是我。”   秦悦:“……”他认识的人当中,能和他这么随便的,也就这么一个。   他打开门,露出夸张的假笑:“关云横?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有点晚了。   关云横:发现目标,锁定目标,准备收割! 第87章 生辰烛(四)   男人轻巧地撞开他的肩膀, 走进屋里。他四处逡巡,目光最终落在开口的几只行李箱上。   “怎么还没收拾完?”   这是关云横的特质之一。大老板高高在上久了,总能将所有的不合理合理化。不光如此, 还会给对方一种“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的王之蔑视。   刚滋生不到几天的“温和, 可爱”的评价瞬间夭折,就像见不得高温的朝露,只是一场妄想衍生出来的幻觉。   男人的视线到处游移,然后表情淡漠地定在某处。秦悦顺着他看去, 几条随意丢在沙发上的黑色平角内裤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大意了!他没料到搬来第一天就会有客人。他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位置,咳嗽一声说道:“开始在忙别的。”   关云横似嘲讽似耻笑地哼哼两声,一眼看穿他的企图:“挡什么挡, 又不是没见过!”   虽然是事实, 但屋里杵着一米九往上的大高个儿跟随时悬浮在空中的阿飘模式能一样吗?秦悦艰难地牵动了一下嘴唇, 将裤衩一股脑丢进行李箱里, 再把行李箱推到一边, 留出通道:“坐吧。”   关云横坐到餐桌旁。秦悦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   “哦。”   “是去开会?”   关云横伸长腿坐着。他曲起手肘, 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 几缕乌发软趴趴地落在前额。顽石被磨去了棱角, 整个人显得疲惫而闲适。   他发了会儿呆说道:“应邀参观。”   “哦。”   两人之间迎来一段长达十分钟的静默。关云横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到秦悦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男人捏捏鼻梁继续说道:“Euro Power拥有全球最先进的全系影像技术实验室, 但这种技术需要投入大量的研发费用。EP近五年的财报表现一直不佳,深受财务危机传闻的困扰。前不久它的竞争对手发起恶意收购, 管理层一直在寻求合乎原来那套经营理念的白骑士。星光是他们的最优选, 而星光得到EP也将如虎添翼!”   这是秦悦从未直面过的关云横。侃侃而谈、运筹帷幄, 高瞻远瞩。说话的时候目光灼灼, 就像藏着一团火。   “现在市面上的全息技术使用限制条件很多, 比如只能应用于光线昏暗的地方, 就像上回我们在状元府遇见的那样。而EP的技术能够直接应用于空气,随时随地,没有任何限制条件。虽然目前成本不菲,但可以先投放到上层市场……”   关云横周遭的气场逐渐呈现明亮的橙色,就像夏日天际的万丈霞光,光华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真好看。”难怪有人说:如果你的事业正好是你热爱的,那将何其幸运!因为你会享受地度过至少一半的人生。   又过了一会儿,气场的颜色逐渐淡下来。男人若有所思地玩着他,曲起手指,轻轻磕碰了几下玻璃桌面:“你就是这样待客的?”   秦悦:“……稍等。”   幸好他把旧公寓的锅碗瓢盆都带来了,才至于过分慌乱。几分钟后,一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放到关云横面前:“小心烫。”   男人眯了眯眼,盯着马克杯体上“奇强优酸乳开启您的健□□活每一天!”的字样,就像盯着出闸的怪物。   上回起码还是招待贵宾的功夫茶,现在退化到烫嘴的白开水?   他撇撇嘴说道:“茶具呢?”   “因为是易碎品所以搬家的时候用泡沫纸跟胶带打包,还在箱子里没拿出来。”秦悦不慌不忙道。   这回轮到关云横无话可说了。他又累又困又渴,只得拿起杯子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吞下去,他咂巴了一下嘴,仿佛喝下去的是穿肠毒药。   铺垫了这么久,秦悦觉得也是时候进入正题了。他问道:“关云横,这房子是你的产业吧?”   一进小区他就觉得不对劲,白瑟瑟对他再上心也不会帮他租这种水准的房子。更何况她一再强调租金便宜得惊人。   “是。我也没打算隐瞒这一点。”关云横一摊手:“这个小区的升至空间不错,我就顺手买了几套。”   秦悦:“……”均价二十万的房子顺手买了几套?行吧,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青年背转身蹲下,佝偻的姿势让整个人缩小了一圈。   关云横无语:“你在干嘛?”   “我想静静。”顺便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想当初,他夸下海口九个月处理妙音鸟的诅咒。现在……转眼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他还在日常工作中打滚,一点解除诅咒的头绪都没有。与此同时,他欠关云横的人情已经越来越多,就算把他打包翻三倍卖了都还不上。不得不让人感到万分沮丧。   他抓抓头发,斟酌过后说道:“谢谢。我只是……不太习惯这样麻烦人。”   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矫情,只是每当关云横伸出援手,深藏不露的惰性就会跳出来,张扬舞爪地蛊惑他:“去依赖吧,去仰仗吧。”如同那个醉酒的夜晚。   不是不可靠,而是太可靠!   关云横不是相柳那样的契兽,不是随歌那样强悍的精怪,也不是曹卓那种早年一只脚掺合进来的“相关者”。他什么都不是。只是凑巧被伏魔捕捉,同他暂时捆绑的普通人。   他们可以当朋友。像与齐队他们那样保持社交距离,定期朋友圈点赞联系,闲时吃顿饭交换一下近况。就足够了。   现在这样太近。好像无论公私都搅和到了一起,过度深入对方的领地。近得……有些不太正常。   秦悦的呼吸一滞,心脏不受控制的开始剧烈跳动起来。STOP!他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打住打住!   他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抬头时,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同他并肩蹲着。即便是蹲着,男人依旧比他高半个头。他转脸高深莫测地望着他。两人的呼吸在中央纠缠变冷,耳根隐隐发烫。   你为什么这样帮我?他想问。   关云横先一步抬起手掌,刮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不习惯?那就尽早习惯!”   秦悦:“……”   很“关云横”式的回答。简单明了,粗暴直接。顿时觉得方才的惆怅纠结不名一文。   “白瑟瑟急于让你从城中村搬出来。但现在多数公寓的房东都不接受宠物入住。”   被“宠物”的相柳扭过脑袋,目露凶光道:“你说谁是宠物?!”   关云横略过它,继续说道:“空着也就是空的。你要是出事,对我会是麻烦!”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那你今天来……是为了?”   总不会是为了收租吧?公寓的租金都是由白瑟瑟从他的工作户头直接划走的。   “郊外的房子装修过时,在重新装修。我回国后暂时搬到这里来住。”关云横站起身,打开门,指着对面说道:“就是那套。”   门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   “……什么时候的事?”他记得邹海曾经满怀羡慕的感叹,关云横的住宅是由国际知名设计师操刀,极具未来感的作品,还曾上过《时尚家居》的封面。现在他告诉他装修过时了?大老板的钱不是钱,只是路上的石子儿。嫉妒令人面目全非!   “上个星期四开始的。”   秦悦:“……行吧。”不就是他出院的同一天?当时关云横还有点感冒症状。没想到这么能折腾。不过自己的资产哪怕推倒重修都可以,作为租客他没有发表意见的立场。   才发呆一会儿的功夫,关云横拿起桌上的纸问道:“我刚才就想问你了。这是什么?”   他随手翻了一遍,觉得里面的内容晦涩难懂。唯有最后一页下方的“生辰烛”三个字格外惹眼。于是他又问道:“生辰烛是什么?”   “一种常用的媒介物。是极冷的水中长大的白鱼皮下油脂定型而成。可惜因为捕捞过度,白鱼的数量锐减,生辰烛也就成了稀罕的玩意儿。我也只是在爷爷留下的书里见过它的图样,看外表应该跟普通白蜡烛差不多。”   “你找这种蜡烛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翔翔的事情。我翻遍手边的典故,想出一个可能有用的方法。这个方法必须用到生辰烛才行。”   关云横涩然道:“……你倒是上心!”他将那叠纸放回去,没再给半分眼神。   “我们是朋友嘛!”   关云横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饿了。”   “那就出去吃吧。我请客!”虽然心疼荷包,但请关云横吃饭是应该的。   男人烦躁地说道:“随便煮点什么吧。我累了,不挑!”   不挑?不挑……才怪。秦悦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做的东西也只是勉强能入口的水平,更何况今天刚搬进来连米都没有。要不还是出去吃吧?”他边说边摸出手机,想看看周围有没有风评稍好些的餐厅。   “我不想去餐厅。”   秦悦的嘴角抽了抽:“我们还可以选择外卖。各种餐食任君挑选。”   “去超市。我想吃牛排,外卖送来就冷了!”   既然累就好好歇着。去超市不是跑得更远?   他怀疑他在找茬,然而他没有证据!   “为什么啊?”他抱着脑袋哀嚎。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想!”   “……”   他也想,想直接掐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关云横:我凭实力母胎SOLO!   好几天没有任何人说话了,站在北极圈呼唤大家! 第88章 生辰烛(五)   什么样的人才会找不到自己的车?   记不清自己有多少辆车的人, 产业遍布全国的人,关云横这样的人。   秦悦揣着手,前方正对着关云横的后脑勺。因为太久没居住, 关云横忘记了停车位的位置, 还带着他跑错了楼层。两人在里面绕了半个小时,最后只能打电话跟物业管理处确认。得到消息,工作人员赶紧开着小摆渡车来接。   “到了。就是这里。”工作人员毕恭毕敬的说道。说话间,他的目光飞快穿梭在关云横与秦悦之间, 尔后温驯地落点到地面。虽说小区里大大小小的名人占多数,但关云横这样轻易搅动风云的人物却是凤毛麟角,绝对不能开罪。   “前天您的人过来检查过车子的性能, 没有任何问题。”   “知道了, 谢谢。”   “应该的。如果您没有其他事要吩咐的话, 我就先回管理处了。”   关云横微微颔首, 动手揭开蒙在车身上的军绿色防尘布。就像一只被拆开的盲盒, 先是前盖、车玻璃, 车顶……黑色车体显露真容。与其说是超跑, 它的外形更像一台战斗机。外观充满强悍的肌肉感。前盖与尾翼的设计都有极强的超时代感。哪怕是秦悦这类对车毫无研究的人都会惊叹一声“漂亮!”   这外观莫名跟关云横挺配的。   男人站在车旁, 手里转着车钥匙:“站着发什么愣?”   “没,只是觉得人民币三百六十度完美融入到车身, 造就这台跑车优秀的灵魂。”   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关云横却不买账。他露出一个“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上车!”   “好吧。”大老板你没有心!   离开住宅区, 黑色超跑风一般驶入全封闭市内快速通道, 车速从绵软的四十码骤然提升到一百, 而这条通道的最高限速就是一百。跑车丝滑地在车流中穿梭, 不断将其他车甩到后头。   发动机的轰鸣声与风声重叠交织, 强烈的推进感将提速所带来的刺激加倍。秦悦的后背微微出汗, 整个人紧紧贴在椅背上。   大佬,只是出门买个菜又不是炸街,不用这么高调吧?   临到超市停车场的排行中,车速趋于正常。   关云横突然扭过头,望着青年苍白的面容说道:“别告诉我你晕车!”   秦悦笑得有些虚弱:“相信我。长这么大,我也是第一回 发现自己晕车。”   停好车,他趴在前盖上缓和胃里的不适感。关云横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也没催他。   一对男女的说话声钻进秦悦的耳朵。   “卧槽,幻影幽灵!神车!”   “长得挺有未来感的。很贵吗?”   “当然。每年全球限量十台,六千多万呢!”   “哇哦……这么厉害?!”   女人玩笑道:“看看人家车主,这么年轻就开这种顶级豪车。同样是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切,我要是能开六千多万的车,身边站的还是你吗?”   “姓林的!我看你是又皮痒了!”   六千多万?秦悦突然觉得胃里没先前那么翻腾了。他直起身,掏出手帕纸小心翼翼擦拭起来。将趴过的位置都擦了一遍,他后知后觉发现车尾的关云横不见了。   人呢?该不会是不耐烦等他,自己走了吧?仔细想想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性。怎么办?追上去找还是站在原地等?秦悦有点犹豫。   正在这时,关云横去而复返。注意到他手里的机械动作,拧紧眉毛说道:“你在做什么?”   “没有,就是口水滴在上面了。”秦悦把纸巾藏到身后。做过之后,他又觉得这动作略蠢,既然已经解释过了,又有什么好藏的?   面对关云横,他似乎总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敬畏感(?)。但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怕做错事被讨厌。不知道这是不是类似多子女家庭,弟弟面对兄长时的感觉?   胡思乱想之际,男人隔了段距离,抛给他一样东西。秦悦没看清是什么,伸手接住。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红色塑料包装:“黑糖话梅?哪里来的?”   男人的视线与他错开,落到他身后某处,说道:“找前台服务人员要的。不是胃里不舒服吗?黑糖话梅可以止吐。”   这个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做些温柔的事情,令人猝不及防。   秦悦撕开糖纸,将那颗糖含进嘴里,又酸又甜,果然舒服了不少。   他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去年看总裁办怀孕的秘书吃过。”   “……”早知道不问了。   超市还没到人流量巅峰的点。此时两个气质甚佳的大长腿并肩进来,立刻吸引了一众关切的目光。   关云横穿着件长款深灰色羽绒服,没有普通人的臃肿感,出挑得宛如T台走秀的模特儿。他习惯充当人群的焦点,并不畏惧周遭若有若无的打量。要是太过分,他会直截了当地瞪回去,踩碎一地芳心。   秦悦怕冷,厚围巾加帽子,再裹上件泡芙羽绒,活脱脱一个移动版米其林招牌。他戴了口罩,尽管遮住大半张脸,白皙的肤色与黑色口罩形成鲜明对比,再加上超市顶上照下来的射灯,整个人白到发亮。   关云横从冷藏区拿了牛排回来时,看见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站在秦悦身后,一个羞红了脸,另一个边推搡边吃吃地笑。青年正昂着头,站在货架前认真对比着各种酱油的价格,对他拨动旁人春心的事无知无觉。   他快步走到秦悦身旁,揽着青年的肩膀说道:“选好了没有?”   “没有。现在的酱油牌子太多了,都不知道选哪一个。”   关云横伸手随意拿了一瓶:“反正味道也没多大差距,买贵的就行了。”   秦悦无语凝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还是选性价比最高的。”   关云横瞥了眼价格标签:“就只差了二十块。”   秦悦绝望道:“错!区区一瓶酱油居然差了二十块。这瓶还比那瓶少了100毫升!”   关云横:“……随便你!”   说话间,羞怯的女孩拉着同伴黯然退场。   “真是笨死了!”关云横望着她们的背影突然说道。   秦悦:“……我又哪里得罪你了。”有事说事,意见不统一可以沟通嘛,谢绝人身攻击!   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结账,望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秦悦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只是想买些基本材料,为什么混进来这么多奇怪的东西?汉斯家的全套菜刀,SP级的车厘子……   哪有超市卖Beluga鱼子酱的?早该想到了,关云横会逛的超市能是什么普通呢。   走过一排水果展示台,扎高马尾的导购笑容满面说道:“这是今年新出品的苍山帝王葡萄,要不要试一试?”   白色瓷盘里的青色果肉芳香扑鼻,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清甜味儿。秦悦用牙签叉起一小块,口感甘甜。他点点头:“相当不错。”   导购殷勤介绍道:“这是前年才培育的新品种,兼具了许多优良品种的特质,没有一点果酸味。”   “哦,多少钱一斤呢?”   “我们不按斤算。”导购拎起货架上一只只精美包装的塑料袋:“每包两百克。最近公司在做推广,这个价格已经是上市以来的骨折价。每袋只要八百五十块。”   秦悦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幸好有口罩遮挡他才不至于出糗。   “呃……”   导购又说道:“这是在任何地方都享受不到的优惠呢。”   不,他也可以选择几块钱的一斤的普通葡萄,容忍略涩口的果酸味。突然之间,想念起吴记鲜品超市童叟无欺的价格了。   “先生?”   “……”   天人交战之时,旁边斜出一只手。男人拎起两包丢进购物车,表情略显嘲讽:“真不知道你那些通告费到哪里去了。”   “呵呵。”这个问题不好解释。   “啊——”忽然,伴随一连串巨响,女人的尖叫声回荡在超市。   “怎么回事?”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四处张望,找寻声音的源头。   一个孩子飞快地跑出来,他仿佛看也不看周围的情况,埋着头横冲直撞,引发一连串短促的喊声。   “这是谁家的孩子!”   经过秦悦所站的通道时,他撞翻了一个水果展示架,偏偏倒倒地站起来,没走两步,又撞到了葡萄导购。   小姑娘被这突然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幸而一头栽进秦悦怀里,才没崴到脚。慌乱之间,她的手胡乱抓了两把,直接把秦悦的口罩给带下来了。   那个孩子是……秦悦偏过头,下意识想追出去,又不好意思直接将导购甩开。   导购小姑娘道了谢,还没来得及娇羞,整个人直接石化了。   她结结巴巴说道:“你,你是不是秦悦啊?”   秦悦:“……”把口罩重新戴好,比出个噤声的手势:“要保密啊。”   导购连忙捂住嘴,激动得浑身哆嗦,小声说道:“真的是你吗?”   秦悦点点头,余光已经飘到了超市外面。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孩子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我我我……”小姑娘摸遍浑身也没找到一张纸,伸出一只手:“我能跟你握手吗?”   “当然可以。”秦悦伸出手,跟她握了握,摇晃了几下。   “不好意思,因为突然有急事……就这样。谢谢你的支持。”秦悦朝她点点头,拖着关云横急匆匆往收银台跑去。   小姑娘捧着脸:“我的老天,不是在做梦吧。我居然握了秦悦的手!”   她懊恼地摸出手机,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居然忘记要合影了!”   抬起镜头,由于手还在抖,她捕捉到一张糊得不能再糊的背影照。   “嗯,说起来,悦悦那个朋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关总婊起来真的很婊!暗戳戳宣誓主权什么的。第一更。 第89章 生辰烛(六)   呼呼呼。   秦悦顺着孩子残留的气息奔跑。   口罩已经滑落到了下巴, 冰凉的空气灌入他的肺叶,刺得扁桃体微微发痒。身后隐约传来关云横的咆哮声。可想而知他有多生气。但如果把他带在身边不仅耽搁时间,还容易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他不敢冒险, 只有把他“暂存”在超市里,希望过后他不会直接手撕了他。   他跑到一处无人的绿化带,低声喝道:“朱冥!”   指尖的法阵中跳出一根红色的箫。广衣阔袖的箫灵回答:“我在。”   “从前面那段路开始气息就变得非常紊乱,也可能是她刻意隐藏行踪。你擅长寻人, 帮我看看该往那边走。”   朱冥沉吟不语,很快指给他一个方向。紧接着,他说道:“小悦, 你上回灵力损耗过大, 虽然服下了固元丹, 但也只恢复了八成。切忌逞能。”   “我心里有数。既然追出来就有能制服的把握。”更何况, 放任自流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按照朱冥的指引, 秦悦找到不远处的一处拆迁房后面。他口中念念有词, 摊开手将结界放大, 防止无辜者误闯进来。   “薇薇?”秦悦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那个在超市里横冲直撞的孩子正是导演祁大伟的女儿薇薇。综艺结束后他就再没见过这她, 偶尔想起也只是忧心许愿灵过度狂暴。但暴走成今天这样是始料未及的。   听到动静,女孩没有回应。她蜷缩在墙根, 怀里抱着形影不离的娃娃,过了许久才木然地说道:“修士。”   有两道声音, 一道是从女孩的嘴巴里吐露, 一道是她怀里的玩偶身上冒出来, 平白生出三分诡秘。声音男女莫辨, 粗粝得仿佛用砂纸狠狠磨过。   秦悦突然感到事情有些棘手。或许这个妖化的许愿灵与他的预设并不一致。   他问道:“你为什么褫夺了她的身体?”   潜规则这东西到处都有。许愿灵往往是因为主人强烈的愿景形成的保姆型的灵。多半温柔可爱、善解人意, 倾尽全力完成主人的心愿。除却少数极端情况, 他们绝不会占半点便宜。除非……薇薇就是这极少数。   女孩与玩偶同时发出笑声:“一个娃娃分两半,你一半来我一半。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猜?”竟是有恃无恐的嚣张。   “这也是她的愿望?”   “对也不对。这孩子有时太懦弱,不敢面对外面的世界。”女孩摸摸自己的脑袋,仿佛是躯壳里的另一道灵魂对她充满爱怜的抚慰。   “可你不该伤人。你这样极端的作法会让薇薇将来的路更难走。相当于她在承担你做错事的后果。”   许愿灵的声音突然激奋了起来:“不然呢?!她很小的时候被保姆虐待,可她那个不靠谱的爸爸却什么都没发现!直到她哮喘严重还得了失语症才觉出不对劲,一切都太迟了!”   它又用一种轻飘飘的口气说道:“没关系。无论如何她还有我。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她了,我还是她的朋友。就像她对我说的,只要我就够了!都是些坏人,都想伤害她,最好都去死!”   这只灵已经有点不对劲了。许愿灵因其特质绝对不会将自我意志凌驾于主人的意志之上。   或许许薇薇成长过程中吃过苦,所以比一般小孩更早熟。但这种不惜毁灭一切,颠倒黑白的说法可绝对不是学龄前儿童应有的手笔。   或许,是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秦悦阖了阖眼,凌空画出一圈金色的法阵。法阵一分为二,化出道道无形的利刃,将女孩与娃娃并肩钉在墙上。   “你想杀我?修士,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之前一直相安无事。你居然想杀我?”   女孩身后的许愿灵化作铺天盖日的乌云朝秦悦直扑过去,但被法阵拉扯住,就像一根用力过度的弹簧无论如何也达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我不想杀你,只是想净化你。”秦悦摇摇头,转动手中的朱冥,吹奏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我将不再是我!只会变成头脑空空的蠢物。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你有为这孩子想过吗?”   秦悦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反问道:“那你伤人的时候有为她想过吗?做出那些事情,薇薇是百口莫辩。”   许愿灵狂暴地翻滚,幻化成各种形状:“我没错,我没错!她的身边都是坏人!他们都恨不得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是为了保护她!”   它无从挣扎,料定这次是在劫难逃,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她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只,因为呛了羊水得了新生儿肺炎,在儿科住了整整两个星期。再大一点,又得了哮喘,不能像正常人的孩子那样跑跑跳跳。那么小小一个人儿,明明连话说不利索,让她乖乖不动,就可以在屋子里坐一整天。你又怎么能明白我的心情呢!”   她还在幻化,最后停留在一个固定的形象上。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与跟在祁大伟身后的残魂拥有同一张面孔。   箫声一滞,秦悦难以理解地皱起眉。难道……这个许愿灵根本不是祁薇薇自己滋养出的产物,而是祁大伟早逝的妻子留给女儿的东西?   灵没有眼泪,可是它不断撕心裂肺地历数往事,痛苦不堪的就像一个真正在为女儿着想的母亲。   “我没有错。只有我最爱她,最能保护她。”   秦悦在想,怎么会这样?去世的人在去世的瞬间,她的愿望也好人生也好都归于零。有一少部分流连尘世守护在亲人身边,可能。但留下许愿灵给女儿,闻所未闻。   要是爷爷还在就好了,他阅历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涉猎,至少能找到人商量一二。   秦悦有些晃神,按动箫动的手指停住了。女孩的身体与娃娃顺着墙,滑落下来。女孩歪着脑袋,靠墙躺坐,陷入沉睡。   许愿灵趁机发动了攻势。那只柔软的玩偶扇动灰色的翅膀跳到半空中,逐渐膨胀到跟成年人一般大小的模样。落地后,它挥动手臂朝秦悦砸过去。拳头从秦悦的鼻尖有惊无险擦过,砸到他身后的墙上,砸出斗大的蛛网密布的坑穴。   秦悦将一脚它踹开,因为反作用力自己也滚到了地上。   “小悦!”朱冥急道:“明明可以用咒术,不要肉搏,不可莽撞!”   秦悦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挥挥手说道:“我有分寸。你不要插手。我有些事情没想透。”   朱冥只能心急火燎在旁边观战。   许愿灵从来没有操纵过这么大的身体。玩偶翻倒在地后,只是笨拙地活动着手脚,就像被顽童捉弄翻不过身的乌龟。   “你是不应该存在的。是什么让你留下来了?”秦悦骑坐到它身上,抬手直刺它的眉心。   他能够感觉到那里是许愿灵灵核之所在,也是它力量的源泉。   “不——”许愿灵发出一声凄厉地吼叫,想阻挡已经来不及了。   秦悦从它的眉间挑出一张符咒。他展开看了不过五秒,符咒化作了细沙样的碎屑,从他的指缝漏走,风一吹就散了。   这样一张符咒的存在只说明一个问题。那这只许愿灵确实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造出来的产物。虽然符咒内的纹饰他从未见过,但应该是制造者给其作品的刻印。   但不幸的是,制造过程中可能出了什么岔子,这只许愿灵才会行事偏激。   秦悦身在其中,朦朦胧胧、雾里看花,隐隐有些不不安。   灵核碎裂后,一片死寂。   被顶住的那只玩偶缩小,再缩小,肉眼可见地缩水。他的膝盖之前压在玩偶的胸口,现在玩偶还在同样的位置,却比之前小了几十倍。   正在他还在消化人造许愿灵这件事的时候,玩偶的手臂动了。   秦悦把膝盖朝旁边挪动了几分。   玩偶从他的身下挣扎出来,扯得都有些变了形。   它跳起来,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秦悦:“呼,还以为死定了!”   秦悦:“……”   它看上去跟原来不一样了。周身流转着温和的金边,连背后的翅膀都变得小小一只。看上去再不像之前那样气势汹汹。   可是灵核已经没有了,按理说这个灵也应该……   许愿灵走到祁薇薇身边检查她的情况。它说道:“修士。我跟你打个商量。你打了打过了,杀了也杀过了,可现在我依然在。”   它摸摸女孩的脸蛋:“不瞒你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很不对劲。但今天过去之后,我脑子清醒了许多。你就让我继续留在她身边吧。除此之外,我也无处可去。”   像印证它的话一样,翅膀温柔地扑扇,让玩偶看着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天使。   “好。”秦悦看向玩偶心口的位置。那里有小小,微弱的光点在闪烁。就像一颗心脏在搏动。原来的灵核被毁掉也没有消失,大概是因为生出了新的灵核。恐怕是那孩子的意思吧。   玩偶主动跳进女孩的怀里,偎依在她的胸口处。女孩的眼睛依然紧闭着,面颊两侧红扑扑的,像正做了什么好梦般露出一丝微笑。   能圆满解决再好不过了。秦悦长出一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朱冥突然说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堆颇有重量的购物袋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男人脸青面黑,牙齿矬得卡卡作响:“秦悦!你这个蠢货!!”   秦悦抱头鼠窜:“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关云横,你听我解释!”   “谁TM想听解释!下次你再丢下我试试看!劳资杀了你!”   “不不不,冷静!杀人是要坐牢的!”   等等,结界没有撤去,关云横是怎么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第二更。 第90章 生辰烛(七)   秦悦捏着冰袋小心冷敷后脑勺的包块, 一旦不小心用力一点,就会龇牙咧嘴,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泡芙羽绒因为摸爬滚打已经脏得不能看了, 此时被揉成一团放在后座的脚垫上。他望向驾驶座神色冷凝的男人, 嘀咕道:“我都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就别生气了!还有,你这下手太重了!我这里冒个包,你还不是一样鼓出个包。”   事发过后他们把祁薇薇送到医院,因为秦悦满身尘土, 急诊室险些把他当成暴力事件的受害者。反观祁薇薇睡得那叫一个香啊,祁大伟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没醒。   同人不同命。女孩得到的是父亲的忏悔,他只得到关云横的一顿砸。就跟他能讨到便宜似的!小气!   不过秦悦自认从来都是顾全大局的人, 他将冰袋往关云横面前凑:“你别动, 我帮你敷一下。好大一个包呢!”   关云横避过他的手, 拒绝和解。   还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哪次不是这么说呢?男人回想今天发生的那一幕——   刚到收银台, 秦悦这小子就撒丫子跑了, 跑了也就算了, 还不小心带跑了一罐饮料。吓得收银员误以为是遇到逃单的流氓, 喊了保安硬拉着他不让走。   即便超市的经理后面出来再三道歉, 可他依然咽不下这口气!他关云横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羞辱!每一回都是这样,每一回遇到时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甩开他。可恶!越想越气!就像闷在锅里的肉, 炖成什么样,做菜的人看也不看一眼。   憋屈!   他握紧方向盘, 油门一踩到底。“轰隆隆”发动机喷射出一串白烟, 推动车辆飞速向前。   秦悦整个人一颠, 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身体里搅动了一圈, 冷汗簌簌直下。他不禁喊道:“关云横, 你慢点!”   “闭嘴!”提速到一定程度, 智能中控识别到当前路段的最高限速,自动踩下刹车。   秦悦:“……”如果不是有安全带拉着,他已经“哐当”飞到前挡风玻璃上了,极可能再撞一个跟后面对称的包。   他摸摸心脏,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试图跟男人讲道理:“不醉酒驾驶,不开斗气车,是每个种花家公民的应尽义务!”   男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那我问你,同样是公民,我跟你的区别是什么?”   秦悦预感接下来没好话,于是保持缄默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霓虹街景。   “劳资有钱!”   果然……   秦悦抿抿嘴唇,轻声问道:“道理我都懂。我也知道这样的事对你很困扰。但是关云横啊,这样的事情我不管,又有谁能管呢?”   从他出生开始,其实就只有一条路。爷爷去世前,他或许还能装聋作哑,可是现在——   “你以为我不想当个普通人吗?”   车内的噪音令青年的话语稍显破碎。他还是淡淡的,没有一丝火气的陈述,但听得关云横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他冷着脸,死死扣住方向盘,就像掐住某位看不见敌人的脖子。   对,他有钱有势,在城中呼风唤雨。何必让自己受这份闲气?!   可是青年倔强的侧脸正行驶中勾勒出忽明忽暗的轮廓。他不得不承认,秦悦说的全都是事实。但就是这样的事实,令他打心底地感到无比的惶恐。   他……什么忙也帮不上。真是可恶!   回到公寓时,气氛莫名其妙的缓和了。虽然秦悦不认为是“莫名其妙”的。   关云横主动分担了他手里的一箱牛奶,这算示弱吧?   秦悦单方面决定休战。   一进屋,他就开始分东西。   关云横正将几只甜橙塞进冰箱里,注意到他的举动皱眉问道:“你干嘛?”   “分东西呀。”秦悦指着已经分开的两小摊:“都是你买的单,我总得算算多少钱,方便发红包给你。”   “不用。”   “呃……”真相是他没打算认领刀具、鱼子酱,车厘子那一系列贵得咂舌得东西。   男人哼道:“我没钱吗?”   还有这等好事?   秦悦笑道:“发红包也不要?”   “不要。”   “嗯……那我去煮饭了。”为了掩饰嘴角喜不自禁的笑纹,秦悦挽起袖子去系围裙:“你之前想吃牛排是吧?”   “不用,你那个厨艺煎牛排还是算了吧,暴殄天物。”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三个月,关云横知道秦悦之前“勉强能吃”的评价绝不是谦虚。之前看他做饭,八成是面条,余下两成,一成是烙饼,一成是煮粥,也就是毒不死人的程度。   秦悦也没觉得自己被嫌弃,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行吧,真让我煎牛排你可能要立字据,无论生熟该不追究。那我就随便做点得了。”   他熬点粥,取了面粉弄成面糊。大概是觉得选择太少,试探性地问道:“鸡蛋饼吃吗?”   “吃。”   “不吃。”   两种截然不同的回答同时响起。   秦悦:“……”   关云横朝橘猫蹲的方位歪了歪脑袋:“他问的是我。”   “你怎么知道他问的是你?又没有指名道姓。”   “不是我还能是谁。毕竟现在公寓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橘猫瞠大眼睛吼道:“姓关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哦,我忘了妖兽不会读书认字,可能阅读能力有问题。”   “你才阅读能力有问题。劳资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走过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吃盐脱毛,你当了这么几年猫,难道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吗?”   相柳噎住,腮帮子就像两颗鼓起的皮球。它大吼一声,怒道:“姓关的。劳资现在马上立刻就吃了你。让你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彻底在黑暗当中寂灭!”   “果然是年纪大了,怎么说话老是喜欢车轱辘呢?来啊,我就坐在这里等你,看你敢不敢过来咬我一口。”   朱冥被吵得头疼,抱着荼蓝的灵游荡到阳台上去了。   秦悦开始还能面不改色地搅拌面糊,听到最后脸皮抽了抽。忍了半天没忍住:“噗哈哈哈哈哈,你们真是够了!”   这是上辈子有仇还是怎么回事,从第一面开始吵到现在,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都能扯出来吵。真是大写的一个字“服”字。   一人一猫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青年,同时停止了讲话。   “有什么好笑的?”   “就是!”   难得能够统一战线,但双方都对这种相似度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相柳剔剔牙说道:“切——怎么说劳资也是几千岁的人了,谁稀罕跟你争这些?”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关云横瞪着它。   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几欲有火光飞溅而出。   “肥猫!”   “蠢人类!”   统一战线宣告破裂。   橘猫跳上沙发,即刻上演孤僻老人。它用屁股朝着关云横和秦悦的方向,将自己打扮成一颗浑圆的球体。   “现在老了,没用了,连个饼都不给吃。”   秦悦笑得肩膀发抖。救命,这又是唱门子的大戏!   “你笑什么?”男人上前,靠得很近。他嗓音暗哑,扣住他的下巴,轻轻擦去他眉毛根的一团面粉。   “就是觉得这场景似曾相似,实在很可爱。”   很可爱?关云横表情古怪地咳嗽了一声,嘀咕道:“这是什么形容?”   但是望着青年神采飞扬的眉眼和笑出的两颗小梨涡。关云横心想,算了,他大人有大量,心胸开阔,就不跟这小子计较了!   *** *** ***   一夜无梦。秦悦是被压醒的。   睁眼就看到一张毛茸茸的圆润猫脸,舌头还从嘴里漏出一小段。   相柳像块没骨头的软肉挂在他的脖子上。   秦悦:“……”把它取下来,移到枕边,这么大动静居然没醒。   橘猫砸砸嘴,还在说梦话:“说了我只要葱油味的……”   秦悦很是无语,揉揉它的脑袋,翻身起床。   足底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让他恍惚了一下。对了,昨天他刚搬完家,还跟关云横成了邻居。   正在厨房冲速溶麦片,白瑟瑟的电话就进来了:“悦悦啊,之前说的剧本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抽空看完给我回个话。”   “好的,瑟瑟姐。”   尽管他更想专注音乐方面,但白瑟瑟还是乐此不疲地搜罗剧本和综艺。前面几个都因档期不合的没有出演。新得的这部是国字头投资的单元剧,虽然只是个配角,但人设据说相当有层次,白瑟瑟话里话外都透着让他接的意思。   公事说完,白瑟瑟又换了一种腔调:“你昨天是不是去超市了?还是跟关总一起?”   这回轮到秦悦惊讶了,他放下手中的麦片碗:“你怎么知道?”   白瑟瑟“呵呵”笑了两声:“网友爆料啊。回头我发个链接给你。”   “哦。我还以为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秦悦总觉得白瑟瑟否认得过于用力了。   “这不是坏事,身为艺人保持热度也是职业素养的一部分。反正你们也就是正常逛个超市而已。呵呵。”   这个“呵呵”似乎有点一言难尽。而且什么叫正常逛超市?难道还有不正常的逛超市的方法吗?   一夜之间,他跟白瑟瑟的沟通出现了重大障碍,究竟是他的问题还是白瑟瑟的问题?   “好了,我这边还有事。你看了剧本记得回复我。链接发给你了。拜拜。”白瑟瑟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留下满头黑线的秦悦。   出于好奇,秦悦点开链接。这是国内人流量最大的一家博客页面——   爱吃肉的绵羊:“嗷嗷嗷嗷,今天在超市做兼职居然遇见秦悦了。还被他扶了一下,我的小心肝儿啊!凑近看他的皮肤超好。连微笑时眼睛的弧度都是完美的。我们还握了手!”   这很明显是超市那位葡萄导购的网络ID。他接着往下看。   爱吃肉的绵羊:“对了,他朋友也超帅,超酷,就是看着有一点点凶![害怕.GIF]。两个人一起逛超市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糊到根本看不清楚的照片.JPG]。   两条都是转发过万,评价几千条——   下面的评论一大半是羡慕,还有少数在努力控诉照片太糊的:“等我有钱了,一定买一个会发正面照片的博主。”   还有个别是酸的:“你们‘心悦诚服’真是搞笑,糊成这样的照片,也配得拿到网上无脑吹?”   博主很刚的怼回去。   爱吃肉的绵羊:“我的社交平台我做主,又没逼着你看。有些人专程跑到别人家里发疯,怕是日常嫉妒得都快把自己酸死了吧。”   回复量最高,几乎是被人工置顶的一条评论是:“果然男人基起来就没有女人什么事了!太秀了!666!”   秦悦:“……”太秀了,666是什么意思?   等他有钱了一定要买个网络语言翻译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小宇宙爆发第三更。现实生活中可千万不要开斗气车哦,这对自己跟其他人都是极端不负责任的。   作者菌躺平了,好累! 第91章 生辰烛(八)   秦悦就着早饭仔细读完白瑟瑟发来的剧本。如果后期不作重大调整的话, 确实像白瑟瑟说过的,角色出场不多,但有层次感, 属于成长型人设, 十分的讨喜。   翻年到春节假期之前这段时间本来也没别的安排,他想了想跟白瑟瑟打电话表示自己愿意出演这个角色。   “就知道你会心动!”白瑟瑟一接起电话就说道:“我马上跟剧组那边联系!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元旦后进组。拍摄周期大约一个多月,拍完正好过春节。你就趁元旦前的时间养精蓄锐吧。”   这安排正中下怀, 秦悦欣然同意。又跟白瑟瑟聊了几句明年专辑发行的事,才挂了电话。   解决了工作,秦悦登上通讯软件的小号。他失望地发现, 没有头像跳动, 这也意味着没有新的消息。他犹不死心地点开对话框, 最近的对话是在昨天下午。   可能确实是他太心急了。秦悦摇摇头, 端着麦片碗进厨房, 刚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 门铃响了。   打开门, 穿着深蓝厚绒睡袍的男人站在门口:“早。”浑身上下散发着刚沐浴完的香波味, 头发湿淋淋的,还在滴水。   秦悦没来由的面上一热:“早。”的确早, 往厨房走的时候,他看了眼时间, 刚到八点。   如果是电影情节, 美女邻居一大早穿着浴袍站在家门口, 八成是要发生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而如果当邻居性别为男, 凑巧又是关云横的时候, 秦悦心想, 基本可以确定关大老板是遇见什么无法规避的难处了。   于是秦悦很自然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男人直接略过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进门就朝里间浴室的方向走:“搬家忘记拿电吹风,借用一下。”   他就知道!秦悦默默翻了个白眼,紧跟他的脚步:“找到了吗?我放在洗手台侧面的……”柜子里。   话还没说出口,里面陡然传出巨大的噪音。很好,看来他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两秒钟后,男人切断电源,皱眉说道:“我一直想问,你就不能换个新的电吹风吗?知道的明白是在吹头发,不知道的还当公寓里起飞了一架飞机呢。”   秦悦:“……又没坏,凑合着用。丢了多可惜。”   他想知道关老板是吃什么长大的?角度之清奇刁钻,挑常人之不能挑。这张嘴活像开过光,听得□□头能捏出水了。   他靠在门框上天马行空,关云横将手里的吹风翻来覆去地看,最后认命的摇摇头:“有没有新毛巾?”   大佬,你家就住对面,回家拿自己的毛巾用不香吗?   尽管满腹牢骚,秦悦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毛巾双手奉上。   关云横接过毛巾,一抖开。毛巾上印着“蓝月亮消毒液洁净生活没有烦恼”。他嘴角一抽:好家伙,又是赠品!   秦悦刚把碗沥干收回柜子里,关云横就顶着半干的头发出来,一点都没客套地打开冰箱:“有什么吃的吗?我记得昨天买了牛奶。”   付钱的是大爷,秦悦决定忍了:“如果你想的话,这个橱柜里还有麦片。”   “哦。”关云横温了一杯牛奶,拎起杯子喝了口,问道:“住得习諵砜惯吗?”硬是把赠品杯喝出了高级瓷器的气质。   “习惯。我不择床,只要困了哪怕是个茅草堆都能睡。”   关云横不置可否耸耸肩。   秦悦指着餐桌说道:“那你慢慢喝,我去洗衣服。”   关云横点点头,忽然像想起什么的一顿,说道:“对了,祁薇薇没有大碍了。祁大伟打算今天带她去跟超市那位受伤的女士当面道歉,当然赔偿肯定是跑不掉的。他还让我向你转达谢意,还说想请你吃个饭,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秦悦吃惊道:“祁导告诉你的?他怎么不直接联系我?”   “昨天晚些时候。我想也不是紧急的事情,就没第一时间告诉你。据说他那里只有你的商务联系方式,大概是不想更多人知道才通过关鹏联系我的。昨天你在里面陪祁薇薇的时候,他有跟我交换过联系方式,当然我给他的是关鹏手里的那个号码。”   秦悦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解释得这么绕口:“哦,对的,我都差点忘了。节目组的制作群已经解散了,上回吃饭又也忘记交换联系方式。那孩子没什么大碍就好,请我吃饭就免了。”   说到这里,秦悦叹道:“祁薇薇身上的许愿灵十有八//九是她过世的母亲通过某种方法赠予她的。只是愿主已经去世,许愿灵在祁薇薇长大的过程中,吸收了太多的负面能量,逐渐妖化。还好这孩子本质上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许愿灵的破坏力才一直维持在可控范围内。”   “灵还会吸收主人的负面能量?那朱冥、荼蓝也会?”   秦悦愣了一下,没想到事情扯回自己身上。他否认道:“不是,不能一概而论。朱冥、荼蓝是极其珍贵的灵器,这类灵产生、消亡与主人的意志无关。换句话说,就算主人不是我,灵器也能随自己意志形成灵。但是许愿灵往往是愿主强烈愿望的伴生物,与……”   说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嘴。关云横问道:“怎么不说了?”   秦悦抓抓头发说:“等等,那就更说不通了!我昨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个许愿灵是人造的,且还带着制造者的刻印。也就是说在昨天我彻底切断这个联系前,制造者一直与许愿灵保持着某种关联。也许,只是也许,这当然只是我的揣测,许愿灵妖化与制造者的脱不开关系。而且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才几年的时间,祁大伟太太的魂魄会衰弱成那样?成年人的魂魄之力往往需要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才能耗损至那个程度。”   关云横说道:“那你就更应该吃祁大伟的那顿饭了。毕竟那个许愿灵娃娃的来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再说,就算问不出什么来,你帮了那么大的忙,难道还想帮他省钱?”   这么一说,合情合理。秦悦打了个响指:“成。那就跟他约下周吧。”   乱糟糟的思路有了头绪,他高兴地说道:“关云横,关键时刻你还是挺靠谱的!”要是能再控制下脾气就完美了。   关云横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哼道:“还不是你欠!”   两人吹胡子瞪眼的对视,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瞪着瞪着都低下头笑了起来。   笑完,关云横整肃表情,摸摸秦悦的后脑勺:“疼吗?”   “我疼不疼你还不清楚?!”简直废话,四五只满容积的塑料袋栽在脑袋上,没脑震荡完全是因为他头铁!   秦悦也伸出手,幸灾乐祸地摸摸关云横的后脑勺:“真是好大一颗包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头一回觉得镜像反应也不见得一定是坏事。   “下回你出手前可得想清楚了。”   关云横任青年的手指在发间穿梭,还很坏心地戳戳那个包块。   他吃痛地皱眉,说道:“那你下一回不能再这样莫名其妙跑开了。”   “好。”   “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都能用钱解决。唯有那百分之一是做不到的。可即便是那百分之一,我也希望你不要老是一个人面对。明白吗?”   男人神情严肃,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不容拒绝的真诚,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比他的回答更重要。   秦悦耷拉眼皮,别过脸笑道:“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 第一回 觉得,没法直视这样的眼睛。因为体温在升高,耳朵越来越烫,似乎他因为这句话生出某种奇怪的妄想。   可此刻的关云横出奇的固执,他提高音调说道:“秦悦!”   秦悦举起手,满眼无辜地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好好说你听吗?”   好问题!   秦悦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什么?”   “你昨天是怎么找到我的?”   关云横抱起手臂:“你身后留了一根线。”   “线?”   根据回忆,关云横用手指圈一个形状:“大概是这种粗细,虽然没有实体,但在晚上能看到很清晰的轨迹。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自己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秦悦捏着下巴点头:“对。我只是好奇我跑得不算远,也不算近,位置也偏。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么一说,要么跟妙音鸟的诅咒有关,要么跟你魂魄离体那段经历有关。我开始还以为……”   “以为什么?”   秦悦的声音陡然缩小:“以为你在我身上装了什么高科技定位器。”   关云横简直要气笑了:“你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一点。其实星光还有一种洗脑的黑科技!”要是真这样的黑科技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将“喜欢”的这个想法植入他的意识里。   “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又不是变态!”也许,他还真是!   秦悦又问:“那当时找到我之后呢?”   “揍你。”   “……我不是问这个。而是想问我当时设了结界……”   关云横反问道:“你设了结界吗?”   “……算了,我还是去洗衣服吧。”又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秦悦折回客厅。只见关云横站在电脑前:“你还在做兼职?”   “没有啊。”   “那为什么那个叫‘乌鸦嘴’一直问你在不在?”   乌鸦嘴?乌鸦嘴!   秦悦跳了起来,飞扑到电脑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秦悦:是我想多了。   关云横:可恶,他为什么没接受到正确的电波! 第92章 生辰烛(九)   “乌鸦嘴”的头像是一只手绘的乌鸦, 关键还是只秃头鸦,在一众默认头像里格外醒目。此时,他的头像疯狂地跳动着——   “天师, 在吗?”   “天师, 事情有眉目了!”   “天师,对方说明天他要出国,所以希望能在今天完成交易,你在吗?”   “对方发送一个屏幕抖动。”   秦悦没顾得坐, 噼里啪啦打着回复:“我在!刚有事没注意电脑。什么时间?”   乌鸦嘴:“哦哦,你在啊。等着,我帮你问问。”   在圈子里多的是人不想暴露现实生活中的身份, 于是就有了“乌鸦嘴”这样掮客。掮客的口碑靠的是口口相传, 几乎世代以此为生。   圈子小, 掮客的数量也有限, 且真实身份与住址都必须登记在册。如果违背约定, 失去了诚信, 掮客本人及其后代都不得再操持这类中间人的买卖, 相当于变相“驱逐”。   久而久之, 掮客与修行者之间的信任日渐牢固,也就形成这样奇怪的共生关系。   过了一小会儿, 掮客回复道:“是这样的,天师。对方说他不想直接见面, 提议匿名交易。”   “匿名交易?”   “是的, 为了保证交易的公平性。他会在快购二手平台发起一个物品链接。‘快购’你知道吧?很多圈子里的人都用的物品交易平台, 用户数据绝对保密!你支付货款后, 他会将东西放在帝都火车西站的储物柜里, 然后发送密码给你, 你凭密码取货。货款会存在第三方平台,验货无误后再确认。”   这样的交易方式无疑对双方都有利,既能保证私密性,也能保证相对公平。秦悦对此并无异议:“好的,我明白了,就按他说的办吧。”   乌鸦嘴:“天师,你其实是个土豪吧?价格数量你问都不问,上来就说要给钱?”   秦悦:“呵呵。我相信同行给出的价格会是公允的。至于数量,那当然是多多益善。”   说得他自己都信了。只希望对方不要坐地起价,给一个他根本出不起的天价。   乌鸦嘴:“好的。那我把你的意思传达给他。”   “谢谢你。”韦知翔的情况已经是“箭在弦上”,能比想象中更快找到生辰烛实在是件高兴的事。   关云横从厨房洗杯子回来,看他眉眼微松的模样就知道多半是有好消息。他问道:“怎么说的?”   “对方要求匿名交易。线上付款后线下取货。”   “就不怕上当受骗?”   青年错愕地想了一下:“……应该不会吧。”   关云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平时锱铢必较,要花大价钱的时候反倒不管不顾。秦悦,你原来赚的那些钱,该不会就是这样被骗走的吧?”   “在你心目当中,我有那么笨吗?”   “对,至少这一秒钟是的。”   秦悦滑动鼠标:“这你倒不用操心,是不是灵物一摸就知道。”   “真的这么神?”   “当然。下意识你会知道,这东西不普通。感觉有点像触电,头发发麻,脸皮发麻。我第一回 摸到朱冥的时候这种感觉特别强烈,还以为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听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关云横取下墙上挂的朱冥,除了能摸到光滑的玉箫跟细微的伤痕外,什么都没感觉到。   秦悦问他:“你在做什么?”   “试图理解你的世界。”   秦悦摇摇头:“理解我的世界做什么?你的世界已经够精彩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男人傲娇道:“因为我想!”   大佬牛皮,凡人退散!   秦悦笑道:“等你真正深入了解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挺无聊的,比现实生活中的规律还多。无论妖魔鬼怪,法术禁制都是定式。看上去天马行空,但就像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充满规则。一般你试图去打破就会受到处罚。”   “就像你擅动雨云那次?”   “对。你可以将这种大规则理解为‘天道’。是不可违背,不可逆转的。在此之下,定式与规则之外的东西才叫‘灵活’。”   这时,朱冥里爬升出一堆白色烟尘,渐渐幻化成“人”,只是白茫茫一片,关云横看不清那人的脸与衣着。   “他是在跟我说话?”他问秦悦道。   朱冥其实是在抗议:“小悦,我不喜旁人触碰,你让他把手拿开!”   秦悦心下计较,换了种稍微温和点的说法:“嗯……你打搅到朱冥休息了。”   关云横说道:“我以为灵这玩意儿不需要休息。”说完,就将玉箫挂回墙上。   相柳转动耳朵,懒洋洋从沙发冒了个尖:“矫情!我看你是不喜欢普通人摸你吧。当年你可是喜欢肖家那位夫人得很啊!”   朱冥说道:“她与主人出生入死又喜结连理,怎么会是旁人?”   相柳讥讽道:“那当年秦益又怎么说?他只是世代侍奉肖氏仆役的后代。”   “秦益是个君子,我敬重他的品行。何况也正因为他,小悦才能脱离苦海。”   相柳不甘示弱道:“要我说啊,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历代主人的优点你没学到,倒是像原来族学里从外面请来的酸儒!”   “你……结契的妖兽而已。”朱冥拂袖而去。   “现代社会,请勿物种歧视。”相柳挥挥爪子继续睡它的回笼觉。   秦悦:“……”他的身边总是充斥着争执,是气场出了问题吗?   刚才的对话在关云横看来更像是相柳在演一场独角戏。但说到最后身旁那团白色烟尘剧烈抖动了一下,继而像薄雾般散开,汇入红色玉箫中。合理推断,的确发生了不愉快的争执。   通讯软件里,掮客的头像又开始闪动。秦悦动手点开只见他写道:“这是快购的链接。另外作为一名具有职业操守的中间人,也作为长久打交道的朋友,提醒你这笔交易的金额巨大,请谨慎交易,如果有任何问题一定要联系我。”   秦悦回答:“谢谢,不过事发突然,只能碰碰运气。祝我好运吧。”   对方发来一个挥手的小矮人与玫瑰图样,之后再没说话。   秦悦深吸了口,点开那个链接。   “卖家姓名:XOXO。物品:生辰烛二十只。交易价格:人民币一百万。物品说明:因原始生产年份不同,生辰烛外表有细微差别,但总体来说品相完好。保真,不回答任何关于真假的问题。售出不退不换,请买家谨慎下单。”   看到价格的时候关云横挑动眉毛:“几根破蜡烛一百万,说句‘一本万利,日入斗金’不为过吧。”   秦悦却回答:“生辰烛的制作工艺近乎失传。现在市面上都是老物件,有人愿意转让就不错了!”   关云横看着之前抠搜到连冰粉都舍不得给自己买的小子,动动鼠标,连眼睛都不眨地把那一百万付出去。   “……”终于知道这人穷困潦倒的原因了。   他提议道:“回头让韦知翔给你报账。”   看到青年诧异地睁圆眼睛,他又说道:“反正乐庭不差钱。种花家的游戏之神,难道还差这一百万吗?”   秦悦:“……”这话似成相识。关云横为了把他带偏有多拼?   付款过后,卖家第一时间发来信息——   XOXO:“收到,马上给你取件密码。”   秦悦不禁有些吃惊:“现在吗?”   XOXO:“对。你是爽快人,我也是爽快人。东西在西站候车厅三号门进去的135号储物柜,密码是745688。收到有疑问可以直接联系我,也可以联系‘乌鸦嘴’。”   秦悦:“谢谢,合作愉快。”   XOXO:“合作愉快。我听‘乌鸦嘴’说您是很厉害的术士?”   秦悦:“鸦哥向来夸张。混口饭吃而已。”   XOXO:“我相信他说得是实话。我能冒昧的问一下这些生辰烛是做什么用的吗?”   秦悦本以为对方是很有分寸感的人,没想到会问这个。只得敷衍道:“只是当作个人收藏。”   XOXO:“哦,我还以为是用来做‘那个’的。”   秦悦:“不会。那谢谢你,我去取货了。”   XOXO:“嗯,那么拜拜。”   关云横吐槽道:“这人话真多,而且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秦悦摇摇头:“兴许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 *** ***   换好外出的衣服,拉开门,关云横也已经换了衣服站在门口等他。   秦悦愕然:“你这是……”   “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难道不需要上班吗?”   一想到那台开出去炸街的幻影幽灵,秦悦的太阳穴跟胃扎着疼。   “我又不是沈辰那种吉祥物,不需要时时刻刻呆在公司。”   “……哦。”秦悦失望地抿抿唇。   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来到停车位却发现停的不是幻影幽灵,而是一辆黑色轿车。   关云横解释道:“原来那车开着又吵又漏风,我昨晚让关鹏换了一辆过来。”   正常高矮的汽车地盘,坐进去不会有过度下陷的感觉,比前一台车舒服太多了。秦悦暗自松了口气。   到达火车西站,秦悦解开安全带:“那麻烦你在停车场稍等,我取了东西就回来。”   一只手直接扯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回来:“密码给我照一下。”   等等,这节奏有点奇怪。   “你要帮我去拿?这点儿小事,真不用!”最近的关云横似乎很乐此不疲地做一些“奇怪”的小事,让人看不透。   男人的力量不大,不至于弄疼他,但轻易挣脱不开。   “《新铁路管理条例》出台后,不需要车票,任何都能进入候车大厅是没错。但是进去之前必须接受安保AI的检查。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遮挡面部拒绝检查,违反规则的人可以‘妨碍公共安全罪”第六条的规定处六个月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罚款五万元。大明星,你认为以火车西站的人流量没人认出你是吗?到时候怎么安然无恙的取到货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悦秒怂。他点点头说道:“是我考虑不周。那辛苦你了。”   关云横掸掸衣服上莫须有的灰尘:“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他不说话,说话就输了。   “识相。”   关云横如果出生在前朝,一个“因言获罪”跑不了了!   *** *** ***   青年敢怒不敢言,只能抿着嘴,假装成一只合好的蚌。眼睛的余光带着细碎的火苗揽过他的脸,然后错过。头顶仿佛生出两只丧气的耳朵,没精打采地垂在脑门上。   回想到这一幕,男人嘴角的笑意就变得更浓些。   他通过安检,快步走向卖家说的地点。三号门135储物柜,他按下密码。里面放着一直没有上盖的纸箱,最上层扑了一层黑布。打开一看,上下各十只白色蜡烛。从外表上来看,没看出与普通蜡烛有什么区别。   他掂着箱子回到车里。   秦悦将手掌搁在黑布上,阖眼再睁开:“是生辰烛没错。”   “你不是说你根本没见过生辰烛吗?”   “我就是知道。”   这样的解释好没道理。但一想到青年周围塞满这类稀奇古怪的事,这样的回答也不算最奇怪的。   关云横随手拿起一只蜡烛,在手中掂量。蜡烛很轻,只有几张纸的重量。二十只一百万,一只五万,也没什么特别的。   倏然,就像被插孔里的电打了一下,指尖酥麻。这股麻意从手传输到天灵感,浑身的汗毛倒立了起来。   “关云横?”   “……”   “关云横?怎么了?突然表情这么严肃。”   “没有。我刚才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哦?说来听听。”   “就好像你之前说的,触电感。然后再那之后感到一阵恶心。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你是不是早晨没有及时吹头发着凉了?”   “我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小学鸡的爱情,爱他就要欺负他!希望还有力气三更吧。 第93章 生辰烛(十)   无论如何, 生辰烛到手后,秦悦变得更忙碌了。   他出门的次数明显增多,到处采买材料与器具。开始他总会想法设法避开关云横, 直到某日因为携带大量刀具险些要去警察局走一遭, 上个娱乐版头条后,他彻底放弃了挣扎,开始心安理得把关云横当专职司机使唤。   这天,从郊区某诡秘的打铁铺回来, 他便开始埋头书写朱砂符咒。关云横眼睁睁看着装潢现代的公寓墙上、玻璃上,柜子上甚至地板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黄符,说是鬼片现场都有人信。   他想, 这一定跟早上那通电话有关。乐庭在电话里显得分外焦躁, 有一瞬间, 他几乎都要误以为他会哭出来。   “我把妖丹挖下来还给他吧。”男人如是说道。   秦悦当时的态度冷静到近乎冷酷:“乐先生, 即便你现在把它挖出来, 也不见得能救翔翔。”   “为什么?”   “因为妖丹已经契合了你的血肉, 可能会对翔翔产生排斥反应。你就把这件事想象成器官移植, 妖丹就是重要的器官。要是想送就送, 那成什么了?”   这样的答案勉强稳住了乐庭,但事后秦悦解释说:“那是骗他的。妖丹无论如何都不会排斥自己的主人。倒是当时翔翔为了把妖丹镶进乐庭的血肉里应该十分费功夫。”   关云横无语, 一边觉得这小子骗人的功夫见涨,一边叹息:“要是当年韦知翔能忍住不救乐庭就没有那么多破事了!”   但转念一想, 如果没有乐庭的力挽狂澜, 乐活人生集团可能早就破产了, 也不会做到国内首屈一指的游戏公司。整个种花商界, 乃至世界商界都会受到微妙的影响。就像蝴蝶效应或者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他感到困惑:“擅自延长人的寿命, 难道不会违反所谓‘天道’吗?”   秦悦回答道:“不会。千年前就有先人对这件事也很疑惑。无论战争、饥荒, 灾难。万物都按照既定的规律行动。所以他们认为,妖魔鬼怪,乃至神祗对‘天道’而言都是蝼蚁。许多年前,轮回之门的主人也有类似的说法。”   事实上,轮回门主人的原话是:“都是工具人!管来管去。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我傻啊!管个屁!”   当然这样的秘密还是烂在肚子里好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偷听到。   关云横无语地望着满屋层层叠叠,犹如电线杆小广告的符咒,说道:“真的有必要准备这么多符咒吗?”   秦悦用纸巾擦拭沾在指头上的朱砂,点点头道:“必须的!你别看翔翔小小一只,真发了狂能把屋顶掀翻。”   “看着不像啊。”关云横没见识过乐庭被韦知翔单手掐脖子的情形,所以对他力量的认识不够深刻。但他很快想起还是生魂跟在秦悦身边,见过那些妖物。瞬间觉得,管他的!毕竟有备无患!   下午五点,他们从公寓出发,驱车两个多小时赶到乐庭在郊外的别墅。别墅占地十余亩,距离最近的邻居直线距离也有五六公里。名副其实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按理说像乐庭这样事务繁忙的年轻富豪是不会选择这样的居住环境的。可他硬是举家搬迁到了这里。为了谁,自然无需言明。   从别墅大门到主楼还需再开一截。高墙深院、守卫森严,但环境却很清雅。自然的小丘陵上覆盖了许多新栽的绿色植被。很显然,主人有意在这里培养出一片人造林地。   关云横一边往里开,一边问道:“为什么是傍晚?”   秦悦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选择的晚上,而不是凑巧呢?”   “因为我们回去的时候才上午十点,你画完符咒,翻来覆去地整理东西。一看就是在消磨时间。”   “可真是明察秋毫。其实是因为靛颏这种鸟都是白天活动,晚上睡觉。现在是冬季,他的活跃性会更差。之前参加综艺的事后我就发现,翔翔有傍晚犯困的毛病。所以现在的时间最合适。”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时间点他最好对付?”   “对。”   乐庭跟管家模样的人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一下车,秦悦就让关云横把后备箱打开,里面满满几口沉手的箱子。其中一口看着小,但需要四个人同时使劲才能抬下来。等东西全部卸完,车体明显往上浮了几寸。   “翔翔现在怎么样?一切是否按我说的去做了?”   乐庭脸色仿佛鬼魅一样苍白。他皱眉说道:“你见了就知道了。”   秦悦意会:“很糟糕吗?”   乐庭咬牙说道:“相当!剧组那边因为要请长假直接被换掉了。不过没关系,等他好了,想演什么角色没有。”   秦悦本来想说,在韦知翔这尾咸鱼心里乐庭绝对比演戏重要千倍万倍。但无奈气氛沉重,他也开不出这样的玩笑。   秦悦说道:“麻烦他们先把东西搬过去。”   乐庭只动了下巴,自然有人执行。   等其他人各司其职离开后,乐庭对管家说道:“把那间房的钥匙给我。”   管家用力地绞手,忧心忡忡地喊道:“少爷!您真的打算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我知道韦少爷对您有恩,但他自己也说了当年您对他也是……”   他用力喘了一声:“他现在连人都不认识,活得就像只动物,不如干脆……”   “钥匙!!!”乐庭铁青着脸咆哮道:“你闭嘴!!”   一阵劲风刮过,老管家眼睛一花,人已经摔倒在地。他茫然地扬起脸:“您,您……”   乐庭也呆住了。他弯腰搀扶起老人:“胡叔叔,您没事吧。”   秦悦捂着脸,叹了口气,一脸牙疼的表情。   管家说道:“我也知道我这话难听自私了点。但是您就是我的命!当年,我的一双儿女车祸没了,我当时就不想活了。是夫人把您抱到我面前,对我说‘老胡啊,从今以□□庭也就是你的孩子了’……”   他浑身哆嗦,长与短叹着。   耐心听他絮叨了一会儿,乐庭低声说道:“可是,胡叔叔。他也是我的命啊。如果不是他,我早已经死了。”   老人颓然地朝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仿佛行将就木。他缓缓地掏出一枚钥匙放在他的掌心。   乐庭握紧钥匙,也往后站了一步,鞠躬说道:“谢谢您三十多年以来为我所做的一切。请不要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老人叹息了一声,别过脸,没再说话。   “你们跟我来。”乐庭领着秦悦和关云横,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再爬上蜿蜒的扶梯。   “这里是附楼的楼顶,原本是一片阁楼。我把这布置成翔翔的房间。从玻璃能够看到外面的树林,兴许他的心情能好些。”   房门是紧闭的,除了指纹锁外还有一道明锁横在那里。秦悦带来的东西已经整齐地码在门边了。   一阵令人滞闷的静寂过后,乐庭说道:“刚刚你们是不是也看见了?”   “如果你是指刚才隔空推倒管家的事,是的,我想我们看得都很清楚。”秦悦长出了口气,开始逐一打开那些箱子。   乐庭抚着胸口妖丹所在的位置,问道:“这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妖化吗?”   “妖不妖化不清楚,但我建议你近期最好克制自己的脾气,以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必须等翔翔这边完美解决后,我才能腾出手处理你的问题。”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秦悦简直心累到了极点。   “没事,事要一件件的来,饭要一口口地吃。”他喃喃说道,不知是在安慰乐庭还是在安慰自己。   乐庭问道:“普通人妖化会变得危险吗?”   “这主要取决于那个人原来的脾气。或许是会变得暴躁一点。但危险谈不上。只是会活得特别的久。我曾经看过书里记载,有倒霉鬼活了三百多年,最后实在受不了抹脖子的,结果居然没死成,最后变得疯疯癫癫,也是可怜。”   乐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秦悦从箱子里拿出成叠的黄符,分给关云横和乐庭:“如果决定要跟我进去,就抽九张出来放进衣服口袋里。进去以后受到攻击,千万别慌不择路的逃走,只需站在原地就可以了。”   乐庭:“……”只抽出九张,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关云横嘲讽道:“你说谁会逃走啊。”   不愧是关大老板,这种时候依然没有放弃嘴炮技能。   秦悦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取出九张符咒贴在门上,排成菱形。双手结印道:“日明照明,普告万灵。一安性命,再缚妖邪。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谨尊敕令!”   大门“哐”的一震,如被撞响的晨钟余音绕梁。一道巨大的结界竖了起来。关云横与乐庭都似有所感地望向屋顶。   “为了避免危急的情况,还是用结界罩着。那么两位,走吧。”   他拿出乾坤珠,把箱子里的东西尽数收入其中。   关云横疑惑道:“既然这么简单,我们又何苦辛苦地搬来搬去?”   看起来正处于高光时刻,相当值得信赖的年轻修士“呵呵”笑了两声,透着无穷尽的尴尬:“其实……我把乾坤珠的事情忘记了。”   不仅如此还恶人先告状:“你不也没想起来吗?!”   关云横:“……”干得漂亮,真有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第三更。好了周内回复每天一章。周末感觉头发都掉光了。 第94章 生辰烛(十一)   乐庭用钥匙打开门把手上的明锁, 再将拇指贴到感应区,智能锁发出“滴滴滴”三声短促的声响,“啪”地将门弹开。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乐庭说道:“走吧, 他就在里面。”   秦悦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 下巴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指向身后:“情况不明,你们俩走我后面。”   或许情况比乐庭描述的更糟。   乐庭最终没有推辞,而是朝里看了一眼, 移动到关云横身旁。   他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颓废感从灵魂深处漫溢出来。就像一张被挂在壁炉前烘烤的旧毛毡,远看还和原来一样花团锦簇, 近看早已陈伤遍体, 破旧不堪了。   关云横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二人上回的见面可谓火星四溅, 但不妨碍他同情他。大概是因为人啊, 总会存在“软肋”, 无论亲人、爱人, 朋友还是别的东西, 因而逐渐学会感同身受, 物伤其类。   “别担心。这小子很厉害。”   乐庭露出一丝苦笑,神色一阵恍惚:“我知道。翔翔说过, 秦悦是迄今为止他所见过的人当中最厉害的。可如果他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拖到现在。”   说完, 他垂在身前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用一只努力压住另一只的指节:“无论如何, 我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关云横叹息道:“真不知你是通透还是悲观!”   望着青年的后脑勺, 他心底油然而生的……是庆幸。幸好, 秦悦是现在的秦悦, 关云横是现在的关云横。这样很好, 这样就足够了。   秦悦如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进来后贴着墙走。不要把后背暴露出来!遇事冷静,不要慌张,听我的指挥。妖类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如果过度慌张反而容易刺激到他的狩猎欲/望。”   “明白。”   里面相当昏暗。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诺大的空间仅靠几盏壁灯维持照明。橘黄的光与夜交杂混合,形成一圈圈血色的光晕。   三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压得足底的地板嘎吱作响,在这奇异的静夜中格外刺耳。   秦悦抬头望向天花板。他的目光稍加游离后,定在某一点。头顶上方,半空的位置悬挂着长形棍状物。它们左右摇晃,形成若有似无的风。   乐庭解释道:“因为时间太紧,我沿用了之前的结构。这间屋子是坡形屋顶,挑高有七米。原来的主人做过许多木质房梁装饰,中央是一盏巨型鹿角吊灯。我增加了一些可供他停留的站杠。”   一双浅金的竖瞳在某处张开,怔忪地俯视三位“不速之客”。   谁?谁在哪里?为什么会有如此熟悉温暖的感觉?   可出于领地意识的本能,他发出几声尖锐的长啸,就像战前吹奏的号角。越高亢的叫声代表越强的战力。他小心翼翼趴在梁上,等待他们知难而退。   可是入侵者们没有后退,甚至没有一丝害怕。还有一人在黑暗中逡巡,似乎想确定他的位置。   “翔翔——”   “韦知翔——”   奇怪,他们在喊什么?他们说的是人类的语言,对他毫无意义。可里面蕴藏了强烈的情绪……令他怀念不已。   突然,少年被那位闯入者胸膛里的东西攥取了全部的注意力。那样火热的,生机勃勃的,充满了力量。   那力量与他天造地设,从出生开始相伴左右。   对,他是芜野。那是他的妖丹!   一直沉睡的妖性开始复苏,青色的妖纹藤蔓般爬满少年的面颊。人性柔软的一面,珍贵的记忆,深厚的感情,曾经约定被尽数镇压到了心魂最深处。   这个蠢货!少年用尖锐的妖牙咬着嘴唇,忿恨地想起来了。那原本就是他的东西,为什么会长在人类的血肉里?   再看另外的两个人类。一个他不认识,而另一个则是上回出手的那个修士!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他发出分贝极高的连串锐啸,挥动翅膀,震碎满墙的符咒。然后从房梁一跃而下,直指乐庭心脏的位置:“还给我!”   他的指甲已经暴涨至原来的几十倍,就像十根锋利的刀刃,堪堪划过乐庭的外套,一张黄符从男人的衣服口袋里飞了出来,形成一个透明龟甲样的盾牌。   “哐。”盾牌碎成齑粉。   一击不中,他再度出手。   “铛。”一根凭空出现的红色玉箫挡在两人之间,撞击时,火光飞溅。少年朝后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   “又是你!每次都是你!”少年恨恨地说道。   秦悦无奈道:“这话我还想问你呢!明明只是出生后就被摒弃的妖性,为什么回回都出来挑事儿?”古书记载靛颏一族是出名好脾气的妖类,没想到内在的妖性居然激烈成这样?!果然尽信书不如无书。难道妖性也有个体差异?   关云横说道:“别耍嘴皮子了,现在怎么办?”   “可能是因为常年缺乏妖丹的关系,他的妖性比意料中醒觉的早。”   “所以……”   “所以我开始简单计划的‘等翔翔睡着就抓来施法’的PLAN A行不通。”青年遗憾地说道。   乐庭:“……”   难怪能当朋友,偶尔脱线这一点跟韦知翔一模一样。   关云横暴躁道:“告诉我你还有PLAN B或者PLAN C!”   “那当然。我可是专业的!”   关云横:“……”这种不合时宜的自吹自擂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废话!做事!”气音一字一顿,自牙缝里蹦出来。   妖性占据上风的少年怒道:“不要当我不存在,旁人无人的闲聊啊!”   他还记得上回的教训,不敢轻易放出致命的剧毒翎羽,以免授人以柄。   他心里清楚,论法术这年轻修士灵力极强,恐怕很难与之抗衡。他的依仗只有两点,一是快过常人的速度,二是修士的总会有所顾忌。   他企图采用近身肉搏的方式靠近目标,但当他被青年一脚踹飞,脑袋撞到靠窗的斗柜发出一声闷响时,他发现自己打错算盘了。这一回,青年可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想法。   关云横下巴往后一缩,不忍直视的:“嘶——”   他都快忘记这家伙认真起来下手有多狠了。可怜韦知翔醒过来后就会发现自己顶着两只熊猫眼,鼻青脸肿,浑身是伤,至少有一个月见不得人。   乐庭索性转过身,眼不见为净。只是伴随着每一次碰撞响动,他的脖子都会不自觉地往里缩一下。   被妖性占据的韦知翔狂狷邪魅的出场,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少年眼冒金星地站起来,恼怒道:“你难道就不怕也伤了那个蠢货吗?”   “我只相信他醒来过后,一定会感谢被我揍得满头是包的。”   “……可恶!”少年腾空而起,再度朝秦悦站的位置扑过去。这一回他改变了战术,先采用极快的速度贴近,再将两只翅膀合拢将青年包裹在内,调整翎羽的方向妄图把毒素刺入他的脊椎。   “秦悦!”   “秦先生!”   青年脖子上的玉扳指光芒大胜,一层无形无色的薄膜包裹着青年的身躯,将最先接触到的翎羽摩擦到炸毛。少年错愕,一时忘记该作何反应。   青年一面揪住少年的衣领,一面无奈地说道:“早就告诉过你们,遇事不要慌张。”   “……”   “……”   真是白为他担心了。   秦悦腾出一只手,拍拍少年的胸口:“好了。虽然耗费了一点时间,但是总算完成了。”   少年低头一瞧,才发现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朱砂写就的字符。这就是为什么年轻修士明明能够轻易制服他,还要跟他耗这么久的原因。   “你……”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少年心头升起一股下意识的危机感。他急匆匆朝后跳,慌忙伸手想将字符擦去。还没用力,那些字符若有生命的浮起来,凶狠地咬了他的手指一口。一股火燎般的疼痛从指尖蔓延开来。整个人瞬间置身于一片热浪之中,不敢再有别的动作。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大吼道。   “只是加了点其他咒语的普通禁锢法术而已。鸟类没有不怕火的。”   秦悦以为这样就能让他老实点。可妖性之所以难缠就是因为它从不畏惧任何高压线,只为了生存本能不断挣扎,不但听不进任何的解释,还会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做出许多人类看来违背常理的事情。   他忍着极致的疼痛与灼烫感,开始擦拭衣服上的咒文。咒文是用朱砂笔书写的,虽然浸入衣服里,但用力揉搓还是会花掉。   “喂——都这样子还想负隅顽抗?”   “不然呢?”少年已经搓去了一小部分。   这份偏激估计好些精神疾病患者都自叹弗如。秦悦抽抽眼角,心疼道:“这可是上等的银贝朱砂。我下了血本的!”   没办法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黄色的折纸,形状宛如鸟类。   他将折纸抛到半空中,咬破手指,献祭般地挤出一滴血:“光远帝主,考召鬼神,鸟集鳞萃,丙丁火神,舍吾之血,助汝化形!”   折纸陡然膨胀,划出黑白相间的羽毛与尖尖的鸟喙。它挥动双翼主动啄食那滴血,在空中翱翔了一圈,落到秦悦肩膀上,用锐利的鹰眼打量着对面的妖类。   “海,海东青……”强烈的求生欲淹没了少年,他一动不动活像新刨出来的木桩。   秦悦笑眯眯说道:“没错。正是你们靛颏一族最怕的海东青。”   那模样活像村口欺负老实人的恶霸,从头到脚都透着“欠揍”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站杠就是鸟笼里给鸟站的那个位置。 第95章 生辰烛(十二)   少年咬牙切齿说道:“卑鄙无耻!”   “这种事一向不看广告看疗效。不要乱动哦。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说完, 秦悦微微转过脸。海东青会意,挥动翅膀,扇起一阵狂风。   少年的卫衣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他看向目光炯然的鹰鸟:“你真的和那蠢货是朋友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巴不得多揍他几下?”   “这叫爱之深责之切, 我相信他不会介意的。”   “……巧言令色!”   说不过秦悦, 少年将目光投向最外圈的乐庭:“你很得意对吧?你只需要对他花言巧语几句,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就能哄得那个蠢货把妖丹剜出来送给你。我告诉你,你可别得意!只要他还活着, 我始终都是他的一部分。我即是他,他即是我!被刻意舍弃压制又如何?只要这蠢货的意识沉睡,我就会冒出来!随时准备取你狗命!”   韦知翔现在的样貌是一张阳光的娃娃脸, 这样愤恨仇视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有种诡异的割裂感。在场的三人不由自主皱起眉毛。   乐庭沉默了一下, 走过去。   关云横想拉没拉住:“喂……”   “没关系的。”秦悦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他只是翔翔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而已。既然是本能, 那害怕海东青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你看——从刚才到现在他动了没有?”   青年比出手势, 海东青从他的肩上腾起。它飞到韦知翔的肩头, 用锐利的鸟喙滑过少年的面颊。   少年其中一只眼皮肿得厉害, 压得那只眼睛只剩一小条缝。这时他将眼睛极力撑到原有的大小。   颤抖先是从嘴皮, 继而到牙齿,最后蔓延到全身。他哆嗦着, 将声音像挤牙膏一样从喉管里压出来:“……你是不是跟他有仇?”   “他”指的是韦知翔的本识。   关云横:“……”看把孩子给吓的,连脖子都要青了。   乐庭走到少年面前, 右手高高举起。   尽管怕得要死, 嘴上却不肯服输。少年梗起脖子, 讥讽地说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 恼羞成怒了?只有那个蠢货才会……”相信你。   巴掌落在他脸上, 轻飘飘的, 没有半分力道。他惊讶到自动消音。男人的手掌冰凉凉的,带着一层薄汗,同他一样有些轻微的颤抖。不带任何杀伤力,却错觉刹那就能将他击溃。   原本老老实实偏安一隅的本识开始躁动。   滚回去!他在心底咆哮,表面若无其事地挑衅道:“怎么不打了?”   秦悦与关云横同时翻了白眼。还真是一副欠收拾的熊孩子的模样,难为乐庭忍得了。   乐庭捧起他的脸:“我是想纠正一下。没有‘花言巧语’。之前相处的时候,我很少说漂亮话。最多也只是别扭的关心罢了。”   “哼。”   “对于一个出生就遭遇死亡威胁的人而言,死并不是特别可怕的事情。尤其当周围的人不断的耳提面命,你大概率会产生一种逆反心理。想着,死就死,有什么可怕的,所有人都免不了一死。”   “……”   “我也并不认为活着就一定美好。尤其当你换衣服在镜子里看到一道伴随十多年的陈年伤口时,‘活着’这个词的意味就变得复杂而沉重起来。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情绪强烈波动,最好不要感冒,吃东西必须按照医生的要求。你所拥有的一切只是沙砾的城堡,不管看上去多完美。只要里面这枚人造的玩意儿停止搏动,你就得彻底完蛋!”   “我对你的过去没兴趣。”   “我只是想说明,死亡对我来说,真的没那么不可接受。我就像置身于黑暗隧道里的人,走向预设的结局,乏味且老套。”   “……乐……”少年浅金色的竖瞳与黑色瞳仁交替闪现,那个含在舌尖的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乐观更喜欢笑的存在。天晴也笑,下雨也笑,打架输了也笑,多吃半碗饭都能高兴半天。简单透彻。我当时想,如果活着能够看到他的笑容也未尝不可。于是我开始着手寻找功能更稳定的人造心脏。在接受更换手术前,我们出了车祸。”   他沉浸在回忆里,看上去十分愉快。   “这些都是我最近想起来的碎片。我依然想不起来许多东西,比如车祸时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想些什么,我跟他是如何相遇,吵过几次架。这些珍贵的记忆就像被人用白纸糊住,你知道它们在那里,但找不到揭开的方法。”   少年冷冷道:“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那都是你跟他之间的事情。我只想活下去!”   “你自己说过‘他既是你,你即是他’。当时,翔翔为了让我活下去付出了多少努力,你不会不知道。在之后漫长的十余年里,即便再难,他也没有回来找我告诉我真相。他有多犟,你也该清楚!所以,如果妖丹物归原主,等本识苏醒过来。你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   “除非你有办法将本识永远压制。”   “……”他办不到。哪怕这么一会儿都极其费力。他只是一片伴随妖类出生的本能,当本识占主导地位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退到阴暗的角落,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可这明明也是他的身体!   乐庭又说道:“我知道你讨厌我……”   少年怒吼道:“这还用说吗?!我讨厌你,厌恶你,恨不得你去死!”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激烈地喘息着。过了很久,额上的青筋依旧没能平复。   乐庭轻轻叹了口气:“但是,芜野,我也知道你为了让翔翔活下来有多努力。”哪怕这样的努力对常人而言是多么的可怖与超乎寻常。   被呼唤这个名字的少年呆住了。尚在襁褓的时候,本识与他各占一半时间。也曾听族长与其他人说起,人类如何狡诈,满口谎言,切不可相信。   可为什么他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出点真诚的意味?   他避开他的眼睛,慌忙说道:“别以为你说点好听的我就会少恨你一点!”   “我知道。你可以继续讨厌我。”   “……”   男人的大掌移到少年的头发上,顺毛道:“辛苦了。”   “你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我十分钟前想杀你啊!”   话音刚落,他抱着脑袋痛苦哀嚎道:“蠢货!你究竟想做什么!”   少年的身体突然绵软地倒向乐庭怀中,就像被切断控线的偶人。他安静地靠着男人的胸膛,如同睡着的一样。   乐庭用手托住少年的后颈,将他平放在地面。他摸摸他的头发,笑了起来:“刚才那一瞬又让我想起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了。真奇妙啊,无论哪个你都会说出类似的话。好好休息吧。”   关云横说道:“早就听说乐董是谈判的高手,按我说您不去卖安利简直屈才了。”   乐庭默不作声瞥了他一眼,低头掏出手帕将韦知翔脸上的脏污与血痂擦干净。   “秦先生,您这下手也太狠了。”   秦悦假意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说过妖性对人的情绪敏感。我手下留情它只会更嚣张。”   关云横蹲下身,探了探韦知翔的鼻息:“怎么回事?他这是晕过去了?”   “大概是本识重新将妖性压制住了。刚才发动攻击造成了很大的损耗,体内又没有妖丹。就好比一般人跑了个长距离马拉松,又没有补给,为了自我保护直接陷入休眠状态。”   秦悦也蹲下身看了一会儿,拍拍手道:“好了。趁他晕着,赶紧做事。”   盯着被震碎的符咒,他叹了口气:“可惜了,本来还想重复利用的。现在只能贴新的了。”   他将两叠厚厚的符咒交给乐庭和关云横:“麻烦二位做一回苦力,这四周的墙面都得贴满,如果不够我这儿还有。”   乐庭问他:“原来那些是按你给的图样贴的,这回也有什么讲究吗?”   秦悦挥挥手,随意说道:“贴满就行。”   乐庭将手里的符咒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   关云横问道:“你又骗人了吧?”   “哪儿算什么骗人啊?顶多就是关照不同客户群体的需求。你看他之前那情绪濒临崩溃的模样,不给他找点事情让他忙活,他能停止胡思乱想吗?”   “……”所以果然又骗人了是吗?   光是贴符咒就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乐庭与关云横回到原位发现韦知翔躺在一个新画圆圈里,与之对应的位置有另一个圆圈。圆心延长出去的中轴线的位置放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整齐插了十根生辰烛。显然他们在忙的时候,秦悦也没闲着。   “回来了?”秦悦点点头,指着那个空出的圆圈道:“乐先生请站到里面。”   又对关云横说:“一定要站在我身后,以免被生辰烛摄取到。”   关云横随口问:“摄取到会怎么样?”   “重则非死即残,轻则丧失心智。”   关云横看了眼那几根蜡烛,实在不觉得会有秦悦所描述的杀伤力。这小子该不会又诓人吧?他心里嘀咕,权衡利弊后还是站到了他身后。   青年用长柄点火器点燃十根生辰烛,自乾坤珠里掏出一块中空的圆形玉石,施法让其悬浮在烛光之上。   “稽首北辰,朝现七君。天地元气,灵光聚此。三魂康健,邪魅不侵,五方真气,万福自来。善光中影,天地共生。敕令——”   他每念四个字,烛光就随之一颤。乐庭被托举到了半空中。妖丹在他的血肉之中剧烈的滚动,似要冲出桎梏,回归到韦知翔的身体里。   细细的金线将乐庭、中空的圆形玉石与韦知翔穿成一串。粘稠的红色气体从乐庭的身体里顺着金线流入到玉石的中间,然后再入涓涓细流般汇入到韦知翔原来存在妖丹的位置。   乐庭明显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依然握紧双拳,极力不做任何挣扎。而韦知翔脸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在关云横看来,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他甚至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玩了几圈贪食蛇。   突然,一点点白色的东西从乐庭的口鼻溢出来。随着那东西的流出,乐庭开始剧烈的咳喘。与此同时,屋里突然出现女人凄厉的嚎哭声。   关云横倏然抬头,只见秦悦正神色严凛地掐灭一根生辰烛。烛光熄灭地瞬间,他被阵法反噬,整个人弹了起来,撞到墙上滑坐到地面。   “秦悦——”疼痛感同样席卷了关云横的身体。他简直不知道青年是如何忍受这股排山倒海疼痛的。   秦悦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嘴角还渗出一丝血:“这根蜡烛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谢谢投雷的小天使! 第96章 生辰烛 (十三)   那种痛就像是被人用钢刀戳进皮肉里恶意地搅动, 将五脏六腑都被卷了进去。当一波疼痛平息过后,很快又迎来第二波,绵延不绝, 仿佛没有尽头。   关云横跪在地上, 三次试图站起来,都失败了。他痛得直骂娘,却看到面色苍白的青年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你相信吗?我更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站起来的?”从来没想过轻飘飘的“反噬”两个字会是这么的疼。比较起来,骨折算什么, 都是毛毛雨!   关云横爆粗道:“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青年略微沉默了一下,仿佛这真是什么值得细想的话题:“大概……是因为我遇到过更痛的吧。”   “……”   由于阵法中断,乐庭已经从半空中落回地面。他摸摸重新塌入血肉里的妖丹, 神情困惑地抚弄了一下喉咙。当他注意到秦悦与关云横的状态后, 很快判断有事发生。   “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样?”   关云横在秦悦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出了什么事?这家伙高价买入三无产品很明显有质量问题!”   秦悦一噎, 问道:“您现在感觉还好吗?”   乐庭走到韦知翔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发现他还是同之前一样在安详沉睡便松了口气。   他回答道:“刚才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快没气了, 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就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秦悦走到案几前, 将之前掐灭的蜡烛掰开:“这不是你的错觉。打一开始我就发现这根蜡烛烧得比其他九根快, 可最开始没有任何异常。老实说, 因为是第一回 使用,我对它没多少了解, 以为只是与制造工艺的不同有关。毕竟生辰烛这玩意儿都是单独生产,不存在品控。直到……乐先生的魂魄开始从身体里漏出来。”   关云横与乐庭鹦鹉学舌般重复道:“魂魄开始从身体里漏出来?”   “对, 所以我当机立断掐灭蜡烛。否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秦悦停顿了一会儿, 继续解释道:“所谓生辰烛是一种古老的媒介。发明出来是为家中长辈绵延寿数。古书上曾说可以用生辰烛汇聚年轻人的生气注入到老人的体内。后来因为用法不得当, 出过很多事故。渐渐的, 很多宗门都把它列为禁品。这回翔翔的事, 我就是从中找到的灵感。生气可以汇聚, 妖丹的灵气也必然可以。从今天开始的情况看,我赌对了。可我确实没料到生辰烛会有问题。”   他向其余二人展示蜡烛的内部构造:“我猜测,这里面一定埋了别的东西。一掰开果然如此。”   这根生辰烛呈现温润的象牙白色,触手是滑腻的油脂感。中间的部分挖有一个小洞,里面填着一枚蜡丸。蜡丸的边缘被燎化,熏出一小块焦黑的痕迹。   从外表看,它与其他蜡烛无异,不,或者说做工更显精细一些。谁又能想到其中会暗藏玄机呢?   秦悦把蜡丸挑出来,撕开封皮的部分,其下包裹着一张被捏得很紧的薄纸片。舒展开来,纸上书写着朱红色的蝇头小字,下方还有一枚拇指盖大的圆印。   小字是倒写的玄门福禄咒语,当蜡烛点燃烧到蜡丸的位置,咒语催化了生辰烛的摄取能力,将其扩张到之前的千倍万倍。因此即便他在乐庭周边设下了保护的阵法,也依旧没起到作用。因为这已经不是一根普通的生辰烛,而是随时准备吸食人魂魄的邪物。   他越看眉毛皱得越紧。尤其当视线触及到圆印时,整个人仿佛被烫了一下,先是一个激灵,然后陷入沉思。   作为外行人,关云横只能从秦悦的神情判断事件的严重程度。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是什么问题?”   “从来没想到用来添福祝寿的福禄咒倒着写有夺人魂魄的用处。”   “这么变态?”   “唔,不仅如此还……”这类邪物往往都是需要献牲的。   话没出口,一抹惨青色的影子从纸面滑溜出来,就像从漫画里走出的2D人物。左右看薄如蝉翼,只能从前后看出是个穿着繁复花纹裙子的女人。她一掉出来,就不断摇晃脑袋,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耳垂下的两团毛球疯狂摆动:“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故意看到的。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饶了我吧!”   秦悦看清楚女人的脸,惊讶道:“这是——”   关云横插嘴说道:“怎么了?难道你们认识?”   还真是认识!秦悦说道:“你估计没多少印象了。还记得上回因为凶杀案我被警方带去协助调查的事情吗?”   关云横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一通,隐约从记忆里挖出些端倪:“我想起来了。她之前找你算过。按时间倒推,她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吧?怎么会被装进一根蜡烛里?”   也不怪他第一眼没认出来。女人现在的五官淡得就像用墨水短缺的钢笔勾画出来的一样。尤其当她大声吼叫的时候,身体会变得蜿蜒扭曲,如一块被揉捏成各种形状的橡皮泥。   秦悦摇摇头,尝试道:“倪小红,倪小红,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不要杀我,我不要杀我!我不是故意看到的。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饶了我吧!”   她的视线没有焦距,只是瑟瑟发抖地蹲在原处,不断重复刚才的话。   秦悦叹了口气:“已经问不出什么了。这只是一片代表感知力的尸狗而已。”   “尸狗?”   “对。听说过三魂七魄吧?”   “听说过。”   “人有天地人三魂魂,胎光、爽灵,幽精。除此之外还有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伏矢代表人的意识,是七魄当中最强的一魄。而尸狗代表的是感觉。也就是说现在她的反应是在不断重复她死前的经历,就好比一段不断重复播放的录像,问不出新东西。”   关云横撇撇嘴:“也就是说,她现在也指认不出凶手?”   秦悦温和而哀伤地注视着她,轻轻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而且一片残魄,我也没有办法进行超度。离开困住她的咒文,恐怕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女人悲伤地呜咽着,身影就像一段被风撩动的轻纱。到后来,影子的颜色越来越淡。直到她完全消融于空气中的瞬间,空旷的阁楼里还回荡着她凄切的哭声。   目睹这一切,乐庭不自觉的握住韦知翔的手,问道:“所以她是死了吗?”   “严格来说她在半年多以前就死乐。现在……只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已。对她而言,这算是解脱。”   三人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   关云横“啧”了一声,把玩已经不具威慑力的蜡烛说道:“这么危险的东西,那个XOXO还拿出来卖?他是有毛病吧!”   秦悦摇摇头:“我想他应该不知情。”   “你想?我反而觉得他十分可疑。那天他问了好多无关紧要的问题,一个卖家至于那么关心用途吗?”   “这件事等回去再说。我们先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   “是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好才是!”   秦悦低下头,望着逐渐在掌心沙化的纸:“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这根生辰烛的制作者。”   他攥紧那些沙砾,不让它们掉到地上:“上回我在祁薇薇那只许愿灵灵核里看到的东西,与这上面的画法极其相似,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两者之间存在什么关联。”   “那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努力把他找出来啊。”   秦悦招来之前那只海东青,命令道:“就是这股气,去!把符咒的绘制者找出来!”   海东青站在秦悦肩头,用鸟喙碰触了一下沙砾。它短促地鸣叫了一声,以电掣风驰之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他第二回 看到秦悦用这种方法寻人,上一回折纸化出的是史宾格犬。   关云横问道:“你知道它是打算去哪儿吗?”   秦悦用手捏出一个诀,墙面突然出现了一片高空俯瞰的场景。   “这就是海东青现在的位置。”   关云横啧啧称奇道:“还能把看到的东西投射出来?”   乐庭说道:“等等,这个塔。不是早年世风集团修造的帝都第一高塔吗?换句话说,你要找的人就在帝都。”   “是啊。真是没想到。”这类的折纸符咒是不受地域限制的,他本来以为绘制者会住在别的城市,没想到这么近。   海东青的视线左转右拐,穿过那座高塔,渐渐开始下降。   关云横吹了个口哨:“要抓到了吗?这玩意儿岂不是比无人机还智能?”   海东青的高度依然在下降。它缓缓落到一幢居民楼的屋顶,站在楼顶的围栏上向下俯视。   “它怎么突然不动了?”   “距离太近,在确认正确的方位。”   正当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结果的时候,一道更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海东青的头颅被利爪扯下,身体瞬间被撕得粉碎。秦悦只来得及从海东青最后的回眸中确认:“蛊雕!是蛊雕!”   毫无疑问,这只蛊雕出现得太是时候了。时间掐得刚刚好。以至于只有一种可能。   他对其余二人说道:“线索断了!对方警觉性太高,被发现了。”   关云横说道:“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秦悦很强。”这件事已经成为他的固有理念,所以面对这样显而易见的吃瘪时,关云横比秦悦本人更不淡定。   反倒秦悦只是淡淡的:“不清楚。只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所以你打算放弃了?”   秦悦叹了口气:“对方明显不希望被我找到,现在更是有了防备,只怕没之前那么容易定位了。他既然做得出许愿灵与生辰烛,还明明白白摊在桌面上,说明这人有点儿表现欲。估计今后还会出别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指着还躺在地上的韦知翔:“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先处理翔翔的事情吧。”   看着他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模样。关云横怒道:“说得好像你刚才记得这个一样!”   乐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谢谢浇灌营养液的小可爱! 第97章 千岁酒(一)   虽然中途出了岔子, 韦知翔的事情最终圆满解决。   离开乐宅的时候,秦悦将中空部分已注满妖丹灵力的圆形玉石交给乐庭:“我用阵法将您体内的妖丹、这枚储灵球还有翔翔做了关联。”   “关联?你的意思就好比同一个局域网里的电脑?”   “可以这样理解。总之妖力现在一分为二,一半供给您, 一半供给他。你只需要把它贴放翔翔胸口处, 那些灵力自会找地方去。之后再找个适当的时候,把储灵球加工成贴身配饰,最好是项链之类挂在胸口不容易遗失的物件。”   “好,我知道了。”   秦悦看向正往床上抬的韦知翔。少年姿态安详, 一副好梦正酣的模样。他皮肤上的青紫伤痕已经完全消退,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乐庭误以为他在担忧有人泄漏今晚的事,说道:“不必担心。我这里的人口风很紧。何况这样的事说出去也没人信。顶多就是被人编排一条我搞封建迷信的八卦。”   秦悦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在想一枚妖丹要支撑两个人, 会不会太吃力了?”   乐庭一闪, 也沉默不语了起来。   秦悦很快自我排解。横竖都有问题。做都做了, 走一步看一步了。   “乐先生, 如果你们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乐庭一路送他们到车门前, 临别时他真诚道:“就别‘您您’的了, 叫我乐庭就好。这回多亏了你们, 以后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 尽管开口。”   秦悦笑道:“快别见外了。我跟翔翔是朋友,这个忙理所应当。”   关云横嘴欠道:“既然如此, 明人不说暗话。生辰烛那一百万,乐董是不是给报销一下?”   “……”   秦悦扶额, 连拉带拽把关云横拖进车里。   男人边点火, 边瞪他:“干嘛?难道你还想帮他省钱?”   “我只是觉得今天大家都累了, 就别计较这钱谁出的问题了。”   关云横转过脸, 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秦悦被看得发毛:“干嘛?虽说这个时间路上没车, 但一直这样也是很危险的。”   男人哼了一声, 终于把脸转了回去。他盯着前方黑漆漆的路面说道:“我只是在想,乐庭顶多也就跟你见过两次,通过四五回电话吧。总的来说也不算‘认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大方呢?”   “有吗?”   “当然。给我吸几根香就肉痛得跟什么一样!”   “……那是——”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是什么?”男人不悦道。秦悦不由错觉男人紧握的不是方向盘,而是他的脖子。   “没什么……”青年凝视车窗外的山景,许久不出声。   关云横等得不耐烦了,提高声音说道:“喂……”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片静默。   他用余光一扫,才发现青年已经歪着脑袋,斜靠着椅背睡去。折腾了近五个小时,也的确是累了。   他嘴巴一撇,眸光微敛,腾出一只手揉了把青年的头发,就像在给一只猫顺毛:“狡猾的小骗子,就会死撑!”   似梦非梦中,秦悦以为是相柳在拱他的头发,他十分不满地避开头顶那略显粗鲁的动作,呢喃道:“好累啊……你乖,回头给你买葱油味的薯片。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对了,他本来有别的事情想问关云横。算了,先睡吧,睡了起来再问也不迟。反正,关云横一直都在。   一直……   *** *** ***   秦悦感觉到身体在摇晃。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白色天花板出神不到半秒,“刷”地从被窝里跳起来。他敏捷地从枕头那头滚到床尾凳,抓起搭在上面的衬衣套了进去:“相柳、朱冥,荼蓝,地震了!快帮我把爷爷的那些旧书,还有茶壶……”   吼了一半直接消音。他慢半拍地想到——等等,帝都什么时候会有地震?这可是历朝历代风水堪舆大师不约而同定下的风水宝地,历史上从没有过一次地震。那么刚才的摇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活像逃离夺命岛的求生速度,令关云横叹为观止:“什么地震?”   秦悦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多了个人。他困惑道:“关云横,你怎么会在我家?”   “你家?不如你再仔细看看?”关云横的脸有点臭了。   眼前的房间装修风格与他的那间极其相似,但面积明显大了一倍有余,且家具陈设的方向都掉了个个儿。   这时秦悦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有些凉飕飕的:“这,我,你……”什么状况?   男人凉凉地回答道:“这话就要问你自己了?昨天回到小区,有人无论如何都摇不醒,好不容易背着你到了家门口,指纹锁居然无一匹配?真想让你在走廊睡一夜!”   每说一句,秦悦的脑袋就低一寸。   “呵呵。”不是普通的尴尬,他睡得有那么死吗?   “呵呵个鬼。赶快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好,出来吃东西!”   秦悦急忙说道:“我正在穿。”   男人的语调更凉了:“你再仔细看看。”   秦悦低头一看,身上的衬衣起码大了两个号。跟他惯穿的休闲款式不同,这是件浅蓝的正装衬衣。衬衣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就好像他整个人被关云横的身体包裹一样。他的脸腾的,火烧火燎的烫:“对对对,对不起!”   这回男人倒大度的没有计较,他别过脸,轻轻咳嗽了一声,继而语气生硬地说道:“知道对不起就赶快换掉!你的衣服都挂在衣帽间门口了。”   秦悦转头奔向衣帽间,手忙脚乱将关云横的衣服扯下来,穿到一半突然发现另一个问题:“那我昨天晚上的衣服岂不是你帮我脱的?”呃,难以言喻的诡异感闷上心头,他的耳朵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   “不然呢?难道你想穿着那身脏兮兮的衣服睡我的床?”   “当然……不想。”   他怀着一丝微薄的希望问道:“那你昨天晚上睡哪儿?”   关云横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望着他:“这个公寓只有一张床,你希望我睡哪儿?地板还是沙发?”   这句话问得咬牙切齿,仿佛他敢说错一个字,三步之内就会血溅当场。   “……并没有。”只是您纡尊降贵分出一半的床位,让人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等他穿戴整齐了,男人盯着他的衣服“啧啧”说道:“你穿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秦悦:“……”   看看穿衣镜里的倒影,忍不住腹诽:有那么差吗?昨天见面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说,隔了一夜才开始评头论足。这让他有理由怀疑,是不是因为昨晚他睡相不佳侵扰了大老板的安枕,所以一副精神不济,吹毛求疵的样子。   不过,一走出房间,他对关大老板的怨气立刻烟消云散。   昏睡了这么久,闻到饭香才知道饿。餐桌中央正煲着一锅热腾腾的鱼片粥,并着几匣点心,旁边有四五份炒菜,荤素搭配,让人食指大动。   “这些……都是我准备的?”   “不是。”   “哦。再见。”他记得公寓里还有面条。   “……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   “……”   “站着干嘛?等菜变凉吗?还有,你那是什么眼神?”   秦悦缓缓坐下,双手捧着得来不易的饭碗:“就……挺感动的。”   关云横嗤笑一声,没接话茬。   秦悦是真饿了,关大老板愿意请客,他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关云横不说话,他也从善如流的保持安静。   这些菜似乎并不合关云横的胃口,他只喝了一小碗粥,就开始在PAD上回复邮件。   秦悦忍不住问道:“你不饿吗?”   “我又不像你就跟十年没吃过饱饭一样。”   “……”   “我听说‘九方斋’的南方菜味道不错,结果无论是味道还是菜色都不怎么样。不过看起来还挺合你的胃口的。”   “……”这种轻蔑的口吻,秦悦顿时觉得手里的叉烧包不香了。   “干嘛这样看着我?”而且饱含了意味不明的同情?!是的,他没有看错。是同情!   “没,只是在想你的生长经历一定十分曲折。”嘴毒成这样,也够不容易的。   秦悦说道:“我记得你更喜欢吃辣吧?”倒是跟本人的炮仗属性非常相合,都属火。   男人手指一滑,险些把PAD和写到一半的邮件都砸在地上。他面不改色说道:“……爱吃吃,不吃滚!”   “……”已经吃了这么久,再谈“骨气”会不会迟了些?   半个多小时后,秦悦把所有食物扫荡一空。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看男人手里的事情似乎还在处理中。   他相当自觉地收好碗筷,洗净晾好,拎着打包好的一次性餐盒等垃圾准备发表退场感言。   此时,男人抬起头,用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看:“你在做什么?”   “嗯,你不是还在工作吗?我留在这里不太好吧。”   关云横按下PAD的休眠键,用略带命令的口吻说道:“你稍等一下。”   秦悦连连摆手:“不用送,不用送,这么近的距离。”   关云横:“……谁说要送你了?走,跟我到服装店去一趟。你看你穿的什么玩意儿?”   “衣服不时髦并不是罪啊。我觉得它们起码还能再撑三年。”   关云横白了他一眼,抄着手说道:“在我这里它们连三秒钟都撑不下去!祁大伟不久前打电话说下个星期他要陪女儿到海外散心,顺便疏导一下心理问题。所以希望能在离开前一起吃个晚饭。我已经答应了,是在今晚,而且他订的餐厅是有着装要求的。”   “……你为什么不能征求征求我的意见?”   “就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你以为我不想叫醒你吗?”   “……”所以怪我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感冒又加班,更新晚了。全勤奖也没有了!暴风哭泣! 第98章 千岁酒(二)   关云横所谓的 “服装店”还真是服装店, 位于某高级住宅区附近的小巷里。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只能丢在附近的路边停车区。   秦悦打开车门前裹上超厚羽绒服,戴好围巾和帽子, 只露两只眼睛。下车时他险些卡住, 稍微用力才顺利挣脱出来。   他摸索了一番衣服口袋,才记起手套忘记拿了。叹了口气,默默将逐渐失温的手揣在身前。   昂首阔步走在前面的男人,外面虽然也是羽绒服, 但只有中等厚度,肉眼可见的比他的至少薄了两圈。   一阵风刮过,连眼睛都感受到了凉意。他下意识缩缩脖子问道:“你难道不觉得今天格外的冷吗?”   “不觉得。”   “……”   又走了几步, 关云横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过头, 乍看之下需要从衣服里面找人, 活脱脱是床成精的被子。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在帝都的冬天存活下来的?他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笑着笑着, 上扬的线条不自觉的绷直了, 舌根发苦, 如鲠在喉。   他将斜插在口袋里的手套拍进青年怀里:“既然怕冷, 为什么没带手套?”   秦悦伸长脖子, 满脸无辜:“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出门啊!本来是记得要拿的,结果你说要录指纹, 一打岔我就给忘了。”   他顿了顿,小声嘀咕道:“说实话我觉得真没必要相互录指纹。”反正录不录, 关大老板都是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没听说过‘远亲不如近邻’吗?万一又遇到昨天那种情况怎么办?”   “……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废话!”   被一顿抢白, 秦悦也没继续纠结这事儿。他戴好手套, 仿佛发现新大陆般, 挥挥手大声说道:“哇, 关云横,你的手比我的大好多啊。”   “别乱晃,掉到地上弄脏了,你赔不起。”   也对。关大老板的东西单位价值一般都高。秦悦立刻不敢乱动了。   见他战战兢兢将手举到胸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关云横扯扯嘴皮,突然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朝青年勾勾手指:“过来。”   秦悦端着那副静止状态打鼓娃娃的姿势走过去。   关云横帮他扣好防滑腕扣,指着掌心的位置:“骗你的。只是公司福利。跟这件衣服配套的。”   秦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里果然有一枚不明显的公司LOGO。他刚想半开玩笑的控诉两句,关云横忽然伸手探向他的领口。他下意识地往一边偏。   “别动!”男人眉头紧锁,声音听上去很不耐烦,动作却出人意料的轻。   “毛毛躁躁的,连围巾都在漏风,怎么会不冷?!”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差别,但此刻的关云横温柔得不可思议。   秦悦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紧张极了。他慌慌张张低下头:“谢谢啊。”   男人的动作放缓至一帧帧的画面,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我自己可以的。”他小声说道,不知为何有些作贼心虚。   “哼,你可以?笨手笨脚的!”   “……”再笨手笨脚,他也独立生活了三年,怎么现在越活越回去,仿佛无法自理一样?   突然有人从不远处的商铺探头说道:“啊,我就说怎么人还没到呢。原来光顾着在这里卿卿我我了。”   秦悦左顾右盼了一圈,终于确信“卿卿我我”指的就是他和关云横。不由遗憾地想,难为这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眼神却不大好。   误会大发了。他倒是无所谓,但关老板的名声还是要维护一下的:“您误……”   还没来得及解释,关云横已经快步走到大美人面前,举起拳头。   秦悦急忙喊道:“关云横——”关老板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至于这么冲动吧?   只见大美人也笑盈盈举起了拳头,与关云横的在空中轻轻一碰:“嘿,霍尔。”   关云横温和地说道:“学长。”   美人的眼珠滴溜溜转,视线落到他背后的青年身上,捏着下巴笑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霍尔的学长黎桦,或者你也可以叫我杰森。”   美人的五官相当浓艳,有几分混血的特质。他化了妆,留着一头披肩长发,全部拢到胸前用皮筋扎好。   学长?杰森?   秦悦飞快地扫过黎桦平坦的胸口,意识到自己刚才极有可能误会了美人的性别。呆了呆正襟危坐说道:“您好。我叫秦悦。”   “秦悦?那正好跟我喜欢的歌手重名呢。”黎桦笑道:“外面冷,我们进去再说吧。”   秦悦用手肘碰碰关云横:“喜欢的歌手?该不会就是我吧?你事先没告诉他?”   关云横不置可否道:“走吧。”   黎桦的店铺名叫“桦”,装修是相当符合他本人气质的洛可可风格。他先跟店员交代了几句,就领着他们上了楼。   二楼的布局明显划分为两个区域。中央是宽大的工作台,上面摆着件半成品与几匹布料,略显忙碌凌乱,工作台附近摆放了好几个展示衣服的模特假人。左侧则是软沙发围成的小型会议室,四周还摆着几只流动货架。会议室的墙上挂着一张装裱过的签名海报。   秦悦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别的艺人看到自己的怼脸大头照什么感受他不清楚,但他是真觉得尴尬!   许是他盯着那张图看得太久,黎桦注意到他的异样,落落大方说道:“很漂亮吧!他的五官每一寸都相当完美,即使镜头拉得这么近都无可挑剔。尤其是他的嘴唇,一看就适合亲吻!”   关云横:“……”   秦悦:“呃……谢谢。”被人这样直白热烈的夸奖是该道谢吧。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黎桦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位包裹严实的青年人,示意他和关云横脱去外套与围巾,指着沙发说道:“你们随便坐。想喝什么?红茶、咖啡,果汁?这种冷天应该来点威士忌或者伏特加什么的。热红酒也不错……”   他转过脸,直面除去“伪装”的青年,效果几乎立竿见影。他整个人弹起来,捧着脸放声尖叫,活像恐怖电影里制造恐怖气氛的镶边角色。   秦悦捂住耳朵,看向关云横。男人满脸无所谓地说道:“他从大学的时候就是这么神经质。如果直接告诉他,事情只会更大条。”   “啊啊啊——”   持续不断的尖叫引来了楼下的助理和店员。当看清楚新客人的身份时,他们了然地说道:“悦悦,我们老板从综艺开始就一直是你的粉。而且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心悦诚服’后援会的成员。能不能,要张你的签名呀?”   秦悦从善如流:“没问题。”   等他们拿到了签名,黎桦才恍惚回过神。他伸手想摸摸看眼前的秦悦是不是幻影,然而却被关云横不客气地挡回去:“你干嘛?”   黎桦幽怨地说道:“就是想确认我不是在做梦。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他喃喃说道:“要早知道是这样,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做个头发,也不会随便穿这一身了。”   青年开始自我介绍时,他完全没往深的想。尤其刚才还激情澎湃发表了“很好亲”的评价,希望不会被当成变态。他越过关云横说道,上前握住秦悦的手晃了两下:“我很喜欢您的音乐。”   “谢谢。”作为歌手,再没有比音乐受人推崇更高兴的事情了。   望着二人交握的手,关云横觉得刺眼极了。他直接揽住秦悦的肩膀,将他往旁边一带,强行中断接触。对上黎桦愤懑的表情,露齿笑道:“他今天起得很晚,常温果汁就好了,以免晚上影响睡眠。我的话因为还要开车,红茶加奶不加糖。谢谢。”   黎桦懒得理他,转而温和地望着秦悦:“常温果汁可以吗?”   “可以。”   “好的,稍等一下哦。”   问完他看都没看另一个人,直接走入会议室旁边的隔间。   秦悦只觉两人之间暗潮涌动,但没想明白原因。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日常阴阳怪气而已。”   “……难道不是你先开始的吗?”说得自己脾气多好似的。   关云横盯着隔间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黎桦是我在国外读大学时候其他专业的学长,因为是学生公寓的邻居,也算点头之交。他是天生的跨性别者,大学时候因为老喜欢穿裙子,朋友多是女性,所以被不同的人找过麻烦。有一回我和王勋禹正好遇见他以一敌六,虽然被打得动弹不得,但咬紧牙关没认怂。我们当时觉得他对脾胃,就出手帮了他。你别看他这个样子,但对色彩敏感,很有天赋,拿过许多设计大奖,不少人出重金求他的高定,他都不买账。”   “这样啊。”秦悦对服装界是真的一窍不通,听过他的解释,不免对黎桦充满钦佩。   黎桦从里面端着托盘出来:“鲜榨的橙汁,橙子是常温保存,应该不凉。”   又丢了茶包、热水和牛奶到关云横跟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关云横:“……”   秦悦:“……噗。”及时拿起玻璃杯掩住笑容。   关云横拆开茶包丢进热水里,摆出熟客的架势问道:“之前说好的衣服呢?”   黎桦撅起嘴说道:“忘了它们吧。那些垃圾不配咱们家宝贝儿!我这里有更好的!”   秦悦险些因为这个“宝贝儿”去了半条命。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两只眼睛泪汪汪地望向关云横,满脸无助。   关云横失语了片刻说道:“谁是你宝贝儿啊?!”   黎桦根本懒得搭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冲秦悦微笑:“稍等。”   他从中央工作台下方的储物空间里翻出十几件衣服,献宝一样地放到秦悦跟前:“你先试试。”   秦悦看着那堆衣服有些犯难。里面有春装也有呢质大衣,款式从正式到休闲都有。之前参加活动都是白瑟瑟拿来的品牌赞助。日常私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从未有如此“选择困难症”的瞬间。   黎桦见他没有动作,主动挑出一套丝绒西装:“要不你试试这两件?这是我给你做得第一套衣服!试衣间就在那边。”   略羞耻的话被他说得如此自然,秦悦也不好再忸怩下去。他接过西装走进试衣间。   他一关门,黎桦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盯着啜饮茶水的关云横冷冷说道:“王勋禹前些日子跟我说,你终于落下凡尘决定包养个小明星。”   想到秦悦翻红的时间以及网上的种种流言,黎桦捏紧拳头又松开:“别告诉我那就是悦悦?!”   关云横哪知道王勋禹自己感情生活不顺,还有闲情雅致在背后给他挖坑,登时也很无语。他用手指撑住额角,缓解抽痛的太阳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情一不好就满嘴跑火车。他是被小学弟甩了,一直无法接受现实,决心报复社会呢。”   黎桦知道关云横这人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屑说谎。闻言面色稍霁:“行。下回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我们仨好久没打过架了。”   听他放完狠话,关云横又说道:“不过你不用打他的主意。”   黎桦露出被严重侮辱到的表情,低吼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喜欢悦悦,是站在纯粹欣赏的角度。他现在是我的灵感缪斯,不代表我对他有别的企图!”   申辩着,他忽然恍然大悟地卡了一下,比说起王勋禹的话时更加愤怒:“等一下。我艹。关云横,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关云横冷静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禽兽!”   关云横顿时觉得跟黎桦完全没有道理可讲:“我怎么禽兽了?”   “一把年纪还想染指像悦悦这么纯粹的人。我就知道开娱乐公司的都不是什么好鸟!”   “把你那种眼神给我收一收,不然我拳头痒。”   黎桦翘起二郎腿,坐到距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去,假笑道:“从今天开始,‘桦’不再为关云横先生提供任何有偿或者无偿的服饰。省得玷污品牌价值。”   “稀罕——把我的原始股份还给我。”   “你等着,马上给你开支票。”   “……”这难道就是粉丝群里常说的“亲妈滤镜”吗?爱豆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社会!再加上黎桦的艺术家个性本来就偏激,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一坨活体垃圾。   秦悦换装前后不到十分钟,出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黎桦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围着他绕圈,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妙了,太妙了!宝贝儿,我就知道会很适合你!”   秦悦因为那声“宝贝儿”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黎桦的粉丝属性瞬间释然。毕竟他还被十多岁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崽崽”,“妈的乖宝”呢。   “是挺好看的,就是太华丽了,配我好像有点浪费。”他摸摸西装袖口精致的金色绣线。   “不浪费!怎么会浪费呢!悦悦,你的气质是多变性的,骨相也很高级,不输专业模特。我还愁衣服拉低了你的水准呢!来来来,都拿去试试!”黎桦急切的又挑了几件,堆在秦悦怀里。   面对这种难以招架的热忱,秦悦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又把自己关进试衣间里。   他一离开,室内的和谐程度陡然骤减。   黎桦哼哼道:“有的人真是不会照镜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你没那个意思!”   关云横的眉梢一跳:“那也只是现在。现在他对任何人都没意思。”这样,就行了。   黎桦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变化,摇摇头语调一转:“算了,就不刺激你了。瞧着也怪可怜的。作为粉丝给你点中肯的意见吧。悦悦明显是外柔内刚的性格,看着什么都不计较,心里主意正得很。你啊,也别牛不喝水强摁头。要是这事儿成不了,也别发疯啊。”   虽然他还蛮期待关云横发疯的。但想想悦悦可能会吃亏,还是顺毛摸好了。   关云横半点不领情:“管好你的工作室,别在我面前充当情感顾问。”   他与秦悦的经历与羁绊过于离奇,说出来只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当然这一点他心里清楚就行,无需向任何人做过多的解释。   黎桦耸耸肩,幸灾乐祸道:“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关云横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吗?除了秦悦好像这个例外,他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人。   于是他重新起了个话头:“我听说韩其申下个月就要回国了。”   黎桦整个人一下僵住了。过了许久,他才冷冰冰地说道:“是吗?可我怎么不记得曾经认识过这号人物?”   话虽如此,他修剪整齐的指甲一直紧紧抠住衣服下摆,关节处都发白了。   关云横摇摇头。反正话他是带到了,看黎桦的表现,姓韩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试衣间的门响了,门外的男人们调整着坐姿,试图让气氛看上去正常些。   秦悦又试了一套轻薄的春装,白中发青的面料更挑肤色,腰部是修身的款式。   黎桦收敛心神,站起来笑道:“悦悦最近是不是瘦了?”   “嗯,太忙了是比之前瘦了几斤。”   “你站着别动,我去拿针线包重新改一下腰围。”   趁他离开的功夫,秦悦问道:“我怎么一直觉得气氛不对。你们吵架了?”   关云横撇清道:“这一回与我无关,是其他人惹他不高兴了。”   嗯……这话说的很玄妙。这一回无关,那刚才的气氛紧绷绝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秦悦低头看看衣服:“奇怪吗?”为了活动方便,他衣柜里的衣服都很宽松。这种掐腰的款式说不出的别扭。   “不奇怪。”青年似乎浑然不知自己的模样有多昳丽。他的发顶翘起几根呆毛,看起来无辜弱小又可口。衣领半掩着锁骨的位置,透出丝纯真无邪的性/感。   关云横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当初刚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时候,青年总是随意在他眼前裸着上身,就像他自己解释的“压根儿没把他当人看”。那时候只是微妙地觉得烦躁,提了许多次抗议后,总算有了改善,可从那之后又觉得很失落。现在想起来,其实是一切不对劲的开端。   他移开视线,用手将青年的衣领抚好:“很好看。”   禽兽吗?或许真的是吧。   黎桦拿了针线包回来,正遇见关云横将手放在秦悦的脖子下方。本来急剧恶化的心情,跌入谷底:“妈的!关云横你摸什么摸?”   秦悦试图解释:“其实……”他是不知道黎桦误会了什么,但被个比自己还矮的男人母鸡护崽样地挡在身后,又感动又好笑。   黎桦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悦悦你不用帮他解释。在外面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秦悦:“可是……”总觉得好像被误会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黎桦再次打断他,怒斥道:“关云横,信不信老子剁了你的手!艹,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打击面是不是略大?秦悦低头瞄了眼自己的下/半/身。   韩其申的锅他不背!关云横冷笑道:“说得你自己不是个男人似的。”   黎桦昂首挺胸叉腰:“我虽然生理是男的,但内心是个小仙女!”   “还小仙女……”关云横嗤之以鼻:“顶多只能算个泼妇。”   秦悦第三度开口:“那个……”他那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黎桦的怒吼声压制下去。   他悻悻地推到几步外。算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私人恩怨,私人解决吧。   *** *** ***   所幸虽然黎桦的情绪崩了,关云横却出奇的冷静。他让秦悦离得远远,听凭黎桦发泄。   半个多小时后,黎桦才逐渐平静下来。他的妆早就哭花了,唇膏擦花到了一边儿,面颊上都是重新凝固的眼线膏。他抽抽噎噎接过关云横递去的卫生纸:“我就是最讨厌你这副死样子!关键时候最沉得住气,跟你吵架一点意思都没有!韩其申当年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理智,咱们俩也不会崩成这样!”   关云横劝道:“可你们这样长期吊着也不是办法。我也只是过来传个话,哪知道你反应这么大。”   “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忍不住。”黎桦无奈道,他发泄了一通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秦悦,歉然道:“对不起,今天真是丢脸极了。”   “没关系的。很多时候心情不好,哭一场自然就对了。”   关云横看他说别人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不禁又想起他生病念招魂咒的情形。他曲起手指敲敲他的脑门:“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秦悦:“咱能不要找准一切机会拆台行吗?”   “我只是提醒你而已。”   “不,我觉得你在嘲讽我。”   说着说着,你一句我一句斗起了嘴,把黎桦晾在一边儿。   黎桦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起来。   关云横和秦悦同时转过脸,莫名其妙望着他。   “有事?”   “没,就是看你们这样觉得挺有意思的。”   黎桦退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很快恢复了之前夸张热情的态度。他让秦悦把所有衣服都试了个遍,最后敲定了件商务休闲风格的套装作为饭局的着装。   他拍拍堆成小山的其他衣物:“这些多多少少我都有不满意的地方,等改好了我让关云横给你送去。”   虽然来之前并不清楚黎桦的名气,但像他这样的名设计师定制肯定很贵吧。秦悦下意识想推辞。关云横却像看透他的想法,打断道:“只是几件衣服,也不值几个钱。他想送你,你就收下。就当是粉丝送的应援礼物。”   “可是……也太贵重了些。”   黎桦白了关云横一眼说道:“你说话怎么不嫌牙酸。什么叫几件衣服不值几个钱?你知道国内外我的一件高定炒到多少吗?”   转脸看向秦悦时,表情立刻变得和颜悦色:“宝贝儿。作为我的缪斯,你可千万别推辞。要是你不接受,我会很伤心的。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明年春节之前的L时尚庆典你一定要穿我做的衣服,让那些妖艳贱货们躲在被子里哭吧。”   秦悦是已经收到了L庆典的邀请函,但他不认为自己会是名设计师争相邀请的对象。但黎桦的口吻真诚有趣,且刚刚才大哭过一场,他也不希望再让对方失望。于是说道:“没问题。只希望不会辱没了你的设计。”   黎桦用夸张翻译腔叹息道:“天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善良的可人儿呢!”   他掰过秦悦的脸,趁其不备在面颊上吻了一下:“宝贝儿,你真叫人心疼!”   秦悦整个人直接石化掉了。他之前也不是没被人亲过,但那要么是拍戏,要么是邻居家不足三岁的小孙女,被成年男人给予一记响亮的亲吻,实在太过诡异了。   他都忘了作何反应,关云横已经秒炸:“黎桦,你这个死变态!”   “呵呵,要论变态,我可是拍马都赶不上。”   *** *** ***   从“桦”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祁大伟订的餐厅就在同一个区。但由于遭遇晚高峰,秦悦跟关云横只是踩点到。侍应把他们领到包厢,一开门就听到祁薇薇抱怨道:“干嘛这么早在这里傻坐着?我看他们啊准会迟到!”   小姑娘嘴巴翘得几乎都能挂上个油瓶。大概是因为岁数小,即便听上去有些任性,但并不让人感到讨厌或者生气,只是会想果真是童言无忌,直来直往。   她怀里依然抱着许愿灵娃娃,面颊呈现粉扑扑的健康色,眉眼没有了之前的戾气。重获新生的许愿灵变成金色的小翅膀,藏在她的身后温柔地拍打。   祁大伟和随行的两个保姆都笑了起来:“我们作东请客吃饭,早点来是很正常的。下回你当客人也只需要按照约定时间出席就行了。”   “哦。大人的世界真是无趣。你说呢?朵朵公主。”小姑娘摇晃着小短腿,老夫子一样沉重地叹息,惹得其他人大笑。   祁大伟身后那抹浅淡的女人魂魄抬起头,忧伤温柔的注视着父女俩,看到秦悦进来的时候,向他投以感激的微笑。   她的嘴唇动了动,依稀是在极力表达她的感激之情。虽然什么都听不到,秦悦还是朝她示意地点点头。   见到他们进来,祁大伟连忙拖着女儿站起来:“小秦,关总,你们到了?路上堵车了吧。快坐。”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顺势坐下。秦悦正巧坐在祁薇薇旁边,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他,一边摆弄玩偶的手,一边给他做出个鬼脸。   祁大伟提高声音道:“薇薇!”   小姑娘不高兴地别过脸,开始拨弄自己面前的汤勺。   秦悦摆摆手:“没关系的,祁导。她没有恶意。”   不单没有恶意,其实只是过于羞怯,不知道如何正确的表达情感。女孩背后张大的翅膀就是铁证。只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说了也没人相信。   祁大伟轻声说了女儿两句,调转话头说道:“老实说,我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些年,小秦你这样的人真的不多见。当初录节目的时候,整个制作团队都看出来了,你是少见的端方正直的个性,有时候又太为别人着想。这种性格容易吃亏,只是当时也不熟悉,不好跟你推心置腹。以后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免得吃亏。”   虽然祁大伟把他想得过于简单了,但秦悦知道他也是好意:“好勒,谢谢祁导。”   其实话一出口,祁大伟就有些后悔。因为他忽然想起秦悦旁边还坐了个关云横。但他是耿直的性格,既然已经说出口,索性全部倒出来。   说完之后,看秦悦一副好脾气照单全收,他背后都直冒汗。   这位总跟秦悦的关系真是在原节目组传得有些扑朔迷离,只是怪就怪在几经曝光,网上也没掀起多少风浪,明显是被人压得死死得。   再说这两人的关系吧。如果单纯说是好朋友,似乎又过于周到亲密了些。可要说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两人都是坦坦荡荡的,也没藏着掖着。但无论如何,不是有些人恶意揣度的不正当关系。   一顿感谢宴宾主尽欢。祁微微吃饱后就被保姆们领去外面消食,留下秦悦三人坐在餐桌上闲谈。当祁大伟详细问起当晚的事情时,秦悦当然不能说实话,他修饰过后给了些模棱两,似是而非的解释。好在祁大伟比较粗心,没做过多的纠缠。   聊完当晚的事情,秦悦假装随口问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之前录节目的时候也是,经常看见薇薇带着那个娃娃,做得还挺漂亮的。我朋友的女儿下个月也要过生日了,我想选个类似地送给她。能问问是什么牌子吗?”   祁大伟的神色一下变得怔忪朦胧,背后的那缕魂魄像水波纹一样荡漾开去。   “啊,那个啊。那是我太太生前买给薇薇的礼物,具体从哪儿来的我当时也没功夫问,可能是在什么小店定制的,没有牌子。”   秦悦露出歉意的表情:“啊,对不起,是我失言了。看得出你跟太太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祁大伟扯着嘴皮露出苦涩的微笑:“何止是好,简直是太好了!实话说,我其实一点都配不上她。她父母都是高知,又是我们大学的校花。而我呢就是个父母双亡的穷小子,长相也普通,可她就是毫无怨言地跟了我。薇薇刚出生那会儿,我刚得到稳定的工作,结果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得了甲状腺癌。当时她又要照顾薇薇,还要照顾我,后来我的情况稳定了,她的身体却垮了。熬了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我很抱歉让你回想这些。”秦悦透过他,看向他背后的虚影。   原来是这样的啊,他终于从乱麻当中理出一点头绪。   “没关系的。真正相爱的人,即使她不在了,只要我能记住她,她就没有消失。”祁大伟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透出光亮,点燃他的精神,连中年人特有的紧张与疲惫感也减缓了许多。   “是啊,这大概就是情感的魔力吧。”秦悦也跟着叹息道。   临别时,祁大伟让女儿认真给秦悦和关云横道个谢,小姑娘却忸忸怩怩不肯上前。在父亲的催促下,她不情不愿地靠近。扯扯秦悦的衣角,让他蹲下来。   “前几天的事情谢谢你们啦。”   “嗯。”   “那说好了,以后不能再欺负朵朵公主了哦。”她看向父亲的方向,尽量小声地说道。   这孩子?秦悦有些愕然:“你还记得当天的事情?”难怪看到他们这么别扭。   祁薇薇想了想说道:“迷迷糊糊记得一点。我好像看到大哥哥你在跟朵朵公主打架。我知道当时朵朵公主变得有些不一样,你是为了保护我才……”   女孩羞怯地拉拉他的袖口,哀求道:“可是她现在已经变好了。真的,我保证!”   望着她涨得通红的小脸,秦悦点点头说道:“我相信。”   “那就好。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想跟她永远在一起。”她粲然一笑,将面颊贴在玩偶的心口处。那枚重新长出的灵核因为她的话闪闪发着光,就像夜幕中的星子,温柔隽永。   秦悦的内心一刹那变得很柔软,他摸摸女孩的头发:“虽然我不知道‘永远’是多久,但只要你想,她就会努力地跟在你身边。”   他伸出小指,比了个保密的手势:“但是那天晚上的事情要对爸爸保密哦。”   女孩跟他拉了勾,小手一挥,用大人的口吻地说道:“那当然!反正说了他也不信!”   这孩子,倒是比想象中更通透。秦悦望着她蹦蹦跳跳走远的背景,不禁失笑道:“真了不起。”   “什么了不起?”   “孩子啊。”   “……对了,你从祁大伟那里问出任何线索了吗?”   秦悦摇摇头:“暂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我有在琢磨他甲状腺癌痊愈跟他太太的死有无关联?”   “你的意思是他太太的死与他有关?”   “对。当然不是说祁大伟会害自己的太太什么的,但总觉得应该有所关联。今天我发现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情。”   关云横静静等他接着说下去。   “我之前不是说他太太的魂魄颜色淡,我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吗?我今天有了一个猜想。有没有可能这缕魂魄仅仅是从某处投射过来的幻影,根本不是他太太魂魄的本体呢?”   “……你是专家,你说了算。”   “喂,关云横,好歹给点参考意见吧?”   “自己想!”   *** *** ***   回到住所,刚出电梯就见一个男人哼着小曲,手里拎着东西倚靠在秦悦的公寓门口。   那人一见他,笑容满面地晃晃手里的东西:“哟,让我好等!你可总算回来了!”   他意味不明地打量关云横:“哟,这位也是个熟面孔。”   关云横没搭腔,不过他认得这人是妖市里见过的槐树精,好像是叫柳什么歌的?   秦悦一阵无语,扶额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问完,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太蠢了。像柳随歌这种千年老精怪,门禁系统算个球!   心太累了。他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了,本想回来洗个烫水澡蒙头大睡,没想到柳随歌一副准备与他秉烛夜谈的架势。   柳随歌死皮赖脸道:“怎么?不欢迎吗?不欢迎也没办法。你怎么找到我,我就怎么找到你。来都来了,一起坐坐吧。”   “是啊,对你来说,找个而已……”秦悦小声嘟囔道,用指纹开了锁。   刚迈出一步,他突然愣住。对了,找个人而已,对柳随歌而言易如反掌。   找人?找人!   他上前一把揽住柳随歌的肩膀,将他屋里带,笑得又真诚又热情:“随歌啊,这大晚上的。是不是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啊?来来,咱们进去聊。”   柳随歌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你干嘛突然笑得这么让人毛骨悚然?”   “哪里,我的好朋友,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关云横:“……”果然又算计上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黎桦、祁大伟还是别的什么人,总以为秦悦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实际上,当这小子想算计的时候,没皮没脸没下限。   由此可见,真理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99章 千岁酒(三)   柳随歌几乎是被半强迫拖入公寓的。其实像他这种见多识广的“老油条”认真挣扎不见得脱不了身,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那份害死猫的好奇心在作祟。   他半推半就走到餐厅,看清室内装潢陈设之后吹了个口哨:“不错。比先前两个地方都强!现如今伶人的地位比以往千余年好太多了。”   他拉开一张餐椅,很随意地坐下。手里地几壶东西与玻璃桌面发出清脆地磕碰声:“说吧,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秦悦的嘴角立刻弯起一个弧度, 拍拍手掌说道:“我就喜欢随歌你这种爽快人。”   他摸出乾坤珠,正想掏出那根有问题的生辰烛与沙化的符咒,柳随歌眼睛一亮,直接抢了珠子, 捏在指间转了一圈:“不错嘛,秦悦。居然一出手就是这种成色的乾坤珠。说说,最近是去哪儿发财了?”   秦悦横了他一眼:“别胡说。这是我帮了栖霞湖神的忙得来的。要真发财了, 我就去论坛或是妖市挂悬赏通缉令了, 何必硬揪住你不放?”换句话说, 找朋友纯粹是因为好用还不用付钱。   关云横:“……”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认为, 秦悦委实实诚得让人想揍他, 何况是柳随歌?   毕竟相识这么多年, 柳随歌对秦悦那点小九九也算了如指掌。他翻了个白眼说道:“秦益那么大方一人, 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他那叫穷大方, 家里总得有个精打细算的不是?”   竟然有种被说服的感觉,柳随歌一摆手:“拿来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秦悦展开三角包角纸, 露出其间的小撮浅黄色沙粒。   “这是……”   “沙化的符咒。”   “沙化的符咒?”柳随歌反问道,露出困惑的神色:“说说, 是怎么一回事?”   秦悦拣出重点, 简明扼要说明事情的经过。   柳随歌又说道:“你的意思是, 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位比你更厉害的修士或是术士, 擅长古怪的邪术, 还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你在找他, 操纵蛊雕抓破了你放出的追踪符咒?”   没等秦悦说话,他就直摇头:“绝不可能。我这种千年精怪与这座城市地脉相连,如果城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我不会连一点兆头都能感知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的修为不光远胜于你,也随随便便就能碾压我。能通过一定方法切断与外界的联系,还能任意操纵蛊雕的当世高人,我活了几千年拢共也没见几个。就算有,蛊雕这类的妖魔哪里会轻易俯首听令的?”   柳随歌张开五指,从上往下罩住那堆粉末。白面书生般的容颜上浮现出几条淡淡的纹饰,就像被深色荧光笔描绘上去的一样。连感受迟钝些的关云横都能感觉到,有力量从地板往下,犹如无形的根茎朝更深处窜去。   挂在墙上的朱冥与荼蓝发出不规律的箫声与铮鸣。相柳睡眼迷离地从卧室里走出来,边打哈欠边问道:“喂,做什么这么大阵仗?这妖力激荡晃得我头晕!”   柳随歌的双眼紧闭,双眉间显出一枚金色的的印记。有细碎的波纹如同微小的闪电从印记当中飞速流泻出来。他的短发骤然暴涨,只过了几秒就达到脚踝的的长度。尔后,这些颜色泛青的长发像被狂风吹拂,飘洒在他的背后,就像一块张开的巨大折扇。   “城之东,附近两里有高塔。嗯……确实有些奇怪。”   他的声音仿佛从腹腔中发出的,遥远而空灵。   “奇怪,太奇怪。那不是我能涉足的范围。”   柳随歌的眼睛遽然张大,喝道:“糟糕!被反向摸过来了!”   他将手直接覆盖在沙粒上,就它们烧成一片黑色的污垢。   “还好切断了。对方太过于敏锐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果然如你所说——对方的修为很是了得。”柳随歌面额上的纹路重新归于肌肤之下。他甩甩那头及地的长发,随手一摸,长发直接逆向生长,直到恢复了先前的短发造型。   他深深叹了口气,望着秦悦说道:“说说吧,你怎么搅合进这么麻烦的事情的?”   他顿了一下,又抬手阻止:“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帮了别人一个忙?”   “……”   “看来是我猜对了。”柳随歌哀叹道,紧接问道:“你们怎么就不能阻止阻止他呢?”   这个“你们”显然包括相柳、朱冥、荼蓝甚至关云横。   橘猫梳理着皮毛,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腿长在他自己身上,难道我们还能绑着他不成?何况我都成这样了,就算想也没那个能力。”   柳随歌看着那团焦黑的痕迹,喃喃说道:“应该是没能追查到这里。大意了,早知道应该竖个结界或者换个地方再试探。不过那人也是奇怪,既然修为那么高,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做这么阴私的事情?”   他从秦悦手中拿过那截残留的生辰烛,走到灯下仔细端详。许久过后,他忽然说道:“不对。这不是白鱼的油脂。你之前没见过生辰烛,白鱼的油脂在灯下带着点钻石一样折射的光泽。这个嘛,虽然看起来很像,却没有光泽。反而……显得有些鲁钝的质感。”   这又是秦悦没想到的。他追问道:“那不是白鱼又是什么?”   柳随歌白了他一眼:“我哪儿知道?我要都知道早就成仙了,还用得着坐在这里跟你讨论这个?其他的蜡烛呢?”   “除了这根有问题的,其他都已经用掉了。”   “都没问题?”   “没有。当时为了怕出状况,我将剩下的切成小段用的。”   “其实是不是白鱼倒是无所谓,只要生辰烛的制艺正确,东西都能用。只因当时白鱼效果最好,时人才会蜂拥使用白鱼。”   柳随歌沉吟许久,拿出一面化妆镜:“你等等,我去借个鼻子。”   他朝镜子施下一道法咒,对着镜子喊道:“安安?安安在不在?”   过了两秒,镜子里传出咀嚼的声音。嘎嘣嘎嘣的,对方吃得正香:“找我啥事儿啊?”   “你鼻子比较灵,让你帮忙侦辨一样东西。”   那头懒洋洋问道:“啥东西?”镜面突然浮现出一只凑近的眼睛,退回去的时候能看到眼睛主人毛茸茸的脸。看上去有些像老鼠,但它拥有一根长而尖细的鼻子。仔细一看是只象鼩。   “好家伙。你从哪里得来的稀罕玩意儿?”说着,它的鼻子竟然能够穿透镜面,靠近那根生辰烛。那条鼻子比看上去更柔软,就像有独立生命般的蠕动爬行。   象鼩边嗅边分析道:“嗯……一小部分的人工化学制剂。然后就是鱼类。让我想想是什么品种的鱼。”   它停顿了一会儿,惊诧道:“闻起来特别像是龙鲤。谁这么缺德用龙鲤的鱼脂做蜡烛啊!”   它“啧啧”两声又说道:“龙鲤罕见,且能化龙。老槐树,你从哪里搞到这么损阴德的东西?”   柳随歌将镜面对准身后的秦悦:“哪里是我,是他。”   对面:“……我突然想起还有事,你自便吧。”相当符合一般妖物见到修士的正常反应。   柳随歌合上镜子:“听到了吧?”   “嗯,听得很清楚。”竟然是龙鲤的鱼脂吗?   秦悦与关云横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相同的疑问。   柳随歌敲敲桌面:“说话。别以为我年纪大了就老眼昏花!你们在我旁边眉来眼去个鬼!”   关云横:“……”你一个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的人也好意思这么大声说自己老眼昏花?   秦悦只得又将之前的拍摄事故说了一遍,柳随歌听完露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说这蜡烛可能是那条栖霞湖丢掉的未来湖神做出来的?”   他顿时觉得拿着烫手,索性把蜡烛丢到桌上,疑惑道:“可是他究竟图什么啊?”   是啊,对方这样做,究竟有什么企图啊?做许愿灵,捉龙鲤,在生辰烛里面装入倪小红魂魄的碎片,每一桩从表面看上去都没有半点联系。如果真是同一个人所为,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这三件事的跨度起码有三四年,而后两件有直接关联,前一件却像是单独发生的事件。秦悦顿时入坠迷雾之中,看不清这位手法邪门高人的真实意图。   关云横问道:“卖给你生辰烛的那个什么XOXO怎么说?”   秦悦回答道:“我在交易平台上给他留了言,暂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我也跟牵线搭桥的那位掮客联系过了,他说通讯软件上的留言也没回。不过根据XOXO之前提过,他人在国外可能不方便联络呢。”   关云横对这样的托词不以为然:“现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除非对方根本不想搭理你,否则就算在火星也能给你回消息。”   虽然这么说也有道理。但秦悦觉得因为没回消息,就把素未谋面的人打成那位高人,还是太过草率了。   柳随歌抓抓头发又说:“传统不管用。你不是很擅长计算机类的东西吗?交易平台的IP地址应该是可溯的吧?”   “那个平台的服务器在海外,所有用户都是使用虚拟IP,至少经过了三层以上的伪装。不然怎么说能充分保护用户的个人隐私呢?”秦悦摊摊手,也很无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算了算了,不想了!”柳随歌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往中间一推:“嘿嘿,看看我今天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你每回都这么说。”秦悦不由想起,前年去妖市的时候他被柳随歌硬拉着喝自己酿造的蝎子酒,结果回家以后嘴巴肿了四天,还腹泻不止了一个星期。直到今天都还是血淋淋、不堪回首的教训。   正巧相柳在另一间房嗷嗷叫:“姓秦的,你答应我这周要帮我清洗猫砂盆的!今天已经星期日了!”   打瞌睡遇见有人递枕头,秦悦借机开溜:“不用了。我去看看相柳那边。”   柳随歌极力挽留道:“别酱啊,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不喝就太没口福了!”   回答他的是一道关门声。   柳随歌摸摸鼻子笑骂道:“这个臭小子,用得着的时候就是好朋友,让陪着喝个酒就推三阻四的。太现实了!太没良心了!”   说完他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个关云横,立刻笑逐颜开活像发现新目标的传/销头目:“真没想到回到身体里,你还会跟在秦悦身边。”   关云横没吭声,可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就透出“关你屁事”这四个大字。   柳随歌兜着一张老树皮,不要脸起来也是始祖级别的。他絮絮叨叨说道:“哎呀,年轻人,相逢即是缘。不晓得要修多少年才能有坐在同一屋檐底下的缘分。”   “……”   “别这样冷淡嘛。我不信你对着那小子也是这副表情。我们这种活得久得精怪看问题总比一般人更透彻。就好比从我踏进这间屋子开始,你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阿悦。嗯?我说得对否?”   关云横那张面无表情得脸有了变化,变得比之前凶神恶煞了十几倍。   柳随歌一看不好,立刻收回试探的脚:“哈哈哈,别这么排斥嘛!我是不会多嘴的,也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就是随便聊聊。”   他说道:“阿悦这个人啊,心里装着大事。以他的粗神经怕是很难觉出味来。”   “我有的是时间。”   柳随歌鼓掌道:“好志向!不过友情提示一句,他这人啊,我也是由小看到大的。属乌龟的,你不把事情单独拎出去,掰碎了丢到他面前,很可能他会视而不见。但是啊,与之相反的。如果他认定的事,无论刀山火海,也会愿意去闯的。”   关云横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终于直视了柳随歌:“他心里有什么大事?”   “你上回不是见过的吗?他啊在找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   “谁知道呢。只说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东西。从秦益的上辈人开始就一直在找,找到秦益没了,阿悦又在接着找。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吧。”   柳随歌没骨头一样,坐得东倒西歪:“也是辛苦啊。本来今天来是为了诉苦,偏被抓了壮丁。还没人陪我喝酒。”   他假哭了几声,见关云横不为所动,只得直截了当说道:“不如我给你讲讲阿悦小时候的趣事。你权当陪陪我这个孤寡老人喝几杯如何?”   见对方不置可否,他伸手揭开其中一只壶的封泥,屋内顿时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光是闻了一会儿,都令人生出微醺的错觉。   关云横说道:“真是好酒。”   “那当然,此乃我精心酿造的千岁酒,全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柳随歌凭空变成两只酒杯,放在自己与关云横面前。拎起酒壶将被子注满:“那我就从初次跟阿悦见面说起吧……”   *** *** ***   那一头,秦悦终于在相柳的监督下完成了清洗猫砂盆的工作进度。   “其实你有没有考虑直接使用马桶?”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提类似的提议,但回回都被相柳回绝。   而这一回——   “不要!”果然又被拒绝了。   橘猫高傲地昂起头数落道:“我讨厌水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坐在上面一点隐私都没有!”   秦悦觉得自己拳头都硬了。你一只妖兽谈什么隐私?!   相柳控诉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抠门!连个电子猫厕都不愿意给我买。”   “……”   “我不管!你必须用十袋葱油味薯片补偿我!”   “……”所以话题是怎么从如厕问题跳到食物的?   正说着,橘猫突然动动胡须,猛吸了口气:“好浓的酒香味啊。”   秦悦一闻果然有关都关不住的酒香味。   心头突然浮现出一丝强烈的不祥之兆。说起来,关云横还在外面呢?柳随歌不会借机诓他喝酒吧?可转念一想,关大老板也不是会乖乖就范的那种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咬勾吧。   虽然,但是……他还是决定出去探探情况。   看到秦悦回来了,柳随歌举起杯子:“阿悦回来了?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差不多快把这些酒喝完了呢。也是你没有口福。”   他对面的男人已经喝趴了,手里还捏着一只白玉小酒杯。   秦悦开始头疼。他走上前推了关云横几下,只见对方面色发红,双目紧闭,一副已经睡死的模样。   关老板,精明暴躁的关云横,究竟哪里想不通要听一只槐树精的话呢?   他无奈地问道:“这是什么酒?”   柳随歌打了个酒嗝,目光依旧很清明:“这还是我很多年以前从一个游方野道那里得来的方子。说是叫什么‘大梦三千载’。我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千岁酒。”   光听名字都像是烈酒。秦悦无语凝咽,开始琢磨今晚如何把一个醉鬼搬回隔壁公寓。想来想去,索性做个传输阵好了,又省时又省力。   柳随歌还在满脸得色地讲酒的来历:“说来,做着还挺废功夫的。要收春露夏雨秋霜冬雪四时之水,在千米以上的山巅埋十年。挖出来浸泡灵芝、龙泽、九穗禾,帝休等仙草。最后加入赤米高粱发酵窖藏。小英怕苦,我当年里面加了一味梦魂草。她去了以后,这几坛酒我埋了近千年,总想等找机会再与她对饮。可惜,槐柳永远不是当年的小英,时光流逝,我也不是千年前的柳随歌了……”   柳随歌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从座位上消失。只留下桌上歪来倒去的酒壶与余音绕梁的叹息声:“堪不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早知如此,我便是被天雷劈死也不想化作这千年的精怪,好在……”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了。   看着清醒,但柳随歌大概也已经醉了。秦悦将酒壶酒杯打包丢去垃圾站,回来的时候男人连姿势都没变过。   照柳随歌所说,灵芝、龙泽几位仙草其实对身体大有裨益,喝了就喝了。只是这梦魂草据古书记载长在阴阳河畔,人间早已绝迹。只知道味道清甜如蜂蜜,功效副作用一概不知。   秦悦叹了口气,拍拍男人的额角:“关云横?关云横?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也不知道喝下去过后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相柳刚消灭完一整盆的猫粮,打着饱嗝儿,幸灾乐祸地路过:“哟,睡得挺沉的。我看这一回不睡上个三天三夜是不会醒了。”   秦悦:“……”这种时候真的大可不必,何况他们也没占到半分便宜不是?   正当此时,男人低低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   秦悦大喜过望,弯下腰拍拍他的背:“是不是难受了?你也真是的……”   “……”男人的瞳仁漆黑一团,像是灵魂都沉入了深渊当中。整个人瞬间蒙上一层从未有过的脆弱感。   这简直太奇怪了。他是暴躁的、直率的、充满生命力的,可靠的。但绝不会是脆弱的。   秦悦一时间心里有些发慌:“关云横?你怎么样了?回答我!”   男人看向他,但目光没有聚焦,听凭他摇晃自己的脑袋与肩膀,举起手臂都没有任何反馈。   秦悦掏出手机,拨通柳随歌的号码。开始几次无人接听,直到第十次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他没等对方说话就大声吼道:“柳随歌,梦魂草到底有什么后果??关云横与你不同,他……”   “他喝醉了。”一个不太高兴的年轻男声打断了他:“你是他朋友吗?三更半夜不睡觉,喝醉了跑到别人家里来。真讨厌!”   “呃……请问你是?”这声音依稀在哪里听到过。   “别胡说。”听动静,手机似乎已经易手,一道温柔的女声说道:“您好,请问您是张先生的朋友吗?是这样的。他喝醉了,不知怎的倒在了我家门口。”   “您是槐小姐吗?”   对方似乎十分惊讶:“对,请问您是……”   “上回在咖啡厅,我跟您有过一面之缘。”   “啊,听您这么一说是有点印象。”   秦悦问道:“他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点说胡话。”声音含着笑,没有丝毫不耐。反倒是旁边更年轻的男声在不耐地催促:“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他还能跑到我们这里帮忙照顾?”   这孩子真不可爱。   “我能跟他说两句吗?”   “当然可以。只是不太确定他会回答你。”   “嗯,我明白了。但我找他是急事。”   “那我把电话给他了。”   等确定柳随歌拿到电话,秦悦又问:“随歌,关云横现在情况不好。你能不能告诉我梦魂草到底有什么影响?”   对方含糊其辞说了两句,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在说醉话。   “柳随歌,我已经欠了他太多!希望至少他在我身边是完好无损的。所以……拜托你告诉我好不好。梦魂草到底对普通人有什么负面影响?!”   “魂魄、沉睡,回溯……”   “什么?你说得清楚一点。”   这份急迫的追问很快难以为继。座椅上的男人消失了,只有一件外套软啪啪地撑出一道硬朗的弧线。   秦悦心头一凉,也顾不上打电话:“关云横!”   相柳说道:“冷静。他没有消失。”   “你说什么?”   “我说他没有消失。所以你不用过分紧张。真该让你去照照镜子,你现在的脸色活像一只鬼。遇事不要慌。”   对,遇事不要慌,这是爷爷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他深吸了口气,将那件大衣取下来。大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七八岁大的孩童。   “这……”秦悦揉揉眼睛,朝后退了一步。   “我不是说了吗?他没有消失。就在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跟朱冥看到他一点点地变小,最后缩进衣服里。”橘猫趴在椅子的边缘,用鼻子仔细嗅了几下:“一样讨厌的味道,是那个姓关的无疑。”   “可是,可是,他怎么变小了?”   “我哪知道啊。你要问柳随歌在酒里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才会让那么牛高马大一个人变成这么小一只。”   相柳用肉垫在孩童的脸上踩了两下:“呵呵,真没想到会有如此快乐的一天。”   秦悦:“……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刚上过厕所。”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要给这位光溜溜的小关总找点遮挡物。秦悦去隔壁找来关云横的浴袍,虽然大了太多,但好歹是自己的东西。这么一番折腾动静不小,但被搬到沙发上的时候,依旧没醒。   孩童的睡颜十分无辜。长睫毛像刷子一样垂着,在眼底投射出一道淡淡的影子。眉毛比成年后寡淡些,但隐约可见今后的模样。红润的嘴微微嘟起,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最大的区别在于肤色。关云横成年后的肤色接近于麦色,本来以为是天生的。现在看来是后天刻意培养出来的颜色。大概原有的肤色过于白皙会降低他身为上位者的威严感。   “也不知道醒来过后会不会崩溃?”算了,这回是他提醒不到位,被骂两句消消火也很正常的。   只是不知道这种形态会维持多久?等天亮了一定要去附近的商场买几套童装回来。当然最好是天亮过后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他胡思乱想着,掌下的小身躯突然动了动。   孩童睁开眼,瞳仁像黑葡萄一样水润有光泽,透着几分茫然无措。   但秦悦由于过于激动,直接忽略了他不太对劲的态度。他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然后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真是吓死我了。我都差点以为柳随歌喂了毒酒给你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偏偏要往酒里加那么生僻的药材。大概是因为精怪是百毒不侵,所以半点忌讳都没有。”   “……”孩童抱着软毯,眼珠随着他的身影来回转动。   “还有你,你也是的。关云横,你平时那么不好骗的人,怎么要陪柳随歌喝酒呢?你看我逃得多快。不过这事儿都怪我,我应该提前告诉你柳随歌有多不靠谱,你也就不至于着了他的道了。”   孩童静静地望着他,依然没有说话。   秦悦终于觉出点不对味来,他走到沙发前蹲下,直视孩童的眼睛:“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你可别再吓我了。关云横?”   孩童先用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沙哑着嗓音说道:“所以,我的名字是叫关云横吗?”   秦悦此时的感觉活像被天雷劈中。他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双手揪住小关云横的脸先朝里面按压再弹开,反复多次后,满怀期望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一旁的相柳不忍直视地别过脸,简直不想承认眼前这个奇怪的青年是它的契主。   大概是因为刚醒过来反应迟钝,小关云横很好脾气地任他随意搓圆捏扁。然后摇摇头回答:“没有。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会吧。你只是喝醉了,又没摔到脑袋。”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   孩童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掌,迷迷糊糊想。名字、来历全像是被浓雾遮挡的道路。唯有眼前这位看上去很受打击的青年人,似乎有些亲切感。   他试探道:“请问……你是我的哥哥吗?”   秦悦:“……不是,我是你的朋友。”   “是吗?可是我为什么会有你这么大的朋友呢?”   “……”   相柳忍无可忍,笑得在地上打滚:“噗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这真是太有趣了!”   小关云横朝后一缩,揪住秦悦的衣袖,似乎略有些害怕的样子:“猫?在说话?”   秦悦看向几乎挤进自己怀里的小孩,错愕地想,记得很久以前关云横确实说过他最讨厌猫和老鼠之类的话。难道这不是托词,也不是嘲讽,而是真的不喜欢,或者说是……害怕?   他陡然同情心大盛,摸摸孩子的背:“不怕不怕。它不挠人的。相柳,你别吓他!他现在就一小孩儿!”   橘猫竖起尾巴在沙发周围打转,嗤之以鼻道:“切,就算他现在是一小孩儿也不是普通的小孩儿。他可是关云横。”   “你不许欺负他!不然没有葱油味的薯片也没有妙鲜包!”   相柳直接炸毛说道:“你威胁我?你居然为了关云横威胁我?!”   它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们前些年一起出生入死,我为了你变成这个鬼样子。你居然现在为了个讨厌的男人威胁我!”   这……从何说起啊。   秦悦顿时头大如斗:“我不是为了关云横威胁你。你自己看看他被吓得!”   孩童的脸庞明显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白,他捏着秦悦袖口的手指还微微发抖。   他不由心里一拧,很不习惯这样畏畏缩缩的关云横。他指着相柳说道:“你看它虽然长得凶,但是并没有太靠近。虽然声音大,但爪子都好好收在肉垫里。说明它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而且你不觉得它胖胖的,挺可爱的吗?”   相柳差点没被气昏过去:“姓秦的!你现在翅膀硬了居然帮着他来欺负我?你居然说我胖!从今往后,我再帮你,我就把自己的尾巴吃进去!”   它狂风骤雨般吼完,独自跳上高处生闷气去了。   “啊,他生气了。”小关云横从秦悦身后露出两只眼,小声惊呼道。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关老板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好捏。幸好他用尽全身自制力忍住了!   秦悦心里合计把这种状态的关云横丢回自己的公寓恐有不妥,还是暂时收留他一晚。只有等天亮之后再从长计议了。当然他更希望的是,天亮之后酒的效力能够过去。   “哥哥……”小关云横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唯恐青年也将他丢下:“我家里人是不是不要我了?”   孩童满脸惶恐,颤抖的睫毛还沾了些泪水,简直……可爱到有些犯规。   秦悦控制住自己想犯贱的手指,摸摸他的头发:“不是的。你别乱想。等天亮了我就通知你家里人。今晚你就暂时在这里住下。”   说完这句话,他感到小关云横明显地长出了一口气,顿时觉得他又可爱又可怜:“你不用叫我哥哥,就叫我秦悦好了。”   “哪个秦哪个悦?”孩童的声线稚嫩,远不及当年时低沉,但满满都是弱小无倚的气质,惹人怜爱。   没错,他真的是在怜爱“那个”关云横!   秦悦牵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写给他看:“你看秦朝的秦,喜悦的悦。”   孩童将手掌捏成一个小拳头,认真跟读:“嗯,我记住了。秦悦。秦朝的秦,喜悦的悦。”   他笑得纯粹天真,无所遮掩。而印象中关云横很少有这个笑法,不然怎么说成年人的世界都是负重前行呢?   秦悦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我先带你去刷牙洗脸,然后你睡里面那张床。”   “那你呢?”   “我睡沙发。”不敢跟关大老板同床共枕,免得今后他想起来又在小黑本本上面记一笔。   小关云横“哦”了一声,乖巧而顺从。这种明显的割裂感总让秦悦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发梦?平时冷嘲热讽听多了,所以要在梦里给自己塑造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关云横,也好体会一下欺负人的快/感?   但经历了一系列洗漱过后,孩童仍然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这就说明真不是一个梦。他把他抱上床,掖好被子,情不自禁伸手拍拍他的脑瓜:“好好休息吧。天一亮家里人就来接你了。”   小关云横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声,只是小声道:“不要关灯。”   “不关顶灯你睡不好。要不我给你把床头灯留着?”   “……好。”   安排好异常状态的关老板,疲惫感一下奔涌而来。秦悦抱着被子,一头栽进沙发,入睡前还在祈求天亮之后一切顺利,哪怕到时候床上会出现一个裸/睡的喷火暴龙。   客厅的沙发是半皮半布艺的,讲究贴合屋内的装修风格,并不适合用来当备用床使用。做了半宿噩梦后,秦悦满头大汗地从上面一骨碌翻起来。难怪之前他喝醉酒,关云横宁愿跟他挤一张床都不睡沙发,实在是因为不睡还好,一睡全身的骨头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他擦擦额上的汗,总觉得脚边多了样东西。打开灯,小小一只关云横裹着被子,坐在地毯上,正靠在旁边的沙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见到他醒了,顿时显得有些高兴。   他是不是在真的高兴秦悦打不了包票,但半夜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秦悦的确是吓出一层冷汗。   他无言地愣了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关云横怯怯地问道:“秦悦,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就是一个人睡不着,有些害怕,并不是故意想吵醒你的。”   呃……真想捏捏这个小脸蛋。   秦悦笑道:“不是不高兴,就是有点儿惊讶。”   就……捏那么一下下好了。选腮帮子肉最多的地方下手。   他扬起蠢蠢欲动的手指,小手自然而然地牵过来:“秦悦,要么你陪我睡吧。我看这个沙发睡着也不舒服。”   “……”太不习惯了。这种虽然直来直往,但是温柔的表达方式。如果是成年版关云横大概会说:“让你睡床是看得起你,少给我挑肥拣瘦的!”   等回过神,他已经被孩子一路牵到了卧室。   小小的身影跑前跑后地给他找合适的枕头,真是让人热泪盈眶。难怪有人会那么喜欢孩子,这么天真可爱,懂事软萌的孩子谁会不爱呢?   “秦悦睡这边,我睡这边。”   虽然很想拒绝,但实在开不了口。   秦悦在小关云横期待的目光中爬上床。算了,睡一睡又不会少块肉。毕竟他只是个孩子……   “晚安。”他闭上眼说道。   “晚安。”孩子的声音极近,随后一个温润的触觉落在他的额头上。   “……”   秦悦风中凌乱地闭目假寐。   这个会给人晚安吻的小天使是哪位啊??关云横呢?把嚣张跋扈,鼻孔朝天的关大老板还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周末日万结束。好累啊,大家能不能给我个抱抱! 第100章 千岁酒(四)   虽然一晚上的心情就像过山车起伏不定, 秦悦很快又睡着了。只是梦中他与不知名的怪物厮杀了一整晚,极不踏实。后来更梦到一株怒放的凌霄花精张开枝蔓,勒住他的脖子, 越是挣扎越被束缚得紧, 就在险些要窒息的瞬间,他醒了过来。   挂钟已经指向上午十点,他睁开眼睛对着天花板放空了两秒,终于把关云横变成小孩这件事从脑海的犄角旮旯拎到正中央。   略一偏脑袋就触及到一张奶白色的小脸。秦悦略有遗憾地想, 看来千岁酒的效力还没有过去。   孩子的睡颜十分恬淡,动作却不怎么老实。他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小半张脸都压进他的颈窝里, 腮帮上的软肉因此挤压得微微变形。腿脚像依靠桉树的考拉, 牢牢缠住他的。   “……”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梦到藤蔓了。   秦悦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想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溜下床。可只是稍稍动作, 小关云横就醒了。   他的目光从怔忪到清醒, 再到锐利, 几乎让秦悦以为原来的关云横已经回来了。但当确认旁边躺着的人是他过后, 仿佛虚张声势的幼犬放下了全部戒备, 软萌地亮出柔软的肚皮。   “嗨,早上好啊, 秦悦。”他软绵绵地招呼道,随之坐起来, 双手抱住一颗白胖的枕头, 甚至还因裸露的一侧肩膀发出短促的轻呼。   秦悦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他下床简单洗漱了一番, 把温牛奶和面包端给关云横:“你就坐在床上吃吧。衣橱里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我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童装店。”成年人的浴袍过于宽松, 穿在幼齿版的关云横身上就像调皮的小孩正在偷穿父亲的衣服。   孩子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无措, 但他思忖了一下,很快让自己镇静下来点点头,说道:“好。”   他又露出一副给他添了大麻烦的抱歉表情:“对不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没穿衣服。”   秦悦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慢慢吃,我很快就回来了。”   离开房间时,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坚定地追随着他。可当他回头确认的时候,只看到孩子侧坐的剪影。他专心致志喝着牛奶,然后用盘子小心接住面包屑,慢条斯理地小口咀嚼。   弱小可怜又无助。   走出公寓,秦悦看时间差不多了,分别拨通柳随歌和关鹏的电话。无一例外得到“对方暂时无法接听您的电话”的反馈。他叹了口,决定还是先解决服装问题。幸运是,小区出门百米内就找到一家儿童服装店。虽然装潢看起来不可亵玩,但他似乎别无选择。   工作日上午的开店时间是十点,秦悦刚巧成为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尽管穿着打扮十分朴素,还戴了只格纹口罩,但毕竟是常年毗陵高级公寓,销售小姐依然很有职业素养的躬身问道:“早上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想买几件孩子的冬装外套、毛衣,长裤还有短靴。年纪大概在七八岁左右。”秦悦用手比出大概的高度。   他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年轻,再加上不确定的比划,销售小姐笑道:“您是准备给亲戚家的孩子选礼物吗?请问是男孩还是女孩?您可以看看那一排,都是我们品牌最新一季的款式。”   “是个男孩儿。款式倒是没有特别的偏好,暖和就好。”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关云横“就这”的表情,他又说道:“我不太会挑。你有没有好的建议呢?”   销售员微微一笑,开始滔滔不绝道:“这样啊。那您看这件怎么样?红色,蓬度800+的鹅绒,修身的长款,冬天穿着又暖和又精神。您再看看这件,防雨雪天气的面料,印花是这个年龄段男孩最喜欢超级飞侠,里面还有夹层,相当于两件衣服呢……”   “……印花就算了,都要素色面料的。”光是想象关云横穿着超级飞侠蹦蹦跳跳的样子,他的一阵恶寒。   挑挑拣拣,定了里外两套。   “总共一万三千八百五十元。刷卡,付现还是支付工具呢?”   销售员令人如沐春风的表情配上收银机上现实的数字,瞬间化作西伯利亚的北风朝秦.葛朗台.悦席卷而来。   “先生?”   秦悦正在掏钱包的手如同帕金森患者般地抖动着,得益于口罩的遮挡,销售员才不必直面他欲哭无泪的表情。   “……刷、卡。”   生辰烛的钱该花,肉痛起来起码有个心理安慰。这回呢?纯粹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无妄之灾啊!他衣柜里全部身价加起来都还不到这个价格的八分之一。   “好的,请您输一下密码。”   “……”这哪里是按密码,根本就是在画押啊。秦悦心里把柳随歌这只害人的妖精骂了八百遍。   “好的。收您一万三千八百五十元整。这是收据,如果尺码不合适可以随时过来换哦,注意在确定要留下之前,请不要拆标签。”   他道了谢,拎着购物袋正想离开,走到一半又退了回来:“咳,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店里……有卖儿童内裤的吗?”   销售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有些搞不懂如今送礼为什么连最里面的也要送。不过她很快端起职业笑容说道:“当然有。您往这边请!”   *** *** ***   大包小包回到公寓,一开门就见小关云横已经裹着浴袍蹲坐在客厅沙发上,不远处还蹲守着一只母鸡抱窝姿势的橘猫。一人一猫竟显得分外和谐。可见只要关云横那张嘴不发挥作用,世界都能少许多争端。   他想起曾经那些鸡飞狗跳的场景,不禁笑了起来。   孩子原本直勾勾地盯着门,看见他回来立刻粲然一笑,趿着过长的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那神态姿势跟秦悦曾经在商场外看到主人回归后宠物犬的表现相似程度高度九成九。   “秦悦,你回来了。”   他心态微妙地咳嗽了一声:“怎么从床上下来了?”   小关云横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往里面走:“屋里一点都不冷。你的手好冰。我把杯子跟盘子都洗干净了。”   说完,他昂起头,满脸写的都是“求表扬求抚摸”。   秦悦的心顿时被凿出一个细碎的口子,不大但有点绵绵不断的疼。他不太舒服地皱起眉,摸摸他的头发:“小孩子不用担心这些事情。过来试试我给你买的衣服。”   毫无疑问,他打从心底里不喜欢这样的关云横。关云横不需要证明自己是否有用,不必如履薄冰,不屑察言观色。关云横……只需要按照他自己喜欢的方式,怼天怼地怼人就可以了。   他将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摊到茶几上。当亮出最后两样的时候,孩子将所有东西统统塞回袋子里,赧然道:“谢谢你,我可以自己穿。”   不知是担心他在外面等得太久,还是过于不好意思,出来的时候秦悦发现他里面的套头毛衣穿反了。他伸手点了点:“你衣服穿反了。”   孩子低头一看,轻叫了一声,这回连面颊都染上了绯色。   “我,我马上去换回来。”他慌慌张张地退回衣帽间。   怎么这么容易就害羞了,活像他在欺负人似的?秦悦无奈地笑笑。不禁又想起昨天关云横还在怼他不会照顾自己,连戴个围巾都漏风。今天这样也算风水轮流转了。   他摸出手机犹豫要不要把这样的关云横录下来。这样毫无疑问的黑历史,如果被“那个”关云横看到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   正脑洞大开,掌心的手机发出阵阵嗡鸣声,一看来电显示是柳随歌,他忙不迭地接起来:“喂?”   “喂,阿悦,昨晚喝多了不好意思。”电话那头的柳随歌情绪稳定,连语调都是淡淡的。如果不是他主动提起,秦悦都险些以为那场借酒抒怀仅仅只是幻觉。   秦悦不欲与他废话,直截了当问道:“普通人吃了梦魂草会有什么副作用,你心里难道一点数都没有吗??”   柳随歌一愣,紧接着说道:“他还没醒?这梦魂草用于法阵会让人回溯过去。但如果入药,可以让魂魄陷入沉睡,酿酒的话,至多让人沉睡三天三夜罢了。”   没等秦悦回应,他又说道:“听听你这兴师问罪的口气,活像我刨了你家祖坟似的!你放心,他绝对没事,就是睡得比较沉而已。三天之后如果他还不醒,我柳随歌把头切下来给你当球踢!”   秦悦了解柳随歌的为人。对方说得言辞凿凿,绝对不是在作伪。他叹了口气道:“不是,他没有睡。昨天你离开不久他就醒了。”   “什么?!这世上还有酒量这么好的凡人?不行,下回我一定要让他试试我的满堂彩。欸,秦悦,我跟你讲这满堂彩啊……”   秦悦猛吸了口气,说道:“可是他不太对劲。”   或许终于觉察到他的口吻有些严肃,柳随歌从喋喋不休当中将自己拉出来:“你所谓的不对劲是什么意思?”   “他变小了。”   对面一片死寂,约莫一分钟后柳随歌才重新上线:“什么叫他变小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缩小成了七八岁的模样。”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   柳随歌嘴里的咖啡直接喷了出来:“咳咳——不能吧。我酿的是千岁酒,又不是回春丹!”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如果连酿酒师本人都不知道缘由,那他又该去问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抱抱三位小天使。至于其他无情的订阅机器……哼! 第101章 千岁酒(五)   柳随歌也被关云横的状况搞得有点懵。他踟蹰片刻, 试图寻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或许不是酒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呢?”   好家伙!居然开始推卸责任了?但这句话听到秦悦耳朵里就生出了其他意味。他心头那堆枯枝败叶里不禁憋出一丝明火,那火苗不受控制地窜高, 再窜高, 最终以锐不可当之势熊熊燃烧起来。   “你不觉得这样的解释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吗?!”其实他这些年已经很少真的动怒了。因为没有必要。   因此,无论遇见再难缠的客人,还是因为糊到没边随便哪个人都能对他冷嘲热讽,秦悦从来都是一笑而过。   关云横说他为了钱变成个没脾气的软柿子, 许仙和白瑟瑟也都觉得他脾气好,相处过的工作人员没有不称赞一句他好说话的。就连昨天晚上的饭局祁大伟都忍不住嘱咐他好也要有分寸。连他自己都理所当然的以为,只要有钱赚, 自己的脾气不说万里挑一的好, 千里挑一总还是有的。   也许柳随歌说的是实情, 关云横从伏魔回到身体后多少有了些奇异之处, 这些他都很清楚, 也曾与朱冥相柳讨论过。可那又怎么样?他就是觉得柳随歌的答案不能让他满意。他就是觉得……生气!   “你太不负责任了!”他重复道, 声音冷硬得像寒冬腊月挂在屋檐底下的冰凌。   柳随歌自诩千年精怪, 没必要跟个毛头小子计较。但被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指责, 腔调变得更淡了:“我怎么不负责任了?阿悦,说话做事要凭证据!你至于嘛, 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关云横就让你炸成这样?他变成那样于我有什么裨益?”   秦悦握着手机的指头紧了紧, 茫然地想, 是啊, 至于炸成这样吗?再厉害的法咒都有效力用尽的时候, 何况只是柳随歌亲手酿造的不会危及生命的酒。   “喂?”   秦悦深吸了口气:“你继续说。”   “何况梦魂草这玩意儿我用在酒里不在少数。没有这云烟笼罩的飘忽感总是差点意思。古往今来那么多名士, 喝过我酒的无一不是大醉一场。你遇到的情况从未发生过。不从关云横本人身上找原因, 我还真想不通。”   “……”   柳随歌最后嘀咕道:“退一万步说,哪怕从科学数据研究得出结论,大概率也不是东西的问题啊。”   精怪都开始讲科学了。秦悦心想,大概自己真有点反应过度了。   说到一半外面门铃在响,他远远望着孩子晃晃悠悠站在门口,似乎在犹豫开或不开的问题。   “那就先观察观察,回头再跟你联系。”   他挂得匆忙,没听到柳随歌在那头古怪嘟囔了一句:“太反常了。你是不是和他有情况啊?”   小关云横正犹豫着,一看秦悦打完电话出来了,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毫不掩饰的高兴。他拉着秦悦的衣角说道:“秦悦,我不知道会是谁?”   虽然回回都在提醒自己“这可是关大老板”,但看到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自觉又被带偏了。他放软声音,安抚地拍拍孩子的脑瓜,揉了两下:“没事,我看看。”   打开门,邹海抱了几叠厚厚的文件,正眯着一只眼睛把脑袋朝前伸。他没想到里面的人会突然开门,一个踉跄,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哇——秦哥!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刚接了个电话没听到门铃响。”秦悦弯下腰同他一起把东西捡起来,让出一条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上回你给仙侠剧录的主题曲,后期制作完成了。我琢磨着你应该想听听看,所以急忙给你送来了。还有就是瑟瑟姐选了几个好剧本,嘱咐我一定要送来给你看看。”   秦悦叹道:“她还没有放弃啊。我是真没什么演戏的天分。”   不知是白瑟瑟对他期望过高还是盲目自信,给他定的路线是影视歌三栖发展。可这么多年在圈里不咸不淡的混着,秦悦对自己还是有充分认识的。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系统化的培训,他的演技终于彻底脱离了“尬”的境地,但远不及那些真正有戏剧表演天分的演员。人家那叫塑造活灵活现的人物,他现在还停留在“为了恰饭”的阶段。   邹海把东西堆在桌上,一抬头视线正巧与小关云横的撞上。两个人俱是一愣。孩子比他更快的反应过来,飞快地躲到秦悦身后。   不躲还好,一躲邹海不免多看了几眼。奇怪,他从来没看秦悦身边带着这么个孩子,按说肯定是没见过的。但怎么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   他露出一个自认为亲切的长辈笑脸说道:“你好啊,小朋友。”   小关云横:“……”自秦悦身后谨慎地露出两只眼睛,仿佛才出巢穴极力规避风险的松鼠。   秦悦忍俊不禁,他揽住孩子的肩膀把他往怀里带:“这是邹海,是我的助理。”   孩子微微蹙眉:“你好。”   邹海一脸懵逼,颇有些受打击。他盯着这位有几分面善的孩子心道,不对啊。身边的人都说他长了一张和蔼可亲的脸。怎么头一回见面他就把人吓成这样?是今天进门的姿势不对吗?   秦悦又对邹海说道:“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他父母最近一个礼拜去外地出差,所以暂时把他寄养在我这里。”   邹海“哦”了一声:“长得挺好看的。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童星呢。”   秦悦:“哈哈哈,是啊。见面他的人都这么说。”才怪!他敢打赌,在此之前没人会试图盯着关老板的脸看一分钟以上。   邹海手里还有别的事,只在秦悦的公寓呆了十分钟左右就离开了。   等晃着钥匙走出小区他才恍然大悟。哦,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孩子让人觉得面善了。那张小脸可不隐隐有点关总的味道吗?   但哪怕哈雷彗星撞地球,资深社畜邹海都不会想到,他心中无限威严,一根手指就能掐死他前程的关大老板会跟刚才那位怯场的孩子是同一个人。   送走邹海,秦悦长舒了口气。他是该庆幸的。庆幸今天过来的不是细致犀利、急惊风的白瑟瑟,否则难保不会提些角度刁钻的问题,打得人措手不及。   孩子端端正正坐着,表情半是疑惑半是严肃看向他:“我家里人其实没到外地出差吧?我父母……我有父母吗?”   有,当然是有的。整个星光上上下下几乎无人不知,关云横的父母是二十多年前车祸去世的。   秦悦太阳穴的位置点豆一样地抽疼。他在他身边坐下,斟酌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套合理的说辞。要对一个几岁大的失去记忆的“孩子”讲述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怎么琢磨都不大合适。   要不,再缓缓,兴许今晚他就能变回来了。他抱着乐观主义精神如是想。   孩子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缓缓回落到自己的膝盖骨,轻声说道:“是我让你觉得为难了。”   他侧面的下颔线绷紧,虽然没有露出特别伤心的表情,但始终显得郁郁寡欢。   登时,秦悦心里开始发慌。他说道:“也不是为难吧。只是情况比较复杂。按你目前的状况理解起来可能有一定的困难。”   小关云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突兀地问道:“也就是说以前的我一定能理解,对吗?”   不愧是未来的嘴炮之王,抠字眼的水平从小就不差。   “……其实也并不是都能理解啦。”   秦悦当即决定采用战术性后仰。他看了眼时间,大声说道:“哎呀,居然已经快十二点了。家里没菜了,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孩子扬起那张稚气满满的脸孔,先是沉默不语,再是目不转睛盯了他几秒。最后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大人的嘴,骗人的鬼。”   “??”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虽迟但到!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人老怀安慰,险些潸然泪下。   可冷静下来一想,秦悦又觉得自己的心态是不是出了问题?莫非在关大老板的嘴炮下生活久了,都被摧残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温柔小意他不习惯,就好狂风骤雨抑或电闪雷鸣这一口。不能吧……   他站在原地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直到一双小手把外套塞进他怀里:“秦悦,我们走吧。”外套不是他早些出门时候穿过的那件,而是从衣柜里新拿的。   “没关系,我就穿门口挂的那件就好。”一天之内换两件外套太奢侈了。   “但之前回来的时候你的手好凉,现在外面又开始下雪了。我觉得你还是穿暖和一点比较好哦。”   穿暖和一点比较好哦……听起来像是善良的建议对吧?可秦悦偏偏从这份温柔底下读到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又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站在身前,睨着他说:“笨蛋!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你是不是又想挨揍?”   推拒的动作自然而然往里一收,他就对这个几岁大的关云横认了怂:“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瞪我。”   “我没有瞪你,只是看着你而已。”   “还说没有?穿衣镜前自己去照照吧!”他自然而然用熟悉的口吻回答,完全忘记之前发誓要认真呵护孩子幼小的心灵。   只是因为那一瞬,他突然觉得,无论是哪个年龄形态的关云横,有些东西仿佛从未改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02章 千岁酒(六)   慢慢走出小区, 秦悦才记起他刚搬过来不久,对周围的布局并不了解。他略有些后悔地想,早知如此还不如点外卖, 起码对餐厅的菜品能有更直观的认识, 不至于像现在,跟两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毗邻小区的几家西餐厅看上去环境优雅、窗明几净,但秦悦低头看了眼脚上已经褪色的皮靴,再看看玻璃那端坐得跟两棵挺拔小白杨的男女, 不由一阵心累。   又走了几百米,他终于相中了一家蜀菜馆,记得关云横喜欢吃辣, 但至于小关云横的口味他有点摸不准, 因此站在原地迟疑的几秒。而与此同时, 孩子却被不远处装修明快的快餐店吸引了注意力。   W记连锁, 专营与炸鸡汉堡相关的一切垃圾食品。原先关云横用余光扫到都会觉得玷污了品味的廉价货。秦悦的心情一时间相当复杂。他不知该仰头狂笑, 用手机记录下这一幕, 还是努力帮关大老板守住最后的底线, 以免他恢复后自尊心受挫。   孩子的双眸清澈不含杂质, 倒映出秦悦无奈的表情。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天平左右两边蹦来跳去。一个满脸紧张:“用垃圾食品投喂关大老板BIG胆!谁知道他想起来会不会把事情记在小黑本本上面。你是不是欠骂?”一个云淡风轻地摊手:“无所谓,无所谓, 他恢复过后记不记还得两说。且这难道不是他自己要求的吗?”   小手拉起他的晃了两下,声音又绵又软:“不可以吗?”   天平碎成渣渣。秦悦当即竖白旗:“行, 那咱们今天中午就吃这个。”   还没有到正经午休时间, 快餐店内只有小猫两三只。   轮到秦悦时, 他飞快地点了餐:“要一份双层鳕鱼汉堡套餐, 饮料要橙汁, 谢谢。你呢?”   孩子盯着头顶的菜单, 余光往一旁陈列柜瞥。跟他高度相近的那一格放着只黑白企鹅,圆滚滚的身体,脖子上有一只蓝色花纹的蝴蝶结,嘴巴跟脚掌都是浅金色的,憨态可掬,十分讨喜。   服务生日常应付这类情况,笑着对戴口罩的青年说道:“这是新推出的儿童套餐哦。搭配玩具是《欢乐一家人》的主角企鹅卢比。很多小朋友都是它的粉呢。”   秦悦当机立断:“就要那个。”   十分钟后他端着托盘走在前面,扭头就看到关云横捧着企鹅玩偶,慢慢跟上来。奶白的小脸与玩偶毛茸茸的脸交相辉映,说不出谁更可爱。   他们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秦悦将套餐推到孩子面前。儿童套餐的汉堡是鲸鱼造型的,连炸马铃薯都切成了海星的的形状。孩子捻起一个,蘸了下蕃茄酱:“……其实我就是想要那个企鹅而已。”   秦悦忍俊不禁道:“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可以换。反正内容物差不多,只是样子不同。”   小关云横连犹豫都没有:“嗯,谢谢,那你吃吧。”   两人迅速交换了套餐,认真地吃起来。   儿童汉堡里也是鳕鱼肉饼,只是放了某种儿童偏好的酸甜酱,实在不怎么合秦悦的胃口。但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他还是硬着头皮把它啃完了。而关云横那边,成人汉堡的尺寸其实还好。他边吃边观察秦悦的动向,嘴边糊了圈白色的酸黄瓜酱。   秦悦逗他:“专心吃饭。你看我做什么?”   “……你长得很好看。”诚实地回答完,孩子的面颊微微发红,用饮料杯遮住鼻子以下的位置。   秦悦“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等一下,我手机里没有录音APP,马上下载一个。”   “下载来做什么?”   “让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下孩子彻底不说话了,他红了脸,抓起餐盘里的餐巾纸,擦了老半天也没把嘴边的酱料擦干净。   好像逗过头了。秦悦抓起他:“走吧,我带你去洗把脸,小鸵鸟。”   忆往昔,关大老板多冷高贵冷艳,犯错也是一脸“跪安吧”的气势,什么时候会因为这类小事闹大红脸?秦悦觉得,这小模样实在太下饭了。于是从洗手间回来之后,他又打包了一份小食套餐带走。   鸡块是刚炸好的,但凡天气暖和一些都稍显烫口,但在雪天享用再合适不过。秦悦嘴里叼了一个,用纸巾夹着一个递给关云横。孩子一手抱着企鹅玩具,一手接过鸡块,放在嘴里,两口一个。   “好吃吗?”   “好吃。”   变小的关老板真是好养活得让人心中有愧。   昨晚与上午都下了雪,街面一直有道路除雪机在工作。大部分的雪被堆在墙根街尾,在低温中渐渐消融成雪水。唯有附近的儿童游乐设施里还有少许的幸存者,尤其是沙坑上还铺陈着一层厚厚的雪。四五个孩子尖叫着在这一小片洁白上嬉戏打跳,相互投掷着雪球。   孩子停住了,羡慕地望着那团热闹。   “怎么?你也想玩儿?”秦悦看着他冻红的指尖,心想怎么就忘记给孩子配双手套了,还是快点回到暖气充足的室内更好。   小关云横的眼睛瞬间黯了黯,缓慢地摇摇头,拉着他的手:“没有,我们走吧。”   无限渴望,但极力忍耐。太犯规了!秦悦在心底哀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去吧,别跑太远,注意别让衣服被雪浸湿了。”   就像漆黑的屋内突然有了光,孩子的整张脸被点亮了。他长长的“欸——”了一声,扎进人堆里。   如果有人想问秦悦现在的心情,那大概就是亲眼目睹威风凛凛的德国黑背突然化身纯良软萌的柯基犬,哭笑不得。   他没发多久的呆,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按下接听键,关鹏极度客气的腔调从另一端传来: “喂,秦先生,您之前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吗?”   被邹海的来访打岔,他都已经忘记先前给关鹏打过电话的事情了。而此时他的想法也较之前产生了变化。他清了清嗓子,装作十分困惑的模样回答道:“是吗?我有给你打过电话。真是不好意思,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   与其大费唇舌解释非自然事故,把这样的关云横交给关鹏,不如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更好些。   关鹏笑道:“哦,是这样啊,那就好。不过如果真有什么事儿,您也别客气,尽管给我电话就是了。”   关鹏面对他是总带有真挚的恭敬感,也许关云横曾经向他透露过些许蛛丝马迹?但秦悦还是没敢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回答道:“好的,谢谢。上回寄养猫就已经很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才多大点事啊!”   临要挂电话的时候,关鹏突然问道:“对了,秦先生,您今天有见过关总吗?我今天打了几通电话了,他都没接。”   一抬眼,孩子在雪地里用力朝他挥手,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秦悦险些咬到舌头:“见过啊,早晨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他也出门呢。可能是不方便接听或者在信号不好的地方吧。”   “好吧。那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让他跟我联系。我今天打了一上午的电话,联系不上我心里特别发慌!”不得不说,关鹏的第六感还是准的。   “一定。”一通电话打完,秦悦的背上出了层毛毛汗。他宁愿直接跟妖物恶斗都不想刻意欺骗对他一直心怀善意的人。   他正站在寒风中忏悔,关云横冲到他眼前:“秦悦,秦悦,过来看!”   “什么?”他被孩子欢快的表情闪花了眼睛,一晃神莫名其妙被拖到雪地里。   雪地中央有一个半人高的雪人,头顶倒扣着红色的沙桶,眼睛是黑色的石子儿,鼻子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半截塑料片,再用长短粗细不一的树枝充当手臂。相当的抽象,相当的粗糙,相当的……眼熟。跟上回关云横在欧洲出差时发给他的照片有异曲同工之妙。   孩子昂起脑袋,双颊冻得发红,眼睛里像有星星闪动:“好看吗?!”   “你做的?”他慢慢悠悠取下围巾,绕在孩子的脑袋跟脖子上。   因这只白胖的雪人,眼前的孩子与那个凶神恶煞的关云横再度重叠起来了。一想到堂堂关大老板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亲手堆出这么个雪人,再踩在马路牙子上发照片给他。秦悦心里涌动起又酸又甜的情绪,尾调带着一点点奇妙的涩然,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挺好的。”说话间,他手里的动作更轻了。   他们一直逗留到下午,在附近的小超市里买好晚饭的食材才回了公寓。   “我厨艺很一般,晚上煮点粥,做个麻婆豆腐,再炒个京酱肉丝吧。”秦悦站在电梯里说道。   “好。”孩子摸摸脖子上的围巾,小喃凤半张脸都陷在里面,看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别的。   秦悦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你觉得不合胃口……”   “抱歉!抱歉!”穿着黑色貂皮大衣的女人闪身进了电梯,走得太快高跟鞋崴了脚,险些撞到秦悦的肩膀。   “小心。”秦悦和关云横同时出手,只不过秦悦扶的是女人,孩子却是将她稍微推开了一小步。   气氛略有些尴尬,秦悦揉揉关云横的头发,讪笑道:“不好意思,他也是因为担心我。”   小关云横抿了抿嘴,没说话。   女人贴墙站好,面色惨白,好似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浑不在意。她哆哆嗦嗦的环住身体,在密闭的上升电梯里风声鹤唳地四下张望。直到其他二人出了电梯,她都没抬头看他们一眼。   在电梯门闭合的刹那,秦悦望了眼女人周身笼罩的黑气——像是某种恶咒,倒是对他人无害的样子。   “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家传的体质吗?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各种奇葩事。“只是在想她是否需要帮助。”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身边带着关云横,多管闲事是他最不该做的。   一进门,秦悦安排关云横去洗澡。而他自己边听邹海送来的母带,边用小火煲着小米粥。没过多久,关云横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里面走出来。   他皱眉说道:“快去吹头发。”   孩子静静立在那里,又听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喜欢你的声音。”   秦悦:“……谢谢。”   有生之年能从关大老板嘴里听到这句话,他瞥向窗外想看看是不是天上下红雪了?   得瑟归得瑟,他不忘初心催促道:“赶紧去吹头发!”   小关云横委委屈屈地瘪了下嘴,趿着过大的拖鞋走进浴室,没多久里面传出电吹风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潜在记忆?无论哪个关云横都挺看不上他的吹风机。只是一个边用边吐槽,一个极力避免使用罢了。   见他可算老实了,秦悦叹了口气,把注意力放到备餐上。等菜都端到桌面上,回头就见孩子裹着那件过大的浴袍可怜巴巴地蜷缩在沙发里,足底还有只差不多姿势的肥胖橘猫。客厅壁灯的暖色光让整个房间里的时间慢了下来。那些光笼罩在他肌肤上,平添了一层无害而温润的色泽。这样的弱小、可怜,惹人怜爱。   秦悦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笑着去拍他的额头,只觉得掌下一片滚烫。   “关云横?”他心口突的一跳,责备自己大意了!   “关云横!”   他慌忙拿出软毯盖住他,再从医药箱里拿出退烧贴,贴在孩子的额头,颈部两侧与腋下。   “疼,疼……”孩子迷迷糊糊发出细碎的呢喃。   “哪里疼,你告诉我?”他轻轻摇晃着他,   橘猫轻巧地跳到他的脑袋上方,嗅了嗅:“他只是在说胡话而已。”   孩子在睡梦中举起手臂,两只手在空中不断抓握,甚至因为无法抓到任何东西变得有些哽咽:“别走,别留下我。拜托……我讨厌……”   秦悦将他的两只手拉回来,再用软毯压实。等想往后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因为关云横反过来缠住他的臂膀,将他牢牢固定在身边。无奈之下,他只有跪在沙发前,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直到他醒来。   关云横的高烧来势汹汹,退得也快。醒来时,他摸摸额头的退烧贴:“……我发烧了?”   “嗯,已经退了。还记得你做了什么噩梦吗?”   “噩梦?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非常可怕。”孩子握紧软毯,抬起眼睛继续道:“然后,我梦到了你。”   “我?梦到我什么?”   “没什么。”他别过脸,不欲多说的样子。   秦悦本来也没打算细问。他再度确认了关云横的状况,把粥和菜都热了一通,招呼他过去吃东西:“味道可能没有新鲜的好。麻婆豆腐不要吃太多。你多喝点粥吧。”   “嗯。”孩子还是不太愿意看他。   吃完饭,为了督促小关云横早点休息,秦悦也跟着躺到床上。   熄掉顶灯,旁边终于有了动静。枕头的一侧因为重量凹陷,结实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晚安。”孩子叹息般地说道,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枕头上,而是在昏暗的灯光当中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秦悦心想,这算什么?一回生二回熟?自从被黎桦亲过之后,他就陷入了每日一吻的状态?上回可以装睡,这回似乎有些逃不掉了?   见他表情淡漠地望着自己,孩子的脑袋朝后缩了缩,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算了,不过就是一个纯洁的晚安吻罢了。秦悦抬高上身,用嘴唇碰触了一下孩子的额发。   小关云横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摸摸自己的额头,飞快地钻进被子里。雀跃的一团在里面滚了几下,不动了。   秦悦拍拍被面,很快也睡了过去。   等他睡着了,睡在另一颗枕头上的孩子突然睁开眼。他举起手,轻轻碰触青年的额头,再用手指缠绕起一小撮他的头发。   他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了他许久,极轻地唤了他的名字:“……秦、悦。”   睡梦中的青年翘起嘴角,两侧露出浅浅的梨涡,仿佛做了什么好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03章 千岁酒(七)   小区附近便利店的货品不齐, 大型采买还是只能前往超市。到了这档口才彰显出关大老板的存在有多么重要。也是这时秦悦才后知后觉发现,小区外的公交车站和地铁站都没有超市的直达车。这是什么奇葩配置!   其实超市与小区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如果只有秦悦一个人, 他不介意乘“11路” 。但考虑到小孩儿的细胳膊细腿, 再加上发过烧后几天人有点恹恹的,他咬咬牙叫了辆网约车。   收到白瑟瑟信息的时候,秦悦正将一袋冰冻水饺丢进购物车里——   “新曲子进度如何?”   “在弄了。”秦悦单手在键盘上打出三个字,扭头发现身后无人, 连忙朝后倒退了十几步。孩子正昂着头,伸手拨弄货架上的一只微型灯笼。明天就是元旦节,超市里到处披红挂彩, 布置得极有节日氛围。   秦悦走到他身边用口型问道:“要买吗?”   孩子摇摇头比划了一下, 意思是让他呆在原地别动, 他去别处看看。秦悦点点头,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货架的拐角处。   白瑟瑟的信息又进来了:“我听说你一个星期没去公司了。倒不是说一定得去公司, 但那里的设备总归要好些, 而且没有干扰, 效率比较高, 吃饭什么的都挺方便。”   秦悦无奈地晃晃脑袋。这话说得不要太露骨。不愧是业内首屈一指的经纪人,时刻不忘鞭策手底下的艺人。让他好好休息的是她, 忙不迭给他送本子、时刻督促进度的也是她。   倒不会觉得讨厌,只是偶尔会怀念在许仙手底下那些闲到抠脚的日子。   他想了想, 回复道:“我最近觉得在家里比较有灵感。”   白瑟瑟回了个笑脸符号, 随后紧接着说道:“在家里比较有灵感, 还是在家里带孩子?”   秦悦立刻发送了两个问号过去。邹海不是多嘴的人, 白瑟瑟这句“在家带孩子”不知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那边丢过来几张糊到没边儿的照片:“大明星, 粉丝投稿, 说你带着一个小孩儿出没W记连锁快餐店。幸好照片太糊,说服力不高,在超话里没激起多少水花。”   秦悦不免疑惑:“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白瑟瑟发送过来一个在地上滚动狂笑的GIF,说道:“你那件外套背后的LOGO破得相当有特色,一般人不会穿这样的衣服出门。”   “……”   静了一会儿,白瑟瑟问道:“对了,那个小孩儿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是你的大老板!   对话框内却打出与之前差不多的解释:“是朋友家的小孩儿,父母出差暂时寄养在我这里。”   “哦,我还琢磨以你的年纪,如果爆出这么大个私生子,那就过分早熟了。白瑟瑟明显是在调侃。   不一会儿,她又提醒道:“悦悦,要不下回你还是直接叫外卖吧。你要是这么不修边幅被粉丝当街认出来,我跟公司都是要挨骂的。你可是妈粉成群的人!”   什么妈粉成群?秦悦忍不住笑了一下,回道:“知道了,瑟瑟姐,元旦快乐!”   “嗯,元旦快乐。希望你来年势如破竹,红到发紫!”   秦悦把手机揣回兜里,抬眼一扫发现小孩儿还没回来。他只得推着购物车,循迹走了过去。   孩子正站在货架旁,接过理货员丢下来的几包东西。   “谢谢阿姨。”这么一笑,山花烂漫。谁又能把他跟狗憎……啊,不对,积威甚重的关大老板联系到一起呢。   理货员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捧着胸口说道:“顺当的小事儿,别客气。年纪这么小,垃圾食品少吃啊。”   秦悦问道:“找什么呢?”   孩子自然而然说道:“出门前相柳交代的葱油味薯片啊。”   “……我都差点忘了,亏得你还记得。”   两个火药桶居然也有和谐共处的一天。简直都想喊一句“天有异象,必出妖孽!”   “你不怕猫了?”还是只能说话的猫。   “其实它也没什么好怕的,就是嘴上嚷嚷得厉害。”   看来无论是哪个关云横都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知道相柳是个纸糊的灯笼,声势浩大但其实抗衡不了一袋妙鲜包、薯片或者上校鸡块。   小孩儿抱着薯片丢进车里,踩在脚架上,半个身子几乎全部落进去:“你这回买得好多啊。”   “这是一两周的量,何况元旦节嘛,家里总得有些存粮的。”   走了两步,他又接到曹卓的电话——   “你这个月搬新家,曹叔叔还没恭贺你的乔迁之喜呢。”   “哪里算是新家,就是租的房子。等哪天我要能在帝都买个小窝,您再恭喜我不迟。”   两人又相互说了几句新年新气象的吉利话,然后进入正题。   “今天下午能抽出点时间吗?”   “应该可以,但是不能离开太久。”   “好,那还是我去你那里?”   孩子正将几袋零食塞进购物车的最底层,当发现秦悦的目光扫过去后,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   “小悦?”   “啊,抱歉,刚才走神了。还是不到我的公寓吧,就去曹叔叔你们家的茶社吧。两点可以吗?”   曹卓那边应了,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   “也没放几袋,都是秦悦你也要吃的东西。”小孩儿手忙脚乱地解释,惹得他再度忍俊不禁。   经过几天相处,他明显要比之前舒展开了。没有一开始的那份拘谨,而且他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所以养起来相当省心。或者说,小孩儿比关大老板好伺候多了!   岁月啊,真是一把杀猪刀!   这边他五味陈杂,心生感慨,那边孩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下午……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不等秦悦回答,他低头用脚尖摩擦地面:“是不能带我去地事情?”   虽然小模样看着可怜,但有些事情秦悦不想让关云横掺合进来。于是他说道:“嗯,可能不太方便带你去。而且那些人你又不认识。”   “哦。”小孩儿的头顶飘过几朵乌云,过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说道:“真的不能去吗?”   秦悦强压下“好想捏”的冲动,正色回答道:“不能。”   “……行吧。”   “走走走,给你买几包麻辣牛肉和辣条。下午你一个人在家无聊的时候可以吃。”   小孩儿眼睛一亮,欢呼雀跃地朝零食区奔去。   看,立马就把人给哄好了,半点不需要技巧!   *** *** ***   回到公寓,秦悦下了袋冷冻水饺,两人面对面坐着吃了。   虽然口味不一样,关云横和他在吃饺子的习惯却极为相似。无论什么馅儿的饺子,都不蘸别的,就着一小碟老陈醋就能下口。   吃完饺子,小孩儿自告奋勇去洗碗,秦悦把餐桌收拾了,将超市买来的零食拿出来。一切葱油味的归相柳,其余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供“留守儿童”食用。   偏偏有人喜欢自寻烦恼。橘猫半眯着眼睛说道:“凭什么他的东西那么多,我的那么少?”   秦悦与它耳语道:“凭我的工资是他在发?何况上回吃多了,你不是嚷嚷说腻得慌,让我帮你控制饮食吗?”   相柳想想也对,但仍不甘心地说道:“那不一样。就算吃不完,堆那儿看着也舒心。”   这是什么歪理?秦悦懒得跟他继续扯皮,说道:“他一个人在家,你帮我看着他点儿。别出去跑丢了。”   相柳怪叫道:“哟呵——他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你好意思叫只猫照顾吗?”   “好意思啊。你一个几千岁的妖兽,照顾一下几十岁的人类怎么了?乖,回来给你带上校鸡块。”   “哼。”相柳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秦悦突然觉得心里没底,他又绕到红色玉箫身边:“朱冥,帮我看着相柳跟关云横。”   “明白了。”朱冥挽起半截袖子,从箫中探出大半个身子:“小悦,我觉得他能看见我。”   秦悦莫名地望着小孩儿的背影:“他原本也能看见。现在只是身体缩小了,能看见很正常。”   “可是……”   “没有可是。朱冥,我现在唯一能信赖的只有你了。相柳,你懂的。”   “……我知道了。”   出门前,秦悦揉揉小孩儿的头发:“那我走了,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好。”   门一合上,小关云横将湿漉漉的手从水槽里拿出来,慢条斯理地擦干。扭过头,与橘猫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相柳动了动耳朵:“啧……麻烦。”   “……”孩子淡淡地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玉箫,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跳转到城市新闻频道。   *** *** ***   秦悦比预定时间稍晚一点到达茶社。他轻车熟路走进最里间的小包厢,曹卓笑着朝他招手:“快来,我把茶都沏好了。”   “抱歉,稍微晚了五分钟。”   曹卓大手一挥:“五分钟不算迟到。”   “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   曹卓惊奇道:“难得看你这么着急的。”   他取出一只古朴的木木匣,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转向秦悦:“怎么样?”   秦悦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物件的顶端:“……不是。”   曹卓朝后一仰,整个人脱力般地说道:“嗨,大价钱买来,居然不是吗?”   他缓了一会儿,头疼地看着匣子:“那还是老规矩?”   “对,麻烦你了,曹叔叔。”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谁让我当年上了贼船呢。”   秦悦淡淡笑了起来,又道了声谢。   分别时,曹卓突然异想天开地问道:“对了,你有想过事情结束之后干什么吗?”   “兴许,继续唱唱歌,如果没人喜欢了大概会跟原来一样糊掉吧。不过,那时候也不需要这么多钱了。”   曹卓想了想,点点头:“也对。没有这种无底洞,你日子应该挺好过的。”   回家的路上,秦悦专程绕道去买了相柳最喜欢的那家上校鸡块。脑子里不禁又想起曹卓的问题。实话说,今天被问到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其实并不大清楚接下来会做什么。兴许,不当艺人,继续做些鉴赏算卦也是不错的。他想着,眼前浮现出关云横的脸。   话说回来,等到事情结束后,他跟关云横又会是怎样呢?   随即他又想,这算是个什么鬼问题?他们能怎么样?不就还跟现在一样吗?   刚出电梯,秦悦就隐隐感到一丝不对。   按说这公寓的隔音效果挺不错的,怎么就是觉得有点嘤嘤嗡嗡的说话声?   打开门,柳随歌正踩在椅面上激情澎湃地说道:“这种满堂彩喝着完全没有酒味,入口绵软回甘……”   他从屋里退出去,再次确定门牌号。   韦知翔听得直拍手,注意到动静扭过头:“可算回来了。”   乐庭坐在韦知翔旁边,看到他入内也点点头,算是招呼了。   小关云横缩在沙发的一角,活像被挤占生存空间的可怜虫。   橘猫的尾巴不耐地拍打着沙发面,发出“啪啪”的闷响。一触到他的目光,立马转过头:“别问,问也不是我开的门。”   秦悦的脑仁有点疼:“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所以凶手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搞事情,搞事情。 第104章 千岁酒(八)   问题一出, 所有人(妖)不约而同地看向柳随歌。槐精摸摸鼻子,挺直的腰背弯成四十五度,没敢多看秦悦:“……是我。”   秦悦这才发现临窗的结界破了个“人”字形的大洞。朱冥从玉箫里晃晃悠悠走出来, 叹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 谁知竟是一直与你交好的槐树精……”   秦悦心里当下把”一直交好“四个字划掉。他抱着手臂,脚掌在地面打了几下拍子,问道:“柳随歌,你这什么意思?!”   说话间, 他分出三分注意力到关云横身上。小孩儿抱着企鹅,嘴里还包着东西,似有些担忧地望过来。他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继续看柳随歌, 等一个解释。   韦知翔拉拉乐庭的衣袖, 小声嘀咕道:“一会儿该不会打起来吧?悦哥很强, 这槐精修为也高, 要不咱们出去避避?”   乐庭目光流转, 非但没流露出紧张的表情, 嘴角还开始微微上翘。他按住少年的手背说道:“没事, 先看看。”   韦知翔看他一副隔岸观火看热闹的模样,忍不住掐了他一下:“还看?悦哥这回是真生气了!你是感觉不到, 他现在身上的威压小妖怪见了只想打哆嗦。你看我这手抖得。”   乐庭摸摸他的头,将他的手整个包住, 还是那么一句:“没事儿。”   “还没事呢?两个王者万一一言不合直接开黑, 我等青铜就是炮灰!早知道就不进来坐了!”   柳随歌把带来的四只酒葫芦摆成“田”字形, 嘟囔道:“你那么凶干嘛?前几天不是跟我兴师问罪吗?隔了这么几天没消息, 我想来想去还是亲自过来看看情况比较好。真是的……小时候明明拉着我让常到家里坐坐。好家伙, 这才没隔几年,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看不出,那姓关的对你还挺重要的?”   你也知道是“小时候”,摆出这副痛心疾首,宛如面对绝世渣男的表情给谁看啊?秦悦忽略掉他最后一句似是而非的问题,觉得柳随歌不进演艺圈简直可惜了。   他稳住呼吸,试图跟他讲道理:“他帮了我许多,而且已经被我坑得不轻了。现在又因为你的酒变成这样。我只希望不要节外生枝。你破坏朱冥的结界,万一遇见危险怎么办?”   柳随歌一听不乐意了。他大马金刀坐到椅子上,用手掌扇了几下风:“他又不是招妖魔鬼怪的修士或是术士,能遇见什么危险啊?住在这个地段,是山洪暴发、洪水泛滥还是龙卷风啊?再说了,那天我虽然怂恿了他,但也没直接把酒灌到他肚子里啊,还不是他自己一杯接一杯喝的?我当时还以为自己遇到个百年难遇的酒桌奇才呢!”   秦悦相当无语,哭笑不得说道:“敢情你还委屈上了?”   “可不是嘛!梦魂草我用了没有千回也有百回了,从未出过岔子。”柳随歌瞪大眼睛,捏着下巴端详那个“岔子”:“真别说,刚看到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变得这么小了!不过屋子里凭空多出一个人,他竟然没有吓得大喊大叫,也挺奇怪的。”   秦悦不由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道:“奇怪个毛线。现在这屋子里有正常的没有?”   瞥去自己不谈。槐精、鸟妖、箫灵、琴灵、相柳氏,外加一个靠妖丹存活的男人。缩小的关云横绝对是最正常的一个。   “虽然暂时没有记忆,可他本来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大喊大叫才奇怪吧。”   柳随歌先是露出一个“你说得有道理”的表情,尔后皱眉说道:“不对啊,阿悦,我觉得你逻辑有问题。一正常小孩儿怎么也得问问我是谁吧?”   他凑近了,挤眉弄眼问道:“有没有可能他是在装失忆?”   秦悦觉得他完全是在异想天开:“那他图什么啊?跟平常一样相处,骂人还能减压呢。”   最怕空气突然凝固。韦知翔与乐庭对视了一眼,柳随歌啧啧称奇,只有秦悦没觉出任何不对。被当珍稀动物观赏,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万万想不出你还有挨骂的嗜好,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发泄呢。”柳随歌神色诡异。   秦悦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滚。”   滚圆的橘猫“咔嚓咔嚓”嚼着薯片路过,清清嗓子,神情倨傲地说道:“小年轻就是想象力丰富,是我让他别搭理你的。毕竟他变成这样是谁的锅啊!”   “……”跟相柳氏这种大妖比,他的确不算老。所以尽管对方已经塌缩到这般可笑的模样,柳随歌依旧没有反驳什么。   秦悦摊手说道:“看吧,这下彻底破案了。”   他含笑望着在厅内探头探脑的小孩儿。硬绷出来的严肃表情下透出好奇,但可能是因为怕生,一直保持着他进门时的姿势。   柳随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嘀咕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觉得怪。”   这事在秦悦这边儿已经翻篇,即便听出柳随歌有别的看法,也没放在心上。他指着桌上那四壶酒:“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一个槐树精,怎么变得跟酒仙一样的作派?”秦悦记忆中的柳随歌可不是这样的。他好茶,好书,好钻研法术,偶尔出现与爷爷谈天说地,极尽风雅。   柳随歌忙张开手臂,将酒壶收拢到怀里,讪笑道:“大过年的……”   秦悦戳穿他:“距离旧历春节还有两个多月呢。”   “……”   秦悦想了想,问道:“随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回想起来,唯独那一回在咖啡厅偶遇槐柳的时候,柳随歌欲言又止,看起来十分奇怪。   “没有没有。你想到哪儿去了。那,唉……总之就是马上要过节了。带点儿酒过来,大家一块儿松泛松泛呗。”   这时韦知翔总算找到机会插嘴了。他站起来跑到秦悦跟前,拉着他的手说道:“悦哥,我们今天也是不请自来。可上回你们走的时候我还没醒,乐庭说你们都受伤了。”   明知道这张脸皮下顶着一百五十的寿数,秦悦还是被对方不作伪的关切打动了。他拍拍少年的肩膀说道:“前两天不是打过电话了吗?你现在还算大‘病’初愈,不在家好好养着,大冷天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少年撅起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我知道你这个人喜欢逞强,所以必须亲眼看看才能放心。”   “我什么时候喜欢逞强了?”   “随时随地,这回我跟乐庭真是欠你欠大发了。真是无以为报……”   秦悦被他较真的表情逗笑了:“当以身相许?”   “啪嗒”一声,客厅那边小孩儿手里的电视遥控板掉了。他跪在沙发上,低头捞起来,把节目换成爆款儿童剧《神奇飞侠》。欢快的音乐声中,鲜艳的色彩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目不斜视,似乎并没把餐厅内的争执记挂在心上。   这一边,韦知翔傻乎乎地继续说道:“当结草衔环,执鞭坠镫!”   他身后站着乐庭,用手霸道地环住少年的脖子:“翔翔嘴笨。今后只要在我能力范围的事情,秦先生您尽管开口。”   “我哪里嘴笨了?这叫真诚!”少年反驳道。活像只被逆毛摸的猫仔,虽凶但软,没什么威慑力。   秦悦本想顺势调侃韦知翔几句,门铃突然响了。一开门,外面站着三个身穿制服的物业管理人员。大概没料到屋里的热闹,他们愣了两秒才说道:“秦先生,我们谨代表物业管理处,祝您元旦快乐!”   同时双手奉上一只礼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来年继续支持我们的工作。”   他一个租客还能享受这待遇,管理处真是有心了。秦悦也双手接过:“谢谢。也祝你们元旦快乐。”   送完礼物,三人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无声交换了一下视线。为首的主管略迟疑地问道:“秦先生,您知道关先生他大概什么时候在家吗?不知能否将他的那份礼物留在您这里,由您代为转交呢?”   说完,好像生怕他误会什么似的补充道:“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秦悦倒没觉得唐突,反而欣然说道:“也好。反正他这几天都不在家。省得你们跑空趟子。谢谢啦。”   他说得自然,没太注意到工作人员瞬间变得更奇怪的表情。   临走时,工作人员向他鞠了躬。主管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扭头说道:“秦先生,刚小区南门水池边有块地方出现了塌陷,整改部门正在加紧抢修,您这些天尽量绕行吧。”   其实秦悦多半是从北门出小区,连南门附近有水池这件事也是今天头一回听说。但他不好驳了别人的好意,随口问道:“好的。多谢提醒。怎么会突然塌陷呢?”   主管愁眉苦脸回答道:“目前原因还在调查中,只是今年最后一年就遇到这样的事,就怕业主们心里会不舒服。希望圆满解决,也好给大家一个交代。”   “一定会的。”   送走物业,柳随歌坐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对了,那生辰烛的来历有眉目了吗?”   “卖家挺爽快地退了一部分钱。但对来历没有过多的解释,只说是前几年从其他人那里买来的收藏品。他还提供了上一个卖家的联系方式,但目前对方没有任何回复。”   想也知道,毕竟是几年前的交易了,联系方式还不知道在不在用呢。所有的线索几乎都无法追溯,想起来更觉得扑朔迷离。   秦悦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韦知翔随之叹息道:“生辰烛的事我也听说了,究竟谁这么坏把人的魂魄囚禁在里面啊?”   柳随歌又说:“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妖丹的事情是个意外,那么生辰烛的使用也是意外。也就是说对方在制作生辰烛的时候,并没料到这蜡烛会到你的手里。兴许将魂魄囚禁在里面,仅仅只是因为他跟那个女人有宿怨或者更变态一点,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技巧呢?”   “你的意思是……”   “对方两次三番避开你的搜索,说明他并不想被你找到。你想从生辰烛入手怕是难,还不如从那个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网入手来得更快,至少可以排除仇杀的可能。”   秦悦略有些焦躁地说道:“哪有那么容易,上回我还被带到警察局盘问过一番……”   说完,他突然顿住了。   “怎么?你又有办法了?”   秦悦扬起手机:“不是,我手机突然响了。”   “……”   他一心二用,连来电显示都没注意就接起来——   “喂?”   “喂,秦先生吗?我是关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05章 千岁酒(九)   秦悦这头短暂的沉默, 立即引发了关鹏的追问。透过电波,他似乎敏锐的察觉出对方并不希望接到这通电话:“秦先生,您那边是不是不太方便?”   秦悦马上摆正态度。他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关鹏跟关云横的关系有多亲近他清楚。这样拦着不让见面, 活脱脱扮演了影视剧集里的反派角色。可这事儿不解释是个问题, 解释了怕会牵扯出更多的问题。   他定定神,认真回答道:“不是,有什么事儿,您说。”   其实关鹏为什么打电话他心里门儿清。关云横虽然日常不坐镇公司, 但到底是星光的掌舵者。现在整整一个星期联系不上,换其他公司估计早报警了。关鹏还能勉强稳得住,一是因为公司目前运作平稳, 没出需要人拍板的大事;二是因为关云横为人独断, 行事没有固定的章法;三嘛自然得益于关鹏对他莫名的信任感。   他一面胡思乱想, 一面听关鹏说道:“今天上午我给大哥打电话, 还是能打进去但是一直没人接。”   秦悦苦笑一声, 心想, 那当然!关云横的手机没有关机, 只是静音摆在卧室床头柜上。每隔两三天时间他还帮忙充一次电呢。   他只得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早上碰到的时候还跟他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关鹏那头古怪的沉默了一下, 旋即打断他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他。现在已经走到繁花立交的位置了。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到你们小区。”   “……”后面他叽里呱啦说了什么秦悦也没仔细听。现在跳窗还来得及吗?   等关鹏主动挂断了电话,秦悦面无表情把手机揣回兜里, 视线从其余三人身上转到关云横坐的位置。   一直在等下文的柳随歌被他这种灰蒙蒙的表情唬住,说道:“干嘛了这是?怎么突然半死不活的?”   “没有, 只是一秒钟前突然领悟到该来的始终会来, 撒了一个谎就会用更多的谎掩盖。真是心累啊。”   “……说人话。”   他对一直乖乖坐在客厅里的孩子招招手:“关云横, 你过来一下。”   小孩儿放下遥控板, 抱着玩具企鹅, 急匆匆跑到他面前, 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目不转睛望着他,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韦知翔忍不住:“……噗,对不起。”因为实在太像机场行李带上站着的小型缉毒犬了。   秦悦伸手蓐了把他的头发说道:“去拿外套。翔翔说他想跟你出去堆雪人。”   莫名被cue的韦知翔头顶问号乱飞,但还是聪明地忍住了。他用尽毕生演技,表情管理才没崩裂:“是啊。我是正宗南方人,每回看到雪就……特别的兴奋!总是忍不住想跑出去堆呢!”   小关云横:“……”似在琢磨南方人跟堆雪之间是否存在必然联系。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顺从地跑进衣帽间里拿外套。   柳随歌望着他的背影吹了个口哨:“不错,训练有素。怎么教的啊。”   韦知翔悲伤地说道:“悦哥,为什么是我啊!我是鸟,怕冷,而且最讨厌羽毛被弄得湿乎乎的。”   秦悦拍拍他,貌似安慰实则补刀:“这有什么办法,在场只有你看上去跟他年纪差距最小啊。”   经常用这幅皮相骗吃骗喝的百岁老人无语凝咽,最后壮士断腕地说道:“悦哥,我明白了!保证不辱使命!”   不久后,柳随歌倚在椅子上,望着突然变得很啰嗦的乐庭。他正帮韦知翔整理衣服:“你身体才好没多久,不要徒手摸雪,里面的夹层背心记得扣好。”   他觉得自己眼睛都快瞎了,咂舌说道:“这也太腻歪了。又不是真小孩儿。”   转头本想从秦悦那里寻求点支持,谁知他听到青年对小关云横嘱咐道:“围巾一定要把脖子上的缝隙堵严了。别随随便便脱衣服,不然又跟那天一样发烧了。”   真是够了。他险些把手里的酒壶捏碎了,不忍直视的眼神乱飘。看热闹被迫塞了满嘴狗粮,难道还要他大声夸一句好吃吗?!不公平、不人道!保护单身狗人人有责!   等把伪少年跟假小孩儿都送走了,秦悦开始疯狂翻书。   柳随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就你方才那股淡定劲儿,我还以为你是胸有成竹了呢。”没想到居然在临时抱佛脚。   “我说你这人吧,火都烧到眉毛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秦悦翻完一本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打开一本“刷刷刷”地翻找,还是一无所获,放到一边开始拿起第三本。   柳随歌扬起眉毛,在嘴皮上比划出关拉链的手势,低头仔仔细细盘玩酒壶,仿佛上面一时生出出其不意的花纹来。乐庭属于边缘人,他并不知道秦悦在找什么,但也尽量不打搅他,只安静地坐在旁边喝茶。   秦悦又翻了几本,因为动作很快,额角居然沁出一层薄汗。他将手里那本书册重重摁在桌面上,长出一口气说道:“总算找到了!”   爷爷留下的上百本书籍里载有上万条符篆,常用只有百余条,剩下的就变成压箱底的宝贝,只有极端情况下才会使用。就好比说……今天。   刚才摸关云横头的时候,他凭直觉蓐下了几根头发,现在看来正当得用。   秦悦从小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张没有裁剪的黄纸,剪出巴掌大小的人形。又以手指蘸水在地面画出一道阵法。他将黄纸小人丢到阵眼,双手结印念道:“天地六合,合一元而统合。道气归中,积精华而结成。万道光腾,请神形而往来。律令九章,随我所指,急急随咒生!”   蓝色的碎光自阵眼弥漫开,就像点点升空的萤火虫在屋里飘荡。一阵劲风吹得门窗哐哐作响,气势惊人。秦悦收起印结,与其他两人聚精会神盯着中央的黄纸小人。   一秒钟、两秒钟……一分钟。   柳随歌再也忍不住地拍桌笑道:“噗哈哈哈哈哈,念了半天,结果念了个寂寞!阿悦,你到底行不行啊?”   秦悦盯着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眼书册上记载的步骤:“没错啊,书里的确是这样写的。”   这本书册算是压箱底中压箱底,记载的都是些冷僻难用的咒法。纸书虽然脆弱但被隐约的灵气保护得当,看起来与新的别无二致。书页上写着作者的名讳,笔触稍显有些跳脱,能看出写书的人性子活泼,散漫缺乏约束。   姜凡……秦悦摸着那个名字,呼出一口浊气,再次查阅那页上面的记载。豪迈的狂草下面有一行秀丽整齐的小楷注释:“阿离此法过于随意,施之恐不能如意。若有失败者,可在书写阵法时灌注灵力,方能有效。”   注释是不具名的,但看口吻是跟作者熟悉的人。这书还挺有趣的,等闲下来一定要仔细翻开一遍。   秦悦按照无名氏的指点抹去旧的阵法,重新画了个新的。除了书写时灌注灵力,其余步骤都如法炮制。这回那些蓝色的碎光总算没有四散逃逸,而是凝结在黄纸人的眉心处。   “原来是因为前一次的输入不够恒定啊。”这法咒的发明人应该是很厉害的人物,因为他根本没考虑过后世的修士会灵力衰竭,即便其中的佼佼者,输出也不能保持定量水平。   在他们三人的注视中,黄色纸人摆动两侧的臂膀,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伴随着绵延不绝的撕裂声,纸人不断地抽高张大。先是看起来有些畸形的大长腿,然后是宽阔的肩膀。手臂像面团一样不断调整着粗细。最后是脸,浓眉深目薄唇,头顶还有一撮不合时宜的呆毛。   柳随歌捂着嘴巴惊叹:“这人形术还挺高级的。只是……明明看起来一样,却透着几分二傻子的气息呢。”   秦悦:“……”   细看之下,还真应了柳随歌的形容,有其形没有其神。假关云横扭动脖子,眼神略有些呆滞地望着自己的创造者。   秦悦勾勾手指说道:“来,虽然说两句听听呢。”   假关云横皱眉说道:“你是笨蛋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   乐庭:“……噗,咳……”   柳随歌直接笑疯了。他用力拍打桌面:“我错了!还挺写实的。我说……这关云横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这种画形出来的东西受创造者的控制。在创造者心里是什么样子,他就会演出什么样子。   秦悦无奈道:“没办法,不弄点鲜明的个人特色。关鹏也不会信啊。”   没有指令,黄纸化作的关云横又像失去操控的牵线木偶,呆滞地站在原地。秦悦看了半天,伸手将他头顶的呆毛压下去。无论怎样,英明神武的关大老板头顶是不会有呆毛的。哪怕是缩小的,什么都不记得的关云横每天也挺注意自己的形象管理的。   柳随歌突然吸吸鼻子说道:“奇怪,我怎么闻到一股海鲜味儿啊。”   他看向乐庭,对方也迟疑地点点头说道:“的确有股味儿,好像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秦悦蹙眉想了又想,一拍脑门,满脸无语地说道:“那剪刀昨天清理过黄花鱼,估计是关云横洗的时候没清理干净。”   “……那怎么办?要重新做吗?”   秦悦看看时间,摇头道:“恐怕来不及了。万一做到一半人来了……凑合着用吧。”   被“凑合着用”的假关云横,木讷地盯着窗户的方向。柳随歌戳它也不动。没有秦悦的指令,它连简单的转身动作都不会做。   “别太使劲了,这纸不结实。”   “啧,这才多大的力道啊。”   正说着,门铃响了。一看电子猫眼果然是关鹏抱着东西杀过来了。   秦悦低声命令道:“转身,根据对方的表现合理应对。”   假关云横转过背,表情立刻变得灵动了。   一开门,铁塔般的男人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您家里有客人啊,秦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了。”   他的视线越过秦悦,触碰到那个眼熟的身影后失声大叫道:“大哥!!”   “喊什么?这么大的人咋咋唬唬的!”假关云横上前一步,抱着手臂,不耐烦地说道。   关鹏如释重负地垂下肩膀,叹息道:“老天爷,我电话都快打烂了,你倒是给我回个电话啊。我知道你最近没空理我跟兄弟几个……”   他停顿了一下,飞快看了眼秦悦,继续说道:“老爷子都着急了!你以往跨年都是在老宅过的,今年就算不过来也要记得给老爷子打个电话啊。你等着。”   他拿出手机,心急火燎地拨出一个号码:“爷爷,是我鹏鹏!大哥他没事,人现在好好站在我面前呢……他就是,咳,在忙。”   说完,又偷偷瞄了秦悦一眼。可惜此时的青年正全心全意关注黄纸人的应对,没注意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瞥视。   又说了两句,关鹏把手机递给假关云横:“爷爷想跟你说两句。”   假关云横接过电话,关龙的声音也传递给了秦悦。没想到关龙这样的人物,面对孙儿时跟普通老人一样和蔼。只是除了简单的祝福语与叮嘱,他最后还意味深长地说道:“云横,自从你父母去世过后,我就希望你随心意长大,别人都说你脾气不好,但爷爷觉得现在这样正好。你做事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与分寸,多的爷爷也就不说什么了。要是定下来了,就把人领回来给我看看。”   这话说得古怪,好似关云横揣着什么重要的心上人一样。他记得关大老板是有公开的未婚妻的。难怪人家说,豪门八卦多如牛毛,等这事儿过了他一定要旁敲侧击一番,学网友好好吃瓜。   假关云横接听完电话,把手机丢给关鹏,模仿关云横惯常的语调说道:“好了,现在你人也看到了,话也带到了,电话也打了。要不要我留你吃饭?”   关鹏自小就怵关云横,一听他连珠炮似的语速,头皮整个儿都麻了:“不用这么客气!”   他将手里的那堆东西丢给假关云横:“这些是明年公司的战略企划书,还有这个袋子里是庞刚让我给你带的土产,这些……”   他手里的东西少说也有十多公斤,他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不代表落到假关云横手里还能一样。   不堪重负的黄纸人微微朝下一沉,脚踝出发出明显的断裂声。关鹏本来语气极快的介绍着那堆东西,但他耳聪目明,眼睁睁看着自己关云横的两边脚踝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断成两截,关云横整个人骤然矮了十余公分。他不得不住了嘴,揉揉眼睛,惊悚地吼道:“秦,秦秦先生,您看到了吗?”   秦悦:“……”他当然看到了,纸人就当着他的面儿正在裂开的,他能看不见吗?   一旦崩坏了一点点,似乎就很难阻止情况朝更坏的发展。破口出皲出更小的豁口,伴随着一条条向上移动的裂纹,假关云横裂成几片,软塌塌地飘落到地上。身上还倒压着文件跟关鹏带过来的手信。   关鹏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大大哥,居然碎成了渣渣。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   还从未经历过这种异变的秦悦整个人僵在原地。这个时候如果大叫三声,告诉他这只是仿真纸人,关鹏他会相信吗?   “那个……关先生?”   关鹏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脸色煞白,嘴里不住嘟囔着什么。歪歪扭扭扶着门框靠了一会儿,整个人两眼一翻朝后仰倒下去。亏得走廊铺有厚厚的地毯,否则就算不弄出脑震荡,一个大包也是免不了的。   待一切尘埃落定,乐庭冷静地说道:“他昏过去了。要不我们把他拖进来?”   三人七手八脚把关鹏拖到门庭,俨然一个凶杀案待分/尸现场。橘猫从他肚子上踩过,他的腹部肌肉明显下陷,呼吸变沉,但就是没醒。   秦悦无奈道:“相柳,你别惹事。”   相柳不高兴地说道:“我这算什么惹事,他自己胆子小。怪我咯?长得跟只熊一样,说晕就晕!”   柳随歌拎起书册,只一眼就乐晕了头:“阿悦,你看看下面写的。禁止负重!”   秦悦盯着书页下面小得不能再小的注意事项,还真是禁止负重。   “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他过来了。”他发愁地说道。蹲下身思考了半晌,目光突然落到柳随歌身上。   “随歌啊——”声音又热情又含着笑,差点让柳随歌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干嘛——”   “这种事情就只有指望你了啊。”他既亲切又殷勤地望着他,脑门上差点开出朵花来。   柳随歌白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就是现实。早知道一开始就由我出马,用什么化形术啊。还不如一劳永逸篡改他的记忆得了!”   他蹲下身,揪住关鹏的衣领,张开五指从他的眼前拂过:“你没有看到关云横碎成纸渣。你已经到过公寓,查看过他的情况,一切安好。”   关鹏的双眼陡然睁开,像蒙着一层浅色薄雾。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柳随歌的话,站起来朝电梯走去。   *** *** ***   关鹏睁开眼睛,目光所及的是被面上的暗花。糟糕,他怎么趴在床上睡着了?他不是打算去确认大哥的情况吗?   他慌慌张张趿着拖鞋往门口冲。   走了几步,零零碎碎的画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   对了,他不是已经去过大哥那里了吗?伸手一摸,车钥匙还在裤包里呢。   他松了口气,扶着床尾坐下:“真是忙晕头了,连去没去过都搞混了。唉——”   *** *** ***   关鹏走后,秦悦把韦知翔和关云横喊了回来。本来万事大吉准备送客的阶段,柳随歌突然冒出一句:“既然今天这么热闹,不如我们晚上吃火锅吧!”   秦悦第一反应就是给否了:“不要了吧,这一屋子的地毯,吃火锅散不了味儿。”   小孩儿跟韦知翔出去跑了一下午,看上去有些疲惫,干脆随便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好了。   柳随歌揽过他的肩膀说道:“你哄我呢。这种装备了新风系统的高级公寓,不存在散不散味儿的问题。一顿火锅而已,能有多大影响啊?”   他话锋一转,眼睛望着孩子那边:“再怎么说,我今天也是帮了你大忙不是?不然还不知道事情怎么收口呢。”   “挟恩图报了是吧?”   “咄,说得太难听了。再怎么说,今天也是跨年啊。我一个孤寡老人你让我去哪儿啊?”说着,还用袖口揩去莫须有的泪珠。   这孤寡老人的戏码,隐约像是某只猫的专长。秦悦看他吹拉弹唱俱佳,露出一个假笑:“我相信妖市肯定很热闹。”   “……阿悦,做人,要有良心。”   韦知翔插嘴说道:“我倒是很多年没有在跨年夜里跟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了。关云横,你说呢?”   小孩儿一只手捏着企鹅的嘴,手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这么冷淡嘛。”韦知翔凑到他耳边说道:“嘿,你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儿。对悦哥就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对其他人完全不想搭理。”   秦悦正在跟柳随歌纠缠,没注意到俩小孩的动向,等到转过来就看到韦知翔搂着满脸不情愿的小关云横。瞧着倒挺亲爱,他心里暗自好笑。   韦知翔找不到援兵,索性求助般的看向乐庭。   乐庭立刻说道:“你们想吃什么?我叫人买了送过来。”   柳随歌就跟找到靠山一样,一跃而起,指指点点喊道:“看到没有?什么叫大气!什么叫痛快!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不过就是借你的厨房一用!”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悦觉得没有再继续争论下去的必要了。   秦悦望着喜形于色的某个槐树精,心想今天确实赖他帮忙,用完就丢,确实太没良心了。   “我跟翔翔的口味都偏清淡,可能还想要买个鸳鸯锅。”他变相松口道。   柳随歌一摸随身的洞天锦囊:“好办啊 。我身边就有,马上给捞出来!”   秦悦盯着那只崭新到背面都能倒映出人脸的铜锅,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原来早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半个多小时后,乐庭的人把火锅菜买来了。整整十大袋东西,几乎够他们几个吃四五顿了。考虑到韦知翔惊人的胃口,秦悦取了三分之一出来,其余份额暂放在冰箱里备用。   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有人打算坐享其成、望眼欲穿。有的却是笨手笨脚想帮忙,不是摘菜苦手就是打碎盘子。   秦悦忍无可忍把他们都赶了出去:“你们去客厅看电视,不要再踏进这里了!”   韦知翔和乐庭两人面面相觑,摸摸鼻子,一左一右离开了。唯有小关云横杵在原地站着不动:“我就是想帮忙。”   秦悦叹了口气:“你坐在那里看电视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厨房本来就不是为了让四个人在里面同时打转设计的,你来我往难免掣肘。再说……大小关云横进到厨房里,还真是笨拙得惊人的相似。   小孩儿鸦黑的睫毛委屈巴巴地垂着,直把秦悦熬到心软,他掐住他的腮帮子:“好吧。那你就站在这里陪我。等会儿帮忙布菜拿碗吧。”   “好!”一抬眼,满满的雀跃欣喜,哪有半分失落的样子。   秦悦不禁陷入短暂的思考,这缩小的关云横实在太会利用自己的外表优势!其实很多时候他看不穿对方是装的吗?!他又不傻!可怕的事实在于你明知道他是装的,还是会忍不住的心软。反差萌什么的,杀伤力甚重!   结果准备到一半,秦悦发现家里所有能乘东西的锅碗瓢盆都用尽了。他对柳随歌说道:“你既然连铜锅都准备好了,家里的碗和盘子借来用用吧。”   谁知柳随歌老神在在地回答道:“我就准备了个锅,但那是许久以前备下的。我这种精怪,日常喝风饮露就好,用什么盘子跟碗啊。”   秦悦听得拳头都硬了:“既然喝风饮露,那还嚷嚷吃火锅做什么?”   柳随歌“哟呵”一声,奇道:“你们人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许多事明明没有必要,却争先恐后的去做。明明只需要饱腹,偏偏发明那么多酱料调味品,还有什么八大菜系。更别提现在满帝都都是的网红打卡餐厅了。什么时候,打卡网红餐厅也是生存的必需品了?”   居然说得还挺有道理。秦悦懒得跟他继续掰扯,转头出门,到对面的关云横家里翻出几个可用的容器。   小孩儿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望着屋里的陈设,没往里面走。只说道:“秦悦,这里的装修跟你那边好像。”   秦悦点点头说道:“因为这两套房子的业主都是同一个人。不过也许是小区统一装修的吧。”   关云横眯了眯眼,跟小尾巴似的又跟回来。   柳随歌就跟发现新大陆似地嚷嚷:“哟,看不出你居然还有他家的密码锁啊?难道他也有你家的?”   秦悦其实早就在想,柳随歌近来是不是心情不佳,说起话才会这样不阴不阳,听得人难受。他白了他眼反问道:“你有意见?”   “不敢。只是觉得嘿嘿嘿……”笑得别提多猥琐了。犹记得,初见时广袖白衣的男人就像闯入这个世界的谪仙人。   岁月,就是把杀猪刀!近看关云横,远看柳随歌,都是什么事儿啊。秦悦手里切冬瓜的动作不停顿,心里却发出几声长叹。   折腾一个小时,秦悦盯着满满一桌子食材——总算可以吃了。   整间屋子的装修材质用了许多冰冷的大理石,再配上后现代化的家具,刚搬进来时,秦悦觉得虽然高级,但未免太不近人情,活像售楼中心的样板间。此时冒着热腾腾泡泡的铜锅往桌上一方,意外地中和了这股冷硬的风格,显出接地气的烟火气儿。   韦知翔欢呼一声,把所有人包括乐庭拨到一边,先“咔咔”拍了几张:“手机先吃!我还要跟悦哥拍个合影!”   硬拉着秦悦在镜头前拗了几个镜头,他乐滋滋地把所有照片发到社交平台——   伴我飞翔:“今天跨年夜,大家有没有跟好朋友一起过呢!我跟悦哥就先吃啦![微笑.JPG][微笑.JPG]。”   所有人各就各位,开始做蘸料,结果争端又起。   柳随歌把芝麻酱嫌弃地推到一边,藐视地盯着其他人说道:“不会吃啊。谁吃火锅在油碟里放芝麻酱。告诉你们,蜀地几百年的正宗吃法就是油碟为王!”   正在愉快的相互加芝麻酱的乐庭跟韦知翔:“……”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正宗不正宗谁说了算啊?   秦悦无奈道:“得了吧。少好为人师了。人家爱吃什么吃什么。管得宽!”   柳随歌没吭声,蒜泥、葱花不要钱地往碗里放。末了,还把碗翻过来秀给秦悦看:“让你们开开眼!”   “……几千岁的人,能别这么幼稚么?”   睡眼惺忪的相柳闻到味儿,忙不迭跳上椅子,趴在秦悦背上说道:“快快,快给我也弄一碗。”   秦悦无奈道:“你一只猫,吃什么火锅啊?”吃火锅蘸什么油碟啊?   相柳威胁地眯了眯眼,亮出锋利的指甲:“你弄不弄?”   “弄,当然弄。”如果不弄,就算不见血,只怕今晚耳朵也要被念得长老茧了。   等他照顾好相柳,面前的小碗已经放好了香油葱花等物。小孩儿坐在旁边眨巴眼睛,满脸“求表扬”的神色:“你都在照顾别人。我试着帮你放了一点儿,要是不合适你自己再加。”   过分乖巧了。明明知道是装的!   秦悦的一颗心就像泡在温水里。他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你管好你自己吧。我是大人知道照顾自己。”   “才怪。”小孩儿偏过头不看他,极小声地说道。   到了动筷子的时候,相柳跟柳随歌险些为几块鲜嫩的牛肉大打出手,也是由于隔着好几个人头才偃旗息鼓。席间,相柳的声音最大,一会儿指使秦悦“帮我涮块羊肉”,一会儿又说“肉太多太腻,我要吃豆皮。”   细细的胡子上都挂着香油,滴在餐桌上汇成一小块。   秦悦见它已经有些忘形,只得提醒道:“注意别弄到地毯上面去了。”   “知道了,真啰嗦!”橘猫从人与椅子的空隙间走到柳随歌身边,刚才的仇怨仿佛过眼云烟。   “喂,槐精给口酒喝啊!”   柳随歌眼迷离地盯了它一小会儿,不计前嫌地给它满上一碗。天知道他全力向乐庭推销他的“满堂彩”,只可惜对方是个谨慎的性子,只肯喝一小杯就不再继续。他早已觉得索然无味。秦悦是不沾酒的,缩小的关云横更不可能,韦知翔躲还来不及,橘猫能讨酒喝,他简直乐翻了天!   秦悦还没来及得阻止,相柳已经埋头牛饮。   柳随歌满脸期待地望着它:“如何?”   橘猫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好酒!入口虽淡,可是回味无穷!”   秦悦心想,算了,难得跨年夜,醉就醉吧。   一片喧闹中,小孩儿坐在他身边细嚼慢咽,硬是把火锅吃出了高级餐厅的架势。其实从很久以前他就发现,关云横做人做事都是人如其名的蛮横,但从吃饭等小细节就能看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当然,很多时候往往他都没给人发掘的机会,就把人吓跑了。   他回想起关龙电话里说过的话——说让领回家看看,老爷子看来不说双手赞成,起码也没有反对。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呢?竟然到了决定撕毁婚约的地步?   正当他思绪漂浮,只听旁边小孩儿“嘶”的一声,按住嘴唇。他悄悄吐了吐舌头,将面前的一杯饮料灌了进去,犹不能解困的到处搜寻饮料瓶的下落。   秦悦忍不住笑了起来,缩小版的关云横似乎没有原来的关云横耐辣。上回他们跟齐队几个吃的是中辣,他还嫌不够。这回辣度差不多,他却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拿起脚边的饮料为他满上:“要是辣就吃清汤那边或者用白水稍微涮一涮啊。”   小孩儿一副很听话的样子,但转眼筷子又伸进红汤锅里。   倔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秦悦不禁再度莞尔。   注意到秦悦一直在观察自己,小孩儿小声嘀咕道:“辣的好吃,有味道!清汤算什么火锅啊。”   “随你高兴好了。”秦悦拿起筷子又烫了几块牛肉丢进他碗里。   一旁的韦知翔捧起手机兴奋地说道:“悦哥,悦哥,快来看!不愧是你!照片现在转发量已经很高了呢。”   秦悦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韦知翔之前社交平台上发的照片转发量爆炸了。最顶上都是高赞评论——   “连跨年夜都一起过,你们关系未免也太好了!不过,这么大桌菜是还有两边的工作人员吗?”   “233333,楼上的姐妹!你是心悦诚服那边的吧。我崽的食量一直是有目共睹的!崽啊,你是想展示给所有人看,你的胃口有多强悍吗?元旦快乐哦!”   “素颜的翔翔跟悦悦,羡慕的眼泪从嘴巴里流出来了。都是我的小墙头,不知道应该嫉妒哪一个?”   “那是谁的家啊,装修是我喜欢的风格!有没有搞地产销售的同好来康一康!”   网友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活力了。秦悦点开社交平台,把韦知翔的照片直接转发。简单评论了一句:“元旦快乐。”   没过多久,齐远熙几个都点赞了:“什么?你居然喊韦知翔都不喊我们?秦悦,你小子死定了知道吗?”   兴师问罪的口气让秦悦笑得不行。他直接在下面回复道:“你们不是在欧洲那边拍时尚大片吗?喊了也没用,回来再补吧!”   下面很快涌现出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评论——   “豆X观光团到此一游!”   “活的齐队还有悦悦,当着全天下的面版聊?你们是想笑死我吗?”   “这样旁若无人的聊天真的呆胶布?!”   “哇哦,这种老年人的版聊方式,我悦果然不太用社交平台呢。毕竟……有种东西叫私信!”   没过多久,当中就混进了奇怪的言论——   “太秀了,太秀了。我提议ALL悦,真的太好嗑了!”   “哼,竹马与天降,谁与争锋。这局齐队输了!”   “你们克制一点,圈地自萌行不行!”   秦悦:“……”他对这些姑娘们只要看到男人们站在同一个画面就尖叫的拉郎配行为倒是没有多少感触。作为一个无情的营业机器,他动动手指,退出了社交平台的界面。   一抬头,韦知翔跟乐庭交头接耳,不知聊什么聊得气氛热烈。相柳翻着肚皮倒在他脚边,好梦正酣,口水流得满下巴都是。柳随歌眼神迷离地望着眼前的小酒盅,一下又一下地点着,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自娱自乐。   “关云横?”小孩儿的座位上早已没了人,他四处看了一圈,最后在阳台上发现了这条漏网之鱼。   小孩儿裹着外套,怀里抱着那只企鹅玩偶,两只脚踩在花台的边缘,面无表情地望着漆黑的天际,在发呆又像是在沉思。   秦悦用软毯从后面把他罩住:“小心着凉!”   小孩儿听到是他也做挣扎,只是从软毯里探出头颈。嫩黄的颜色衬托出更多的稚气,但是他的目色沉沉,里面荡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秦悦走到他身旁,跟他肩并肩站着:“今年对不起了。”他记得关鹏今天说过的话,往年跨年夜关云横都是回老宅过的。他方才盯着关云横的背影,一刹那是觉得难受的。要是关云横没那么倒霉遇见他,兴许不知道多快乐。现在成了这副模样,既见不到亲人,也想不起自己的来历。   小关云横盯着远处窜起来第一朵跨年烟火:“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能跟秦悦一起跨年,我很高兴啊。”   那朵烟花在空中炸开,扩散,映得两人面目全非,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只有秦悦知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得有多快!   这不太正常。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文中所有咒语都来自百度的网络道家咒语,有原文也有改编。具体出处就不一一标明了。   小剧场   菜:秦悦说他自己不傻请问你怎么看?   关云横:呵呵。他如果不傻,这世上全都是聪明人了! 第106章 千岁酒(十)   秦悦喜欢侧睡。当床上还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 醒来时他的脑袋经常舒服地卡在两个枕头缝中间,手臂与膝盖都朝同一侧舒展。生物钟一到,多数时间他会盯着床头柜上的闹钟发几秒钟的呆, 当然极偶然的, 也会对上相柳浑圆的的屁股,这种时候他会选择不客气地将对方掀开。   此时,秦悦大睁着眼睛,趴在自己那颗枕头上, 小心侦查旁边的情况。相较于他拘谨地缩到枕头的中缝线一侧,小孩儿睡得四仰八叉。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耳垂,脚叠放到他的腿肚子上面, 颇有鸠占鹊巢的意味。   秦悦的心跳不知不觉有些加速。   孩子的头发中等长度, 压得扁扁的, 贴紧头皮。胸口正轻微的上下起伏, 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前额垂下几根稍长的碎发, 中和了五官的冷硬感, 使他看上去稚气未脱,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当然这仅仅只是表象。这人绝对有轻描淡写, 掀起狂风巨浪的本事。等心跳恢复正常,秦悦才慢吞吞朝床边挪动身体。   可他只是稍微一动, 小孩儿立刻就醒了。怔忪的眼眸里有漫天的晨曦,逼得秦悦下意识朝旁边望。   “嗨, 早上好。元旦快乐。”小孩儿的嗓音带有颗粒感的沙哑, 抓着头发坐起身, 倚靠在床头的软包处。整个人惫懒得就像秦悦曾经见过的, 在荒野里野蛮生长的一种灵草, 自有一方天地, 无人能够管束。   秦悦假意咳嗽了一声,含糊地回答道:“嗯,元旦快乐。”   慢悠悠洗漱完,他从浴室里出来,小孩儿横躺在床的中央,脸朝下挺/尸。一听到动静,就气若游丝地抬头说道:“啊,你这就要起来了吗?”   “嗯,已经八点了啊。”秦悦直接被逗笑了,合着刚才那么猛地坐起来是在发梦。   孩子将额头用力在床垫上磕了几下,勉强用四肢支棱起身子,摇摇晃晃下了床。   秦悦刚把酸奶和吐司摆到餐桌上,小孩儿叼着牙刷,含了满嘴的白泡沫说道:“我还要吃荷包蛋。”   看!什么乖巧伶俐,弱小无助又可怜都是水中花镜中月。无论大小,关大老板总能找准时机发号施令。   秦悦表示,不就一个荷包蛋吧,这要求和从前比根本就是毛毛雨!   “单面还是双面?”   “单面。”   荷包蛋出炉的时候,小关云横换下了浴袍,穿着之前买的一一套童装。大片宝蓝色穿插千鸟格的设计,不但衬肤色还很有时尚感。所谓贵有贵的好处。   小孩儿注意到他的视线,也跟着低头看了两眼:“这回我可没穿反。”   一副“你可别又找话说”的模样。啧,总觉得没有刚开始可爱了!   *** *** ***   房间里依然飘洒着淡淡的火锅辣油的味道,回想前一夜的兵荒马乱,秦悦说道:“所以昨晚最后随歌跟相柳打起来是因为……”   昨晚,他跟关云横站在阳台上看了会儿新年烟火会。因为外面气温低,他让对方先回屋里了。他自己在外面打了几通电话,回去的时候屋顶差点要被掀了。只见一人一猫莫名其妙滚作一团,别说风度,连基本的脸皮都快扯没了。   小孩儿享用完荷包蛋,开始给吐司抹果酱。听到他的疑惑,略停顿了一秒才回答道:“一盒千层肚。”   “那最后是怎么决出胜负的?”他身边都是些怎样的沙雕啊!   小关云横眼珠上扬,似在回忆。然后用十分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他们约定在小区里跑圈,最先抵达终点者胜。乐庭还客串了一回裁判。当然最后他们都作弊了。”   “作弊?”   “对。乐庭说他们相互用了牵制的法子,不让对方到达终点。”   “……”所以最后恼羞成怒打起来了?亏他们居然这样理直气壮!   秦悦叹了口气,问道:“会觉得害怕吗?”   “害怕什么?”   “会说话的猫……以及我身边的所有东西。你能看见吧?从玉箫里冒出来的白烟之类的。”秦悦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   他自然不必与原来那个关云横讨论这个话题。无他,阈值而已。早前那段经历明显提高了关大老板的耐受能力,使他能够面无表情的应对一切古怪的事情。但没有记忆的小关云横就不一样,他这么淡定,老实说总让他想起柳随歌那句“他肯定是装的”的碎碎念。   小孩儿把涂好果酱的吐司两片往中间一夹,放到秦悦的盘子里。他歪着脑袋反问道:“白烟?你是指玉箫里进进出出的那位古装文士,还有古琴上趴着的那只白貂吗?”   “……”还真是应了那句“浓缩是精华”。秦悦觉得情况已经脱离了他可理解的范畴。   难道就因为在玉扳指里待了三个月,关云横受到的影响就这么强烈?湖神梦潭说过,伏魔是神鬼皆可诛的灵器。莫非古老法器的作用就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日常他把伏魔当保护罩用,从没想过额外发掘它的潜力。哪怕是朱冥、荼蓝,依相柳的说法他也只用到原来的十之二三。   “有什么办法呢?血脉稀释,灵力枯竭。你是很强,但跟千年的某些人还差得远呢!”   遥想当年,爷爷也说过“天下奇事之多,不可能全部记在书本上”。果然是至理名言。   打住,他不能再继续这样没完没了地发散下去了。   秦悦正想开口,小孩儿突然指着果酱吐司问道:“你不吃吗?凉了黄油就凝住了。”   “……吃啊,谢谢。”   孩子横涂果酱的手法实在很粗糙,一看就很少干照顾人的活儿。中间太少,两边太多,稍一用力拿起来,草莓酱从夹层中挤出来,沾得他满手都是。   他一面用盘子接住,一面去找餐巾纸。小孩儿眼明手快,迅速把餐巾纸盒递到他面前。   “关云横,我开始问你是不是害怕,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已经记起原来的事情了?”秦悦觉得还是直截了当问吧。绕圈子套话这种事,他在关云横面前干不出来。   小孩儿抽出一张纸巾,低头仔仔细细擦掉滴落在桌面上的一点果酱:“我说没有你相信吗?那些事情有什么好怕的,不是还有你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带丝毫隐瞒的意味。神情里的三分不耐像极了原来说话时的样子。   秦悦瞬间熄了继续追问的心思:“你说没有,我就相信。”   漫长的沉默过后,小孩儿抿了抿嘴唇说道:“现在我这个样子,很惹人讨厌吗?”   这……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秦悦把酸奶往他面前推了推:“吃饭吃饭,别胡思乱想。”   他心想,关云横就是关云横,跟身量、心智有什么关系呢?只是这话如果郑重其事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尴尬。所以还是免了吧。   孩子接过酸奶喝,拿手用力捏住,将吸管狠狠插进去。   “……就会敷衍我。”他小声嘟囔完,没再继续追问。   *** *** ***   吃完早饭,还在收拾餐具,邹海的电话就进来了——   “悦哥,起了吗?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大过节这么早跟你打电话。”   “没事,你说。”   “是这样的,下一部剧你不是要重新做造型吗?”   秦悦愣了几秒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的下个角色是某单元剧中的男二号,初登场关键词是:“纨绔”,“桀骜“,“美丽废物”。   他现在满头黑发确实不符合角色形象,白瑟瑟先前就提起,过完节要找造型师给他重做。   “我记得,你说。”   手里堆叠的餐具自然而然被一双小手抽走。小孩儿打出一个“专心接电话”的手势,自顾自走向厨房。   还真是省心。秦悦嘴角上翘问道:“是计划有变?”   邹海笑道:“悦哥你料事如神!瑟瑟姐约的那位造型师要赶去高定时装周救场,你看能不能抽出点时间今天把头发做了?”   这对秦悦实属小事,他看着在厨房里卖力干活的身影:“可以是可以。但我还要带一个人。”   邹海那头一拍脑袋:“对对,是我差点儿忘了。悦哥你家还有朋友的小孩儿在借住呢。没关系啊,一起。那我九点左右过去接你们,可以吗?”   秦悦看看时间,距离九点还有二十分钟,怎么收拾都来得及了。   “可以。那还是在老地方见。”所谓的老地方就是北门外的出租车停靠点。   “好咧。悦哥,你别忘了带手机。”   挂了电话,小关云横正在擦手。他问道:“今天是要出门?”   “嗯,临时有些变化,本来想再家里宅一天的。”   小孩儿的表情陡然起了变化:“……是吗?什么时候回来?”   秦悦看他垂着脑袋,抬手就把他往门口推,笑道:“想什么呢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真的?”   “假的。你在家里自个儿呆着吧。”   “我不!”   *** *** ***   他们准时到达约定地点,结果等了十多分钟邹海也没到。秦悦跟他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知道这位助理相当守时,心说该不会发生什么不可抗力了吧。   掏出电话正想给他拨一个,邹海的电话又来了:“悦哥,不好意思!路上出了交通事故,现在两位车主吵起来了,还在等交警过来协调。我走小路绕到南门接你们可以吗?”   邹海的叹息过后,那头传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秦悦说道:“这又什么不可以的!南门见。”   南门是临近商业街区的侧门,虽然没有北门宽敞,但人流量更大。它的正对面是用浅色花岗岩堆砌的叠拼喷水池。此时已经停止了工作,用黄色的警示胶带围起来,前面立了牌子,写着:“施工中,请各位业主绕行,谢谢合作!”   秦悦拉着关云横从旁边路过,两人不约而同伸长脖子看了眼花岗岩路面的巨大窟窿。这类石材比一般材料更坚固,如果不是年代久远失修或者遇到地质变动很难拉扯出这么大的豁口。豁口周围的地砖凹凸不平地翘起,用塑料锥筒围了一圈,防止行人误踩上去。   秦悦蓦然想起昨天物业主管来送礼物时的确提到过这件事。当时以为是地下水管道造成的地陷,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小孩儿的手瞬间攥紧他的。自从先前两人说开了,他就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诧异之色:“那是什么?看着就叫人不舒服。”   能容纳下几个成年人的窟窿里窜出一缕缕黑红色的网状物,就像是巨型蜘蛛精心布置过的,引人自投罗网的陷阱。   “是一种自限性的恶咒。”   “自限性的意思是不是代表只伤害某个特定的对象?就跟自限性、没有传染性的疾病类似?”   “聪明。”   小孩儿迷惑地眨眨眼:“可这样破坏地面,不会有无辜的人掉进去吗?”   “……”   是啊,已经积怨到开始破坏周遭的环境了,那是不是说明事情在往坏的发展呢?   “它会害人吗?”   秦悦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再看看吧。”这股黏腻的不适感比在电梯里遇见那个女人时更重了。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出意外。   可恶咒与恶灵不一样。恶灵会无缘无故害人,顺手诛灭说得过去,而这种自限性的恶咒一定是因为目标物与恶咒的发愿者有过契约关系,且发愿者已经完成了他那部分的约定。与之相对的,目标物可能并没有履行先前的承诺。“信”之一词,在超自然界中份量不小。这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做和事佬,各打五十打板的事情。   出了南门,邹海开着公司配的灰色保姆车,一看到他们就热情地挥手:“悦哥,这边这边!”   上车同秦悦拉完家常,他又朝小关云横伸手说道:“又见面了。还记得哥哥是谁吗?上回在悦哥公寓里我们见过。”   小孩儿将自己陷在座椅里,不咸不淡说道:“我记得。你好。”   邹海刹那间觉得膝盖一软,险些给他跪下了。他憋住这股诡异的冲动,擦擦汗讪笑道:“悦哥,你朋友家的小孩儿真的好酷啊!不瞒你说,我平时还蛮受孩子欢迎。”   秦悦暗自好笑,出言安慰道:“你不必担心魅力滑坡,他跟一般小孩儿性格不一样。”   因为……内在也不是个真小孩儿啊。   邹海拍拍随口,随口问道:“欸,上回忘记问了。他怎么称呼啊?”   秦悦险些笑出来:“你就叫他横横好了。”   “哪个Heng?”   “横竖的横。”   邹海摸摸鼻子,自嘲道:“可算知道为啥这小孩儿这么有气势了,这不跟大老板一个名儿吗?”   他不经意想象了一下关云横身边亲近的人喊他“横横”的情景,后颈一凉,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了一身。   真是想太多了!除了关龙,敢喊大老板叠字小名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   *** *** ***   邹海驱车抵达市中心的一处商业中心,下七层入驻的是帝都近年来营业额最好的商场。商场顶楼VVIP休息室旁边开了家名为Short Cut的工作室。门脸很小,稍不注意就会错过。但一走进去,里面豁然开朗,重金属风格的装修炫得秦悦眼晕。   一看见他们,脸上纹着玫瑰刺青的前台站起来,端出职业笑容:“请问三位有提前预约吗?”   邹海亮出手机上的预约码:“有的。是位白瑟瑟女士代为预约的,造型师是……”   话还没说完,前台的态度陡然一百八十度转弯,十厘米的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更里面喊道:“蔡姐,蔡姐!人来了!你快出来啊。”   喊完她又呲溜一下滑到秦悦面前,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她双手捧起台面上的一张面巾纸:“嘿嘿,悦悦。我是你的死忠粉!给我签个名呗。”   秦悦:“……”他猜中了开始,没有猜中结尾。   他取下伪装物,顾及女孩的颜面,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面巾纸会晕染。或许你可以找个笔记本来。”   前台眼睛一亮,忙不迭点点头:“悦悦你最好了。等我哦,我去找个全新的笔记本!”   “不着急。”   一道中性烟嗓随着人影总里面飘出来:“真是冒冒失失的,也不怕把客人吓跑了!”   被说了以后,前台的动作幅度果然变小了。她轻手轻脚翻出一个黑婆笔记本,翻到空白扉页递给秦悦。等拿到想了许久的签名。她才撅嘴对对方说道:“蔡姐。这事儿我都激动了半个月了,您还不准我嚷嚷两句。”   “行行行,你嚷嚷吧,最好把整层楼的人都给叫过来。”   “……蔡姐!”   出来迎接他们的女士装扮很有个性。身上穿着异域风情的大花裙子,化了浓妆。头顶梳着朝天的朋克鸡公头,耳朵上戴着硕大的金属耳环。鸡公头被染成了鲜亮的红色,面颊稍微一转,耳环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绝对是位见过一面就不会轻易忘记的人物。   蔡姐朝秦悦点头笑道:“果然跟瑟瑟说的一样的守时。进来坐吧。”   她带他们穿过两侧都是造型椅的长廊,来到一间安静的白色房间。房间的桌子上堆着各式色板与图样。   蔡姐请他们坐下,视线顺着秦悦的下巴往上滑。这种注视不带狎玩的意味,更像是一种专业的审视。等看够了,她拍拍手掌说道:“你皮肤条件很好。脸型跟骨相都很不错。我真想直接给你剃个光头。毕竟光头才是检验美人的唯一标准嘛!”   秦悦脑海里浮现出自己顶着一颗铮亮的和尚头出现在片场,哭笑不得说道:“还是不要了。我怕导演当场就让我滚蛋。”   蔡姐豪迈地挥挥手:“哪个导演?要是他敢让你滚蛋,你让他来找我。我帮你骂他!”   作为业内首屈一指的发型设计师蔡畅确实有这种底气与资格。   秦悦看她一脸认真,难免如坐针毡,一直琢磨怎么说服她不要搞这么极端的造型。等他坐到外面开始涂抹略有些刺鼻的漂白药水时,才惊觉“剃光头”可能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蔡畅经过反复考虑确定了颜色:“你皮肤白,完全不挑颜色!我打算给你做一个金毛幼犬感觉的发型。”   金毛幼犬发型是什么鬼……秦悦忍不住开始想象一只狗子站在风高月黑的高岗上仰天长啸的情形了。   蔡畅注意到他的表情,“噗嗤噗嗤”笑得直不起腰:“哎哟喂,我也算见过不少明星,像你这样想象力丰富的还真是少数。”   脑洞大开被看出来,秦悦只得不好意思的干笑了几声。   蔡畅在纸面上简单勾勒了几笔:“未免你瞎操心,给你看看我的构思。”   看上去,她是打算削薄他的头发厚度,然后分出一道利落的偏分。   秦悦总算觉得放心了些,连忙说道:“谢谢蔡姐。”   “不谢。以后有机会让我折腾光头就行!”   “……”   “哈哈啊,逗你的!”蔡畅看了眼秦悦身后,用手肘碰碰他:“这是你弟弟?”   “不是,是朋友家的小孩儿,他父母出差所以暂时寄住在我家。”这个理由他真是说腻了,然而不敢跟关大老板当兄弟!   蔡畅一面亲手调颜色,一面说道:“哦,我还以为是你亲弟弟呢。开始我逗你的时候,他一直往这边看,那眼神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似的!”准确的说,就像肉被别人抢走的小狼崽,那眼神激得她想给他重新做十几个发型。   听她这么说,秦悦转过脸去看了他一眼。只见小孩儿一手拿着邹海给买的奶茶,一手翻着店里的漫画书,视线半点都没落到他身上。   蔡畅捂嘴笑道:“啊,他真是很敏锐,马上就躲开了。这孩子气质蛮特别的,冷淡又狂野的精英范,你介不介意等会儿姐给他重新打造一下。”   介意,当然介意,只怕关云横恢复后能他直接给撕了!   秦悦摇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吧。这孩子父母性情比较保守。我怕领回家的时候挨骂。”   可蔡畅越看越手痒,到后面仍不死心地说道:“要不我自己去问问他?”   秦悦见自己拦不住也就随她去了,反正多半都是拒绝。   没过一会儿,蔡畅美滋滋跑回来说道:“哎,他答应了。”   “……”答应了?是不是搞错了?   小孩儿走过来跟他肩并肩坐着,由着发型助理把他的头发剪得更短。蔡畅没有给他染乌七八糟的颜色,只是在发根等位置修饰出稍微凌厉的线条,再用眉刀修饰了一下眉毛的形状。   “真精英范啊。小朋友你多大啊?”店里有人吹口哨。   “所以高级脸都是天生的。真好看!”   只有邹海战战兢兢走到秦悦耳边,小声说道:“不对啊,秦哥,你朋友家的孩子是不是跟关老板有亲戚关系。真的越看越像啊!”   秦悦:“……呵呵。”   *** *** ***   送他们回去的路上,邹海羡慕地望着秦悦说道:“真的挺好看的,跟平时感觉完全不一样。有点小坏又有点纯真,比之前的黑发造型亮眼多了。不愧是名设计师,悦哥,你现在的样子起码比原来年轻了三岁。跟剧本里刚进校门的大学生很合!”   秦悦摸摸头发,心想,浅金色的金发造型能不亮眼吗?把他往人群里一丢,绝对是最‘亮’的崽!   他不安地瞥了眼小关云横。对方倒是对新发型挺适应的,只是现在这个年纪的下颔线比较圆润,缓和整体的锋利感。虽然不会有刻意装大人的气场,但跟三十出头的关云横相比,依然可可爱爱。   他捻起一缕头发,鬼使神差地问道:“会不会很奇怪?”   “不会,你什么样子都很好看。”小孩儿的态度严肃又认真,跟在参加重要的会晤一样,神色没有一丝作伪。   秦悦:“……”相比起来,这个回答听起来更奇怪。   邹海:“……”突然之间,他不敢说话了。   *** *** ***   顶着新发型,秦悦满心盘算的都是“晚上吃什么”,“投喂关云横指南”。   “那个人……”小孩儿小幅度地拉扯他的衣服下摆。秦悦才发现他们与上回在电梯里遇到过的女人再度不期而遇。   几天不见,她的双颊全部凹陷进去,颧骨显得很高。苍白得不比生物实验室里的大体老师强。她的头发就像一把枯草,随意地扎在脑后,干燥粗糙的皮肤就像直接蒙在骷髅头外面。如果端着这副模样夜间出行,绝对会吓到路人。   在她挤进电梯的瞬间,秦悦当下觉得有些不妙。他牵着关云横打算退出去乘坐下面一趟。谁知女人进来后疯狂地按了几下关门键。她的手指细得就像禽类动物的爪子,按在黑色裘皮上,显得瘦弱惨淡,就像几把鲁钝的镰刀。   勉强打起精神看了他们一眼,她的上下牙齿开始格格地碰撞。疑神疑鬼的四下张望。最终安静蜷缩在角落里,口中不住的念念有词。   她的脖子被黑红的烟尘萦绕。那些烟尘拧紧成一股如有实质的绳子,卡住女人的脖子,使得她只能发出“嗬嗬”的惨叫声。   秦悦按下最近停靠的楼层,然而电梯还是一直朝上。等走到顶楼的时候,突然垂直下落。电梯里三人晃得东倒西歪,像物流盒里没有绑扎带的物品,一会儿被撞到电梯的一侧,一会儿又被撞到另一侧。   猛烈的下坠感与撞击让白瓷顶灯火花四溅的脱落,拖着一小截电线砸落下来。秦悦急忙弯下腰将小孩儿护在怀里,而小关云横的手臂好巧不巧细细护住了他的后脑勺。等动荡彻底结束,两人对视了一眼,在闪烁的灯光中检查对方的情况——   “没事吧?”   “没事。你呢?”   “我也还好。就是突然落下来觉得有些恶心。”   似远似近,有东西带着沉沉的呼吸声朝他们逼近,震得电梯地面的电路碎片像跳珠一样弹动。   秦悦张开手,唤道:“朱冥!”红色的玉箫没有出现。再喊一声,还是没有回应。怎么回事?他低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迷惑地眨眨眼。   “是没有办法出去了吗?”小孩儿的声音尚算冷静,但大概是缺乏原来的记忆,又头一回遇到这种状况,他的指尖一下变得十分冰冷。   秦悦对女人说道:“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女人用脚跟在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躁动声。听到秦悦的问话,她缩成更小的一团,唇边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来吧,来吧。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蓬头乱发间,她的眼睛异常的亮,整个人亢奋到了极点。电梯的地面突然裂出几道细缝,猝不及防探出一只与人类相似的手掌。只是这双的背面全是毛发,比成年的人更厚更黑更大。它坚定不移地将女人拖向另一个不知名的空间。就像秦悦之前预测的一样,恶咒虽然狂暴,但目标仅限于事主本人。   女人没做过多的挣扎,而是在等待时机。她从怀里摸出一只塑料瓶,拧开瓶盖。   秦悦忽然明白了她是想做什么。他拉住女人的手制止道:“不可以——”   “去死吧!”女人尖笑着将瓶子里的水全数在了那只怪物的身上。一枚硕大的脑袋从细缝中探出头,咧着锋利的犬牙朝她不断地咆哮。   这是……山魈?秦悦拉着关云横往后退。   无色无味的水触碰到怪物毛发的时候化作白色的泡沫,就像一包硫酸渐渐腐蚀恶咒制造者的躯体。它不甘地朝前爬动,在地面形成一滩滩的血水。拽住女人小腿跟的爪子渐渐分解,先是皮肉,再是血管,最后掌心朝上,化作几截惨白的骨头,在地面“咔咔”动了一下,不再动作。   秦悦盯着那一摊碎骨,皱起眉毛。女人扬起扭曲的笑容,目光似落在他们身上,又好似没有:“死了吗?你们看到的。他死了吗?”   糟糕了。他心理咯噔一下,女人志在必得的计划反而会激发恶咒的烈度。届时,恐怕连他与关云横都会被牵连。   女人摇摇晃晃从地面站起来,从手提包里掏出粉扑,给惨青的面容添了一层厚厚的粉。她神色涣散地望向他们:“见笑了。我等会儿还有事情要谈。”   不知已经被恶咒逼得精神不太正常,还是对瓶子里的东西过分自信。   “小心!”几乎是在秦悦下意识拉开她的瞬间,那些骨头颤抖了一下,很快长出新的四肢与身体。没有头颅的山魈像海中断去胳膊的海星蠕动着朝她爬过来。   简直就像放大镜下的有丝分裂,秦悦头皮发麻,一边用脚踢开那些活动的肉块,一边想办法脱身。   女人抱着脑袋,崩溃地大喊大叫,剧烈地摆动双腿想把那些不断缠过去的肉块踢到别处。电梯里空间过于狭小,她踢开的东西最终回到秦悦和关云横面前,反之则反。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我高价在黑市上买来的圣水,无论是吸血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该灰飞烟灭!”   秦悦望着彻底崩坏的事主,心中不由升腾起一种无力感。如果是真正存在实体的活妖类,或许……但恶咒是没有形态的。它只是在报复的时候会化成最初的形状。在加上女人周身刻骨的排斥感,恶咒被彻底的激怒了!   经过多翻挣扎,女人的力气还是拗不过恶咒。泛开黑红烟雾的手掌蜿蜒曲折如蛇一般的卷住女人的脚踝,极力一扯,将她半个人都拉进洞穴里。   ”&**&%%##@……”恶咒说出长长一段话,虽然不是汉语,但秦悦听懂了。   它在说——我实现了自己的诺言,那么你的呢?   小关云横问道“不打算救她吗?”   “这是她自己定下的契约,如果救了她。恶咒会反而缠上我们的。”何况这件万物总得讲究“公平”二字吧。   在女人的哀嚎声中,青年面上的表情极淡。只是渐渐放下挡他面前的手,眼睁睁地盯着女人被脱下去。   小关云横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不是这个场景让他胆寒,而是秦悦这种隔岸观火的表情。   “如果那是我呢?”他小声说道。   “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也不会许诺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东西。”青年揉揉他的头发,说不出的温和:“关云横,你和她是不同的。”   忽然,女人奇迹般地蹬开那几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关云横。她顺着孩子的身体滑落,然后指甲几乎抠入他的血肉当中:“救救我!否则我就要他陪葬!”   她的五官比暗夜中的鬼魅更可怖。为了活下去,她已经拼劲了全力。为什么潜意识认为青年能解困她不管,年幼的孩子会死她也不在乎。她要活!她要活!   她的手掌里全是血,手臂的皮肤开始延长崩裂,几乎能看到其下的血管与肌肉。一时间,她变成了比恶咒更可怕的存在。   孩子与秦悦同时弯下腰,扳开她的手指,敌人突然从山魈变成女人。   “要死一起死。凭什么你们能平平安安活着,我不可以!”   “秦悦……不行,她的力气好大!”   女人掌心的血沾了许多在关云横的鞋面与裤腿上,沁透后很快凝固在他的皮肤上,成为一片片血痂。而恶咒实在不算聪明的玩意儿,它们已经没有了头,只能凭本能将事主拉进深渊里。   它们三两成群,越过女人的躯体,爬向同样沾染到味道的孩子身边。就像孩子玩的太空沙,一个吞噬一个,最后长成挤占到多半空间的肉球。肉球长成锋利的两只爪子,一只拖着尖叫不断的女人,一只将关云横拦腰握紧。   小孩儿用力在巨型手掌的指缝间,朝外爬。秦悦将一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手凌空画出一道符咒。咒文被他凌空推向手掌的正中央,打开一块缺口。   手掌朝后仰倒,重重摔在所有人中间。在空中摇摆闪烁的白瓷灯不见了,地面未干的血迹也消失了,电梯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恶咒的结界被秦悦暂时刺破,也争取到了宝贵而短暂的逃命时光。   女人用手掌捂住脸,发出两声疯疯癫癫的惨笑:“死了吗?终于死了吗?”   天真!恶咒没有达成目的之前,一定会寻机卷土重来的。   一想到她刚才同归于尽的架势,秦悦也懒得提醒她这一点。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扫过电梯现在停靠的楼层,正好是他们公寓所在的位置。   他抱起关云横,用尽全力朝公寓的方向冲过去。   他刚踏出电梯,恶咒的咆哮声又再度开始在狭小的电梯内回旋。女人扒开电梯门,咬咬牙,往自己唯一的生机跑过去。   秦悦家的门堪堪夹住女人脖子。她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唇舔了一下:“我有钱,我有许多许多钱!只要你愿意救我,我把我身上的钱全部给你!”   秦悦手底下一用力:“不稀罕!退出去!”他用眼神示意朱冥张开结界。   他很少对女人动粗,但今天这个人做所作为,值得!   他狠狠踹了女人的踝骨一脚,她眼睛里含着泪水说道:“反正都是死!要不今天我死在你们手里,要么我死在它手里。”   沉闷的脚步声步步逼近,她哆嗦了一下,一双眼睛睁大,眼尾几乎要裂开:“电梯里有监控,那里面只有我们三个。如果我死在你家门口,我相信警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最后脱身,也足以让你身败名裂!”   小孩儿愤怒地说道:“无耻!”   秦悦的手指却松了松。他现在不适宜卷入麻烦里面,同样的,关云横更不可以。   “你们没有多少考虑的时间了!”女人高声威胁,再次掰开门,欣喜地发现原有的阻力已经消失了。   她爬进屋子里,跪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将散乱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昂起下巴说道:“算你识相,我会报答你的。”   秦悦不信,问道:“怎么一回事?”   女人细细摸过裂开的手指甲,幽幽说道:“这一切都要从三年前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周末日万结束。恢复日三。 第107章 千岁酒(十一)   三年前……   秦悦打量满身狼藉的关云横, 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无视对方好奇的表情,他推着他走进浴室,顺手取了一条浴巾丢在他肩上:“洗洗, 换身干净衣服。”   “哦。”小孩儿满心不愿, 但依然听话地合上门。在门即将完全关闭时,他突然“刷”地打开:“我也说不好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太好。秦悦,你要小心。”   如果是之前听到这话秦悦会认为他是多虑了,但经历上回生辰烛的事情, 他对关云横的直觉有一种奇怪的信赖感。因而他选择谨慎地回答道:“我明白了。”   回过头,他看了朱冥和相柳一眼。朱冥朝他轻轻点头,示意屋内的结界没有任何问题。橘猫端正地坐在餐桌上, 身体呈现水滴状, 脸上的意思表达得相当清楚:出息了!你又把什么玩意儿带回家里了?   见听众回来了, 女人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说道:“能给我一杯水吗?”   秦悦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八分满的温水递给她, 拉开一张餐椅坐下。   女人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意犹未尽地问道:“还有吗?”   秦悦没动, 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青年的五官长得过于完美, 一旦稍微露出冷淡的表情, 就会像一尊毫无温度的雕塑,拒人于千里之外。   “说重点。”他叉开双腿, 两只手交叠放在椅面上,身体前倾。如果现在对面有镜子, 他会意外地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些像关云横。   女人勾勾唇, 将纸杯搁置在脚边。她逃跑时太过仓促, 跑掉了一只高跟鞋, 大脚趾的位置破开一道口子, 露出猩红色的指甲油。   “我认识你。你是之前参加过比赛的那个歌手。”   “……”秦悦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开始的那几脚踹得不够用力, 让对方觉得自己真是个软柿子?   女人抱膝坐下,一只手指抚弄另一只手无名指上硕大的钻戒,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曾经很穷。有多穷呢,三顿饭只能吃馒头泡水,最奢侈的时候就是用五块钱买面包店不要的袋装面包边。你这样的人应该很难想象那种生活吧?这么年轻,就住这么好的房子。”   “……”他没必要跟个陌生人做任何解释。事实上,只要一想到她之前想拉小孩儿同归于尽的情形,他就觉得相当暴躁。秦悦深吸了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   “可是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一辈子只过这样的生活?”女人摸着自己的面庞,松弛的法令纹与眼角处堆积着斑块样的粉团,就像是妆容失败黯然退丑的小丑。但她的眉眼轮廓,隐约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   “我等啊等,终于在我二十三岁那年找到了改变命运的诀窍。我要嫁给一个有钱人。很快,我便有了目标。”她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指甲,直到中指变得坑坑洼洼才停下来:“可是那些有钱人,你知道的,冷血又无情。我被骗被玩弄,挺着大肚子被他老婆当街扇耳光,骂我是个贱人、破鞋。可是他只敢唯唯诺诺跟在老婆身后,连一句话都不敢替我说。后来我还被房东赶了出来……”   秦悦有些不耐烦了。这些老套而戏剧化的戏码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知道女人与山魈之间到底立下过怎样的契约。   好在女人的描述终于进入正题——   “那天风很大。我十五岁起就在帝都闯荡,还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风。”   她眼神迷离地回忆道:“我推着行李箱,那风吹得我站都站不稳。我走啊走,突然肚子也开始疼。然后我就昏了过去,等醒来时,人睡在一间杂货铺里。虽然是杂货屋,里面堆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有动物的骨骼、书籍、奇形怪状的面具还有漂亮的白蜡烛。店铺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杂货铺?恐怕不是简单的杂货铺吧?   女人继续说道:“她为我熬了姜汤,非常温柔地照顾了我,还问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时觉得整个人生糟糕透了!于是忍不住在她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秦悦举起手晃了晃:“插问一句,你还记得那个老太太长什么模样吗?”   女人愣了一下,仿佛没预料他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用力想了半天,她困惑的捂住半边面颊说道:“……我——不太记得了。奇怪,我为什么不记得了?我明明该记得的。”   果然……女人的记忆被人刻意篡改过了。没有“人”能篡改别人的记忆,除非是精怪、邀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接着说。”   女人就像没有上油的齿轮,艰难地将自己移动到下一个卡齿上面:“然后她送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只干枯的猴爪。”   “猴爪?”   女人点点头,比划了一下:“大概比人的手掌大一些,就像博物馆里标本的一部分。她对我说:拿着吧。据说,猴爪能够带来好运。”   不出意外,那只猴爪应该就是山魈躯体的一部分。秦悦听过类似的物件——鲸鱼的头盖骨,豹子的尾巴,鳄鱼的皮等等,都是来自异域的巫术。但那些东西更多的是来源于人们莫名其妙的信仰与传说,没有实际的用处。   女人注视着钻戒说道:“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可是后来她又告诉我:猴爪可以用来许愿!只要……我愿意付出一点点代价。”   说到这里,她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了秦悦一下,又埋下脑袋说道:“要知道对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虫,为了活下去,让我干什么都愿意!”   秦悦盯着理直气壮的女人,心想,从来不会有一个人真正走投无路。走投无路只是因为人在作茧自缚。明知故犯地做了选择,那么承担后果的时候就不要光喊疼。就好比他自己,从来没为过去几年的生活后悔过,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我接受了那只猴爪,最后在城郊的一间地下室里住下。又过了三天,我突然早产了。我挣扎着自己拨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在产床上我不断的诅咒那个破坏一切的女人。我希望她去死!我希望她的一切都变成我的东西!她的男人、房子,公司,哦,对了,还有她五岁大的儿子!”   “……”   女人又开始啃噬自己的指甲,像在压制某种不安与激动的情绪:“那天我遭遇了大出血,等我醒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男人居然也在医院,他告诉我,他的老婆一个多月前突然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了!他希望能得到我的原谅,和我重新在一起。哈,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猴爪。”秦悦问出的是一个肯定句。   女人的目光闪烁,激动得难以自己:“……其实我一开始根本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直到出院那天男人问我装在待产包里的是什么东西,我才想起那天慌乱间误将猴爪装进了行李箱里。我拿着它一看,本来张开的五根指头,朝里折断了一根。那个老太太说的话居然是真的!”   这天下就是有这么古怪的逻辑。明明同样是受害者,一个受害者为了跟加害者继续在一起,诅咒另一位受害者去死。而因为猴爪的缘故,另一位受害者真的死了。秦悦按按太阳穴,开始回忆自己把风油精丢到那个抽屉里去了。   “你没有就此打住。”说完,他看向浴室的方向。短暂的电吹风声敷衍地响了一会儿,关云横顶着半湿的头发走了出来,假装没有看到秦悦在瞪他。   “去吹干——”   小孩儿鼓起腮帮子,活像一只被喂饱的松鼠:“你就是不想让我听。”   “不要试图蒙混过关。”干脆明天重新去买个电吹风吧,每次都必须盯着,他真的心累。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眼底有奇异的光芒在明灭:“为什么要打住?如果你也拥有这样的东西,你难道会舍得不用吗?”   秦悦指间呈塔状地放在桌面上,看向她:“我从来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可是今天我就回答你,不会。”   任何灵验的许愿物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愿望越大,付出的代价就越惊人。   女人摇摇头笑道:“我不信!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真是虚伪!就跟那个男人一样口口声声说爱我爱孩子,结果呢,对我们母子千防万防,还想把所有股权转让到他前妻的儿子名下!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所以你就对那个孩子……”   女人打断他,轻蔑地说道:“孩子?我才不会把一个连母亲都没有的臭小子放在眼里呢!直接解决掉问题的源头不就好了吗?他之前骗我,由着前妻欺负我,只要没有他,我才能过更好的生活。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女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少女般的天真。她说得那样的自然,轻飘飘的,毫无任何负罪与道德感。仿佛谋杀枕边人只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常规操作。   秦悦后颈的汗毛竖起来了。他心想,比起那只山魈,面前的女人更像一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本来想把千岁酒的内容写完,结果事情太多,只能断在这里。   看到有读者说觉得人设OOC,我想说明一下。秦悦从一开始出场就是个喜欢管闲事,但不是圣父的设定。开篇被人当成疯子,他没有硬追上去帮忙(虽然后面也自责过)还有后面遇到戴谎言戒指的倪小红,他也没有强行去救。这个配角第一首先自己作死,第二威胁关云横。我觉得秦悦冷眼旁观没有问题,而且前面也讲了恶咒的原因是什么。至于关大老板,他都已经变小了,肯定会跟原来不一样。 第108章 千岁酒(十二)   秦悦沉默了,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这样一个奇妙冷漠的青年面前,将那些肮脏的、隐秘的过往宣之于口,就仿佛当众揭开华美长袍, 露出其下满满的虱子。   她昂起头, 脖颈勾勒出一段僵硬的弧度,吃力地朝前伸展:“你就不好奇接下来的故事吗?”   秦悦还真不好奇。五根手指五个愿望。参照前两个,后三个必然不可能是高光伟正、祈求世界和平的愿望。   一墙之隔,朱冥竖起的结界外, 萦绕着山魈们粗重的呼吸声。所有的味道都断在这里,可它们被无形而强悍的壁垒阻隔,无法闯入。它们逐渐发出焦躁的低吼, 不管不顾地向里冲撞。   关云横从浴室出来, 自带一身湿润的潮气。他走到青年身边, 不安地望向门的方向。   “它们会闯进来吗?”   秦悦的掌心捏着一张三角黄符, 他向玩弄一枚硬币似地把它从拇指递到小指, 再从小指翻转回拇指。他侧耳听了一息, 摇摇头说道:“应该不会。”   可他曾经也从书里读到过, 这样的恶咒往往执念很深, 不达目的恐怕很难收场。他对女人说道:“猴爪已经最大限度实现了你的愿望,现在它认为该是你支付报酬的时候了。”   女人眼皮一跳, 身体像过电似的哆嗦了一下。她用手掌撑住地面,一跃而起, 歇斯底里的尖叫道:“谁说它实现了我的愿望?根本就是它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   “在过去的两年里, 我只许下过一次愿望。那就是希望工厂的生意能有所好转, 果然没多久我就接到了大客户的订单。可就在一个多月前, 我的孩子意外跌落到溶解金属的硫酸池里……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没有人想得明白他是如何独自走到那里而没被人发现的?他本该和佣人们呆在休息室里!而不是变成一具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她的声音在拔尖过后转为微弱的呢喃, 眼眶瞬间濡湿:“他怎么能死呢?我为了生他拼掉了半条命, 从此再也无法生育。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死呢?”   “所以你又使用了猴爪。”   女人额头的青筋仿佛要从皮下迸裂了:“我不该用吗?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可是看看它干了什么!我许愿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回来,他的确回来了。在他正式下葬那天晚上。他拖着满身剥落的皮肤与血肉站在家门口。喊我:妈妈……”   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形,她一边不断地颤抖。最后不受控制地咬破自己的舌尖,满口腥红地叫道:“我的孩子那样的漂亮聪明伶俐,不可能会是血糊糊的怪物!”   “……”   女人将脸埋在掌心,眼泪从她的指缝滑落,顺着手背流到黑色皮裘大衣的袖口,染出一点点水渍:“我没有选择!我只能那样做!我向猴爪许愿让他彻底消失!”   她又哭了一阵,抬起眼睛,用质问地口吻说道:“你说……这难道不是那只该死的猴爪的错吗?都是因为它的无能我的孩子才会死!都是因为我孩子的死,我才浪费了两次宝贵的愿望!”   听到这里,小关云横再也忍不住地说道:“那这样看来,你的孩子也不比你的愿望珍贵多少嘛。”   女人的哭声骤然停止了。她的表情变得痛苦而扭曲,就像被人当街甩了一巴掌。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道:“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   “……”无论在什么年龄,关老板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这张嘴简直堪比精准打击的火/箭/弹。   秦悦问道:“你还记得那家杂货铺的位置吗?”   “位置?”女人细细思索:“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在城郊。那附近似乎有一座很高的塔……”   塔?塔!   “什么样的塔?”   “这么几年过去我哪记得?”女人烦躁地咬着指甲:“噢,我想起来。塔身上有一个世界的‘世’字。”   世界的世,世风集团的“世”。秦悦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你还能找到当时的路吗?”   “或许吧。但最近几年帝都基建改造很多,我也不确定一定能找得到。如果今天过后我还能活着的话。”她意味深长地说。   山魈刺耳的低吼化作低狺,像是暗夜里鬣狗的哀叫,逐渐丧失了原有的气势。   “它们是不是快要离开了?”女人膝行到门口,把耳朵凑了过去。   “恶咒是不会离开的。失败过一次还会有二次、三次,四次……之前南门那个坑也是它为了捉你搞出来的吧?”   “谁说不是呢。”女人别过眼睛。   “可之前那次为什么没有成功?”这回如果不是遇到他们,她根本不可能脱困……   根本……不可能脱困……   秦悦猛地抬头,只听到女人还在小声嘀咕:“我怎么知道?兴许当时它改变主意了呢?”   不会。恶咒不会改变主意。如果完不成契约,它会毫不犹豫地吞噬掉事主。   黑红色的网、蜘蛛丝……   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翻动三角黄符的手指停了下来。整个人就像寒冬腊月被泼到地面的水,一霎结冰,凝固住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秦悦突然动了。   “关云横!”他将小孩儿往怀里一揽,把三角黄符掷向女人的身上:“兵解——破!”   符咒顿时化作熊熊的火球,冲向女人的身体,点燃了她身上的黑色皮裘。她转过身,稍显震惊地张张嘴,捏起头发上的一朵火焰,就像捻着一支鲜花。   “哎呀,被发现了呀。以你的年纪,真是足够敏锐了。”她动了动手指,笑得格外亲切:“怎么样?我刚才的演技是不是能拿奥卡斯和金舟奖了?我都被自己惊艳到了!”   秦悦双手结印,冷冷地望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缓慢的擦去脸上的粉霜与口红,露出死白的皮肤与苍白的嘴唇。她的舌头乃至更深处的声带都被一根丝线样的东西牵动,发出欢脱的声音:“你猜!”   “……”   “别那么严肃嘛。让我猜猜你是谁?你是肖家的后人。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肖家人居然还没死绝!可惜啊,我原先听说,肖家后人身边跟的是昆仑门的守兽开明,十分向往,没想到现在居然变成了相柳氏吗?”她“啧啧”两声,看起来十分遗憾。   是可忍孰不可忍!橘猫站在对角线上的猫架上气得哇哇乱叫:“开明兽很了不起吗,上古神力早已衰竭,不过就是个漂亮的摆设!”难为它气势如虹地吼完,又重新缩回猫架的兜子里,假装自己只是一块晾在那里不动的肥肉。   秦悦:“……”这种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透着害怕的样子是怎么回事?输人不输阵,难道没听说过吗?   女人笑了笑没说话。结界从她身后的位置开始龟裂。朱冥疾呼道:“小悦,小心!是魔气!我的结界撑不了多久!”   他还魔戒呢!秦悦心里默念了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什么是魔气??”   “哗啦!”碎掉的不止是朱冥布下的结界,还有整个公寓的窗玻璃。外面传来路人的惊呼。   这回可真是亏大发了!秦悦瞥了那一地的碎玻璃,整颗心都在绞痛。虽然是他自己道行浅,落入别人的圈套,但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关云横。于是他很没良心地说道:“先说好,恢复过后绝对绝对不能让我赔玻璃!”   懵懂无措的小关云横:“??”眼睛里满是感叹号。   门外早已蓄势待发的山魈们趁此机会冲入屋内。对付这类小喽啰,秦悦倒是没花多少时间,只是那些尸骸无法被三昧真火点燃,碎裂的骨头会再度变出更多的无头山魈。   就像一群无休止、不知疲惫的鲳鱼蜂拥而至,不断的损耗着秦悦的灵力跟体能。更别提他张开的结界变得脆弱不堪,就像纸糊的灯笼,轻轻松松就被山魈击破。   这肯定与那个女人有关!   汗水顺着额头流到他的眼皮,模糊了他的视线。一片混沌中,他看到女人抬起手掌,捏出一团黑红色的火焰:“这是刚才那枚火符和之前生辰烛的回礼。”   秦悦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火焰,仿佛一朵盛开的毒花,美丽张扬,但却能令人万劫不复。   他下意识的感觉到,他无法与之抗衡……   朱冥还在与山魈缠斗,看到那团火焰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他撕心裂肺地喊道:“小悦——”   秦悦心说:别喊,喊得我自己都觉得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那团火焰翻滚着,飞速朝他们袭来。秦悦勉力撑出一张龟甲样的结界。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还是太薄,太不堪一击了。   此时,四只壮硕的山魈忽然恶犬扑食般从旁边扑向关云横,小孩儿牙关紧咬,直接抬腿给了其中一只窝心一脚。秦悦赶紧抬手去挡,举起来的时候他不免自嘲地想,其实好像也没多大区别。毕竟他和关总是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镜子”。   预想的皮开肉绽没有来临,时间仿佛禁止了。脖子上的玉扳指发出清浅的光亮,像是一枚小小的芥子。   开始还只是映照到秦悦的下巴,尔后那枚可怜的小东西骤然炸裂。银白的强光与风暴,伴随剧烈的冲击波横扫整个房间。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待一切平息过后,秦悦扶着昏过去的关云横站直身体,相柳猫在被掀翻的沙发底下露出两只眼小心观察,而朱冥直接被这股蛮横霸道的力量逼退回了玉箫之中。   “何方妖邪,还不速退!”戒灵以袖掩面,长袍拽地。   女人抿抿唇,并没露出任何惊惶的表情:“原来……是伏魔啊。”   她的身体开始沙化,头颅滚落咔嚓一声折断,滚落到地上,就像秦悦之前见过那些符咒与灵核。   “灵力衰竭,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现在还暂时不想跟你们起正面冲突,才用了这小小的傀儡术。姓肖的,你斗不过我!我劝你别白费力气。”   秦悦心想,这可冤死他了,明明就是对方先开始的。   赶走了不知名的东西,戒灵扭过头,埋怨地看了秦悦一眼:“……困,别给我惹事!”   头一回听到戒灵声音的秦悦:“……”满心的感激化为难以言喻的手痒。   这时,乒乒乓乓的敲门声响起:“秦先生,秦先生,我们是物业管理处的,您还好吗?”   不好。他一点都不好!他觉得自己快破产了!   *** *** ***   清晨,关云横觉得脸上有些痒意,他伸出手指挠了挠那个位置。指尖碰触到类似人类发丝一样的东西。他睁开眼睛,青年白皙的面容近在咫尺。关大老板不置信的瞠大眼,浑身僵硬得仿佛冬天室外的一根冰柱。他的脑子乱作一团,怎么也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又跟秦悦倒在一张床上了?而且这小子还一副睡得挺舒服的的样子。   难道这是梦?他捻起青年一缕额发,在指间搓了搓。这触感还挺真实的。   理智上,关云横告诫自己赶紧起身,但今天的被窝格外暖和绵软。他有点不想动。   那就暂时不动吧,反正他看上去不会马上醒的样子。   正想着,青年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毫无预警的,关云横看见他黑亮的眼眸倒映出自己的脸。   “是你啊,关云横。”青年的嗓音懒洋洋的,平常清亮的嗓音变得略显沙哑,像一根羽毛不断拨动他的心弦。   关云横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坐起身,直接把青年整个儿拎起来,粗声粗气地说道:“你跑到我床上来干嘛!?”   彻底清醒的秦悦:“……”   呵呵,还真是天大的“惊喜”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现在请跟萌萌哒小关说拜拜,关大老板重新上线。   关云横:我凭实力单身,我骄傲!(昂首挺胸)   菜:但凡有小关一半的贴心,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崽啊,这样你注孤啊! 第109章 配角(一)   男人起身时, 顺手抓起一件搁在枕边的睡袍穿上。袍子的领口十分宽大,露出麦色的皮肤与强健的肌肉线条。他抱起手臂,发现一侧的浴袍滑落下了肩头, 便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将那截衣服拉回原位。全程透着一股子若无其事的凶狠。也不会像之前的小狼崽那样偶尔露出类似幼犬的软萌。   现在这张脸, 秦悦还真掐不下手。   床尾凳上还放着小孩儿昨天穿过的衣服。那么贵的衣服,拢共穿了刚一个星期,不知道拿去卖二手能不能稍微抵销一些损失。   再者,昨天关云横身上的衣服是他扒掉塞进被窝的, 依稀给留了条遮羞的小裤衩。现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那条超小尺码的下场简直不敢想象。   正值思绪漂浮,男人低下头看在挂在脚踝上的那圈卡通图案的残片, 脸色发黑的低咒一声, 快步走进衣帽间。想必关大老板终于发现自己下面挂的是空档了。   秦悦不觉莞尔。然而笑着笑着, 他嘴角的弧度凝住了。等等, 跟光溜溜的关大老板躺同一床上过了一夜, 仔细想想根本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难道昨晚的打击过大, 他的内心已经衍生出变态的第二人格?   时间退回到昨天晚上, 神秘人物操纵着傀儡震碎朱冥的结界同时还震碎了窗玻璃。再来又有伏魔酷炫无比的登场, 最后终于把物业管理处引来了——   “秦先生,您还好吗?如果您再不开门, 我们就只能破门加报警了!”   秦悦手臂上挂着关云横,心想, 他要是也能一头栽在地上就好了。   叹了口气, 他开了门。门口堆了七八个牛高马大的保安, 瘦小的物业主管从人缝里挤出来, 扶了扶眼镜儿, 挤出两滴职业笑容说道:“秦先生, 您……”   只看了屋里一眼,他的声音顺势滑回肚皮里,睁圆眼睛跟其他人一同走进来。   为了保证采光,公寓朝阳的一侧大面积采用玻璃设计。现在大部分的窗玻璃已经碎了一地,寒风从外面呼呼灌入,使得室内瞬间冷得像个冰窖。所有的家具家电不是伏倒在地,就是整个翻转了一圈,底朝天,头朝地。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半天才艰难地说道:“是这样的。有保安巡逻的时候发现您公寓的玻璃突然全部炸裂了,很快我们接到楼上的业主投诉说您家里过于喧哗。请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按他们原先的设想,还以为是这位新搬来的租客带了朋友开Party,调取监控时才发现,整个楼栋的监控有十分钟时间呈现雪花状的暗纹,具体情况不明。这么大的工作纰漏,管理处惊起一身冷汗。为了避免意外,他们前脚报警,后脚集结了一批人手上门查看。   没想到,像被台风肆虐过的房间内,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外加一名几岁大的孩子难枫。退一万步,再加上胖成一颗球的橘猫。怎么看都不具备这样强劲的破坏力!   伴随滋滋的电流声,某位保安手里的对讲机传出声音:“008,你们那边什么情况?”   保安吞了口口水,回答道:“没有人员伤亡,可以跟110那边说不用继续出警了。只是现场很乱,还不知道发生事故的原因。”   “事故?”   “对,这里就像经历过一场爆炸又遇到台风!”可如果有爆炸,屋内为什么一点焦黑的迹象都没有?就算屋里关着黑猩猩也不至于把现场糟蹋成这样吧。   控制中心那头静默了片刻,拖长声音说道:“哈——你到底在讲什么故事?”   物业主管接过对讲机说道:“明天需要到四栋301实地勘察,你记得通知三个工程师过来。其余的,回来我再写情况说明。”   “好的。”   他掐断通话,掏出只巴掌大小的PAD继续说道:“秦先生,接下来我要问只是依照管理条例,并不针对个人,希望您能理解。”   一番战斗下来,秦悦身上还冒着热气,但陷入昏迷的关云横却手脚冰凉。他说了声“稍等”取了羽绒服把他裹好,才慢慢悠悠说道:“您尽管问。”   “那个,这位小朋友是不是晕过去了?要不要我们帮忙叫救护车。”   “不用。他只是受了点惊吓,不碍事。”   主管弯起手指,抬了抬镜框问道:“根据物业管理处那边的记录,您这间公寓的业主是关云横对吗?”   “是的,我是新搬进来的租客。”   “好的。您的名字的是……秦悦对吧?”   “对。”   “好的,谢谢。”主管本来以为这位明星会很难搞,没想到对方居然相当配合。   他不禁放软了声音继续问道:“请问您搬到九州小区的时间是……”   “两个星期前。”   “好的。能冒昧地问您,之前有没有在室内使用过任何危险爆炸品呢?”   “当然是没有的。”三角黄符对妖物是危险品,对人类与日常世界,它就只是一张纸。   “好的。”主管点点头,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后说道:“那秦先生,您能大致给我们解释一下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吗?”   秦悦清清嗓门回答道:“那当然。实际上,你们不来我也会打电话给物业管理处。实在是太可怕了!”   主管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他不自觉嗓子眼发紧,追问道:“什么东西太可怕了?”   “是这样的。我带着侄儿回到家,刚换了衣服,突然玻璃就全部炸开了。哗啦直接碎了一地!天知道我连窗户都没靠近呢。更恐怖的是……紧接着屋里狂风大作,家具家电全都一路倒在地上。而且这个门锁啊,从里面我怎么都打不开,小侄儿就直接吓得昏死过去了!”   “……”所有人的表情从认真转为呆滞。脸上不约而同写着“你逗我们玩儿呢”。   “您的意思是说玻璃是自己炸的?东西也是自己倒的?”主管晃了晃,正色道。不明白好好的事故调查怎么就成了都市怪谈故事会!   “对!你们别不信,是真的!我刚租的公寓,犯不着把东西都毁坏了吧?!”秦悦自认为之前上的表演课简直成果斐然,已经达到睁着眼睛说瞎话,搞得连自己都快说服的程度了。   然而这种匪夷所思的描述,显然不是其他人能接受的。   主管认真思索了一番,问道:“您今天晚上有没有喝过酒,或者吃过‘别的’什么东西?”   他在“别的”二字上咬了重音,何止是暗示,简直就差没指着鼻子问他:“您是不是嗑HIGH了?”   秦悦:“……”清清白白二十三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怀疑有这种嗜好。虽然隐瞒了大部分事实,但他说的也是事实啊!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的演技太浮夸,无法引起“观众”的共鸣!   他当场沮丧地想,接下来的那个角色他到底演还是不演呢?   *** *** ***   秦悦沉浸在回忆当中时,男人去而复返,已经换了舒适的针织衫和长裤。   关云横把袖子挽了几圈露出一段小臂,叉腰等了五分钟才发现青年抱着一只玩具企鹅,视线没有聚焦。搞了半天是在发呆?他一把抢过企鹅,推了他一下:“问你话呢?”   “啊?”   “啊什么啊!”   “这事……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先吃个早饭!”青年拍拍手一合计,一副轻描淡写,与己无关的模样。   关云横的后槽牙磨了磨:“……你这小子!果然是出了什么事吧?”   “呵呵。”   两人用牛奶简单应付了早饭,站在秦悦公寓里时,关云横情绪的最高点已经过去了。他木着脸,望着青年嘴一张一合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他心道:秦悦这小子也就是长了张好欺负的脸!其实又抠又精明又鸡贼!还很会难捏别人的七寸。知道他生气了,干脆借早饭拖延时间。哪怕只有十分钟,杀伤力都会降低不少。   可恶,这小子是不是知道他没办法真正对他生气!   想到这一点,关大老板心里涌现出微妙的满足感。当然满足感过后还是觉得生气。   他竖起一根指头:“不过才一个星期。你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想好怎么收场了吗?物业管理处那边怎么说的?”   虽然不可思议,但时间的确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跟槐精喝酒那里。   秦悦立刻自信地拍拍胸口:“没事儿,他们肯定什么都查不出来!最多也就是个原因不明。我跟主管确认过了,不但昨天的监控录像有空白,前天南门那里的录像也有雪花片。”   继而,他脖子缩了缩,声音变得更小些说道:“至于这屋里的东西……我会想办法照价赔偿的。”他倒是想赖账,可惜命运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话音刚落,就听到男人冷笑一声,扯过他的手:“秦悦,你说你脑子里面是不是装的浆糊?别人怀疑你嗑//药,你就真乖乖配合去社区医院抽血!”   白皙与麦色的手背绷直并列放着,相同位置都有一个小小针眼。   秦悦心虚道:“……那种情况,我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所以就透露了小半部分实情,谁知道他们会那么想?后来结果出来了,主管也跟我道了歉。几管血也没多大点事儿。”   “那万一之后他让你去做精神鉴定呢?”   “……应该不会吧。”那主管看上去是个厚道人。   “不会??脑子不用可以切下来给我当球踢!”   “……我能怎么样,总不能说自己发脾气把家砸了吧?”   “就算那样也比灵异事件更有说服力!这事儿你别管了,尽给我找麻烦!”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对了,昨天晚上伏魔也说过类似的话。   秦悦心想,不愧是“惺惺相惜”的灵与魂,一开口都这么的不可爱。   小孩儿消失的第一天……   想他。   关云横走到阳台打了一通电话,回来的时候问道:“另外你确定那个不明人士不会再过来找麻烦?”   “应该暂时不会了。他只是想警告我不要再继续往下查。”   男人睨着他,两只眼睛仿佛X光:“可我怎么觉得这话对你没什么用?”   “……呵呵,再看吧。”   “是吗?那真是可惜。我在警察系统里有些关系,本来还想……”   秦悦眼睛一亮,就像看到世界上最后一颗松果的松鼠:“真的吗?虽然有点麻烦!那拜托你了!”这顺杆爬的本事儿,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学来的。   关云横一哂:“你倒是好意思。”   其实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算了,这不靠谱的小子,与其自己无头苍蝇的乱撞,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谁让他……咳,暂时还是别去想了。   他盯着青年欢呼雀跃的笑脸,无意识用手指捏了捏企鹅玩具的嘴巴。奇怪,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究竟是从哪里买的?W记?他居然带他去了快餐店?   他就知道秦悦这小子对他一如既往的抠。   刹那间,脑海中突然飞快的掠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其实我就是想要那个企鹅……   你长得很好看……   好吃……   秦悦,秦悦,过来看!   等等,那个认真捧着企鹅玩具的小蠢货是哪一个?该不会真的是他吧?   关大老板一手掐住小企鹅的后颈,与那只成本不足十块的玩意儿对视了半晌,诅咒发誓般地说道:“……那绝不可能是我!”   所谓精神胜利法大抵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有没有小天使愿意收藏一下我的作收,只要点开专栏,专栏名旁边有一个“收藏此作者”。让我明年之前拥有一个三位数的作收吧。鞠躬! 第110章 配角(二)   该不该说是风水轮流转?   迫于“某种”压力, 事故调查以“玻璃自爆”草草结束。可惜公寓目前的状况暂时没法儿住人,一时间秦悦深感自己命运多舛,差点急吼吼自己重新出去找公寓。刚动了点心思就被关云横扼杀在萌芽阶段。   男人盯着他冷笑, 活像夜半鸡叫里的周扒皮:“说的照价赔偿, 其实是想开溜吧?”   这话说得……简直活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啊!   秦悦顿时熄了搬家得心思,盘算未来一个星期干脆在关云横家的客厅打地铺得了。反正也很快进组了,兴许剧组那边有安排住宿呢。等戏拍完,公寓也整修得七七八八, 时间正好接上。   他自以为计划得好好的。结果中午刚过,关鹏就带了一拨人过来,神速将关云横房间隔壁腾空, 塞了一整套卧室家具进去。   临走时, 关鹏还专门跑到他面前说道:“因为时间太紧, 只能先这样了。秦先生, 您就暂时将就一下。”   态度恭敬得让他受宠若惊, 同时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再一看那张浮夸的超宽尺寸殖民地风格高柱木床。他心说:不愧是大户人家出生, 眼界就是高。不将就, 一点都不将就!   这一切都离不开关大老板的安排。所以秦悦是真心实意、满怀感激之情想要跟他道个谢的。   彼时, 男人正戴着降噪耳机坐在客厅里听音乐,手里将那只可怜的企鹅玩具当减压球搓圆捏扁。   “那个……”秦悦刚起了个头, 内心莫名紧张起来。   刚才还人声鼎沸,稍显逼仄的公寓,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噢, 还有一只昏睡不醒的猫。   冬季的黄昏光线微弱, 客厅开了一圈暖黄的灯带, 给所有的东西都像镀上了层柔和的光圈。关云横折磨企鹅的动作跟缩小时别无二致。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凌厉的眼锋, 宽松的针织衫使他显现出超乎寻常的慵懒与放松。他就像一头极度享受自己领地的豹子, 即便旁边有入侵者,依然按照往常的节奏消磨时光。   他慢半拍地看向他,指节停止了敲打节拍地动作:“什么?”   秦悦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局促,忙扯出一抹笑:“就想说谢谢。”   关云横“嗯”了一声,沉默过后说道:“……很奇怪。”   “什么?”   “头发的颜色。”早晨醒来的时候如果不是看清楚是秦悦的脸,人早就被他摔出去了。   秦悦打了个哈哈:“新角色需要嘛。”   “看上去……仿佛一只金毛巡回犬。”   “……”如果不是对方一本正经,不含半点戏谑,他会以为他是在嘲讽!   可……做头发那天小孩儿明明说是好看的。所以说,信什么都不要信男人这张嘴。   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 *** ***   相安无事过了一周。   第八天,邹海带着名新助理上门接秦悦进组。   新助理跟邹海是一个类型。柔柔弱弱,风一吹就要倒的小姑娘,看样子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   一见面,她就热情地伸手去接行李。秦悦没敢给,生怕稍不注意把她压垮了,转手把包袱塞给邹海。   “关总没在吧?”邹海贼头贼脑朝里看,害怕的模样实在让秦悦想逗逗他。但转念一想,邹海的性格一板一眼,还是免了。   “不在。他今天公司那边有会。”秦悦边回答边提醒自己记得给关云横发信息。   关大老板这人吧,总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格外别扭。为了避免今后不痛快,怎么也得说几句漂亮话,顺便麻烦他照顾一下相柳。   听他这么一说,邹海浑身上下的紧绷感陡然归零:“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指着小姑娘说道:“这是橘子,新来的生活助理,也是我的师妹。”   秦悦随口问道:“师妹?是学妹的意思吗?”   “也算吧。我们是同一所大学跆拳道社的。她比我晚进去一年。”   “跆拳道社?你会跆拳道啊?”   这回轮到邹海惊讶了:“对啊。我家里是开道馆的。不是吧,秦哥,你不知道?我以为瑟瑟姐已经告诉过你了。招我进来很一方面原因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当然橘子也不差,现在是三段了吧?”   小姑娘喜滋滋举起手:“对,没错!”   秦悦:“……”终于知道当初白瑟瑟为什么会说“别看他这个样子”之类的话了。还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 *** ***   电视剧的取景地在A大。邹海放下车窗向校门口的门卫展示了出入证过后,开车长驱直入。古老的梧桐树树冠光秃秃的,只有舒展着被修葺过的枝桠屹立在道路两侧。   再往里走,有一片水面宽广的人造湖泊,天气暖和的时候偶尔会有白鹭与其他鸟类造访。湖泊再往前,分三个方向,同往三个不同的校区。除了个别在建的新楼,一切仿佛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邹海边开车边说道:“秦哥就是A大毕业的吧?故地重游感觉怎么样?想当年,我的梦想大学也是A大,可惜后来高考发挥失常,去了普通二本,没想到也有机会开着车在这校园里打转。”   秦悦“唔”了一声,笑道:“感觉还是老样子,有种年轻了很多岁的感觉。”   “哈哈,你现在也很年轻啊。当然少年班的学霸跟我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那都是老黄历了。学不能致用,要是遇见原来的老师估计都不敢打招呼。”   “哈哈哈,不会。上回综艺大家都说你给母校争光了呢。”   保姆车一路开到南校区的最里面。那里是最近五年才并入A大的前帝都医科大学,现在已经正式更名为A大医学院了。   秦悦本回参演的是电视剧《致最好的自己》的第二个小单元《妙手仁心》。投资方是业内鼎鼎有名的国字头公司,背后站着宣传口。主旨是拍摄具有时代风貌,体现当代年轻人努力拼搏,积极向上的剧集。风格虽然偏正剧,但总体还是要求严肃活泼,真实且能惹人共鸣。   虽然每个单元的导演不同,但普遍都是业务能力高的“名导”。所以借用白瑟瑟的原话:“尽管只是个配角,挤进去了就说明受到圈内主流的认可,相当不容易。”   邹海停好车,见他一直发呆,只得指指表盘提醒道:“秦哥,到了。我们跟剧组约的十点,不能迟到。”   “抱歉。”秦悦收敛心神,麻溜下了车。   跟门口的工作人员刷脸卡进入,还没走近,就听到导演富得康在咆哮:“俞飞,罗彬是个乖乖牌,你那种桀骜不驯的眼神给谁看啊!”   领着秦悦等人往里走的工作人员扭头笑道:“呵呵,别在意。富导的脾气是火爆了些,但人还蛮好的。”   富导全名富得康,别看名字老土,实际年纪没超过三十五岁,是去年新锐导演奖的获得者,在圈内口碑风评极高。   “……”就凭“呵呵”两个字,总觉得就不太靠谱。   果然,也不知道对方回答了什么,下一分钟富得康的声音直接破音了:“艹,什么对于角色的自我理解!你把乖乖牌演成流氓,居然还顶嘴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收拾包袱走人!”   秦悦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总觉得梁上莫须有的灰尘都被震得掉落到了地上。   一片死寂过后,另一道稍显文弱的声音插进来,用尽全力和稀泥:“哈哈哈哈,进度比较紧,要求比较高。大家火气都大。这样,要不休息半个小时。啊,富导,你看,是钟天明过来报道了!”   钟天明是秦悦这回饰演角色的名字。按说还有一段距离。但顶着这头耀眼的浅金色头发走进来,想不被注意都难。   被当作转移注意力的工具人,秦悦倒觉得稀松平常。只是富得康牛脾气上来了,等那位发生争执的演员消失在拐角处后,还在原地继续暴走:“妈的,真想撂挑子不干了!这是什么演员,演技我也就不要求了,一点配合度都没有。”   而那位不知道是场记还是副导演的可怜虫正用瘦弱的小身板全力阻挡他道:“来,深呼吸——一二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压低声音,满脸顾忌地说道:“这个俞飞……”   富得康直接把他推开,骂道:“我知道!但是有背景了不起啊!   秦悦默默在心里画了重点,新导演讨厌关系户,演技不强求但要求配合度高。   那边富得康的一肚子火总算压下去,而那以一己之力劝阻的那位,看工作牌是剧组的一位副导演,姓谷。   富得康不咸不淡地跟他打了招呼,谷导一看不妙,迅速调整了状态,亲亲热热拉着秦悦说道:“小秦真是准时。来的路上没有堵车吧?”   “运气好,还不错。”这是尬聊吗?   “剧本熟悉了吗?”   “还可以。”   “我们现在拍摄的是前期校园的部分,为了不浪费时间把戏份较多的主演分到A组,这里是B组。你今天第一次参加拍摄,先适应一下走位跟镜头。小言,带秦悦去上妆。”   “好的。”秦悦也没硬赖在这里跟导演套近乎。富得康这种人恃才傲物,没有作品或者态度说话,很难放平态度。想通了这点,他半点都没纠结地离开了。   化妆师并没在他身上下太多功夫,而是说道:“你皮肤条件很好,没必要化得太浓了。”   又交代了几句,就带着助理去给其他人补妆去了。   等人一离开,橘子便吐吐舌头说道:“导演看着好凶,有点怕怕的。而且挺冷淡的。”   秦悦瞥了她一眼,笑道:“人家大导演,我就是个小小的配角,演技还不咋地,指望人家热情才奇怪。”   “秦哥,你的心态也太好了。”   “……”这也是全靠过去的磨练。   正式开拍前,秦悦去了一趟洗手间。   刚刚走马上任的橘子十分热情地说道:“秦哥,要不要我陪你!”   秦悦立刻拒绝道:“真不用。”   邹海直接笑喷了:“难道你还想跟秦哥进男厕所啊。放心——这里是封闭拍摄,一般人进不来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橘子红着脸,悻悻退了回去。   五分钟后,秦悦提着裤子,满脸无奈地望着蹲在冲水箱上的魂魄。   “那个,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有人一直坐在旁边哭,实在很影响发挥!   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危险通常都不可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各位圣诞快乐! 第111章 配角(三)   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听爷爷说说起过——A大这块地方风水朝向不好, 再加上背靠裸露出岩石的小丘陵,加重了此地的阴煞之气。建校时,整个格局曾受过高人指点, 在校内以十八处八卦阵, 九明九暗压制。所以总的来说比外面还干净。可再怎么干净,校园里总会有些留恋人世,徘徊不去的魂魄——就好比眼前这位。   魂魄长着一张英气的娃娃脸,虽然长发披肩, 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人。他耸动着肩膀,发出“嘤嘤嘤”的抽泣声。虽然魂魄没有眼泪,但难为他哭得凄凄切切, 相当认真。   秦悦从旁边的隔间出来时, 男人依旧悬浮在水箱上面, 抱起膝盖, 抬头看了他一眼:“喂。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这么没同情心吗?你好歹也该问问我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吧!”   秦悦转过身, 一面盯着门口防止其他人进入, 一面无奈地问道:“那好吧。请问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魂魄收起哀戚的表情, 目光无比空洞地望着窗外, 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我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为什么老在这附近徘徊?”   他喃喃说着话,秦悦却在仔细观察他。   这位年轻男人的魂魄不是才将离世的。因为刚脱离身体的魂魄会显得更迷茫无措些。他的周身周身晕染着一层淡淡的荧蓝光圈, 这是很难在一般魂魄身上能看到的东西。代表曾经有过大功德,受许多生者惦念、眷顾或者供奉。   这里的大功德不是指金钱的捐赠, 而是一定程度的奉献与牺牲。这类超凡的魂魄早该进到轮回门, 享受新的更好的开始。为什么会连自己是谁, 到底是怎么死的都忘记了呢?   秦悦想得认真, 魂魄却兀自哇哇大叫道:“跟你说话呢!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突然, 他顿住了。飘到他跟前, 仔细审视这位身穿白袍染了一头黄毛的青年:“等等。你能看到我?能听到我说话?你是这里的学生吗?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亮,活像颗灯泡似的!”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秦悦都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哪一个。不过都说了半天话了,才发现他能看到他,这反射弧未免太长了吧。   他不回答没关系,不妨碍魂魄喜滋滋绕着他打转,啧啧称奇:“你是活的?但是你能听见我说话。多么不科学。难怪有人说过科学的终点是神学。”   秦悦问道:“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想不起来。偶尔有些模模糊糊的片段,具体说不上来。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想了。只是隔三差五老觉得伤心,就蹲在厕所里好好哭一场,又是一条好汉!不管做人做鬼,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嘛!”   这逻辑,秦悦也是服气了!   但凡逗留在这世间的魂魄,一成见了他就躲,两成是因为心有牵挂、还有夙愿未了,余下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错过轮回门窗口期,等待人为超度的。   头一回遇见这样TVB风格的魂魄,有点方。   还想再问几句,橘子就在门口喊道:“秦哥,那边谷导在问了。”   “哦,好的,我马上过来。”差点忘记自己是过来恰饭,不是陪聊的。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还有事。回头有机会再聊。”   “好的。回头见啊。你还是我这几年遇见的,头一个能听到我说话的活人呢!”魂魄张开五指挥了挥手,跟之前伤心欲绝的样子判若两人。   *** *** ***   设备和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已经转战室外。亏得现在正值学校的期末考试周,围观的人才相当有限。但秦悦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现场还是悄然弥漫开一片压抑的叫声——   “金发的崽崽,心脏暴击!”   “嗷嗷,加油崽崽。你是最棒的!”   “啊啊啊,他看过来了!”   明明一个二个比他小,偏偏喜欢一口一个“崽崽”。不过秦悦对这样的称谓已经麻木了。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对橘子说道:“看看现场哪些是我的粉丝。这天太冷,给她们买些奶茶之类的热饮。另外能劝走就劝走,最近考试呢,还是回寝室好好复习比较好。”   橘子抿嘴一笑:“知道了,秦哥。马上去办!”   见情况在可控范围内,富得康也没过多干涉,他拿起喇叭说道:“准备——”   秦悦第一场要拍的是钟天明翻墙的戏码。   家境优渥、父母都是高知的钟天明与贫苦出生、父亲早逝的主角任天城简直就像硬币的两面。一个是奋发图强的校草,另一个是嚣张跋扈的校霸。   能进医大钟天明其实相当聪明,但为了跟父母斗气,一肚子聪明劲儿都用了歪门邪道上面。简而言之,晚期中二癌患者。   导演一喊准备,秦悦就把外套脱了下来。拍戏就是这样,冬天穿短袖拍夏天的戏,夏天却可能裹着貂或者身处五十度以上的摄影棚内。俗话说,食得咸鱼抵得渴,时薪高过普通上班族百倍,也该!   虽然这么想,但寒风瑟瑟中,秦悦还是打了个喷嚏。道理都懂,但是真冷啊。尤其是他这种偏阴冷的体质,帝都一月的风简直就像催命的镰刀。   这场戏需要他蹲在三米多高的围墙上。富得康眼睛看了一圈:“我让你们准备的梯子呢?”   他语调阴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是发怒的前兆。现场准备不充分,等会儿又得挨骂。   “怎么回事!也是合作多年的老团队了。做事情怎么丢三落四的?”谷副导演一面先声夺人,一面冲工作人员使眼色。   他先发火,富得康反而不好发作了。他心里憋着火,脸色越发难看。   突然听秦悦说道:“没必要。我自己能爬。”   青年借助旁边大树的树干,敏捷地爬上墙头。这面墙不厚,平衡感不好的人很难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秦悦却好像在上面生了根,稳稳当当的,一丝摇晃都没有。   两名正准备取梯子的工作人员不得不缩回脚,恍恍惚惚看到花果山的猴王附身。   所有人:“……”没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艺人。   谷副导演爆出一声笑:“秦悦,你是猴子转世的吗?爬得也忒快了!”   富得康掀起眼皮,哼哼两声没说话,眼底来了几分兴味。   浅金色头发的青年蹲在墙头,居高临下,但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刺破白日阴霾的一束光。   这情形被围观的一位粉丝认真地拍下,以“当我的墙头站在墙头,时间都停止了”的描述发布到了社交平台上,引来一番热烈的讨论。后来这张照片入围“年度最佳初恋男友脸”,秦悦还因此拿到某时尚杂志颁发的荣誉奖,搞得他啼笑皆非。当然那是后话。   谁也没办法否认秦悦的这张脸的确很有话题度,富得康也不例外。他掀起眼皮,唤来场记。   “《妙手仁心》第八场第三十二镜第一次!”   满头黄毛的青年蹲在墙头,伸出两只手遮住脸,两只眼睛在指缝间滴溜溜地转。很好诠释了什么是现代版的掩耳盗铃。他东张西望,在确定四下确实无人之后露出一丝坏笑。先把挂在胳膊上的背包丢到围墙那边,再用手撑着墙头,打算以一个优雅的姿势翻身落地。   “……钟天明!今天的日常实训课,你又打算逃课?!”有人不客气地吼道。   一分心,他手掌一滑。伸手没抓住,眼睁睁脸朝下摔了下去。   “艹!”高墙阻隔了画面,但阻隔不了青年的粗口。   为防止演员受伤,地面本来就铺设了一层厚厚的垫子。但秦悦落点的地方出现误差,胆小些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合上眼。他足尖一点地,身体朝左偏移,在地面翻滚了一圈,单膝落地。虽然头上顶着枯枝败叶,满身沾满草屑灰尘,但动作完美利落,无可挑剔。   等导演喊了卡过后,惹来一群人的关心与调侃——   “秦老师,你简直就是个大帅逼!”   “有没有受伤?”   “少侠,师从何门何派?”   富得康先前被其他人触过霉头,拍摄时全程面无表情,铁面无私的模样。这时也神情松动,朝秦悦招招手。等他穿好外套走近了,问道:“小秦,你是不是练过啊?”   “小时候跟爷爷学过几年武术,有些童子功。”当然……是骗人的。他的身手都是小时候在村里跟同龄人打架还有最近三年多的磨练中养出来的。   富得康信以为真,拍拍他的肩膀:“哟,童子功啊。我原来也练过一段时间的太极,有空咱们切磋切磋。”   “是吗?看不出来您还是武林高手啊。”   气氛稍稍热络,富得康让秦悦在观察镜里看自己之前的表演:“不错。比我想象得放得开!也愿意吃亏!比某些人好多了。”   这话一说出来,场面上顿时有点冷。因为那个“某些人”在坐在不远处的躺椅上吹着助理新买来的热饮。就算富得康之前信誓旦旦要把他赶出剧组,但到目前为止他依然该干嘛干嘛。   闻言,男人抬起头,飞快地扫了秦悦一眼,挑挑眉。   秦悦:“……”这仇恨拉的。还没说过一句话,就已经被人记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那个场记的顺序是我胡乱写的,大家凑着看吧。 第112章 配角(四)   剧组安排的住宿是紧邻校园后门的一家酒店, 虽说挂了三颗星,但因为年代久远,设施陈旧, 隔音效果也不怎么样。唯一的优点就是出了酒店, 走到学校打表只需要一分钟。   邹海和橘子两个私下吐槽剧组做预算的时候也太抠了,可秦悦觉得这根本不算事儿。论条件这里可比城中村的破楼强百倍千倍。何况剧组也没拦着艺人自掏腰包,住一公里外的豪华五星级酒店啊,只是这样一则费钱, 二则路上会耗费不必要的时间。因此,他对目前的状况很满足。   进组的头三天,主演所在的A组暂时去了外省取景。B组拍摄的是主要配角钟天明和罗彬的单独戏份。作为这两个角色的饰演者, 秦悦和俞飞同时在场时间很多。但他这么一段时间以来懒散惯了, 进组后经常觉得困乏, 于是见缝插针在片场蒙头大睡, 跟俞飞除了每天上工下工时的点头之交, 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算相安无事, 互不干扰吧。   据八卦小能手橘子的线报, 这位俞飞是入圈不久的新人。据说父亲那边是梨园世家, 母亲是获得过金舟奖的导演。由于去年在一部烂俗偶像剧中崭露头角,又有家世加持, 顺利拿到了罗彬的角色。   组里的灯爷评价俞飞用了三个字——“惹不起”。   不过这么一个惹不起的人物会屈尊在电视剧里饰演一个配角,实在是件挺奇怪的事情。但秦悦对这类八卦缺乏好奇心, 听过就忘, 并未深究。   拍完戏回到酒店, 秦悦洗完澡, 盘脚坐在床上读了会儿剧本。丢在腿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 他随手点开一看, 原来是关云横通过通讯软件发来两张图片和一个短视频。主角自然就是橘色胖猫相柳。   第一张图片它把自己弯成一道麻花。一只爪子捂住眼睛,一只抱着脑袋,仰面躺在被褥里。   第二张是近照,几乎是怼脸拍摄的。尖细的牙齿跟粉红的舌头从唇边露出来。它的眼睛半睁,翻着白眼,乍一看像是醒着。实际上秦悦知道这是相柳彻底睡死之后才有的姿势。   视频里橘猫正望着前方的钓鱼线,在跑步机上作小步跑。钓鱼线尽头绑了块鸡块。秦悦能够清晰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相柳一边跑一边哀嚎道:“姓关的,我宣布,你死了,你真的死了!”   “少废话,赶紧跑,还有两公里。你还想吃不吃炸鸡块了?”   “……你混蛋!”   秦悦笑得肚子都痛了,揉了揉给关云横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过了两分钟,男人回复道:“它真的需要减肥了。肚皮一捏都是一包油。昨天我带它出门遛弯的时候,有人还问它是不是怀孕了。”   秦悦需要用力抿住嘴,才没有大声笑出来。他迅速打了一行字:“那你跟别人解释了吗?”   “没有,我告诉他,等生了以后送他一只。”   秦悦几乎能预料相柳当时的反应,一时不知是该同情还是嘲笑。他又写道:“运动过后吃炸鸡?”关大老板真是个鬼才!   “实验数据证明只要输出大于输入就能瘦!!”   秦悦盯着句子后那两个大大的感叹符号,把头埋进枕头里笑了一会儿。他几乎能想象关云横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满脸不耐烦地皱着眉毛,活像有人欠了他几个亿似的。   他想了想,决定顺毛摸道:“那我就祝你成功。下回见面的时候,相柳能成为一只全新的猫!”   关云横回了他一句“等着瞧”。瞬间换了个话题继续:“拍摄还顺利吗?”   他一问,秦悦立刻来了精神——   “还行!只是开始两天不大习惯。大部分人都挺好相处的。富导虽然看起来严肃,但作为导演很尽责,也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就是进组第一天正好看到富导在骂人,挺尴尬的。”   “现在是AB两组并行拍摄。主演都在A组,配角都在B组。不过据说A组明天就要回归了。”   “我觉得橘子比她的师兄适应得快,才几天就跟剧组上上下下都混熟了。”   “A大的校园变化不大。昨天看到教过我的老教授,当年他最看不惯我,吓得我连滚带爬躲在大树后面,还在没被发现。”   “之前不是告诉你遇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魂魄吗?他最近居然天天过来围观拍摄进度,还时不时发表几句经典评语。把我逗得啊。你不知道为了不被人当成疯子,我忍笑忍得有多辛苦!旁边的工作人员一直问我是不是冷。”   他说说停停,零零总总倒豆子般说了一大堆。等真正停下来,才发现自己拉拉杂杂了一堆没有用的东西。而另一头的关云横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该不会因为太无聊,听得睡着了吧?   秦悦登时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心想,唉,早知道关大老板贵人事忙就挑重要的说了,何必尽扯些没用的东西惹他心烦。   他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关云横,你还在吗?”   “……我在。”   普普通通两个字,让他莫名的心头发热,心尖发软,嗓子眼发紧。就像前一秒悬浮在空中,这一秒终于落回了地上。有那么一刹那很想夺门而出,冲到酒店楼下拦一辆出出租车回到九州小区,当面把发生过的事情跟他详详细细地说一遍。那样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但,还好仅仅是一瞬间,还好只是一种能够克制的冲动。   下一秒他就用力敲敲自己的头,在心里骂道:出租车?他是疯了嘛?估计到时候关大老板能被他烦死!   “秦悦?”那头关云横等不到回应说道。   调整了几下呼吸,一股发烧般的热度依旧从面颊没入他的脖子,一路烧到他的脚趾头。他把脸埋在手臂里缓和了一会儿,直到温度稍微退却,他才回答道:“没事。大概有点太累了。脑子突然放空了一下。那你呢?忙吗?”   这实在是个蠢问题,从他进组前关云横手上就已经积压了不少的工作,现在一定还在全力处理中。   “没什么大的变化。”男人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哑意,好似倦极,他听得心里发痒,险些继续不管不顾地跟他说下去。   侧耳倾听,那头隐隐约约有键盘声。他压下那股痒意:“哦哦,那你注意身体。嗯……不用过分锻炼相柳。晚安,关云横。”   “晚安。”   放下电话,许久之后,那股紧张的感觉才得以消弭。神经突如其来的感到松弛,坐着坐着,他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最终靠着枕头上沉入梦乡——   那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屋子,既像他小时候住过的那间,又像爷爷在帝都里的旧居。   他仿佛知道往哪里去一样,顺着曲折的回廊一路朝里。最里间种着一棵苍松,对着一间窄小的屋子。   他站在门外朝里张望,屋内点了盏孤灯,只能照亮方寸大小。里面有人依窗坐着,听到外面的动静,朝他伸出手:“小悦,过来。让我看看你。”   声线低沉,透着几分看破世事的苍凉。他心中一喜,是爷爷的声音。   他顺从地跨进门里。看也没看,将那个干枯瘦小的影拢在自己怀里,眼眶微有些湿润。最后的时候,他已经比爷爷高了许多,而昔日看上去高大健壮的爷爷却突然变成了小小的一只。   他们最后一回见面并非是愉快的,甚至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每当回想那一幕的时候他总会问自己——   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道别?如果能够心平气和地说声再见,之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可惜命运不接受任何假设。那些无数包含了“如果”的扪心自问,最后化作锐刺扎进他的心里。内选会上关云横的讥讽算什么?顶多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会自我放逐的原因从来不是几句不中听的话!   “你还好吗?”他轻轻问。   他一定睡得很浅,否则怎么能在梦中也清醒的意识到老人早已离世。多么的残酷啊,他苦涩地想着。   熟悉的身影没有回答,而是发出嘶哑的笑声:“好?我怎么可能会好呢?我会死都是为了你!”   所以,爷爷会死到底是不是为了他?他问过曹卓同样的问题,可是对方除了宽慰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   “是吗?真的是这样的吗?”他搂住老人瘦弱的肩头,轻轻地问道。   “是啊。当然。小悦……如果不是为了封住你的灵力,我又何至于虚耗成那样?你心里清楚答案。何必再问!”   老人的语调陡然凌厉,就像一把利刃剖开他的心脏,鲜血淋漓,但他只觉得痛快。   说话间,老人幽暗的脸庞变得虚无扭曲。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背后破开血肉,张扬地扭动着。章鱼般的触手环绕在秦悦的身体周围:“小悦。你早就该是个死人了。你心里清楚。”   死人吗?他不禁回想起万象镜当中的影像:“或许吧。”   面庞像面人一样几经变幻,化作妙音鸟的模样。双目失明的伪神,迸发出惊天的恨意:“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会死!你会死!哈哈哈哈!杀了我又怎么样!你也会死!”   秦悦感到四肢绵软,无力地倚靠在那怪物的怀里。他的头颅陷入怪物的胸口,迷迷瞪瞪地想。死?他会死吗?他如果死了,关云横会死吗?   其实对他而言,死没什么好怕的。但是关云横不同,关云横的人生……不行!   他用力将自己从怪物的体内拽出来,带出汩汩血一样粘稠的液体。这是梦!这是他自己造的梦!   怪物不死心地欺身上前,声音变得像妖市的老妪:“如此寻觅下去,公子恐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什么样的血光之灾,他不该找吗?几代人拼命寻觅的东西?爷爷搭上性命的东西?关系到无数人安危的东西?不对,他该找的。他一定能找到的。他一定能再一次的……   怪物的影像碎裂了一地,最后合成之前那个神秘的傀儡人。她伸出长长的舌头勾住他的脖子,猩红的指甲滑过他的动脉处:“姓肖的。你斗不过我。别白费力气了!”   是谁?那个人到底是谁?是谁能够破肖家的结界,简直就像专门为了克肖家的法术而生的一样。根本没有听说过的魔气,连朱冥都解释得磕磕巴巴。还有他/她对伏魔说话的口吻,跟之前湖神的反应完全不同。   日常他还能用其他事物分散注意力,但是在梦里,秦悦突然被一股巨大恐惧感攥住了心脏。他突然十分不确定,对自己的能力与未来。那个人跟肖家有什么关联吗?他一直以来认为只要耗费时间与金钱就能达成的事情,是否是水中花镜中月?   “别挣扎了。挣扎是没用的!”怪物语调森然,戳穿他的五脏六腑。   秦悦感觉到一阵巨疼。他开始用力挣扎,可惜越挣扎被束缚得越紧。   “扑通”一声,他的后脑勺闷痛。醒来的时候,一条腿还不甘心地挂在床上,而大半的身体已经滚落到床边的地毯上。   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的手指因为用力握拳感到无比疼痛,每一个关节就像针扎一样。   是梦。但也是他与潜意识的对话。   剧本被压在身侧,成了一窝梅干菜。他抹了把脸,晕乎乎站起身,连忙把剧本捡起来抚平上面的褶皱。   真是的,怎么突然睡着了,还做了那样的梦?他摇摇头,去浴室洗了冷水脸。回头看看眼时间,已经要到凌晨十二点了。   他重新坐回床上,背脊倚靠的床头靠板,乃至靠板后面的整面墙都在轻微摇晃。女人尖细的叫声若隐若现地从隔壁房间传过来——   “啊,甜心,亲爱的。对,就是这样!”   “啊……嗯……”女人的声音含着蜜意与鼓励。靠板的震动随之加剧。   秦悦:“……”   这……理论上来说这两层楼都被剧组包下了。他清楚的记得,隔壁房间昨天的时候还没有住人。今天这是家属探班?   更要命的是,声音不但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大有在影院享受环绕立体声的感受。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虽然日常很佛系,但不代表内心没有一点骚/动。这刺激简直大发了!   秦悦摸摸滚烫的脸皮,脚趾头尴尬得险些抠出独栋别墅。别人怎么想他管不了,但这屋子他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他拿起房卡还有手机出了门。借着夜色的遮掩,先在酒店附近晃了一圈。回来时,正巧遇见俞飞。青年坐在电梯附近的角落里,身体松弛地陷入沙发里,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跟香烟,还冒着白色的烟。他头顶正上方挂着一个清晰可见的禁烟标示,看得秦悦一阵无语。   同一时间,对方也发现了他,挥挥手说道:“怎么,还没睡吗?也是被‘噪音’吵醒了?”   噪音两个字念了重音,含有些欲言又止的暧昧,显然跟秦悦的困扰是同一份。   秦悦“唔”了一声,点点头,没打算跟对方深谈。   “喂,聊聊嘛。反正你回去也睡不了。看样子得闹上大半夜呢。跟前台投诉了也没有了。”   俞飞站起身,缓缓走向他,递给他一只香烟:“抽吗?”   “不用。我不抽烟,谢谢。”秦悦顿了顿:“根据《消防管理条例》,室内抽烟对他人造成影响或者危害公共安全的,将处以六个月以下的拘役或者五万元以上十万元以下的罚款。”   俞飞先是一愣,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你那么认真干嘛?”   他捻灭香烟,伸长脖子说道:“怪好笑的。”   两人的身高几乎持平,对方凑过来隐含压制的动作显得有些勉强。   秦悦避开喷洒在他脸上的烟雾,不太习惯这种近距离,正准备稍微朝后退一步。俞飞提着他的领口,用力将他掼到墙上。他的脊柱被撞得木了一下,但他很快做出了回击。   俞飞捂着额头,主动拉开距离:“喂,秦悦。我对你挺有兴趣的。不如……咱们俩来一次?”   “……”来一次,来一次什么?秦悦也算演艺圈的老油条,既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白兔。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他挥挥拳头回绝道:“下回再这样动手动脚,或者说这样的话,受伤的可就不是额头了。”   俞飞咧嘴笑道:“我还以为你怎么样都不会生气呢。有脾气,我喜欢!要是我一提议,你就答应就太没意思了。我这个人最喜欢有挑战意义的事情!”   万万没想到,他演艺生涯当中的首次性/骚扰是来自于男性。秦悦懒得同他浪费时间,一脚踢到他的胫骨,在俞飞的惨叫声中转身离开。   要是早知道这么多事,还不如厚着脸皮“走读”呢。反正关云横那边也有床。   江湖险恶,恰饭最难!   *** *** ***   第二天到现场时,化妆师正在给俞飞化妆:“天啊,俞少,你什么情况啊?怎么青成这样?你睡觉的时候有多不老实,才撞成这副鬼样子?几层粉都遮不住。”   秦悦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心里加了句“活该”。   俞飞一边“哎哟哟”的叫一边说道:“是啊,我昨天晚上做噩梦。梦到背后一只大猩猩追着我跑,一着急就从树上摔下来。直接脸着地。”   “什么大猩猩,这什么奇怪的梦?”化妆师被逗得花枝乱颤。   不得不说,俞飞虽然跟导演不对盘,但跟其他人相处得还不错。如果扣除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骚扰,秦悦本来对他没有恶感。不过经过昨晚……负分差评永黑!   拍了两场,搭载A组成员的车队回来了。先下车的是搬东西的工作人员还有助理,最后下车的是两位主演和女二号。   一下来,女二号就蹦蹦跳跳跑到秦悦面前:“你就是我的男二号?我是周梅,合作愉快。”   秦悦虽然不太会应付这样的热情,但也不会反感。他伸出手跟周梅握了握:“按照剧本,我现在还不是你的男二号。”   周梅咯咯笑了两声:“是这样没错。但我们最后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你就算再喜欢赵琪姐也没用,她是属于孔瑞哥的。来,不要单相思,快来投入我温暖的怀抱吧!”   周梅是最近两年上升极快的艺人之一,因为性格活泼十分好相处,在圈内风评不错。   有人善意调侃道:“喂喂,梅梅,不要假借工作追星。这剧组里不止你一个秦老师的粉,放学后天台见啊!”   “没问题。我苦练玉女鸳鸯剑法,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有种放学别走啊!”   所有人发出哄笑声,连富得康也像老学究一样的摇头晃脑:“现在的女娃娃,要不得。看人只看脸。颜既正义。”   周梅睁大眼睛:“不然呢?富导你上哪儿去找像我的男二号这样染发好看的人?这种颜色一般人就像城乡结合部的Tony老师!”   所有人不约而同做了联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相较好耍宝的周梅,两位主演就显得矜持多了。   女主赵琪走上前,跟秦悦握了握手:“久仰大名。你的嗓音很特别。那首《你说》我有段时间单曲循环了很多遍。”   光看样子,她就是冷艳高傲的御姐,但说话的嗓音很柔软,与样貌有些矛盾。一年前,她凭借一部翻拍仙侠剧大火,直接从准二线跃升一线花旦,被很多心怀嫉妒的人称之为“走了狗屎运”。   男主孔瑞跟秦悦是老熟人,两人握拳碰了碰:“真没想到又能合作了。”   “是啊。我当时看到你的名字也吓了一跳呢。这回一定要找时间好好吃个饭。”   周梅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穿梭,轻轻“啊”了一声,说道:“对了,秦哥跟孔哥之前合作过啊。当时还上了热搜。”   这时在场也有人想起了这茬:“对啊,记得是拍摄杂志时落水了?”   孔瑞毫不掩饰地说道:“对啊,秦悦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可不许欺负他。”   “切,孔哥,偏心了吧!就秦老师这么好的脾气,欺负谁也不能欺负他啊。”   闹了一会儿,富得康正色说道:“好了好了,都消停了吧。时间难道不要钱啊。”   导演发话,所有人都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下一场。   孔瑞拍拍秦悦的肩膀:“加油。我觉得你很有潜力。”   “谢谢孔哥。”他自己都没这种自信。只能一再提醒自己,恰饭要有职业道德。   *** *** ***   接下来要拍摄的是日常实训课发生的剧情——   孔瑞饰演任天城和赵琪饰演梁鸢逐渐发现与对方志趣相投、三观相合,正在经历从友情往暧昧的过渡。   而与此同时,秦悦饰演的钟天明因为先前发生的小插曲,也认识到自己对梁鸢的异样感情。就是在这节日常实训课上,他比男女主角更早发现他们之间氛围有异,因此感到十分痛苦。   为了保证场面的真实性,道具组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十多只青蛙。虽然已经事先进行了麻醉,还是惹得周梅惊叫连连:“恶……湿乎乎的。道具组一定有强迫症。又不会真的有近景,不用这么严谨吧。”   话虽如此,镜头一开。她脸上的嫌恶的表情就收拾得一干二净。看似相当熟练的拿起工具,开始像模像样的假装解剖青蛙。   另一边,任天城也将麻醉好的青蛙腹面朝上,四肢尽量向外拉伸:“针?”   梁鸢递给他针,略紧张地看着任天城手法熟练的将青蛙的肚皮从腹中线剪开。她的视线一开始落点在对方的手上,惊叹于对方的麻利灵巧。然后忍不住的,沿着手臂朝上看。滑过肩膀与脖子,最后停顿在对方英俊的侧脸上。她不知不觉间,看痴了。   而与他们并列一排的钟天明,假装不经意地看向他们的方向。在注意到梁鸢的眼神时,愣住了——   “卡。”富得康喊了停。   他指着孔瑞和赵琪说道:“你们可以休息了。秦悦,你这个眼神不对味。再来一遍!”   秦悦有些吃惊,因为他自认为按照剧本的描述比较好的完成了表演任务,没想到居然吃了NG。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盯着旁边空荡荡的桌子,想象那里站着一对璧人,其中有他喜欢的女孩,但让人觉得痛苦的是,女孩的目光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而是选择了别人。   他模拟那个场景,又做了一回刚才的表情。   “卡。不对。再来。”   “……”   又来了一遍,富得康还是没让他过。   如此几遍下来,饶是秦悦看上去还挺淡定,现场的氛围立刻变得紧绷起来。   孔瑞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主动提出和赵琪两人一同帮秦悦搭戏。   本来坐在旁边喝蔬菜汁的赵琪瞪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反对。于是秦悦在二人的帮助下,又演了一遍。   本以为这回无论如何都该顺利通过,在富得康那里还是不过关:“不对,不对,味道不对!小秦,你现在的表情好像是在说,我必须嫉妒,我一定要嫉妒,我要表演嫉妒。但是一点层次感都没有。感觉如果任天城和梁鸢宣布在一起,你下一秒就会放弃掉。”   呃……这形容。秦悦自认为已经尽了全力,但是依然抓不住导演所谓的“层次感”。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富得康严厉归严厉,但也不是冷酷的性格。演员的表演达不到要求是件很正常的事情,过分的压力反而会妨碍演员的理解。于是他将原因归咎于秦悦年纪轻,表演经验不足,还很贴心地给出指导意见:“想想你谈恋爱时看到女朋友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时,你心里的感觉?”   秦悦一脸空白地望着他:“……”   富得康当即表示自己很新潮:“或者……男朋友也行。”   周梅笑得打跌:“富导,我看咱们秦老师这副样子,不像谈过恋爱。”   富得康沉默半晌,难以置信地说道:“不会吧。”   他看向秦悦,当发现肯定的蛛丝马迹后,说道:“这这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你说端着这副脸,你想找十个八个都行啊。怎么会一个都没有呢?”   说完,他小声嘟囔道:“不行,下一回一定要让演员填一填有无感情经历。免得影响角色理解啊。”   秦悦被晾在一边,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从来没觉得感情经历为零是个问题,至少在身为糊咖的时候,从来没影响过他赚钱。没想到境况好一些过后,遇到敏锐的导演这么容易就露馅儿了。   富得康懊恼归懊恼,该给的指导还是要给的。他又说道:“咳,其实感情是相通的。没谈过恋爱也没关系。朋友总该有吧?”   秦悦点点头。   “很好的朋友?”   “……算是吧。”他的脑子把所有人略过一遍,最后浮现出关云横的脸。他跟关云横算好朋友吗?算的。毕竟是唇寒齿亡的关系,也经历过多次的生死与共,回头想想,跟其他人相比总是多了层亲近感。   关云横……是特别的。   “好朋友之所以珍贵就是茫茫人海只能遇到的少数。与恋人不同,好朋友可能是一辈子的。所以当我们的好朋友走上不同的道路,遇到不同的人的时候,我们才会表现出一种占有欲。我希望你能好好想象一下,如果你的这位好朋友有一天遇到更契合的同伴,跟你渐行渐远时,你是什么心情?”   更契合的同伴?渐行渐远?关云横吗?秦悦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曹卓曾经问过他当事情了结过后,他有什么打算。他当时想到了许多人,当然也很自然的想到了关云横的存在。   他想那时候他们的相处可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唯一可能就是两人之间的镜像反应已经找到突破了方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从来没有预设过关云横会有一天脱离他的生活。这种假设让他心底一凉。但是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伏魔,他们根本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他“哈”了一声:“大概会嫉妒又无可奈何吧。”   富得康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以此类比。记住这种心情,只是爱情更具有排他性,所以不必遮掩你的嫉妒,让它释放出来,积累成江河,把自己淹没!”   于是,观察镜里的青年轻轻瞥了眼旁边的一双男女。他的眼眸初时是发亮的,直到注意到女孩子的表情。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霾,那奔涌的嫉妒之情让他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看许久之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眼底盛满了无奈与悲伤。   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都可以凭努力得到,唯有爱情无法动摇。何况他钟天明从来不会是努力的人。他只是嫉妒得暗地里发了疯,恨不得将任天城抛到天边好让梁鸢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你看,这个表情就很到位。”富得康相当满意。   秦悦直视镜头里的自己。他从来不知道只是想象关云横跟他毫无关系,自己就会露出这样一副凶狠扭曲的嘴脸。   可见——嫉妒让人丑陋,想象让人发狂。横批“演戏伤身”!   *** *** ***   上午的拍摄刚结束,孔瑞后援会送来定制盒饭作为应援物。这家武陵菜馆在帝都非常有名,繁忙的时候不送外卖不接受提前预约,食客必须到现场排号,还曾创下去年帝都的最高排号记录。因而剧组的工作人员看到这样的应援物,连忙交相称赞——   “孔哥,你家粉丝也太厉害了。这家菜一般餐点是不送外卖的啊。”   “厉害,这是什么次元的豪华餐盒。孔哥,你的粉丝们是打算喂猪吗?”   “哇,这家餐厅上回我去排到五百多号,直接放弃了。这回托孔哥的福了!”   秦悦端着满饭盒辣菜:“……”祖国山河一片红,就右上角那道糯米肉圆看上去能吃。   周梅手捧盒饭,招呼赵琪、孔瑞还有秦悦站好位置:“来来,大家看镜头。谢谢孔哥赐饭!茄子——”   后来这张照片发在她的社交平台上,经由孔瑞,赵琪,秦悦等人的转发过后,直接上了热搜,一时间风头无两。   同一天,秦悦后援会管理群内。   悦悦我的肺:“我真傻,我单知道黑发的悦悦是盛世美颜,没想到金发的悦悦也是这样的可口。请不要给我做人工呼吸,让我溺死在悦悦的颜值里面吧!”   悦悦我的心肝:“剧组看上去好和谐的样子。周梅真是绝世小可爱。整个剧组就她喜欢发照片,还老喜欢带上悦悦。真想@悦悦,让他多营业啊!”   悦悦我的白月光:“别想了。悦悦看上去是真的不喜欢营业。算了自己选的崽,哭着也要粉完。”   悦悦我的朱砂痣:“我们后援会是不是应该也要搞点应援啊。”   悦悦我的宝贝:“MOMO家下午茶已预定,只是量大所以要排单。”   悦悦我的肺:“那就好。MOMO家的下午茶档次也不差。当然跟孔哥粉丝订的餐盒相比被秒城了渣渣!那家餐盒超级难订的,果然孔哥的粉丝藏龙卧虎,我们家还是差了一点。”   悦悦我的宝贝:“不要过分沮丧啊!孔哥多少年的群众基础。多少叔叔粉,阿姨粉啊。悦悦去年才翻身,做人不要太攀比!”   “……也是哦。不过孔哥点的菜,悦悦是不是不太能吃。老粉都知道他口味偏清淡吧。”   “孔哥,祖籍武陵,口味重很正常。”   “对。我之前看到照片也在想。崽捧着这么多辣菜怎么吃啊?”   一番烟雨洗晴岚:“……”   “?”   “??”   “???”   悦悦我的朱砂痣:“等等,这个头像……大佬,你改名字了?”   “这些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孔瑞家粉丝定的应援物啊。”   “粮居的东西很好吃,上回我跟朋友去打过卡。除了贵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唉,我还是觉得太辣了。悦悦吃着可能难受。大佬你说呢?@一番烟雨洗晴岚。”   “……”   “欸,大佬呢?又潜水去了?”   “好像是的。大佬估计事物繁忙吧。”   “……唉,还希望大佬帮忙出点主意呢。算了算了。我们自己琢磨吧。”   三天以后。下午秦悦后援会刚给剧组送了下午茶的点心。到了晚上,剧组正准备安排盒饭的时候,城里一家名餐厅送来了几十人份的餐点。每一份都是三层样式的豪华便当。连剧组里最基层的员工也没落下。   “这是秦悦秦先生粉丝送来的应援物。”   邹海跟橘子面面相觑。会不会搞错了?后援会下午的时候就已经送过一次应援物了。虽然也是很不错的点心,但与这回的手笔比不了。   “不会搞错的。您看餐盒上的大头贴。”   “……”餐盒上贴的还真是秦悦的大头贴,但两个助理都对这次的应援毫不知情。   眼看着,工作人员都取了餐盒,一边道谢一遍吃起来。邹海有些犯愁地问道:“秦哥,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秦悦拿起一只饭盒,只见上面印着“九方斋”三个字。   他挥挥手说道:“没事,我知道是谁送来的。不会有问题的。”   打开饭盒里面都是些清淡的特色菜,别人吃不吃得惯他不知道,但相当合他的胃口就是了。   橘子捧着盒饭,用手肘撞了一下邹海:“师兄,师兄,你说秦哥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邹海莫名其妙看向她:“别胡说!没见前几天因为感情不到位NG啊。”   “也是。”   “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不觉得……秦哥拿起饭盒的神色看起来很甜吗?好像知道是谁送的一样。”   “……别胡说!要是被剧组的人听到,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八卦来!”   但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好有道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13章 配角(五)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 托秦悦的粉丝应援,剧组几乎把城里有名的南方菜馆都吃了个遍。这下人人都知道秦悦的粉丝后援会不缺钱,出生羊城的富得康还感慨:“小秦的粉丝真是厉害, 我从来不知道八月桂那种餐厅还能送外卖的!而且一送就是好几十份。”   对于这件事, 孔瑞、赵琪等人也只是跟着发出善意的调侃,唯有俞飞曾经公开阴阳怪气地说了好几回:“这按理也该让我们其他人搞搞应援的,无奈秦老师的粉丝资金太雄厚,压根儿不给我们机会。”   开始秦悦只当没听见, 次数一多,连邹海和橘子都听出弦外之音。愁眉苦脸道:“秦哥,这个俞飞是不是对你有意见啊?怎么说话阴风阵阵的!”   秦悦心想, 意见估计谈不上, 就是记恨他之前的拒绝与回击罢了。   他没打算和对方正面Battle, 一笑而过之后, 晚上就打电话谢绝了关云横的送餐行为。   当他委婉的表达, 这种天天用高级餐厅包饭的行为过于高调, 容易在剧组莫名奇妙拉仇恨时, 关大老板表示:“你们剧组里面都是什么人啊。这么玻璃心?这算什么高调?”   “……”差点忘了, 关大老板是站在金字塔尖端的男人。按他的标准,几顿饭的确不是“高调”。   最后他只能找了个更合理的理由:“还有剧组里面中部省份的人员偏多, 口味偏重,每天都是南方菜估计只有我吃得惯。”   这回轮到关云横无语了。幸而虽然嘴上不服输, 但送集体餐的行为在第二天停止了。   秦悦用开玩笑般的口吻对俞飞说道:“想了想, 我还是要把机会让给需要的人。”   俞飞看了他一眼, 居然没再嘴贱。   晚上剧组收工后, 由俞飞作东在附近的馆子吃了辣羊肉汤锅。回到酒店时, 邹海送来一份清淡味道的宵夜, 困惑地说道:“是指名送给秦哥你的。”   本着不浪费食物,秦悦只能硬着头皮把盒饭吃进去。结果一小心吃得太撑,大晚上围着酒店走了十多圈消食。睡觉前,他还特意给关云横发了条信息,写道:“谢谢你的宵夜,剧组统一安排的餐食不错,不用担心我会饿死。”   第二天早上,关云横才干巴巴回了一个“哦”字。   到了晚上,秦悦揣着一肚子的炸鸡和肥宅水快乐地回到酒店。今天是周梅主动请缨,拉着全剧组的人一起堕落。她还威胁自家助理绝对不能把她敞开肚皮大吃大喝的事情捅到经纪人那里,否则“大刑”伺候。   结果到了晚些时候,邹海又送了宵夜到秦悦的房间。这一回他露出毫不掩饰的好奇表情问道:“秦哥,你是拜托朋友订的宵夜吗?”   否则为什么联系人方式写的是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的私人号码?更尴尬的是,东西送到的时候,他正打算冲个热水澡,结果裤子脱到一半又被喊下楼拿外卖。   邹社畜内心挂着两行宽面条泪,疑惑地说道:“可是晚上吃这么多,不会积食睡不着觉吗?”   他跟着秦悦大半年也没发现他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啊。   怎么可能不会!他又不是大胃王!   秦悦盯着那盒包装精美,热气腾腾的盒饭,心中的苦逼一点没比助理少。只是苦过之后,心里浮现出一丝丝诡异的甜。   “……”他莫不是有病?   当晚,他只能摸着滚圆的肚皮继续给关云横发信息:“[求求了!跪地叩拜.GIF],你是打算把我养肥了做成哪个口味的香肠,能不能提前预告一下?”   收到短信时,正在外面遛猫的关云横:“……”   *** *** ***   这部戏只有极少数几场夜戏,秦悦参演的就更少了。   趁白天拍摄场次不多,所有演员的状态都基本在线,剧组临时决定将后天的一场拍摄提前。这场戏份的重点在任天城和梁鸢情感发展上,其他人主要负责喜剧效果和充当背景板。   周梅一面任由化妆师在自己脸涂涂画画,一面撅着嘴巴开起了玩笑:“这不公平!凭什么你们俩谈恋爱,我们都得跟着遭殃啊?”   孔瑞好脾气地笑笑,没接茬。赵琪妩媚一笑:“不服气啊?”   周梅忙不迭点头,惹得化妆师连声警告她别乱动。   赵琪露出八颗牙齿,笑得比礼仪小姐更标准:“不服气打编剧跟导演去啊。”   周梅跺跺脚,声音婉转地拉长:“姐——等哪天我混到你那个位置,我一定主动提要求。现在说话,我怕富导直接让我卷包袱走人。”   她本来年纪就比赵琪小,说话的语调软绵绵的。即便是在抱怨,也并不惹人讨厌,末了还暗中吹捧了赵琪一番,听得秦悦暗自在心头竖起大拇指——混圈的,没几个不是人精!   赵琪虽然听得十分受用,但并没有流露出得意之色,而是笑着说道:“别担心。富导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她摸着下巴,模仿富得康的口吻说道:“找演员重拍多贵啊!”   这么一演,大多数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急得化妆师看看这个,说说那个:“别笑得那么夸张,小心脱妆!”   可偏偏说笑话的人就有本事憋住不笑,而是转脸看向孔瑞:“不信你们问他!他跟富导这应该是第三次合作了。富导有多抠,怕是没人比他更清楚。对吧,瑞哥?”   “啊?”突然被cue,孔瑞茫然地望过来,仿佛前一秒灵魂出窍到别的地方去了。   赵琪顺着孔瑞的视线看去,眼底立刻流露出一丝八卦的兴味:“小秦,你怎么跟孔瑞有得一拼?在想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秦悦其实是在看身旁撒丫子欢腾的魂魄。对方舒展了一下身体,做了几个广播体/操的的姿势,心情颇为愉快地说道:“啊——今天真舒服。感觉就像睡了一场十足的好觉!”   他今天一到现场就发现,周围的游魂多了不少,之前见过的这抹魂魄也比原先精神。   A大的风水主大凶,虽然有八卦阵加持,但医学院周边的地皮是后并入的。严格意义上,不能算作原A大的范畴。   现在是阴日阴日,阵法效果最弱,拍摄场所又是正儿八经的解剖实验楼,里面存放了许多捐献或者其他来源的遗体。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未雨绸缪的开始发愁——这么多人现场围观,他就算想也施展不开。   被赵琪点到名,他也跟孔瑞一样没反应过来:“啊?”   青年顶着一头蓬松的金发,在夜色里格外醒目。此时,他迷惑地张大眼睛跟嘴巴,就像上课发呆被老师抽点到的小学生。   赵琪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啊什么?”   顿了顿,她又说道:“到底是我的人格魅力有问题还是保养不到位?说话的时候在场的男士们怎么都心不在焉的。”   说完,她突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类似的笑容秦悦曾经在很多地方见过的。   周梅“噗嗤”笑了一声,眼珠往男士身上扫:“姐——同道中人啊。”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在场的男士们不禁都毛骨悚然地缩了缩脖子。   秦悦的嘴角微微一抽,心说:喂,稍微有点走神而已,不要擅自开奇怪的脑洞啊!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心虚,俞飞抱起手臂,视线在孔瑞和秦悦身上逡巡:“你们一个两个这样,该不会是怕了吧?”   他出道比其余两人都要晚,按理说话时应该显得更客气些,但此时咄咄逼人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尊重。旁边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地用余光瞟过来,隐隐带着三分不屑。脸上分明写着——这个俞飞又开始了!这么嚣张怎么不直接去做男一号啊!   秦悦嘴角带着抹敷衍的笑意:“是挺怕的。毕竟先前谷导说了,解剖实验楼有一层全部都是用来存放大体老师的。想想还是蛮瘆人的。”   事实上,冰冷尸/体许多时候比活人好应付多了。更何况大多数“大体老师”都是为了崇高科学信仰与奉献精神,为未来医学事业的发展发挥余热,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孔瑞随之点点头说道:“是啊,等会儿我们出来要问导演几个要红包了。”   他们回答得那样坦荡,两颗软钉子碰得俞飞暂时不想说话。   周梅抱住身体,皱皱鼻子问道:“居然有一层都是吗?悦悦哥,你原来在A大的时候是不是听说过很多医学院的鬼故事啊?”   秦悦想了想,摇头回答道:“不是,我毕业的时候医学院还没完全并进来,正式教学没展开,也就需要大体老师。”   说起来是因为即视效应吗?总觉得这栋看着有点眼熟。但钢架结构跟玻璃相结合的新派设计,的确不像五年前的作品。   “哦——”周梅恍然大悟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是我自己搞错了!你是A大少年班毕业的神童!”   “夸张了。跟神童不沾边,只是运气好考进来了。”秦悦话锋一转:“不过要说鬼故事,中心湖的鬼事故应该更多一点。怎么?你想听?”   周梅捂住耳朵,蹦蹦跳跳躲到赵琪身后,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没有!”   三个“没有”充分体现她诚意十足的拒绝。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心里有什么鬼故事,千万要憋住别说出来!”   “……”   实验楼里眼看准备得差不多了,演员们跟着工作人员鱼贯而入。甭管脸上挂着怎么样的表情,在镜头底下都是严肃认真的。   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道具手电筒,准备饰演剧本里夜探实验楼的剧情。   跟成品不一样,拍摄的时候往往会根据时间人员的安排打乱剧本的顺序。所以经常上一幕还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下一步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因此,演员们必须拥有饱满的精神状态,随时应付这类“精神分裂”。   今天这一场就是钟天明放下了对梁鸢的执念,与任天城惺惺相惜,关系缓和过后的场地。   打板声响起,两位主角走在中央,而配角分别走在他们的两侧与身后——   “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周梅饰演的云朵,小心翼翼拉着钟天明的手臂,显得有些欲哭无泪:“要是到处乱转,被老师发现了,我们都得写检讨呢。”   钟天明的一头黄毛暴躁地摇晃:“去去去,害怕你就自己先回去!还先检讨?你是小学生吗?”   “可是……真的很可怕嘛。”云朵咬着下唇,小腿肚都直哆嗦。湿漉漉的眼睛,让人怀疑她究竟是有几层表演功夫还是本色出演。   她说服不了钟天明,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梁鸢:“梁梁,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啊。”   梁鸢兴奋地回答道:“这有什么好怕的。许多大体老师都是自愿捐献者,哪怕变成鬼,也不会害我们啊。”   “是啊。何况我们学医要相信科学。什么鬼啊鬼的,又不是聊斋志异。”任天城也附和道。   “……”接下来应该是罗彬的词。可镜头定在俞飞脸上,直到被喊卡,他才神色恍惚地抬起脸。   其他演员的目光不约而同黏在了他的身上。秦悦手里的电筒光正巧扫到俞飞抠动裤子中缝的手指头,那截指尖在克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这个人……难道是在怕吗?秦悦有点儿惊讶。难怪——   虽然俞飞平时说话就是没大没小,连导演都敢呛。但他平时在剧组里对孔瑞还有那么几分尊重,今天在外面用挑衅般的口吻说话,不是针对其他人,而是因为害怕?这中二少年一样的行事方式隐约有些眼熟。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秦悦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点怜悯了。天可怜见,明明只是猫儿,偏偏打扮成老虎,真的怪可怜的。   齐副导演把手里的本子一摔,怒道:“俞飞你搞什么?十个字不到的台词,你也忘词吗?”   俞飞握紧拳头,貌似轻松地说道:“抱歉,刚才走神了。”   齐副导演是个性格火爆的齐鲁大汉,他之前一直跟着A组,早就被孔瑞、赵琪的一条过搞习惯了。现在这个靠家世出头的演员连十个字不到的台词都说不出来,对方还满脸不在乎的样子。他心头火起,脾气一上来直接炸了:“俞飞!你可别以为父母就能护你辈子。演艺圈里星二代糊穿地心的多了去了!还好意思自称演员,你连歌手出道的秦悦都不如!”   这话说得爽直,俞飞面色一沉,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看向秦悦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秦悦:“……”骂人就骂人,为什么每回躺枪的都是他!   见气氛僵了,孔瑞一只手拍拍秦悦的肩膀,另一手拍拍俞飞的背:“齐导,消消火。我相信俞飞不是故意的。我们再来一遍吧。”   齐副导演说完之后其实也有点后悔,顺着台阶往下走:“既然小孔你这么说……那么好吧。再来一次!”   演员们退回到指定的站位,将刚才的场景重新来了一遍。这一回,事情变得如有神助的顺利起来。摄影机一直跟拍,拍到夜探实验楼小分队走入拐角才喊卡。   然而,喊完过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演员都没能回来。   齐副导演等了半天,才从椅子上跳下来,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人呢?还有下一场需要继续呢。孔瑞?赵琪?”   他喊了两个主演的名字,但是无人应答。他的声音在实验楼盘旋而上的楼梯间内不断回荡,一声小过一声,直到最后归于沉寂。   齐副导演爆了句粗口:“你们赶紧上下找一找!”   他担任副导演之前做过古建筑摄影师。曾经也遇到过不少稀奇古怪,难以解释的事件。因而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已经认定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心里又着急又犯难。这种事不可能报警,警察来了能做什么?只怕还会挨批评。而且万一闹大,引来媒体,对剧集的拍摄也有负面的影响。   六七个工作人员应声冲了过去:“知道,齐导!”   楼里吵吵闹闹的,夜晚本来就安静,因而声音传得老远,引来了巡夜的校园保卫处。富得康有轻度夜盲症,本场夜戏就在楼外守着没有入内。他让人给保卫发了烟,好话说尽才没让人在旁边盯着。   人一走,富得康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指了人进去了解情况:“去问问怎么回事?也太吵了!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剧组发生什么命案了呢。”   过了一分钟,工作人员从里面跑出来,脸色有些难看:“齐导说演员都不见了!”   “不见了?”富得康用力地拧紧眉头,跟谷副导演对视了一眼,气定神闲地靠回椅子上:“让他们先找!没准儿一会儿人就自己冒出来了。”   那位工作人员之前没跟他合作过,听到这个答案,不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像,什么叫“一会儿人就自己冒出来了”。   *** *** ***   此刻,演员们在狭窄的楼道里挤成一团。抬起手用手电筒四处照明——   赵琪率先说道:“按说我们是在一楼拍摄,怎么往下还有楼梯呢?”   周梅哆哆嗦嗦捏住她的衣服:“姐,你别吓我。”   赵琪无奈道:“我怎么吓你了。我说的是事实。不信,你问其他人!”   “……”   又走了一会儿,一直保持沉默的魏城吞了口口水:“你们说,咱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啊。”   周梅第一个跳起来:“别胡说!我胆子小,魏哥,你再说我就哭了!”   谁知一直表现得很淡定的两位主演居然也开始附和——   赵琪捏着下巴,回忆道:“你这种说法好像也有道理。前些年我拍民国片借用那种老宅子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回。就是无论怎么走都不走不出来。”   孔瑞也说道:“嗯,有一回拍仙侠剧我们误入了一座比较老的坟山,也是这样……”   周梅捂住耳朵,整个人近乎要崩溃了:“姐,哥——算我求你们了。可怜可怜孩子胆小,见的市面少,你们就别回忆了!我就想怎么样才能出去!”   她转过脸,求助地看向秦悦还有身后:“悦悦哥,你也说说他们啊。还有那个谁……”   如果现在灯光还明亮,所有人肯定能看到血色从她脸上完全褪去的瞬间。她尖叫道:“俞飞呢?俞飞上哪儿了?”   虽然只是同事,对方眼高于顶,日常没有任何交情。但少了一个人,平添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感。连从一开始就很放松孔瑞也绷紧了背部线条,压低声音问道:“魏城,他跟你走一排的。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魏城愣了愣,极力回忆:“我,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旁边还站着人呢。现在再一回头,他就已经不在我旁边了。等等,这里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梅喃喃了几声怎么办,又看向秦悦:“悦悦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说话,我心里害怕。”   所有人突然注意到从刚才开始秦悦都一直没说话。黑暗中,仅凭道具手电筒微弱的光圈,只能照清楚脚下的地板。失踪的同伴,沉默的同伴,走出去的实验楼……这样一来,各种恐怖片的要素都凑齐了。   周梅颤巍巍抬起手,正想照向秦悦的脸。青年突然说道:“早说了,我害怕啊。俞飞不见了,我腿都有些软。不说话,就是不想再增加大家的心理压力。”   听到他的声音,所有人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哎呀,你倒是说句话啊。兄弟,我真的差点吓尿了!”魏城直接喘了口粗气。   其他人迭声赞成——   “就是,确实有点吓人了。这让我想起去年看的一部经典鬼片。”   “停!我孔哥,你扰了我吧。”   其实从刚才开始秦悦就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楼内有零散的魂魄,但都没有任何危害,远远地躲着他们。   至于这个出不去的空间,不是现实也不是结界,更像是创造者给亡者留下的活动空间。阴日阴时,八卦效力减退,阴阳短暂相合。他们在不凑巧的时间踏进了不属于生者的区域。   赵琪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摸摸衣服:“对了。手机,你们谁身上有手机。”   周梅摊摊手:“自从上回俞飞手机响了挨了富导的骂。我就再没敢把手机留在身上?你们呢?”   其他人纷纷叹了口气,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留在助理(工作人员)那里了。”   “……”   赵琪忍不住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留在原地乖乖等?”   孔瑞不赞成地摇摇头:“俞飞怎么办?”   “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究竟在乱跑什么!”就因为是普通人,所以才会想抱怨。   孔瑞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找找吧?”   “……也行。”   “我不!”   赵琪与周梅的回答截然相反,孔瑞只得看向尚未发表意见的魏城与秦悦:“你们觉得呢?”   魏城摇摇头:“我无所谓。”   秦悦指着相反方向说道:“刚好像那边有光,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没想到秦悦的建议比自己的更激进,孔瑞像是松了口气:“那行,我们先往那边看看。”   周梅急得直跳脚,拉住他们俩:“孔哥,悦悦哥,咱们就呆在原地不行吗?我害怕!”   孔瑞突然说道:“其实,俞飞怕黑。”   “啊?”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一句的周梅呆住了,很快反应过来:“孔哥,你跟俞飞原来就认识啊?”   孔瑞先是摇头,再是点头:“小的时候很熟悉。大了以后,因为我工作忙就生疏了。没想到他也进了演艺圈,刚到剧组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呢。”   周梅咂舌道:“骗人!你们俩看起来完全不像曾经认识的样子啊!”   说完又觉得这话仿佛意有所指,她急忙补救道:“我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你们看起来像第一次见面。”   越说越乱,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唉,反正我的意思就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你们不熟。”   孔瑞不以为忤地笑了:“我不会多想。你说的对。他真的完全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所以我也只能装作不Nanf认识他了。其实我一开始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有怕黑的老毛病,但是自从他说不出来台词我就知道。恐怕至少在这一点没什么变化。所以我还是想尽快把他找回来。人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   他偏过头,望着黑暗,似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所有人按照秦悦所指的方向走去。但越往深处,越显幽暗。电筒的光照在走廊上对方的人体模型上,再加一点点想象力,就足以让最胆小的周梅遍体生寒。   她被其他人夹在中间,声音还是止不住抖:“悦悦哥,你刚才真的看到灯光了吗?”   “对啊。”   “可是我怎么觉得越走越远了,离出口。”   “黑暗容易混淆人的感知。往那个方向走,没错的!我看得很清楚,就是手电筒的光。”连秦悦自己都佩服自己说瞎话的本事。真相其实是——刚才其他人站在原地嘀咕的时候,他与一对老夫妇的鬼魂沟通过,确定了俞飞的位置。再者,那里是生门所在的方向,向那里走就一定出得去。   “哦,可是我怎么就是觉得你在骗我们似的。”周梅小声嘀咕道。   秦悦汗颜,不得不说有些人的第六感天生就很准确。   走着走着,先是赵琪手里的手电筒闪动了两下,突然失去了光源。紧接着是孔瑞、秦悦、周梅还有魏城的。在短促的惊叫声后,一切归于平静。黑暗就像张开大嘴的凶兽,盘踞在前方准备吞噬这几位闯入者。   这个异度空间是不能轻易击碎的,因为可能会带来不可逆的后果。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就以使用火诀或者召唤朱冥。只是……他现在身边跟了几个普通人,前胸贴着后背,鼻息缠绕的接近,不便贸然出手。   周梅的吸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咽:“出去以后我一定要让导演给我包一个大大大红包。吓死宝宝了!”   赵琪的声音压着那么点火星子,在黑暗中响起:“魏城,你一个一米八高的汉子能别贴着我一个一米七的娇小女子直哆嗦吗?”   魏城:“……对,对不起。赵姐!我就是一下给吓蒙了!”   秦悦 & 孔瑞:“……噗。”   一米七的“娇小”女子再加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刚好跟魏城齐平了。   室内没有风。除了所有人的呼吸声,按说应该相当安静。但不远处,还隐约传来一点别的什么声音。   “又怎么了?”周梅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她吊在赵琪身上:“姐,等会儿要有情况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赵琪昂起头,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去去去,你保护你谁保护我啊。”   周梅捧心道:“不带和角色性格差异这么大的。电视剧里梁鸢多温柔仗义啊。”   “不然你以为我的奖是从哪儿拿来的?”   被这么一闹,紧张的气氛反而缓和了些。   秦悦说道:“继续扶着墙往那边走。”   所有人照做了。随着距离的拉近,那道声音越来越清晰。   还没等他们发问,声音就变得凶神恶煞起来:“谁?是谁在哪里?”   一束光照出一个诡异的尖尖下巴,转而又落到周梅的脸上,形成一道晦暗的光斑。   两个胆小鬼,情不自禁抱住脑袋,同时哀嚎出声:“鬼,鬼啊——”   “……”   秦悦扶住周梅的肩膀:“不是的。你看!那是俞飞!”   俞飞也被孔瑞从地上拎了起来。为什么说是拎呢?他自己吓得腿软,试了几回都没能扶着墙站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孔瑞,又看了眼秦悦几个,低下头狠狠擦过自己的眼眶。掩饰般的粗声大吼道:“周梅,你是想吓死我吗?”   被恶人先告状,小姑娘的手臂跟帕金森患者似地抖啊抖:“胡说!明明是你用手电筒照过来的!欸,等等,刚才那声音该不会是你在哭吧?”   “放屁。谁哭了。我看你是哭了吧!”   “谁叫得厉害,谁刚才才哭了。”   “……”原来怎么也没想到,进个剧组也能亲眼目睹这种水准不会超过幼儿园大班水平的争吵。   等他们都情绪稳定下来,秦悦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俞飞愣了一下,左右都不看,盯着天花板说道:“我东西丢了。”   周梅奇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去捡?你知不知道,发现你突然不见了,我们简直吓死了!”   俞飞两只手搅在一起,低头说道:“没什么。我看掉得不远就想自己捡回。谁知道站起来眼前一花,你们已经没在原地了。我一个人不敢乱跑,只能留在原地等。”   他一贯都是姿态高傲的少爷脾气,鲜少能这么平静地说话,而不带任何的挑衅或者声嘶力竭。所有人都很不习惯。   一不习惯,就容易转移话题。周梅点点头问道:“哦,这样啊。真是太奇怪了。所以你一个人坐在这里,越想越害怕,就哭了?”   俞飞暴跳如雷道:“谁哭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也不用掩饰了。要不是孔哥说你怕黑,我们才不会组队过来赵你呢。让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哭死好了。”   俞飞立刻看向孔瑞,然后迅速把视线移开:“又不是我自己要求的!”   “你——”   孔瑞无奈温和地扶住额头:“好了好了,都别吵了。”   仿佛一个带着幼儿园小朋友出门郊游的班主任老师。秦悦憋着笑,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别的地方。   俞飞说“站起来就看不到他们了”,也就是说这个空间会自动的扭曲变化。他担心生门的位置会发生变化。趁周梅跟俞飞吵架,其他人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他伸出手探向墙壁。   既然是人为的,那么就让他稍微看看这究竟是哪一个门派或者世家后裔的手笔吧?   指尖轻轻抚摸着墙壁,缓慢释放出一点点灵力,与创造者残留下来的灵力交融沟通。就像两只猫,相互摩擦者对方的脸鼻附近的腺体,确定对方的身份。   熟悉、暖和,怀念的灵力。虽然已经变得相当稀薄。   他怎么才发现呢?   众人眼中漆黑一团的走廊,在秦悦看来突然光芒大盛。他眯了眯眼,才能适应那样的光亮。   这是……秦悦的手从冰凉的墙面上滑下,盯着那些不断涌动而出的金色字——秦!   “这座实验解剖楼有一部分是原来计算机学院的旧楼改建的。后来有了新楼就闲置了。医学院搬入过后,就在旧楼基础上重新装修扩建了……”   是啊。他自诩记忆力好,结果到头来怎么就忘记了呢?他大一的时候还曾经在这座楼里上过课,虽然只有短短半个月时间。哪怕外观与里面的装修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忘记了呢?   他盯着那些璀璨到刺目的光芒——   “喂,老头儿。你说A大风水差,为什么还要我去考啊?”   “那里有十八座八卦镇守比一般学校更安全。”   “哎,可我有时候还是呆着觉得难受。”   “什么难受?”   “就是有时候在教学楼,上着课觉得怪恶心的。会不会跟遇见孤魂野鬼有关啊?我都暂时没有灵力了,为什么他们还是老喜欢往我身上窜啊!”   后来又如何了?   后来爷爷给了他玉扳指,然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这些楼里印下的自创的法阵。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在那三年的摸爬滚打中,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中。   就是当你陡然发现一个人对你的好,完全超乎想象,并且再也没有机会报答的时候。   灵气网格化成了液体状的东西,从高处垂落,触碰他的肩膀。亲昵地擦过他的面颊,就仿佛那张粗糙老朽的手摸过一样——   “如果有一天爷爷死了。小悦啊,你一定振作。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但是结果如何爷爷不强求。我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   人死,则留存下来的法阵也会日渐衰弱。或许跟阴日阴时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凑巧他出现在这栋楼里,激活了老人残留的灵力,所以这点微薄的东西试图实现不变的意志。请保护秦悦,请保护那个孩子不受伤害!   秦悦眼底蒸出一片温润,他伸出手与那稀薄得几乎消失的灵力勾了勾小指。   看到现在的我,您是不是觉得放心了些呢。我跟您想象的样子是不是有不同呢?   “悦悦哥?悦悦哥?”周梅的声音几乎触到他的耳根。   秦悦猛地抬起头:“嗯?”   “你真的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啊。我们叫了你半天就跟听不见似的。吓得我啊。”   “没有,就是突然想到了别的事情。我们出去吧。”   所有人绕了半天,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一时间没人捕捉到秦悦话里的漏洞。   只有俞飞在最后磨磨蹭蹭半天,小声嘀咕道:“奇怪,说得就跟你真能找到路一样!”   赵琪走在最前面,其他人紧随其后。刚迈出一部,平整的路面突然消失,眼前出现了一段楼梯。而楼梯下正好站在接到齐副导演命令的工作人员:“我们往上找,你们从那边过去。我们在二楼碰一下。然后在兵分两路。”   话音刚落,就看到已经消失五分钟的演员就那样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楼梯口,眼睛里满是惊讶。   “有了,有了!找到了!”工作人员激动得险些破音。   不过他们高兴激动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赵琪一脚踏空,孔瑞想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两人一头栽到工作人员的身上,险些把人砸晕。   后面的周梅尖叫一声,跟魏城一并从楼梯上滑下来,摔城了一团。魏城急着起身,裤腿却被周梅压住,现场发出流畅的裂帛声,男人的一条裤腿撕裂,露出里面夏威夷风情的平角内裤。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有俞飞与秦悦还算幸运,一个抓住木扶手,另一个抱住了铁艺围栏。   “呀——”周梅娇羞地捂住眼睛。   这可是个热闹的夜晚啊。秦悦含笑抬起头,望向黝黑的走廊。   您说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明天恢复日三。 第114章 配角(六)   虽然在其他人眼里, 演员们只消失了五分钟,但在他们自我感觉里,已经被困在黑暗中近一个多小时了。   魏城的裤子破了, 周梅的情绪也略显激动, 男女主演灰头土脸被工作人员从人堆里扒拉出来。俞飞一瘸一拐从楼梯上走下,一问才知道刚才崴了脚。唯一淡定的秦悦发型也是乱的。   对于这场兵荒马乱富得康点评道:“年轻人还是经历不够。这点事儿值得自乱阵脚吗?”   在年轻演员们纷纷露出“你行你上”的表情时,他点了跟烟,一副“高手的人生就是寂寞如雪”的神态:“我十七岁刚入行当摄影助理的时候, 被困在大山里一天一夜,靠着个荒坟打盹儿,半夜还感觉到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在摸我的脸呢。”   干这一行的, 就算嘴巴说要相信科学, 也别真信。尤其最近两年圈里的迷信风越刮越盛。开机的拜神仪式那是毛毛雨, 更有甚者连合作者的八字都要拿去算, 艺人们私底下养小鬼借气运也不少见。   “人没事就行。今天回去以后记得让助理给你们买些柚子叶去去晦气。回头给你们在群里发个红包记得抢。”他轻描淡写地做出结案陈词。   周梅的眼圈还是红的, 身上还有些发抖。听到他的话立刻喊道:“导演, 记得发大一点!开机的时候那个红包, 抢得最多的人才一毛六!”   富得康大手一挥, 气吞山海:“行,这回每人十块六毛六, 比之前涨了一百倍。怎么样?是不是很大方?”   “……”亏你还是位高产的名导演,十块六毛六也好意思说出口!   尽管又抠又严厉, 但富得康还是知道变通。为了照顾演员们的情绪, 他跟几位副导演商量了一下, 余下的内景拍摄都换到了另一幢楼里进行, 并且完成的很顺利。   收工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赵琪摸摸肚皮邀约道:“哎呀, 今天晚上吓了一回,现在肚子里空荡荡的。走,到我朋友开的店里吃宵夜去!”   她的咖位最高,因而一开口,其他人就答应了。秦悦本来不想去,但又想起毕竟“同患难”过,也不能太不合群。   见所有人都没意见,赵琪不知从哪儿快速搞了辆七人座的商务车。带着他们七拐八绕来到临近财神海的烟袋胡同。   虽然已经是深夜,帝都的夜生活才刚开始,站在路口就能听到里面的喧嚣嘈杂。借着夜色的掩护,演员们没有伪装都没做,直接走了进去。   “这里本来是民宅,后来装修成了私房菜馆。前厅接待散客,后面给高级会员提供娱乐设施和餐饮服务。我喜欢来主要是私密性好。”赵琪轻车熟路带他们走进一座大门虚掩的四合院。   很明显她是这里的常客,一现身立刻有服务生热情迎上去。其他人跨过门槛紧跟她的脚步,唯有秦悦站在门旁,望着头顶的雕梁画栋发愣。   周梅扭头说道:“悦悦哥,你在发什么呆啊?”   赵琪退回去跟他并肩站着:“怎么样?很漂亮吧。据说是某位书法大师的故居呢。我朋友运气不错,房主当时好像急于脱手,喊价比市价少了一成左右呢。现在这里的房价已经翻番了!”   “是啊。但是这样的古建筑维护成本也是相当惊人的。”   赵琪想了想,点头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对!我朋友当初买下这里完全是为了情怀!这房子看着漂亮,但是连水电改造都是有国家要求的,简直就是花钱买麻烦!换作我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秦悦笑笑没再说话。他的视线往内院的方向飘去。心想:也不知道当年那些柿子、石榴,还有枣树还在不在?   走到包间落座没多久,侍应生就捧着精致的菜单过来,低声询问他们的需求。   不多一会儿,点的东西逐一上桌了。这种套餐类的东西极易体现个人风格。   赵琪的是一份淑女牛排加水果沙拉,虽然嚷嚷得厉害,但也没有暴饮暴食。孔瑞和周梅是无辣不欢,魏城是自平八稳的家常菜,俞飞的则是一份价格不菲的龙虾意面配白葡萄酒。   秦悦给自己要了份清淡的鱼片粥,配着小菜慢慢喝着。他其实不太饿,只是在这里干坐着总是不好。   墙暖烘得屋内暖洋洋的,人也不知不觉多出几分放松与慵懒。所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剧本、圈内小八卦到最热门的旅游打卡地,时尚品牌的季度新款。东拉西扯,天南海北,没有固定的话题。但渐渐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搁在手边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秦悦放下瓷勺点进去一看——   关云横发来一条信息:“回酒店了?”   “还没有。跟赵姐他们几个在外面吃宵夜。”   “哼,不是说吃宵夜撑得慌吗?”   “今天遇到了很神奇的事情,回头再跟你细说。所以收工晚了,人家提议吃饭,我不好拒绝。其实我也就是喝了点儿粥。”   他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粥的图片发送过去。   关云横很快回复道:“你怎么老吃这种淡而无味的东西?”   他几乎能想象出关大老板此刻的表情。他一定是嫌弃的,带着一点点刻薄,用眼尾扫过他,鼻子里还会发出一声轻哼。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晚上吃得辣,我容易嗓子干。对了,你是不是也才下班?”   “刚开完视频会议。”   “哦,那你早点休息吧。”   “用脑过度睡不着。我又不像某只肥猫[相柳翻着肚皮1.JPG][相柳翻着肚皮2.JPG]。”   那满怀怨气的口吻加上仿佛昏死过去的橘色肥猫,秦悦抖了抖肩膀,忍俊不禁:“怎么最近老看它睡床?”   “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熬夜不让它上床吧!”   秦悦贴心的建议道:“你可以反锁门。”   “你觉得它是一只普通的猫吗?它居然找到了这扇门的钥匙,还藏了一把,拒不上交!”   “……噗。”   周梅已经吃完东西,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见秦悦表情变化丰富,笑得人都丸到桌面上了,好奇地凑过去:“悦悦哥,什么事情让你开心成这样啊?”   “回头再聊。晚安。”秦悦快速发送了信息过去,用手掌遮住手机屏幕。   “没什么。就是随便跟朋友聊两句。我去一下洗手间。”匆忙间,手指沾到了碗缘上的米浆。   等他离开后,赵琪放下刀叉,托着下巴说道:“梅梅,作为一个艺人,你好奇心也太强了点儿。”   周梅悻悻地坐回去:“还行吧。他刚才一直旁若无人地看手机,我们说话他压根儿没搭腔。最重要的是,我们问要不要吃烤串,他居然点头!剧组谁不知道悦悦哥口淡啊。”   她脸色一变,古灵精怪地说道:“欸,你们说——那对面该不是悦悦哥的女朋友吧?”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下,意见相左。   魏城慢吞吞说道:“我觉得不像啊。前几天那场感情戏不是还出了状况吗?”   孔瑞点点头附和道:“我觉得也是。我们还是别在背后议论人了。”   俞飞低头咀嚼,拒绝参与,仿佛面前的意大利面格外的合胃口。   赵琪笑道:“干嘛?你嫉妒啊?”   周梅立刻像受到奇耻大辱般,拍拍桌子:“怎么可能!我是妈粉,妈粉好嘛!我家崽要娶媳妇儿,我敲锣打鼓地准备彩礼好嘛!”   “……”果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妈粉”更可怕的生物了!跟人聊个天而已,已经自动脑补到结婚了。   *** *** ***   吃完东西,稍事歇息。几人一同走出胡同口。   因为路程不长,秦悦的围巾松松地挂在脖子上。一不小心,整根滑落了下去。   他弯下腰,伸手只捞到空气。那条东西在即将落到地面的时候。被另外的人稳稳接住,还回到他的手中。   幽暗的灯光下,孔瑞的大白牙格外醒目:“怎么这么不小心?”   “谢谢孔哥。”他一边道谢,一边简单粗暴地围了两圈。   孔瑞笑得更厉害了:“我还没见过有人像你这样戴围巾的。容易漏风啊。你其实很怕冷吧?”   他一愣回答道:“对。”   “应该这样……”孔瑞的手探向他的领口。   秦悦下意识地避开,捂住脖子:“不用。车子就在前面了。”   大概没料到他反应那么大,孔瑞的手臂僵在半空中,然后缓缓落下:“嗯。”   走在最前面的俞飞突然回过头:“秦悦,你在后面磨磨蹭蹭什么呢?!”   “……”明明他跟孔瑞站在同一条直线上,中枪的只有他?   *** *** ***   第二天,秦悦意外地迎来剧情前半段最重要地一场独角戏。   按原先的计划,这场戏是打算押后到下周再拍的,拍完剧组正好转场。但由于饰演女三号的王晴晴前些天在家里不慎摔断了腿,而剧组不可能停工等她一个人,因此所有涉及她的戏份必须重新拍摄。整部戏的进度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对这样的安排,富得康还有一套自己的说辞:“也是看你最近适应得不错,才敢做这样的调整。我相信以你的悟性和能力,一定能达到我的要求。”   正式开拍前,他又拉着秦悦给他讲戏:“就像我开始说的。钟天明和任天城是硬币的两面。这两个人的成长背景不同,性格不同,最后确实殊途同归的。因为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梦想。如果说任天城是当之无愧的男主角,钟天明就是隐形男主角,编剧在创造这个角色的时候,层次其实更为复杂……”   秦悦深以为然。他拿到剧本的时候就发现,钟天明这个人物虽然是男二,场次也不太多,但不仅仅是玉成男女主角好事的工具人,基本还是展示出了这个人物命运的重要转折点。   每个中二的成长都离不开保护伞的倒塌。钟天明很幸运,因为还未踏入社会,他的三观就已经得到了重塑。秦悦合上眼,又睁开。   钟天明比他幸运。他能够理解钟天明……   当他跪在地上,完成了这场难度系数极高的一镜到底拍摄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安静了下来,也站在外围的粉丝跟人物产生共情,发出轻声的抽泣。   富得康几乎是导演椅上滑下来的。他现实抓了抓头顶的毛线帽,然后大声说道:“不错!相当不错!超乎我的想象!”   他走到秦悦跟前,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小伙子不错,有潜力。我开始还担心,一般像你这种半路出家的表现力都会差一些。没想到,完成度很高!”   “……”所以开始“一定相信他”的说辞是骗人的?还有表扬归表扬,为什么非得加个“半路出家”?   演完这段情感大爆发,秦悦浑身都是热汗。   他从橘子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等待化妆师补妆以及接下来的拍摄。   邹海捏着他的手机走过来:“秦哥,电话。”   秦悦看他表情有些奇怪,一看来电显示的名字了然了:“喂……”因为刚才歇斯底里的吼叫过,他的嗓音依旧显得有些沙哑。   男人低沉的声线从那头冒了出来:“嗓子怎么回事?”   “没事,刚吼了一场。”   不远处,打扮利落的工作人员分开一条路。一个身穿粉色羽绒服的高挑女郎走了过来。她踩着高跟长靴,打扮入时,直直朝导演的方向走过去。跟富得康鞠躬问好后,她扬起脑袋,无意识地朝秦悦站的方向一瞥。   他们的直线距离很近,几乎不超过五米,因此秦悦能够清晰捕捉到她的模样。   “秦悦?”关云横敏锐的发现了他的分心,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他盯着女孩的脸,满心都是诧异。   关云横说道:“上回你拜托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那个倪小红生前的人际关系网,我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另外她生前关系最好的,是当时一位叫纯白蝴蝶的Cos。她后来转型,辗转进了娱乐圈,真名是杨琴,现在的艺名是杨雪漫。”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沉,令关云横警觉地问道:“怎么了?”   “如果我说她现在就在我眼前,你会怎么想?”   关云横沉默了一下,问道:“你确定这是一个巧合?”   “是啊,别说是我了。连你也会这么想对不对?”   的确。前脚在查倪小红,后脚她就进了组。   新到场的女艺人跟两位主演打完招呼,踩着轻盈的步伐,笑容满面地朝他走来。   她用手捧起一份小礼物推到秦悦跟前:“秦老师,您好。我是杨雪漫,是来代替前几天扭伤脚的王晴晴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每周总有那么七天时间是在卡文,活像挤牙膏一样!我文下还有活人吗?!!! 第115章 配角(七)   女孩满是笑意地仰起头, 与秦悦视线相接的瞬间,她惊讶地捂住嘴,表情无辜得像小鹿斑比。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难怪上回在餐厅遇到您时觉得相当眼熟,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秦悦啊。说起来, 我还算您的粉丝呢。”   她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握,把礼物交到他手里:“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希望您不要嫌弃。”   按说像她这样仔细周全、八面玲珑的人,怎么没去查过合作者的基本情况。但圈子虽小,也不见得人人都认识彼此, 尤其上回偶尔碰面时也没正式认识过。秦悦也不想把人想得那么复杂。   他说道:“哪里。让你费心了。希望接下来我们合作愉快。”   剧本里女三号是任天城的爱慕者,所以跟他这个男二号在前期只有两三场对手戏。不过只要是一个剧组,就能称得上是同事。说合作愉快, 没毛病。   “领衔主演是孔哥和赵姐, 主演有周姐、秦哥你和俞飞, 真的好像做梦一样!”杨雪漫捧着脸颊感叹道,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直接略过男四号魏城。   魏城这个男四号只是在片尾演员表里好看, 实际戏份远不如女三号, 妥妥的工具人。听到她这么说, 秦悦登时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不过他的关注点不在她为人如何或者是否会逢高踩低上面,心里倒没有更多的想法。   杨雪漫的年纪大概是在二十出头, 正值青春洋溢的年纪,肌肤瓷白, 面容姣好。像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整个人都透着光。   与之前那回截然不同的是, 她显得相当有活力。上回虚无空白的停顿仿佛只是秦悦的记忆错乱。那些曾经极度不安分的叠影, 此时就像被微风拂过的柳条, 轻盈地摇摆舒展, 在女孩的背后顶起一道道温柔的小波浪。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秦悦不由陷入沉思。   杨雪漫比许多同龄人的社会经历更丰富,常年周旋在复杂男女关系里,也使得她更知道进退。觉出青年的心不在焉,她抿嘴笑道:“那我先去换衣服了。秦哥你好好休息吧。”   “好的,你也加油。”   秦悦目送她渐渐走远。起初他的脑子就像眼前摆了只混杂各种颜色豆类的碗,每一种旁边都夹杂着别的。纷纷扰扰,一片混乱。又过了几秒,他抓住隐藏在其中的线头,将所有的东西完全铺陈开——   关于杨雪漫的疑点有三:一是是她是否与倪小红的死有关联?毕竟两人生前是好友,还带着同款的言灵戒指。倪小红死的时候,手上的戒指是杨雪漫的。   二是,现在杨雪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连见多识广的柳随歌都说不清楚。女怨也好,不化骨也罢,都不太符合表征。一时间,秦悦觉得自己就是闯入亚马逊丛林,发现新物种的探险者的。既新奇,又迷惑。   三则是杨雪漫两回的差距如此之大,是否另有玄机?   除此之外,就像他和关云横刚才在电话里怀疑的那样——   杨雪漫会出现在片场,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可王晴晴的受伤应该是个纯粹的意外……   眼前的迷雾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因深度思考有加重的趋势。秦悦叹了口气,按压一下鼻梁——兼职难做,斜杠青年也不是人人能当的。   这时,周梅悄然无声地挤到他身边。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皱起眉毛说道:“悦悦哥,你跟杨雪漫原来就认识啊?”   秦悦明白她肯定别有用意,如实说道:“之前在别的地方见过一次。当时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周梅明显松了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哦,我看你们聊得那么开心,还以为你们很熟呢。”   她抿抿嘴,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地道,声音放得更低更软:“悦悦哥,你是知道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在背后道人长短的。你千万别嫌我多嘴。”   说完,她飞快地瞥了秦悦一样,似在观察他的反应。   “嗯。”秦悦变相鼓励道。   周梅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杨雪漫这个人在圈子里风评不好。当然我不是想指摘她的私生活,那是她自己事情。而是……她吧,只要同一个剧组呆过的男演员几乎都逃不过跟她炒绯闻,完全就是CP大乱炖。”   “……”   周梅看了秦悦一样,摇摇头说道:“你别不信。上回只是客串了梁影帝的电影,就贴着搞了个热搜,把梁影帝的粉丝气得够呛。直接被起了个‘不干胶’的花名——沾到就甩不掉。”   这种以消耗自家艺人前途,蹭热度的营销方式,圈内不是没有,但过于低俗。稍微爱惜羽毛一点的团队都不会用。   秦悦想起上回跟杨雪漫在一起的那位李董。这样炒绯闻,男朋友不会有意见吗?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你看瑞哥脾气多好的一人啊,礼物都是让助理代收的,压根不想跟她站在同一个框里。我刚才看你跟她攀谈,还以为你和她很熟呢。吓我一跳。”   周梅说着,眼睛却看向邹海和橘子:“下回她要再给你东西什么的,你让助理收去。也别跟她呆一个屋里。否则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出条奇怪的娱乐新闻。到时候‘心悦诚服’超话估计得炸了!”   秦悦虽然认为周梅的形容多少夸张了些,但也明白对方只是好意:“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话音刚落,富得康的大喇叭就开始喊:“小秦你过来一下。”   秦悦匆匆忙赶过去。   富得康指着略施粉黛的杨雪漫说道:“你跟小杨的对手戏最少,干脆你们先拍。”   “……”   “怎么?你有意见?”   “没,服从导演安排。”只是暂时心情有些微妙而已。   *** *** ***   这场戏的时间线靠前,是钟天明依然陷入在对梁鸢单恋中的那段时间,也是钟天明跋扈不羁人设崩塌的第一个角。   这天,梁鸢跟室友也就是杨雪漫饰演吴净拎着开水壶有说有笑地往寝室走,途中吴净踩到人行道上的青苔,脚底一滑。梁鸢为了保护她,被热水泼了一腿,手还被水壶内胆的玻璃渣划伤了。吴净胆子小,直接吓懵了。正当她六神无主的时候,抬头一看,正巧钟天明从旁边路过。虽然平时老看不惯这位同学,但此刻的吴净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同,同学!钟天明——你,你来帮帮忙呀。”这种程度的表演,纵使非科班的爱豆都应该完成得不错。但从杨雪漫说第一个字开始,富得康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周围的人暗叫不好。   秦悦饰演的钟天明一手勾着只运动包,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满脸不耐地挥挥手说道:“干嘛啊,我还约了朋友吃鸡呢!有什么事找别人去!”   吴净搓着手说道:“可是梁鸢现在需要去医务室,我一个人抱不动……”   “什么?!你干嘛不早点说!”钟天明狠狠瞪了她一眼,朝梁鸢的位置跑去。   “你,你也没问什么事儿啊。”吴净跺跺脚,噙着眼泪跟了上去。   这段过后是应该喊停的,但富得康一手捏着香烟,猛地抽了一口。整个现场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呼吸,等候他的反应。   当三分之一的香烟燃成灰烬掉下来的时候,富得康突然像被烫到了一样弹起来,对杨雪漫说道:“手上有剧本的知道你是在害怕,路过的还以为你是尿急!”   这话说得又毒又狠,比前几天他评价俞飞那句“毫无才华”更戳心窝子。杨雪漫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谷副导演连忙打圆场道:“富导,小杨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您这么说有点……让人下不来台。”   他用眼神疯狂示意富得康:大哥,这可是关系户,您的脾气能不能收一收?   富得康表示不能。不提醒他还好,一听他的艺术家脾气立刻发作:“真是什么人都往里面塞!再这样下去,还拍什么拍,不如直接撂挑子得了。省心!”   富得康其人虽然又抠又凶,嘴巴也毒,但只要不触到逆鳞,还是很好相处。而他的逆鳞就是作品。一丝不苟,不容许一点敷衍。   因而他吼完,几位副导演跟现场制片都摸摸鼻子没敢上去劝,知道他牛脾气上来了,谁说都不会听。   富得康缓了口气说道:“我的剧组不是度假村。你要还想继续在这里呆,就拿出态度来。要是受不了,学校大门没关,自己走。到时候我该赔罪赔罪。”   杨雪漫对这位大导演的脾气早有耳闻,咬咬说道:“是我表演技巧有问题,富导批评的是。”   富得康掀起眼皮:“刚才那场的几条近景,没人跟你搭戏,你自己演,演到我满意为止。”   杨雪漫脸涨得通红,许久没有遇见这种阵仗:“明白了。”   剧组内所有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心照不宣:得。看来导演是打算亲自下场打脸!他们这些人除了看热闹,还能干嘛?   周梅抱着手臂,站在秦悦身旁,小声咂舌:“之前觉得富导折磨俞飞就像不要命,现在才发现人外有外、天外有天。”   她看着场内的杨雪漫感慨道:“我虽然之前不喜欢她。但老实说,现在我都有点同情她了。悦悦哥,你说是吧?”   青年定定望着场内,再抬头看了看天空,目色发沉,显得游离于状况外。   “悦悦哥?”   “嗯,你说的对。”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啊?你看天空做什么?今天会下雨?还是你饿了?”   “……”两者都不是。   他们站的位置地脉之下灵力涌动,恐怕是一处八卦阵眼。午时三刻,阳极而阴生……   虽然不知道杨雪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秦悦下意识的感觉到一丝不妙。   希望只是他杞人忧天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本来配角的名字是杨漫雪,结果写着写着就成了杨雪漫。 第116章 配角(八)   杨雪漫的这场独角戏持续了近半个小时, 短短几句台词翻来覆去地讲,再回回都被富得康打断——   “卡,太平淡了!吴净见到钟天明应该是欣喜若狂。”   “卡, 梁鸢受伤都是吴净。你应该又害怕又愧疚一样。你只有单纯的害怕, 活像梁鸢只是在碰瓷你一样!”   “卡,不行。你突然笑什么?”   到了后面,本来就缺乏系统表演训练的杨雪漫方寸大乱,甚至无法正确的进行表情管理。与之相对的, 富得康的脸色越来越臭。   作壁上观的演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后怕与庆幸——“幸好被针对的不是我!”   连一开始跟富得康闹得不太愉快的俞飞此时也恍然大悟:之前的吹毛求疵原来只是和风细雨, 再怎么样也比这样公开处刑来得强!   周梅嘀咕道:“太恐怖了。富导现在的脸简直就是我高中教导主任的翻版。没毛病也能给你挑出毛病!”   最后还是谷副导演出马, 揽着富得康咬了会儿耳朵。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过后没多久, 富得康阴沉着一张脸说道:“休息十五分钟。大家辛苦了, 中午给加菜!”   他这么一说, 所有人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 不用再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干熬。   秦悦抬头一看, 杨雪漫已经没在场内了。也罢,这里人太多, 就算想试探也不方便。   他转头去往洗手间。橘子亦步亦趋地说道:“秦哥,秦哥, 你要去洗手间啊。我陪你啊!”   天知道为什么他们每回都要重复相同的故事。   秦悦啼笑皆非, 抬手拒绝道:“不用!你放心, 学校里治安良好, 我是不会被外星人绑架的!”   因为是大剧组, 一到休息放风的时候, 附近的洗手间就开始供需不平衡。为了避免等候期的尴尬,秦悦做好伪装,刻意走去稍远一些的地方。   “你们是在拍医生相关的电视剧吗?”魂魄跟在他身后碎碎念。自从发现秦悦能看见他,也能听到他说话后,他就时不时在剧组周围打转。更有甚者,只要秦悦独处,他就会像颗牛皮糖一样粘上来,逼着他和自己聊天。   由于时不时还有路人擦肩而过,秦悦一路保持缄默。   这让魂魄感到十分无趣,他绕了一圈,挥挥手:“你倒是和我说说话啊!”   秦悦无奈道:“你怎么老跟着我?”   魂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跟着你舒服。而且这些天也不止我一个人跟着啊。前天那位收破烂的老婆婆也一直跟着你,后来你还这样那样地给她开了一扇门。”   他认真的模仿秦悦双手结印的动作,摸摸脑袋:“真是太神奇了!”   “……”   魂魄等不到他回应,自顾自说道:“我看她离开的时候一副很幸福的样子。为什么我就不行?”   秦悦叹了口气:“你连自己是谁,从何而来都搞不清楚。我帮不了你。”   魂魄张开手臂,浮到半空中:“我有什么办法?我有记忆以来就是这个状态!”   只有当死者生前遭受过莫大的痛苦与折磨,魂魄才可能出现异常。那些痛苦与折磨可能是肉/体上的,也有可能是心灵上的。所以这条魂魄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秦悦暗自琢磨。   他去到一幢对外开放的实验中心,顺着指示牌的方向走,洗手间位于在二楼绿化平台内。小路两旁是修剪成圆球形的灌木,足有半人高。其中一株的背面燃起一丝丝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有人躲在灌木后给人打电话,声音还特别耳熟——   “那个富得康简直就是只疯狗!”   “……”秦悦心想,这可不是他故意偷听的。   那人冷笑道:“我?我怎么办?当然是完成大导演的要求咯!王晴晴那个贱人之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那么久,活该!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真是笑死我了!”   “改明儿我就给她订束花,送到病房里。真想看看她到时候的表情!哈哈哈!”   秦悦心说:干脆还是换个地方,省得自寻烦恼。   他推门离开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发出“嘎”的噪音。不大,但足以让灌木丛后的人听见。   “谁在那里?站住!”杨雪漫站起来的时候头顶还有两片枯叶。她冲上前,一把拽住秦悦的手臂,显然把他当成了尾随其后的狗仔。   “……”   杨雪漫眯了眯眼,觉得口罩上方的眼型十分熟悉:“秦哥?”   “嗯。”怪只怪玻璃门不够轻盈,缺乏保养。   认出他之后,她非但没有撒手,反而握得更紧。她舔舔嘴唇,略有些紧张地笑道:“秦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秦悦实话实说道:“洗手间太挤了。”   杨雪漫压低身子,把整个重量压在他的手臂上,一副不肯放手的样子:““欸,秦哥!我哥!刚才的话……”   “什么话?我没见过你,你没见过我,明白吗?”   他以为这样说,这事就算翻篇了。没想到从洗手间出来,她还在楼外等。   “秦哥,其实我特别崇拜你。不但唱歌唱得好,演技也很出众!”   他信了她的邪了!不就是不放心他会多嘴多舌吗?   秦悦又说道:“你放心。我也就是拿钱做事,没有精力关注多的事情。”   赵雪漫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不过圈子里的人,乌鸦笑猪黑而已!”   这……变脸也太快了吧。他就是出来方便一下,哪那么多事儿啊。   秦悦想着,迈开长腿,有意将赵雪漫甩在两三米外。   他将先前的隐忧抛诸脑后。目前看来,这位对自己的境况没有充分的认识,也暂时没有证据表明她有故意接近他的嫌疑。   走着走着,身后的女孩突然停下脚步,就像缩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的表情。   她的五官皱成一团,伸出手:“……秦哥……”   秦悦没有听见,但他感觉到地脉之下那股涌动的灵力都朝一个方向汇聚。   发现一切变得不对劲是因为身旁那条魂魄发出一声惊慌失措地叫声:“什么鬼——”   杨雪漫的背后不知何时破开一个有漩涡的大洞。刹那间,方圆一公里内的游魂野鬼嚎哭着,被她拉扯、吸收,吞噬到身体里面。   秦悦只来得及摊开手,催生出一个结界,将他们与外界切割开。   游荡在他周围的那条魂魄勉强脱困,胆战心惊地躲在他的背后,擦擦莫须有的汗水:“也够突然的。真是吓死我了!”   “杨雪漫?”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定在某一点。没过多久,她后背的空洞逐渐合龙,其下有叠影在不住抖动。   那之前他在餐厅看到的那些叠影……秦悦望着起伏不定的波浪,隐隐有些反胃。   女孩缓缓地抬起头,困惑地用余光瞥向背后。她的唇色艳红,就像刚涂抹过口红。她低低的,餍足地叹息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面。   秦悦收敛了结界,正想蹲下身查看,就听到一声尖细的喊叫:“雪姐!”   大抵是杨雪漫失踪太久,助理过来找她了。   秦悦虽然觉得可惜,但转念一想又有了更好的办法。他正色道:“别慌!赶紧送医务室。”   “哦哦,好。”   他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从她的膝盖下方穿过。杨雪漫的体重很轻,他并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就把她抱了起来。   叮当……   嗯?   “秦哥,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抓紧时间吧。”刚才仿佛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A大的附属医院跟医学院相邻。秦悦抱着杨雪漫一路小跑,没花多少功夫就把她送进了急诊室。   杨雪漫的助理哭唧唧地跟到帘子后面。   因为还有闻讯而来的场务工作人员跟着,秦悦只在原地略站了一会儿,就回了现场。   拍摄现场的气氛并未受到过多影响。孔瑞和赵琪正在上演一场难分难舍的告白戏,周梅和俞飞正抱着手臂,站在圈外围观。   一见他回来,周梅压低声音说道:“悦悦哥,那个杨雪漫是什么情况啊?”   秦悦当然不可能说实话:“不知道。可能是低血糖吧。”   圈里艺人为了保持身材,过度节食的比比皆是。周梅听了也只是点点头,继续小声跟他八卦道:“哦。那还好。你不知道,刚富导发了好大的火,依稀还跟总制片人打电话。说是一定要将杨雪漫换掉,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才发了好大一场脾气。简直就是台风过境。”   “……富导是这个脾气。”对富得康完美主义者来说,任何破坏他作品的都是敌人。尤其是杨雪漫演技不过关,来的第一天就出意外耽搁进度,简直不能忍。   等他从纷扰的思绪中脱身出来,周梅和俞飞已经走到了四五步外。周梅招手喊道:“悦悦哥,走啊,刚送盒饭的人来了。你不饿吗?”   “……就来。”满腹的疑问,他还真不饿!   他走到一旁,拨通柳随歌的号码。一次没人接,他拨了第二次,响了许久过后才有人接起来:“喂?”   槐树精的声音听上去相当疲惫,这在秦悦的记忆中鲜少有过。他问道:“怎么了?”   “槐柳身边那小子出了一点意外,现在还在做手术。”   “……需要我过去吗?”   “你过来做什么?又帮不上忙。”柳随歌叹了口气:“说吧,找我什么事?”   “现在你方便接电话?”   “废话,躺在手术室里又不是我!”   秦悦把今天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柳随歌压着嗓子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她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是因为随时吸纳魂魄到身体里面。”   “是的。”   柳随歌沉吟片刻,问道:“她的身上有没有戴什么显眼的物件?”   秦悦心说:问得好像他能随意撩开杨雪漫的衣服一样。   吐槽归吐槽,他极力回忆道:“她脖子上戴着项链,但不太确定是什么牌子的。手腕不清楚。”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柳随歌没好气地回答,显得十分失望。   等等,刚才的铃铛声。秦悦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还有!我抱起她的时候,听到了铃铛声。”   “铃铛声,铃铛声……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悦悦进组后,关总感觉连背景板都不如了。明天一定要让他出场秀下存在感。 第117章 配角(九)   柳随歌的声音陡然变大, 又像顾及什么似的压至最低:“你等一下,我出去跟你说。”   “好。”秦悦知道他此时不方便,于是捏着手机耐心等候。   过了一阵, 柳随歌再度出声道:“这座城市的冬天真冷啊。”   他轻轻叹息, 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闻言,秦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样的千年老妖,抱怨什么冷啊?”又不是丧失大部分法力化为猫儿样的相柳。   柳随歌嗤笑道:“也是。原来我也从不觉得冷。”   他继续之前断掉的话题,说道:“我曾听说过一件轶事。千年前, 某修仙门派的宗主痛失爱侣,因而变着法子想让对方复活。那位修行者博览群书,灵力醇厚, 擅长发明制作各种新鲜玩意儿。终于有一天, 被他做成了一样法器, 名唤锁魂铃。”   “锁魂铃?”秦悦嘴里咀嚼着三个字:“你怎么不早说?”   柳随歌怪叫一声说道:“瞧你说的!我哪知道这事居然跟千年前的一桩八卦扯得上关系?你今天提起铃铛声, 我才突然想起来。”   他顿了顿, 又说:“听说那法器完成的时候, 距离修行者的爱侣去世已经年逾百年, 魂魄也不知是散了还是投胎去了。那位宗主黄粱梦醒, 痛哭一场后就将锁魂铃封存,几经战乱, 连记载这件事情的书册都化为乌有,铃铛最后也不知流落到了何处。”   他感慨万千地讲完, 把话题拖回到法器上面:“锁魂铃顾名思义, 就是把已经离世的魂魄绑在肉身上的一种法器。众所周知, 人死离魂是常理, 强行将魂魄跟已经亡故的身体锁在一起, 其实会大大的消耗魂魄之力, 到最后反而会让魂魄变得干瘪虚弱。说是法器实际上更像邪器。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魂魄一旦虚弱下去,三魂七魄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到后面被强留下来的人还是难逃一死。除非——”   秦悦紧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语速越来越快:“除非,能找到阻止魂魄持续衰亡的办法。不,他不可能找得到!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别的方法供养魂魄,勉强维持它不崩坏。就好像跟失血过多的人输血一样!”   他几乎是小声吼出来的。说完,掌心一片冰凉湿冷,背后沁出一层薄汗。   他从来没遇见这样匪夷所思又霸道的邪法,茫然过后,他勉强拼凑出一个真相——   也许是更早的时间点,杨雪漫因为某种原因去世。她身边的某个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凑巧拥有锁魂铃。于是就将她的魂魄强行锁在身体里,并且施展了让其吸食其他魂魄,以维持魂魄不衰弱的法术。   基本设定应该是,每回只要突破了某个零界点,身体就会自行将周围的魂魄当作补充剂。可杨雪漫本人并不清楚这一点,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她照常生活,辗转进入演艺圈,直到趁死对头受伤抢走了对方的角色,正式遇到他为止。   A大风水不佳,有阵法压制,一般人不会知道。哪怕知道也只是当茶余饭后的都市怪谈。她的体质特殊,非人非鬼,身负无数亡灵,一进到这里就被八卦阵当作邪祟攻击。   午后阳极阴生,催动地下的九座八卦阵发挥作用。内外夹击之下,为了使得魂魄保持现状,触发设定点,她无意间吸食了更多的魂魄。The end。   柳随歌也说道:“照你的说法,她是不明白自身境况的。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人还在医院里没醒。那里人多眼杂,我没有机会和她单独相处。不过,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只是实施起来稍微有些困难。所以我晚上必须回公寓一趟。”   柳随歌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稍稍沉默过后,慢吞吞说道:“你不是想……”   “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样。”   “可是,阿悦,也太危险了吧!稍有不慎,你可能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秦悦笑道:“你也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还是挺厉害的。”   柳随歌语重心长:“你一个半路出家的,要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最近的经历不就告诉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回我也帮不上忙,你自己小心点。”   “知道了。说起来,槐柳的弟弟……”   “什么弟弟,那就是她妈收留的牛皮糖!”柳随歌像被触到痛点,一副不想再继续的样子,直接挂断电话。   “……”秦悦听着电话的忙音,哑然失笑。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十多岁的孩子置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周梅在不远处吆喝道:“悦悦哥,再煲下去,饭要凉了!”   “……就来。”算了,吃饭皇帝大,其余的事走一步看一步了。   尽管青年这样想,但拧紧的眉毛一直没能松开。没想到时隔三年,还能体会到相似的紧迫感,   人生果然是曲折向前的。   *** *** ***   结束完全天的拍摄,邹海送秦悦回到九州小区。   临下车的时候,邹海容易操心的个性又发作了。他嘀咕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还要秦哥你自己跑一趟啊?我和橘子都能代劳的。”   秦悦笑着说谎道:“那怎么行!保险箱的密码可不能轻易告诉你们。”   听到保险柜,邹海总算没有继续念叨。他又问道:“秦哥,要不我停在小区外等你吧,明天一大早还有戏呢。”   “不用。我跟关总约好了一起宵夜,也不知道几点才能回酒店。你白天也累了一天,在外面干耗着,我心里也发慌。”   “可是……”   秦悦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当然如果你实在想等我,要不跟我们一起吃吧。”   “呃……那我就先回去了。秦哥你要是有事一定要联系我。”果然,邹海一听要和关云横   吃饭,立马遁走了。   秦悦盯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小轿车,忍俊不禁。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怕关云横?明明之前还夸过小关云横可爱的。怎么变大了过后又开始避之不及了?   因为公寓还在修缮,重要的东西在进组前都已经搬去了关云横那边。他用指纹解锁,推开门,迎面就跟拿着黑色垃圾袋的关云横碰了个正着。   因为暖气的温度调得很高,男人上身只穿了件短袖T恤,下/身穿着宽松的平角外裤,一副正站在琼州沙滩上晒太阳的打扮。他的肩膀上趴了只浑圆的橘猫,正凑在他耳边说道:“我要吃小鱼干,小鱼干,小鱼干……欸,秦悦?!你怎么回来了?”   “有点事儿。”   “什么事儿?”橘猫凌空一跃,跳到秦悦肩膀,用皮毛剐蹭他的脸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秦悦毫无准备,整个人往下一沉。他笑道:“你还是跟之前一样的沉。”看来,关大老板的减肥计划没有发挥作用啊。   相柳眯了眯眼,哼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最近天天都饿醒,我跟你说,这姓关的简直不是人!”   关云横把黑色垃圾袋放到玄关,发出跟相柳异曲同工之妙的哼声。他揪住相柳的脖子,把它放回地上,望着秦悦说道:“你终于因为演技太烂,被导演赶回来了?”   “……”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狗嘴里吐不在逃小香猪出象牙!秦悦悲哀地发现无论是相柳还是关云横,这句话同样适用。   “当然有正事。”他绕过一人一猫,走到存放物品的行李箱翻找。没多久,他就从一本书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展开来,那张纸有四开大,上面写满了繁复的符文。   关云横走到他身后,低头看了一眼:“你专程回来拿这个做什么?上回你帮那个女鬼托梦不是用过这个吗?”   秦悦不得不佩服关大老板优越的记忆力:“你还记得这个啊?”   关云横白了他一眼:“废话,我又不是老年痴呆!”   《与关大老板相处准则》第一条,凡事不要较真!   秦悦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赵阿姨那回不是托梦。而是我把她的魂魄送到了圆圆的意识里面,误导她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哦。”关云横皱眉说道:“对我来说都一样。你把这东西找出来做什么?你又要打算干什么?”   咱能别这么警觉,别这么会抓重点好吗?   秦悦又从行李箱里掏出香与香炉,把那张纸在餐桌上摊开,讪笑道:“那个杨雪漫果然有问题……”   他把事情发生的经过,以及之前与柳随歌的讨论全部复述给了关云横。说完之后,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出乎意料地放松了些。大概是因为男人虽然老是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生气,但关键时刻总能靠得住。   秦悦心想,不知不觉,他还是有些依赖关老板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关云横听完过后,指着那张纸说道:“所以一个已经死了的女演员,身上有一种叫锁魂铃的法器,会吞噬魂魄。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是一如既往地带不偏。秦悦只得硬着头皮承认道:“我想查明这件事的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倪小红的死因非常好奇。而杨雪漫是倪小红死亡真相的突破口,我不想放过。但是这样的事,也不能在剧组里当面问。”   “……所以?”   “我打算潜入到她的意识里面去,看看能不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下意识地看向关云横寻求意见。   男人脸色发沉,用力磨磨后槽牙,说道:“……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指望我给你鼓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订阅与陪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健康快乐! 第118章 配角(十)   这话说得……没毛病!只是活像关大老板心头憋着口气, 随时准备找架吵。   这样“高深莫测”的阴晴不定换了别人只会远远躲开,只有秦悦觉得这根本不是事儿。关大老板嘛,一天当中总有几个小时要生气。正常啊!   不过他偶尔还是会怀念那个虽然有小算盘, 但大体还算坦诚的小关云横。又软又萌, 简直就是人间天使!只可惜……美梦总是特别短暂。   秦悦摇摇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叠成方块的餐巾纸,打开之后,里面包着几根深栗色的头发丝儿, 都是送医途中他偷偷从杨雪漫那里趁手拔下的。他麻利地将那些头发编入两只红色的绳结之中,一只戴在自己手腕上,一只丢进四开纸中央的圆形法阵当中。   他见关云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顺着惯性思维发散, 自认为抓住了关窍:“放心, 我们之间的镜像反应只涉及到物理伤害。就算我在杨雪漫的意识中出了意外, 应该也不会牵连到你。”   谁知这话一说完, 关云横的脸比刚才更黑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想让你放宽心的意思。”   “不对, 是后面一句。‘在意识中出了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   “……”   “解释给我听。这样做的风险是什么?”   秦悦顺手安置好香炉的位置, 从香盒里捏出三根香插好:“众所周知,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好比这出‘送魂入梦’的把戏。其实是利用阵法进入某个人的意识, 造出类似梦境的东西,探听消息的虚实。赵阿姨那回你也见我用过, 如果顺利的话, 只是虚耗一些灵力罢了。”   “如果顺利的话?”   好了, 他正式宣布关大老板是本年度抓关键词小能手了!   秦悦还在努力组织语言, 关云横已经下了定论:“杨雪漫不一样!起码上回你没有点香, 也没有把铃铛拿出来。你打算让我帮忙?”   秦悦开始打哈哈, 说道:“这些东西也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引路香能让我顺利进入她的意识,也能帮助我找到回来的路。如果等到这三根香都燃尽了,而我还是没有醒,你就摇响这枚黄门招魂铃叫醒我。相当于双重保险,有备无患嘛!”   关云横的指尖叠成塔状:“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喜欢掺合到这种事情里面。你难道就不知道害怕怎么写吗?”   秦悦苦笑道:“知道啊。”他并非坚不可摧。可能比关云横想象的,更感迷茫。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可是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不知不觉之间,我早已身处风暴圈内。如果什么都不做,反而更觉得不知所措。”   他已经度过了这一生最舒适平凡的生活。接下来,他一直在被若有若无的暗潮推向不知名的方向。他想不透爷爷的失踪与死亡,想不通三年前的那桩意外。所以他习惯性的追根溯源,就像日常呼吸一样自然。   倪小红的一部分魂魄出现在生辰烛里,根据她颠三倒四的话语,她是由于撞破了什么事才被杀的。那根生辰烛是用栖霞湖的龙鲤制成,白鱼稀有,龙鲤更加罕见。是意外还是巧合?   追查生辰烛牵连出奇怪的傀儡人,傀儡人背后是不愿意暴露身份,但又认识伏魔的术士。为什么不愿意暴露身份?是单纯的喜欢敌暗我明,还是为了别的原因?   杨雪漫在倪小红的死亡当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是什么?第二个受害者傀儡吗?   秦悦任由思绪像野草一样疯长。到处都没见着打火机,他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开始戒烟了?”   男人白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走到厨房摸出抽屉里的长柄打火枪丢给他。   “真戒烟了啊。不过你原来就抽得就少。”秦悦双手接住,点燃那三根香。屋内缓慢地扩散出一股冷冷的香气。就像树梢上的新雪意外落到了人的脖颈处,令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精神一振。   秦悦正襟危坐,将手搁在纸阵法上面:“那么我要进去了。这香全部燃尽需要一个小时,如果顺利的话,我半个小时就能出来。如果不顺利,就麻烦你帮忙摇铃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印,指缝间逐渐漏出金色的碎光。念着念着,他的脑袋微微向前垂下,仿佛陷入深度睡眠。   “还真是自说自话。谁答应了要帮你啊。”关云横哼声说道,在青年身侧坐下。   他伸出手,简单粗暴地将青年金色的额发向后捋,形成一个有点可笑的背背头。手掌鬼使神差地顺着面颊往下,停在脖颈中段的位置,其下有血管的脉动。虽然不强健,但存在。   关云横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他一个人?”   他站起来,看向红色的玉箫与那把几乎只是摆设的的古琴。那一大一小两团白色的烟尘聚拢又散开,看不出门道。他略有些烦躁地望向相柳。   橘猫慢条斯理地抬起前足,跳到秦悦的腿上团好,抬起头懒洋洋说道:“不然呢?又不是中央空调,还一拖三。你知道要带其他人进去,有多麻烦吗?那是当年浮丘最厉害的修士才能勉强做到的事情。他这种半路出家的三脚猫,虽然灵力充沛,但始终没有真正掌握到诀窍。凑合着用吧。”   橘猫又打了个哈欠,调整出更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说道:“行了,能有什么大事儿啊?别这么坐立不安。”   “……你说谁坐立不安了?”   男人阴沉着脸,拎起相柳脖子上那层软皮,一人一猫视线持平:“我突然想起来,今天你的四公里还没跑呢。”   “……姓关的,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哈,谁说不是呢。”   *** *** ***   关云横和相柳在现实里吵得不亦乐乎时,秦悦正借助引路香的帮助全力挤进杨雪漫的意识里。那些无形的冷香清晰勾勒出笔直的路,使得他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每个人的意识就像人格一样,独一无二。圆圆的就很简单,几乎是一条大路通到底,面承载着她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想象。而杨雪漫的就要复杂得多了。秦悦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推开面前的门。   门是铁艺的,有些沉手。栏杆上涂了深色的漆,之间有着不小的缝隙。但因为大部分的漆已经脱落,所有门都显得锈迹斑斑。很难想象光鲜亮丽的杨雪漫意识里,会有这么多扇残破不堪的门。不过这客观说明,她是一个心思重,但又不善于隐藏的人。   不出意料的,门内是连绵不绝的小丘陵。上面寸草不生,荒芜得仿佛一座沙漠。   秦悦硬着头皮往里走,心说:再这样下去,他就只能直接打道回府了。   不多时,他跨过一座山丘,眼前又出现了一扇门。乍一看,这扇门与其他门没有差别。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门内的风景不一样。   小路是金色的,天空中飞着蝴蝶模样的人民币。两旁都是占地宽广的豪宅,豪宅的大门都是敞开的,管中窥豹,里面的富丽堂皇,惹人惊叹。豪宅前停着各种样式的超跑,好些秦悦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再往前走,两旁还出现了茂密的森林。繁茂的纸条上挂着无数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名牌包包还有价值不菲的高跟鞋。   “……”不要跟意识谈逻辑,意识只会反射出这个人真正需要的东西。   显然易见,杨雪漫是个活得相当现实,物质欲望很重的人。人生追求?实现个人价值?回馈全社会?那些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这姑娘简直无比清醒的知道,自己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秦悦几乎要被这这片金钱森林晃花了眼的时候,面前豁然开朗。不远处,有一片上方悬浮着大量彩色泡泡的青翠草地。看过意识主人单一的诉求过后,再看这片绿色,不免感到神清气爽。   “这是什么?”深层意识是无序的,不受控制的,展示出来的场景也很随机,不见得有特殊的涵义。   第一颗泡泡在他的腿边炸开——   “今天的午饭能不能有肉呢?王小明真讨厌,老是扯我的辫子!”   紧接着是第二颗——   “好饿,好想吃泡面,最好是泡椒风味的那种,又酸又辣。呲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第三颗——   “我不是不喜欢他!可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谁不想在这座城市立足?要是交了这样的男朋友,这辈子估计得完!”   虽然支离破碎,时间轴也反复横跳。但秦悦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些藏在深处的彩色泡泡是杨雪漫的记忆碎片,不同的颜色代表当时情绪的强弱与喜怒哀乐。   秦悦又看了一会儿小剧场,心里开始疑窦丛生。   尽管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也未免太奇怪了。   一个人的意识居然如此贫瘠与浅显,连一丝值得深挖的东西都没有吗?   他抬头望着意识世界湛蓝的天空,忍不住皱起眉毛。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当这种信念积累到一个临界值,秦悦所站的位置陡然裂出一道地缝,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凶兽,将他整个儿吞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哪个小可爱收藏了我的作收,让我圆满地有了三位数。真的非常非常感谢!继续求作收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第119章 配角(十一)   三根香徐徐燃去了三分之一, 周围弥漫开来一股冷若寒梅的香气。味道并不浓烈,但足以让人难以忽视。   二十分钟过去了。   关云横抬头望了眼挂钟,之后视线再未离开过秦悦。   青年的姿势已经从微微俯身被人为的调整成了仰面靠在椅背的姿势。腰与靠背之间的空隙被一个软枕填满。他安静地闭上双眼, 嘴唇轻轻阖起, 仿佛心甘情愿陷入一场甜美的梦境里。   静谧之下,偶有橘猫细碎的呼噜声,祥和宁静到让人开始神经松弛的地步。   突然,青年的眉心拧起了一个细小的结。他的身体猛烈地左右摇晃了一下, 似乎正站在一片不平整的地面,全赖男人出手才没有直接滚落到地面。   关云横按住他的双臂,将他固定住, 扭头大声说道:“怎么回事?!”   相柳转动耳朵, 撑起四肢, 垫起脚拉伸了一下身体:“是在意识中遇见意外的应激反应。应该已经没事了。你看, 他又安静了。”   青年大半的身体落入关云横怀中, 他的额头抵住他的喉结, 温热有序的呼吸喷洒到他的颈窝里, 眼睛依然保持闭合的状态。   男人伸手探向他的脉搏, 但摸到富有生命力的跳动后,紊乱的心跳渐渐恢复了平和。他问道:   “会是什么样的意外?”   “谁知道呢?兴许只是意识的主人做了噩梦, 引发了联动反应。”相柳懒洋洋地说道:“你如果担心他会受伤,可以把他抱到沙发上面去。”   关云横疑惑道:“不必一直保持坐姿吗?”   橘猫拖长声音嗤笑了一声, 用看乡巴佬的表情瞥了他一眼:“当然。就跟吃饭一样, 细嚼慢咽跟狼吞虎咽都不会影响东西吃到肚子里。”   “那我刚才拿枕头给他垫背的时候, 你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要说?你不是也没问吗?再说了, 看你慌慌张张、忙前忙后还挺好玩儿的。”   “……肥猫!”   相柳的胡须弯曲成一个立体的角度。它狡黠地看了关云横一眼, 飞快窜到柜子的顶端, 居高临下。很难想象,作为一个胖子,它会有这样敏捷的身手。   关云横低头看了眼青年鸦黑的睫毛。弯下腰,小心翼翼用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膝盖下方的位置。稍一用力,朝后倾倒着起身,青年便乖巧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真轻啊,比他想象的更轻。明明食量不算小,但感觉很难养出几两肉来。关大老板默默在心里规划着《饲养与投喂秦悦计划》。   他走了几步,将青年轻轻放置在客厅的沙发上面。一番动作过后,青年金色的额发柔顺地垂过眉毛。   男人如忠心耿耿的大型犬类一般蹲在旁边。他托着下巴仔细端详青年的面容,尔后伸出手拂去那缕额发,再用指尖揉散他双眉之间的褶皱。   “究竟能遇见什么意外呢?”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原有的形态的香灰,无声折断,落入香炉中,扬起几不可见的细尘。   *** *** ***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秦悦在杨雪漫的意识中一脚踏空。   他心下微惊,强迫自己不要做多余的挣扎,反正现在他不是血肉之躯,哪怕从再高的地方摔落也不会真正的流血受伤。   他不断坠落,仿佛没有尽头。跟真实世界不一样的是,耳边极度安静,并没有自由落体耳畔应该有的风声。   看来,隐没在贫瘠荒芜的意识之下,杨雪漫的意识还没有到尽头。   时间的流逝变得没有意义,直到他整个人砸进一片液体里。   液体似乎深不见底,黏稠而缺乏流动性。唯一幸运的是,他不用担心呛水。   秦悦从里面冒出头,然后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那味道就像腐烂多时的肉,用再多的法子都无法减轻。   “见鬼了。这简直就是一种精神摧残。”秦悦小声嘟囔,开始四下打量。   液体是暗红色的,像是血液的颜色。周遭的环境更是脱离了之前蓝天白云的假象,呈现一种令人反感的肉粉色,仿佛是进到了什么活物的体内。   不远处,就在液体的包绕当中有一片平坦的石台,石台的正中央放着狭长的白色……棺木。   没错,第一眼看见它,秦悦就觉得像是棺木。   他挥动手臂与腿,缓慢地游到石台的位置。棺木没有加盖,因而只要站到旁边,里面的情形就会一览无遗——   杨雪漫穿着一条写满红色咒文的连衣裙平躺在其中。她两眼紧闭,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处。她的手腕、脖子和小腿处都插入了类似输液管一样的东西。管子里的另一头似乎与红色池塘相连,其间流淌着黏稠的红色液体,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她的体内。   秦悦脖子后面那块皮肤的寒毛陡然炸开了。   这里面躺着的,当然不可能是现实世界的杨雪漫。后者还在A大附属医院内,情况不明。   那么这里面的只可能是……杨雪漫的魂魄?   他扶住棺木的边缘,往里探去。一不留神,手指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秦悦倒退了两步,仔细观察。   原来,白色棺木的主体上爬满了灵虫。因为颜色相近,粗看之下居然被忽略了。这种虫类如同蛆虫之于腐烂的尸/体,魂魄有崩坏的迹象就会自然生出灵虫,贪婪吸取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那他之前闻到的腥臭味就是杨雪漫魂魄散发出来的?   秦悦用全新的眼光重新打量周遭的一切——   难道他跌入的并不仅仅的杨雪漫的潜意识,而是进入了停放魂魄的“心窍”当中?   这地方太深了,稍有不慎,有来无往。他顿时感到十分棘手。按住手臂上与外界相连的红绳,   他屏息搜寻引路香的踪迹。然而,除了扑鼻而来,令人作呕的血气,他什么都没闻到。   秦悦心头一凉,追忆整个过程,他都是循规蹈矩,没有出过任何差池。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他摸出一只微型沙漏,这是为了不超时随身携带的。他看了眼剩余的沙量,心里盘算:大概还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   他必须想办法脱身,否则事情就会往最糟糕的境地发展。他十分欣慰地想,幸好离开前找了关云横帮忙,他那样聪明的人,应该很懂得随机应变吧。   他竖起两根手指,试图就地结印。虽然在别人的地盘上,灵力有所削弱,但他一开始的时候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可奇怪的是,灵力就像暴雨之下的火苗,奄奄一息的结成一个半死不活的阵法。没能维持过两秒,就像凝霜一样消解。   这是不应该的。就算是个半罐水,他也是个有质量的半罐水,只要有心记住的符咒就很难忘记。   他不信邪的又试了两回,结果还是同之前一样。浅淡的阵法很快消融。这样的情况就像越级操作,由于不具有权限,因而被凌驾一切之上的某样东西抹去了存在。   凌驾一切之上?   除非……这里压根不是一般的“心窍”。   围绕石板的红色液体“咕噜咕噜”开始冒泡,仿若下方有人添火加柴。数不尽的脸孔,黏着拉长的猩红丝线,从液体浮出水面。凄厉嘈杂的哀嚎声充斥在这片空间里,叫人毛骨悚然——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   “好痛苦,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为什么连死都这么痛苦?”   “我要离开这里!我想离开这里!”   秦悦还在其中发现了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恩公,恩公,您可还记得我?救救我……”   那是他与关云横相识那一天在步行街救过的魂魄。只是他的表情扭曲,再不复曾经的好奇与平和。由于浸泡的时间太长,他的魂魄只剩下右边的一半,在液体中极力挣扎,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已经……不可能得救了。秦悦头皮发麻,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   看来这红色的液体是专门用来消融魂魄的!   究竟有多少孤魂夜成为了杨雪漫的养分,又有多少本来不该在这里的魂魄彻底丧失了轮回的机会?   不行。他必须尽快从这里脱离出去!   “啪啪啪。”有人站在岸边鼓掌。   “什么人?!”   来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披风,面容就像透过毛玻璃般模糊不清。笑声非男非女,带着些尖锐与刻薄。   “你是暗中喂养杨雪漫魂魄的人?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人又笑了一声,似乎不屑作答。举手抬足间,黏液中生出一只三人高的怪物,伸出绵软的触角,缠绕住秦悦的两只手臂,将他高高悬在半空中。   创造者享有绝对优势。   秦悦虽然没有还手之力,但那人指挥怪物的起手势相当熟悉,在前不久他才在那人手里吃过苦头。   “是你吧。那个使用傀儡术攻击我的人。”   那人安静了一瞬,终于克制不住地说道:“我都已经包成这样了,你居然还能认出来?老实说吧。你是不是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他说话的腔调里隐隐透露出一丝病态的兴奋。   秦悦突然拿捏住了那人的心态——虽然不想暴露身份,但又不甘寂寞地想要炫耀。   他回答道:“因为起手势。不知道你自己发现了没有。你的起手势与玄门正宗的方式大有不同。”   闻言,那人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哧——玄门正宗?你又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正宗?”   他的笑声中满满的猖狂、鄙夷与不屑,   “你这样的玄门正宗的后人,不是也被我拿捏在手心里吗?还有你们肖氏一脉的结界,呵呵,不堪一击。你难道不觉得丢脸吗?”   还真没觉得。   秦悦说道:“半路出家,学艺不精,不敢代表玄门正宗。”否则也不会被相柳逮着机会嘲讽了。   怀里的沙漏发出轻微的颤抖,预示引路香即将燃尽,自己想办法出去可能已经不太现实。   他一面侧耳倾听,一面状似不甘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杨雪漫?”   “谁说我是在有意救她的?不过一个濒死的魂魄而已,用来取乐刚好。”   “取乐?”   “那不然呢。不这样,如何体现我的术法更甚一筹?”   “……”   那人笑嘻嘻的继续说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愿意自投罗网。你灵力不错,想必魂魄一定很滋补。正好让我看看修士的魂魄与常人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怕了?”   叮叮当,叮叮当……很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摇铃声。   那人的笑容一收敛:“黄门招魂铃?你是肖家嫡系的后人?”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   秦悦闭上眼,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他正集中精力回应关云横的召唤。身为普通人,黄门招魂铃的威力只能使出来十分之一,能不能回去就要看造化了。他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秦悦,秦悦,秦悦!”   声音由远及近,振聋发聩,竟似有万千无穷之力从外而来的透了进来。   “秦悦,你给我回来!否则我就把肥猫、玉箫跟古琴都丢到垃圾站去!”   真是相当不可爱的威胁啊。   秦悦无声地笑了笑。眼前出现了一枚纯白色的小点,由小到大映入眼帘,将他吸纳进去。   脱出奇妙空间的刹那,他听到那怪人高声抱怨道:“可恶!大意了!”   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原来,他整个人埋在关云横的怀里。男人的心脏剧烈的搏动着,胸膛因为吼叫在震动:“你听到了没有?我已经把相柳关进猫笼里面了。朱冥跟荼蓝我也打包好了。还有伏魔我也打算据为己有,拿去卖给懂行的人。”   他清楚的感受到,关云横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可他依旧坚持不懈地像他交代的那样,不住地摇动铃铛。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嘴里说着幼稚无比的威胁,其实连头发丝儿都透着害怕他会出事的紧张。   秦悦的耳尖开始发烫,突然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个“关云横”。   他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背。给正在暴走的关老板顺顺毛。然而身体太沉了。他的每一根手指就像坠着千斤的铁块,又疼又麻,根本动弹不得。   他叹了口气说道:“两百块。”   男人的手臂本来就像强有力的铁钳,把他夹在胸口处。感受到细微的蠕动后,他不置信的慢慢松开他,垂眸问道:“你说什么?”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唾液滋润的喉咙无可避免的沙哑。秦悦盯着他,嘴角渐渐有了一丝笑意:“我刚才说……两百块。”   关云横沉默地看着他,视线几乎要把秦悦的脸灼烧出一个窟窿。   对方这样严肃,这玩笑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秦悦摸摸鼻子,认命地解释道:“爷爷说过,伏魔是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就……只值得两百块。我相信应该没有傻子会出高价收购的。所以……卖了也没用。”   他的声音在男人的注视中逐渐衰弱。好吧,解释清楚了,反而更不好笑了。   男人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就像一根被绷紧的神经。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前所未有的严肃,更别提那两道凶狠皱起的眉毛,妥妥能吓哭一整条街的小孩。   他重重地将铃铛丢到沙发上,生气地说道:“你知道我摇了多久这个破玩意儿吗?”   “……”业界著名法器,重金难求的黄门招魂铃就这样,还多了一个“破玩意儿”的绰号。幸好这法器生而鲁钝,暂时还没养出灵。否则还不得哭昏过去?   秦悦竖直身体坐起来,两条手臂僵硬得仿佛古早鬼怪片里得僵尸。缓了许久,麻意才终于褪去了大半。他把铃铛仔细收好,拍拍关云横的肩膀:“辛苦了。”   “哼!”   还没来得及发五百字答谢词,他的肚皮就咕咕作响。   “呃……今晚急着回来,东西只吃了一半。请问,你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   一个多小时候过后,秦悦嘴里塞着一只鲜虾馄饨,含糊不清地说道:“怎是太好次了。这是哪家餐厅的外卖?”   “隔壁大都会饭店。”   “……”行,有钱的人玩法就是这样的朴实无华。大都会饭店誓死不送外卖难道不是铁律吗?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关云横淡淡说道:“大都会饭店前不久成为了星光的全资子公司。一碗馄饨而已,我相信并不是太麻烦。”   “……”看到没有,现场的顶级凡尔赛教程!秦悦想笑,可惜笑不出来。   吃完东西,他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发麻的手指:“今天我意外进入到杨雪漫的‘心窍’里了。”   “心窍?”   “不是指血肉心脏的意思,而是业内的一种说法,是比意识更深层次的地方。人的魂魄就停放在那个位置。”   “出了什么事?”   秦悦放缓声音说道:“那里被人改造过了。我在那里看到杨雪漫的魂魄,还有无数消融成为养分的其他魂魄。更重要的是,我还遇见了上回那个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习惯用“那个人”代替神秘人物。因而关云横了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又与他脱不开关系?”   “对。”   关云横由衷地感慨道:“他可真闲啊。”   “是啊。据说反派都是专注事业的。我琢磨他也不例外。”   “……那主人公呢?”   “忙着被反派吊打或者浪费时间谈恋爱。”等等,这话题简直偏得可以。   秦悦清了清喉咙:“上回我就注意到了。他的手势很特殊。今天说出来,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这么奇怪了?”   “大概就是……莫名的敌意吧。他今天还特意笑话我,说肖家的结界不堪一击。可是反过来想,他好像专门研究过肖家的结界,已经掌握了攻克的方法。”   肖家曾有藏书万卷的经阁,其中一间专门用来保存四处搜罗来的术法。久而久之,海纳百川,形成了一套较为完整的体系。其中最引以为傲的,当属结界的用法。现在相当于被人指着鼻子讥讽,想想看,是有些丢脸。   关云横问道:“你记忆中,家族有没有仇家?”   秦悦叹了口气:“现在法治社会,就算有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你一个潜入别人意识打探消息的人,还好意思说什么法治社会?关云横很是无语。   秦悦继续道:“说起来,那人的确有些本事。但是就像肖家的结界一样,再完美,人创造出来的东西都有弱点。他能找到攻克的方法,我就能找到弥补的方法。上一回他只是警示我别多管闲事。这一回大概真的动了杀心……只可惜棋差一招。”   关云横见不得他悠悠哉哉,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安全问题难道不需要担心吗?”   青年的手掌插入金发里,偏着头,看上去像个诱人犯罪的恶魔:“仔细想起来,关云横,你不觉得挺有意思的吗?那个人第一次用的是傀儡,警告过后再没有主动挑衅过。第二次是在非现实生活中,虽然他这回确实想杀我,但还是失败了,然后他并没有继续的意思。你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你的意思是指,他真实生活中可能行动力受限?”   “没错!不仅如此,我还怀疑他缺乏对灵力的控制。所以每回大量使用过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休息。听起来,也许他和我一样是半路出家,或者更差一点……他就是个意外得到修炼方法的普通人?所以不像我,因为遗传的关系,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极有可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秦悦随后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关云横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比醒来时好了许多,便转身走进浴室。   刚脱了T恤,拿起牙膏,浴室的门被人碰的一声撞开——   “关云横,那个人绝对跟杨雪漫有特殊的关联!因为他……欸!”   “你爷爷没教过你,进房间的时候要记得敲门吗?”   “……呵呵,打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这两天应酬太多。周末可能无法日万了。熬了一通宵,挤出来这么一点字。我好难! 第120章 配角(十二)   男人的肩膀很宽, 腰腹没有丝毫赘肉,但也不至于显得肌肉过于发达。乍看之下,呈现不夸张的倒三角形。皮肤的颜色大体以脖子为分界线, 泾渭分明。往上是健康的浅麦色, 往下则是天然的白皙。   明知不该再继续想下去,秦悦的脑海里不自禁浮现出小孩儿单薄瘦弱的模样,可怜弱小又无助,绝不会像现在呆在浴室里的那个家伙一样, 坦然淡定地释放着雄性荷尔蒙,不管会不会对“别人”造成任何困扰。   秦悦无意识地用力搓着滚烫地耳垂,自卫地想:当然, 这个“别人”的范围可不仅限于自己。   关云横出来时, 就看见秦悦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 仿佛现场即将举行严肃的商业谈判。听到脚步声, 青年抬起头, 右颊还带有过度摩擦后留下的红痕。   他绕进厨房冲泡了一杯牛奶热可可, 塞进青年手里。   “啊?呃……谢谢啊。”青年的眼睫毛轻轻眨动, 整个人像从一场虚拟幻梦回到现实, 嘴巴张得都能塞进一只鸭蛋。   又呆又傻又蠢!没有他的话,说不定明天就能把自己折腾死。关云横皱起眉, 揉乱青年的头发,真感觉自己是在撸一只金毛巡回犬:“啊什么?你不是说那个人跟杨雪漫有特殊关联吗?说说。”   冒着白烟的饮品有些烫口, 秦悦双手捧着马克杯, 小口啜饮:“很简单, 除了杨雪漫以外, 他没在其他人身上花费这么多功夫。被封入生辰烛里面的倪小红, 变成沙砾的傀儡女人。总而言之, 要让一个人死很容易,但要让一个人生却很难。”   男人与他肩并肩坐着,微微侧过脑袋,专注望着他,给人一种受到无以伦比重视的错觉。   馥郁甜美的液/体滑过喉管,落入胃袋中,让依旧有些僵麻的手指尖都感受到了暖意。秦悦舒服地叹了口气,宛如被挠到下巴的一只猫:“其实他当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要想杀我,最简单的方法是杀死杨雪漫。这样我就会直接困死在她的意识里,再也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可惜,出于他们之间的特殊关联,他没有那么做。当然我们还不知道这种特殊关联是什么东西?也许是性命攸关、唇寒齿亡;又或许是由于私人情感。所以……”   青年坐直了身体,眼睛亮晶晶的,用仿佛看到未来人生希望的目光盯着关云横:“呵呵呵。”   “……说人话!”   秦悦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喊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关大老板,拜托你帮忙调查一下杨雪漫的人际关系网吧!”   关云横的牙根紧了紧,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他揪起青年的腮帮子,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扯:“你以为我像你吗?想起一出是一出?杨雪漫的人际关系网早就随倪小红的情况一并发给你了!你自己读都不读,我有什么办法?”   “这也就是今天上午的事啊,同一天根本来不及。嗷嗷嗷……疼啊,关云横我明天还拍戏呢!”   “哼!关我什么事!”   不远处,朱冥抚着荼蓝,叹息般地说道:“小悦还是活泼些得好。”   相柳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挤出一层生理性的泪水:“是吗?我倒觉得之前那样就差不多了。我说……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难道你忘了我们头一回见到他时候的情形了吗?那种‘活泼’恐怕你我二人都无福消受哦。”   朱冥默了一刻,艰难地承认:“……你说得也有道理。”   *** *** ***   隔日清晨,秦悦返回酒店。完成第一场拍摄后,剧组将转场到A大附属医院取景。趁工作人员收拾“装备”的空档,演员们聚在一处闲聊了几句。说着说着,话题绕不过杨雪漫。   周梅小声透露着二手情报:“我听说杨雪漫是因为眩晕症晕倒的,醒了之后直接出院,估计应该不会再来了。”   所有人被这样的骚操作惊呆了,敢情这年头还流行剧组一日游啊。   魏城张了张嘴:“这……富导能同意吗?”   “据说是连夜找好了替代的演员,明天就能进组了。他还差点去买十万响的鞭炮……不过被几位副导演用生命阻止了。毕竟五环以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嘛!”   “……哦,是这样啊。”可惜了,本来还想借探病,近距离打探一番的。现在看来也只能落空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秦悦想道。   谁知他的反应直接让其他人的思维开始发散——   周梅义愤填膺地说道:“悦悦我懂的!”   “……哈?”秦悦脑门上冒出无数问题。   “好歹昨天你帮了她。走的时候居然连个招呼也不打,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呵呵。”他根本就不在意啊。   接下来,钟天明的戏份开始进入紧锣密鼓的拍摄阶段。秦悦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四顾。好在这期间剧组再没过任何奇怪的事情,所有工作都以极高的效率收尾。   一个多星期之后,帝都迎来了一天难得的冬日艳阳,秦悦的拍摄即将杀青——   任天城与钟天明,两个截然相反,曾经势成水火的人。趁着午休,悠悠闲闲在绿化带里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感叹曾经的青春岁月。   远远看去,钟天明的头发已经是黑色的了。但也别急着宣布他审美观发生了质变。因为镜头再拉近些,就能看见黑发间挑染的一缕缕金色发丝,也算这位“过期中二少年”最后的倔强。   只听钟天明正同任天城得瑟道:“我跟你不一样啊。你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好。我就不同,非洲人民需要我!”   任天城看他那副抢到糖果般小孩儿的得意劲儿,忍不住戳穿道:“到底是非洲人民需要你,还是担心云朵在那里被其他人拐走了?我可是听说有位外交部的青年才俊正在追求她呢。”   狼狈之色一闪而过,钟天明摊手说道:“嗨,任天城,我说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不纯粹?我这么崇高伟大的理想……”   “这话我录下来发给云朵啊。”   钟天明的肩膀一下耷拉了,如果有耳朵也会在两侧垂着:“欸……别这样啊。上回你跟梁鸢吵架,是谁帮你们破的冰?还有上上回……”   聊着聊着,钟天明的面孔闪现出少年般的明媚色彩:“唉,谁能想到最后居然会穿这身衣服呢?”   任天城也笑了起来:“是啊,我还以为你会中途退学,回去继承家业呢。”   “那多没意思呀。”   “什么才是有意思?”   “当然是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镜头随之转向湛蓝的天空……   “卡!”富得康比出一个OK的手势。   秦悦脸上的游刃有余,立刻化为不确定:“怎么样?”他也是被这位大导演奇葩的习惯整怕了。有时候不满意也会让人接着演,一点都不心疼胶片,美其名曰“帮助演员找感觉”。要知道过没过,得等这段结束看他的脸色才知道。   当注意到富得康嘴边是笑容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总算从剧组毕业了。   周梅跟几位工作人员笑嘻嘻送出一只造型夸张的花卉提篮:“祝贺秦老师顺利杀青!”   秦悦双手捧过提篮,转交给邹海和橘子,又跟所有人鞠了躬:“大家辛苦了,这段时间谢谢各位的照顾与指导,让我学到了不少!”   他真诚与谦卑的态度,言行合一的表现为他赢来不少赞扬与拥抱,就连富得康这种嘴硬的主儿都说:“虽然现在还差一点火候,但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太多了。秦悦,你小子可以啊!”   剧组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角色杀青时,不会举行聚餐活动。甭管是谁,戏份结束麻溜离开。据说是因为富得康厌恶这些繁文缛节。   这样的安排正中秦悦的下怀。他虽然不排斥应酬,但每次参加完总有种彻底熬干的疲惫感。   离开时,那只一直围观他拍戏的魂魄,跟着他身后遗憾地说道:“你要走了吗?真是太可惜了。真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聊天。”   秦悦不得不停下来,认认真真与他道别。   还没坐上车,他又就接到孔瑞的电话,对方诚恳地邀请他一起吃晚饭,说是为了感谢他上回的“救命之恩”。   在剧组这段日子,他在演戏方面受过孔瑞不少指点,一直对他心存感激。既然对方已经开口邀约,秦悦当然也不好拒绝,索性爽快的同意下来。根据对方发送的地址,来到城西一处环境优雅的高级餐厅。   两人安顿好助理,在停车场碰了面。   落座后,侍应生贴心地送来餐单:“确定好之后,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他指着胸前的英文名牌,又说道:“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选,我个人建议可以尝试一下主厨套餐,里面有两样新研发的签名菜,最近很受好评。”   秦悦同孔瑞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选择困难症”五个字,不禁忍俊不禁:“那就尝试一下主厨套餐吧。”   “好的。”侍应又问了酒水的选择与是否有食物过敏,得到答案后,他缓缓退下。   沉默过后,孔瑞先说话了:“抱歉,本来想选一个不那么正式的地方。但是出于隐私考虑。”   秦悦说道:“我能理解。”   孔瑞继续说道:“其实今天跟你吃饭的目的……除了感谢你上回的帮助,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拉开上衣的一侧,手伸了进去。   “先生,先生。您没有预约。不能这样随随便便闯进来!”   一阵喧嚣嘈杂后,一道人影不由分说挤开阻挡他的领班。   “少废话,你们这样的餐厅是一贯用的饥饿销售,哪怕里面有位置也会说没有吗?”   “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如果有位置,我们怎么可能……”   秦悦和孔瑞同时抬起头,正巧跟那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俞飞锁定到目标,眼睛一亮,冲到桌边说道:“瑞哥,你现在有时间吗?”   “……”   俞飞性格急,秦悦也不是没见识过。但怎么感觉今天就像遭遇世界末日般急迫?   孔瑞先是茫然,再是手足无措:“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你都主动约他吃饭了!”   秦悦正就着面包看着戏。   突然,盘旋的玻璃楼梯徐徐走下来一对璧人,其中的男士停下脚步,盯着他说道:“秦悦?”   “……咳咳咳。”他一噎,美味的醋和橄榄油差点变成催命的毒药。   关云横身边的大美人松开轻轻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红唇微启,一副掉进八卦丛中的样子:“哎   呀,修罗场。”   秦悦:“??”   关云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这个部分快结束了。 第121章 宴会场(一)   两个人的小桌换成了能坐下六个人的私密包厢。秦悦的对面坐着关云横, 孔瑞与俞飞两两相对。落单坐在主位上的大美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四个,嘴角一直吊着缕奇怪的微笑。   这种笑法……他在方鹿摇和赵琪脸上都见过,仿佛是在甜品店发现了一道合乎心意的点心, 正盘算从哪个位置下口。   期间, 侍应们送来两道主厨套餐的开胃菜。餐厅的经理过来了一趟,奉上名片,亲自接待了他们。这当然是依仗关云横和那位美女的人面。   秦悦听到餐厅的经理毕恭毕敬喊她“陶小姐”,想到关云横生魂离体时的新闻, 心里对她的身份已经有了计较。   正当他的视线与关云横撞在一起,打算打破目前诡异的僵局时,大美人突然展颜一笑:“这家店的黑松露芝士披萨不错。等吃完主厨套餐, 我建议你们尝试一下。”   刚吃完开胃菜的秦悦和孔瑞:“……”   说完, 她将手掌支到嘴边, 压低声音, 用在说悄悄话的姿态说道:“老实说, 主厨的签名菜真不怎么样?简直就是名不副实。”   站在旁边收拾盘子与餐具的侍应生很艰难的假装听不见, 嘴角抽了几下过后, 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秦悦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伸出手同她交握了一下:“您好, 初次见面,我是秦悦。这位是孔瑞, 这一位是俞飞。我们是在一个剧组的。”   美人也落落大方握住他的手:“幸会, 我是陶乐竹。是云横哥‘名义’上的未婚妻。”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这位陶小姐在“名义”两个字上面咬得尤其重。   不等秦悦回答, 陶乐竹撑着下巴又说道:“都是名人呢!我小的时候还看过孔瑞演的《快乐星球》, 那时候百里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还委托电视台工作的叔叔专门要过签名照。”   孔瑞张大眼睛,不置信地说道:“真的?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缓和热络了。   秦悦望着与人侃侃而谈的陶乐竹,再看看啜饮着气泡水的关云横。心想,真是相当般配的一对啊。任何局外人看见他们都会由衷的表露出欣赏吧。   真奇怪啊。他们之前从未在这类相对正式的场合见过。因此,关云横于他的距离很近,是位时常暴躁,关键时刻可靠,偶尔温柔可爱到令人发指的朋友。尽管他总是私下用“关大老板”的称谓腹诽调侃,但从来没有如此真实的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多么的远。   这家餐厅对衣着的要求比较宽松,但陶乐竹和关云横还是做了偏正式的打扮,与秦悦等人相比更为隆重,明明白白展示了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悦的手不自觉地抚弄了一下脖子,觉得屋内的空气变得稀薄窒闷。   另一边的陶乐竹不知又跟孔瑞聊到了什么话题,发出愉快的笑声。关云横似乎也从旁点评了一句,遭受到美人的一击粉拳攻击。   “讨厌。那可绝对不是我!”染着豆蔻的指甲,自然而然搭在关云横的肩膀上。男人微微挑眉,没有拒绝。   有那么一刹那,秦悦感觉到肺泡中的空气都被挤压出来。心口的位置极不自然地拧了一下。   不很疼,但足够让人感到不适。   与未婚妻关系亲密,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明显是他。嘴里小牛肉的味道带着一丝涩然。   秦悦垂下睫毛,屏蔽掉周遭的笑声,假装对面前的菜色感到十分满意,正在细细品味。   他坐得住,但有人已经实在按捺不住了。俞飞自坐下开始就面沉如水,活像在座所有人欠了他几个亿似的。随着孔瑞的谈性益发浓厚,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大概跟后厨的锅底不相上下。   等到一个话题结束,俞飞再也无法忍受地站起来,拽住孔瑞的小臂。孔瑞避之不及,酱料撒在了衣袖上:“俞飞?”   “跟我出来一下!”   “你这样很没礼貌!”   “跟我出来!”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孔瑞的语调也蒙上一丝火/药味:“俞飞!你到底想做什么?假装不认识的人是你……”   他说到一半,大概突然想起还有外人在,又硬生生把话憋回去。深吸了口气,放软了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你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有什么事,我们下来再说吧。”   他转动手腕,从俞飞的手掌中挣脱开:“你现在这样……不好。”   俞飞顿时像被抽干了元气一样,焉巴巴地跌坐回凳子上:“我就知道你是喜欢上他了。”   陶乐竹捂着嘴巴,面朝关云横闷笑,险些活活被憋得背过去。   秦悦的叉子磕在了盘子上,发出清脆的的声响:“……”   少年,你的想法相当危险啊!   孔瑞耳根一红,高声呵斥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俞飞舔舔嘴唇,活像一只即将被遗弃的幼犬:“难道不是吗?秦悦一杀青,你就订了烛光晚餐,打算跟他表白。”   秦悦再度:“……”虽然他不确定孔瑞约他究竟还有什么事,但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跟“表白”扯不上关系。   孔瑞一脸绝望地倒在椅背上:“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踌躇了一会儿,说道:“我从小就喜欢音乐,但没什么天分,又因为拍戏没有时间系统学习作词和作曲。前年末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开始自学,写了一首自己觉得很满意的。今天约秦悦出来,就是想请他帮我指点一二……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乌龙。”   更重要的是,还当着两位刚认识的人澄清,那是相当不好意思。   俞飞呆了呆,结结巴巴说道:“这样的事,瑞哥你从来没提过啊。”   “那总得让我有机会说吧。一见面装不认识的难道是我吗?”   “……”   俞飞就像刚从宠物店洗完澡,焕然一新的流浪犬。连眼睛都开始发光。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孔瑞:“瑞哥,走!我有话要说!”   “欸,现在吗?可是我们还没有吃完。”孔瑞虽然嘴里在拒绝,但还是轻而易举被拉走了。   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过去之后,留下秦悦三人在包厢大眼瞪小眼。   陶乐竹发出悠长的叹息,笑嘻嘻说道:“好宠啊。”   秦悦随口问道:“什么好宠?”   “就是孔瑞对俞飞啊。谢谢,有嗑到。”   这是什么剑走偏锋的危险话题?   秦悦硬着头皮,决定还是不要鼓励陶大小姐继续发散,专心致志享用面前的甜点。   陶乐竹自娱自乐了一会儿说道:“我经常听云横哥提起你。”明明是对秦悦说的话,目光却瞥向关云横的方向。   “是吗?”   男人穿着三件式的西装,所有的扣子都妥帖的扣好,举手投足间露出昂贵的袖口与腕表。他对陶乐竹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杀青了为什么不打电话?”   “我想你忙嘛。不是还有邹海和橘子吗?”   “既然不舒服,就不要随便答应别人的邀请。”   “我没有不舒服。”   “那你一晚上怎么不说话?”   奇迹般的,秦悦心头的窒闷感被抚平了。   “……就是有点累。”   男人的眉毛挤压成了一个疙瘩:“累就赶紧回家休息。”   他知道秦悦不会浪费食物,一面督促着他赶紧吃,一面对陶乐竹说道:“去买单。”   陶乐竹无语道:“你作为一个男士让淑女买单,好不意思吗?”   “当然好意思。”   “……”   幸而孔瑞人被拉走,单已经买过了。临别前,陶乐竹亲亲热热拉着他的手说道:“下个礼拜五是我的生日。如果时间安排合适的话,能请到你赏光吗?”   秦悦直觉想要拒绝。能成为关云横的未婚妻,陶家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家。这类宴会的邀请函一定是提前几个月就发出的,临时加人不是常规操作。何况,他们这才是第一回 见面。   见状,陶乐竹沮丧地说道:“你不想来吗?是因为讨厌我吗?老实说,我一直是你的粉丝,之前的比赛虽然没有能够看现场,但发售的电子专辑,我买了一千张!悦悦,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一个娇滴滴美人的请求,秦悦觉得自己能够拒绝,但如果是正儿八经粉丝的话……   “我的后援会ID是‘悦悦快到我碗里来’!你看,你看嘛!”陶乐竹亮出登录界面。   还……真是啊。   秦悦看向关云横想求得一点参考意见,后者一副“静静看她表演”的模样。   “好吧。”松口过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后悔。关云横未婚妻的生日宴,他去凑什么热闹?   然而,最佳拒绝的时机已经过去。陶乐竹欢呼雀跃地说道:“太棒了!我马上回去添一张请帖。为了方便联络,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虽然仅仅是第一回 见面,但感觉陶小姐的套路一点深呢。   好在这回关云横满脸不耐烦地插话道:“我可以给你他的助理的电话,到时候直接把请柬寄到公司就行了。”   陶乐竹捂着胸口,不敢相信地望向他:“你难道是狗吗?这么护食!”   “……”   总觉得关云横这位千金大小姐的未婚妻,跟想象当中不太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每回一开新副本就开始卡文。这回卡得实在太厉害了。 第122章 宴会场(二)   到陶乐竹生日那天, 秦悦跟着关云横等人一同赴约。尽管感到有些突兀,但收了请柬就得兑现。   陶宅位于帝都东郊,占地面积堪称一个庄园。也正是这时, 秦悦才对陶家的富贵有了清晰的认识。宴会场就设在面积夸张、挑高惊人的正厅, 主色调是陶乐竹喜爱的红色。   关云横一进门,周遭的议论声就变小了些。主人们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态度热络。   陶夫人的目光落到稍落后些的秦悦身上:“这位是……”   秦悦还没来得及开口,关云横就已经说道:“这是秦悦, 是受了乐竹的邀请来参加宴会。”   陶家夫妇不禁一愣:“这样啊。欢迎欢迎。”   这种越俎代庖的介绍方式实在有些失礼,但关云横明显维护的态度使得他们不得不显得谨慎和尊重些。   秦悦同他们问了好,送出给陶乐竹准备的礼物。   “客气了。”陶夫人礼貌而不失矜持地道谢, 用眼神示意身旁的管家双手接过。   岂料中途被人截糊。   陶乐竹穿着红色小礼服, 一手抱住礼物, 一手挽着秦悦的胳膊:“人是我磨破了嘴皮子请的。这是我偶像, 你们可不能欺负他!”   陶夫人被逗乐了, 点着手指说道:“你啊你, 这么重要的客人, 寄了请帖也不告诉妈妈一声!”   “兴奋过头忘记了!”陶乐竹笑眯眯直接把包装纸拆开:“礼物当然必须本人签收!我的请柬没有白给, 没想到还有礼物收呢。呀,这是什么?”   当众被拆出这么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秦悦有些脸红:“是我改编的生日歌,因为时间紧, 做得比较粗糙。希望你不会介意。”   陶乐竹惊叫一声, 先把那张存储卡放到心口, 然后冲上前抱住他:“不介意, 我一点都不介意!这是到目前为止我收到过最用心的生日礼物了, 谢谢你!”   她搂住秦悦的脖子, 在他侧颊上印出热情的唇印。完了过后,她挑衅地望着关云横说道:“哇——这下我的生日完美了!你说对吗?云、横、哥?”   秦悦:“……”完全被这一突发状态惊呆了。女孩子某些时候真是相当可怕的生物。   他捂着脸,用干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陶太太纵容的一笑,佯怒道:“都已经二十八的人了,成天没个正形!以后啊,还得靠云横多加管束与包容。”   说完,她用慈和期盼的目光看向关云横:“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定下来了。”   陶乐竹“呵呵”两声,没有接茬。   陶先生问道:“老爷子身体还好吧?”   “骂我的精神还是有的,只是受了凉,医生说只能卧床休息。”关云横在陶家夫妇面前表现得像是一位谦卑恭顺的晚辈。   陶家夫妇摇摇头说道:“那就好。可惜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在逃小香猪,老爷子居然不能出席,不得不说相当遗憾呐。”   那边陶乐竹拉着秦悦唧唧咕咕一阵,见他的余光一直往旁边瞥,她说道:“别理他们,可能又是生意上的事情。我们搞艺术的不用太在意。”   秦悦看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不觉莞尔。他刚才知道陶乐竹也是从事音乐类工作,多少也算同行。   他十分真诚地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自己创立了管弦乐团,真了不起。”   “祖上荫蔽不缺钱而已。前几年乱糟糟的,最近两年才稍微有了些规模。偶像都这么努力,粉丝也不能落后!等你以后有空到了欧洲,一定要到阿姆斯特丹找我玩儿啊。”   秦悦奇怪道:“你还要继续出国?”   “啊呀。”陶乐竹自觉失言,打打嘴巴说道:“悦悦,请你暂时先保密,这可是生日宴会的余兴活动。”   “好的,我明白了。”虽然他搞不懂这样的余兴活动有什么意义。   由于还有其他的重要来宾需要招待,他们并没跟主人们待太久。   厅内的一角有精致的自助餐,大厨现场为宾客们烹制美味佳肴。乐队正在演奏一曲舒缓的音乐,到处都是穿着白色礼服的侍应生。整个环境优雅而闲适,当然不光是鼓励来宾敞开肚皮吃。   秦悦拿着餐盘,缩在餐台附近心安理得地吃着点心。尽管期间也有人认出他,但他一个翻红不多时的明星,跟真正的名流比起来,根本不够看。顶多就是寒暄几句,尔后礼貌的分道扬镳。   至于关大老板?从进门开始身边就围满了人,要往里走简直好比摩西劈开红海的难度。开始秦悦还站在旁边等,久而久之,他决定麻溜滚到一边儿去,反正关云横也没功夫搭理他。   不得不说,陶家的厨师们手艺都很不错。无论是白案红案,中式西式都能令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来都来了,还是别浪费的好。   作为整个宴会场少有的饕餮客,当然在某些人眼里有些扎眼。   打扮靓丽的年轻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手里挽着的男伴是秦悦的老熟人。   她细嗓甜滋滋地对男伴说道:“Honey,帮我拿一下香槟,谢谢。”   转而,趾高气昂地睨着秦悦:“你就是那个最近挺有名气的秦悦?”只差没直接在脸上写明“找茬”二字。   对这类人秦悦觉得也没必要客气,毕竟他也是光明正大拿着请柬进来的客人。他吞下嘴里的提拉米苏,露出困惑的表情:“您是……哪位?”   “我叫陶灵,陶乐竹是我堂姐!”她挺起胸脯,语带得意。   秦悦不冷不热道:“原来是陶小姐。”   他又看向那位去而复返的男伴:“看来陶小姐是何宵的朋友。”   何宵将香槟递给陶灵,站在她身边说道:“真是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听说你刚出演了一部富得康的电视剧,真是不错。”   他嘴上说好,眼神却带着点怨毒:“富导的片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秦悦觉得何宵这种人是典型的有病。他懒得维持表面和谐,露出一丝不耐烦道:“请问你们有事吗?”   陶灵冷笑一声,摆明想帮男友出气:“我在大伯母拟定宾客名单里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没有请柬,是跟别的人来的吧。”   她神色透出鄙夷,话锋一转:“我有几个朋友挺喜欢你的歌,有没有兴趣过去喝一杯?”   “我酒精过敏,还是免了吧。我跟何宵原来是一个组合的。我不能喝酒的事,他是知道的。”   陶灵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哼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古时候不就是个伶人。不过一件玩意儿!”   秦悦差点真心实意笑起来。   小姐,您是不是宅斗剧看多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没人是玩意儿。何况他秦悦是伶人,何宵又好得到哪里去呢?同样是姓陶,这位的那点脑容量恐怕都用在掐尖好胜去了。   秦悦平淡的“哦”了一声:“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这好像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陶灵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别忘了我可是姓陶,信不信我喊人把你赶出去!”   是是是,干脆把“陶”字刻在脑门上算了。难怪都说小鬼难缠。秦悦挑动眉间,正想反唇相讥。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哼,就凭你陶灵?恐怕还不够资格。”   “你……”陶灵一看清楚来人,顿时萎了:“云横哥。”   “还是叫我关总吧。云横哥只有乐竹一个人能叫。”   关云横一旦不想给人脸,那人自己想往身上套都不行。   陶灵问道:“他是跟你一起的?”   “这好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他说的话,跟秦悦之前说过的一模一样,摆明是想给秦悦撑腰。   “……”   陶灵气势汹汹而来,铩羽而归。走到半路还不幸崴到了脚,退场相当狼狈。   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王勋禹,单只胳膊搭在关云横的肩膀上叹息道:“陶灵这小丫头片子,从小脑子就不太好使。也是因为会投胎,不然早被别人玩儿死了。”   他歪着脑袋冲秦悦一笑:“哟,半仙,现在发达了。什么时候再帮我做做鉴定啊?”   秦悦略惊讶地顿了一下,说道:“呵呵,相信以王老板的出价与人脉,不愁找不到人鉴定。”   一想到那面妙音鸟铜镜把他和关云横坑成这样,秦悦暂时把王勋禹列在黑名单里。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在鉴赏师里虽然不是开价最低的,但用时最少,准确率最高。从成本效率原则出发,要找到替代你的人不容易。”   “……”妈的,奸商啊!   说着说着,王勋禹的身后突然钻出一个人影,局促地拉拉领口:“嘿嘿,秦悦,你现在已经是名人啦。”   秦悦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全子?你怎么会在这儿?”虽然有半年多没见过面,但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络,但一直没听全子提过王勋禹。   全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房租太高,我那间铺子关了,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现在是在王老板手下做事啊。今天陶小姐生日宴上不是有慈善拍卖会吗?就是我们拍卖行承办的。”   他举起手,习惯性地想挠挠头发,哪知道牵出手腕上的一只黑色皮箱。硬生生磕到皮肉,“嗷”的一声,蹲下身。   许久不见,全子依然是那个自带喜感的全子。   王勋禹笑骂道:“小心一点。怎么做事总是冒冒失失的?”   这只皮箱……里面的东西……   秦悦问道:“这里面是今晚打算拍卖的藏品吗?”   王勋禹拍拍箱子:“对,是今天刚到的好货色。全子取完货就直接过来了,还没摸热呢。”   那里面有……让人感到非常熟悉的东西。   王勋禹看看时间,勾了勾手指说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全子“欸”了一声,拖着箱子紧跟老板的步伐。   关云横歪着脑袋问道:“怎么了?”   “嗯……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想找你借点钱。”   “……”还真是够突然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默默丢一个接档的预收,觉得合意的话,请小天使们收藏!   《保护我方学渣》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399701 第123章 宴会场(三)   王勋禹和全子已经走了一段距离。关云横目不转睛, 直到瞳孔中清晰倒映出青年忐忑不安的表情。他弯起嘴唇,似笑非笑地说道:“秦益,秦本溪是在三年半以前失踪的, 真没想到书法大家本溪先生会是玄门中人……”   秦悦猛地抬头, 表情从一开始的错愕转为平静。关大老板事先找人详细调查他,这不奇怪。但他本以为这样的事不会摊开了说,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   他说道:“爷爷的这层身份其实不算是秘密,他的许多拥趸都有向他请教的时候。”   关云横又说道:“的确, 但那是个小圈子,多数人口风很紧,查起来并不容易。”   秦悦仿佛回想起什么, 赞成地笑了笑。   “他的行踪下落一直成谜。之后你变卖了四合院, 还有几乎所有的收藏字画, 获得的金额险些能让你跻身新贵富豪榜了。可当我们见面的时候, 你却龟缩在城中村里, 四处走穴, 连买块猪肉都要掂量掂量。我当时就想, 应该不至于。星光的艺人可能在帝都买不起房, 但不会寒碜成这样。”   “……”看来是他惊人的贫穷激发了关老板的好奇心,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调查。   关云横继续说道:“你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但秦益留下的遗产却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殆尽。你的每一笔巨额流水都是落在曹卓名下的卓越古董行的账户里,而这些钱又在世界各地的大型拍卖会上拍下数不清的藏品。至今这些东西没有一样在你手里, 全部以匿名的方式捐给了各地的博物馆。最近的一次交易就在上个月, 后来东西赠予了帝都博物院, 对吧?秦悦, 你倾尽所有, 究竟在找什么东西?”   秦悦整个人一震, 苦笑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做你也不知道?”   “就是字面的意思。事实上连爷爷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似乎是几百年前因为管理不慎,流落在外的东西。几个家族的前辈一直在四处奔波寻找。后来有些家没落了,有些家放弃了,也有因为战乱彻底失去联系的。总之到了上一辈,只剩下爷爷与几个老友还在苦苦搜寻。”   关云横翻了个白眼问道:“既然连模样都不清楚,又从哪儿入手呢?”   “老宗门流落出去的东西都有特殊的印记,外行只会以为那是特殊样式的花纹而已。”   “所以你就让曹卓把市面上所有带印记的东西都买下来?”   “……只有这个笨办法,因为不拿近了看,我也分辨不出来。”   “怎么分辨?”   “那东西很危险,能带来灾祸,理应被肖家继续封印。”   “……”什么乱七八糟的危险品?值得吗?!   那些他曾经读过的一笔笔惊人的流出数字,与青年窝在公寓里一脸满足地吃素面的场景交替出现。关云横的胸腔在剧烈绞动后,就像堆叠了无数的化学气体,被青年坦然的目光一照,达到临界点,瞬间就炸开漫天红霞。他怒极反笑道:“你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熊样,值得吗?”   青年眨眨眼,奇奇怪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值得?我也不亏啊。”   关云横冷冰冰地说道:“行啊,肖公子挥金如土,简直是我见过的纨绔子弟当中的标杆!还找我借什么钱啊。自己去想办法!”   这人发脾气一直都挺随性。前一秒风和日丽,后一秒电闪雷鸣。看关云横转身就走,秦悦一急忙拽住他的手臂说道:“今天全子带来的那只黑匣子里面的东西跟我有关!”   “说!”   “那是供奉在肖家祠堂里的封天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慈善拍卖会上。但那东西如果普通人持有,只会后患无穷!”直觉告诉秦悦,法印丢失,村庄一定也会变故,但解决眼目下的问题才最要紧。   “所以呢?你们肖家的事情关我一个姓关的什么事?”   “……”   关云横冷笑一声,大步流星地朝前。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就是看不惯!秦悦这小子做事从来不会考虑自己。受穷没关系,受伤也不打紧。秦益生前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汤,才让他长歪成现在这样!   青年的嗓音很柔和,低低喊出他的名字:“关云横……”   他登时就有些狠不下心了:“干嘛?”   “我父母就是在运送封天印的途中丧命了。不过我叔伯都说是因为我的灵力太强引来了妖兽。”青年的面孔滑过一丝迷惘:“所以我不希望法印落到普通人手里,希望你能帮帮我。钱我一定会加上利息还给你的。”   这算什么?哀兵政策吗?他关云横难道是这么轻易动摇的人吗?   “哼!你还要傻站在那里多久啊?没见王勋禹他们连影子都没有了吗?”   “……”所以这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 *** ***   拍卖师大致介绍了流程与藏品品种、数量,等重要的宾客都落座后,才宣布本场拍卖会正式开始。   第一件藏品是某位太太的私人收藏,是一只镶嵌了钻石与珍珠的王冠。最后这件东西被陶先生以一百万的价格拍下,送给陶乐竹作为生日礼物。   陶先生举起香槟,笑道:“希望我的女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位公主。”   场内一片欢腾地笑声与掌声,不吝于向寿星表示同样的祝福。陶乐竹站起身,向宾客们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秦悦的位置距离她很近,不知是错觉还是出于姑娘家的矜持。他始终觉得她嘴角的微笑淡淡的,不似之前那样真诚。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拍卖师高昂的声调吸引过去。   第二件,第三件……第十件。   “这第十一件额外的藏品是由我们拍卖行的老板王先生提供的。”   大屏幕上打出一只金属法印的照片,由于年代久远,表面的色泽稍显暗淡,比不得之前那些珠宝首饰动人心魄。厅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少人开始有些意兴阑珊。   拍卖师字正腔圆地说道:“这枚铜法印是近期从海外回流的,属于前朝雕刻大师了凡和尚的早期作品。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凡和尚是先修道,再修禅的一位奇人,生前留存于世的作品只有不足百件。这件作品长宽都是十厘米,与作者后期的作品相比,风格相当细腻,是件不可多得的佳品。”   “鉴定师给出的估值是五万到八万之间,请在场各位开始竞价。”   金石印章收藏不少见,但在这类非正式的拍卖会上远不如珠宝名表受欢迎。   秦悦心里直犯嘀咕,这位王老板该不会是打着既赚人情,又不损失东西的如意算盘来的吧。   想到了这一层,他又暗骂了一声奸商。   陶灵突然举牌喊道:“二十万。”   当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时,她将头发别在耳后,回报以微笑。秦悦突然明白了这位的心态。   哦,这该死的胜负欲!不过是日常寻找任何机会成为焦点罢了。   “二十万五。”她话音刚落,立刻有人跟进。   “……”用不用步子迈得那么大,又不是正规拍卖会,价格都是随性喊的。   “三十万!”陶灵弯着红唇,与那位竞价者对视了一眼。   “三十五万!”竞价者不甘示弱。   秦悦用余光瞥了关云横一眼。对方稳如泰山,似乎完全没有出价的打算。他咬咬牙,心想,干脆先参与,再找白瑟瑟借一点,等片酬到了再还上。   一晃神,由于又有几位收藏家加入,价格已经直逼两百万大关。秦悦只觉眼前一黑,怕是把片酬全填进去都不够了!   “两百零一万。”身边的男人突然出声。   他双手微眯,握拳搁在腿上。轻巧慵懒的姿态似乎对东西势在必得,而且一点不为自己突兀加入战局表现出一丝谦虚与歉意。   他一开口,无论是陶灵还是其他竞价者都统统哑火了。   拍卖师嘶哑着声音吼道:“两百零一万一次,两百零一万两次,两百零一万三次!”   他敲下拍卖槌:“好的。这枚了凡大师雕刻的法印就归于关云横先生所用!”   会场内鸦雀无声,直到陶乐竹咯咯笑着,站起来:“恭喜云横哥得偿所愿!也谢谢在座的诸位嘉宾的慷慨解囊!今天慈善拍卖会的全部所得都将捐助给种花儿童基金会,专门用来资助贫困地区女童的教育与医疗。”   主持生日宴的司仪适时插话道:“另外今天陶小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对吗?”   陶乐竹甜甜笑开:“是的。的确有重要的事情想跟在座的来宾与现场的媒体朋友们分享。”   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事情啊?秦悦的满腹心思都落在封天印上面了。   他不关心,但坐在周围的宾客却开始议论。   “什么事情啊,要留在最后压轴?”   “你是不是酒喝多了?当然是要宣布陶关两家的婚事了!我记得陶小姐跟关总订婚都有七八年了吧。现在学成归国,肯定是要办喜事了。”   秦悦用眼尾的余光扫过身旁男人平静的侧脸。   原来……是要结婚了吧。理所当然,情理之中,他该要恭喜他的。   可喉咙偏偏任性地梗了块东西,不上不下,让他喘不过气来。都到了这个关头,如果还是用简单的“不正常”来形容自己目前的心态,未免太自欺欺人。   秦悦阖了阖眼,望向自己的指尖。   他心里叹了口想,要是能再迟钝一点点就好了。   关云横突然说道:“你,先到关鹏那边去坐。”   秦悦虽然不明所以,但此时脑子就像一锅浆糊。他点点头,听话地坐到关鹏身边。那个位置起码跟关云横隔了三排。   好远啊,他都看不清楚他的脸了。然而,在这种时候看不看得清重要吗?!   台上陶乐竹握着话筒,笑道:是的,我的确有重要的事情想跟大家宣布。从即日起,我跟关云横先生的婚约取消,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场内一片死寂过后,就像发生过一场大型爆炸般的混乱。   陶先生急忙道:“乐竹,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云横!你快劝劝她。”   场内的记者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涌到陶乐竹和关云横面前。镁光灯开始此起彼伏——   “陶小姐,请问您和关先生是因为感情生变而取消的婚约吗?”   “陶小姐,一直有传闻您并不喜欢男性,请问您对此有什么回应?”   “陶小姐,请问这次婚约的解除,是否会影响长久以来关陶两家的合作关系?”   “关总,请问这件事情您是知情的吗?”   “关总,请问您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秦悦被人群一路夹裹,鞋面上都是脚印。   “秦先生,您没事吧?”关鹏从人潮中捞出他。   “没事。”   当然没事。事实上他的心脏跳得比其他时候都要快,都要愉悦,简直恨不能跳出胸膛站在台   上舞一圈。   他用力按住那份躁动,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124章 封天印(一)   前一秒还其乐融融的生日宴瞬间沦为记者们的战场。为了抢占明天早上的头条, 记者们像水蛭一样,粘在两个当事人身边,不断闪烁的银白刺目的灯光, 使陶乐竹躲避地别过脸。关云横扶着她的肩膀, 让她背过身,借助身高优势挡在她前面。   他拿过话筒说道:“我跟乐竹一直是亲如兄妹的好朋友,这样的关系也将持续下去。解除关陶两家的婚约,是我们两人商量过后的结果。因此希望大家谨慎报道, 我将保留对不实报道追责的权利。婚约的解除不会影响两家在商业层面的合作,春节一过,星光与万合共同开发投资的圆山工业园就会正式开始建设, 大家可以持续关注一下。”   他的声线低沉而冷静, 就像在进行新项目的发布会, 稀释了周遭无比狂人的气氛。记者们突然想起这位大老板的日常画风就是踩到底线就炸毛, 搞媒体也算是一把好手。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几步。   陶家的佣人们趁机筑起人墙:“别拍了!请大家别拍了!”   当然仍有不死心的记者提高声音追问——   “关总, 请问关老爷子就这件事是否有异议?”   关云横冷冷地扫过那位记者的工作牌说道:“作为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能力的成年人, 我对未来能够作出清晰合理的判断。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吗?还是你觉得星光我关云横说了不算?”   在场不少人见证过他过去的辛辣作风, 谁敢说关云横在星光不管用?   那位记者一噎, 委屈地想,他问的明明是婚约的事情, 结果被关大老板兀自偷换了定义,真是冤枉。   宾客们纷纷逃离风暴眼, 只有少数还留在原地驻足观望。陶夫人在听完关云横的回应过后, 两眼一翻, 瘫软在丈夫怀里, 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   当然, 以上这些秦悦都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他被关鹏等人带离了现场, 塞进一辆与来时截然不同的黑色面包车内,属于最早一批离场的宾客。   关鹏坐到前面驾驶座,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时不时还抬起腕表看时间。   秦悦问道:“是在等关云横吗?”   话音刚落,关鹏的手机就有电话进来了。他歉然地望了秦悦一眼,示意自己必须接听。   秦悦点点头,脑袋朝后仰,倒向座位的椅背。   他的心跳这会儿依旧很快,整个人都有些发热,双颊的皮肤呈现淡粉色。但车内光线昏暗,关鹏没有刻意观察,所以没注意到他奇怪的状态。   窗玻璃倒影出他亮得惊人的眼眸,就像两团无法熄灭的火在其中燃烧。   秦悦甚至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疯狂的心跳泵压出更多的血液让他的大脑兴奋清醒,不断回忆之前每一个“不正常”的片段。   他牵动面部肌肉笑了一下,舌头上仿佛含着一片极品苦丁叶。这种清晰到难以掩饰的庆幸,真是想自欺欺人都难!   他自认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看似脾气好,实则在感情问题上异常凉薄。从未想过自己突然有一天会栽跟头,还栽得如此的愉快。   他慢慢悠悠叹了口气,用手掌捂住脸。嘴边那抹甜得腻人的笑,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真是万幸!   那边关鹏收了线,说道:“抱歉,是大哥身边的人在通报里面的情况。”   秦悦立刻问道:“他们还好吗?”   “已经顺利摆脱掉了记者,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关鹏摸着脑袋咧嘴笑道:“难怪大哥让我们准备好车子,大概他和陶小姐事先已经预料到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了。”   “……”原来所有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毫不知情,白白受了刺激。   过了一刻钟左右,关云横和陶乐竹上了车。   陶乐竹手里拎着简易行李,身上还穿着漂亮的小礼物,一看到秦悦便微笑着打招呼。   秦悦硬压着心头的尴尬,对她回以一笑。   “我要跟悦悦坐一排!”   陶乐竹撩了撩裙子刚想坐到秦悦旁边,关云横直接努努下巴说道:“你坐后面去。”   “知道了。”陶乐竹“啧”了一声,改向后面走去。   关云横瞪了她一眼,坐到秦悦旁边。   同一排的位置即使是相互独立的老板椅,但多出一个人空间明显变得逼仄了。秦悦感觉到有热量从关云横那边涌动,源源不断地流淌进空气当中,连车内的温度都上浮了一两度。   他扭过脸故意看向窗外,耳根开始有些发热。要命,人一旦心思开始不纯洁起来,做什么都心虚。   好在其他人也各怀心事,没人主动开启新话题,因而秦悦的沉默并不突兀。   车子启动,缓慢驶出陶家的范围。等上了主路,关云横才问道:“不后悔?”   陶乐竹轻轻笑了一声:“绝不后悔。”   他们来到北郊的小型备用机场,停机坪内已经有一架准备就绪的私人飞机等候。   在舷梯前,关云横又问道:“那边确定有人接机吧?”   陶乐竹裹了件匆忙带走的大衣,虽然冷得瑟瑟发抖,但笑容却像阳春三月里怒发的野花,自然恣意,带着炫耀与期待:“当然!”   “需要帮忙就开口。”   “知道了,云横哥!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的。我是会客气的人嘛?!比如这私人飞机,我不是就对勋禹哥狮子大开口了!”   敢情王勋禹会出现在陶家,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帮忙逃跑的内应?   不过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发生什么秦悦都不会感到太过惊讶。毕竟今晚的“惊喜”已经有些过量了……   由于两人目前为止,其实只见过两次。他说道:“一路平安。”   略犹豫了一下,补了句:“生日快乐。”   陶乐竹的眼圈一下红了,扑上去抱住他:“嗯,谢谢悦悦。虽然今天有许多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但发生了这么混乱的事,还记得我今天生日的就只有悦悦。”   “你不用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样子,早好几年前我就不靠家里吃饭了,从积蓄说,我还是个小富婆呢。”   她轻轻拍了一下秦悦的背,冲关云横眨眨眼:“我走了!不要太想我哦!”   “谁会想你啊?少自作多情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男人还是目送她登机,在机场待到确认飞机顺利起飞才离开。   一如既往的口嫌体直!   回到车里,秦悦用余光偷瞄了关云横一眼。男人的心情应当不坏,他周围的气场呈现出一种温柔的火焰色,像薄薄的雾气萦绕在他周围,显得安详又平和。   不知不觉间,秦悦开始发呆,导致这一眼停留的时间略长,正巧与男人的事先撞个正着。   “……”突然很怕关大老板追根刨底地问他想干嘛。   谁知关云横只是略停顿了一下,移开视线说道:“其实一直到最后之前。乐竹都没有能下定决心。”   “啊?”   关云横看他一副呆楞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她从高中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男性,可惜她的父母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为了纠正她的性向,二十一岁的时候,她被父母从国外骗回来,关进了所谓的疗养院。”   “疗养院?”   “对。就是那种通过心理暗示与电击治疗纠正性向的疗养院。”   秦悦大吃一惊:“怎么会?这应该属于非法拘禁吧!”   “他们当时对外宣称乐竹罹罹患了轻度抑郁症,需要静养。你认为所有人会相信谁?”   秦悦心里闷得厉害,他试了几次才说道:“可是你相信了她,对吗?”   关云横叹了口气说道:“乐竹她很聪明,她买通了那里的护工给我传递消息。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   “所以你们才会订婚?”   男人轻描淡写说道:“对。关陶两家虽然是世交,但更多只是合作关系。关家不可能公然插手陶家的家事。王勋禹那种男女不忌的花花公子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就只剩下我。只是形式上的订婚而已。没多久,她就前往欧洲继续深造。这样也算互不干扰。”   秦悦咬了一下下唇,说道:“我可以理解为……现在事情有变?”   关云横冷笑道:“倒不是说事情有变。而是这些年她在国外自由惯了,反而产生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妄想。这次回来,反而大彻大悟。如果不是她母亲的一席话,恐怕她也下定不了决心。”   “可如果她选择顺从呢?”   关云横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可能。但因为有‘那个人’,任何选择都是一种背叛!当然如果她的脑子真的完全进水了,我不介意帮她清醒清醒。”   “……”这话听起来,隐约有些可怕呢。   秦悦说道:“其实你不必给我解释这些。”虽然知道前因后果后,让人莫名其妙高兴,但长出更多的妄想不利于身心健康。   男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咳嗽了一声,压低嗓音,认真说道:“是因为有变数才没跟你说起的。”   望天看地,显得有些心虚的歉意。   秦悦一愣。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只是想解释为什么把他蒙在鼓里?   “……这样啊。”他不自禁地笑开,“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笑什么?!”   “我有在笑吗?大概只是唇部肌肉抽动了一下而已。”   “秦悦!”   “到。”   【谢谢你的费心解释,也谢谢你的温柔,从未像今天这样由衷感谢能够我们能够相遇。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希望能够告诉你我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开启双向暗恋副本(不是),开启封天印副本。 第125章 封天印(二)   由于公寓修复毁损的进度严重滞后, 秦悦这段时间一直寄住在关云横的公寓里。之前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现在隔着一面墙,居然突然觉得辗转难眠。秦悦前半夜在床上跟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脑子里塞满各种胡思乱想。从关云横延伸至相遇以来经历的所有事情, 再到杨雪漫背后的神秘人, 还有意外出现的封天印。是巧合?还是这后面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精神萎靡地起床,一看时间居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冰箱上贴着关云横留下的便签条。   是因为公司有事出门了啊。他莫名失落地想。   “你怎么像丢了魂儿似的?昨天晚上出门偷东西去了?”相柳蜷在沙发上,满脸嫌弃地说道。   “……”仔细看, 也没呆多久。相柳说话的口气已经和关大老板越来越相似了。   秦悦打了哈欠,拉开冰箱,里面除了纯净水和啤酒, 连颗鸡蛋都没有。他整个人晕晕乎乎, 最后打开外卖App随便点了份盒饭。   吃完, 他昏昏沉沉爬上床, 再度醒来是因为相柳正一只爪子用力踩在他的额头上, 摇晃他的脑袋。   “别晃, 再晃就要吐了。”他翻身坐起来。   “门铃都响老半天了!还有中午过后你的手机也一直在响。”   秦悦扶着额角, 稍微一动都感到头疼欲裂。再一听, 门铃果然坚持不懈地响着。   打开门,秦悦与端着职业笑容的全子大眼瞪小眼。   “秦悦?这里不是关先生家吗?”全子似乎相当吃惊。   秦悦侧身让他进屋, 简略解释道::“我租了对门的房子,后来出了点意外, 暂时借住他这里。”   全子“哦”了一声, 并没有多想, 只是笑眯眯说道:“昨天晚宴上碰到, 我就想你居然跟这种大人物有交情, 真有你的!”   他拍拍他的肩膀:“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翻身仗打得可真漂亮!我跟别人吹,说咱们俩关系近,那些家伙还不信!不行,今天一定要跟你合照一张,证明我没说谎。”   他性格外放,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直到说完,他捏着下巴又道:“兄弟,这娱乐圈怎么这么摧残人啊?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完全忘了两人昨天刚见过面。   “失眠了。”秦悦把他请到客厅沙发坐下。   全子四顾环视,忍不住对着屋内装潢吹着口哨说道:“乖乖,这一平方三十万的小区就是不一样!安保流程严格不说,查了我的个人信息还有工作信息,还打电话给关先生本人才肯放我进来。”   “你的猫还是跟从前一样,老肥了。”   橘猫眯起琥珀色的眼睛:“喵嗷——”你才肥,老子这叫丰满!   秦悦知道他的性子,等他把话说完,才问道:“你今天是来送东西的吧?”   “对对对,见到你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昨天关总拍的法印,我老板说先发货再收钱。要不你帮忙验验?实话实说,你可比我们拍卖行的鉴定师牛多了。我还没见你失手过。你回去当明星,简直就是古玩界的损失!”   秦悦打开那只黑皮匣子。法印被海绵软包包裹,避免任何程度的磕碰。只看了一眼,他说道:“货没问题。”   全子表情夸张地说道:“兄弟,你到底是信任我,还是信任王老板?这东西还没上手呢,你就说没问题。”   秦悦忍俊不禁:“你不是刚说我牛吗?牛人就该只看一眼就有结论。”   全子好半天才弄明白他不是开玩笑,又拨出电话确认了一番,才掏出送达书:“那行,你就在签收人这里签字就可以了。”   “代替关云横签名吗?”   听他喊全名喊得那么顺溜,全子愣了愣才说道:“不是,关先生说就签你的名字就可以了。还说他本来就是代拍人。”   这回轮到秦悦愣住了。敢情刚才是在跟关云横通话呢?他好笑的想,关老板倒是不怕他拿了东西直接走人,这么说他信用度不错啊。   既然出钱的人都这么说,他当然不会矫情。于是提笔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了指印。   看他精神实在有些不济,开始还嚷嚷着要合照的全子也相当识相。留了句“你好好休息,改天再联系”便离开了公寓。   秦悦顺势倒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转脸望向盒子里的法印。无论是从材质,还是给人的感觉都与他能记事开始没有大的区别。   封天印,某代宗主得友人所赠的法器,在肖家书札记载的众多灵器中寂寂无名。曾经被供奉在祠堂最中央的高台上,代表家族昔日的荣光。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用途。   这东西周遭的灵气浅淡鲁钝,很难想象他的父母曾经为了保护这玩意儿丢掉了性命。也许真正像某位族叔说的那样,引来妖兽的不是封天印,还是当时被母亲背在背上的他……   秦悦伸出手,探向法印,想查看一下它的过往。几经易手,这东西没有留下任何的残念,连最模糊的影子都不存在,难免令人觉得有些困惑。   这时,茶几上的电话发出嗡鸣声,他看也没看地接起来:“喂?”   关云横怒气冲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嗯什么?你自己看看我给你打过多少通电话!”   秦悦默默将手机拿得更远些,一看通话记录——好家伙,二十五个未接来电,其中二十个都是关云横打的。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全子刚才来过了,东西已经收到,我也签收了。等片酬到了就转给你。”   “嗯哼。”关云横那边不以为然地回应。   两百零一万对这位可能只是江河中的一滴水,不值一提。但秦悦现在心境变化,难免在意细节,唯恐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想了想说道:“公寓那边的装修费也是,账单到了,你就一并告诉我。”   关云横那头沉默片刻,粗声说道:“你脑子坏掉了?”   “……”当然不是!他在努力挽回自己光明磊落的形象啊!虽然悔悟得有那么一点晚……   秦悦问道:“你打电话给我就是想说全子送东西的事吧?”   关云横那边经历了更加漫长的沉默,才没好气地道:“只是想起冰箱里没有任何食物,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这可真是……受宠若惊啊。要是往常没心没肺的时候,秦悦一定会想,关大老板大概是体恤他的贫穷,怕他饿死,想投喂攒人品。现在,他只觉得心跳加速,厚颜无耻地开始浮想联翩。   “我叫了外卖,已经吃过了。”他脸上冒着热气回答。   关云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挂了电话。   所以这到底是几个意思?耳边那些短促的忙音,令秦悦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看,自作多情了吧。关大老板只是比较追根究底而已!   他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轻轻笑了几声。收敛心神,该干嘛干嘛。   晚上关云横回来时,秦悦还在吃饭。他正在研读之前那本压箱底的古书。恰逢看到一个叫人称奇的符咒,面条一半含在嘴里,一半吊在半空中。   “又是面?”男人的语调透出十二分的不满,活像面条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秦悦一惊,把面条呛进了气管,一阵卖力的猛咳,抬起红红的眼睛说道:“你回来了。面条方便啊。”   唯恐被挑刺,他三两口囫囵吞下,急匆匆收拾完碗筷。转过身,关云横已经换好了薄款的家居服,整个人松弛惫懒,眉宇间拢着淡淡的疲色。男人靠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正在翻开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   秦悦问道:“你吃过了没?”   “会议餐。”男人简略地回答,然后皱眉说道:“你以后少吃面条这样没营养的东西。”   “……我知道了。”秦悦也拎着书,走到相对的单人沙发上,刷刷翻到之前看到的位置。   “对了,你要不要看看今天全子送来的封天印?”   “不必。”   到最后,谁也没有在说话。屋子里只有指尖或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相柳团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看着看着,那些纸面的字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书页化出一个个巨大的黑洞将他完全吞没——   秦悦身处一片乳白色的雾气之中。足下的石板路长年累月浸润在潮湿的环境中,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苔。   这里是……梦?   他放慢脚步朝前行进。金色的阳光刺破迷雾,在地面映出斑驳的影子。他正站在一座古村落的入口处。   不必再朝前走,他就知道这村庄的布局呈八卦阴阳之形,依山而建。外面的人如果误闯进来,如果没有本村人的指点,一定会被这迷宫般的格局绕晕头,一天都找不到出去的办法。这里的房屋青砖黑瓦,清清冷冷地仿佛山间的霾。最古老的建筑当属村子最高点的宗祠,据说已经有一千年的历史了。   他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梦?   忽然,身后隐隐有脚步声响起。会是谁呢?出现在他的梦境里面?   他扭过头,说不清是期盼还是厌倦。   “这什么鬼地方?”那人一面嘀咕一面加快脚步:“秦悦?先说好!我可一点都不想梦到你!”   “……”这话如今听起来真是有点扎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26章 封天印(三)   远山的黛影连绵起伏, 秦悦站着没动。直到关云横更靠近些,他才叹了口气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梦。”   这下关云横抱着臂膀,惊讶地问道:“你说……这不是普通的梦?”   “对。”秦悦蹙起眉。心说:真没想到会连关云横都被牵扯进来!   “那这里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人造梦, 某种意识世界。”   关云横“哈”了一声, 说道:“难道这你新得的那件‘宝贝’搞出来的事情?”   “十有八/九。不过以封天印的灵力它翻不出太大的花样儿,应该是没有恶意的。”至于它究竟想做什么,相信很快就能揭晓。   关云横说道:“你的意思是说,由于灵力少, 所以没有杀伤力。还是指它本身没有恶意?”这在他看来,这差别大得差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秦悦沉吟片刻,回答道:“从我手边的记录看, 封天印从来没有见过血。它本身就不属于战斗类的法器, 且用途不明。”   “那这样看来我们是头一批领教它‘用途’的人。”   “……大概吧。”   关云横哼笑着, 盯着秦悦:“真是荣幸啊。”   “……”不用仔细分辨就知道关大老板说的绝对是反话。   静默五秒钟后, 关云横用脚掌在地面打了两个拍子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等它玩儿够了, 自然放我们的意识出去, 还是接着往更深处走?”   话音刚落, 石板那头便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道影。从现在的距离看过去, 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圆影。随着越来越的脚步声,圆影逐渐收缩, 化为一位窈窕的旗袍女郎。她乌发蓬松,嘴边含有淡淡的笑意, 是一张秦悦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法器偶尔会随机借用接触过的人的样貌,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扬起脑袋, 不甚在意地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女郎尚未作出回应, 就被关云横抢白道:“你怎么会知道这张脸?”   男人目不转睛, 近乎贪婪地望着她。不自觉地朝前跨了两步, 眸光有疑惑更有温柔。这时秦悦从未见过的关云横……   关云横可以冷漠、暴躁、傲慢,高高在上,但不会露出这样深刻感伤怀念的表情。他一动不动,仿佛担心一眨眼女郎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女郎本来就只是封天印做出来的幻象。她只是笔直地看向秦悦说道:“回来吧,肖钺。”   声音漠然冰冷,连计算机里的电子音还不如。   回来……它指的是回去?   “你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信息?说清楚!”   “回来吧,肖钺。”女郎木然地重复着,仿佛她的嘴里只会说这两个字。   是因为灵力不足,信息有限,还是别的原因?   秦悦换了种说法试探道:“如果我拒绝呢。”   这是一句真话。那个地方,离开过后他就没想过会回去。   女郎只是第三遍重复道:“回来吧……”   “……”现在他开始怀疑这只是一个无趣的圈套了。他不禁联想到那位神秘人。但下一秒,他又自动将这个选项排除。   不会,如果他真有能耐操纵肖家的法器。在进到这里的瞬间,那人就已经动手了,根本不会浪费时间重复三句相同的话。   身旁关云横的情绪已经达到沸点,他失控地扑向女郎站立的位置:“你TM是什么款式的复读机吗?我问你,你为什么能够变出这张脸!?”   他全神贯注盯着女郎的面庞,嘴里念念有词道:“这怎么可能呢?”   女郎冷漠地望着他,微微张嘴,似乎无声地吐露出一个字。   关云横问道:“皱?你刚才说的是皱吧?”   女郎微微叹了口气,躯体很快变成虚无缥缈的烟尘朝周围扩散,又在几步外重新汇集成为另一个人的模样。同样是女性,但这一位却显得娇小可人,嘴角缀着两点梨涡。她没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秦悦,唇边绽开一抹凄迷的笑。   秦悦:“……你再敢用这个样子笑试试?!明天我就把你直接熔掉做成一套书签!”   他敢打赌印灵的样子一定不好看,所以才会变完这个变那个,玩儿上瘾了是吧?   那名娇小女性再次化为烟尘,只是这一回再没有变成任何别的东西。   “哐当”一声,秦悦和关云横同时睁开眼。   橘猫站在高处,一只前爪还保持伸出的动作。见沙发上的人终于动了,它大声说道:“总算醒了。秦悦,你现在警觉性也太差了!”   那枚两百万冒泡,还没捂热的法印躺在地板上,顺着地砖的斜度,朝低处滚动。   秦悦太阳穴直跳,唯恐法印磕掉一个角。拾起来一看,完好无损,他松了口气嘟囔道:“怎么这么不爱惜东西。”   相柳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轻易着了别人道?那个招魂铃铛又被你放在箱子里面了。我不摔它,它怎么会放你们出来。”   它跳下来,仰望秦悦手里的印章:“下作的东西。有本事现身出来打一架!只要有我在,哪容得下你兴风作浪!”   这话说得太叫秦悦感动了。但一想到不久前,这货曾经缩在猫架上当自己是块普通的毛毡垫,这感动就像被冰水浇熄的火,除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封天印看起来弱……   他将法印紧紧握在掌心,说道:“它没有恶意。即便你不出手,它很快也会放我们出来的。”   橘猫不满地竖直身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秦悦!”   秦悦不搭理它,转而走向关云横坐的那张沙发。男人自醒来就一直目色沉沉,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他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才惊觉男人的手凉得有些惊人。在这个地暖开到二十七度的室内,即便坐着不动,也不该这样。   他斟酌片刻,小声问道:“你怎么样?”   男人浑身一颤,视线逐渐有了聚焦,仿佛从漫长的冬眠中清醒过来:“它说让你回来,是指你曾经居住过的乡下吗?”   “是的。不过说乡下都有些抬举了。那是个距离省会城市特别远的村落,我离开的前一年才通了自来水和电。”至于现在是什么光景就不清楚了。但按供奉在祠堂的法印都流落在外,估计应该是发生过变故。   “那个村落叫什么名字?”   “黑溪村。”   “黑溪村吗……”男人在舌尖上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说道:“我也要去!”   “啊?”还真是猝不及防的要求啊。   他根本没拿定主意啊,大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重感冒实在不舒服,比较短小。 第127章 封天印(四)   一个小时后, 就在前一晚陶乐竹逃离帝都的小型机场。一脸懵逼的秦悦站在舷梯下面,将猫笼里的相柳托付给同样懵逼的关鹏及几个手下。   “真是抱歉,之前不知道您居然有宠物毛发过敏症。”秦悦满脸愧疚地望着关鹏, 顺便白了“罪魁祸首”一眼——   先前为了安抚情绪化的关云横, 他随口说了句:“多大点事儿!同一个地球,去任何地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关云横当即眼睛一亮,一脸“你说得很有道理”,看得他头皮发麻, 当时心里头就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不过几个电话的功夫,关老板就整出现在这样的幺蛾子。秦悦骑虎难下, 只能期期艾艾地答应, 恨不能穿回去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关鹏用手帕掩住鼻子和嘴, 忧心忡忡问道:“秦先生,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想起大晚上要去衡阳?还只有你们两个人!”   秦悦内心翻了个白眼, 拒绝背锅:“你问他。”   “大哥?”   关云横只得利用众人对他的惯性敬畏说道:“你们别管!看好公司和爷爷!”   “如果他老人家问起来……”   “就说我突然有事出差了!”   “可是……”   “没有可是!”关云横用力按住关鹏的肩膀:“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这些人。最近有的人安稳日子过久了, 开始起了别样的心思。你们在公司帮我盯着点, 我也放心!要是连你们也跟着去了, 我不是两眼一抹黑吗?”   这话正中靶心,关鹏被说服了。但他犹不死心的试图劝说关云横带几个保镖, 可惜被一口回绝,最后只能满脸忧虑地望着他们进到客舱。   “到底有什么事谁都不带, 偏偏带秦先生的?”尤其这秦先生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 要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该如何是好?   关鹏摇头晃脑, 甩开脑子里那些奇怪的画面, 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感叹道:“难道这就是真爱?”   机舱内的秦悦连打了三个喷嚏, 用毛毯把自己裹得更紧些。出门在外, 可千万不能感冒!   这架私人飞机,无论是空间、内饰还有与之相关配套的服务都不是普通富豪能够消受的东西。这样的奢侈与秦悦更是一毛钱关系都扯不上,可他偏偏就坐在里面,手里甚至捏着一杯香槟。空乘们躲在隔间里,偶尔通过门帘的缝隙看进来。   当然关注点没在秦悦身上,而是另有其人。那位“有钱任性”的正主儿,此时坐在他斜上方的座位上,手掌包裹铜印,若有所思地透过舷窗远眺。   明亮温暖的机舱衬得窗外的夜色更显沉闷,下方厚厚的云层看上去仿佛静止不动的灰色铅块,一点都不像站在陆地上看到的那样轻盈与遥不可及。   秦悦盯着男人晦暗不明的侧面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地说道:“从衡阳到距离黑溪村最近的县城还要坐七个多小时的车。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准备两天一夜。县城的住宿条件可比这里差不多了。你还是趁现在好好养精蓄锐吧。”   关云横转过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怎么会——我坐交通工具一向不太能够入睡。更何况还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脑子里一直在想有什么在前面等着我呢。”秦悦拍拍身侧的空档,示意他如果睡不着就过来聊几句。   关云横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把一直握在手里把玩的封天印塞给秦悦:“我只是在试,还会不会在做梦?”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秦悦把印章放回随身背包里:“消息已经带到。它不会再浪费灵力做无谓的事情。”   “是吗?也就是说我再也没有机会当面追问了。”关云横喃喃说道。   他突然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定定看着秦悦说道:“你的眼睛几乎跟她一模一样。”   秦悦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笑道:“同时见过我跟她的人都这么说,爷爷也这么说。他是秦家上一辈的养子,虽然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较真起来我也该叫他一声堂爷爷。”   他轻声说道:“其实,他们走时我只有几个月大。要不是因为有照片,我根本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儿,只记得那股子铁锈一样的血腥味。这封天印,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真没什么别的用途,果然还是去妖市熔掉打成书签比较实用!”   背包的一角微乎其微地动了动,他拍拍那个位置:“放心!我会亲自设计花纹图样,把你改造得好看一点的。”   知道他是故意在逗乐,男人冷硬的眉眼逐渐软化:“想必你肯定也猜到了,封天印最开始化形出来的是什么人?”   “当然。”就像关云横能问出那个问题,他自然也能猜到这样简单的答案。   关云横问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父母是车祸去世的?”   “这对星光员工而言是常识。”   男人长出了口气,垂眸说道:“这消息对也不对。我们全家的确遭遇了车祸。可当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车里只有司机和父亲两个人。我是在靠近道路的小树丛里获救的,而母亲的行踪一直成谜。司机因为剧烈的冲撞当场死亡,父亲送医后在ICU挣扎了一个月没挺过去,而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后来警方高度怀疑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曾经介入调查,但最也没有定论。”   “所以你怀疑……你母亲还活着?”   关云横缓缓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浑身都是血,可后来才发现这些血大多数都是我父母的。车的内外把手沾有我母亲的血,但血迹从下车伊始中断。那样的出血量,她又能去哪儿呢?”   他用轻飘飘的口吻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路面有很深的刹车痕。当然因为是林区,调查人员推断可以是遭遇了夜行动物,紧急刹车导致的意外。但是关于我母亲的生死一直没有盖棺定论。”   难怪之前关云横会显得那么激动。秦悦说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听到你说这件事。”能把这件事隐瞒二十多年,关家在帝都的势力真不是盖的。   “因为我和爷爷早就已经放弃了。如果连关家都查不出她在哪儿……”关云横说到这里住了嘴。   那其他人更不可能查清她的下落了……   秦悦想了想,说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很失望。但是灵的记忆力与人不同。就算记忆力再好的人,一生接触的成千上万人当中,能记住名字和长相的不过数百人。可是对于灵这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法印被送到黑溪村是二十三年前,车祸是在二十六年前,兴许他们曾经在哪里有过交集,一次擦肩而过,一次碰触都有可能。大概这只是一个惊人的巧合。”   说完,心底就一个声音盖过了他的思绪:难道你真的认为这是巧合吗?即便是灵,记忆也分有意义与无意义。而有意义的化形往往比无意义的更显深刻。法印化形为关云横的母亲,难道不就是侧面证明了两者之间存在不足为人道的关联吗?且这封天印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凑巧了!   他不禁话锋一转:“具体会怎样,我也说不好。去了再说。”   关云横叹道:“是啊,去了才知道。”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落地,从省会包车去往距离黑溪村最近的县城,再马不停蹄地直接从去往黑溪村。   开车的司机姓卢,车技不错,就是话太多!   一路几乎都是他在前面唱独角戏,秦关二人偶尔打起精神应付他两句,他又能一个人说上半个多小时。   道路从进入山区后变得颠簸起来。卢师傅叼着烟介绍道:“说来……我的老家也在附近山头的村子里。只是早年就到省会务工。黑溪村那里开始说是进行古村落打造,整村的人都搬迁出去了。可山路要修成水泥路就得花钱,当地乡政府没钱,开发商又不想出钱,两方扯皮,这摊子就摆在那儿啦!”   他指着山间一条笔直向下的石阶路说道:“其实开车过来反而绕远了。从赤坪镇口过来,走路才是最便利的。看到那条石阶没有?那是战后黑溪村的人为了方便下山采买开凿的,一直到前年还是有人维护!可惜现在也只有荒废了。我的小时候经常跟着伙伴们爬上爬下的,方便极了!”   又开了近两个小时,面包车停在坑坑洼洼的烂泥路边。卢师傅指着不远处的入口说道:“喏,黑溪村到了。小伙子你们可要快一些。这附近天黑了路况不太好!”   “好的。谢谢师傅。”秦悦反手丢给卢师傅一条烟。   他对关云横说道:“走吧。”   等两人走远,司机笑呵呵颠颠手里的烟,点燃一根,吐了个烟圈:“小伙子长得帅,人也有礼貌,可惜就是不太懂规矩。现在这寒冬腊月的,祭什么祖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又是短小的我……鞠躬。最近由于工作太忙,更新可能不太稳定。 第128章 封天印(五)   进村的道路十分逼仄, 秦悦与关云横肩并肩,几乎没有太多富余。按卢师傅的说法,这里昨天下过一场雨, 不大, 但足以让道路条件雪上加霜。   秦悦低下头,分神望了眼两人的鞋面。因为要到乡下,他们都穿着方便行动的高帮登山靴。但现在鞋底已经糊了一层厚厚的泥浆,鞋子的两侧浸泡在泥水里, 渐渐丧失了原有的颜色。   真是可惜了。这鞋子质量不错,原本计划穿三五年再换,现在恐怕只能提前退役了。他暗自可惜。   往里走了五六百米, 穿过一段被水冲垮的土方矮墙后, 他们来到道路的尽头。至此, 这条路一分为二, 一面往东, 一面向西。   秦悦走了西面。等到了海拔更高处, 关云横才陡然发现。村庄的东西两侧被一条细细的水流分开, 东边的住宅明显比西边的更多更好。他不由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见他不走了, 秦悦也停了下来:“那是黑水河。据说原来水量很大,后来日渐枯竭, 它一直流往山下的赤水。”   这大概是黑溪村名字的由来。关云横了然。   稍事休息,他们继续朝更高处跋涉。   卢师傅先前说黑溪村整体搬迁的事情八成是真的。因为一路走来, 沿途有几台锈迹斑斑、被人废弃在这里的推土机, 所有的房舍的墙壁上都写着极富种花家特色的“拆”字。   靠近入口的地方, 小部分屋舍都已经被挖到了地基的部分, 越往里就越是保留了原有的风貌。只是现在这些“幸存”的建筑物, 多半爬满不知名的藤类植物, 远远看去,乌泱泱一片,平添几分萧瑟之感。   山风任性的变幻切入的方向,发出一声声长短不一的锐啸,就像某种动物躲藏在暗处发出悲鸣一样,磨得人耳心生疼,漾起一脉脉的疼痛。   又走了一个小时,他们停在一段石阶下。与狭窄的道路与窘迫拥挤的房屋相比,这条石阶相当宽敞,能同时站下十余人。更引人侧目的是阶梯本身,都是由整块的深色花岗岩堆砌而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阶梯两侧的墙面皆是巨大的汉白玉。上面雕刻着数十组浮雕故事。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使人浮雕中人物的样貌模糊不清。唯有最靠近他们的一头虎身九头的怪物雕刻还能依稀辨别出原有的模样。   从走进这里开始,关云横就没觉得黑溪村有什么特别之处。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残破不堪。简直不像秦悦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直到看到这段阶梯,村庄与秦悦的日常终于有了重叠的地方,让人倍感亲切。所以他盯着那怪物浮雕看了许久,问道:“那是什么?”   “是开明兽。一种上古传说中才有的神兽。”   关云横恍然想起,这名字他听过不止一次。他随口说道:“它跟你们家有渊源?”   “据说祖先中曾经有人养过一只。”   “……”既然是神兽,怎么仿佛像路边捡到野狗一样随意?关云横默然,心想兴许只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石阶往上,眼前豁然开朗。山顶的位置仿佛被人用剃刀削平了,平坦到难以想象。疏于管理的空地,野草丛生,新的叠在旧的上面,高的叠在矮的上面。踩进去居然没到膝盖往上的位置。   规模宏大的青砖庙宇矗立在其中,周围环绕着一圈十多米高的合欢树。由于正值隆冬时节,树冠上的叶子已经落尽,枝条张牙舞爪地伸向更高处,形成一张纵横交错的网。   秦悦眯了眯眼。在他有记忆以来,肖家宗祠象征无比的威严与庄重,不可侵犯。对每个犯错的族人而言,都是阴森可怖的惩戒之地。   宗祠正堂除了密密麻麻的牌位与香烛外,还有一只旧蒲团。蒲团前面放着一条荆条,不粗,但其上有倒刺。每打一下,上面勾着肉拉扯。不到二十下,保管鲜血淋漓。   他们一左一右拂去蛛网,推开有些沉手的木门。一股霉烂的味道反向灌出来,呛得人作呕。瞬间,秦悦和关云横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了。他们站在门口,直到里面的气味好闻一些才再度试探着走进去。   那间曾经因为陈列无数祖先牌位而显得拥挤的地方,现在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居民们在迁移时已经将所有东西全部带走了。由于山间气候潮湿,疏于维护,脚下的部分石砖已经变得有几分松动,踩着这头另一头会“咚”的一声翘起来。   关云横皱眉说道:“这里面连个鬼影都没有!”   的确。在这黑溪村里,无论是山魅精怪,还是游魂野鬼都没有。干净得仿佛进入了无菌病房。但许多年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秦悦也开始皱眉,但背后的意味却与关云横的截然不同。   他从背包里掏出那枚封天印说道:“现在我已经回到这里了。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封天印在他的掌心震动了一下,化成一滩浅金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滴落到了地面。每一个落点的位置都不相同,却自有章法。秦悦展开一条手臂,隔着关云横朝后退了两步。   石砖的表面渐渐浮现出一片片灰色的花纹。那些花纹像不断旋转的万花筒,发出“咔咔咔”的拼接声。如此反复数次,最终固定下来。   宗祠正中央的几块石砖开始颤动,朝下翻转。地面很快显出一小块平台。定睛一看,平台的形状是一只展开的佛手。掌心托着一只深色的金属匣子。完成这一系列变化后,地面的动静停止了。   秦悦双膝点地,矮身将匣子从地下捞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副约有一米长的白色锦帛。上面的铭文虽然晦涩,但秦悦还是能勉强读出上面记载着某桩要紧的旧事。但至于详细的内容,他只能带回去过后,再花时间仔细辨认了。   他在这祠堂里跪了不知道几百回,从来不知道地面居然别有洞天。他将锦帛放回盒子里,再把盒子塞回背包里。   可很显然,关云横对这样的结果不太满意。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它把我们引过来,就是为了这玩意儿?”   “既然藏起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切——”就这?就这?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十个小时的车,两个多小时的徒步,最后就为了一块布?关云横觉得挺难接受的。   “好了。既然大功告成,我们走吧。”秦悦伸了伸懒腰,心平气和地说道。   “……”大功告成个毛线!故弄玄虚也请有个限度!现在这封天印直接化为乌有,他想查的事情就更不可能了。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入入口处——   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几棵没有形状歪脖树生长在道路一侧,树下包着一圈枯草。路面上依然保留着清晰可见的车轮印,但那辆他们从省城坐了一路面包车已经不知所踪!   “什么情况?他抛下我们自己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短小到惭愧。 第129章 封天印(六)   南方一月的气候, 即便不像北方那样冰天雪地、锥心刺骨,但也是冷的。尤其他们被困在这缺乏遮蔽物的半山腰。风呼呼刮过,留下恼人蛞蝓一样的潮湿空气挂在面颊上。久而久之, 双颊僵硬麻木, 动起来就像戴了张蹩脚的人皮面具。   秦悦蹲在马路牙子上,再次拨通卢师傅的电话,另一端立刻响起没有感情色彩的电子音:“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试……”   他满脸无语地挂断。卢师傅是他通过网络租车平台接洽的专业包车司机, 事先只支付了一部分押金,余下的费用要在返回衡阳后在线上确认。按照条款,中途无论哪一方违约都必须支付五千元的处罚金。   秦悦嘀咕道:“能有什么无比重要的事必须中途跑路啊?好歹也通知我们一声, 起码有个心理准备啊。”   他只能自认倒霉跟平台的客服人员联系。   “平台这边已经了解到相关情况。司机师傅暂时联系不上, 这确实属于我们平台的失误。请稍等, 正在为您匹配距离最近的司机。为了弥补您的损失, 回程我们将为您提供免费服务。您看这样可以吗?”   客服小姐声音甜美, 态度优秀, 可惜结束通话后, 迟迟没有等到回音。再打电话过去, 得到的回复是千篇一律的:“尚未匹配到符合条件的司机,请您稍候。”   “……”   黑溪村地理位置偏僻, 路况不佳,想也知道大部分司机都不愿意接单。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获得回复还是“请继续等待”。   秦悦摸了把自己冷冰冰的脸, 站起身说道:“真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去了!要不咱们直接走下去?卢师傅之前不是说过那条路一直通往山下赤坪镇吗?”   关云横想了想, 没有反对:“也行。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应该比较熟悉路。”   谁知秦悦若有所思地望着更遥远的天际, 回答道:“其实那条路我没走过。”   “没走过?不说是战后村民为了方便采买修凿的吗?你怎么会没走过?”   青年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整个人半沉浸在回忆里:“哈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被爷爷接走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山脚下还有一个叫赤坪的镇子。”   这样的回答,关云横感到难以置信:“一次都没有?”   “对。一次都没有。我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西面。”他转过身,用手指凌空对着村庄的方位画了个圈。   青年说话时的神情很淡,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高兴或者痛苦。但关云横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由内而外地开始疼。他不得不凶狠地皱起眉,压下因此感受到的不适。   “为什么?”他如鲠在喉,沙哑地问道。   秦悦说道:“很早以前我对你说过吧。世家宗门的血脉被普通人稀释,逐渐与一般人无异。但大概是因为返祖现象,每隔几代偶尔会生出灵力出众的人。黑溪村这一支主要负责家族的祭祀,除了担任‘长老’的四人怀有一点微末的灵力,其他都是常人。他们虽然不得不收留我,但却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与厌恶。如果不是长老们坚持把我留在村子里,恐怕我也熬不到被爷爷带走的时候了。”   青年的眼睛一向清澈明亮,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眸子变成了不见底的深渊。关云横下意识的觉得,许多事,秦悦并没有和盘托出。   可那又怎么样呢?谁都有不能碰触的伤疤。时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那也得分情况不是?关云横张开手掌,压在青年的发顶,粗暴地蓐了一把:“那是他们没眼光!”   “嘿嘿,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觉得!不说出来,只是怕自己过分骄傲!”   “……”   *** *** ***   幸运的是,卢师傅所谓的通道就在大路的一侧。入口处左右各有一根石柱。上面没有花俏的装饰,几乎是全素的,齐平人脸的位置刻着两道铭文,凹槽里还有残留的朱漆。   关云横问道:“这是什么字?”   秦悦用手摸了摸:“神鬼避易,诸邪退散。”   “这有什么说法吗?”   “这样的柱子一般东西南北各有两根,共八根,叫鸣柱。如果有厉害的入侵者来犯,可以用来预警,你就把它们当成红线外报警器吧。”   “这能有用吗?”   秦悦耸耸肩:“不知道,从来没有被触发过。”   他们顺着蜿蜒的石阶小路向下。由于是冬季,两旁的树木都没有叶片,采光良好。低矮的杂草与灌木显得委顿枯黄。除了中途极少数的路段不好走,一路竟然相当顺利。两人也从一开始的警惕戒备,到后面的松弛随意。   山林白天没有大型的掠食者,偶尔能见到皮毛松软的松鼠与山兔,令人感受到几分无拘束的野趣。   赤坪镇就盘踞在山脚。从高处看,四四方方,就像用尺子描画出来的一样。镇口有一座浮夸的蟠龙石门。   秦悦盯着石门正中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周围的景瞬间变得朦胧弥远。   关云横注意到他的反常,提高声音问道:“这么了?突然脸色这么差?”   石门内街道上热闹的吆喝声突然被拉得很近。秦悦摸摸额头的汗水,说道:“没有。可能是有些累了。”   他掏出手机点开订单:“不过幸好我们没有傻傻站在原地等。看……至今都是匹配中的状态。”   关云横点点头:“先找地方落脚再说。”   *** *** ***   跟一环绕一环的帝都相比,赤坪镇宛如一只玻璃火柴盒,只需一眼就能看透全貌。镇上只有一条主路,一个卫生所,一家小宾馆。可惜宾馆的大门紧闭着,上面贴着一张红纸:“有事外出,如有急事请拨打189XXXXXXXX。”   今天他们这运气真可以去买彩票了。秦悦叹了口气,拨通那个号码。跟店主沟通过后,对方表示最早也要晚上八点才会回镇上。   这也太随意了吧!   秦悦无可奈何地说道:“看样子我们只有自己杀杀时间了。当然最好平台能找到司机,这样我们也就不必在这里过夜了。”   他们在宾馆附近找到家卫生条件还过得去的小饭馆,简单吃了些东西,随后背起行囊漫无目的的闲逛。   赤坪镇的主路被低矮的建筑物夹在中央。秦悦选择往人多的地方挤,背街是贩售生活用品与杂货的市集。   他垫着脚尖,几乎是被人潮挟裹着朝前走。   “哐哐哐……”   一位肌肉勃/发的赤膊男人推动风箱。他的旁边还站着另外两个人。一个正将烧红的胚子移动到铁墩上,用锤用力击打。还有一位将锻造好的物件丢进水里,再飞快地取出来。   “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手工打铁铺存在。”秦悦感叹道,驻足看了好半天。如果不是因为他确实没有舞刀弄剑的癖好,恨不能买一把带回去。   再往里走,还有卖手工窗花、年画和对联的摊位。   这座小小的赤坪镇就像一座光阴缓慢的世外桃源,人如果在里面呆久了,就会像一片被沸水冲泡的茶叶,逐渐舒展沉淀。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他们端着两盒买来的糖油粑粑坐在赤水河边。这里的河水与北方的不同,即使是冬天也不会结冰,只是水流变得更小更细些。靠近水边的地方套种着素心梅与杨柳。淡雅的香气飘荡在周围,叫人心旷神怡。   关云横咬了一口食物,含糊不清地问道:“平台那边还是没有回复吗?”   “有是有,不过是发起退款通知。”   “……”   “看来这里真是有够偏的。”秦悦笑了一声,已经被搞得没了脾气:“明天早上再想办法吧。”   “嗯。”   突然,河对岸漫入一片嘈杂,仿佛整个镇的居民都聚集到了那里。女人们穿着有长长水袖的服装缓缓舞动。她们的手中高举寒光闪闪的长剑,组成不同的剑阵。身材高大的男人们挥舞几条红色的巨龙,每一条都约有六七米长,嘴里不断地吐出烟花形成的火花。锣鼓声被附近的山峦反射,形成一圈圈的回音。   秦悦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场景,入了神,连吃东西的动作都彻底停止了。   昏暗的光线中,男人塞了一颗东西到他的嘴里,微微偏过头,突然说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你身上有股子烟火气吗?”   秦悦点点头,机械地咀嚼着。他也不明白对岸粗陋的表演有什么观赏价值,可他就是移不开眼睛。直到关云横说话,他的神思才回笼。   “记得。”   当然记得。是在妙音鸟的铜镜中。他当时想,果不其然自己又被关大老板抓住时机嘲讽了,还因此有些苦恼。谁又会想到两人会牵扯到现在?   男人的嘴唇沾着点油光,眼睛里似乎飞快地闪过什么:“其实那样的烟火气并不赖。”   他静了一息,继续说道:“不会让人觉得讨厌,相反……”   秦悦耳畔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心一下卡在嗓子眼,近乎立刻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路滚到男人眼皮底下,总觉得突然想说些什么。   对岸突然爆发出一阵欢腾的笑声。孩子们捧着五颜六色的河灯,送入水中。三五成群的嘻哈打闹,狭窄的水面顿时显得更加拥堵。   秦悦一震,瞬间收回自己险些捞过界的脚,感叹道:“真是热闹啊。”   关云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啊。”   等坐得差不多了,两人相偕回到小宾馆的位置。   刚跨进门,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秦悦抬头望着舒心宾馆四个字。浓重墨迹扭曲了一下,然后晕开。下一秒再看,字迹已经聚拢到了一起,一切如常。   关云横偏过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   秦悦微乎其微地停顿了一下,走到宾馆前台,说道:“您好,我是之前打过电话的那位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大家周末愉快~ 第130章 封天印(七)   小宾馆房间的墙壁上铺满大图案的欧式壁纸, 再配上电视墙两侧的罗马柱,特别有上个世纪末的风情。再低头看向地面,好似唯恐周围环境还不够辣眼, 脚下也不是常见的地毯, 而是镶有浮夸金色花纹的亮面瓷砖。   关云横的表情已经不能仅仅用嫌弃来形容。尽管理智上他清楚的意识到镇上只能提供这种条件的住宿,心里依然觉得很不舒服。他将背包往桌上一扔,有点阴阳怪气地问道:“为什么只有一间房?”   秦悦知道,这人只要心里不痛快就吹毛求疵的坏毛病又发作了!他叹了口气, 说道:“因为老板说只有这间房勉强能住人,其他房间不是灯泡坏了,就是屋顶漏水。你忘记了?”   这些话明明是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同时说的, 无奈好像被关老板直接屏蔽了。   “……”青年无奈又隐忍的表情, 仿佛是他在无理取闹。可恶!他的确是在无理取闹!   关云横坐在床尾凳上, 努力给自己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抬起脑袋, 发现秦悦动也不动, 依旧站在他面前, 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街景。   “你还有事?”   秦悦埋头想了一下, 说道:“也许只是我多虑了。这镇子从一开始就给我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怎么个奇怪法?”   “不真实感, 还有……诡异的熟悉感。刚进宾馆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门匾上的字晕开了。”   “熟悉感?你指的是既视感吧?”关云横回忆了一下进门时的情形, 摇头说道:“以往有什么不对劲,你都会第一时间觉察到。那你现在有感受到任何危险吗?”   “那倒没有。这里很平静, 也很干净。但我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秦悦轻轻咬住下唇:“说不上来。”   “那就暂时别管!不要纠结。”关云横一拍腿站起来。他冲着单人床的方向, 努了努下巴说道:“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吧。”   秦悦觉得关云横说的也有道理。多想无益, 不如早些休息保存体力。   一抬头, 关云横已经没了影, 卫生间里传出男人的低咒声:“Shit!居然连热水都没有!这难道是原始社会吗?!”   “……”不是说好的‘不纠结’吗?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 他们两人随意吃了东西,就到镇上的汽车站打听去往县城的班车。一位热心大婶儿告诉他们,赤坪镇每周只有一班车发往县城,他们已经完美错过了。另外她还透露了另一个更坏消息给他们——赤坪镇的居民是没有私家车的。   换句话说,这意味着他们暂时被困在这里了。   至此,关云横的眉毛再没有松开过。而秦悦在连番打击过后,内心毫无波澜。索性自暴自弃地想,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回到主路。靠近镇中央的地方有片不大不小的广场,广场上有个高台。台上有人穿着戏服正唱道:“渠县东,渠县南,渠县西,渠县北。鸿钧出,章家起,鸿钧出,章家灭……”   关云横眼皮都没有抬的,从台前掠过。但这悠长的细嗓另一端仿佛牵着秦悦的神经,他不断地回头,直到表演者成为一个小小的点。   “什么情况?难道你喜欢这种掐着脖子的唱腔?”关云横满脸不敢苟同,眼睛里分明写着“品味太差”四个字。   “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在意。你不觉得这调子有些耳熟吗?”   “不觉得。只是让人耳朵痛。”   “……”   两人漫无目的,七拐八绕走进一条小巷。巷中房屋的样式比外面的更仿古,每一户的门上都挂着红色绳结的铜钱。那些铜钱串很轻,不需要多大的风就被带起,毫无节奏地敲击着门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关云横疑惑地回过头,看向秦悦:“这些铜钱……”无论从编织手法还是别的,都与他在秦悦公寓中见过的无异。   他问道:“难道这些人家都是你亲戚?”   秦悦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回答:“不清楚。不过黑溪村距离这里不远,有族人在这里定居也有可能。”   远处一户人家的大门“哗啦”一声被撞开,两个穿着红色夹袄的孩童从里面尖叫着跑出来,她们都梳着羊角辫,双颊各有一团如同涂抹了胭脂般的红印。   等跑得更近些,秦悦他们才看清楚,孩童的脚尖都没有沾地,悬浮在了空中,身量只及成人膝盖的位置,比普通的孩子小了大圈。   她们擦过秦悦的小腿根往外跑,关云横问道:“什么鬼东西?”   秦悦解释道:“那是岁鬼,年关时早夭孩子的残魂集结而成。不是厉害的鬼怪,只是喜欢恶作剧罢了。”   说完,他不禁有些困惑地望向她们逃跑的方向。奇怪,刚才他分明什么都没感觉到。   正想着,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足音。有人气喘吁吁跟着跑出来,大声喊道:“等等!你们两个捣蛋鬼!给我站住!”   岁鬼们回过头,嘻嘻哈哈做了个可笑的鬼脸,跑得更快了。   来人气得够呛,对秦悦和关云横说了声“小心”,提起手里的木桶,将里面的东西尽数泼了过去。带着腥气的红色液体瞬间浇在两只出逃岁鬼的身上,她们的身体顿时像被火点燃,冒出一串浓重的白烟。眨眼的功夫,就像两块丢在热水里的方糖,溶解得一点不剩。   “是黑狗血。”秦悦说道   “还说不是你家亲戚,还不上去打个招呼!”   “……”   “你干嘛一脸见鬼的样子?”   只见那人走到完全溶解的岁鬼跟前,从血水中捞出几颗金色漂浮物。他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也罢,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试试吧……”   紧接着,他从裤包里摸出一枚铃铛,唱道:“生死殊途同归,再睁眼,又是一世,一世又一世……”   关云横愕然:“这不是你的……”铃铛吗?难道这是祖传道具,一人一份?   再看那人的容貌。是位极为清俊的青年人。他皮肤白皙,气质出众,哪怕身上穿着老气的夹克也无法掩盖其风姿,实在与小镇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此时他正专注的反复念着咒语,直到手里的东西离开他,腾空而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颤抖着睫毛,别过头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啊。”   这双眼睛和秦悦的好像!关云横心想,终于注意到秦悦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他碰碰他的手臂问道:“你干嘛?”   “……”   “肖铭,你突然跑那么快干嘛?”娇小的女人抱着个四五个月大的孩子,迈着小碎步走过来:   “你看你,慌慌张张的,把小钺都吓哭了。”   青年人立刻露出无措紧张的表情:“是吗?没关系。爸爸的宝贝,来,爸爸抱抱噢。不怕不怕。”   他从妻子怀中抱过婴儿,轻轻颠了几下,凑到婴儿脸上响亮地“啾”了一口。   “脏死了——”女人嗔怪地打了他一下,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关云横从看清女人的脸开始,逐渐变得僵硬。他喉头发紧:“秦悦,他们难道是……那个孩子……”   秦悦张了张嘴,试了几回才发出声音。他盯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笃定地说道:“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肯定不会是赤坪镇!”   当最后一个字从他的嘴唇里吐露出来时,整个画面——无论是世外桃源般的小镇,还是青年与家人开始缓慢在他们面前崩裂。他们甚至还来得及看到青年与妻子亲昵地将额头抵在一处,还能听到女人愉悦的笑声。   很快,关云横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吸纳出去,重重摔到了青砖地面。   宗祠还是原来那个宗祠,只是较之前明亮了许多。数以万计的封天印形成一张倒放的网。印与印之间形成金线一样的流光,彼此连接牵扯。   原来竟然有这么多枚封天印,原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黑溪村!   关云横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他看了眼时间,发现比之前看过的仅仅过去了半个小时。   一个陌生的古装男人背对着他站在网内,仰头望着顶端的位置。他穿着件委地的长袍,乌发用玉冠固定。   听到动静,他不疾不徐地转过脸,那实在是一张昳丽的脸。眉峰俊逸,清朗如山中月。只是他的眼睛像冷泉,看人的时候没有温度。如果不那么挑剔,这张脸与秦悦起码有七成的相似度,可这绝对不是秦悦!   他盯着男人,连珠炮一般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秦悦呢?!你把他变到哪里去了?”   男人一开口,语调中有种疏懒的意味:“不是人。”   “你是封天印?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他在哪儿?”   男人望着他,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然而缓慢地舒展了眉峰,似乎有问题曾经短暂困扰过他,然而已经迅速推敲出个中关节。   “不,你们所经历的一切皆是他自己的梦,而非我创造出来的东西。不信你看——他依然被困在里面。”他指向之前一直望着方位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31章 封天印(八)   关云横上前一步, 跟男人并肩站在一条水平线上,顺着他指尖指向的方向望过去——   封天印们的光华折射到屋顶,汇聚成一片镜面样的东西, 就像电影院里透光的幕布。没多久, “幕布”由明转暗,里面开始有动态的图像出现。   他看了须臾,立刻明白这玩意儿是用来做什么的了。作为旁观者,关云横能够清楚看到秦悦已经站在一个新的场景里, 表情从惊慌到平静,用时不过三秒。   “关云横!关云横!!”青年昂起头,左顾右盼, 连续喊了两声。   如此循环好几遍, 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 他放弃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身体, 皱眉说道:“失散了吗?我没死、没受伤, 他应该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吧。”   大概是心理作用, 关云横觉得秦悦此时的表情如释重负当中带着点温柔。   确定了这一点, 青年变得更加淡定, 他抬眸将眼前的新世界看清楚:“这究竟是梦还是幻境?”   他表现得十分困惑,双手结印想突破梦境, 无奈法术却像失效了一样。他轻轻“啊”了一声,仿佛意识到了问题:“医者不自医。以子之矛, 陷子之盾?这是……我的梦?”   他仔仔细细审视周遭的环境, 自言自语道:“是因为受到这里某样东西的催化, 灵力激荡, 所以才会跟关云横一起落到梦里?但不对啊, 我本人明明是清醒的。怎么会有梦?”   他再次确认周遭的环境, 苦中作乐地笑了几声:“这是什么款式的经年噩梦了啊。”   “经年噩梦”这个说法不禁令关云横挑起眉梢。他注意到秦悦所站的位置相当眼熟。只是远不如现在残旧。   起码屋前没有长出高高的杂草,合欢树尚在花期,树冠上缀满绒毛状的花序。是夏季,连看不清脸的路人都是短袖的装扮。   “镜面”里的秦悦视线没有聚焦的扫视,喃喃自语道:“没有任何恶意与试探……这里肯定还藏了一件肖家尚未面世的灵器。”   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此时被一览无遗,毫无任何隐私可言。但这句话提点了关云横——难怪对方会出现在肖家的宗祠里。虽然对他爱理不理,但不含任何敌意。他瞥了男人一眼,心想,真不知道这玩意儿的真身会是什么?   刚想完,身侧的男人陡然转过脸,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瞬间读懂了他的心声。不过对方也没有做进一步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重新看向“镜子”。广袖一拂,场景越过秦悦拉得更近些,仿佛一枚伸缩自如的镜头。   关云横心里吐槽,也真够智能的!   他问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从里面出来?”   男人摇摇头:“不知道。”   “……”目前的情况,发火也没什么用。关云横只得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与不安,将注意力放在投射出来的画面上。不过这种在荒山野岭跟陌生人一起“看电影”的感觉,也忒奇怪了!   宗祠里不像现在这样空荡荡的。正对门的那面墙摆满密密麻麻的灵位,黑压压一片,就像无数双逝者的眼睛漠然的凝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灵位前有一张宽大的乌木桌,上面摆放着香炉蜡烛等物。那只香炉的花纹有些特别,里面铺陈着厚厚的香灰,看上去使用的时间很长。   穿着深蓝短袖的人背对门的方向,在众人的注视中结束了叩拜的动作,随后点燃三根香插入香炉当中。   他转过身时,关云横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脸。那是张端正但没什么特色的面孔,大约六十岁左右,乍看只觉得是位普通的,慈眉善目的老者。除了他之外,屋里还站了不少人。但多数都以谦卑恭敬的姿势埋着头,收敛了目光。   关云横心头长出一个模糊的揣测,但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往下看。   老人的左侧站着四个长相近乎一模一样的中年人。他们的面色都十分苍白,穿着类似国民时期的长衫。长衫的下摆绣着叶片形状图案。同样图案关云横曾经在秦悦手里的香炉上见过。可想而知,这不是巧合。   老人掀起眼皮看了那几个中年人一眼:“人呢?还不赶紧领上来?”   中年人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对门外说道:“把他抬进来!”   几个肌肉鼓鼓的壮汉抬着只铁笼走进来。铁笼里坐着一个蓬头乱发的孩子。他的脸埋在膝盖上,双手被麻绳束缚,指尖边缘发乌发黑,脏得惊人。最奇怪的是,他的身上还裹着件坚硬的甲衣。如果再仔细看过去,甲衣是由鱼鳞大小的金属片构成,每一枚金属片上都写着咒语。   见状,老人瞳孔一缩。他的脸上飞快划过一丝恸意,大声说道:“居然是锁灵甲?你们究竟在想什么?!他这么小的孩子,如何能承受锁灵甲的威力?还不解开!”   虽然这么说,所有人都没有动。原先低着头的人们不约而同看向中年人,还有不少明显露出不赞成的表情。   为首的中年人悻悻地说道:“秦老您不知道,这孩子桀骜难驯,灵力趋于失控,简单的锁灵环已经难以控制。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寿数将近,也不想把他托付给您,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这回这样绑着他,是因为他把村里的两个孩子打成重伤,现在还在省城的医院里躺着呢。而且,他被捉了现行过后,三次试图逃跑,连看守他的人也都被打伤或者咬伤了!”   老人明显不买账,他抱着手臂,审视地看向中年人:“那是你们即无能又没教好!”   他的鼻翼扇动,很明显地发怒了:“阿慧他们两个去世以后,我就曾经起得带他走的心思。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这孩子非同寻常,在村子里安安稳稳呆着比跟我到处跑好!我当时想着也是,虽然阿慧是我看着长大的,但再怎么说也比不上你们这些血亲!结果呢?当年好好的一个娃娃交到你们手里,每回问都说好!好?好个屁!!”   他爆完粗口,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再度说道:“解开!”   中年人看他是真生气了,忍不住嘀咕道:“这孩子从小就怪,哪怕戴着锁灵环,身边的人也老是带伤。后来索性越演越烈,也就没人管得了他了!您是没见前几天那架势,那两个孩子还比他小呢。如果不是发现及时,恐怕早被他打死了。”   老人眼睛一横,冷笑道:“你们不过是带着偏见,潜意识的惧怕他而已。事情发生过后,你们究竟有没有问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有人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心虚的表情,老人负手而立,笑容更冷了:“没有吧?夏虫不可语冰!”   他阖了阖眼说道:“这事儿其实也怪我。”   他走到铁笼前,打开门,问道:“小钺,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伤人吗?”   孩子本来安静地屈膝坐着,仿佛陷入了沉睡。听到陌生人的问题,他缓慢地抬起头,露出灰扑扑的一张脸。他的手臂下意识将膝盖抱得更紧,显得肩胛骨的位置更突出瘦弱,简直就像只有一张皮包裹在骨头上面。   他的神色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过后,像极了一头嗜血的狼崽子:“我没有错。他们该死!如果不是有人阻止,我已经成功了!”   说话间,他冰冷的视线刷过在场的所有人。漆黑的、幽暗的,深不见底的恨意。眼睛里连最后一丝光都没有。距离他最近的几个人甚至朝后退了一步,身体还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   他们害怕是对的。因为连旁观的关云横都觉得脚底有些发凉。他想象过许多秦悦小时候的情形,比如他在穷困山村里过衣不蔽体的生活,但现在这样已经太超过了。   这小子爱钱精明又算计,市侩时就像市侩时就像锱铢必较的奸商。但做起事情,又总是尽善尽美,有着超乎寻常的忍耐力。但偶尔也会傻乎乎的,对他觉得必要的人,会掏心掏肝,比如魏知翔,那才多少时间交情啊!   关云横的脑子里飞快掠过相识到现在的片段。   难怪秦悦之前在犹豫要不要回这里?经年噩梦,经年噩梦……是因为他急切地想调查母亲的事,他们才……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对回来的事情很回避!   关云横动了动嘴唇。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牙关咬得发酸,舌根竟然带着点腥味。他吸了口气,愤怒地说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他!”就像在绑牲口!   神秘男人奇怪地望过来,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新鲜:“你该知道,这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是啊,他很清楚。   那个时候的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似乎嚣张跋扈,不需要畏惧任何人。似乎考上了可心的学校,跟王勋禹一同飞往国外。似乎成天挑剔,浴室不够宽敞,东西不够好吃。   所以他不会知道……十多年以后,他会站在古老祠堂的正厅里,为了另一个当时他根本不认识的人,感到心痛如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秦悦没长歪,感恩爷爷!爷爷真的付出了很多。 第132章 封天印(九)   站在“镜面”下方的两位旁观者, 一个激愤,一个淡漠,就像磁铁的两端, 南辕北辙。图像仍不受干扰的继续着——   老人单膝跪在笼子前面, 大半的面容隐没在阴影当中,仿佛耐心在等一个答案。指使不动人,他就自己动手,慢慢解开孩子身上的甲衣。   为首的中年人喝道:“秦老不可!”   他置若罔闻, 将甲衣拖拽下来,说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孩子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尽管瘦弱动作却异常敏捷。他像条滑溜的泥鳅从笼子钻出来,“铛”的一声, 手腕上锁灵环断裂, 滚落到了地面。他目光凶狠地扑向长老们所站的方向, 老人起身的动作不算慢, 但已经来不及阻拦他。   中年人们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叫, 步调一致地朝后退了两步, 狼狈地靠在香案上, 进退两难。   孩子一跃而起, 手指几乎要碰触到其中一位长老的领口时,被一只凌空飞来的红色玉箫格挡。有一人高的玉青色九头蛇怪用尾巴压住他的腹部, 低下头,滴着黏液的蛇信滑过他的脸颊, 懒洋洋说道:“喂……老实一点!别惹我不高兴!”   这种说话的方式……那只肥猫的原形居然长这模样?关云横挑了挑眉, 静观其变。   孩子明显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他定了定神, 露出倔强的表情说道:“看来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他们杀了大黄二黄, 难道不该偿命么?”   “大黄二黄?”   为首的中年人先是一愣, 很快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两只黄鼠狼精擅闯宗祠, 触动了法阵,死得也不算冤枉。”   “他们开始只是受了伤,并不会死!”孩子握紧拳头,大声吼道:“是肖渠他们用柴刀把他们开膛破肚,还把皮剥下来挂在树梢上跟我炫耀!那样……多疼啊。”   毕竟只是七八岁的孩子,说到这里,他绷不住泪流满面质问道:“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该给他们报仇么?!”   为首的中年人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吟道:“这件事他们是做得过分了些。不过你一个肖家人与两只山精交朋友,也不怕辱没了祖宗?”   孩子冷笑一声:“我看真正辱没祖宗的,是肖家变成如今视有强大灵力者如蛇蝎的模样!”   “肖钺!”   “怎么?我难道说得不对么?从今往后,这锁灵环我想戴就戴,你们奈何得了我吗?”   相柳看了老人一眼,瞬间化作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躺在他的肚皮上。摇头晃脑说道:“有脾气,我喜欢!”   中年人面色发青,呵斥道:“你,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忘记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你们不配提他们。难道不是你们驰援太迟,导致他们伤重不治的吗?”   长老跺跺脚,一副要被他气晕过去的模样,说道:“你在胡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大黄告诉我的。他当时灵识初开,正巧目睹了一切。你们自己灵力微末,贪生怕死,不敢从结界里出去……”   “你宁愿听信一只区区精怪的话,也不信族人的?”   “‘区区精怪’之前在我快死了的时候,多管闲事救了我命。他们本来不必救我。不救我,他们现在就不会死!”   不知是被回忆中的什么事刺痛,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为首的中年人轻咳一声,放缓语调说道:“他们已经被你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你也该见好就收。今天秦老专程过来接你,你连招呼都不打,像什么话!”   关云横简直要为这位的厚颜无耻鼓掌了。完全没有道理可言,最后还能倒打一耙,难怪小秦悦听完满脸不屑的“切”了一声。   这一声依稀又触碰到中年人的玻璃心,他指着蒲团说道:“跪下!”   孩子当然不肯:“我是不会跪你们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人拦着,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这嚣张桀骜的口气简直跟成年以后的秦悦没有半点相似,相当的中二。关云横不由叹了口气,感怀岁月的神奇。   一直作壁上观的老人突然开口说道:“看来有些事,你们连我也瞒着?”   他的视线宛如冰锋,掠过在场所有人不安的表情,对秦悦说道:“打死一了百了,远不如钝刀割肉来得痛快。你要让人难受,根本不需要要他们的命。我这里有一种符咒,能让人经历千刀万剐之感,你要是想要我可以送给你。”   小秦悦错愕地扬起脸,迷惑又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位陌生人。   “秦老!”   屋内骤然一静,充斥着相柳尖利地笑声:“秦益,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妙人!”   老人紧接着说道:“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先将大黄二黄超度了吧。”   “超度?”   “是的。他们从一开始就在你身边。”   “他们……在我身边吗?”孩子在原地转了几个圈:“那我怎么看不见他们?”   “你心中满怀忿懑,灵力也不稳定。不信你问几位肖长老,是不是能看到薄雾样的东西?”   孩子疑惑地看向中年人们,在得到肯定地回答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有人大声说道:“真是没礼貌,居然对秦老称‘你’!”   秦益不以为忤地动动眉毛,伸手说道:“我是秦益,算起来是你的堂爷爷。是来接你的人。”   关云横看到秦悦走进宗祠,走到老人身边,比孩子更早一步,将手放在掌心。青年的眼眶有些发红,看向老人的表情是克制的怀念。   “爷爷……”青年叹息。   这个场景再度支离破碎。关云横看着孩子被老人带回帝都,看着老人用尽全力暂时封印了他的灵脉,从一开始的鸡飞狗跳到后面的鸡零狗碎。画面中的孩子逐渐长着了关云横熟悉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但他几乎在“镜面”前看尽了秦悦的前半生。   至此他大概能够理解秦悦对老人的感受了。那是从黑暗中脱身的一扇门,哪怕你已经走得很远,依然忍不住回头去望。无论距离有多远,起点始终在那里。所以失去的时候,才会那么难受。   又一个梦终结了。时间停留在秦益失踪,秦悦身上的封印逐渐失效的地方。   关云横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与自己相关的梦,这使得他不由的有些紧张。他突然很想知道,在秦悦心里,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可惜,接下来的梦。场景似乎又跳转得比较远。   场景中先传出到连绵不断尖锐的警报声,有点像城市里战争纪念日的防空警报的声音。   是鸣柱。画面的前方不远就是村口不远的石刻鸣柱。   其间,两个人佝偻着腰背正受到一群“秃鹫”的疯狂攻击。场景再拉近些,那可不是什么秃鹫,而是他曾经见过的蛊雕。他们挥动巨大的翅膀,扬起狂风,将二人团团围住。   男人略焦急地说道:“鸣柱响了。应该很快就有人出来的接应!”   他用手环住女人的背,摸到满手猩红:“阿慧,坚持住!我们就快到了。”   女人低头看了怀中的孩子一眼,虚弱地说道:“不太对劲。蛊雕狡猾,怎么会集结在这里?而且它们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撤退。恐怕不是一般的蛊雕。”   孩子被父母夹在中间,他还不懂得害怕,只是眼睛滴溜溜望着徘徊不去的妖物,好奇不已。   男人想了想说道:“这样不行。”   他短暂思考了一下,将妻儿推到远处,重新站在相对开阔的地方。   “肖铭,你想做什么?!”女人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意图,惊惶地喊了一声。   “你护好小钺。”男人沉声说道。他手中掂起一只匣子,对空中的蛊雕说道:“你们想要这个?”   蛊雕们盘旋在他的头顶上方,仰天长啸。   “肖铭——”   男人下颔一缩,硬撑着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冲着气势汹汹的蛊雕吼道:“来啊,东西在这里!”   蛊雕们发出一声统一的锐鸣,往下全力俯冲。   男人早有准备,割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尽数淋在那只盒子上面。盒盖上那些看似无用的描金花纹,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就像数根挥动的长鞭,将蛊雕用力地拍打到了地面。   那只蛊雕的脖子被切断,涌出鼓鼓的黑色血液。它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面。片刻静默后,它胸口的闪现出一道红色的光芒,圆形的刻印从皮肉下浮现出来。蛊雕瞬间就像被点亮开关的机关兽,身体猛地站立起来,再次发起了攻击。   “傀儡,是傀儡!”女人哑声喊道。   关云横睁大眼睛:“那个刻印!”   他回头望了眼神秘男人,后者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但很快湮没,变得波澜不兴。   “所以这就是秦悦变成孤儿的原因,一切的开始吗……”关云横喃喃道:“而那个盒子就是今天秦悦拿到的盒子?”   “……”   “肖铭——”画面里女人紧紧抱着孩子,发出凄厉的嘶吼。一切戛然而止。   封天印的光华敛去,顶部的位置重新变成了用原色木方堆叠出来的模样。   男人抬起头,仰望上方说道:“已经结束了。”   秦悦出现在了半空中,表情依然带着点儿震惊与迷茫。他落到地面,还来不及喊对面人的名字,他就被男人突然拥入怀中。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秦悦觉得自己过度激动的情绪得到一定程度的安抚。   他情不自禁回应了这个拥抱,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男人的胸膛里。就像遇到危险,却来不及逃跑的鸵鸟,将脑袋插/进沙堆寻求慰藉。   没关系的。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理清梦境中的线索。   “我没事。”他拍拍关云横的背,反过来安抚道:“之前借助万象镜看到的场景不全。如果这个梦境没有出错的话。我大概明白自己先前为什么对倪小红的、杨雪漫的事情那么执著了。因为这样的刻印,我曾经见过!”   “嗯。”   秦悦听出他半点都不惊讶的样子,问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都在外面看见了。第一个梦境碎掉之后,我就落在了这里。所以你所经历的我全部都看见了。”   “……好吧。那你也看见我小时候那副煤球似的模样了?”秦悦突然开始觉得鼻酸,他压下眼眶中的热意,想象自己是颗钻头,一直用力钻到关云横心脏的位置。   “以后可不能用这事笑话我。忒丢脸了。”   “好。”   “还有我为了抢食物咬了爷爷还跟相柳打架的事?”   “嗯。”   “还有小学四年级跟小流氓在学校后面约架的事……”   “你爷爷真是辛苦了。”   “再加上我帮学长替考的事……”   “幸好不是国家考试,不然那是犯罪,你知道吗?”   “全部都从脑子里删除掉!”   “秦悦,无理取闹的感觉怎么样?”   “真的相当容易上瘾。”   等到情绪平复,秦悦抬起头,看向默不作声的神秘男人:“我的灵力与你产生了共鸣,从而将自己和关云横一齐拉进了梦里。关键在于梦里我自己没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这些情形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记忆。据我所知,肖家的灵器当中有这种本事的只有一件,且那件灵器多年以前已经失去了下落,没想到是被放在黑溪村作为驱散法阵的阵眼吗?”   男人微微偏头,无悲无喜地望着秦悦。   “你是迦叶,幻剑迦叶!”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体就像被风吹散的云朵,转瞬与四周旋转漂浮的封天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立着一方刃如秋霜,锋利无比的宝剑。   “开始吧。”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十分的傲慢。   秦悦伸出手,握住剑柄。剑柄出突然长出藤蔓一样的透明物体。它蜿蜒向上,扣住秦悦的手腕。如有生命般的继续生长,绕在手腕上两三圈,最后归于无形。   “暂时许你用我。”   “……”这么傲娇的灵器还是头一回见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寂寞地写着,大家都不说话。我是住在喜马拉雅山顶么?好凉…… 第133章 闹剧(一)   卢师傅抽完半包烟, 吃过方便面,开了点空调,抱着小毛毯在驾驶座上打盹儿。他睡得挺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拍玻璃的声音吵醒。   他迷迷瞪瞪睁大眼睛, 刷地坐直了身子,打开车锁:“你们出来了?快上来坐!”   等坐定了,年轻些的客人歉然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比预计的时间更久。”   卢师傅扇扇手掌, 不以为然地笑道:“嗨,你们这算什么?今年七八月我拉了两老外到南岭北麓那边,结果人进去以后就迷了路, 他们在里面困了一天一夜, 我也在外面蹲等了一天一夜, 直到救援把人拉出来。”   说完, 他见青年没有别的指示便问道:“那咱们现在是直接回省城机场?”   “对。”   他多嘴问了一句:“你们进去这么久, 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吗?”   年轻的客人拍拍背包:“我带了干粮和水。”   毕竟先前收了一条烟, 两桶面才值多少钱啊。卢师傅热情地贡献出自己的存货:“我这里还有多余的方便面和热水, 就是口味没得选。要是不嫌弃, 你们可以先垫垫!”   青年眼睛一亮,双手接过。笑逐颜开道:“真是太好了, 谢谢您!”   一回头,卢师傅发现两位客人的裤腿上沾了草屑与灰尘。而青年的那只背包里还插了根被衣物包裹好的条状物, 明显是从里面新带出来的。   会是什么东西呢?他的目光不禁在那样东西上多停留了几秒。但像他这样常年在外跑车的人, 很懂得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当那位稍年长些的客人皱眉朝他望过来时, 卢师傅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你们吃完了我们就赶路!”   跑趟车而已, 他可没想过给自己找麻烦!   *** *** ***   从黑溪村辗转回到帝都, 下飞机的时候秦悦瞬间感到一阵难耐的疲惫感往上涌。   来接他们的还是关鹏几个。坐上车, 他抱着背包竟觉得有那么几分钟是完全恍惚的。周遭的说话声听到耳朵里就像嘤嘤嗡嗡、没有意义的噪音字节。   呆坐了许久,有人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喊了几声他的名字。卡顿了半分钟,秦悦抬起头,视线与关云横的撞在一起。   那层包裹他,隔绝外界干扰的透明膜被刺破,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灌进来,说道:“到家了。”   家?他透过玻璃才发现外间有明晃晃的顶灯,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小区停车场的位置上停稳了。从机场回来路上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他模模糊糊,脑海里一片空白。   “好。我马上下来。”其实回来的路上,他们和包车师傅在途中小县城的宾馆里休息过一晚。但躺在床上闭眼全是噩梦,夜半惊醒后,却连梦的什么都忘记了,睁眼到天亮。大概是由于疲劳超过阈值,之后赶路就更休息不好了。   秦悦垂着沉甸甸的脑袋,跨步下车的时候冷不防一个踉跄。如果不是前面有关云横挡着,他一准摔个五体投地。   “对不起!”   “你给我小心一点!”男人扭过头,满脸不悦地说道,一只手却架住他的胳膊一直没有松开。   “谢谢。”秦悦不禁嘴角微弯,这样乖乖被带了一路。   他没能注意到的是,关鹏等人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见到这一幕后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但很快又被关云横的瞪视逼了回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到公寓门口。关鹏低声跟关云横简单交谈了几句,又和秦悦打过招呼之后,带着手下们离开了。   秦悦嘀咕道:“每回都要麻烦他们,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关云横横了他一眼,语气很凶,动作却很轻。   他把秦悦扶到沙发上坐好,盯着他眼底的青影看了一会儿,抱住手臂斩钉截铁地说道:“去休息!”   秦悦侧过脸,看向外面白晃晃的光线,捂着额头倒在沙发背靠上:“我睡不着。现在睡了,晚上又怎么办?”   关云横哼了一声,倒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过背打开猫箱把相柳放了出来。   橘猫慢悠悠从里面走出来,一看到秦悦背包里的剑。它背上的毛从内向外炸开,就像一枚被水泡过的胖大海。它抽抽胡须,故意挑衅般地说道:“我就说嘛,这一路上老是闻到一股令人讨厌的味道。呵……真是好久不见,原来你没像传闻中那样被融掉嘛!”   一听它说话的语气,秦悦就开始脑仁疼。他试图用轻松的口吻说:“原来你们认识啊。”   “少和稀泥!当年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被你们肖家奴役这么久!”那模样与其说是旧相识,不如说更像想弄死对方,但又能力不足的死敌。   “……”既然都是“当年”了,火药味至于这么重么?秦悦耸耸肩,不说话了。   如萤火虫般的光点从包裹剑身的衣服里渗透出来,那件衣服随即软塌塌地滑落回背包里。光点们飞到几步外,汇聚出古装男人的模样。   他负手而立,歪过头冲红色玉箫的方向点了点头,再面无表情地盯着相柳说道:“相柳氏的封雷,好久不见。”   橘猫挥舞爪子,哇哇大叫道:“不准叫我的真名!还有……你干嘛非变成这副模样?!看了就觉得讨厌!”   剑灵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闭嘴。”   橘猫团起身子,用臀部对着他说道:“本来就是!你们灵器真是奇怪,总是怀念些死人!”   “当年蹲在阿离墓前哭了一天的可不是我。”   “我那是在为我自己哭!”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懒得跟你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讨厌!”   “……”   在这样剑拔弩张又带了点滑稽的大型认亲现场,秦悦的想法只有:“不愧是开宗祖师爷做出来的东西,连显出的灵体都比一般的灵器清晰。对吧,朱冥?”   说话间,玉箫已经离开了墙面,自主飞到迦叶剑灵身边,绕着他转了几圈,颇有几分欢欣鼓舞的模样。   尽管不够清晰,但关云横还是能看到人形轮廓的白烟正对着剑灵埋首行礼。剑灵微微颔首,眼睛里隐隐现出笑意:“当真好久不见了,朱冥。”   相柳用肉垫挠了一下鼻子,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个激灵大声说道:“等等!所以你之前一直在黑溪村?!那为什么之前我跟朱冥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感受到你的一丝气息?”   剑灵神色自若,回答道:“我一直被封印在宗祠的地下,从二十三年前开始一直作为驱散法阵的阵眼存在。没有‘钥匙’,封印不破,你们当然感觉不到我。”   二十三年前……匣子……钥匙……   秦悦抬起眼,神色并没有多少惊讶的成分。许多问题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反复推敲过,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解释——   他轻轻说道:“那枚作为钥匙的封天印是被人故意安排在陶家慈善拍卖会上面的。”   其目的大概是为了让他拿走保存在黑溪村里的锦帛,也是为了将迦叶剑送到他的手里。可这样的事,爷爷没有留下过只言片语,曹卓没有提过应该是不知道的,还有谁会是知情者呢?余下的肖家人吗?不可能!如果真有知情者,他们又怎么会迁离村庄呢?   他的目光转向剑灵:“你虽然被封印,但也不会对周遭发生的事一无所察。我说的对吧?”   剑灵没有否认。   秦悦叹了口气说道:“迦叶,作为局中人我需要一个答案。是谁拿走了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流感恢复中,浑身痛得就像被卡车碾压。太短小了,我知道。 第134章 闹剧(二)   L时尚庆典是种花家大陆地区规格最高的时尚界活动之一。作为这天下最世俗的名利场, 每年受邀的嘉宾不是业内颇有地位的老江湖,就是红毯常客的时尚界人士,再不济也要是当年大势的新流量。这样的一张邀请函有难拿, 多有份量, 多长脸自然不在话下。   走完红毯,节目进入餐前酒会环节。身着黑色燕尾服的侍应生们挺直腰背,托着放满高脚香槟杯的托盘,态度温驯地在一群衣香鬓影地人群中来回穿梭。   光鲜亮丽的宾客们粗看无比和谐, 实则各自为政。有人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体态放松,只与熟识的人攀谈;有人则是如穷人乍富, 摸不着步调, 小心谨慎, 步步为营。跳脱出来, 还真是人间百态, 各有各的味儿。   如果是往常, 秦悦作壁上观只会觉得相当有趣。可惜, 此时他的心思正被更重要的事情占据, 无暇抱有任何调侃的心态。   他现在就像一张莫名提拉到极限的弓,因为不知道箭矢应该往哪个方向去, 而显得漂浮不定、茫然无措。来会场的路上邹海和橘子甚至再三确认他没有出现身体不适。   秦悦垂眸盯着杯中浅黄色的酒液,不禁叹了口气。   时间拨回到两天前, 他问迦叶剑灵那个问题过后——   他问得爽快, 剑灵的回答亦很爽快:“是秦益。”   爷爷?秦悦的脑子有些发懵, 他不得不回忆当年离开黑溪村前的每一个细节, 最后皱眉说道:“这不可能!离开前爷爷领我去叩别过, 当时那枚封天印还供奉在祠堂里。”   像他这样的人对灵器的感觉是排他的。换句话说, 哪怕是外表一模一样灵器,他也能感知到两者的不同,不会错认。这一点,秦悦对自己很有信心。   哪晓得剑灵摆动广袖,望着屋顶,一脸“怎么笨成这样”的表情回答道:“谁告诉你一定是带你离开的那一回了?”   “你的意思是……”   剑灵沉默了片刻,说道:“四位祭祀长老去世前,距今大概四年多以前秦益还到过一次黑溪村。那之后村中的人口开始向外迁徙,打破了避世而居的传统。”   说完,男人面具般风清月朗的淡漠表情裂开一道缝,逐渐透出些许讥讽之色。他调转视线,幽幽在秦悦脸上打转,似乎正透过他看到别的什么人:“真是万万没想到肖家的门户竟然凋敝如斯。除了你,已无一人能再与我结契了。”   听到这话,趴在沙发背上的相柳懒洋洋地甩了下尾巴,“嗷”地打完哈欠。嗤笑道:“你还真是年纪大了。这有什么值得抱怨的?世间万物由强转衰不都是这个道理!”   剑灵一记冰冷的眼刀扫过去:“闭嘴!”   橘猫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似笑非笑说道:“你让我闭嘴就闭嘴?你谁啊?迦叶,你当真是一梦经年,睡糊涂了。现在这个时代叫法制社会,言论自由,人人平等!”   “人?你这连原形都维持不了,化作着胖乎乎的狸奴模样的妖兽也敢自称是人?当年万顷剑阵中俯首称臣的手下败将,如今真是牙尖嘴利!”   “我呸!当时难道不是你们浮丘先耍诈的嘛!”不提还好,一提相柳再度炸成了一枚橘色的胖大海:“你说谁是手下败将?来啊,士可杀不可辱!来战!”   这无畏无惧的模样倒是与不久前遭遇傀儡人时形成强烈反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秦悦都快以为自己在发梦了。他看了关云横一眼,后者抱着臂膀挑眉看戏,颇有几分见惯不怪,置身事外的态度。   秦悦扶额,不由想象当年的浮丘是怎样的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的光景。他若无其事地插到他们中间,正色道:“可这件事,爷爷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回想起来,他那个当时入圈不久,正值感到新鲜,专注自身的时候。除了定时打电话外,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秦益本人是个知交遍天下的自由派,喜欢到处采风,他对他的行程并没有多加过问。   瞒着他前往黑溪村的原因,其实很好猜。无他,不过是不想毁掉他的普通生活。   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封印迸裂消融,如果不是因为曹卓漏了口风,又被他意外拿到了爷爷早年间的手札,兴许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许许多多的事情了。只能说世事难料,爷爷终究保护不了他一辈子。   他是肖家人,从出生到死都是,不是改名换姓就能掩耳盗铃的。   秦悦用指尖在膝盖上点了两下,低声说道:“我实在想不到,封天印被爷爷带走之后,究竟托付给了谁?”   那枚封天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秦益出了某种考量没有把它放在身边。作为爷爷多年的盟友与协作者,曹卓几个并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们早就和盘托出了。   会是谁呢?在爷爷心目中更值得信赖的人?而那个人又是如何知晓他的行程,精准将封天印投放到陶家的慈善拍卖会上的呢?参加陶乐竹的生日宴是个非公开的私人行程。   “或许应该从王勋禹那边入手。”他喃喃说道,感到空前的迷茫。   当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事情全貌的时候,意外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太多的猜想就像杂乱的毛线球堆积在他的脑海里,压得他的脖子发酸发僵,连转动都变得异常困难。仿佛是一个在身处黑暗的舞者,幕布后有太多看不清的“惊喜”等待他自行揭发。   “有什么事赶紧说。”突然有人猛地拍拍他的背心,及时将他从迷惘海里打捞出来。   “啊?”   “啊什么啊?我累了,你不累吗?”男人凶狠的皱起眉,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我超可怕”的气势,然而秦悦硬生生读到了别的意味。   他笑道:“不用担心。这事儿不会下一秒有答案,我懂。”   “……不,你不懂。”关云横翻了个白眼,托着下巴转脸看向别处。间隔了约莫十秒,脸上的肤色还是不变的,红潮却悄然爬上男人的耳廓。   如果不是多看了两眼,恐怕他永远都不知道,关大老板害羞的方式这么别致?秦悦险些笑出声,可现在显然不是调侃的最佳时机。   他清清嗓门,吐露萌生出来的另一个疑问:“既然封天印是拿到机关下盒子的关键,那为什么爷爷不直接把盒子带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终于肥来了。短小我先说。还是会不定时的更新。 第135章 闹剧(三)   听完问题, 剑灵并不着急回答,而是用极缓慢的速度扫了秦悦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还需要我来解释?一个人怎么能够蠢成这样呢?   “……”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幸好秦悦心理素质极佳, 擅长自我调剂。他决意不与个刚出山的老古董一般见识。   他指着金属匣盖上的纹饰说道:“我先说一下自己的猜想, 是不是与这些花纹有关?”   在早先的梦境里,他见过父亲用血唤醒盒盖上的描金花纹,让它们变成御敌的武器。   剑灵点点头:“不错,还不算太愚钝。”   这话说得让人手痒。秦悦一边在心里默念“不计较”, 一边问道:“这些花纹是有什么讲究么?”   剑灵抬抬下巴,说道:“这些可不是什么装饰用的花纹,而是糅杂上古神魔两族的古铭文。今时今日, 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人能看懂了。”   “神魔两族?”同样是重复剑灵说过的话, 尾音一个平缓一个上扬, 充分反映了说话者此时的心态。   剑灵看了关云横一眼, 转而看向秦悦, 轻哼道:“你既然是肖家的后人, 必然知道肖家与两者的关系。”   秦悦挣扎片刻, 气弱道:“不瞒你说, ……我不知道。”   在剑灵的逼视与鄙视交杂的目光中,他指着客厅里摆放书册的几只箱子, 叹息道:“迦叶,灵器的时间概念与人的不同。已经几千年过去了。四季变幻, 朝代更迭, 期间还有战乱, 浮丘的万卷书册现在就仅留存下这些了。你以为被人当成异类对待的我又能知道多少呢?”   剑灵冷漠的脸上出现了刹那的恍惚。他用力地看着他, 然后飞快将视线移动到窗外的弯月上说道:“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混沌初开, 有天地魔三界, 后魔神出于某种不足道的原因,欲吞九州,与上古诸神相约决战于融水。此战当中魔神白炼被风伯割下头颅,就地诛杀。而幸存下来的赤望携族人遁世隐居。”   魔神白炼……秦悦用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的玉扳指。栖霞湖神梦潭说过,伏魔是白炼掉落在人间的法器锻造而成的。当时他只当故事听了一耳朵,却没想到这个名字还能出现第二次。   “那后来呢?”   剑灵没有回头,继续说道:“此战过后,上古诸神神力衰退,神裔于人族通婚联姻,他们的后代当中有天分者,逐渐开悟形成玄门正宗。而另一方面赤望的族人们一支背靠融水居住,一支隐姓埋名改姓姜氏。”   秦悦惊讶道:“姜氏?就是书里记载的洛川姜氏?可它不是挺有名的修真世家吗?迦叶,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看浮丘手札,肖家跟姜家是还联姻过的!”   剑灵猛地扭过头,瞪了他一眼。大有“你在教我做事?”的警告意味。   秦悦降低音量,打了个哈哈说道:“信息不对称,信息不对称。”谁能想到老祖宗们拼得你死我活,后代们居然欢欢喜喜当了儿女亲家。   剑灵顿了顿说道:“表面上看浮丘确实与姜家联过姻,但却是因……肖,当时的主君之一与姜家的一位女子之间情谊深厚,逆改天命……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你继续。”就是脑子里忍不住放了一段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老电影罢了。   听着听着,相柳突然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姜家的一位女子……你说的是不是姜离那个疯丫头?”   说话的口吻虽有些不屑,但猫儿眼里的笑意仿佛要溢出来:“我就说浮丘那个规矩多如牛毛,成天绷着张死人脸的地方,怎么会有那样胡作非为、邪里邪气的人,原来居然是赤望的后人!”   剑灵看向橘猫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和缓,他说道:“不止。姜离是个半血之人。”   “半血之人?”   “她的生父是守护昆仑门神族的末裔,因而她的魂魄十分奇异,万里挑一,中枢之魄比任何人都要强健。所以意外身死后才能借尸还魂。”   秦悦忍了又忍,还是压不住心中的错愕,追问道:“借尸还魂?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借尸还魂?!”   “有的。不过以你的灵力只能听听。”   剑灵满脸的嫌弃,与菜市场里扯下烂菜叶丢到地上的大妈有任何区别没有?   秦悦小声嘀咕道:“我可没想过跟轶事中的奇人相比。”   剑灵虚指向匣子上的铭文说道:“姜离复生后的躯体灵根相当普通,在各种修行上始终没有大成。但符篆上的造诣,无人能与她匹敌。她将上古神魔的铭文融会贯通后,造成了一种特殊的禁制语,非肖家血脉不可使用。”   他皱眉看了半晌,说道:“不过,这只匣子上面的东西应该是后人临摹出来的,与我亲眼见过的,无论是用途与威力都有不小的出入。”   “是吗?”秦悦轻轻摩挲匣盖。触手冰凉,摸不到花纹形成的凹槽。   剑灵负手说道:“这只匣子一入封天印阵就与身为阵眼的我绑了一起。秦益不是肖家人,召唤不出我,所以只能带走那枚充当钥匙的封天印,等待之后有更适合的人选取出匣子。”   秦悦困惑道:“可我虽然是肖家人,但并没有召唤过你啊。”   剑灵摇摇头,慢吞吞回答道:“我与寻常灵器不同。是由肖家开宗祖师亲手锻造,受过他的血。从你踏入黑溪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被唤醒了。”   “好吧。”他不是灵器,当然理解不了灵器的玄妙感受。   剑灵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仿佛他是一颗待价而沽的白菜。叹了口气说道:“总之……虽然你的灵力远不如祖先们,但凑合着用吧。”   “……”有被内涵到,谢谢。   秦悦深吸了口,调整呼吸。打开匣子,拿出那卷锦帛。之前在祠堂里匆忙看过,里面依稀是长篇大论记载什么事件。   他小心翼翼将它完全打开,铺在餐桌上。这时他才注意到锦帛的中央有缝合过的痕迹,一半看上去十分干净,像是被小心收藏,而另一半外侧泅染了大片干涸的血迹,看上去更显陈旧。   “这是……为什么是这样的?”秦悦迷惑地用指尖摸摸一边,又摸摸另一边。   话音刚落,锦帛上的字仿佛春雪遭遇暖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变淡,直至完全消失。   秦悦张大眼睛,挺直身子,双手举过头顶,力证自己的无辜:“你们都看到了!我刚才只是轻轻碰了它一下!”   这年头,连东西都会碰瓷!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更新会不定时! 第136章 闹剧(四)   片刻静寂过后, 迦叶剑灵盯着秦悦看了两秒,用力甩动了一下广袖说道:“只是普通的障眼法而已。”   语毕,他用力地阖了阖眼, 复而睁开, 眼底肉眼可查的嫌弃褪去过后,很快浮现出一层无可奈何。   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吗?为什么肖家的后人会如此不济?为什么只有这唯一一号人选?秦悦从对方毫无掩饰的目光中读懂了其中的意味。   “……”有被内涵到,谢谢。没有对比,真是不知道朱冥与荼蓝有多温柔贴心。   他以前是真心实意的认为自己颇有几分天赋, 虽然是个半吊子,但也是个灵力充沛、相当厉害的半吊子。丧不过三秒,他立刻发挥强悍的自我复建能力虚心求教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剑灵皱眉回答道:“把你的血滴在上面, 不需要太多, 三滴即可。”   秦悦冲关云横眨眨眼, 示意他有所准备。他用略粗的针扎破食指。同一时间, 关云横的食指上也出现了大小一致的损伤。但由于伤口很小, 手指的主人连一束余光都没施舍。   反倒是剑灵略显吃惊地问道:“这咒是怎么回事?”   秦悦点点头, 一面挤压手指向锦帛上滴血, 一面将妙音鸟的事情和盘托出。拣重点的部分讲完, 他说道:“事情大致就是这样,我已经托人四处打探, 隐约已经有些眉目了。”   关云横无意识搓搓受伤的手指,挑眉问道:“有眉目?有眉目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悦见他面容平静, 语气也并不迫切, 知道只是随口一问, 于是也很随意地回答道:“只是打听到了一些边角料, 因为都是许久之前的传闻, 还有待进一步证实。”   关云横耸耸肩, 没继续追问。剑灵的眸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轻声叹道:“这样的诅咒……”   “怎样?”   “谈何容易。”   剑灵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果是肖元,肖涿……哪怕肖简几个……”   听到几个赫赫有名的祖宗名依次往外蹦,秦悦无语凝咽地扶额。这是又被内涵嫌弃了?终归是他不配!不配与这些传说中的人物拥有同一把剑。   这时,那三滴落到锦帛上的血起了异变。它们宛如浓墨掉落进了一缸清水,逐渐晕染开,浸入锦帛的表面之下。锦帛中央缝合过的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得以修复,连另一侧干涸的血迹也开始变淡,直至消失。   那张锦帛的底色是淡黄色的,四角都有与匣子上如出一辙的古铭文。失踪的文字之下,浮现出一个圆形的法阵。   就像被什么蛊惑,秦悦目不转睛地盯着法阵中央一只类似眼睛形状的图案。顷刻间,无数人   的叹息在他的耳畔惊雷般地接连炸开,嘈杂烦扰鼓噪,逼得他头脑发麻,下意识的倒退一步,几乎陷进站在身后的关云横的胸膛里。   秦悦哆嗦了一下,徒劳地捂住双耳:“这些都是……锦帛上面的残念。”如带有摧枯拉朽力量的洪水,声音一遍遍冲刷他的耳蜗,甚至引发了不停歇的回响。   太强烈了。比他曾经在任何物件上见过的都要强!是因为这些人与他血脉相连,还是因为修士的残念都是不同凡响?   这些声音里,有几个尤其尖锐刺耳。   妙……   妙什么?   妙音……妙音伏魔阵……   妙音伏魔阵?是指这锦帛上记载的东西吗?他喘了口粗气,莫名开始感受到一股威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无序破碎的絮语中捕捉到了完整的话句——   希望推算都是错的,妙音伏魔阵永不现世!   很快,残念的声浪像再度上涨的潮水第二次将他彻底淹没。   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在喊叫,有人在祈求……   随着一道拖长到令人近乎失聪的锐鸣,秦悦眼前一黑,如果不是关云横从旁扶了他一把,恐怕他会一头栽倒在地。两只汗湿的手掌碰到了一起,仿佛再用力都能拧出水。关云横的体温甚至比他的更烫。   秦悦当即心中警铃大作。糟糕!不会是他想得那样吧?此时他的眼前都是飞蚊般闪烁的黑点,根本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与神态。于是他倾身捉住对方袖口的衣料问道:“关云横,你怎么样?还好吗?”   “你说呢?”对方近乎咬牙切齿的反问道。   “……”好吧,当他没问。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耳根终于清净了。秦悦眨眨眼,入目可及的是臭着脸关云横,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上桌的橘猫。猫儿伸出爪子,正欲拨弄餐桌上的一堆黑色焦炭状的东西。   他愣了两秒,说道:“这是……锦帛?怎么变成这样了?”   剑灵垂眸,答非所问道:“妙音伏魔阵,浮丘肖氏威力最大的法阵,尤其耗损极大,寻常都是由七十二人或者三十六结阵。只有少数天资卓越者才能短暂以一人结阵,使用多有不便,后被姜离改良为一人能够使用的阵法。”   他抬起脸,神色透出一分古怪:“也就是刚才展示给你的模样。”   秦悦当即想反驳,什么时候给他展示给过?他什么都不知道。记忆深处突然铺开一套复杂的结阵流程,吓得他险些闪了舌头。   他一面惊叹前人的智慧,一面咂舌说道:“阅后即焚?这锦帛也够智能的。看来我是第一个读到关键信息的人。”   剑灵点点头说道:“是,近数十代中,你是唯一有灵力使用这样阵法的人,否则这张帛书不会有任何反应。”   闻言,秦悦小声嘀咕道:“听上去我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差嘛!”   他抢在剑灵开口前,积极自我检讨道:“当然我跟那些你见过的大宗师排不上号。”   剑灵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广袖背到身后,说道:“你知道就好。”   “……”这灵器是不是根本不通人情世故?   秦悦默默将被踩得细碎的自尊心黏好,苦笑道:“那么,见多识广的迦叶。我现在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既然这样千方百计把钥匙送到我手里。迦叶,你知道这妙音伏魔阵是打算对付什么东西吗?” 第137章 闹剧(五)   秦悦扶着关云横的手臂, 借力站直。他屏住呼吸,目不斜视地盯着古老的剑灵,求一个答案。   自爷爷无故失踪开始, 他的心里时刻有数不尽的疑问在发酵。就像不断加码的秤砣, 塞满胸腔,沉甸甸的,偶尔会叫人透不过气。   剑灵凝望虚空中的某一点回答道:“这妙音伏魔阵自然是用来对付妖邪之物。”   秦悦长长地舒了口气,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他说道:“妙音伏魔阵这样威力出众的法阵, 被人刻意切割,避世小心收藏。时隔这么多年,有人把作为封天印的钥匙送到我眼皮下底下。难道这一切都仅仅是巧合?”   不等剑灵回答, 他便自言自语般回答道:“当然不可能。那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我能拿到法阵。可问题是, 挑这个时候现世, 法阵是为谁准备的呢?”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还有——   敌人是谁?谁杀了他的父母?爷爷的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躲在暗处帮他抑或指挥他?是敌是友?他现在面对的究竟怎样棘手的情况?是否……这一切的安排都是有人未卜先知?   他叹息般地说道:“迦叶, 你其实清楚我在问什么。”   当秦悦用极端正经平静的音调呼唤剑灵名字的同时, 剑灵双眉之间的位置飞快闪烁了一点刺眼的金属光泽——那是一枚叶片形状的印记。只一瞬, 便隐没了。   剑灵面无表情的逼视回去, 问道:“所以你是在命令我?”   秦悦弯了弯嘴唇, 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然。”   一时间,屋内的空气就像夏天最热的时候, 暴风雨来临之前,粘稠致密, 令人坐立不安。关云横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朱冥与荼蓝断断续续发出几道声响;而橘猫舔着爪子, 满脸兴味, 就差振臂高呼“打起来, 打起来”。   一人一灵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相对。十多分钟后, 剑灵的眸光由浓转淡。他主动错开眼,满脸百无聊赖,点头说道:“不错。灵器之于修士是器物,你先前的态度过于恭敬了。”   “……”所以之前是故意答非所问?秦悦的嘴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两下,艰难地把“您是不是有大病?”的疑问吞回肚子里。   剑灵露出沉思的表情,过了许久低声说道:“你的问题……若是我说,我不知道答案呢?”   秦悦回答道:“也不是没预想过。”虽然他理所应当认为剑灵知情,但谁知道呢?毕竟他的人生充斥了意外。也许当时安排事情的人过于乐观,又或许信息在传递的时候出了岔子。   剑灵又说道:“在成为黑溪村的封印阵眼前,我早已被长久封存,直到那一代主人离世都不曾再被使用过。出于某种原因,彼时我的灵体遭受了重创,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前后发生的事情没有留下半分印象。”   他指着秦悦脖子上的项链说道:“诚如你所言,事情都太恰如其分了。包括你身上的伏魔扳指,来源透有古怪。如此强悍的灵器,若说是随手取得,我是不信的。整件事,像是被人预先推演过的一样。推演……”   他似想到什么,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那位封存我的人,单名一个启字。肖启,是位誉满天下的卦师。若论推演之术,我还没见过有人比他更强。”   秦悦拍拍额头,问道:“照你的意思,如今的一切都是那位肖启安排的?”   肖启,肖启……这样一位厉害的卦师,在爷爷留下的书札里完全没有任何记载。兴许只是过誉了?   也许是他满腹疑惑都挂在脸上,剑灵甩动广袖,正色道:“这仅仅是一种猜想,至于究竟为何,还须问你自己。”   “……”漂亮,是搞不定就直接撂摊子的意思。秦悦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开始隐隐刺疼。   不过,要说他最大的性格优点,那必然是能伸能屈,搞不清楚的事情也不纠结。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很快振作精神说道:“那我们先来说说那些你记得清楚的事情。”   *** *** ***   由于一直在想事情,秦悦手中香槟杯中微凉的酒液已经变得微温。他分神朝那些与他擦肩而过,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们报以礼貌的微笑。既不显得失礼,也不会过分热络地凑上前搭讪。   从迦叶剑灵那里得到信息不能说无用,只能说有限。他听剑灵讲述了浮丘的种种过往,也得到了一些从朱冥荼蓝与手边书札中得不到的解释。但……依旧远远不够。问题就像深海当中的泡沫,曾经的没有消融,新的又层出不穷地冒出来。   他抬起头,盯着天花板发愣——   除了关乎他自身的,那位之前主动出击的神秘人的身份至今没有定论。而与神秘人存在关联的杨雪漫。   一个背井离乡,希望能靠娱乐圈实现财富自由的孤儿,似乎没有任何异常。虽然男女关系混乱,但社会关系却异常简单,只与曾经孤儿院的伙伴们保持了不咸不淡的联系。而那些分布在全国各地的伙伴们,至少从表面的情况看也没有破绽。   突然,有人走上前碰了碰他的肩膀:“悦悦?你怎么站在这儿?”   秦悦发散的思维与眸光再度聚集,看向那人,笑道:“黎先生。”   来人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待他相当亲切的黎桦。说起来,今晚这身备受赞誉的衣服还是对方的杰作。   黎桦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喊你悦悦,你叫我黎先生。太见外了吧。我可别忘了,我是你的忠实粉丝。”   说话间,他上下打量了秦悦一番,脸上闪过满意与得瑟:“真好看。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比穿在模特儿身上好看多了。”   多少了解对方行事风格的秦悦也没自谦,笑道:“主要还是衣服好看。”   黎桦“呵呵”笑了两声,问道:“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老关呢?”   这种莫名其妙的调侃笑容,与理所应当的口吻……让秦悦的耳朵飞速烫了起来。   他极力掩饰道:“没听说过他会参加啊。”   “这样啊——没可能啊,那家伙明明……”黎桦的视线无意识地从场内扫过,明媚的笑靥瞬间结了冰。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异常苍白,整个人还虚弱地晃动了两下。   “我我我,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回头再聊。”他转过身,步伐凌乱地朝会场的对角线位置逃去。   “嗯?好的。回头再聊。”秦悦不明所以地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硬生生读出“仓皇逃窜”四个字。   他摇摇头,决定继续猫在这里直到酒会结束。可人倒霉起来,不光喝水都能塞牙缝,麻烦还会主动找上门。   没过一会儿,站在不远处的两位女士聊着聊着突然就吵了起来。   喂喂,这样的公开活动,到处都是拍摄设备,吵起来真的没问题吗?秦悦认出那两位都是最近有些风头的三四线艺人。他叹了口气,实在不想成为未来娱乐新闻中的背景板。稳妥起见,他端起酒杯,决定慢慢悠悠移动到其他地方找清净。   “徐倩,你这个贱人!”众人的惊呼声中,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声落在地毯上,而沾满沙拉酱的苦菊与圣女果砸中全无准备的路人秦。   秦悦:“……”行吧,所谓祸从天降,大抵如此。   动静太大,橘子飞奔而来,惊叫道:“悦哥,你怎么样?我的天,这可是桦的超季啊!”   头顶苦菊叶,浅色内搭也染上了圣女果的红色汁水,秦悦还得学会自洽:“乖,衣服没有了还能再买。”   还是快点找地方清理一下才是上策。他注意到有好事的宾客举起手机开始进行拍摄。他低下头,跟随工作人员快步离场。   没走两步,突然一道阴影挡了道。   “麻烦请让让。”   “啧,苦菊跟圣女果可不是你的口味。”   这声音……秦悦猛地抬头。只见男人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才多少功夫,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   “……”这事儿看着像他自愿的吗?! 第138章 闹剧(六)   曾经有媒体人士调侃, 八卦周刊销量的式微与职业狗仔的失业,多半是由于信息来源的多样化、智能手机的普及还有短视频网站的兴起。   即便会场内的媒体原因三缄其口,这一晚发生的事情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在网络上传播开。   #徐倩宫贝贝互殴#, #宫贝贝介入徐倩恋情#, #L庆典场内失控#,#秦悦无妄之灾#,#秦悦苦菊圣女果#等几个热搜以火箭速度冲上热搜预备役,随着热度的不断发酵, 排位不断攀升。   带有这位女艺人名字的词条下面全是粉黑撕逼大战,而带有秦悦名字的热搜下却一派和谐,成为吃瓜路人的打卡观光点——   “打卡, 听说今天有人很倒霉。”   “不瞒你说, 我点开之前以为是悦悦的减肥餐推广。”   “打卡, 就算头顶苦菊与圣女果, 你依然是妈妈心中最靓的仔!”   “你们真的是过于缺德, 没有人给悦悦一个举高高加抱抱吗?”   而此时的秦悦正从橘子手里拿到了备用的衣物。   “悦哥, 我帮你吧。这件衣服……”小助理尽职尽责地跟在秦悦后面。   秦悦不习惯让年轻姑娘陪着换衣服, 连忙摆手拒绝:“不用, 没事。你回会场等我。等会儿如果有采访记得过来提醒我。”   橘子欲言又止,当不小心触到关云横的目光后, 听从了他的安排。   等关云横进去关上门,她才拍拍胸脯, 小声嘀咕道:“哇, 真可怕!”大老板方才那一瞥……眼神仿佛要吃人。   L时尚庆典的主办方相当豪横, 包下了附近一家超五星级酒店的整层楼给出席的嘉宾艺人使用, 艺人们的妆发与活动前的宣发照片都是在那里完成的。因此这间预备突发情况的临时更衣室面积并不十分大。秦悦进去的时候, 里面没有其他工作人员。   他抱着衣服走到隔帘后面, 关云横站在外间。一时间,房间里只有悉悉索索衣物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这话问得不太对。仿佛关大老板要做什么事,合该跟他报备似的。秦悦一面脱衣服,一面盯着天花板,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   男人仿佛极轻地吐出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直到时间长到秦悦错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房间时,突然说道:“L时尚庆典最重要的赞助方就是星光。”   这似乎轻易地化解了所有的疑问。自家地盘,大老板当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原来如此。”   秦悦换好裤子,正将打底的圆领T恤往头上套,又听关云横进一步说道:“主要是为了领人进来。是我的一位学长,等会儿介绍你们认识。”   “哦。”   如果这时有白瑟瑟或者王勋禹这样的人在场,一定会翻个白眼,大声吐槽道:“漂亮,一个敢说,一个敢应,哪哪都不对劲!”   可惜这屋里此时没有第三者,情形就这样诡异平和的过去了。   秦悦穿好衣服才发现,这套备用品正面是假两件式的西装门面,背后确实镂空的拉链设计。   “……”总算明白先前橘子的欲言又止了。他感受裸/露在空气的大片背部,在打电话让橘子重新送一套过来,还是让关云横行一个举手之劳间左右摇摆。这种摇摆是诡异与没有效率的,但他就是克制不了。   真够矫情。他自嘲地笑笑,听到关云横在外间说道:“先前你要查的杨雪漫又有了新的进展。”   “新进展?”   “是的。虽然是孤儿,但她是八个月大的时候被送到福利院的,福利院只是记录她父母双亡,死于一场交通意外。但是当时的资料许多没有联网登记,所以我派人去当地走访,想查查看有没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结果果然是有吗?”秦悦试图别过手,自行解决拉链危机。   “对。杨雪漫还有个大她七岁的姐姐。父母出车祸之后,她跟杨雪漫被送到两个不同的福利院,后来被一对外省人夫妇领养,改姓了刘,全名叫刘蓝。据当时杨雪漫所在的福利院老员工的回忆,刘蓝大学毕业后有回过故乡寻亲。但当时杨雪漫已经离开家乡,北上打工了。”   大学毕业后,等到有自立能力反过来寻找妹妹……也就是说,这对姊妹有一定相认的可能的。   虽然搞不清楚杨雪漫出过什么事。要说这世上,最希望一个人能活下去的,除了爱人就是血亲了。   秦悦不假思索地问道:“这个刘蓝是干什么的?”   “她是B大计算机专业毕业的,毕业后在企业里工作过几年,后来因为私人原因辞职不干了。大概是由于专业的关系,她对个人信息相当谨慎,我的人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她现在住址……”   关云横刚说完,就听到帘子另一端“嘶——”的一声。   “秦悦?”   青年撩开隔帘,一边甩动扭疼的肩关节,一边说道:“劳驾,关云横。帮我拉个拉链。”   “……”关云横阔步走进帘子时,仿佛心甘情愿踏入了什么不得了的陷阱。   黎桦的设计都是中性风偏柔美,掐腰修身的款式对穿着者的要求很高。再加上秦悦这套衣服是清爽的紫色,肤色稍微沉一点都会显得又黑又壮,但青年穿起来只是说不出的好看。他的额发稍显凌乱,项链衬托了锁骨凸起的弧度。拉链露出匀称的骨骼与肌肉线条,显得秀色可餐,又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   关云横面无比表情。一手提住拉链下摆的位置,一手拿起拉索。指甲状似无意的,轻轻刮擦了一下青年的皮肤。男人的眸底瞬间幽深浓稠,仿佛里面压着可怕的怪物,稍有不慎即将破土而出。   秦悦畏缩了一下,有些纳闷气氛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沉闷。为了让耳朵红得不过分明显,他极力将注意力放在新发现的事情上面。   他说道:“不过退一万步说,即使刘蓝是杨雪漫背后的人,那她也不可能是去黑溪村抢夺法阵的人。那时候她才多大啊。”   拉链“哧溜”一声归位,男人手掌突然停在了他的后颈。秦悦被这突如其来的碰触吓了一跳:“关云横?”   “有人进来了。”   有人进来了,他们就该主动走出去啊,杵在帘子后面活像那啥现场一样。   秦悦转身看向他,还没来及得提问,一只手腕被关云横扯住。黎桦的声音忽然突兀地响起——   “你究竟想做什么?!!”由于情绪失控,这位设计师的声音显得格外尖细刻薄。   怎么回事?秦悦无声问道。   关云横挑了挑眉,勾唇笑了起来。看戏。   秦悦呆了呆,只觉得关云横手掌与自己脖子相贴的位置,温度持续升高中。他慌忙调转了视线,妄图从这诡异亲密接触中挣脱开。   “我们谈谈。”另一道声音说道,相较黎桦,显得平和些。但再仔细听,平和下隐约有些急迫。   黎桦冷笑道:“韩先生,我跟你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这一点,我在电话里面跟你说得很清楚!”   “阿桦……”   “阿桦也是你配叫的?我们不熟。韩先生,这话是您自己亲口说的!”黎桦的情绪愈发激动。   “好好好,我不配。你别生气,你的心脏不好。”对方依然好声好气的安抚道。   黎桦深吸了口气,嗤笑道:“韩其申,你可真有意思。时隔这么久,你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给谁看啊?!”   很显然,这属于相当私人的情感纠葛,秦悦不认为继续听下去合适。无奈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现身时间了。   怎么办?他用眼神问关云横。   凉拌。关云横以口型回答,显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反而显得饶有兴致,笑容里带着十二分幸灾乐祸。   秦悦的纠结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三秒过后,橘子就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推门而入说道:“悦哥,现场采访快开始了哦……”   小姑娘陡然跟屋内两位陌生人大眼瞪小眼,说了声抱歉,退出去确认自己是不是跑错了房间。   “奇怪,是这间没错。”   关云横适时拉开布帘说道:“在这里。”   黎桦整张脸直接炸红了,他瞠目结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悦,悦,我我我们……”   韩其申趁其不备,直接将人拖了出去:“我们走。”   走的时候,他不光冲关云横点头,说了声:“谢了。”还相当有礼貌地跟秦悦握手说道:“你就是秦悦吧。鄙姓韩,韩其申。”   秦悦:“哈哈哈哈,幸会幸会。”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第139章 寄居蟹(一)   由于活动后还有几个采访, 等全部结束,回到住所已经凌晨两点了。   一夜无梦,再睁眼已经过了上午九点。   秦悦心里还有别的事, 尽管依旧感到疲惫, 他还是很快翻身下床。洗漱收拾完,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他手里拿着外套和背包,进厨房叼了一块吐司面包, 低头想找喝的。   “你这是打算去哪儿?”突兀的声线,害得他足底一滑,摇晃着差点没站稳。嘴巴一张, 那片倒霉的面包落在地上。他慌忙把手里的东西往料理台上一丢, 伸手去拣, 捡起来还拍拍吹吹。   男人端着杯热饮, 正打开推拉门, 从露台返回屋内。他的另一只手捏着手机, 看样子事刚再外间打完电话。   “你, 你怎么没去公司?”   问完, 秦悦陡然觉得这问题很烫嘴。关云横是什么人?偶尔疯狂工作,日常享受生活的大老板, 与那些以公司为家的工作狂有着天渊之别。就上个月,某商业周刊人物采访给他的标题还是《效率人生》呢。   果然, 话音刚落, 关云横的眉骨压低了两分, 一半大概率是在嫌弃他拣东西的做派, 一半更像是想到了令他相当不愉快的事情。   “你以为我是沈辰那家伙么?”   “啊?”秦悦想了许久, 才想起“沈辰”是寰宇掌舵者的名字, 更是各类杂志给关云横树立的“假想敌”。当然对于这一说法,关云横本人的评价十分刻薄——   “当商业杂志的注意力从关注业内先进的管理观念与研究公司经营情况,转移到凭空编造故事上,这家杂志就该破产了!”   秦悦盯着对方毫无遮掩的不悦之色,心想:照他说,那些不对盘的“传闻”也并非都是“故事”。   起码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关云横在某些方面对沈辰有着莫名幼稚的敌意。当然,这样的事实他是不会说出来,免得关大老板一炸毛,遭殃的可不就是他了?   青年思绪漂浮,不受控制的开始天马星空,直到关云横将同样的话重复第二遍。他才回过神问道:“抱歉,你刚刚在说什么?”   男人的后槽牙磨了磨,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说道:“你就打算这样一个人去见刘蓝?”   秦悦瞠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还未问完,他就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这不打自招的反问,瞬间被自己蠢哭了。   关云横哼道:“就你这副见了我头发都快立起来的样子……”说到一半,他停下瞪着他。言下之意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悦小声嘀咕道:“我就是想弄明白,刘蓝是不是杨雪漫背后的那个神秘人。总得见上一见,才能下定论吧。”   这回,关云横只是轻轻哼了两声,倒也没反对。看他没有劝阻和反对,秦悦松了口气。   谁知男人忽然说道:“你这种事故体质,谁知道会遇见什么?”   “青天白日,出不了岔子。我有伏魔,还带着迦叶呢。”   男人盯着他,眼珠转了两下,忽然说道:“我也要去。”   “啊?”   “我马上让关鹏带几个人过来。”   秦悦抬起头,发出虚弱的反驳声:“可是这……”不太合适吧。再说,如果真遇上什么灵异事件,别说几个人,哪怕是一百个人都是没用的啊。   剩下的话还在舌尖上打转,男人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说道:“没有可是……”   转脸已经拨通了关鹏的电话,开始说话。   行吧,关大老板说一不二,反对也是没用的。   秦悦垂头丧气走到厨房里拿出一盒牛奶,喝了两口,正将面包片往嘴里送,结果只咬到空气。   那片面包被去而复返的关云横抽走,并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被丢进厨房垃圾桶里。   “重新拿一片,那么脏还往嘴里喂。”   其实也还好,丢了多浪费啊。秦悦满眼遗憾地盯着那片彻底救不回来的东西。   话到嘴边,自动变成了一个“好”。   等出门坐上了车,跟关鹏互相问好过后,秦悦才反射弧极长地想:奇怪,他干嘛那么听话?!   *** *** ***   刘蓝的住址并不远,加上拥堵的交通,开车也只花了半个多小时。但由于是上个世纪末修建的小区,疏于维护,外表显得有些残破,与秦悦关云横乘坐的豪华车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指望关大老板的低调,可能比今天天上落冰雹的概率更小。幸好,这里守门的是两位六七十岁精神不济的老大爷。相较于认真严格的盘问陌生访客,对方更热衷聆听随身收音机里的京剧唱段。简单登记了一番,连身份证明都未要求出示,他们就被放行了。   再往里开,他们很快找到了刘蓝住址的那个单元。关云横让关鹏几个守在楼下,自己陪秦悦上了楼。这种几十年历史的楼房,电梯都是后面才从外面安装的。刘蓝住二楼三号室,秦悦索性直接步行上楼。   关云横问道:“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秦悦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清楚情况,只有见了再说。如果不是那当然好,至少消除一个疑问。”   “如果是呢?”   “如果是……还记得之前咱们讨论过的。神秘人一定存在什么后天缺陷,才使得他更愿意远程操控一切,而且当能力耗尽过后,会有一段时间休整。这样正面交锋,我不见得会输。”   “你倒是很有自信。”   “这不叫自信,叫合理预判。”   他们来到二零三号室门口,停住。   关云横吸了口气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是有些。”单元楼下堆放着巨大两个垃圾拖车,里面丢什么东西都有,一路走过,臭得让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秦悦抬手开始敲门。他的另一只手心握有一只折纸黄符,以备不时之需。   咚咚咚,由轻到重,敲了十分钟都无人应门。   他触摸金属门板,半阖着眼。过了几秒,又说道:“着门里面有灵力残留的痕迹……”虽然已经很淡了,但依然存在。   关云横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刘蓝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因为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儿,他掩住鼻子,嫌恶地扭过脸。   “还不确定,只是可能性增加了。因为太淡,我分辨不出来。”   关云横抱臂说道:“你已经敲了十分钟了。声音已经大到连楼上都能听见。兴许是不在家或者不想开?”   “也许吧,也不知道旁边两间有没有住人。”   秦悦住了手,正琢磨怎么向邻居们打听。一位穿着暗花厚棉袄的女人拎着两袋东西从电梯里走出来。她大概五十岁上下,路人长相,面颊圆胖。   “你们找刘蓝?”她说话带本地口音,语速极快,一面问,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位陌生人,显得既吃惊又疑惑。   “是的,阿姨。我们是受刘蓝同乡之托,过来给她送东西的。明明提前约好了的,可样子她不在家。”秦悦指指背包,随口胡诌道。   秦悦长得出色,笑起来更是人畜无害。女人虽然暗中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不疑有他,走近几步说道:“这不可能。刘蓝在这里住了三年多,几乎每天都在家。你们再敲敲,兴许只是没听到。”   “这样吗?对了,阿姨您跟刘蓝很熟吧?”   “是挺熟的。她租的房子也是我家的。她一个姑娘家,行动不便,我嘛偶尔也会帮忙送点东西。”   说完,她神色古怪的皱起眉,似乎想起了奇怪的事情。   行动不便?跟他之前的揣测对上了。秦悦不动声色地说道:“看来她的腿还是老样子啊。”   女人跟着叹息道:“是啊,陈年旧伤。真是可惜了,好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要是腿好,说不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那是。”   正说着,楼梯匆匆走下来一个瘦高女人,一见到房东太太就说道:“文丽,我先前已经下来过一趟了,可总算把你找到了。”   房东太太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瘦高女人摆摆手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总觉得你这楼道有股怪味儿。”   房东太太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又是楼下的垃圾吧。前几天我看七楼老赵家杀了鸡,把内脏那些全丢在下面,不臭才怪。我跟物业反应了好几回了,说了等于白说,没用!”   瘦高女人扫了两位陌生人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我原先也以为是楼下。可是我这几天带笨笨遛弯儿的时候,它每回都会往门缝里面闻,算起来也有四五天了。”   她指着刘蓝租住的房子,说道:“今天更离谱,蹲在门口不在,我都拖出一身汗呢。”   往门缝里面闻?秦悦心里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看见瘦高女人拉着房东太太继续说道:“回家以后,我这心里扑扑直跳。我说……你这租客该不会在里面出了什么状况吧?”   房东太太的面色已经变得有些凝重,但依然否认道:“还能出什么事儿啊?你也是想多了。”   瘦高女人更加咄咄逼人,说道:“你自己找面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脸。你还真别不信!现在独居的,出事的多了去!何况刘蓝不是腿脚不好吗?”   秦悦适时插话,附和道:“是啊,阿姨,您的邻居说得有道理。您看,我们敲了这么久,里面都没有反应,打电话也没人接。您是房东,肯定有备份钥匙的。”   “是啊,文丽,这年轻人说得有道理。”   房东太太犹豫道:“可……这房子租给了人家,哪有贸然进去的道理?或许她真的是有急事出门了呢?”   瘦高女人嗤笑道:“后面这话你自己信么?”   当然……不信。往常虽然见得不多,但偶尔还能遇见超市或者外卖送货上门。这几天……竟然一次都没有。房东太太越想心里越没底。   “打开看看,要是人真的没事,也好让人安心啊。”秦悦推了她最后一把。   房东太太思考了一会儿,转身去屋里找了备用钥匙。转了半圈,门就开了。   她推门进去。没用多久,秦悦就听到碰的一声闷响。   随之而来的是女人凄厉的尖叫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出事了!秦悦和关云横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了相同的结论。   候在楼下的关鹏等人听到这么大动静,飞速跑上来:“大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门半敞,虚掩着。   从他们的角度能够看到,狭长的走廊直通装修过时的客厅。房东太太瘫软在地,瑟瑟发抖。越过她胖乎乎的背影,一个条状物挂在客厅中央,微乎其微的左右摇摆着。   俨然是已经死去多日的刘蓝!   所有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登时毛骨悚然。 第140章 寄居蟹(二)   相较语无伦次的房东太太, 瘦高邻居的反应更为强烈。当她抑制不住好奇心,看清挂在客厅里摇晃的“东西”是一具尸/体时,瞬间发出一道极其短促的叫声。随后她举起双手捂住嘴, 宛如突然被人掐住脖子的火鸡, 两眼一掀,轰然倒下。如果不是秦悦在旁边眼明手快捞了她一把,只怕会磕坏脑袋。   还没来得及将她放平,房东太太就手足并用地爬出来。她倚在墙上, 四肢抑制不了的颤抖。她的嘴唇哆嗦得厉害,试了好几次都难以发出声音。大概是因为距离太近,冲击太大, 她抱着脑袋, 不住啜泣, 情绪濒临失控。   哪怕是关鹏这回带的, 几个当过兵心理素质过硬的手下, 看到现场脸色也像开了染坊, 相当难看。   关云横昂了一下下巴, 说道:“报警吧。”   关鹏这才慌忙掏出电话。等通报完情况回到原地时, 他只来及得看到秦悦关云横走进屋里的背影。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想到, 比起其他人,关云横和秦悦都太淡定了。尤其是秦悦, 青年在短暂愕然之后, 显露出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 表情没有波澜到近乎冷酷的地步。   这死亡现场, 远远看去都透着诡异,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主动踏足。   犹豫了几秒, 他刚想出声劝阻。突然,脑海里浮现出几个月前关云横手臂那道突兀闪现的伤疤。当时大哥了然淡定的神色,与刚才如出一辙。   总觉得……在不知道的时间点,也许发生过某些他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关鹏莫名其妙地想。   *** *** ***   这间公寓的装修风格起码有二三十余年了,部分墙皮早已受潮脱落,露出红砖墙体。东西朝向,客厅正对大门的位置还有大片的塑钢玻璃窗,按说即便在这个季节采光也应该不错。但由于住户事先拉上了一半的窗帘,显得屋内有些昏黄幽暗,平添了几分阴森恐怖。   刘蓝的尸/体就悬挂在客厅的正中央,她吊在大约三指宽的麻绳上。秦悦仰起头,注意到客厅屋顶中央有一根凸出的水泥梁。不知是前任住客还是谁在水泥梁上安装了一根坚实的铁管,铁管下方呈现弯曲的钩子形状,可能是用来倒挂运动沙袋一类的重物。   刘蓝很瘦,她身着一件盛夏才会穿的白色麻质裙,下摆之下露出因为长年累月坐轮椅,萎缩变型的腿。   细看之下,她的眉眼与杨雪漫的有五分相像,只是与妹妹的艳丽张扬比,更显清秀。她的头发沿中分到肩膀两边,整齐地垂在颈窝地位置。双眼微微闭合,整个人看上去平静祥和,唇角还带着一缕若隐若现的微笑。   她手臂松弛垂落在身体两侧,手腕部位各有一道伤口,伤口下方有一条细长干涸的血线延伸到了指尖。   “或许她并不是吊死的。”秦悦压低声音说道,视线转移到尸体下方铺着的那块正方形白布上。说是白布,但中间位置几乎已经完全被血染红。干掉的血呈现一种令人不适的深棕色,侵染进去,让布的表面起了层硬壳。血迹之下有什么图样若隐若现,但被血迹所掩盖。   布的四角被瓷盘压平,盘里摆放着已经燃尽,形状各异的蜡烛。只一眼,秦悦就看出它们与普通蜡烛是不同的。   “生辰烛。”他跪在地上,趴低身体看了看。那些残余灵力的波动多半来源于这些蜡烛。   死去的倪小红,栖霞湖龙鲤,灌注倪小红魂魄龙鲤鱼脂炼就的生辰烛……   关云横说道:“所以是她,对不对?杀死那个网红的凶手,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神秘人?”   秦悦重新站起来,没有即可回答他的问题。   “制作生辰烛的工序虽然不能说复杂,但也需要场地与专业工具。”   他慢吞吞说着,视线在公寓里梭巡。客厅与厨房并没有严格分野,左侧有一面书架,上面只稀稀拉拉摆放了几本起码有十年历史的周刊杂志,应该与刘蓝无关。每一层书架都有厚厚的灰,显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过了。   客厅右侧有一条走廊,很短,通往唯一的卧室。刘蓝的轮椅就停放在走廊的一侧。秦悦与关云横小心避开它,走进卧室。   卧室的面积不会超过十个平方米,墙上贴着两张泛黄的偶像画报,下方简单摆放着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和床头柜。   床上的被子胡乱裹成一团,放在枕头的位置。床头柜上摆着一把断齿的木梳还有一面镜子。秦悦摸出一块手帕,从梳子上拈起几根头发包好。   他矮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除了一本巴掌大小的书,什么都没有。书是一本民国时期的堪舆志,文本是模糊的繁体,从左到右排版。   青年不但没有如释重负,表情却变得更凝重。关云横等他把书收进背包里,问道:“是不是这书有问题?”   秦悦摇摇头,回答道:“不是。只是有些问题我没想通。这书是刘蓝放在床头的,看样子她经常翻阅。我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走出卧室,青年又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目不转睛盯着那具丧失生气的躯体。   关云横见他眉毛紧锁,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也许。”秦悦背对门站着,蹲下身,空悬手掌,非常小声地吟唱道:“光明自在,昼夜常明,日月太明,阴阳太和,未越绝命,逆我者死!!”   这样声色俱厉的咒,关云横是第一回 听到。他发现随着字句慢慢从秦悦的嘴巴里蹦出来,青年的额头居然出了层薄汗。   “光明自在,昼夜常明,日月太明,阴阳太阳,灵神顾我,万般现形!!”   身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守在门外的关鹏刻意提高音量说道:“就在里面!”   秦悦猛吸了口气,伸手借着关云横站直,两人快速退守到门边。   “老天,这是……”步子迈得最大的年轻人已经进门,他转身朝后面的人挥手说道:“陈队,这边。”   一抬眼,正巧与秦悦的视线相对。   秦悦:“……”   年轻人愣了一下,双眼圆整,活像眼珠子都要从里面掉出来。   “怎么又是你?!”因为惊讶,都有些破音。   还别说,这话也是他想问的。秦悦的视线越过他,看向随后走进来的另一位也有些眼熟的人物,叹了口气说道:“刘警官,真是巧啊。” 第141章 寄居蟹(三)   秦悦坐在一张软质办公椅上, 用余光不动声色打量现在身处的环境。房间的四面墙刷得粉白,除了几面红色锦旗与集体荣誉的奖状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右边是个半新不旧的文件柜,透过玻璃门能看到所有的东西都按拼音字母的顺序排列。   面前是一张胡桃木色的办公桌, 不到半臂的位置放着还冒有热气的一次性纸杯。他只要稍微前倾就能看到深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飘浮的模样。茶香逐渐弥漫到空气中, 跟之前居民楼里的尸臭比,天上地下。坐得再久些,估计能叫人开始犯困。   “咳咳咳咳。”可惜偏偏有人见不得他这副闲适的做派,硬梗着脖子发出一连串咳嗽声提醒他。   秦悦有些好笑地抬起头, 重新看向办公桌对面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年轻警察。   这里是帝都市公安局内的一间极其普通的询问室。虽然与上回他呆过的讯问室只有一字之差,但性质迥异。   所有发现刘蓝尸/体的人都被带回来做笔录,以作为日后判案证据的一部分。他和关云横被领到不同房间, 做记录的依然是熟面孔刘警官。   不必拥有读心术, 他就能读懂这位此时的心态。虽然比上回见面时沉稳些, 但抱起的手臂、微蹙的眉心以及不耐烦的脚拍子, 无一例外展示他目前略有些烦躁。   刘警官合上面前的记录本, 说道:“两起案件, 两起你都在现场。秦先生, 您不认为这实在太巧了吗?”   “我只能说世上就有这样的巧合。”   安静片刻, 年轻的警察眉头紧锁:“我不相信巧合。”   秦悦偏着头笑道:“那只能说您太年轻了。”   刘警官无语,露出一个略带屈辱的表情, 说道:“从个人信息上看,您比我还要小五岁呢。”   “呵呵, 年纪不等于阅历。”   “……”   他张口还想说话, 门已经被人打开。样貌清秀, 被他唤作“陈队”的男人走进来, 身后还跟着关云横及一个提着公文包律师打扮的中年男人。   刘警官从椅子上站起来, 手臂撑着桌面。提前意识到上司的来意, 他张大眼睛,活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   “陈队!?”   “他可以走了。”   “陈队!!!”   “你们可以走了。”陈队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冲关云横和秦悦点点头,侧身放行。   *** *** ***   回程路上,关云横和秦悦都很安静。只有关鹏一面开车,一面透过后视镜观察两人的脸色。   下车时,关鹏突然喊住关云横:“大哥——”   关云横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   关鹏站得笔直,双掌甚至贴着两侧裤缝。他深深盯住他,长出了口气说道:“你……万事小心。”   关云横挑眉回应道:“知道了。”   如小山般健壮的男人严肃地点了点,下一瞬显出稍许害羞的表情,挥挥手。像只仓惶逃窜的仓鼠一样快速缩回车里。   秦悦望着点火提速,逐渐走远的车队,说道:“或许将来在适当的时候,你可以告诉他真相。”反正即便说了,大部分人也不会相信。   关云横撇撇嘴,说道:“还是不了。你别看关鹏长得这样牛高马大、五大三粗,其实胆小得要命。读大学时过年回去乡下老宅,因为听了鬼故事,害怕得躲进一口木箱里,差点把自己闷死。”   秦悦一听,来了兴致,随口问道:“真是看不出来。老宅里是发生过很可怕的故事吗?”   “没,哥几个随口胡诌的。”   “……”喂喂,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 *** ***   刚回到公寓,橘猫就从沙发扶手处探出头。他瞳孔放大,动了动胡须问道:“你们身上怎么一股子死人味儿?谁死了?”   妖兽生而暴戾,喜食人肉与人的魂魄。哪怕由于契约的关系,相柳已经多年没有吃过活人,但对血腥味还是像鲨鱼一样敏感与兴奋。   它飞快从沙发跃下,翘起尾巴,说道:“嗯……这人死了得有三四天了,不过味道不浓,闻起来还没烂。”   “……”秦悦明白他的习气,任随他围着自己腿肚子打圈。   迦叶剑灵显现,挡在他们中间,发出一声冷哼:“妖兽。”   橘猫扬起脸,嚣张地摇晃摆动胡须反呛道:“我原先以为朱冥那家伙讨厌,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妖兽怎么了?有本事你让姜阿离那个疯丫头不要驱使妖兽。如果不是受契约约束,老子早想拍拍屁股走人了。你以为你们浮丘的风水多养兽似的!”   “那是你自己不济事!”   躺枪的朱冥发出声呜咽哀怨的响声,没有掺和。   秦悦:“……”浮丘的风水怎么样他不太清楚,但自己身边的明显不太好。太易起口舌之争了。你方罢唱,我方登场,永远都消停不了。   他朝关云横使了眼色,绕过争执不休的一灵一猫。他走到客厅,自背包里拿出包有刘蓝头发的手帕。   关云横问道:“你是打算用跟上回一样的办法?”   秦悦摇摇头,沉吟片刻说道:“不能。尽管杨雪漫是受其他魂魄的滋养而活,但她毕竟还活着。刘蓝已经死去好几天了,魂魄已散,意识也不可能存在。”   说完,他不禁又想起刘蓝诡异的死状与尸/体,表情自然而然变得既凝重又困惑。   “怎么了?之前我看你也是这副表情。”   秦悦看着那几根失去光泽的发丝,说道:“我不是说过吗?刘蓝的真正死因恐怕不是上吊,而是失血过多。她割破了手腕上的血管,使得血能够按照一定流速落在身上的那块布上面。我仔细查看过了,那块布上面施加的应该是人牲类型的阵法。”   “也就是说把人……刘蓝当成祭品?”   “对。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秦悦下意识咬了下拇指。   “通常而言,我们将任何东西倒进容器里,再倒出来。容器里多少会留下一点印记。就像你将咖啡倒进保温杯里,过后再怎么清洗,都会留有咖啡味道。人的身体也是这样一个容器,而魂魄就像咖啡。”   电光火石间,关云横立刻明白了秦悦的疑惑。   “你的意思是……”   “刘蓝过身后,魂魄当然会离开躯体,或四处游荡或投入轮回。但……多多少少能感受到‘存在过’的痕迹。唯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剩下。”   就像被什么东西完全吞噬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鞠躬)。 第142章 寄居蟹(四)   听完秦悦的解释, 关云横问道:“那你想怎么做?还是用之前那个法子?”   “类似。”秦悦简短地回答。   他的目光移向迦叶剑灵,喜形于色地说道:“不过这一回我们可以用迦叶!”   关云横:“……”在面前秦悦的世界时,他已经彻底放弃了逻辑与科学。   迦叶剑灵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确定。”   得到肯定答案后, 剑灵毫不意外地撇撇嘴说道:“脾气倔这点倒是一脉相承。”   他定定看向他, 说道:“你可知这样做的风险?人活着的时候进入记忆与意识虽然也有风险,但不像现在这样危险。这等死物,稍有不慎……”   秦悦打断他道:“明白,所以我做了额外的安排。”   他拿出一根编好的红色腕带交给关云横, 说道:“比起轻易朽坏毁损的躯体,头发确实能够保存更久,所以古人认为精魄藏于发中。虽然事实没那么夸张, 但自古以来有能耐的修士们总能用头发做文章。”   “这是什么?”回想起上回那枚破铃铛, 关云横至今觉得牙疼。当秦悦将腕带套进他手里, 即可绷紧全身肌肉, 十分警觉。   “呃……类似路标的东西。等差不多了, 我需要你喊‘大道虽坦途, 生魂莫前行’。”   “什么玩意儿?!”关云横的表情活像见了鬼。   他静静看了秦悦一会儿, 放下手臂, 声音变得有些冷:“一定要去?”   秦悦原先还想开开玩笑,听到这个问题, 不自觉也严肃起来。   青年漂亮的眉眼浸润着近乎偏执的坚持。他说道:“一定要去。”   本以为关大老板又要抓狂地开启怼人模式,哪知对方只是别过脸, 仿佛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干干的笑了两声, 自嘲般的。   “关云横……”他顿时有些难过, 急忙想要找补。   “‘大道虽坦途, 生魂莫前行’是吧?”男人截断话头, 再看向他的时候, 表情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了。   “啊?”   “啊什么啊!进去以后放机灵点。你要是回不来,我正好也解脱了。”   “……”本来有些感动,听听这像什么话!   说真的,关大老板单身至今,纯粹是因为长了一张嘴吧!!   *** *** ***   迦叶剑灵的术法并没有想象中的花俏复杂。他一手摸着刘蓝的头发,另一手盖在秦悦的头顶。不出十秒,青年的身体微微摇晃,脱离主心骨一样歪倒在座椅上。   关云横用手托住秦悦的下巴,将他的脸轻缓歪到一侧,以免扭伤。他抚摸着腕带问道:“要进去多久?”   剑灵面无波澜地盯着他做完这套动作,回答道:“最多一炷香的功夫。而且……”   “而且什么?”   “几根头发上又能呈现多少记忆呢。他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你早说!”   “这难道不是常识么?”   “……”去他娘的常识!   *** *** ***   就如剑灵所预料的,秦悦能够捕捉到的记忆只是无声的碎片,而且大多数都像隔着一块毛玻璃看不真切。他宛如站在幕布前无措的观众,无法从默剧与稀碎模糊的“剧情”中找到主线脉络。   秦悦本人的感受也与在杨雪漫的意识里明显不同。他甫站到刘蓝的记忆中,就感到一种锥心的疼。强烈的排斥。可刘蓝本人已经死了,怎么还会有排斥呢?   他挺直脊梁,一边计算时间,一边朝深处走。   果然,越往里毛玻璃就变得越清晰。渐渐的,当那股疼痛变得无法承受时。他看到深夜时分,刘蓝倒在马路中央,那辆撞倒她的车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她抬起血肉模糊的脑袋,不甘心地朝前爬行。但她失血过多,没爬多远就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   突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女人的样貌被斗篷遮蔽,只露出红色的嘴唇。嘴唇勾着蛊惑人的微笑,只问了一句话,然后朝刘蓝伸出手。   凭借灯光,那截白皙的小臂上满是溃烂与血泡。刘蓝挣扎着抬起头,畏缩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坚定地握住了那只手。   虽然没有声音,但整个事件是清晰的。一个可能性浮出水面。也许……是一个人,但又从来不是一个人。   “寄居蟹。”一种非常凶猛的狩猎者,吃掉软体动物贝类的躯体,霸占原主的壳。   只是他们面对的“寄居蟹”霸占的是别人的魂魄,使用别人的肉体。受害者们因为各种原因,前仆后继地自愿奉献自己的躯体。当躯体不堪使用,离开前,它会将受害者们的魂魄当作养分吃掉,然后移居到别的身体里。   秦悦看着剩下那些细碎不完整的记忆——   刘蓝死而复生,女人调制生辰烛的油脂,斗篷女人彻底朽坏的面孔……   不行了!已经是极限了。秦悦倒抽一口冷气,蜷缩成一团。   嘿嘿嘿。   他听到尖细,分不清男女的低喃声。这是“寄居蟹”留在刘蓝记忆里的东西!危险!!   留下。留在这里。声音如影随形。   乌黑的云蔽日遮天,然而关云横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障:“大道虽坦途,生魂莫前行。”   他寻着那个方向,撒丫子地跑。道路尽头有一个不断收缩的光圈,秦悦飞身一跃,跳了进去。   *** *** ***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鼻不能闻。   就像……死过一回。   秦悦动弹不得。他觉得冷,非常冷。身体冰凉而干爽。就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被放入冷库再拿出来的石头雕像。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只有心口的位置因为某种原因留有一丝残余的温度。   他试着睁眼。第一回 没有成功,他积攒力气又试了一回。撑开的狭小缝隙,从外间透进光亮相当刺眼,他的眼睛很快渗出生理性的眼泪。   迦叶剑灵站在两三步外,负手而立,陷入沉思。让人觉得困惑的是,他的脸褪去了之前的样貌,隐隐有别的样子反复交替冒出来,宛如古旧胶片放映时出现的重影。   他的身边依次排着朱冥、荼蓝还有橘色的肥猫。朱冥与荼蓝保持着灵器的模样,左右徘徊不定,显得格外焦躁。橘猫烦躁地抖动长尾,尾尖在地面打着凌乱的节拍。   “喵呜——”意识他已经苏醒,橘猫率先拖长嗓音嚎了一嗓子。   迦叶剑灵调转目光,恢复了先前的面无表情。他一手握住箫,一声按住琴,并未立刻出声说话。   灵与妖兽都感知过人,而唯一不知情的那位还在锲而不舍地吼道:“秦悦!混蛋!呼吸!给我呼吸!”   声音振聋发聩,木质调的剃须水味道,混着滚烫的鼻息离他极近。男人近乎粗暴地骑/坐在他身上,双掌不断按压他的胸口,做心肺复苏。粗鲁的蛮力让他无法正常吸气,皮肉之下的骨骼都要被压断了。但他居然只觉得好笑。   秦悦的手脚尚且麻木,他用力将脖子朝后仰,头顶撞到了沙发腿。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力气,他也很想像相柳一样“嗷呜”喊出来。   男人僵住了,因为再度倾身靠近之前没有反应的青年时,他感受到了微弱的气流。他竖起一根手指,缓缓放在青年的鼻子旁边。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气流越来越明显。   他摸摸秦悦的脖子还有左边胸膛,连一度毫无反应的颈动脉与心脏,都开始有节律的搏动,而且越来越明显强健。   “你……”男人梦呓般说道。视线将他牢牢钉死,目光缓慢地从青年的鼻梁滑到眼睛的位置。   秦悦勉强扯出一点笑容说道:“谢谢你这么担心我。但你这样,我起不来,劳驾请让一……”   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换了个姿势。一边手肘放在他的耳边,一手箍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扬起脸。就这样不管不顾压了过来。   “唔……”他的门牙!   温软湿润的触感蛮不讲理地撞上来,然后变为小心翼翼地试探,最后一路攻城掠地,霸道地挤压着秦悦肺泡里残余的空气。   秦悦心想,这真是太突然了。或许他应该礼貌性地挣扎一下。但他浑身脱力,没这份力气。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这样也不赖。所以当关云横放开他时,他的双臂甚至稍显温驯地挂在他的背上。   向来思路明晰的脑子成了一锅煮沸的水。秦悦调整了一番呼吸,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我……我们……”   你为什么这样做?我表现得很明显吗?我们现在算什么?   “舌头被猫吃掉了?”男人戳戳他得脑门,抽离了一段距离。   他半蹲在地上,托起下巴,舌头还回味般地在口腔里搅动了一圈。这个动作如果换人做可能会显得油腻猥琐,偏偏他此时的神情真挚又认真,隐约透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沉默片刻,他又伸出手指轻轻刮擦秦悦的嘴角。歪头一笑,活脱脱一个得偿所愿的恶棍。   “你相信吗?我早就想这样做了。”他极轻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43章 千万福利(一)   如盛夏时节暴雨来临前, 空气变得潮热沉闷。   秦悦缓缓从地面撑起身,关云横朝后移动,蹲到他的身边。灼热的视线若有若无, 有意无意地滑过他的脸。   他错眼轻咳一声, 不自觉用手拉拽了一下领口散热。然而这样不光收效甚微,还显得欲盖弥彰。体温仍旧持续攀升,有那么几秒,秦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就像烫熟的虾或者刚从蒸笼里取出来的螃蟹。从头到脚,由里到外,无一处不滚热。   男人好整以暇地撑起下巴, 眸底开始酝酿笑意, 不加掩饰的欣赏他的窘态。   真是个……天选的混蛋!秦悦瞪了他一眼, 怀疑自己连脚趾都红了。   “不许笑!”声音大, 气势弱, 秦悦感觉自己无比像一只虚张声势的约夏克犬。   不说出来还好, 一提就像触动了奇怪的机关。男人弯腰, 肩膀僵直过后开始明显的上下起伏, 整个背无法抑制的颤抖。   “关云横!”秦悦的脸整个儿涨红了,这回有一半是被气的。   男人停住了。曲起食指揩去不存在的眼泪, 发出一个懒洋洋的鼻音回应道:“嗯?”   秦悦那点气势顿时一泻千里。他望着他出神,心想, 四舍五入他们认识的时间都不足一年。刚开始的时候, 谁也没把对方当一回事, 相处也谈不上愉快, 尤其是对关云横而言。   男人的头发长度依旧是与时下潮流相悖的短发, 但又比初识的时候长了一寸。软化了他硬朗的五官线条, 也柔和了他的气质。   难怪圈子里好的造型师那么抢手,适合的发型果然是改变人的利器。秦悦的思绪短暂放飞后,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   男人深邃的眉眼情不自禁笼罩着一层暖意,就像四十度的温泉水,毫无往常的侵略性。整个人温和得不可思议。如果关鹏也站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得在地上找下巴。   为什么会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呢?   秦悦抿抿嘴唇,忽然感到一阵口渴。   不过是一个吻。那些之前种下的想法像汲取到了惊人的养分,倏然破土而出,舒展根叶,转瞬急不可耐地想变成参天大树。   秦悦自言自语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关云横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如鲠在喉地问:“讨厌吗?”   秦悦扶着额头,摇摇头回答:“不是讨厌。而是……”矛盾。   所有事情依旧如坠五里烟中,似乎不该节外生枝。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要说服自己将关云横“拒之门外”,太过虚伪。秦悦是个诚实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   还在斟酌用词,关云横已经严肃地问道:“你觉得我是负担吗?”   这误会简直大发了!秦悦猛地抬头,想都没想道:“怎么会!从一开始你就不是自愿卷进来的。都是因为我的关系!你已经帮过我很多次了!!”   看他慌慌张张解释的模样,关云横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眼睛底下很快出现了两条明显的卧蚕。   “算你还有良心。”男人端着睥睨众生的架子:“我知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现实一点,秦悦,以为自己是现代霍去病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他戏谑道:“跟我谈个恋爱而已,宇宙不会毁灭的。”   “……”   这样严肃问题,能不能拿出点严肃的态度?!   秦悦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对方已经摆明了态度,但依然会陷入纠结与不确信的情绪里。之后会试图用言语或者行为,反复印证。这纠结是源于对未来的恐惧还是莫须有的不安呢?   秦悦无法分辨。   他抬头,看进关云横的眼睛里。男人的眼睛有着处理问题时一贯的锐利清醒。有人曾经公开吐槽过,说他犹如凶猛暴躁的东非鬣狗,随时观察,闻到腥膻就能立马扑过去咬断对方的脖子。   可秦悦觉得,说出这种话的人并不了解关云横。剥落那层高高在上的面具,这个人其实比任何人都温柔。咳,当然,多数时候还要看对象。   男人的呼吸很轻,是刻意控制的结果。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他语气里透着丝委屈,继而粗声说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表白方式?玫瑰花海?烟花秀?无人机列阵?还是电子屏?”   秦悦仿佛看到一只藏着角落的蛞蝓,可怜巴巴探出触角,想够到一片可心的绿叶。笨拙得可爱,可爱到犯规。他情不自禁大笑起来。   关云横恶狠狠道:“……有什么好笑的!”   “没,只是在笑……我们可真是两个笨蛋。”秦悦摇摇头说道。几分钟前纠结与不确信瞬间烟消云散。   “到底谁是笨蛋啊?”   圆润圆润的橘猫折着爪子,母鸡抱窝一样地团在沙发上。位置正巧卡在秦悦与关云横距离的中轴线上。   “咳咳咳。”他假模假样咳嗽,一声高过一声。   秦悦&关云横:“……”险些忘了这屋里从来不是只有他们俩。   抬头一看,灵器都很识相地站到房子的另一端,目不斜视盯着天花板的某一点,仿佛打算从那处看出朵花来。   相柳跟着看过去,随即发出一长串令人手痒的讥笑。他说道:“抱歉打搅你们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但我实在对你看到的东西有些好奇。”   说着,它的猫儿眼睁得又圆又大,脸盘中央写着两个字——吃瓜。   “……”   橘猫舔着肉垫,口齿不清地问道:“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这回浮丘终于要绝后了。”   他抖抖胡须,不经意瞄了关云横一眼说道:“当然这只是时间问题。”   “……”据载相柳氏一系牙尖嘴利,身有反骨,真是半点都不夸张!   当年祖先在降伏驱使妖兽时,为什么不能挑选性情温良的品种?秦悦在心底第一万零一次惋惜。   他说道:“里面的记忆太碎了。我只能确认一件事,那个神秘人一定还在某处活动。”   “什么意思?”提问的换成了关云横。   “你怎么能肯定?”他紧接着说。   秦悦比出一个留待他细说的手势,说道:“听说过寄居蟹吗?”   “刘蓝以及之前的受害者就是神秘人给自己找的壳。我猜测他是用一个,储备一个。当壳子开始出现即将毁损的表征时,他就开始四处寻觅新的。等到废弃旧的躯壳,他就用某种方法将自己嫁接到新的里面。离开前,他就吃掉或是吸收掉原主的魂魄。”   说着说着,戛然而止。因为这种“夺舍”的手法,隐约像是在哪里听过。在哪儿呢?   电光火石,灵光乍现。   秦悦扭头,提高声音问道:“迦叶!你之前说魔神白炼想夺取姜家阿离的身体是因为什么来着?”   “她的中枢魄异于常人,夺舍后能长久使用。”   “那么反过来,如果中枢魄不够强健,被夺舍后会有什么后果?”   剑灵想了想,回答道:“溃烂……短则数月,长则数十年。这取决于被夺舍者的资质。”   他瞬间猜中青年的想法,摇摇头说道:“不用想,不可能是他。”   秦悦犹不死心地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我当时也在场。何况……如果是他,必定会做得没有痕迹。依照你的情况,绝无胜算。你遇见的,不是巧合就是个不够高明的模仿者。”   “好家伙,还是个copycat。”秦悦一个头两个大。   “嗯?”   “就是个模仿犯罪者的意思。”   秦悦拿出从现场“偷/渡”出来的堪舆志,梳理疑点:“刘蓝的身体尚未出现溃烂,是不是从侧面证明神秘人并没有占用她的身体太久?既然还没有到时间,为什么要开启献祭的阵法吃掉刘蓝的魂魄?是因为有了更好的选择,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就像刘蓝接替那个女人一样,接替刘蓝的又会是谁呢?”   原本的一团乱麻,这下变成了一锅粥。完美!他自认也不是特别沉得住气的性格,现在越想越烦躁。   “想不明白就暂时别想了。”关云横拍拍他的脑袋:“我先让人查一下最近刘蓝都接触过哪些人?”   “嗯。嗯?被撕掉了。”   关云横探头问道:“怎么?”   “没有,可能是我太神经质了。这本书每隔九页就被撕掉了一页。你看着这页码对不上!”秦悦一处处指给他看:“还有这些繁体字里面,有一小部分书写的方式很奇特。”不像文字,像画。   “确实——挺稀奇的。”硬挤进来的橘猫插嘴道。   “……”   他用爪子拍拍书页,目露精光说道:“有意思,这些都是古代黔州祭祀用的咒语。怎么会混在这本书里?除非……这本书其实不是堪舆志,而是记载别的内容的。”   秦悦奇道:“你认得这些咒语?快说说是什么意思?”   相柳白了他一眼,说道:“当然……不认识。就是小时候嘴馋喜欢去偷祭坛供奉的肉和果子,偶尔见过。”   “……”他就不该抱有任何希望。   还想继续研究研究,门铃响了。   秦悦迷惑地看向关云横,问道:“你点的外卖?”   “现在才几点啊。”男人没好气地回答,冲着挂钟努努嘴。   看看时间,秦悦觉得很有道理。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才下午三点半。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忘记了去开门。访客不耐地从门铃改为直接拍门。   关云横将秦悦扶到沙发上坐好。   门一开,白瑟瑟杀气腾腾踩着小高跟挤进来,略过屋子真正的主人。一见秦悦,劈头盖脸问道:“悦悦,你倒是接电话啊!你不接,关总也不接!我TM都差点报警了!”   跟着她进来的造型师,造型师助理还有邹海,小心翼翼挪动身体,努力不在大老板眼皮底下秀存在感。看着关云横伴随白瑟瑟大呼小叫越来越臭的脸色,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勇士,人民群众会缅怀你的牺牲的!   秦悦摸出手机,歉然道:“对不起,白姐,我把手机调到静音了。出了什么事?”   白瑟瑟杏眼圆睁,满脸“忍住,我不能生气”的表情:“下午五点的直播!我的祖宗!你千万粉丝达成的福利,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呃……”别说,他还真给忘了。 第144章 千万福利(二)   一个小时后, 秦悦换好最终敲定的服装,坐在椅子上乖巧地任由造型师修饰妆发。白瑟瑟的碎碎念也到了收尾阶段。   “说好了午饭后到公司,如果不是我直接杀到家里。差点翻车啊, 今天!汗水都给我急出来了!”她从手提包里掏出精巧的小粉扑补妆, 瞪完秦悦,还附带上了关云横。   其他人内心OS:上天保佑希望大老板今天心情美丽,原谅瑟瑟姐的BIG胆!   造型师助理一紧张,手抖得差点把海绵戳进秦悦眼睛里。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秦悦连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这当然是你的问题。所以你自己给我好好反省一下!行程安排给我记牢了。要是记不住就打印下来贴在冰箱上!电话声音打开!”白瑟瑟“啪”的一声合上粉饼, 毫不客气地说道。   与其他人祈求的一样,关云横此时的心情不坏,但不代表有些事他会不在意。   白瑟瑟输出完毕后, 不出五秒。关云横说道:“这件衣服V领开得太深了吧?”   众人:“……”这关注点有够歪的。   秦悦低头看了一眼。这衣服是白瑟瑟挑的, 是某品牌赞助的超季款, 乍一看还好, 就是稍微弯腰就会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他觉得别扭反对过, 但被气头上的白瑟瑟无情Pass。关云横这时老调重弹, 他立即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白瑟瑟的脾气已经过了, 这时只是颇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哼, 男人……”   除关云横外,所有在场男性不约而同露出一抹苦笑。谢谢, 感觉有被内涵扫射还有伤害到。   “把这里缝一点。”   造型师助理连忙翻出针线包,三下五除二把领口的位置缝好。   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秦悦点开视频APP, 进入视线开好的直播间。伴随着页面轻柔的背景音乐,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 开始直播。   时间刚好五点过几秒, 蜂拥而至的粉丝造成直播间短暂的卡顿。铺天盖地的弹幕几乎遮挡了屏幕中秦悦的影像——   “啊啊啊, 活的悦悦!今天的造型好好看!”   “他在笑欸!氧气,谁给我一个氧气瓶!!”   “印迹的服务器到底行不行啊,这点人数居然卡了?”   秦悦挥挥手:“大家下午好。今天不是周末,大家都下班放学了吗?”   弹幕飞速刷过一堆附带各类表情包的“刚下”,“还在加班”,“提前溜了”。   秦悦笑道:“作为千万粉丝回馈,今天的直播有两个小时,时间非常充裕,我们慢慢来。”   弹幕带着问号与惊叹号,再度刷屏:“两个小时?预告不是一个小时吗?”   “嗯,本来是计划一个小时的。但这之后没有别的安排,而且难得有机会跟大家面对面交流。所以延长也没有关系。”   他飞快看了眼白瑟瑟,对方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用口型无声说:随便你!   他轻轻笑了一声,将视线调回手机屏幕。粉丝们用弹幕代替鸡叫——   “斯哈斯哈,舔屏!悦悦的皮肤好好。羡慕的眼泪从嘴角流下来了!”   “不瞒你说,悦悦好适合被泥塑啊。(不是本人)。”   “整肃粉,整肃粉在哪儿?”   “不亏是让我无痛当妈的好大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由于没有主持人,直播软件在过滤了某些关键词后,采取系统随机抽取粉丝问题的方式供秦悦回答。   秦悦读完第一个问题,想了想,认真说道:“未来一年的规划啊。主要还是做音乐。拍电视电影这种事情,如果要好本子,导演又不嫌弃我的话,也会考虑。虽然很努力,但还是跟演员们有差距。”   他这么说,紧接着立刻有人问他去年拍电视剧的那段经历。   秦悦逐字逐句读着问题,回答:“富导是位很有才华的导演,真的教会了我不少东西。剧组的大家也都很好。像孔瑞老师,赵琪老师,周梅老师,俞飞老师都有帮助过我,确实也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许多不足。”   刚说完,一个名为“秦悦唯爱孔瑞”的ID刷了一条弹幕:“姐妹们,蒸煮发糖了!所有孔悦CP粉支棱起来了!”   秦悦满头黑线,心说,说这话你问过俞飞的意见没有?   很快,有其他弹幕刷上来。   悦悦永远快乐:“嗑CP的能不能考虑一下路人还有唯粉的感观?圈地自萌懂不懂?”   路人甲:“切,与其嗑孔瑞和秦悦,还不如嗑跟韦知翔呢!起码社交软件上经常有互动。孔悦CP粉到处捡垃圾,嗑了半天嗑得是空气么!”   秦悦默然。心叹道,那样的话,只怕乐廷想手撕了他。   可惜有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没法大声说出来。   他想了想,说道:“大家不要吵了,无论什么观点,大家都要求同存异。也请大家给与我合作过的同事们留些尊重。”   这话一出口,混战的弹幕略平息。好些沉默的大多数开始发声,最高赞的两条写着——   大天彭:“没错,艺人不是发糖工具。私下怎么样我们管不着,但请不要在单人直播里面舞。多难看啊!”   水乡物语:“都别吵了!现在很容易个体行为上升集体。走在外面别人只会说‘心悦诚服’嗑CP都嗑到蒸煮直播间了。说出去丢不丢人啊!”   这场争端总算过去。秦悦松了口气,抬眸看向众人。   造型师和助理已经离开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邹海正埋头看手机,估计是在看直播。白瑟瑟头都没抬,玩着手指甲,细看又像在发呆。唯有关云横慢慢悠悠掀起睫毛,与他对视了几秒。   秦悦不知道别人表明心迹,决定谈恋爱过后会怎样?但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直播,一个当观众。   察觉到这一点,他后知后觉有些害羞,匆忙拉回视线,想摸摸头发才想起今天做过造型。他的手臂僵在半空,尔后迅速垂下,搁到膝盖上。   “咳。”他轻咳一声,为了掩饰尴尬,拿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   有观察力的网友刷过几个问号,抛开蒸煮,自己用弹幕开始聊天——   “悦悦方才是不是害羞了?而且他老往那个方向看,也不知道那边坐了谁?”   “这题我会,肯定是那位漂亮的经纪人姐姐或者经常跟着他的那两位助理。”   “哇,直播经纪人也会到场?”   “只是猜想啦。肯定有工作人员的,你看他今天有做妆发的。而且悦悦之前没有单人直播过,经纪人到场盯一盯也很正常吧。”   “也对哦。”   秦悦调整坐姿,开始读系统随机抽取的下一个问题:这里看起来不像公司,像住宅。是悦悦自己的房子吗?   秦悦笑着摇头,诚实回答道:“不是,我是长年租房的无壳族。因为之前租的房子出了点状况,所以暂时借住在朋友的房子里。”   粉丝当中立刻有人开始刷礼物:“没关系,悦悦!凭你的实力,帝都别墅不是梦!”   “呜呜呜,凭什么有些靠脸吃饭的人现在住在几千平米的豪宅里,我们悦悦却还在租房子住啊。不公平!”   秦悦简直为粉丝这个群体充沛的感情叹为观止,他哭笑不得的安抚他们:“我没觉得租房子有什么啊。”   他越这么说,弹幕中带波浪线的“呜呜呜”就越来越多。直播间的礼物密密麻麻砸得满屏幕都是。   秦悦顿时无语,真心替屏幕背后的人心疼钱:“别刷礼物了。我的钱真的够花。就算是工作党挣钱也不容易,留着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话音刚落,直播页面突然响起舒伯特《野玫瑰》的曲调,系统提示“觉思来甚”赠送“秦悦”玻璃玫瑰花一束。这个陌生的网络ID眨眼就登顶礼物榜第一名。   “……”觉思来甚雷动云横。秦悦不禁去看ID的主人。男人捏着手机,胜负欲都快溢出来了。   弹幕直接沸腾了——   “传说中需要豪掷三百万的玻璃玫瑰?!”   “我屮,虽然我很菜,但我的同担巨有钱!”   “大佬,大佬,是你吗,大佬!”   浪费可耻!不要助长饭圈攀比奢靡的风气。秦悦望着关云横。   我又不缺。关云横略挑衅地扬了扬眉。   两人旁若无人互动的时间过长,当然有人看出端倪——   “没人觉得悦悦的反应有点奇怪么?刚才我们刷礼物的时候,他一直盯屏幕摇头。但是这个礼物空降后,他却抬头看那个方向?”   “是挺奇怪的。”   “[点烟.GIF],我其实刚才就说……悦悦朋友家应该是帝都非常有名的新进十大豪宅之一,九州小区。不要看这名字朴实无华得有点土。其实均价现在已经涨到每平方三十五万左右了。为什么我知道呢?因为我老板就住这个小区。有幸去过几次。这熟悉的背景墙,不亏是名设计大师打造。每次看都觉得真好看。”   “根据以上我做出一个大胆合理的猜测,这位空降的账户没准儿就是悦悦朋友本人呢!”   现在网友的观察力真的太牛掰了。秦悦感到有些心虚。他刻意掠过那几条点赞最高的弹幕,转向下一个问题:平时有什么爱好?   捉妖除祟肯定不算,那算是兼职。   “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跟普通年轻人一样上上网看看电视和书。”   弹幕里有人总结:“悦悦真是说话做事都还有浓浓的社畜感。我们要珍惜。等他变成天王巨星之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软萌了!”   “……”他哪里软萌了?   “喵嗷——”橘猫绕了个弯儿,状似轻盈一跳。无奈重量不饶人,站稳的时候让茶几摇晃了一下。秦悦手机的支架维持不了平衡,啪的正面朝下,盖到桌面上。   观看直播的观众眼前一黑,诚惶诚恐发出灵魂的拷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看到一个巨大的黄色物体!”   “我也是。”   “Emmmm,我就不一样,我看到茶几上居然有手工编织用的红线!”   “相柳……”秦悦无奈地叫唤了一声。   碍于有外人在,橘猫用眼神示意,我饿了。   可秦悦光顾着手忙脚乱把手机重新拿起来,没能抓住重点。他索性用手掌穿过他的前腿腋下,将他整只抱起来,拿到屏幕前面说道:“喏,给你们看看事故原因。”   相柳:“……喵呜!”魂淡!莫挨老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周末愉快! 第145章 千万福利(三)   橘猫浑身上下都是肉。因为被秦悦这样抱着, 肩胛骨位置的肉挤到脖子,脖子上的肉无处安放只能挤到脸上。乍看之下,脸更是肥了一圈。   观众们被戳中笑点, 弹幕中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哈哈哈哈”   “咄, 虽说是大橘为重,但这是我见过最胖的橘猫!”   “看着软软的,好想上手Rua。”   “哈哈哈,它是不是在皱眉?”   相柳仰起已经见不着的脖子:“喵嗷——”放开老子, 老子饿了!   秦悦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还不行。你的晚饭时间是七点,还记得吗?咱们说好要控制体重。”   最近相柳的食欲激增,几乎翻到了原来的三倍。再这样下去, 他都怀疑是不是他的身体出了状况。可一般的猫猫狗狗生病了还能去看兽医。妖兽看兽医有用么?   也许能行, 毕竟都带了一个“兽”字。   弹幕还在继续——   “噗哈哈哈哈, 悦悦跟猫说话的样子, 跟我和自家猫说话的样子一样。看起来真的好傻。”   “这猫好像听得懂欸, 它明显更不开心了。我真怕它突然挠悦悦一下。”   相柳发出猫科动物生气时的吞音。   姓肖的, 你很膨胀嘛!晚饭时间是七点。谁定的规矩?你嘛!   “这猫……会骂人。他骂人的样子, 跟我弟弟一模一样。”   “笑死, 还你弟弟?我怀疑你是在内涵,然而我没有证据。现在养猫还有不进宫的吗?”   秦悦歪头, 好声好气地说道:“我这边在工作,有什么事咱们后面再说。”   “喵嗷。”少转移话题。我现在就要吃东西。   橘猫已经游移在暴走的边缘。他将爪子搭在秦悦手臂上, 发出撕心裂肺的嗷嗷声, 哪怕对动物情绪不敏感的人, 也能明显感受到它的愤怒。   先前不动如山, 像养尊处优老佛爷般的白瑟瑟终于皱起细眉, 压低声音说道:“这猫怎么回事?”   她手一挥, 大有君主命令大军挥师南下的气势:“邹海,赶紧把它弄走。”   邹海点点头,连忙放下手机,走到秦悦身边。   “喵嗷。”你敢靠近试试?信不信爷爷削你!相柳扭头哈了他一下,作势要咬,还好秦悦将他及时抱起,才惊险错开。   弹幕安静不过三秒,触犯反弹——   “哇哦,这猫真的好凶。我终于理解为什么网上说黑足猫是猛兽不是段子了。”   “嘤嘤嘤,妈妈我怕。这猫看起来好狂躁啊。”   “那是悦悦身边那位助理吧?虽然看不到脸,小哥哥明显被吓得手抖,连退了两步,直接出画了。”   邹海搓着险些遭殃的手指,扭头望向白瑟瑟,满脸都是“瑟瑟姐,怎么办,我怕”的求助。   白瑟瑟翘起脚,给他展示了一下鞋底的细高跟。用眼神疯狂示意:搞快点!总不能这种小事还要我亲自上吧?!   邹海:“……”嘤,感觉下回上手一定会被直接啃。他再度弯腰,这一回目标是橘猫脖子后面的软肉。   然而,下手扑了空,有人比他更快。   男人从旁一把揪住橘猫的后颈肉,并用另一只手托住橘猫的屁股,将他高高举起。   “老实点。”关云横瞪了一眼,相柳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抱猫的秦悦没反应过来,邹海没有,白瑟瑟盯着旁边空出来的座位皱皱眉。直播间的观众们只看到一个高个子身影,抓了猫过后,迅速从画面中撤离。   刷完一连串的“????”,新一轮的弹幕高/潮来了——   “噗,凶狠的小猫咪被揪住命运般的后颈肉。而且它居然没有哈那个人,还飞机耳了。”   “这是另外的工作人员?不对啊,我记得悦悦现在身边的助理除了刚才那位,还有一个漂亮小姐姐。这人打哪儿冒出来的?”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假设。[都是浮云.GIF]。”   “说!朕赦免你无罪。[挥手.GIF]。”   秦悦没来得及注意弹幕。他抬头观察一人一猫。   嗯,虽然都是挺不爽的表情,但还不至于打起来。他眨眨眼,无声道了谢。看着关云横将相柳抱远,才将注意力落回屏幕上。此时,弹幕已经彻底开启了聊天模式——   “朋友也出来露个脸嘛![祝友谊长青.GIF]”   “我有预感,按照此人的腿长,那必然是个大帅逼!”   “又帅又有钱。在旁边守着悦悦直播。KWSL!”   “到底有什么是我一个拥有全部视频网站尊贵VIP不能看的?既然在就露个脸啊。”   秦悦:“……”谁能告诉他不过一小会儿功夫,弹幕怎么就奔向了奇怪的地方?   他干咳了一声,刻意忽略某些要求关云横露脸的诉求,伸手调整了一下手机摆放的方位:“啊,又抽到了新问题。有人注意到了桌面上红绳,问是不是我编的。”   他把那条半成品从旁边抽出来,拿在空中晃了几下。粉丝们最关注的毕竟还是他本人,除了个别还在刷朋友相关的内容,大部分相继进入舔屏模式——   “啊,这个抿嘴,我没了,我人没有!”   “可可爱爱的,难怪上回盘点犬系艺人,悦悦榜上有名。”   “嘤,妈妈的好大儿。赶快多接代言,妈妈想给你花钱!”   秦悦拎着红绳回答弹幕里的一个问题:“倒不是喜欢,就是……可以消磨消磨时间。”总不能说是因为职业需要吧。   他看到有粉丝强烈要求做示范,随即从善如流地开始编织方法讲座:“绳结编织其实不是什么困难的工艺,相信很多人都会。比较常见的是两种平结的打法,一种是错向,一种是单项平结,像这样……原理就是以其中一条为轴线,另一条的两端绕轴穿梭而成。除此之外,还有花式打法,像纽扣结,金刚结等等。”   直播间的弹幕数量骤减,过了许久以后才有零星几条跳出来——   “对不起,我不配当悦悦的粉丝。我的手太笨了。”   “我也……在地铁上用鞋带试了一下。旁边大叔看我的眼神宛如遇到了深井冰。”   “哈哈哈,废物们!我起码平结是搞懂了。一天一个小技能Get。”   “今天穿的靴子,没有办法试……”   系统抽取的下一个问题依旧是编织工艺有关。秦悦重复了一遍问题,笑着回答:“当然有不同的制式啦。而且根据地方风俗的不同,复杂绳结还蕴含了截然不同的涵义。比如这种,就是祈求岁末平安;而这种是祈求家人没有病痛的……”   涉及到专业问题,他开始无意识发散。   直播间开始哀鸿遍野——   “此生无法跟提这个问题的姐妹和解!你们根本不懂手残星人的痛楚!”   “呜呜呜,好难,我学不会啊。强烈要求下回悦悦手把手教我!”   “……所以今天的福利是绳结编织技艺教学?”   还有另一拨人持相反观点的:“你们没发现,说到编绳子,崽眼睛多亮啊!跟说起音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吗?养孩子嘛,要以鼓励骄傲为主。我看咱们还是趁早快点学一下,免得跟他没有共同语言。”   秦悦手指就像灵活的梭子,他将手里的绳子变幻不同样式:“这种可以送给父母,这种可以送给恋人,这种可以送给朋友。还有一种可以把自己的头发编进去,送给……”独一无二的人。   说着,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漏了某些不该漏的东西。他闭上嘴巴,整个人呈现诡异的卡壳状态。   弹幕里有发问号,有发表情包的——   “Hello,画面是静止了吗?”   “怎么突然不说了?是我们气氛组不够努力吗?”   “咦?悦悦又看那个方向了。是不是经纪人小姐姐在提醒他不要说太多?”   秦悦没有在看白瑟瑟,他在看关云横。男人用手背撑着下巴,衣袖滑落到手肘的位置,手腕上露出红色的绳子。   他盯着秦悦,似笑非笑地摇晃了一下脑袋。秦悦连忙收回视线,耳根有些发烫。   他结结巴巴说道:“那个老说编绳子没什么意思。不如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粉丝们立刻用数量惊人的弹幕表示了捧场。   “那么,请大家说出自己喜欢的曲子,我们让系统抽好不好?”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等曲子唱完,狂乱的心跳才恢复正常。   *** *** ***   更早些时候,一位路人误入直播间,正好遇上秦悦在详细讲编织技法。她刷过一排问号:“这是在做什么?红绳编织手工艺教学?哎,这位小哥哥的颜值真是不错。”   得到两个“哈哈哈”的无效回答后,她截取了一段短视频,倍感无趣地退出直播间,登录另一个社交平台。   日常帅哥研究协会:“这年头真是什么都内卷!连个教手工的老师颜值都这么高。[帅帅的小哥.GIF]。”   没过多久,这条发言被笑疯了的娱乐营销号搬运,引来大批的观光团——   “这是新晋的炒作方式吗?秦悦真是星光的真太子!还炒什么贫穷贵公子人设。呕,正炒反炒,总有一天会糊!”   “讲道理,我翻过这位博主之前的信息,是个不追星的颜控。”   “噗哈哈哈哈,什么鬼?秦悦为什么在编红绳?”   “据说是印迹回馈千万粉丝福利的直播。”   “这颜值是真实的吗?一分钟,请告诉我这位哥哥的全部资料!”   一个多小时后,秦悦终于下播。   正在打理工作室账号的邹海扬扬手机:“哇,厉害!秦哥,瑟瑟姐,热搜了!”   好奇之下,秦悦凑上前。   #秦悦编红绳#,#秦悦颜值舔屏#,#秦悦千万福利直播#,#现代手工艺传承人秦悦#。   “……???”最后一个是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46章 朝染(一)   旧历年近在眼前, 秦悦婉拒了好几个电视台与视频网站新年音乐会的邀请,专心窝在家里谱曲。   迦叶与另外两个灵体都安静缩在器物中。暖意融融的屋内,相柳窝在沙发上打瞌睡。秦悦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禁摇头。   之前是食欲过分旺盛, 现在是经常趴在那里一睡就是一整天,时常忘记吃东西。   也许,真的应该带他去看兽医,打个X光什么的。秦悦放下手里的笔, 暗自琢磨。   与此同时,他听到门口电子锁转动的声音。关云横西装革履从外面回来,臂弯里还挂着件厚重的黑色毛呢大衣。   “你回来了?谈判还顺利吧?”他撑起身, 还来得及完全站稳就被关云横的气息包裹。   男人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磨蹭了一下, 依照从下往上的轨迹偷了一个吻。并不深入, 只感觉到微暖的热源浅尝即止。   大概是由于确立关系不太久, 秦悦还不适应这样自然的亲密。所以他在对方鼻息相贴前, 有了下意识后撤的动作。但撤到一半, 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个人是关云横啊。   还在思索, 他听到男人发出沉而温柔的笑, 伸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他用力朝前一带。   一吻完毕, 男人侧过脸淡定地说道:“看来还需要多加练习。熟能生巧。”   秦悦的脸瞬时间红了,他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听听这说得是什么话!   不过, 天下间所有的恋人可能都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 会踩到对方的脚背, 嗑到牙齿, 咬破嘴唇。再由呼吸到躯体变得慢慢熟悉对方, 然后分开或者携手继续向前。   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亲密, 只是偶尔觉得害羞罢了。   关云横走到卧室,将外套挂进衣帽间。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套浅色的家居服。这是上周刚买的,正好与秦悦此时穿在身上的是一对。关云横衣服的背后是只伸出的左手,而秦悦的是右手。如果拼起来,手指弯曲的弧度正好拼成一颗心。   秦悦也是现在才发现,关云横其人极其注重某些奇特的仪式感。成套的衣服、成套的杯子、成套的碗筷,同款的衣服和配饰。短短半个月,他每天都能收到。后来他大感吃不消,强烈要求对方不要再把钱浪费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才总算消停。   “这是新曲子?”关云横瞟了眼电脑上的五线谱,坐到他身边,神情就像裂开一条缝的面具,疲惫感从里面漏得彻底。   “真累。”他小声嘀咕:“晚饭吃得我胃疼。”   秦悦腾出一只手,在关云横的头顶揉了两下。   安静了片刻,关云横喊了声他的名字,嗓音暗哑地说道:“刘蓝的案子结了。”   “嗯?”比预想的更快,毕竟死亡现场那样诡异,还以为警察会花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最后的定性还是自杀。据说警方翻查了小区近一个月的监控记录,也查了她手机的通话记录。唯一一通拨出是打给她妹妹的,除此之外她再没有主动跟任何人联系过。拨入几乎多是推销诈骗电话,还有就是外卖员的。”   秦悦合上电脑,问道:“那在那通电话里她有没有杨雪漫说过什么?”   “没有,据说只是一些日常的问候。虽然姐妹重聚,但毕竟不是一起长大,社会经历不同,关系也不太亲密。按杨雪漫接受警察聆讯的记录,她们曾经发生过几回冲突,虽然每回都和好了,但都是刘蓝单方面找的杨雪漫。比较奇怪的是,杨雪漫回忆说那通电话里刘蓝的心情听上去相当不错。”   相当不错?秦悦皱起眉头。如果真是计划死亡,她的心情不是说一定得沉重,但好歹也不至于“相当不错”。退一万步说,哪怕她觉得自己解脱在即,也不会什么都没交代的离去。难道当时身上的东西已经彻底影响了她?   关云横说道:“警方的疑惑也与你的相同。但现在人已经死了,不能进行精神鉴定。他们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刘蓝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因此就盖棺定案了。”   秦悦默然。他又从抽屉里拿出那本从刘蓝房间里拿到的堪舆志。这些日子以来,他翻来覆去看过许多次,也做过调查,可惜市面上没有类似的书籍流通。这本书很旧,作者不详,没有任何收藏价值,哪怕是去黑/市高价收购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看了手机上的日历一眼,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必须去一趟。”   “去哪儿?”   “妖市。”   *** *** ***   第二天傍晚,秦悦与关云横一同驱车来到郊外的森林公园附近。除了周边杂草的高度,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现在天气依旧格外的冷,而秦悦比普通人更怕冷。所以当关云横轻松穿过可过一人的大窟窿后,穿着超厚羽绒服的秦悦卡在了上面。   场面有些滑稽,秦悦伸长手臂喊道:“关云横,赶紧帮帮我。”   关云横似笑非笑地抓住他的两只手腕,拔萝卜一样地把他往外面扯:“你自己也要用点力气,我怕伤着你。”   “呱呱呱,哈哈哈,蠢蠢蠢。”羽翼未丰的小鹦鹉站在铁丝网上笑得左右摇晃。   尚在用力的两人:“……”   这辈子他还没被道行这么浅,毛都还没长齐的精怪嘲弄过。   秦悦撇撇嘴,正要发作,小鹦鹉精的嘴已经被父母一左一右捂住。   “对不住,对不住,孩子太小了,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一红一蓝的鹦鹉讪讪地笑道。   这滑跪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秦悦手脚并用,费力从窟窿里脱身。他拍拍膝盖上的灰尘,心疼了两秒被勾破的外套,才说道:“走吧,就在前面。”   这里之前关云横是来过的。他跟在秦悦身后,顺着依稀可见的羊肠小路走了几分钟,又看到了那棵巨大的古槐树。槐树中央怀抱着一株枯死的柳树,已经年头太长,柳树与槐树上半段的分界线已经变得不太明显。   再走近些,鞋底踩出沙沙的碎响。上回还状如华盖的巨大树冠,现在有一小部分已经呈现凋零枯萎之势。   “我还以为柳随歌这种千年精怪冬天是不会落叶子的。”   秦悦盯着时不时飘零的落叶,疑惑道:“会掉,但按说不会是这个数量。”   他清楚地记得,小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见到这棵槐树,哪怕是雪天,树叶都是翠绿色的,仿佛新长出来的一样。对了,柳随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叶子的呢?   说起来,他已经有不短的时间没有见过柳随歌了。每回联系的时候对方都说好,但具体怎么个好法他也不清楚。明明身处同一个城市里……   秦悦按捺心头莫名的不安,掏出柳随歌赠予的那枚拇指大小的玉叶,掐了个寻人的口诀。玉叶表面升腾起乳白色的烟尘,这些烟尘凝固到半空中,化作一面半个巴掌大小的镜面。   “柳随歌,柳随歌。”秦悦屈指磕碰镜面的边缘。   过了许久,才看到柳随歌的脸出现在另一头。   “喊我干嘛?”柳随歌略退后了一点,眯了眯眼:“你又跑到妖市去了?”   秦悦答非所问地说:“你的树叶,为什么会掉了那么多?”   问完,他死死盯着柳随歌的表情,妄图从中察觉到一丝蹊跷与端倪。   可柳随歌是谁啊,千年的精怪。他翻了个白眼回答:“什么为什么?我哪年不掉叶子的?”   “我小时候不掉。”   柳随歌“切”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说道:“你怕不是记错了吧。”   见对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秦悦又问:“你在哪儿?明天我们见一面。”   “四姑娘山顶吸收日月灵气呢。不要打搅我。”说完,他利索了断了联系。   “……”还是觉得太可疑了。秦悦借住玉叶又试了一遍,但柳随歌似乎顺手将他屏蔽了一样。他既探不清他的位置,也联络不到他。   秦悦仰头望着那棵树,跟之前一样,精怪们有次序地排着队,朝树干之间狭小的缝隙缓慢蠕动。   他走上前,顺手揪起一只精怪问道:“这段时间妖市有什么异常吗?”   被他抓起来的,正是之前调皮嘲笑过他的那只鹦鹉精。小东西哆嗦了一下,求助般地看向呆若木鸡的父母亲族。   一时间二三十只成年鹦鹉精连忙磕头说道:“小儿之前的确无状,还请您原谅!”   秦悦被这片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头疼,深吸一口气又问:“我是问最近妖市里面有什么异常吗?”   鹦鹉精们一愣,掰着羽毛说道:“上一回开市的时候走掉了十多个孩子,其中有两个至今没有下落。还还有就是市场西面的戏台倒了,砸伤了两只路过的负鼠。另另外就是岁初婆婆今年不会来妖市摆摊,她的儿媳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   “……”   关云横忍不住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岁初婆婆是谁?”   “就是之前帮我找过东西的老婆婆。”秦悦摇摇头,追问:“还有呢?”   “……就没有了呀。”鹦鹉精战战兢兢回答:“先生可否将小儿归回?”   秦悦把小鹦鹉精还给了父母,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先进去再说。”   心里自我安慰道——反正问柳随歌是问不出来什么了。要是有异常,他还能是睁眼瞎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47章 朝染(二)   踩着鼓点与钟声, 镶嵌锍钉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妖市其实是一座坐南朝北的正方形的城池。长宽约有十公里。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固定居民很少,只有每三个月一次的开市会迎来送往天南海北的客人, 这样热热闹闹七天, 一切又归于平静。如此周而复始,这样的规则已经延续了数百年。   走在摩肩擦踵的街道上,秦悦略有些担忧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伸手问道:“没事吧?”   这种通行的玉叶令牌虽然没有单人通行的严格规定, 但多一个人总比原来吃力。再加上他技术不够熟练,刚进来的时候关云横脸都白了。   “有些晕眩和恶心。”事实上这类症状已经得到缓解,但当关云横注意到青年伸出手, 打算与他交握时, 将真相吞回了肚子里。   “头疼。”他轻声嘀咕, 不要脸地将一部分重量压在秦悦身上。   算了, 就由着他。秦悦侧目看向男人柔和放松的轮廓, 不禁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抚又容忍的笑。   关云横望着道路两旁, 悬在半空的红纸灯笼问:“这些灯笼里点的什么?”   上回出入这里, 他觉得诡异又烦躁;现在心境变幻, 多了几分悠然自得与闲情雅致。   “大概是鲛人油脂做成的蜡烛。具体是什么还得问柳随歌。”   说起这位形迹可疑的妖市主人,秦悦始终不得劲。他环视市集内的车水马龙。所有的景致都与往常无异。是他疑心过重, 太杞人忧天了吗?   秦悦“啧”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出去之后一定要去会会他。”   路过十余个摊位, 两人被一位长着鹿角的长脸商贩拦下。他举起一本封皮破旧的书, 对着秦悦大声叫卖:“这位修士真是一表人才, 风流倜傥!来来来, 失传已久的《奎山老祖符咒》。看一看, 瞧一瞧,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他好奇地瞥了关云横一眼,随即笑道:“这妖市多年不见这样纯粹的人间客人了。我这里有一本《延年益寿经》,您要是按照上面的法子吐纳修行,不说寿比彭祖,但活到一百二十岁没有问题。”   “不用了,我们还有事。”   鹿角商人急忙地张开双臂,大胆挡住他们的去路:“欸……客官,别走嘛。两本一起算您一百个妖币好了。”   “说了,不用。”关云横瞪了他一眼。   鹿角商人缩了缩脖子,张开手指比划一下:“八十妖币?”   “……劳驾请让一让,我们是来找人的。”秦悦好脾气地笑道。   关云横抱臂站在他身后,眼睛微眯,凝视着过分热情的摊主。   鹿角商人看着表情各异的两人,嗫嚅地让开一条路:“好好好,请慢走。”   等他们走远,商人才抬手摸摸鹿角,叹息道:“都说修士可怕,但旁边那位也不遑相让啊。这年头生意难做——”   他又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一眼,重新站回摊位继续叫卖。   另一头,秦悦在跟关云横科普妖市购物小技巧:“跟所有的市场一样,这里鱼龙混杂,水深得很。我也是吃了几回亏才逐渐找到的窍门。一般最不容易出问题的是装饰品、衣服,其次是新鲜的药材,再次是成品的丸剂。最碰不得的就是灵器与书册。刚才那什么奎山老祖,听都没听过!八成是东拼西凑些晦涩的字句,用来哄人的!”   “他都知道你是修士,还胡说八道骗你?”   “这有什么?反正卖完就跑路。等你反应过来,他早找地方躲起来了。下回也不见得能遇上。”   “就不怕你找他麻烦吗?”   “开始喊价一百妖币,后面没准儿还能对折再对折。二三十个妖币,一般修士也懒得浪费灵力啊。”   “……”说好的诚信经营呢?   秦悦见他一脸无语,笑道:“所以说啊,你这样的价格不敏感人群是不太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和门道的。”   他们穿过吵闹的路段,经过西面一处倒塌的戏台。昔日高朋满座的位置,现在只有颓然的废墟。地面被砸出缝隙的地方,已经冒出几颗狗尾巴草。在这片萧瑟之中,长势喜人。   秦悦不自觉停下脚步,表情似在思考。   关云横说道:“我记得上回来这里还搭了皮影戏台,讲的是你家祖宗的轶事。”   “是啊。”   秦悦叹了口气,往更深处走。与之前的寻物占卜是相左的方向。他领着关云横进到一条巷子。里面非但不窄,反而比正路更宽,但却人迹罕至,十分冷清。   “柳随歌曾经就住在那里。”秦悦指着远处一座气势恢弘的府邸说道:“我小时候曾经随爷爷去过一次。那时候他拿着个酒葫芦,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柳树稍上,问我是哪家的孩子。由于体质特殊,我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后来爷爷便不带我来妖市了,但柳随歌还是每隔一段时间过来找他喝酒。”   他看得出了神:“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但现在两个人,一个失踪,一个神神秘秘,倒是我在按部就班,不知忙活些什么?”   关云横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秦悦又说:“不必担心,也不是在这里伤春悲秋。只是看到这里,就忽然想起许多事。越想,就越希望能弄明白。”   “希望这回不是无功而返。如果这世上连他都不知道答案,这天底下就没人知道了。”   他拍拍背包,里面装着那本他从刘蓝处得来的堪舆志,走到一处青砖绿瓦的宅院门口。宅院的入口极窄,只有一扇半人高的门。门上爬满青苔,不像经常有人进出的模样。   关云横问:“这里住着谁?”   “一个喜欢博览群书的精怪。他的原形是一只书蠹,后来受到点化,开了智。”   书蠹……不就是喜欢啃书的虫子吗?合着还吃出学问和感情来了。关云横挑挑眉,看着秦悦叩动门环。   连敲了三下都无人应答。   关云横疑惑道:“该不会是出门了吧?”   “呃,应该不会。这位按现代人的说法,就是特别的宅。据说十年出不了一次门。”   “……好吧。”   又敲几下,还是没人出来开门。秦悦折出一只传音纸鹤,在围墙附近放飞。眨眼的功夫,里面传来层层叠叠的声音:“孔先生在吗?孔先生在吗?有客到——”   一会儿功夫,声音不但没消失,还变得更大了。秦悦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到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碰”的一声,门开了。门口站着个穿着翠绿色肚兜的娃娃,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红的,似是哭过。一脸不高兴地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秦悦和颜悦色说道:“我找孔蠹,孔先生……”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大吼道:“就说我不在。”   娃娃翻动了一下眼睛:“你听到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   秦悦同关云横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无奈。   秦悦斟酌字句又说道:“烦请通传一声,浮丘肖氏后人求见。”   声音又道:“不见!老朽谁都不见!回去!”   “先生他……心情不好。”娃娃抽抽鼻子,眼底有泪水浮上来。他想了想,自作主张,往旁边让了让,并不刻意阻拦。   秦悦点点头错身弯腰走了进去。   进去以后,关云横发现院子里的照壁苍松等都是微型景观,都按照一定比例缩小。他们就像两个意外闯入矮人国的巨人,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比往常更小心。   走了没多久,等见到这座宅院的主人,这种困惑就不攻自破了。   正厅堂上有一张背对门的椅子,有人坐在里面长吁短叹,但从背后根本看不真切。   听到脚步声,之前那道声音又响起:“不是说了不见吗?怎么还是进来了?是不是绿衣放你们进来的?”   正当关云横四处找声音的来源时,一个黑色的,极小的物体从椅子上跳到他的肩膀上。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吸了下鼻子:“人?小子,你是哪家的后辈?怎么跟肖家小子混在一起?!”   关云横大吃一惊。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左肩。上面正站了只有拇指三分之一大小的老人,广袖长袍,白眉白须,手里还杵着跟木杖。   “……”好小。   “喂?问你话呢!”老人用力戳了戳,力气还不小。   秦悦咳嗽了一声,行了个抱拳礼:“孔先生,这是关云横。”   他又拉了拉关云横:“这是孔蠹,孔先生。”   孔蠹转动眼睛,上下打量两人一圈,最后落到两人交握的双手。   他“哦”了一声,嘀咕:“浮丘……果然是要绝后的。”   秦悦&关云横:“……??”   果然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书蠹(du,四声)。 第148章 朝染(三)   “这是肖家人自己推演出来的, 可不是我胡说。不过时间确实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东西,秦本溪,岁初朦胧, 我不知不觉都老了。哪怕是这妖市主人的柳随歌……”   孔蠹说完, 摊手耸动了一下肩膀,又从关云横的肩膀跳回椅子上。站在宽大的红木椅子里,他仰头看向秦悦:“说吧,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秦悦取出那本最近这段时间翻来覆去看过许多遍的堪舆志, 双手奉上。孔蠹趴在上面闻了几下:“一百年左右的老物件,还透着股死人味儿。哪里得来的?”   秦悦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孔蠹摇头晃脑评价道:“倒像个肖家人, 什么事情都想求个水落石出。”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趣事, 一直不见喜色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笑。他挥挥手, 施法让书册竖立站着, 一页页翻看。时而停顿下来, 作思忖状。   “先生, 先生!不好了!”绿衣慌慌张张跑进来, 腿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整个儿咕噜噜滚到秦悦脚边。   孔蠹拂袖说道:“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秦悦默默单手将他拎起来, 拍拍灰,放在地上。绿衣投以感激无尽的眼神, 扭头大声说道:“外面的更夫说, 市集又丢娃娃了!”   孔蠹像被按下暂停键。大约两三分钟后, 他才缓缓转过头, 迟钝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绿衣提高嗓门, 声音尖利, 难掩激动地说道:“更夫说,这回妖市一开,又和上回一样。没多久,就丢了几只小精怪。现在所有人生意也不做了,都在帮忙找呢!”   他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我也要去帮忙,没准儿燕燕这回也能找回来呢?”   孔蠹吹胡子瞪眼喝道:“胡闹!你那点修为,在外面呆久一些便会化成块不能说话的石头。老朽救得了你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这等拘束在一方天地的日子,哪怕能活五万年,我也不想!”   绿衣跺跺脚,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朝门外冲。孔蠹挥挥衣袖,顷刻间,绿肚兜失去了支撑物,飘然落下。   他一边叹气一边从椅子跳下,揭开那片布料对滚落在地面的一块石子儿说道:“当真是块顽石!你出去,不出百米就会变成一块不能行走的石头,也不知会被人带到哪里去。燕燕那孩子要是知道,也会担心的。”   见他突然愁容满面,秦悦忍不住问:“先生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孔蠹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仔细算起来,老朽开智至今已有一千一百零三年。书蠹一族从来没有人活得比我更久。是我灵力出众,还是天赋异禀?都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一切都是和轮回门的主人求来的。”   “求来的?”   “不错。我这一生嗜书成命,唯恐轮回过后会将读过的书忘记。因而我在寿命将尽时向那一位拼命祈求,求她让我不入轮回,在这世上无关紧要的一隅活着。这座宅院就是她赠予我的东西。”   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当然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其中之一便是我不能离开这里太久,只要超过一刻,我便会灰飞烟灭。”   秦悦明白了。   老人的生命力或许还不如庭院里的苍松。苍松移栽能活,而他则被彻底困死在了这里。就像是那扇门,或者墙上的花窗。   孔蠹轻声说道:“我不后悔,万事只要有书足矣。只是呆久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逐渐生出微许灵性。”   他指着地上的一颗石子说:“你们别看他外表是个孩子,但从有记忆开始已经活了一百三十余载。但他与你不同,是颗天生的顽石。哪怕修行这么久,维持人形都很困难。他现在的样子还有柳随歌的一份功劳呢。”   他说话的调子平淡悠长,就像一碗反复冲的茶。他吐了口气,稍事休息,快步走到精巧的庭院里。秦悦和关云横交换了一个眼神,跟了出去。   “一百三十余载,如果我只是一只普通的书蠹,生息不知几何。如果是个普通人,也变得黄土一钵。可是这个年纪之于精怪,还只是幼年。绿衣他非常寂寞,直到有一天柳随歌送来一只受伤的燕子雏鸟。”   秦悦心想,这大概就是他们对话中的那位“燕燕”。   当一颗寂寞的顽石,遇到了同伴,自然而然的,他们会成为朋友或是亲人。之后的内男風容无需孔蠹继续讲述下去。   说话间,外面的喧闹声愈演愈烈。人潮与噪声像流动奔腾的水,从这头走到那头。   “燕燕一直是很懂事的孩子,明明年纪比绿衣小。”孔蠹盯着院内随风摇晃的树枝,露出怀念的表情:“有了他之后,这院子也变得有生气许多。”   秦悦摇摇头,感叹柳随歌真是个奇异的精怪。所谓妖市其实是他由妖力建造出来的结界,一切都该随心所欲,尽善尽美。   可偏偏这座城池,除了往来的多是非人类。四季变换、日月风雪、阴晴冷暖、和风细雨,电闪雷鸣都与现实无异。   他回忆绿衣的话,又想到进妖市前鹦鹉精说的那些颠三倒四的话,合理推测:“上一回开市时丢掉的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燕燕?”   孔蠹的眼眶红了,眉头紧紧缩成一个疙瘩。他诵道:“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小小的石子在地面弹动,虽然不会有水中涟漪,但磕碰声脆生生地落在秦悦心里。   求……   求求你……   燕燕一定还活着,就在不远的地方。   秦悦蹲下身,轻轻触摸那枚石子。   他的视线突然被墙根一株蜿蜒上行的爬山虎吸引。哪怕已经生长了数百年,藤曼的体量也没有变得特别惊人,而是规整地贴在墙面。就像庭院里的那些植物,不需要特别修建,也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状态。只有这种时候,才能从庭院里看出“人造”的痕迹。   最初的状态……   裂缝,裂缝,戏台,狗尾巴草!   秦悦嘴角的笑容陡然变淡。   关云横像身后长了眼睛似的,敏锐回头:“怎么了?”   “没有。只是发现情况变得相当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出了交通事故,很短小的作者菌>_<   孔蠹念的是元徐再思《水仙子.夜雨》 第149章 朝染(四)   一墙之隔, 鼎沸的呼喊声逐渐变得微弱。孔蠹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昂起脑袋,望着院墙勾勒出的一角天地的出神。几分钟后, 抬手捏着下巴那撮羊角须, 叹了口气。   秦悦敛着眼眸对关云横说道:“我们出去看看。”   关云横敏锐察觉到他的心情突然断崖式下跌。他没有即刻追问,而是等到从院子里出来,才说道:“柳随歌有事。”   不是疑问,也没有惊讶。   在不了解关云横的时候, 秦悦经常感叹,像关云横这样性情外露,踩到雷点就炸裂的人是怎么执掌一家大型公司的。直到真正相处后他才明白, 在遭遇突发事件的时候, 这位总能保有相当程度的冷静与逻辑性。就好比现在, 明明他还没说, 他却已经猜到了。   秦悦轻轻“嗯”了一声。他低着下头, 头顶在关云横的心口处刮擦了几下, 仿佛一只拱进这个主人怀里撒娇的猫。   他握紧的掌心满是汗水, 说话声音闷闷的从头发与衣物间渗出来:“怎么办, 关云横?柳随歌可能真的出事了。而我恐怕什么忙都帮不上。这个城池是他的妖力造就的,跟孔蠹的院落类似。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 但终究是不同的,所有的事物都有既定的规则, 不会超过可控范围。”   他吸了口气, 尽量让自己变得冷静:“柳随歌那样讲究的精怪, 事事都想尽善尽美, 绝不可能放任戏台毁损那么久。再说, 如果他真的没事, 从一开始戏台就不会坍塌。上回与这回幼年精怪的走失一定也与这有关。”   他无奈的下结论:“他避而不见,一定也猜到这事迟早会穿帮。”   关云横任由他这般靠着,问道:“那现在你是打算去找他吗?”   秦悦摇摇头,苦笑道:“他那样老妖怪,躲人的法子可多着呢,还是先处理眼前的事吧。”   他们拐出巷子,原先还热闹的妖市摊位现在已经空了大半。   远远的,能看到许多人提着灯笼晃动的影,他们高声叫喝,喊着什么人的名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蜡烛燃烧后的奇怪香味,秦悦说道:“妖市放进来的都是正经修行的精怪,没有犯罪记录的那种。总得搞清楚那些幼崽去了哪儿。”   少数留守的摊主也不指望继续做生意,百无聊赖地聚集在一起,站在路边抱团闲聊。   胖头鱼脑袋的摊主哼道:“双耳那家伙是不是溜了?”   驴脸点点头,满脸不屑地回答:“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胆小得很,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开溜。今天这事一出,他就一口咬定妖市里进了不详之物,嚷嚷说妖市不安全。照我说啊,这种风刮过来都要抖三抖的,出来卖什么货啊。趁早把自己关屋里得了。”   海星舒展了一下四肢,谨慎地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上回丢的孩子还有两个没找回来呢。找回来的也都受了惊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说这城里是不是有古怪?”   驴脸摇了摇头,继续不屑道:“能有什么古怪?左右不过是孩子贪玩儿跑丢了。要我说啊,这种人多的地方就不该带孩子,现在搞得劳师动众,真是麻烦!”   长吁短叹一阵,抬头就看到那位好看的修士跟他的同伴站在跟前,一脸认真地听着。几人吓了一跳,险些腿一软,跪到地面。   “您您您,有事?”胖头鱼结结巴巴地问。虽说现在的修士跟正常修行的精怪见面不会喊打喊杀,但他们这类低级精怪直接面对修士还是下意识抖三抖。更何况,这位据说是浮丘肖氏的传人。现在笑得和煦,谁知道内里是怎么想的?   秦悦问道:“上回妖市开的时候,你们也进来卖过货?”   三只精怪紧贴彼此站着,面面相觑后,七嘴八舌回答——   上回我去西海进货了,没来得及赶回来摆摊儿。”   “我卖过。”   “我也卖过。”   秦悦又问给出肯定回答的两位:“那你们记不记得上回丢孩子是什么情形?”   精怪们的表情顿时都变得有些古怪。一是因为居然有修士会管精怪家丢孩子的闲事,二则是因为他们看了一通热闹,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海星与胖头鱼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回答:“不瞒您说,上回咱们俩喝多了,一觉醒来才知道有孩子跑丢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这样吗?秦悦略有些遗憾地皱起眉,转身决定去其他摊位打听一番。   突然,胖头鱼眼睛一亮,邀功般地说道:“等等!双……嗷,你踩我干嘛?”   驴脸没来得及收回的脚,尴尬地悬在空中。   “呵呵。”他咳嗽一声,活动了一下脚踝:“站久了,活动活动。”   “……”他们又不瞎!   秦悦鼓励地望着胖头鱼:“你说。”   后者嗔怪地瞪了驴脸一眼,挺直胸脯说道:“双耳肯定知道。今天还听他说起过。言辞凿凿说妖市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咄,笑死人了。这天下还有比妖物精怪更不干净的东西么?”   他格格笑了两声正色说道:“虽然十句里面有九句里面是夸大的,但总有一分是事实。”   秦悦问他:“你们说的双耳是……”   胖头鱼错愕道:“就是之前跟您推销书籍的那那位鹿角商人啊!”   鹿角商人?真的没想到!   秦悦回想着那妖的样貌特征,又问:“他人呢?方才你们说他已经离开了。”   胖头鱼满不在乎地回答:“他往妖市大门的方向去了。不过这几百年的规矩,市集不关,大门不开。兴许是害怕得躲起来了吧。”   秦悦同他道了谢,跟关云横一起朝入口方向走去。   还没走远,就听到驴脸扯着嗓门说道:“肥肥,你这就不厚道了。那可是修士,万一对双耳不利怎么办?”   胖头鱼哼哼笑了一声:“谁让他尽卖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招摇撞骗。还压低价格抢我的生意。何况我也只是实话实说,又没添油加醋,怎么了?”   海星声音细细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胖头鱼一顿抢白:“自己倒霉还是他倒霉这很难选吗?”   驴脸和海星默了默,异口同声回答:“当然选他!”   亘古不变的定律,死道友不死贫道!   话顺着风灌进秦悦和关云横耳朵里。   “……”   “什么叫现实,这就叫现实。”关云横饶有兴致地评价。   *** *** ****   借着月亮,黑影拖着过大的布袋,气喘吁吁来到禁闭的妖市大门。   四顾无人,他一路来到大门门框三匹砖的位置,伸出手。他的指尖触及到砖块的位置变得透明,并成为薄薄一片,仿佛能成为一张透明的纸从古老青砖的缝隙中钻出去。   “双耳。”突然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   黑影一愣,腿脚一软,像是回忆起了一段骇人的经历。他整只委顿在地,缩成小小一团。他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哭天抢地地说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皮糙肉厚,难吃得很!虽上无八十老母,但下有病弱稚儿!我要是死了,小女无人照顾,也会死的!求求您大发慈悲,抓其他人吧!”   “抓其他人?你指的是抓那些孩子吗?”秦悦点燃手中的明火符,走近了问。   当看清来人是谁过后,双耳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讷讷说道:“是您啊。”   如释重负过后,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小人物特有的谦卑的笑容。这种笑容,秦悦之前为了完成工作,也曾在镜子里看到过极类似的。   秦悦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你在怕什么?”   双耳语塞,维持着僵直滑稽的坐姿,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鹅。他表情麻木地瞠大眼睛。额头还有因为先前磕头形成得灰色印记。   秦悦刻意居高临下地问:“你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结界出现了裂缝?”   “结界裂缝?”双耳迷惑地眯了眯眼,拼劲全身力气比划:“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结界裂缝!我只知道通过这里能够回到外面去。”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么隐蔽的位置。还是之前那个问题,你在害怕什么呢?”   同样的问题再次击中要害。双耳摇晃着头顶的鹿角,眼底满是惊惧。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就是想提现出去。您也看到了,这批东西货色不行,在这里卖不了好价钱。我打算换个地方碰碰运气!”   他死命咬住牙根,深恐自己会说漏嘴。   秦悦盯着他,语气极淡:“那看来你之前也说了谎。”   “什么?”双耳神色一窒,一时分辨不出“之前”指的是哪个时间节点。他下意识想否认,秦悦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所谓舐犊情深,虎毒不食子。你开始说膝下还有病弱稚儿。那为人父母的心情你又怎么会不懂呢?可见你没有说真话。”   “不!我说的是真话!”尽管隐隐感觉不对,双耳依然颤抖地从身上摸出一只老式皮夹,展示了里面的一张相片。相片已经泛黄,但能看到双耳怀抱着一个小女孩,两个人都笑得很甜。   秦悦看了一会儿,直视他的眼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说真话?双耳,你不但见过掳走孩子们的东西,甚至还知道那些孩子去了哪儿。我说的,对也不对!?”   像是被暴雨中的一束闪电击中,鹿妖的身体剧烈的痉挛抽搐。他用力吞了口唾沫,表情越显挣扎痛苦。   他看向年轻修士的眼睛。青年清澈的眼睛就像镜子,平静地映出他的丑态。没有嘲笑,没有审判,但仍旧叫人无地自容。   原来是真的。他脑子乱成一团,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曾经听族里的老人说过,妖物害怕修士是因为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所有的阴暗面。那一刻,妖物会打心底的厌恶自己的存在。   “原来这个说法是真的。”不知不觉,他将想法宣诸于口。   “双耳,告诉我,那些孩子究竟去了哪儿?”   他一个激灵,翻身从地上坐起来:“那是一只很大的鸟。有些像鹰,又有些不像。”   他连吞了五六次口水,才拼出一句完整的话。   “上回开市的时候,我因为掉了东西,所以一路往回找。就在这附近,我看到那只鸟。他叼着两个昏睡的娃娃从城墙的缝隙到了外面。”   他停顿了几秒钟,继续说着:“我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二十里外。”   他声调拔尖,视线凝在空中某一点:“他发现了我!他按着我的脖子,警告如果敢说出去,他就让我开肠破肚!”   说完,他的两只手用力绞紧,手背被按压出白色的痕迹。   “我本来是想救他们的!不骗你!可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歇斯底里之后,他低声说道:“我害怕。我还有孩子要养。要是我死了,她怎么办呢?也许这只是个完美的借口,但是我害怕。”   秦悦拍拍他的肩膀:“现在说出来也不算晚。”   话音刚落,双耳大梦初醒般,绝望地捂着嘴:“我说了?我真的说出来了?”   “没错。所以横竖都是一死,不介意领个路吧?”   “……”他是被套路了?   关云横望着佝偻肩膀鹿妖的背影,问道:“你做了什么?”   “只是无伤大雅的吐真咒罢了。他心防真的挺重。所以我就用点燃的火符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开始还有些担心不起作用。还好最后奏效了。”   “……真有你的。”   “那当然,我可是专业的 !”   *** *** ***   双耳口中的鸟妖住在二十里外的一处密林里,也是森林公园的最深处。秦悦掐了快速移动的法诀,左手边带着惴惴不安的鹿妖,右上边带着不适应当前交通方式的关云横,没用多久便进到了那里。   茂密的树荫遮挡了星光,树林变成长着巨醉的怪物。树影憧憧,一切白天可供欣赏的事物都变得面貌可憎,格外森然。   一路上都在碎碎念“死定了”的双耳,此时情绪已经越过了阈值,变得麻木淡定。秦悦甚至可以从他眼睛里读到“死就死吧,起码还有修士垫背”的超然。   “上回就是在那里,再往前我就没敢去了。”鹿妖指着五六步外一棵倒伏在地上的树说道。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又捉了几个孩子?”而且为什么只是孩子?上一回,双耳已经跟到了这个位置,如果是为了吃,双耳的体积明显更有份量。可是偏偏被放走了。   还有这里的气息,没有血腥味,也没有邪祟特有的臭味。可要说是什么好的东西,那捉孩子做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   又朝前走了一段,里面听到重物压在落叶上的窸窣声。   双耳掉头想跑,被关云横一把揪住:“想跑?”   双耳无语凝噎:“你一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怕呢?”   男人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害怕有用吗?”   他条件反射回答道:“没有。”   说完,他呆了呆,奋力跺脚:“可这跟害怕有什么关系?!”就好比某一天会死,但依然会认真吃饭一样!害怕没用,但他还是怕得要死!   “啪啪啪”。大概是觉察到有入侵者,里面的怪物加快步伐走出来。地面有轻微的振动,无数碎石向上弹跳又落下。如此反复,秦悦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鸟妖的真容。   秦悦:“……好胖。”看起来比相柳的腰臀比更夸张。   “确实,这种体型还能走路真是奇迹。”关云横点头附和。   双耳:“……”你们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嘤,现在昏倒还来得及嘛?! 第150章 朝染(五)   鸟妖浑身上下覆盖着灰褐色的羽毛, 下腹带了点红棕色。眼睛周围有一圈泛着油光的黑,衬得他表情凶恶,杀气腾腾。   他的嘴形似苍鹰, 上喙前端有具钩和缺刻。这也难怪双耳在光线幽暗的环境里, 惊慌失措地搞错了品种。   “什么人不怕死?!”他目光锐利地扫视闯入者们,高声呼喝。他敌视地看了秦悦一小会儿,继而阴恻恻地盯着双耳不放。   本来就心虚的鹿妖立刻吓破了胆,窜到秦悦和关云横的背后, 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我不想说的,是他们逼我的!”   他压低声音又说:“怎么办?怎么办?他看上去简直气疯了!今天我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鸟妖已经用力挥动翅膀, 悬空在距离地面几寸的高度。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翅膀和身体挺配套, 又短又圆, 笨拙中有三分诡异的萌感, 像是从纸上走出来的二元次漫画形象。   “噗。”秦悦忍俊不禁, 抚着额头再度破功。   鸟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忽视, 他歪了歪不明显的脖子, 仿佛受到奇耻大辱般昂首叫了一声, 向秦悦关云横站的位置冲了过去。   一直把二人视为屏障的双耳,抱头鼠窜, 绝望地喊道:“完了!你把他彻底惹毛了!”   秦悦唇角的笑容一敛,他将关云横朝旁边一推, 又将慌不择路险些撞在他身上的双耳一脚踹开, 抽出背后的迦叶剑格挡。   “铛!”锋利的剑锋与鸟喙几乎要碰触到的刹那, 迦叶剑迸发出巨大的光华, 把鸟妖弹到了两三米外。浑圆的球状体在地上翻了个滚, 羽毛上挂满的树叶。   “鵙?已经丧失本性了吗?”剑灵的声音从灵器中扩散出来。   原先捂住眼睛倒在地上装死的双耳一骨碌爬起来, 东张西望:“谁在说话?乖乖,该不会真是这把剑在说话吧?我家先祖曾是渠县章家的妖奴,据说只有最好的铸剑师才能造出这样的灵器。”   他伸手想摸摸迦叶剑的剑柄,剑从秦悦手中脱了出来,飞到几米外,态度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啧,小气。”双耳遗憾地摇头晃脑,仿佛自己没有在上一刻撅着屁股吓得直哆嗦。   由于体型过分肥硕,鸟妖扑腾了几下,没能马上站起来。他用力蹬着短腿,毫无章法地扇动翅膀,活像被孩子恶作剧翻了面的乌龟,滑稽得很。   “这是伯奇。相传周宣王时期朝中重臣尹吉甫有一子名为伯奇,聪颖好学,深受父亲喜爱。后来因为母亲去世,父亲续弦,后妻生子伯封。兄弟俩感情甚犊,但后母一心霸占家产,用计构陷伯奇。他被赶出家门,饥寒交迫死于荒野,化身为鸟。伯奇心地纯善,哪怕是这样也不怨恨父亲,飞回家中,警示父亲不要喝下后母端上来的毒酒。”   秦悦望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鸟妖,又说:“据说伯奇一族心明如镜,能吞噬人的噩梦。《白泽精怪图》中记载,如果晚上作了噩梦,可以象东北方念咒,祈求伯奇的帮助。”   双耳拍拍手,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食梦伯奇!可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跑到妖市里掳走孩子?”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是好端端的?你往后面退!”秦悦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让鹿妖往后退到关云横旁边站好别动。   想看热闹的双耳极不情愿地退到指定位置,对关云横挤眉弄眼说道:“老兄,看上去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嘛!”他原本还以为这个普通人类是修士的助手之类的,哪知道对方从头到尾只在安全距离外看热闹。白瞎了那么高个个儿。   男人老神在在目视前方:“我是气氛组。”   “哈?”   “他很强,不需要帮忙。我们只要看着就好了。”   “……”双耳只觉得男人此刻的眼睛黑得发亮。他摸摸鼻子无趣地转到一边。心想,这位年轻修士很强他作为妖当然能够感觉到,但你一个看热闹的,干嘛摆出一副有荣与焉的表情?又不是你家的!   伯奇鸟有些恼羞成怒。他抖落挂在翎羽上的树叶,爪子的脚下的泥土里刨出一道道的沟壑。他扬起脑袋发出刺耳的叫声,这是给自己壮势,也是宣战。   秦悦把迦叶剑插回剑鞘中,摊手说道:“来吧。”   他连剑带鞘往后一丢,关云横伸出手臂,单手接住。   秦悦又嘱咐了一句“再往后退!”就将注意力放到即将发狂的鸟妖身上。   关云横握着发出不满嗡鸣声的灵器,又朝后退了七八步,点头回答:“那你自己小心。”   这之后,秦悦和奇伯鸟有默契地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对峙。情势一触即发,周遭只是夜枭的叫声,还有树木随风摇摆的声音。   突然,鸟妖动了。以他现有的体型,动作可以说已经极端敏捷灵活。他跳起来,全力冲刺,将硬而尖锐的鸟喙扎向秦悦的胸口。   青年侧身轻巧地避开,“啪”地将一张黄符拍在他的背心。   伯奇鸟冲过了头。他撞上一棵大树的树干,嘴钉进树皮里。他头晕目眩地站稳,把嘴巴重新拔出来。由于实在太胖,扭不过脖子,他看不清修士在他的背上帖了什么东西。只感觉到一股冰冰凉凉的触感渐渐往羽毛下面渗透。他更用力的扭动脖子,显得比先前恐慌。   “士可杀不可辱——”鸟妖羞愤的大喊,调转身体重新朝秦悦扑过去,然而又扑空了。   同时,他的背后似乎又增加了几片异物。偏头一看,年轻修士手里捏着黄符已经站到几步外,不知在苦思冥想什么。这场面与其说是灭绝他,不如说更像某种逗弄。   “你要杀便杀!”冰凉感渗入皮肤后,化作一种奇怪的酥麻感。鸟妖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软下来。他奋力地摇摇头,开始天旋地转。   他在原地打了几个旋,分不清东南西北。整只窝成一团,眼睁睁看见修士用脚尖在地面写下最后一个符文。   中计了!对方根本无心打斗,只是想把他引入到某种奇怪的阵法里面。   秦悦席地盘腿坐定,他掌心朝上,左右手的指头相互交叠,拇指相扣。见鸟妖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开始念诵道:“大道无形,天地同济。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清清浊浊,动静有度。降本流末,万物则生。”   阵法八个方向升起几道蓝色的光柱,光柱的顶端相接,形成一只蓝色的罩子。   “清乃浊源,动乃静基。人常清净,天地归悉。神清心不扰,心静欲不牵。”蓝色罩子影影绰绰浮现出小篆样的文字。这些文字缓慢地向罩子顶端移动,到达最高点时汇聚成一根流水细线注入鸟妖的天灵盖。   伯奇鸟的脑袋左右摇晃,想挣扎但被背后的符咒压制,浑身无力。   双耳击掌说道:“真厉害!莫非是传说中浮丘驱邪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关云横:“……驱邪咒什么我不认得。但你一个假书贩子,还真是见多识广。”   双耳一愣,讪笑道:“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他袖手说道:“都说了我祖上是渠县章家的妖奴。那章家当年是全天下最有名的铸剑世家,风光得很。可惜因为一把鸿钧剑,树倒猢狲散。我也是从祖辈那里听说了些片鳞只羽。”   “自遣其欲,澄心自静。六欲不生,三毒消灭。内观其心,外观其形。观空亦空,空无所无。所空既无,无无亦无。”秦悦抬起右手,拇指与食指继续掐诀。   伯奇鸟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压低脑袋,难耐的痛呼。色泽更鲜明的下腹上下起伏,不断涌动,就像有活物埋藏在皮肉下面。   “不生妄心,不惊其神。烦恼妄想,忧苦身心。常沦苦海,永失真道!天清地清,邪祟退避!”   伴随秦悦的念诵声,“活物”沿着伯奇鸟内里的血肉爬行蠕动,到了狭窄的咽喉上半段陡然卡住。鸟妖高举双翼,想像人一样抚摸自己的脖子。但因为长度不够,僵在半空,发出断断续续“嗬嗬”的干呕声。   双耳嫌恶地别过眼睛:“你说……这鸟的肚子里长了什么?”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关云横也被恶心到了,胃里开始翻腾。   又将全部咒语的内容重复加强了一遍,秦悦站起来,静观其变。鸟妖眼睛里的戾气渐渐消退,但“活物”还在跳动挣扎,因而他的表情越来越扭曲痛苦。   骤然,一切归于沉寂。伯奇鸟的脖子软软挂在胸前,暂时停止了动作。看样子是通昏过去了。   正当秦悦等待秽物被吐出时,他闪电般弹起。他眼白的部分被血一样粘稠的液体包裹,形成一层薄膜。极致哀鸣过后,他顶破蓝色法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与秦悦擦身而过,冲往关云横和双耳的位置。   秦悦急忙转身,但只抓住两片灰褐色的羽毛。   “不要动。”面对丧失意志,被操控的鸟妖,剑灵沉声说道。关云横没动。   双耳就不淡定了。他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妈呀!他发疯了!跑啊!你愣着干嘛??他的嘴能把我们身上戳一个大窟窿!”   “举起我。”剑灵指挥道。关云横照做了。   迦叶剑的前方形成一个椭圆形的透明盾牌,虽然不大,但非常坚固,韧性十足,直接将迎面撞过来的伯奇弹到另一个方向。   鸟妖笨重的身体拐了个弯儿,砸中没有计划好逃跑路线的鹿妖。   关云横、迦叶,以及未能及时赶到秦悦:“……”   “哎哟哟,吾命休矣。”双耳使出吃奶的劲儿,才从鸟妖下面扒拉出自己的上半身。   刚松了口气,伯奇鸟的喉管发出“咕噜”的怪声,一股酸臭腥腐的液体浇得他满脸都是。更可怕的是,液体中还有红色的,不知是虫还是植物的东西张开细长的须触碰他的脸,准备探进他的嘴里。   “啊——”胆小的鹿妖两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秦悦念的东西是道家清心咒自己捣鼓出来的,私设。 第151章 朝染(六)   从鸟妖身体里出来的东西, 有着菌类一样的白色柱状躯体,上面长满无数眼睛般的深蓝色斑点。躯体顶端收拢成锥形,探出无数细长的须。那些红色须比成年人的手掌长, 比头发丝儿略粗。   也许是好久没接触过外界, 东西的动作极其迟缓。它们将须竖起来,就像接受信号的塔台。然后三三两两朝双耳的嘴巴和耳朵处移动。最先抵达的已经探出须,准备入驻新的宿主。   秦悦连忙用剑鞘将这些诡异的东西扫下来,再把它们斩成几段。东西抽搐了几下, 喷出墨绿色的汁水,躺在地上不动了。   与此同时,那只惊人肥硕的奇伯鸟肉眼可见的缩水、再缩水, 最后变成能够一手掌握的小小一只。   他转动脖子, 悠悠醒转。残留在喉咙里的异味让他干呕了几声:“呸呸呸, 什么玩意儿!恶——现在草果的味道有这么恶心吗?”   又嘟囔了一句“奇怪, 怎么这么冷?”, 他抬头注意到几步之遥的秦悦、关云横还有处于昏迷状态的双耳。   “修修修士?”结结巴巴喊出来, 他用翅膀拍拍脑袋, 疑惑地说道:“欸, 这是哪儿?什么鬼地方?”   秦悦问道:“那你原先在哪儿?”   “一个山清水秀的山窝,没什么人, 四季都很暖和。哪里像现在这里冻得人发木。”   感受到秦悦没有任何敌意,鸟妖很快淡定了。他先是嫌弃环视了一圈, 扑棱翅膀灵飞到秦悦肩头:“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   “你真奇怪。从来没听说过修士救我们妖的。”   “时代不同了, 何况你根本无心害人。”   “害人?”伯奇鸟一愣, 随即露出夸张的笑容。他用翅膀尖遮住喙, 挺胸抬头说道:“不是我夸口, 我们伯奇一族以人类的噩梦为食, 不知道解决了多少人的烦恼。当然啦——像我这样的美食家,现在更喜欢找些山货打个牙祭。”   “这么说你从妖市掳走孩子们的事,你没有任何印象?”   “幺柿?什么幺柿?掳走孩子?”伯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前仰后合:“怎么可能?!”   笑着笑着,他的神色突然转为凝重:“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偏头仔细回忆了一番。当发现记忆中确实存在大段空白片段。他神情逐渐凝重,开始自我怀疑:“我真的干了这样的混账事?”   他想了想,又说:“当时还是夏天。我料想那天的日头很毒,所以比平常时候更早出巢觅食,飞得也比往日远。我停在一处人类废弃的村落中央。祭坛周围的野生草果红缨缨的,看着相当美味。于是我站在枝头吃了两个……或者有三个。然后再醒来,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除此之外,那天你还吃过什么?”   “没有了。”   听上去罪魁祸首就是祭坛附近的草果,或许是什么邪术的残留物。这样的邪术显然能让宿主成为违背自己本性的傀儡。   奇伯鸟脸一垮,羞愧地将脑袋藏进羽毛里:“看样子真的是我。那些孩子们呢?有没有受伤?”   “还没找到他们的去向。你一般都会把猎物或者战利品放在哪儿?”   “一般我会放在……”   双耳一跃而起,尖叫道:“红色的丝!会动的红色的丝!你们看到没有?!真是太可怕了。”   众人侧目望过去,鹿妖的角还串着不少叶片。随着他剧烈摇摆,一部分纷纷如雨落下,另一部分依然半吊着,让他显得十分狼狈。   “……”   一阵沉寂过后,鹿妖眯眼望着地上的深坑,困惑地问:“那只伯奇鸟呢?”   鸟妖挥动翅膀,极力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在这里。”   “嗯?耶?他他他怎么变得这么小了?”鹿妖指着他大声嚷嚷,却是向秦悦和关云横在提问。   鸟妖驳斥道:“我原本就这么小!都怪那该死的草果!”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回那些罪魁祸首上面。虽然被迦叶剑斩断,但红丝的切口处开始缓慢愈合。   “这是些什么诡异的玩意儿?!”双耳啐了一口,蹲下身,伸出手指去戳。   “别动!”秦悦拦住他。   话音刚落,恢复得最快的断片已经重新长出菌类躯体。它竖直身体,舞动红丝,开始本能地寻找宿主。   双耳连退了两步,错愕道:“不是。这什么玩意儿!死了都能活过来?”   秦悦看了关云横一眼:“你现在想到的是不是跟我想到的一样?”   “猴爪。”   “是的。”这些鬼东西分裂生/殖跟之前他们遇到神秘人时非常相似。相似到不禁让他胆寒的地步。   双耳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无论如何,想找到那些孩子再说。”秦悦取出随身水杯,保存了一份,用禁制咒封好。翻手招来几团三昧真火,把剩余的东西烧成一堆焦炭。   等他做完一系列动作,双耳小心翼翼上前用脚尖用力一踢,黑炭挥洒成一地碳粉。他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新冒出来的汗水。   伯奇鸟挥动翅膀,飞在最前面:“你们跟我来。”   众人又穿了一段密林,来到一处潮湿阴暗的山洞里,再往里走就能看到两人高的一堆落叶。   “应该就在这里面了。劳驾各位了。”伯奇鸟说道。   众人开始着手清理落叶堆,快见底的时候,他们发现里面有五个囊状物,由于包裹物是透明的,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形。这就是这两回妖市里丢失的孩子无疑。他们闭着眼睛,睫毛不断地颤抖,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睡。   “缠魂丝,我的天!赶紧把他们弄出来!”伯奇用力扇动翅膀,焦急的在半空中打旋。   众人把囊状物一个个拖出来,并排放置。   “现在怎么办?”   “我来。这可是个精细活儿,要是弄断了他们就永远不会醒了。”   伯奇鸟经过仔细观察,找到起点。他用嘴轻轻叼起那些“丝线”,缓缓将他们从受害者们的身上扯下。“丝线”在包裹过程分叉出多个更微小的末端,分别没入孩子的四肢,心口与眉心。   “造孽啊。”将最后一个分枝清理干净。鸟妖不由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继续清理下一个。   第一个获救的是个穿着青色唐装的男孩。十多分钟后,他睁开眼睛,眨巴了两下,坐起身:“这是哪儿?你们是谁?先生和绿衣呢?”   “你是……燕燕?”   “对。你们又是谁?”   “我们是孔先生的朋友。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我出门帮先生取书,然后……有一只很大很胖的鸟。”   伯奇鸟的后颈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停下动作认真说道:“某将缠魂丝用在这些幼童身上,惭愧。等这些孩子都醒了,一定随你们去负荆请罪。”   “这都是意外。”秦悦宽慰道。   他想了想又问:“这些缠魂丝……”   “会让被包裹者噩梦不止。是一位祖先用来对付仇家的,对伯奇一族也适用。”   “那醒来以后呢?”   “可能还会有一段时间的梦魇。”伯奇鸟愧疚道:“呆得越久,越是这样。可以适当给一些助眠的草药。”   “我明白了。我会散一些助眠的符咒给他们的父母家人。”   “真是抱歉。”伯奇鸟仍旧陷入自责中。   没过多久,孩子们都醒了,其中还有那只在妖市入口处嘲笑过秦悦的小鹦鹉。一见到他秦悦,他“哇的一声飞到他的头顶,咬着他的一撮头发哭道:“笨修士!可怕,太可怕了!大肥鸟,有大肥鸟。”   被扯得一块头皮生疼的秦悦:“……”你喊谁是笨修士啊?!   *** *** ***   转头回到妖市,将孩子们送回给父母亲人,挥别了双耳,秦悦带着燕燕和伯奇鸟来到孔蠹居住的宅院。   门是虚掩的,一进去绿衣就迎上前:“总算回来了……燕燕!”   他折身,提高音调喊道:“先生,先生,是燕燕回来了!”   两个孩子抱成一团,又哭又笑。孔蠹捏着山羊须,强作镇定地笑道:“快,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正是想请教先生。”秦悦拿出那只装有诡异东西的水杯,把今晚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伯奇鸟上前一步,躬身致歉:“实在是惭愧,整件事都是因为我贪嘴引起的。只要能够弥补我的过错,您请尽管吩咐。”   孔蠹点点头,回了一礼。本来就严肃的表情,在看到秦悦杯子里的东西时直接变成了严厉:“你是说此物是从伯奇肚子里出来的?”   “是。”   “怪哉!怪哉!此物名为朝染,我只在一本已经不存世的古书上读到过。如何得名未曾可知。但这东西是千年前的一位异士所造。自从那人去世后,就没人再见过。怎么又死灰复燃了?”   朝染。死灰复燃吗?   孔蠹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秦悦摇摇头,这个问题他在回来的路上也问过伯奇鸟。但鸟类的时间观念单薄,只分四季,认不得西元纪年,再加上吞食朝染后,身体一直没受他控制,所以很难说这事已经过去多久了。   因为担心这东西日后可能还有用,秦悦再度将其封存。   孩子走失的事情告一段落。孔蠹叹了口气:“小子,看来你最近身边的怪事有点多啊。”   “怎么说?”   “那本你带来的书,有点意思。明明只有百年历史,上面记载的东西起码也有七八百年了。虽然被撕得不成样子,但我可以告诉你上头的东西相当邪门,你切勿研习。”   秦悦默了默:“怎么个邪门法?”   “操纵邪灵之法。”   “邪灵?”   “没错。古今中外操纵邪灵的人哪怕一时能够成功,长久必然会被反噬。切记。”   “谢谢先生提醒。我就只是好奇罢了。”   拜别了孔蠹一行人,秦悦提着精怪们出于感激赠予的大包小包的东西用玉叶走出妖市。明明感觉已经过了一整夜,但现在其实还不到晚上九点。   刚坐到车上,通讯软件就弹出新信息。   他疲惫地压了两下鼻梁,随手点开——   梅梅梅:“杨雪漫死了![惊恐.GIF]”   才将放松的身体,陡然绷紧。男人捏捏他的脖子:“怎么了?”   “周梅说杨雪漫死了。”   刘蓝虽然死了,杨雪漫却是不该这么快的。秦悦不由回想起她意识深处供养着魂魄的那汪血池。虽然他想过动手清理,但毕竟没有真的下手。   关云横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周梅的信息又发过来了。   梅梅梅:“新闻还没正式播报。我也是经纪人说的。据说是跳河死的。虽然我们彼此看不顺眼,但没什么接触,但我这心里总觉得慎得慌。你说,这大冬天这么冷,她怎么会想到跳河的?”   秦悦回复道:“可能是一时想不开吧。”   梅梅梅:“想不开?我怎么觉得她不像想不开的人啊。她不是刚抱上金大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啊。”   “谁知道呢?或许有什么不顺是我们不知道的吧。”   “也是。”   秦悦又跟周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正色道:“关云横,我有两件事情想要麻烦你。”   “你说。”   “第一,我想亲眼看看杨雪漫的尸体。第二,我希望你帮我盯一个人,地址回头我再发给你。”   “……”男人的表情透出古怪。   “是有难度?”   “没,就是一时感慨。”   “感慨什么?”   “别人家的宝贝要的是金山银山,我家的宝贝要的是尸体跟非法监视。你说是不是特别吗?”   “……专心开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52章 朝染(七)   关云横的办事效率很高, 隔天中午两人便开车来到郊外的一家殡仪馆。除了满足附近居民的需要,这里主要用来停放一些因为交通事故、自杀等原因丧生,却又无人认领的遗体。   由于正值午休, 殡仪馆里几乎没什么人。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姑娘, 虽然还带了几分学生气,但看上去性格很沉稳,一点都没流露出对两人身份的好奇,不该问的一句都没多问。   秦悦和关云横都戴着鸭舌帽和口罩, 等进了太平间也没取下。   姑娘戴上手套,把杨雪漫的遗体从冷藏柜里拉出来,“据说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确定是自杀后, 警方就把遗体移交给了我们。本来安排今天火化的, 但馆里的焚化炉出了问题。你们看吧, 但不要随意乱碰这里面的东西。看完以后记得叫我。”她语速很快地交代完, 知情识趣地将两人单独留在屋里。   这家殡仪馆虽然建造年代很早, 但中途经历过几次翻新。临时停放遗体的太平间装有功率不小的排风扇, 所以气味并不难闻。但像秦悦这样的人呆在里面始终感觉有些不适。   他低下头, 看着一位满脸是血的男人抱着他的小腿放声大哭, 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好了,别哭了。下辈子开车别喝酒了。”他抽了抽嘴角, 为他指明轮回门的方位。那个魂魄一离开,立刻又有新的魂魄凑上来。   忙活好一阵, 他才将注意力成功放到杨雪漫身上。遗体已经被解剖与清洗过, 她的脖子下方依稀还能看到缝合的痕迹。   年轻的女孩安静地躺在那里。她的五官与四肢都有些轻微变形, 但作为一个跳河溺亡的人, 模样已经算好看的了。   就像周梅感慨的那样, 杨雪漫这样现实的拜金主义者会自/杀?实在难以想象。何况她才刚抱上了一条满意的金大腿, 还等着一飞冲天呢。无论谁看过她的身平,都不相信她是会自我了断的人。难怪警方再三查验过她的死因,期望能找到可疑的蛛丝马迹。   遗憾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找到。虽然让警察们难以置信,但从解剖学的角度而言,的确不存在任何可追溯的凶手。   秦悦查验了杨雪漫的遗体,与前不久去世的刘蓝一样,她的躯壳里没有留下魂魄存在过的痕迹。被摧毁、吸收、吞噬,消亡。连一点碎片都没有剩下。他又想从她身上找出是否有咒术存在,但并没有明显的痕迹。   除了能够确定是非自然死亡,什么都没有。他遗憾地想。   突然,杨雪漫的耳朵里飘出几根细细的红线。一个与从伯奇鸟身体里钻出来的,极其相似的东西,自她的耳朵里爬出来。只是这一只的体型更瘦小,纤细的身体显得仿佛营养不良。   关云横沉声说道:“秦悦。”   “我看到了。”秦悦陷入沉默。   “警察不是做过尸检吗?为什么这玩意儿还在?”   “这种东西,一般人是看不见的,也无法在一般人身上存活,所以它暂时寄居在杨雪漫的身体里。现在感受到了我的气息,它就自己钻出来的,大概是想寻找新的宿主。”   秦悦将朝染拂落到地面,再用真火使它灰飞烟灭:“合理假设,这是在报复。”   “报复?”   “对。还记得刘蓝房间里的那本书吗?孔先生说里面记载了操纵邪灵的方法。虽然不知道刘蓝是从哪里得来的,但显然她对那本书很感兴趣。所以我大胆假设也许……刘蓝是想控制那位寄居者。”   “你的意思是说她想控制寄居者,可惜功败垂成,所以寄居者才会提前杀了她。”   “没错。刘蓝的身体还没有朽坏,但却被提前终止使用了。一定有什么万不得已的理由,让他抛弃这个躯壳。”   “也许吧。然而脱离刘蓝身体后,因为恼羞成怒,他迁怒了杨雪漫。与容易掌握的刘蓝不同,他可能没法直接接触杨雪漫,所以用了朝染,做出跳河自杀的假象?”关云横随着秦悦的思路往下走,“这就说明,他可能已经找到了新的寄居体。正因为这样才不能亲自动手,以免陷入被动。”   “Bingo,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无法验证。而且看样子寄居者一旦离开刘蓝的躯体,他就可以成为任何人。现代人心灵脆弱,也比原来更容易受到蛊惑。只要有所求,就一定会给他可趁之机。这姑娘生前热衷社交,从她的行动轨迹上看不出来。除非把所有这段时间她接触过的人都试探一遍。当然这也是不现实的。”只是想想,秦悦就觉得头疼。   “如果,只是如果他真的与二十多年前在黑溪村攻击我父母的是同一个人,那么他肯定是越来越强。因为他重新出现的时间在变短。别说看透他的最终目的了,我连他是什么身份都没搞清楚。”秦悦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道。   到此为止,线索彻底断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下一次挑衅。如果这一回寄居者学聪明了,以他的实力,他永远也找不到他也很有可能。   这样的情况令秦悦感到无所适从。他讨厌不清晰的结果与等待。前十年他等一个人来救自己;成年不久,他又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长辈;现在,他不知道接下来又会面对什么突发状况。   “我讨厌意外。”唯一的改变可能就是他终于有了倾诉者。   关云横握住他的手,“走,回家。”   温热的触感顺着想贴的肌肤传递到他的掌心。秦悦勾起嘴角,扯出一个笑,他和关云横都清楚这个笑容有多僵硬。   “别勉强自己。你当然可以不高兴。”男人的手轻轻摇晃了两下,关切的目光莫名让秦悦感到眼眶一热。   “唔”他用力将酸胀感压下去,叹息道:“关云横,我觉得好累啊。”   回去的路上,秦悦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一言不发。   刚回到公寓,关云横就接到工作电话。秦悦面朝下,狠狠地向自己抛到沙发里。柔软的陷落感,让他感到一丝难得的松弛。   当关云横再度回到客厅时,青年已经趴着睡着了。男人笑着摇摇头,为他盖上薄毯,决定暂时不惊扰他。   但其实秦悦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他在一片没有边际的草场上奔跑。   这是哪儿?他问自己,想要停下来仔细观察,但无法做到。他像被什么推着一样,只能往前。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草场的边际。那是群山叠翠,有起伏的地貌。他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正对着他微笑。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polo衫,抱着一只黑色的登山包,不住地对他招手。   “爷爷!”他惊喜地扑上去。明明仅有一线之隔,地面突然裂开一条缝。老人的神色突然变得忧虑又严厉。他指指地面,又指着背后的山,嘴巴一开一合。   “什么?”   小心呐,孩子。小心。老人无声地说道,转身朝山里走。   “爷爷——您等等我!”   老人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大山深处走去。   秦悦又朝前跑了几步,被一块石头绊倒。他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留在原地。眨眼间,老人的身影和山峦消失了。眼前的情形像浓墨晕染开又聚拢。一座精巧的苏式建筑呈现在他面前。建筑的大门禁闭着,靠近门的外墙两侧描绘着精妙的麒麟与凤凰。   真是奇怪花俏的画啊,笔触隐约很熟悉。他想走得更近些,但在下一秒惊醒了。   预知梦?是预知梦吧?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但秦悦清楚的知道梦的性质。这样的梦醒来很快就会记不住,因此他急于站起来寻找纸笔将能回忆起的细节写下来。   然而……好像他起不来。   “你醒了?”圆润的橘猫垫着脚尖站在他背上,就像一块有温度的秤砣,将他整个人压得深陷进沙发的皮子里。   他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将橘猫掀开。无视对方的抗议,拿起茶几上的纸笔开始记录。等把能想到的细节都写下,他脱力般地倒向沙发靠背。   “秦悦,你小子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你一直在呻/吟,老子才懒得管你呢!”   “让我静一静。”头疼,太阳穴在跳。   “偏不!”   “……”为什么他总是忘记这只猫有多任性。   阖眼坐了一会儿,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开始振动。秦悦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了接听键。   韦知翔无比欢快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悦哥,悦哥,你春节有没有别的安排?”   安排?秦悦一愣,想起再有三天就要到旧历新年了。爷爷在的时候,偶尔会带着他到老友们的家里热热闹闹团年,当然更多是他们祖孙俩单独守岁。后来老人家失踪,他也就没了过年的习惯,也不存在安排不安排。   这么一想,还不如答应跨年晚会的邀请,好歹能赚多点外快呢。秦悦想起那些让他花钱如流水的拍卖就觉得头更疼了。幸好,不是每件东西都是大价钱,否则把他称斤高价卖了都买不起。   “悦哥?Hello?你还在吗?”   秦悦这才注意到自己心绪飘浮,已经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他说了声抱歉,如实回答:“暂时没有。”   “你声音听起来好累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就是刚睡醒有些迷糊。”   “哦,好吧。我就想问,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到琼州去吧?乐廷他们公司新开发的游戏真的太好玩儿了!我都上瘾了。到时候咱们可以住一个房间,切磋切磋!”   呃。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乐廷恐怕提刀的心都有了。   “乐董愿意吗?”   “管他愿不愿意。他自己说的,我高兴就行。我还做了新曲子,正好想让你给点参考意见。悦哥,距离我退出乐坛只有十年了。你真的不打算支持一下我创作梦想?”明明是个百岁老人,但日常被周围的人宠着,韦知翔习惯性撒娇道。   秦悦不禁莞尔。这是韦知翔自己发明的段子。虽然能够他能调整外表形态,但终究还是太麻烦。所以他和乐廷约定再唱十年。十年之后,等乐廷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他们就找到地方隐居。毕竟乐廷因为身体因为放入妖丹的关系,也不会再继续衰老,久而久之,难免有人起疑。   “既然你这么说……”秦悦真的心动了。琼州冬天温暖,很适合他这种怕冷的人。   突然,旁边斜出一只手,拿过电话替他回绝道:“喂,是我,关云横。你的提议我不愿意。他今年春节要跟我过。”   秦悦开的是免提,两人先前的对话一点不漏地落进关云横的耳朵里。他刚冲了澡,一手拿着毛巾,上半身光裸,还透着水汽。   秦悦耳朵一红,别过脸,假装欣赏对面墙壁上大理石花纹。听到这话,不禁错愕地看过去。   就因为他的反应慢了几拍,那头男人已经打发了韦知翔,挂上电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关云横说道:“你要是去,乐廷和我就太可怜了。明明是过年,还得当孤家寡人。”   瞧瞧这说得什么话!秦悦剜了他一眼问:“你过节不需要陪家里的老人吗?”虽说平权运动深入人心,同性可婚法案早已经通过,但毕竟只是少数派。就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会跟同性交往。更何况关云横那样的家庭,有些观念恐怕是根深蒂固的。这过年过节的不必闹得大家都不痛快吧。   “是需要陪。但这回其实是爷爷邀请的你。”   秦悦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关龙的观念这么开明,“你爷爷知道我们的事?”   他本来打算如果能够长久,见家长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受到对方家人的关注,还被邀请做客,想想忽然有些别扭。   关云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来就没隐瞒过。”   “……真有你的。”   “何况……”男人起了个话头,然后顿住——   他想起二十分钟前的那通电话。老人和他彼此问候了一下近况,又讨论了一些公司里的事务。关龙虽然年纪很大了,但思路依然比很多年轻人更清晰,关云横做很多决定的时候并没有瞒着他。   通常到了这种时候,他们都会彼此叮嘱几句,利落地挂上电话。但今天老人一反常态地叫住他,“快过年了。云横,你还跟那孩子住在一起吗?”   “对。”   “要是认定了就带回家给我看看吧。”   虽然这本来就是关云横的打算,但老人主动提出来,还是令他感到既吃惊又高兴。   “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您一定会喜欢他的。”他一口答应。   “我知道。”老人挂电话前回答道。   为什么是“我知道”,而不是“我希望”?难道爷爷私下也深入调查过秦悦?不过他自己曾经之前也调查过。希望他们爷孙俩不会用到同一家背调公司,否则一物两用,还帮别人省去了不少麻烦。关云横想了想,不觉感到有些好笑。   男人长时间神游太虚,秦悦拍拍他:“何况什么?”怎么突然没下文了?   “没什么。老爷子虽然看着严肃,但其实是很温和的性子。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说完,关云横陡然想到那些深受关鹏热爱的狗血生活剧。现在自己这样两头讨巧,怎么都像剧里演得“夹心饼干”。   他一边摇摇头一边将那些不合逻辑的剧情赶出脑海。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是奇怪的事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53章 博山炉(一)   尽管觉得怪怪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秦悦还是跟关云横一同前往关龙的住所。   前夜,帝都刚下过一场大雪。哪怕是坐在暖气充足的车里, 秦悦的脚还是冷的。他低头看了看羊毛靴, 又望着车窗外银装素裹的街景,心里感叹,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开着开着,车忽然靠路边停下, 距离市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秦悦用手肘碰了碰关云横:“干嘛,这是?”   “下车再说。”男人穿上外套,先一步打开车门。   冷风瞬间从外面灌进来, 拍到他的脸上, 秦悦的脑子险些跟着结冰。他皱着脸, 裹上夸张的厚羽绒, 紧随其后。   关云横领着他进了一家服装店, 店员立刻热情地迎上来。单从装修看这里摆明是生人勿近, 价值不菲。   “你要买衣服?”关云横穿衣的风格其实偏商务与保守, 与这店里的设计有些格格不入。新的一年, 打算换风格了吗?   “不是我。是你。”   秦悦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的这件羽绒服,这是入冬时刚买的, 拢共没穿过几次。无论是版型还是外观都没有任何问题。但鉴于出门前关云横曾经上上下下打量过一遍,大概率是被嫌弃了。   他无奈道:“我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我的衣服已经很够穿了。”   “你裹得就像一只熊。”男人笑道。   “这样至少暖和。”秦悦有些赌气地回答。怕冷又不以他的意志转移, 时不时嘲笑他过分了吧!   别有店长名牌的工作人员抱出三件衣服, 躬身说道:“请您试一试。”   别人笑脸相迎, 秦悦也不会莫名其妙甩脸子。赶鸭上架站起来, 试穿了一遍, 三件居然都很合身。   “果然很合适呢。秦先生穿着很好看。这种高科技的轻型材料可以按照客人需求定制成仿布或者仿皮, 但保暖效果一流,比鹅绒的保暖性更强。”店长笑眯眯解说道。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两位是是谁,但好奇心远没有钞票营业额来得实在。   店长热络道:“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按照您的需求调整。”   难怪合身,恐怕是先前定做的。原来,连嫌弃都是装的。穿衣镜里倒映出男人得瑟满意的表情,秦悦摆摆手:“已经很可以了。”   既然他这样回答,关老板龙心大悦,手一挥:“留一件在外面,其余两件都包起来。”   “过年就该穿新衣服。”他笑着说。   其实,关云横的五官都长得不错,但经常因为气场过于嚣张犀利,让人紧张害怕。但咧嘴笑的时候,微弯的弧度中和了鹰眼的锐意,使得他整个人舒展平和,更易接近。也易……让人感觉心跳加速。   秦悦红了耳朵:“可是,我都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啊。”   “我已经得到最好的了。”关云横露出手腕上的红绳,目光却意有所指地落到青年的嘴唇上。   秦悦整个人直接烧起来了。   男人!只要一谈恋爱,满脑子是黄色废料。这话适用于关云横,同样也适用于他!   *** *** ***   共计耗时两个多钟头,他们抵达关龙的居所。   当站在大门口看到那座熟悉的门牌楼时,秦悦有过短暂的晕眩。这座宅院他见过,就在不久前的预知梦里,无论是门牌楼上的浮雕还是两侧的麒麟与凤凰都和他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所谓预知梦是修行者在即将遭遇重要事件前的预警。大部分醒来后不久就会忘记细节,直到事情或者场景重现,部分记忆又会重新浮上水面。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经过训练的修行者能够分辨预知梦的好坏,但像他这样的半罐水,只能一知半解,着急也没用。   兴许是好事呢。尽管这样想,秦悦的心依旧没来由地往下沉了沉。他脑海里纷纷乱乱,开始预设各种情况,直到关云横大声叫他的名字才回魂。   “啊?”   “啊什么啊,进去了。”大步流星走到门口的男人再度折回来,抓着他的手腕往里走。   “等等,关云横,我自己能走。”秦悦的余光扫到大宅里来来回回走动的佣人,顿时感到羞窘。   “他们都懂规矩,没人盯着你看。”   “……我还是想自己走。”话虽如此,他又不是三岁的娃娃。   宅院看上去是标准的三落五进式,所有结构都呈现纵向串联,横向发展。宅院占地适中,亭台楼阁错落规整,还有人工开凿的沟渠,沿着这汪水面,还有黄山石堆叠的山景,曲折幽静,舒缓起伏,是标准的苏式园林。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预知梦,秦悦现在的欣赏之情会流露得更明显些。   关云横摊手说道:“老爷子喜欢这种建筑风格,我十岁的时候,他从市中心搬到了郊区,打造出这片地方。我跟他说,这类仿古宅院潮湿,他也不理我。”   “这可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   主厅里很热闹,除了坐在主座关龙,旁边在还围了一圈客人。客人们有些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老花眼镜儿,有些岁数不大,看起来是跟老人一起过来拜访的陪客。   一看人居然这么多,秦悦手心开始冒汗。   “林伯伯、张伯伯,钱叔……”关云横挨个招呼,最后才招呼关龙,“爷爷,我们回来了。”   秦悦硬着头发跟在关云横后面喊人。关龙还和上回见到的一样,精神矍铄,看起来很有两分威严。   关龙微微一笑,颔首说道:“嗯,好孩子,坐车累着了吧?快让云横带去下去休息。我们几个老头子坐在一起说说好,你们年轻人听着可能会觉得无聊。”   出乎意料的和善简单。连那些上门的客人们都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   秦悦噎住,想想不回应未免太没有礼貌:“好的,谢谢关爷爷。这几天叨扰您了。”   “不叨扰。是我自己想见见你。”   有老人扶了下眼镜,插嘴道:“云横,你这位客人长得真好。我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几个有这么标志的。”   “爸,人家不是一般人!你孙女儿房间里还贴着他的海报呢。”   “……”所以现在的孩子还是会把明星的大头海报贴在墙上吗?   从正厅退出来,关云横一脸轻松地说道:“看吧,我说过爷爷会喜欢你的。”   “是我见识短浅,没见过这样通达的老人家。”   波澜不惊过了三天,秦悦吊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一半进肚子里。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底总有个声音提醒他,小心那个预知梦。使得他时常有种诡异的分裂感。   按说关龙待他十分亲切,甚至比对待关云横更显温和,日常会碰面的都是关鹏几个熟面孔。没有任何需要注意的地方。怎么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这天醒来,他把蹲在胸口上睡觉的橘猫推开,到隔壁找关云横。   正想敲门,身后有人说道:“你找云横?他跟关鹏几个替我会客去了。”   关龙站在院墙处,明明看着与昨天没有不同,但秦悦依然感觉细微的陌生。是他整个人的气场!之前是平缓的蓝色,现在就像关云横的,先露出生机勃勃的鲜艳颜色。   “好孩子,陪我走两步吧。”关龙望着他说。   长辈邀约,还是关云横的爷爷,秦悦犹豫一下没有拒绝,落后关龙小半步走着。   也许,关龙其实对他有别的想法,只是碍于关云横在场不想伤了孙儿的心。他不由天马行空。兴许很快他就会说一些反对的话,劝他知情识趣,就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   如果是这样,他应该怎么应对?不过一般电视剧里面对这种情况的都是女主角啊。   “我其实更喜欢南方。帝都这地方冬天太冷,夏天太热。”关龙突然说。   来了吗?秦悦的心里直打鼓。   “可惜迫于生计到了这里,想回去的时候年岁大了,走不动了。就在这里建造了这么一个地方,也算是圆了儿时的梦。”   “……”原来,只是在跟他剖析兴建宅院的原因。秦悦暗自在心底唾弃自己被害妄想症,把老人的心思想得过于龌龊了。   他真心实意夸赞道:“这里很漂亮,超乎我的想象。”   关龙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和关云横有五分相似。他又将话题转到了天气、风俗等等无关紧要的话题上。   走完一段蜿蜒曲折的回廊,他们穿过一间白平方米的屋子。屋内挂着各种字画,还放置着不少陶器与金属摆件。   “这里是我放收藏品的地方。你好像会鉴赏字画吧?”关龙说的是三十晚上守岁时,秦悦随口说出正厅一副画来历的事情。   “见得不多,班门弄斧。”   两人一齐品评了几副画作。秦悦注意到屋内的所有藏品都是装进可以控制温度和湿度的玻璃展柜,唯有一只黑金色的香炉放在外面显眼的位置。   香炉由炉身、顶盖、柄还有底座构成。一半炉身是半圆形,另一半是尖锥山形。山峦叠嶂,还雕刻有仙人模样的人物。仙人的脚下温驯匍匐着妖兽和灵兽,活灵活现,精巧非常。香炉通体遍布错金纹饰,还有些许卷翘的云纹与仙叶纹。   “错金铜博山炉。”他刚想伸出去摸,又想起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很快缩了回去。   “这是仿制品?”他看不透这件东西的来历,但上面为什么会有……   “炉像海中博山,下有盘贮汤使润气蒸香,以像海之回环。说是仿制品也不全是。炉身与盖子是古物,底座是后来加的。”   关龙双手捧起那只博山炉,似要向秦悦递过去。秦悦伸出去接,但关龙的手指一松,香炉重重摔在地上。顶盖翻落,滚出一枚夜明珠样的东西。   秦悦“哎呀”一声,觉得实在太可惜了。他说了句“让我来”,弯腰想将炉子捡起来。   因为从高处掉落,夜明珠的中间出现了裂痕。有青色的烟尘飘出来。烟雾带着浓郁的香甜味儿。   “这是……”   秦悦他双脚一软,只来得及用手臂撑在地面上。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身旁的关龙。   老人没有过多表情地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你的警惕性太强了。”   “关爷爷?您这是……”   敌意?不,不是敌意。可又是什么呢?总不能说是因为不满意他不满意到在自己的宅院里打算做什么吧?   秦悦的视线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老人的脸。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无法支撑意识。   原来,预知梦是让他小心这件事啊。他马后炮地想。   关龙究竟想做什么呢?   *** *** ***   “肖越,肖越,快醒醒。我的老天爷啊,日上三竿,你还睡。三君马上要回来了。”   三军?什么三军?   他皱眉转过脸,捂住耳朵,想远离那烦恼的噪音。   “完了完了,这要是不能及时请安,别鹤君肯定又要罚我们了。肖越,你给我起来!”   那人咋咋呼呼,将他身上的被子一卷,丢到一边儿去,然后粗鲁地将他提起来。   他睁开眼跟一个浓眉少年对上,困惑地眨巴了两下:“你是谁?”   少年手指一松,直接气笑了:“老子是你祖宗!肖越,赶快起来,你看看现在已经什么时辰了!”   时辰?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起来。   “肖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马上穿衣服。”   算了,那些想不起起来的事,后面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54章 博山炉(二)   正慌慌张张罩了外衫趿上鞋履, 另一个清俊少年从门口探头进来,“肖越,肖启, 你们怎么这么慢!三君都快到终风阁了, 师父让我过来催催你们。天呐,肖越,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肖启,肖启……这名字好耳熟, 仿佛是在哪里听到过?   见他又开始发呆,浓眉少年搔搔脑袋,气得哇哇大叫, “还不是因为他!磨磨蹭蹭的。如果只有我一个, 肯定早跟师父他们在终风阁等了。完了完了, 别鹤君最是严厉, 这回该不会跪明志堂吧!别看热闹了。肖敏, 你赶紧过来帮帮忙!”   被唤作肖敏的少年, 快步走进来, 一边帮他整理衣服, 一边说道:“没准儿是昨天那只蛇妖吓的。”   “那蛇妖有什么好怕的?不过百年的道行。”肖启嗤之以鼻,实在看不过地抢过衣带, 三下五除二系好,“你是不是摔坏脑子了?连三四岁的娃娃都会穿衣服, 你以为自己是粽子吗?”   他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 压在凳子上, 铜镜里清楚地倒映出一张十七八岁少年的脸。披头散发, 肤白凤目, 说不出的好看。   这是他的脸?   他微微朝后一缩, 略惊讶地瞪着镜子里的少年,少年也张开嘴,满眼错愕地望向他。他转过脸,看向右边,少年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伸出一根手指,戳戳面颊,一抿嘴,显出一个梨涡。   “别动!你这什么恶心兮兮的表情!别以为别人夸你跟沅芷君有三分相像,就可以得意忘形了!”肖启高声斥责,脸已经涨红了。   少年说话的声调虽然恶狠狠的,但手里的动作很轻,却生怕扯疼了他。嘴硬心软,真是可爱。就像……就像谁来着?   还有沅芷……沅芷君肖简,肖崇晔。这个名字莫名其妙从脑海里蹦出来,但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大人物的容貌。有三分相象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人看,不知不觉有些出神了。   肖启绝望道:“你看他,你看他,越说越起劲!”   肖敏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轻声劝道:“也是肖越脾气好才受得了你这个炮仗脾气。唉唉,还是快些吧。三君重仪态,要是迟了,即便三君不责罚,师父也会骂我们的。”   收拾妥当过后,他被其余两个少年推出房间。一出门,又愣住了。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投过月洞门朝外看,远处有连绵不绝的黛色山影,到处青砖修葺的瓦房屋舍。院内有豪宕雄劲的苍松,虬劲有力。风一吹,贴着院墙的竹影摇曳,令人心旷神怡。   正发着呆,远处传来肃穆庄严的琴声。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的少年们不约而同急得开始跺脚:“完了,三君已经到了!”   他下意识地随口说道:“既然晚了,那能请假不去吗?”   少年们睁眼眼睛,活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肖启挽起袖子,激动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把师父和三君的教诲都喂狗了吗?别的没记住,偏偏生出这歪门邪道的心思!”   “冷静冷静。赶紧的。”肖敏使出吃奶的劲儿从后面抱住他。   “你别拦我!我今天就是手痒,一定要教训教训这家伙!你忘了咱们在街上要饭的时候,是谁把我们领回浮丘,做主给我们选的师父?如果不是沅芷君悲悯,我们早就饿死冻死了!”肖启脾气一上来,虽然被人死命拉住,但还是抬脚乱踹。   “……”浮丘,浮丘界,浮丘肖氏。他想得极慢。所有的句子就像被卡在不规则的格子里,一点一点被放出来。在外人看来,他更像是长时间在放空。   “你看……我觉得他的确有点不对劲。先去跟三君请安,然后找个郎中给他看看,别是得了什么失魂症。实在不行,也可以厚颜去求求秋塘君。”肖敏压低声音同肖启咬耳朵道。   “切,就凭他也配劳烦秋塘君,纯粹是睡糊涂了。走走走!”   三人气喘吁吁赶到终风阁,正了正衣冠,从侧门小步溜了进去。   阁內被四角的夜明珠照得透亮,上座有三把乌木椅子,坐着这里的当家人。再往下依次坐着四位长老,以及他们的太师父那一辈,紧接着才是他们的上一辈。有些人样貌年纪参差不齐,有的头发花白,似乎已经到了垂暮之年;有的头发油亮,正值壮年;看上去最年轻的反而是上位的三君,最多不超过三十岁。   中间的那位神色肃穆,显得严肃古板。而左边那位长得风流倜傥,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中的折扇,眉目唇角带笑,端得一副十分好相处的模样。   再看右边的……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人腰上挂的红色玉箫。玉色温润,雕刻精巧。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柄剑。剑鞘古拙,绘制了飘散的金色仙叶纹饰。   朱冥,迦叶……他突然感到非常亲切,仿佛那管箫,那柄剑曾经在他拿在手里过。指尖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触感。   为什么?他困惑地望向玉箫与宝剑的主人。男人穿着鹅黄色的长衫,墨发用玉簪绾在头顶。他眉峰俊逸,有一双清澈冷静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没有笑意的时候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山中朗月。   这张脸!他停在原地,魔障了一样地盯着男人,连中间那位已经渐渐不满地皱起眉毛也没察觉。   “肖越,肖越。你站着干什么,赶紧给三君见礼啊。”有人用力从下拽住他的衣摆。   与此同时,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呵斥道:“放肆,愣着做什么!”说完又立刻恭敬地朝三位年轻人行礼,“逆徒无状,还请三君见谅。还不跪下!”   “无妨,是之前那三个孩子吧。”右边的男人温和地看过来,“长大了不少。”   肖启喊了半天也不见他反应,索性负气打到麻筋上面。他哧溜一下滑跪在地,福至心灵地说道:“肖越见过三君。”   幸好三君似乎有事在身,没有过多计较,只吩咐道:“好了,让他们都下去用功吧。去请姜夫人过来。”   小辈们列队从终风阁规规矩矩走出来,然后在道路尽头分道扬镳。等走到偏僻的角落,肖敏才拍拍胸脯,喘了口粗气说道:“真是吓死我了。别鹤君的脸色已经不好了。还好秋塘君和沅芷君都没说什么。我还以为今天要被罚跪呢,没想到轻轻松松就过去了。肖越,你运气真的太好了!”   肖启冷笑道:“哈,你以为呢。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等着吧,今晚师父回来,肯定又要罚我们抄书了。”   “不能吧。三君都没计较。”   “哼哼,师父那个人最好面子了。肖越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掉面子,小惩大诫是必须的。欸,我说!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鹤君、秋塘君、沅芷君,姜夫人……谁是姜夫人呢?他正苦思冥想。   “肖越?肖越?你还好吗?”   “喂,跟你说话呢!”   “啊?”   肖启凑得更近些,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不会真被昨天那条蛇妖给吓到了吧?走走走,去景天阁让李郎中瞧瞧去,给你开个安神的方子。”   他问道:“谁是姜夫人?”   “……”   “……”   死一般的沉寂后,少年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道:“你说什么?!”   肖敏跺跺脚,急得原地打转,“完了完了。看来真是被吓到了。连姜夫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所以他该记得吗?很重要吗?   肖启抱着手臂说道:“就是当年用上好的白狐裘裹着我们三个,跟沅芷君一同把我们领回浮丘的姜夫人啊。”   还有这回事?听起来是不该忘记的人物啊。太阳穴陡然疼得厉害,使他不得不放弃接着想下去。   肖敏摇摇头,忧心忡忡说道:“老实说,他真的不像记得的样子,还是先去李郎中那里看看吧,你我疗愈的术法还不到家,万一没弄好出了岔子就更不妙了。”   “也对。”   达成共识后也没人再询问“病人”的意见。少年们挽着他的胳膊,好像生怕他半路逃跑了一样。   走到半中拦腰,肖敏忽然问道:“那你总还知道自己姓谁名谁吧?”他神情犹豫,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有些侮辱人。   “肖越。”因为自从醒来,他一直被唤作这个名字。   肖敏表情一松,连呼了三声“太好了”,紧接着又问:“那这里又是哪儿?”   “浮丘。”   肖启插嘴道:“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读过的《浮丘志》上记载的浮丘的来历吗?”   “浮丘是……徽州附近的一座小丘陵。因四周云雾缭绕,远远望去宛如海中仙岛得名。因为这里灵脉充裕,所以祖师爷选择定居在这里。”   “嗯,看来也不是完全的糊涂。那我再问你祖师爷姓谁名谁,他膝下有一子,姓谁名谁?”   这是在做什么?快问快答还是脑筋急转弯?他说道:“肖元,肖涿。”   “那三君的称号是怎么得来的?”   “云中白鹤,秋塘之月,沅芷澧兰”。   奇怪,他脑海一片空白,但这些东西却能信手拈来。   太阳穴好痛,就像被一根尖锐的锥钉不断地捶打。   然而,少年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而是叽叽喳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肖启面露崇拜地说:“人人都说,三君当中沅芷君容貌最盛,‘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真是半点点都不夸张!上个月他下山除祟,险些被个仙子缠上,真是要命!”   “对对对,我也听跟去的弟子说了。据说那位仙子是关外宗门出身,性情格外不同。即便知道他已经成婚的事,还是缠了他一路,甚至干出夜探房间的事情。”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究竟该不该提醒他们。他们现在站的这棵树上正坐了个人,正一脸惬意的嗑瓜子听八卦。   可惜肖启和肖敏说得正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最后沅芷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沅芷君怎么会被人偷香戒色?那位仙子进去的时候里面早已是天罗地网,沅芷君义正言辞地呵斥了她,然后把她绑了送回宗门去了。”   说到这里,树上那人再也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你们说得肖简仿佛是那山大王一样。”   少年们慌忙抬起头,看清楚那人的脸过后,顿时手脚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放了。   “姜夫人。”   “姜夫人!”   两人争先恐后行礼,险些撞成一团。   样貌姝丽的女人从树上跳起来,“你们慌什么?横竖你们也不是在说谁的坏话。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弟子不敢。是弟子妄言了。还请夫人责罚。”   女人挥挥手,将掌心的瓜子抛上去又接住。侧目嗔怪道:“看你们说得,跟我是个不讲道理的母夜叉似的。你们这是去做什么呀?”   见她没再继续追问,少年松了口气,指着发呆的同伴说道:“肖越今天醒来时就怪怪的,我们带他去看看李郎中。”   “怪怪的?哪里怪?我看看。”女人笑眯眯地走近,把住他的脉门,“没什么大碍,估计是魇住了。”   他感受到一股暖意从女人的手指传送过来,太阳穴的刺疼得到了减缓,可脑海里还是没有任何清晰的记忆。   这位就是姜夫人……他盯着那张陌生的面孔心想。   “我是姜凡,姜不离。快点想起来吧。”女人没有张嘴,但是声音直接传递到他的耳朵里。   想起来?想起来什么?他迷惑地望着女人,不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东西。   “夫人,夫人,三君有请。”一位侍应跑过来,“嗑总算找到您了。我跑了几个院子呢。”   自称姜凡的女人一笑,丢开手:“也真是的。直接用传音符啊,何必折腾你们?”   她笑了笑,调皮地眨眨眼,“走了。谢谢你们告诉我那位仙子的事情。”   “……”肖启和肖敏的脸直接垮了,“夫人,您可千万别说是我们漏出来的!”   肖敏说道:“那我们现在还去李郎中那儿吗?”   “……算了,就不用了吧。夫人都说他只是魇着了。”发现同伴又开始发呆,肖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姜凡,姜不离?还是跟之前那些人一样,名字他熟悉,但是记不清样貌。他抚着被女人碰触过的位置,目送她走远。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寂寞如雪,有人吗?吱一声。 第155章 博山炉(三)   浮丘的生活单调枯燥, 辰起戌卧。每隔七天所有弟子会到终风阁给三君请安一回,顺便校考修行进度。其余时间不是用功苦读,就是研习术法, 或者经由师长的允许, 与同门一起下山除祟,从实战中积累经验。   一段时间下来,肖越并不觉得辛苦。师父肖垦虽然好面子,但多数时候对徒弟们都很宽宥, 甚至可以称得上放养纵容。只要完成固定的课业,供他们自由安排的时间很多。   “成龙成凤,还是成地上的癞□□, 全靠弟子自己的悟性与造化。”回忆这位的原话, 肖越眨眨眼, 将视线从地面那片斑驳的光影转向不远处的一片热闹——   二十多个孩童蹲在地上, 围成一个圆。他们无一例外双手捧脸, 目光虔诚崇拜地注视着中央, 时不时发出或长或短的惊叹与惊呼。   热闹的圆心是个麦色皮肤的姑娘, 她的年纪不超过二十岁, 身穿浅蓝色浮丘弟子常服,手持一方银光闪闪的宝剑, 正手舞足蹈地说:“沅芷君呐,三岁筑基, 五岁以一人之力在浑夕山杀怪蛇肥遗, 束发之年已达碎涅之境。弱冠时斩杀的妖魔数以千计。其中最凶险的当属他在幻境中斗过的那只梼杌……”   说到这里, 她有技巧的停顿一二, 等待听众们的回应。孩子们捧场的“哦”了一声, 张大了眼, 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剧情。   见到这样的情形,他不觉莞尔,听到后面十分不合理的地方,也只是微笑着摇头并不戳穿。但旁听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份厚道了。   肖启抄着双手,倚在树干上,嘴里嚼着根枯黄的野草,嘟囔道:“切!又在这里明目张胆的骗人!区区梼杌,沅芷君怎么会放在眼里?也只能骗骗这些刚入山门的孩子。想当年……”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无数不愉快的事情,飞快地撇撇嘴。许久过后,对着已经功德圆满结束了故事的姑娘喊道:“喂,肖祝,半个月不见,你晒得更黑了!”   闻言,姑娘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不甘示弱地呛了回去:“那也比你们仨看上去毫无进意的好!”   “……”这真是躺着也被扫射到。   肖敏倍感冤枉,连连叫屈:“师姐——我跟肖越什么都没说!你们俩之间的口舌官司,不要殃及无辜。”   这位肖祝和他们是同一个师父,因为入门早又虚长两岁,后入门的少不了要尊称一声师姐。虽然都姓肖,但她和他们的来历有天渊之别。   肖祝是正经的肖家旁枝,出生后由于体弱多病被父母送到浮丘叔伯身边养大。而这位叔伯,正是他们的师父肖垦。   据肖敏回忆,小时候刚到浮丘时,肖启总喜欢跟在肖祝后面当小尾巴,便是吃饭睡觉都不想同她分开。可随着年岁渐长,两人就变成如今这样。但真要说他们针尖对麦芒,却也不是,多数时候都是肖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先撩者贱。   如果硬要找个恰当的形容,大概是性别意识萌芽,“喜欢一个人就要欺负她”的惨绿青春相处模式?而且还是很失败的那种。真是比……比谁呢?肖越一怔,思路又断成了一截一截的。   肖祝走到他们跟前,叉腰说道:“什么无辜?这浮丘上下谁不知道你们几个穿连裆裤长大!谁知道你们背着我有没有嚼舌根?”   “师姐,您老人家向来明察秋毫。刚才我和肖越是半个字都没说呢!”肖敏又叫了几声冤枉,坚决要跟肖启跟划清界限。   肖祝明显只是逗他们玩儿,听到这话见好就收,正色说道:“看看肖越,虽然比你们俩小,但这回见到倒是沉稳许多。”   肖启昂起下巴,活像一只被挑衅的斗鸡,“姜夫人说他这是被梦魇惊了魂,休养一下就好了。可都养了这么十多天还是呆呆傻傻的,成天也不知道想什么?经常一个人坐在一处,就跟山门口那两尊石狮子差不多。”   肖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说道:“哪里?我看他目光清澈,应该比你们俩心里都有数。这回我下山给洛川姜氏送东西,回来过后总觉得浮丘的气氛怪怪的。想去拜见三君和姜夫人,竟然都不在院子里,连经常在浮丘躲懒的那只开明兽也没有踪影。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肖敏和肖启面面相觑,下意识反问:“能有什么大事?”   说完过后,仔细想了想,神情当中又添了几分疑虑,“终风阁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开过了。”这在他们有记忆以来实属罕见。   肖祝摇摇头叹道:“你们啊,说你们笨,小事精明得很,从不吃亏。但该注意的事,偏偏一点都不上心!”   肖启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肯服输,“那你说说,浮丘还能出什么大事?”   “什么你啊我的。叫师姐!”肖祝又白了他一眼,一脸好笑,“你们几个没下山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刚回来还能知道的比你们多啊?”   她眼波流转,面色忽然骤变,“欸,你们看,那是姜夫人的纸鹤!”   众人抬头一看,不远处果然有只巴掌大的红色纸鹤从天空中降低高度,扑棱翅膀朝浮丘某个既定的目的地飞去。肖祝二话不说,扭头追了过去。   “欸,等等!”   “你这是干嘛去啊!”   远远的,那只传音纸鹤在两位清瘦的中年人身边绕了两圈,落到其中一位的掌心。   “可惜,这类纸鹤的声音只有真正收信的人才能听到。”肖祝趴在院墙上嘀咕。   “那不是肖礼师叔吗?他跟师父怎么神神秘秘的?”肖敏压低声音说道。   话音刚落,一股凌厉的剑气削过他们四人的头顶,反应稍微慢些便有“聪明绝顶”的危机。年轻人双手一松,齐齐整整落到围墙下。除了肖祝的落地姿势勉强过得去,其他三人都啃了满嘴泥。   “呸呸呸,恶……我是不是吃到蚯蚓了?”   “肖越、肖启、肖敏,肖祝。气息不收敛,还学人偷听?难道上一回《衣食住行录》抄得还不够?如今还得寸进尺学会爬墙了?”肖垦看到他们狼狈的模样,吹胡子瞪眼道。   《衣食住行录》那本长达千页,像砖头那么厚的“规矩”足以让他们这个年龄的浮丘子弟胆寒不已。除肖祝外其余三人下意识地抚了抚早已不再酸胀的手腕。   任何年代的年轻人都逃不过抄写的恐怖支配。肖越脑海里突然不合时宜地闪现出这样一句话。怎么老是冒出这类奇奇怪怪的想法?   既然被抓了现行,肖祝索性破罐子破摔,“叔父,浮丘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肖垦沉吟片刻,捻着胡须回答:“能有什么事儿?小孩子家家的,莫操心些与你们不相干的东西。要真是没事做,我这里倒是有一桩妖物作祟的差事想派你们下山走一趟。”   肖敏眼睛一亮,一手拉着肖启,一手拽着肖越凑上前问道:“师父这话可当真?”自拜入浮丘门下,因为天资普通,学艺不精,他至今没有获准下过山,因而“能下山”对他而言是头等有诱惑力的事情。   “当然,为师难道还会骗你不成?”肖垦打断还想继续问话的肖祝,“只是这差事也不是儿戏,还是让你们师姐与你们同去更为稳妥。”   “叔父!”   “叫我师父。”肖垦警告地看了肖祝一眼,继续说道:“拿着这枚玉牌,你们自己去济民阁领差事去吧。”   肖祝自幼由这位叔父抚养长大,对他的脾气知之甚详。她蹙眉咬了咬唇,行礼道:“是,弟子领命,定不堕浮丘声名。”   “去吧。”   “一定有古怪。也罢,先解决了这桩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吧。”在去济民阁的路上,肖祝仍不死心地说着。   济民阁是浮丘的重要情报部门之一,功能类似于配送点。在接受来自各地各宗门的求助过后,这里再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分配给能力层次不一的人。   四人进阁亮出肖垦给的玉牌,顺利拿到那份差事。肖祝打开那卷用绿色布匹包裹的卷宗,一目十行过后,简略说道:“东来镇何家村下面有妖作乱。”   “什么妖怪?”   “破镜蛛。”肖祝嫌恶地皱起眉毛。破境蛛又名吸髓蛛,是一种热衷用强有力的毒鳌切割动物或者活人脑袋,吸收对方脑髓的怪物。   肖启哼哼道:“怎么?你不会是怕了吧?”   “什么怕了,我只是不喜欢而已!”   肖启置若罔闻,夺过那卷书信,摇了摇手道:“没关系,你要是怕的不想去,我们去就可以了。反正这种级别的妖物,我们仨应该绰绰有余!”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济民阁接到任务后会按照难度级别进行分类。他们手里拿到的这份裹着绿色的外皮,这意味着有一定难度,但普通弟子能够处理。   “你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行了,就凭你们这一身的三脚猫功夫?半个时辰后山门见!”肖祝跺跺脚,丢下话扭头就走。   肖敏摸摸下巴,叹了口气:“阿启啊,其实师姐人真的挺好的。你干嘛老惹她不痛快?阿越,你说是吧?”   肖越:“……”别问他,中二少年的心思他猜不透。   肖启沉默着沉默着,憋得双颊胀红,强词夺理道:“谁让她老是把我们当小孩子!”   肖敏奇怪地说道:“可跟她比,我们的确是小孩子啊。年龄在那儿啊。”   肖启一咬牙不说话了。   “……”真是一脸憨厚但一针见血,还刚巧戳到人肺把子上的少年啊。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山门口会合,轻装御剑飞往目的地。四人当中,除了肖祝,其余三人的御剑术的火候都差不多。但经过先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别扭,肖祝压低速度刻意跟肖越一同吊在后面,而肖启阴沉着一张脸,一反常态冲在最前面。这下把和事佬肖敏急得满头大汗,一会儿嚷嚷,“师姐,阿越,快一点,这天像要下雨了”,一会儿又大声疾呼,“阿启,你等等我们啊!”   这样磕磕绊绊抵达何家村,正值下落时,肖祝突然停住,悬在距离地面五六米的高度。   “师姐?”   他们低头朝下俯瞰。蜿蜒曲折的小溪劈开何家村,自西向东流淌。此时,有人类的残躯飘浮在其中,溪水已经染成了淡红色。   “糟糕!我们来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56章 博山炉(四)   何家村地处两山相夹的平坦腹地。因为前朝曾经出过几位名扬天下的大儒, 被人盛赞为钟灵毓秀、物华天宝之地。   虽然昔日的风光已经随着王朝的更迭覆灭成为历史,但入村的必经之路上仍竖有一面前朝某位皇帝御笔亲题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刻着“天下第一村”五个大字。   头两个字由于自然风化变得浅显, 而剩余三个字的凹槽被不久前飞溅上去的血肉糊住, 乍看之下,只觉得格外触目惊心。   落到地面不到半刻,四人的浅色丝履已经被泥土和血水染成了棕褐色。   “那后面有个人!”肖敏略过倒伏在道路两旁的尸/体,强压心头的恶心, 绕到石碑后面。   刚走近些,定睛一看,那是一具穿绛红绸衣肠穿肚烂的无头躯干。他倒退了两三步, 再也忍不住, “哇”地吐了一地。   吐完他摇摇晃晃靠在一旁的土墙上, 说道:“早知道出门前就不吃那个烧饼了。”   说着突然觉得有东西踩着硌脚, 低头一看竟然是根戴着银戒指的断指, “恶——”他捂着嘴巴, 急忙冲到另一段墙根, 当即吐得一塌糊涂。   肖祝对其余两人说了句“看着他点儿”, 走到尸/体旁边仔细观察。她甚至还探出手,在受害者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看这身打扮,这人极有可能不是当地人, 而是路过何家村暂时借宿的商旅。他的手还是温的, 应该刚过身不久。”   她一边说, 一边打量尸/体脖子上的伤口。那处还在往外冒着汩汩鲜血, 切口断面都很整齐, 死者明显对发生的一切都无力反抗。   “奇怪。”   肖启把玩着一块占卜龟甲, 问道:“哪里奇怪?”   肖敏掏出帕子擦擦嘴,义愤填膺道:“当然奇怪。世上怎么会有破镜蛛这种喜欢吃脑髓的恶心妖怪!”   肖祝瞥了眼他那副没出息的模样,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整件事看起来很奇怪。”   “哪里很奇怪?妖物这玩意儿根本就是有违天道嘛!”肖敏嚷嚷完,还向肖启、肖越寻求支持。   肖祝毫不客气地拿起剑鞘敲敲他的脑袋,没好气道:“我看凭你这种悟性和资质居然想当修士才是真正有违天道!”   肖敏抱头鼠窜,“师姐,你下手没轻没重,要是把我的脑袋开了瓢该如何是好?”   肖祝哼道:“如此说不定还能开点窍!”   她看着满地狼藉,继续说道:“破镜蛛胆小且习惯昼伏夜出,□□这样大张旗鼓狩猎根本不合它们的习性。何况根据我的经验,它们捕猎时不贪多,也没有囤积食物的习惯。你想,我们绕着村庄走了大半圈,竟然还没遇见一个活口,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肖敏“唔”了一声,有所领悟道:“听师姐你这么一说,是有些怪怪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兴许这就是一桩例外呢。”   肖祝:“……”俗话说朽木不可雕也。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不欲同这位木鱼脑袋的师弟计较。为了稳妥起见,她思虑过后放出一张符纸折成的蝴蝶传信回浮丘。   “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她喃喃说完,视线与肖越撞到一起。每回看到这位与肖氏毫无血缘关系,却与沅芷君肖简有三分像的师弟,她总不禁想起素未谋面的幼弟,也不知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盯的时间长了,肖越难免察觉。他疑惑道:“师姐有话对我说?”   “没有,只是看到你就会想起我的弟弟。”   “弟弟?我和师姐的弟弟长得很像吗?”   “我也不知道。但母亲说弟弟的样子有些像沅芷君小时候。而你又……”   “原来是这样。师姐你幼年离家,一定很想家吧。”   肖祝一愣,笑道:“不错,你这楞头青现在长进了。”   另一头肖敏深知自己受了师姐的鄙视,摸摸鼻子,知情识趣走到一边问道:“对了阿启,你摇了这么久,这一趟是凶还是吉?”   “都不是,是大凶。”   “什么?!那你干嘛不早点说?”   “说了你岂不是更害怕。”   “……你现在说我还不是害怕。”肖敏悲愤道,顺着肖启的视线望过去,“欸,师姐在和阿越说什么呢?”   “管她呢!我又不想知道。”肖启看到不远处的肖越和肖祝不知说了些什么,神色和缓,最后还相视一笑。一股酸气从胃里升起来,他心里既憋屈又别扭,没来由地心绞痛,忍了片刻过后根本不想继续留在原地,于是扭头就走。   肖敏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喊道:“阿启,阿启,你怎么突然走了!”喊了一会儿见肖启还是不管不顾往前冲。无奈之下,他只能叫上其余两人,赶紧追上去。   “阿启,阿启,你别走那么快啊!师父交代过,这种地方不能落单。”肖敏气喘吁吁抓住肖启的手腕,用身体的重量拖住他。   “没什么。”肖启盯着他身后的肖祝和肖越目光闪烁,别到一边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周围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肖祝袖手皱眉道:“肖启,你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两位师弟可都比你懂事。”   肖启的目光在她和肖越之间兜兜转转,冷笑道:“横竖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肖祝没想到他还恶人先告状,横眉冷对道:“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肖启继续冷笑,笑着笑着,眉眼仿佛结了冰,“罢了,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同行除祟,以后还是少打照面吧。”   “……你!”   忽然,一贯喜欢当和事佬的肖敏跳了出来,横在两人中间,“都别吵了!!”   等两人错愕之下闭上嘴,他指了一个方向,“你们听……是不是有孩子在哭?”   众人噤声望过去——   那个方位是村中的一片宽敞的空地,遍地都是村民的残骸。在这些残骸之中,一个极不起眼的野草丛中传出一阵压抑的的哭声。   太好了!还有人活着!   四人交换视线,喜不自胜地朝哭声的方位走去。   骤然,草丛中窜出一只小山般的黑色物体。那怪物长着毛茸茸的八只脚,有着闪着蓝色幽光的毒牙和比灯笼还大的金黄色瞳仁。一碰面,它便迈开腿,敏捷地发起进攻。   “破境蜘!小心——往后退!”肖祝高声提醒道。   众人散开,站到不同方位。肖启跑了一段才发现肖敏没有跟上来。他瞬间冷汗如浆,望着远处那个吓得忘记逃跑的身影吼道:“阿敏,过来!”   然而一切太迟了。破镜蛛锋利的一条腿即将在肖敏头顶落下。   “肖敏!”   一道黑影最先做出反应将肖敏用力推开,“铛铛”两声肖越顺手拿来格挡的竹笛断成三截。破镜蛛的动作快得只有虚影,眼看比普通刀剑更锐利的蛛腿靠近他得脖子。肖越深吸了口气,无奈地阖上眼睛——   不行。太快了。他看不清!   秦悦!   身后炸开一个男人肝胆俱裂的嘶吼声。那声音仿佛穿透了他的鼓膜、身体,甚至遥远的时空,拿捏住他的中枢魄。   谁?谁的声音?仿佛那个名字至关重要,爱逾性命!   “阿越,小心呐!”声音与肖祝惊惶的叫声交叠,但比她的声音更近更清晰,甚至令他心头一酸,险些落了泪。   肖祝一跃而起,手起刀落。腥臭的深红色血浆浇了肖越一头脸。粘稠的液体顺着头发丝,缓慢地灌入他的衣领里。里衣连同外衫一起粘在皮肤上,形成一种奇怪地的触感。嘴巴鼻腔都是酸苦的味道。   被剖成两半的破镜蛛摇晃了两下,整只变得宛如松散的牵线木偶。它的八条腿重重刮擦了一下地面的泥土,又走了两步过后轰然倒下。   见状,肖祝松了口气。她环视了一圈周遭的情况,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后,用衣袖擦拭脸上跟剑身的血迹,走到肖越身边。   “没事吧?”她拍拍少年的肩膀,敏锐地察觉对方的表情放空,明显不是受了惊吓那么简单的。   “肖越?”   肖启和肖敏也跟着扑了上去,一左一右摇晃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呜呜,吓死我了,兄弟!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肖敏搂着肖越,放声大哭。   哭声中,肖启意有所指道:“啧,简直就像血里捞出来的。”   肖祝“哈“了一声,反唇相讥:“瞪什么瞪?刚才情况紧急。你说我能怎么办?!”   “……”   肖越在这片吵吵嚷嚷的背景音里定了定神,疑惑地望了眼身后。什么都没有。   但是刚才,明明听到背后有人在大叫。   “阿越?”   “怎么了?放心。蜘蛛已经被师姐杀掉了。”   其余三人的脸上都是惊魂未定之色,他不想让他担心,于是抿嘴说道:“我没事,只是被血糊了眼睛。谢谢师姐及时出手,不然我这项上人头恐怕要成了这妖物的盘中餐。”   “没事就好。适才事发突然,我也没顾上别的。”肖祝温声说道,把剑收回剑鞘,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秦悦……秦悦。   秦悦是谁?   他摸着额角,心想,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感觉关老板已经连背景板都不算了。 第157章 博山炉(五)   确定安全过后, 众人循着哭声找到了躲藏在野草丛中的孩子。那是名五六岁的女童。她抱膝蹲在一堆蜘蛛的残骸旁,那只巨大蜘蛛的背后插有几柄斧头,看样子是孩子亲人们的手笔。但他们现在没在她身边, 只能说明凶多吉少。   她将自己尽可能的缩成小小一团, 头发乱糟糟披散着。她的脸上全是粘稠的血液,只有两只眼睛周围还算干净,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   听到脚步声,她满眼惶恐地扭过头, 瑟瑟发抖地望向四位陌生的年轻男女。   肖祝朝前一步,屈膝抚慰道:“你不要害怕。我们都是浮丘的修士,是来救你们的。”   “浮丘的修士?”女童机械的重复了几次, 终于没有原先那样害怕了。她伸长脖子, 环视了四周, 眼圈开始慢慢变红, 哽咽道:“我娘和妹妹是不是都……”   她一个激灵, 欲言又止。众人默然。依照村子目前的状况, 这孩子的家人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   肖祝无声叹了口气, 指挥肖敏和肖启去附近的民居寻找干净的水, 让女童和肖越梳洗。等她收拾得整洁些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回答:“卫秀秀。”   “你家里除了娘和妹妹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还有奶奶和爹爹,不过他们已经……”卫秀秀一边回忆一边摇头。   肖祝正想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野草丛忽然开始簌簌作响。初听还以为只是风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 频率节奏越来越快。她警觉地拉着所有人退到空地上。这时所有人才看清楚, 发出声响的是一小段蜘蛛的腿。   它已经脱离了身体, 断面伤口的血已经干涸, 呈现深褐色。但依然能像活物般自由活动。   “又活了?!”肖敏吓得跳起来大喊了一声。   刚才被肖祝从中间砍成两半的破镜蛛再次摇摇晃晃站起来, 站立的地方很快形成一小块血泊。   它的两个半身成为独立的个体, 分立左右。在向后退了一小步过后,它们像两道黑色闪电朝众人俯冲过去!   “快!闪开!”肖祝揽过卫秀秀,因为闪避不急被划伤手臂。   “承影!”她的灵器是一柄二十寸左右的重剑。此时听从主人的召唤出鞘飞到蜘蛛背后,从纵横两个方向又补了几刀。蜘蛛的躯体变成半人大小的肉块,散落在地面。这些肉块在地面弹跳抽动着,很快失去了生机。   “师姐,你还好吧?”肖敏关切地迎过去,他又低头问了卫秀秀,“小姑娘,你呢?”   女童脸色白里透着青,惊魂未定地点点头。肖祝晃动手臂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今天真是太折寿了。”   她皱眉喃喃道:“真是奇怪。妖类虽然比普通人更强壮,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只要斩断头颅切开身体必不能存活。为什么它们还在继续动?难道是我之前做得不够彻底?”   众人检查肖祝的伤口发现没有大碍,不禁都松了口气。刚想把灵器收起来,周围突然有无数蟋蟀摩擦翅膀般的声音。   “怎么回事!”经验更丰富的肖祝握着剑,挡在卫秀秀前面,警惕地看向声源。   无数挟裹泥土的残躯像流动的黑色液体自四面八方涌过来。须臾,距离他们很近的肉块又被注入了生命力。它们开始蠕动,更有甚者伤口开始愈合,变得更加蛮横凶悍。   “这些东西当真是活物?!”肖敏笨拙地切断一只蛛腿,断裂成两半的腿很快又从地面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朝他奔过去,惊得他一边叫“阿启、阿越”,一边拔腿就跑。   肖启张开一道防护的结界盾,及时为他缓解了危机。   “不行,太多了,杀不完的!”随着蜘蛛残片的增加,他的表情也益发凝重。   “真恶心!”肖敏躲在肖越背后,探出半颗脑袋说道。   这话钻进肖祝耳朵里,她正用法术将两片蜘蛛的残躯钉在墙上。听到这样没出息的话,她斜睨了少年们一眼说道:“早让你们不要偷懒摸鱼,现在到了救命的关头知道厉害了吧!”   “是是是,师姐,我知道错了。我的资质跟阿启他们俩比是差了些,等回去后我一定勤学苦练,早日结丹。”   “少耍嘴皮子,先出去再说!”肖祝怀抱女童,旋转身体躲开后侧攻击。   一块模糊的血肉被肖启在地上踩成肉泥后,居然贴在地面上像青虫般缓慢爬行。   “想想办法,这样只会越来越多!”   “这种情况没遇到过啊。”肖祝踹开“拦路虎”,“蜘蛛属土,以木克之有一定效果,但确实太多了。”   肖越望着满地的怪东西,陷入困惑。为什么这么熟悉?这情形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哪儿呢?   “嘿,小心啊!阿越,这种时候可不适合发呆!”肖敏蹦到他身前,挡去一块飞扑而来的利齿。   “用火。要用火!”肖越骤然吼道:“师姐,三昧真火!”   肖祝动作一滞,她不擅长火系法术,于是从乾坤囊里掏出十多个三角黄符,管他三七二十一砸向蜘蛛残躯。   她惊喜的发现被符纸点燃的蜘蛛很快化作焦炭劫灰,再没起来过,“有用!真的有用!”   “真有你的阿越!你是怎么知道要用火的?”肖敏连忙掏出用来吓唬野兽的火雷弹,一股脑丢出去。   他嗫嚅道:“猜的。”   他就是知道……就像这样的想法天生长在脑海里。   “你这家伙!平时不吭声,关键时候还是很靠得住嘛!”肖启眉飞色舞笑道,将手臂横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   即便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复活”蜘蛛的数量还是远超预期,他们四个除了肖祝,其他都是未结丹的低阶弟子。众人只能不断寻找突破口,杀出重围。   离开村庄时,肖敏问:“那些村民的尸体怎么办?”   “只有等回了浮丘再说!总得回来帮忙掩埋。”   四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心中都有了定论——他们目前只有一个问题。   女童神情凄楚,恋恋不舍地望着村庄的方向。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滚落,挂在腮帮子上显得格外可怜。   肖祝柔声问道:“小姑娘,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二叔。我二叔住在六十里外的鹤鸣镇上。”   既然有亲人那就不能带回浮丘了事,几人盘算了一下,决定先将小姑娘送去投亲。   以御剑代步六十里路的确不算远,但卫秀秀受了惊吓,一上天就哭个不停,紧张得险些把背她的肖祝给勒死。四人只得落回地面,改为步行。   没走多久,暮色降临。他们找到一处相对干净的洞穴栖身。他们四人修为浅,又经历一番鏖战难以维持长时间的结界,于是在门口点了几堆篝火吓唬走兽。   肖祝从乾坤囊里摸出几张干饼分给所有人。出门在外,肖敏等人也不挑剔,抱着啃了起来。   女童拿着饼发愣,没过多久又啪嗒啪嗒掉眼泪。   肖祝见她蓬头散发,从袖子里拿出两根红头绳给她扎成两个羊角辫,再帮她把饼子掰成小块,“多少吃一点吧。”   女孩摸摸辫子,边流泪边将饼子塞进嘴里。   “你的手臂怎么样了?”肖启问道。   肖祝举起来挥了两下,“小伤,不碍事。”   肖启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不再说话。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吃完东西他们找了干草给孩子铺了张简单的床。卫秀秀躺到上面,许久过后,抽噎声变小了。女童紧闭双眼沉沉睡去。   总算睡着了。肖敏比了个告慰天地的手势,擦擦莫须有的汗。   “休息吧。今天这么折腾大家都累了,明天还要赶路。”肖祝找了块平缓的位置,席地而坐。   “要命,不能御剑得走几天呢。”肖敏摇摇头。   “别抱怨了。有这功夫不如赶紧睡觉。”肖祝虽然已经闭上眼睛,但还是精准地面向他们坐的位置。   肖敏吐吐舌头,不敢再继续嘴碎。白天的厮杀让四位年轻人又累又乏,篝火的温度让洞穴中变得温暖干燥。很快,所有人都变得睡意朦胧。   夜半,肖越突然感到一阵气紧,仿佛被什么人暗中掐住脖子。   秦悦!秦悦!!   又是那个曾经出现过的声音。这个秦悦难道是在叫他吗?可他明明姓肖啊。   孩子,孩子,快醒醒!小心呐!   这又是谁?苍老慈爱又饱含关怀的腔调,仅仅只是听到他的心脏几乎要停跳了。   两道声音交织起伏,泪意夺眶而出,打湿了他的面颊。说不清是为什么,但似乎有千万种委屈想对声音的主人们倾诉。   他一翻身扑了个空,眼睛张开一条缝。别说四五步外的卫秀秀和肖祝,就是原先与他背靠背睡的肖敏和肖启也不知所踪。   他大吃一惊,这时才发现看到的景物全都是倒置的,血液充到天灵盖,叫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什么鬼!   他吃力朝上看,更高的位置挂了三个晃晃悠悠的白色“蚕蛹”,蚕蛹的下半部分露出黑色的头发,赫然是肖祝等人。   “师姐!阿启!阿敏!”   他喊着三人的名字,因为用力而左右摇晃。所有人的浑身上下被蛛丝包裹着,那些丝线虽然看似纤细,但却十分强韧。   他试图挣脱,但灵力受制,四肢绵软无力,隐约是中毒的征兆。   刷刷刷,一只成年人大小的八脚蜘蛛从网的另一端爬过来,显然被他之前的声音惊动。   等它走得再近些,他才发现蜘蛛的样子相当怪异。它的身体与普通破镜蜘没有不同,只是却有一颗人的头颅,不协调地长在庞大的躯壳上。   头颅两侧的羊角辫调皮地摆动,上面还有两根肖祝绑上去的红头绳。   卫秀秀稚气的面孔现出一抹诡笑,“娘说了,修士都是坏人,是食物!全部都必须死!”   一刹那,他汗毛倒竖,整个人连指尖都冻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把自己写恶心了。 第158章 博山炉(六)   肖越盯着逐渐靠近的蜘蛛, 心中倍感疑惑。   洞内妖气冲天。没过多久,就开始飘浮一团团的淡灰色絮状物。那是妖类不隐藏行迹,主动挑衅时会生产的一种气体, 多数含有微量的毒素, 但这对已经中了蛛毒的肖越等人而言,不值一提。   真正让肖越感到有些难捱的是一旦这些絮状物靠近身体,哪怕隔着蛛丝和衣物依然能带来不愉快的灼烧感。   为什么没发现呢……卫秀秀也是破镜蛛这件事?   照理说哪怕他们仨学艺不精发现不了,肖祝也会有所察觉。但在此之前, 孩子身上确实半点妖气都没有。   卫秀秀见他不说话,咯咯笑了起来,“你一定觉得很奇怪, 我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模样。”   她低下头望着身上长长的蛛腿, 眼底飞快地滑过一丝落寞与恨意。   沉默片刻, 她说道:“因为我其实已经死过一回了。你们没有查验过我的身体, 我的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是爹爹用家里砍柴的斧头劈的。”   肖越蓦地想起那只背上插着斧头的破镜蛛。难道那是……   “我的阿娘是何家村最好的织娘, 嫁给爹爹后夫妻恩爱, 很惹村里人羡慕。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孩子, 后来他们从邻村的邻村抱养了我和妹妹。”   蜘蛛的长腿在白色网格上刮擦出沙沙的声响,明明极其诡异恐怖的场景, 莫名渗透出凄凉与悲伤。   “然后呢?”肖越一面运气聚合灵力,一面试图从背后挣脱蛛丝。虽然随身的灵器已经被卫秀秀收走, 但幸运的是他袖口里还藏着几枚铁蒺藜。卫秀秀虽然已经妖化, 但毕竟岁数小, 也没有经验, 所以没有扒他们的衣服。   蛛丝成为了遮挡物。他尽量控制动作幅度, 在对方眼皮子下暗渡陈仓。   卫秀秀掀了掀眼皮, 说道:“虽然不是亲生的,但阿娘待我们极好。吃穿用度从来都是好的,玩儿的东西总是最时新的,还请了乡下的教书先生为我开蒙。这样的人,哪怕是妖,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 可就在前些天,有个自称修士的野道途经此处,一见到我阿娘就说她是破镜蛛所化,开始爹爹还将信将疑,后来听说破镜蛛专门吸食动物脑髓态度就变得奇怪起来。他、奶奶还有村民们把她关了起来。又怕她跑了,用那位野道给的符咒贴在房子周围,还请先生写信给一个叫浮丘,也就是你们来的地方求助。”   她扯着嘴唇冷笑道:“他们也不想想!如果阿娘有心害人,他们又怎么能轻而易举把她关起来?那些黑心肝的东西!这些年受过我阿娘多少恩惠,临到这时全都不记得了!”   “后来呢?”看何家村的现状,事情不可能就此结束。肖越发问分散她的注意力,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止。   他身上已经起了层薄汗,随身这副铁蒺藜是师父肖垦所赠,是天外的陨铁打造,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灵器,但也比一般的铁器锋利数十倍。经过努力,他背后的蛛丝破出一道小口。   “后来……”卫秀秀眯了眯眼,“今天早上,我让妹妹找由头拖住奶奶,自己从篱笆上的狗洞爬出去。我跑啊跑,跑到他们关阿娘的那间屋子,撕掉符咒让阿娘快逃。可破门而出的不是阿娘,而是像小山那么的蜘蛛。”   她哆嗦了一下,视线凝在蛛网上的某一点,“我当时害怕极了,吓得大叫。叫声引来了爹爹和其他人。爹爹提起斧头就想砍,可那只蜘蛛边哭边躲,伤心极了。那真的是阿娘!突然间,我就不那么害怕了,扑到爹爹身上,喊她赶紧逃……”   “拉扯之间出了意外?”   “不,不是意外。我想那一刻爹爹是真恨我。他举起斧头,照着我就是一下!”她用长长的蛛腿比划着动作。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过来,阿娘正哭着往我嘴里塞东西。她还告诉我,浮丘的修士快要来了,叫我自己小心。我一开始不懂为何她要这么说,后来她越来越虚弱,死在了我前面。”   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人濒死时复活?   唯有妖类的那枚内丹能够做到,但将人异化成这副模样,估计是那只破镜蛛也没想到的。   卫秀秀摇头晃脑道:“好了,现在故事说完了。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没注意到你手里那些小动作吧?”   肖越的掌心一片冰凉,冷汗争先恐后从毛孔里冒出来,他佯装镇静地问道:“杀你阿娘的另有其人,为什么要拿我们开刀呢?”   “如果不是因为修士,我阿娘不会死,爹爹不会砍伤我,村民们也都还活着。”   罔顾事实寻找责任人,这是……PTSD吧。PTSD是什么意思来着?   为争取时间,肖越决定扰乱她的心神,“可如果不是因为你擅自行动,又受到惊吓大叫引来旁人,即便我们来了,你阿娘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卫秀秀愣住,“你胡说!阿娘说修士视妖类为仇敌,得而诛之。”   “别的宗门我不敢说,但浮丘不是这样的。只要你阿娘没害人,我们不会滥杀无辜的。”   “不会滥杀无辜?”卫秀秀在蛛网上来回踱步,“你在骗我!”   “若有撒谎,天打雷劈!”   “骗人。骗人!你在骗人!!”这一诅咒发誓反而刺激了卫秀秀。她情绪一激动,举起一只蛛腿刺向肖越的胸口。   本来打算徐徐图之。现在看来没可能了!   他从蛛丝的豁口金蝉脱壳,在地上滚了几圈躲过了致命攻击。   “你果然在说谎!”卫秀秀尖叫着爬过去,再度举腿刺向他。   由于变了模样,她还不能熟练控制身体,好几回撞到洞壁上,缓了半天才重新起身。肖越趁机聚拢灵力放出铁蒺藜依次切断困住肖祝等三人的蛛丝蛹的接口。   三只“蚕蛹”叠罗汉样地落在地面,最先从其中爬出来的是肖敏。一见这场面,差点吓得躺回来。他用力拍打肖启和肖祝的脸哀嚎道:“阿启,师姐。快!快醒醒!那孩子变成破镜蛛了!”   等两人稍微有了反应,他一面观察动向,一面连滚带爬跑到卫秀秀趁他们昏睡取下的灵器堆旁,摸到一个柱状物,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拿了一把丢给肖越。   “阿越,接剑!”   “……”偏偏是肖启惯用的铁骨伞。肖越拿着伞还没来得及撑开就被卫秀秀扫到一边去了。这一回,锐利的腿只离他的鼻尖一指之隔。   卫秀秀看了眼软绵绵从蛹中爬出来的肖祝和肖启,“你们中了蛛网的毒,没多少力气。”   其实不然,毒素真正破坏的是灵力脉络的畅通。只是这样的道理他们懂,但不会说出来,否则会自爆其短不是?   “小心!”肖祝瞪三人还在调息聚气,看着肖越被卫秀秀逼得退无可退,急的满头大汗。   “很快就轮到你们了。”卫秀秀的眼睛里荡漾着一层青色的光,妖异而冰冷。   肖越本能觉察到了一丝异样。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刻骨的仇恨必杀之心?   此时他被一只腿钉在石壁上,成为一个无法移动的靶子。   “阿越!”   “师弟!”   “去死吧!”卫秀秀狞笑道。   所有的声音都没能干扰他。他只是在思考——难道这就是终结?   不会吧。他应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办法,快点想办法!   他像是甘心受死般张开手臂。手臂中央浮现出一面巨大的阴阳八卦。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仿佛入定般稳住不动。   “这是什么招式?”肖敏愕然道。   肖启摇摇头,同样茫然地望着肖越,“不清楚。”   只有肖祝嘴唇微张,脸色随着肖越的动作变得凝重。她蹙眉,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师姐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什么。”   肖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正在全力张开一网杀阵。卫秀秀被阻隔在外,徒劳得碰撞着那张网。   待到时机成熟,他在八卦两边的阴阳鱼眼上点了两下,“三光三界,妙音天成,鬼妖荡尽,人道安宁,清微在上,百魔当诛!”   八卦歪歪扭扭地抖了三下,像从肥皂水吹出来的泡泡,“啪”的碎掉了。   “……”肖越跟蜘蛛大眼瞪小眼,如果不是生死关头,场面真能称得上滑稽。   卫秀秀一愣,随即仰头张狂大笑,准备重新扑上去。   “嗷——”伴着低沉的兽鸣,笑声戛然而止。肖越眼前一花,只见一个毛茸茸的矮圆身影狠狠给了蜘蛛一爪子。眨眼功夫,身影化作一只虎身九头的怪兽,毫不客气地将卫秀秀拍飞。   蜘蛛撞到尖锐的洞壁上,砸出一小块凹下去的痕迹,再重重摔到地面。   她挣扎着爬起来,呕出一口黑血。黑血中带有一颗滚圆之物。须臾,女童的身体有了变化。八条腿消失了一半,缩短成人的四肢,獠牙变成平滑的牙齿,最后逐渐接近人的模样。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双手出神,“这是……”   怪兽得意地喷了口气,用鼻子拱拱肖越说道:“还好吧?你们发来纸蝴蝶碰巧被我扑到,主人和三君都不在浮丘,所以我就自己过来了。”   扑到是想象中扑到的意思吗?众人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画面。肖祝最先反应过来,抱拳说道:“泰逢。”   其余少年也纷纷跟着行礼。   泰逢,姜夫人身边的开明神兽,据说也是这世上最后一只开明兽。   “因为吃了破镜蛛的妖丹,所以妖化了吗?”泰逢嗅闻了一下卫秀秀吐出圆形物体,望了眼还在发呆的女童。   孩子面色灰白,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稚嫩。她的眼睛混浊灰暗,暮气沉沉,隐约透着将死之兆。   肖敏问道:“她怎么样?”   泰逢回答:“大概是不行了。她之前受伤太重,靠妖丹勉强支撑到现在。那只破镜蛛杀了太多人,妖丹孽力非常人能承担。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我还不很确定。”泰逢又低头望着那颗珠子。   卫秀秀偏偏倒倒走到肖越跟前,身后跟着一串血红的足印,“我真的想不通。阿娘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我小时候高热,她背着我走了二十里地求医。真的很好很好。如果不是爹爹砍伤我,她也不会发狂。怎么会这样呢?”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爹爹跟奶奶。他们都是那样好的人啊。怎么会这样?”   眼泪从她的眼眶中簌簌而下。她又小声重复了四五遍“怎么会这样”,整个人轰然倒下。   “真希望是一场噩梦。”女孩语调虚浮,看向年轻的修士们,“我就要死了。能不能请你们把我葬在村尾的小山坡上,那里春天会开满各种颜色的山花儿,真好看呐……对不……”   她长长吐出最后一口气,仿佛累极地睡去。之前那凶悍嗜血的怪物一下失去了伪装的爪牙,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肖敏蹲在她身旁,帮她阖上眼,“真奇怪。她刚才明明想杀我们。但看到她死,我还是觉得挺难过的。”   肖启看了女童的尸/身一眼,表情并无太多波动。他哼道:“真是悲天悯人,好似我们几个多冷血一样。还记得十年前你把食物让给街口的乞丐,我们险些饿死在正月的事情吗?她的确可怜,但这天下可怜的人多了,收起你不必要的同情心。你这样的性子外出闯荡,总有一天要闯祸!”   肖敏不好意思地抠抠脑袋,嘀咕道:“今时不同往日嘛。看到她就想到我们仨,没爹没娘四处流浪的时候,有时候连口干净的水都没有。如果不是遇上沅芷君和姜夫人,咱们早见阎王去了。当时总想如果咱们有爹娘,肯定过得比现在好。”   说完,他又摇头,“但是你看看卫秀秀,她之前过得多顺遂啊,现在日子却成了这个样子。人的一生真是如大海中沉浮,不到岸边谁知道前面到底是暗涌激流还是礁石。”   他说着,将一缕金色的东西从孩童的身体里面抽出来送到空中,“去吧,投胎去吧。希望你下一辈子能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咄,小小年岁,学别人伤感做什么?”开明兽泰逢撇撇嘴喊道:“喂,你们快来看。这枚妖丹不对劲!”   破镜蛛的妖丹有拇指与食指圈着般大小,呈蓝灰色,周围包裹有雾气样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消散,妖丹的颜色也蜕变了,成为一颗透明琉璃样的物件,上面若隐若现有银色的图样在闪动。   众人全神贯注盯着这枚东西看了半晌,异口同声道:“符咒刻印!”   泰逢神情严肃,点点头说道:“没错。这妖丹上面被什么人打下过刻印。”   肖敏本着不懂就问的立场,开口道:“那有没有可能是破镜蛛自己留下的?”   泰逢没好气地道:“你见过有妖给自己的妖丹刻东西吗?这不是脱了那啥放啥,多此一举吗?何况是这种法术形成的东西。”   它举起爪子,虚悬在妖丹上方,“你们修为浅薄,灵力也不济,所以感觉不到两者的区别。这刻印明显是其他人弄上去的。”   “这是不是就能解释为什么卫秀秀口中‘从不伤人’的阿娘狂性大发?”   “这我就不知道了。”   肖敏沉吟道:“姜夫人说过,妖和人之间的差别是天生的。但妖类亦有良善之辈,比有的坏人好千倍。也许这只破镜蛛先前真的安分守己。”   说完过后,他见肖启满脸不以为然,而泰逢置身事外,只得扭头向一直沉默的两人寻求支持,“师姐,阿越,你们倒是也说两句啊。”   肖祝愣了一下,很快点头附和道:“你说得有道理。的确不能一概而论。”   “阿越?”   “嗯?”肖越慢了半拍,心不在焉地回应,显然连问题都没听清楚。   肖敏上前用力搂住他,往怀里一带,“我说你这人!之前那么英武,大家今天能够全须全尾活着也有你的功劳,不然我们也撑不到泰逢现身。”   “嗯。”   “阿越?阿越?”肖敏伸出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究竟在想什么东西啊?这么入迷?”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刻印眼熟得很,仿佛在哪里见过?”   “哪里??”比肖敏更快,泰逢问道。   他的反应似乎有些急迫过头了。肖越安静地观察着,嘴里回答道:“我不记得了,兴许只是错觉。”   心里却按捺不住地想真的好熟悉啊,这枚刻印。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了。想得过头投入,两边太阳穴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   “嘶——”   肖启见他脸色不好,问道:“又头疼了?奇怪,不是已经有好些天不疼了吗?”   肖越随口敷衍,“也许是因为身上的蛛毒。”有的事就像晦暗不明的影子,当他想把一切摊在阳光下说清楚,却发现不知如何开口。   肖启信以为真,关切道:“虽然服下解毒丹药,但还需要时间消除,你且忍忍吧。”   泰逢驮着他们和卫巧巧的尸身回到何家村。冲天血气让悲悯的神兽频频皱眉,啧啧两声说道:“真是好多年没见过这般光景了。一个村里居然没有一个活口?”   它踱步四处查看,突然在一位老妪的尸体前停下,“咦”了一声说道:“怪,真怪啊。”   “什么怪?”   “你们看这具尸/体与旁的有何不同?”   四人顺着看去。没多久,肖祝说道:“您的意思是不是……这里的人哪怕身体残缺不全,但因为刚过身不久,顶多围着喜欢食用血肉的鸟类或者蚊蝇。但这具老妪的尸体却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从外表上起码已经过去了十余日。”   泰逢吸吸鼻子,“她闻起来也怪怪的。”   老妪的眼球已经脱出眼眶,皮肤流着脓液惊人的溃烂,还有蛆/虫从耳朵向外蠕动。肖敏嫌恶道:“我只闻到一股恶臭。那些蜘蛛把地下的尸体也翻出来了吗?”   “不是臭味,而是一股很淡的别的东西的味道。唉,跟你们这些娃娃说不清楚。”泰逢摇头晃脑走得更近些,扒开老妪的嘴巴细查。   肖敏胃里翻腾,感觉自己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他捂着眼睛大叫道:“能别靠那么近吗?小心!你的毛快要蹭到她的衣服了!”   “要命,咋咋呼呼的。”开明兽听得耳朵疼,最后终于受不了地说道:“闭嘴!你太吵了。”   肖敏委委屈屈捂着嘴,可怜兮兮站到旁边,还被肖启和肖祝瞪了两眼。   “您在找什么?”肖越低声问。   与肖敏相比,他安静太多了。泰逢此时心情不错,便多说了两句,“这尸体有被人操纵过的痕迹。别的什么东西曾经停留在这里过,而且留下的味道和刻印的很像,也许……”   他欲言又止。   “也许什么?”   泰逢回答:“没什么。我又不是金锣神仙,我怎么知道?”   “……可你是唯一的开明兽。”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祖上专职守门,我可不想你们以为的那样什么都晓得。现在会的这些都是认回主人后学的。”   “好吧。”众人都难掩失望。   高光滤镜碎掉了。肖越轻轻笑了。笑着笑着,他嘴角的弧度凝固了。说起来,滤镜又是什么东西?最近他脑子里怎么老是蹦出些奇奇怪怪的词语?   他不禁又想起生死之际听到的那两道声音。难道是不知不觉得了什么癔症?他心下微惊。   又看了一会儿,开明兽甩着尾巴,为整个村庄布下一道不能进出的结界,“行了,走吧。等会儿你们可以再给我说说复活蜘蛛的事情。”   众人跟在它身后,御剑飞了一段之后,低头望着平坦的地势疑惑道:“泰逢,这怎么不是回浮丘的路?”   “当然不是。马儿跑路也要给草料吧。我饿了!”它理所当然,满眼期待地望着他们。   “……”你一个喝风饮露的神兽,吃什么饭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浮丘弟子对这头开明兽都怀有天然的敬畏之情,而泰逢也经常利用这一点,打着开明兽的金字招牌“招摇撞骗”。   他们在一座城的郊外落地,被化为猞猁猫的泰逢领到当地最大的一家酒楼。   “这家的卤水鸭头很好下酒。”他如是说。   肖启等人摸摸自己干瘪的钱包,不约而同看向肖祝。   肖祝:“……你们出门都不带钱是什么意思?”   *** *** ***   半个时辰后   “来来来,人生得意须尽欢。今天你们死里逃生,这种时候喝什么茶?当浮一大白!”因为在包厢內,泰逢不避讳地说着话。   他阻止肖敏倒茶的动作,叼着酒壶在杯盘狼藉的桌面打转,往众人面前的空杯子里斟酒。   肖祝出去随店家选鱼,此时留在屋内的三位少年面面相觑,都没敢举杯子。   肖敏小心翼翼道:“浮丘弟子不得随意饮酒。”   “切——一听就是肖易那个小古板的腔调!主人说了,之前她在浮丘的时候经常跟各宗门弟子饮酒作乐。她使得你们怎么使不得!”   “……”他们跟姜夫人能比么?姜夫人闯祸有沅芷君撑腰,他们闯祸就只能抄书罚跪。   “几个小鬼!没意思,真没意思!喝几口又不会怎样!”猞猁猫用爪子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自斟自饮。   屋内气氛有些沉闷,肖越坐不住,找借口开溜,“我出去看看师姐怎么还没回来。”   “……”肖启和肖敏哀怨地望着他。那表情分明是在说,好你个肖越,看着老实巴交,遇到事情溜得真快!   他权当没看见,出了房门小快步走了一段,好巧不巧在上楼的拐角与肖祝碰了个正着。   “师姐。”   “师弟?”   “我出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回。”   “哦。”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他问道:“师姐,是不是泰逢的胃口太好,你身上的银两没带够?”   肖祝抬头望着他,目光如炬,似在审视什么。她“噗嗤”一笑,笑得肖越莫名其妙。   “怎么了师姐?”   “我只是想或许我把情况想得太复杂了。”   复杂?什么复杂?他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肖祝收敛笑容,正色道:“师弟,师姐想问你,是何时学到的妙音伏魔阵?”   “妙音伏魔阵?我没有学过妙音伏魔阵啊。”   妙音伏魔阵是浮丘降妖镇派之宝,乃是第一代开宗立派的祖师肖元所创。据说威力无穷。除了少数的天选之人,只有入门五十年以上的弟子才能资格研习。   “你今天被卫秀秀逼得无路可退时,使出来就是。只可惜你灵力不够,所以无法结阵。”   肖祝睁大眼睛,仔细辨别他有没有在说谎,可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她叹息道:“一年前,我曾经有幸见别鹤君使用过这个阵法,因为过于精妙,见之难忘。实话说曾经自己也私下琢磨,但不得其法。你们几个在浮丘资历尚浅,虽然你和肖启比肖敏的资质好些,但也没有跟三君同场除妖的机会。你应该没有见过妙音伏魔阵,更没有机会学得。”   “叔父其人因材施教,断不会做偃苗助长的事情。所以我开始猜测你可能是偷学的。”她歉然说道。   “阿越,师姐不是嫉妒也不会去师父面前告状,只是这法子确实需要极其充沛的灵力,所以才有五十年的说法。你们不是肖家的血脉,修习肖氏的法术本来更难一些。”   肖祝说的其实很含蓄。前些日子,肖越才听肖敏旧事重提——他们入门前,三君查验过他们三人的根骨,都不算拔尖的。尤其是肖敏灵根天生孱弱,此生不会有大成。   “我只是……担心你会出岔子。”肖祝目光如水,温和地望着他,是真诚在他为考量。   肖越心头一暖,忍不住半真半假地说道:“师姐,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使的是妙音伏魔阵,之前也没有见过。我就是前些日子睡梦中偶尔有梦到。”   “怎么可能?可是你很熟悉地在结阵。”就好像理所当然该是那样的,俨然有三君的影子。   “就是情急之下胡乱使出来的。师姐,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怕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肖祝见他的表情认真,说道:“这个自然。可……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天授?”   “我也不明白。”   “如果是天授,师弟你是个有后福的。”肖祝高兴道,立刻释然了。   “借师姐吉言。”   这话唬弄得了肖祝,他自己却不信。如果真有天授也不该是他,而是资质更好一点的肖家嫡脉。   “我又点了几个好菜,还让他们杀了鱼。今天一定要好好吃一顿,压压惊。走吧。”解决了心中的疑问,肖祝说话的声音都比之前轻快。   “好,咱们走。”   正说着,楼下说书先生的醒木“啪”地拍在案几上,“现今这世上异相丛生,人言道大乱将至!前有清河县水怪作乱,后有岷山巨蟒扰民。如今这怪事终于到了我们这里!”   有看客笑道:“什么怪事?你可别乱说。谁不知道我们庆阳有铁塔庇佑,从来都是风平浪静,连水涝都没有!”   “嘿,老朽想要说的怪事正是发生铁塔所在大慈寺!”   台下有人嘘声道:“别胡说!上月初一十五我家娘子还去大慈寺烧过香呢。”   “咳咳,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要说的事情就发生在前几天。大家都知道铁塔十三层飞檐上总共有一百零八尊迦陵频伽。就在三天前的子夜,那些迦陵频伽都活过来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些话时,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放缓,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师弟?”   “师姐先请,我想把故事听完。”他抬起嘴角,勉强笑道,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撩拨攥住。   迦陵频伽,迦陵频伽……又名妙音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59章 博山炉(七)   肖祝见他站着不走, 也停下来满脸兴致地问:“什么故事这么吸引人?”   只听说书先生继续讲道:“众所周知,咱们庆阳的铁塔建于天祐元年,修建者是闻名天下的大匠崔梁。铁塔建成之日, 而立之年的崔梁在大慈寺剃度出家, 法号延颂,到如今已经有六十余载。”   “崔梁出身士族,幼年聪颖好学,拜于公输家门下。寺中有名的那一百零八尊迦陵频伽全部出自他的手笔!”   彪形大汉将酒壶重重搁在桌面上, 发出声“碰”的巨响。他叉腰站起来,满脸不耐烦道:“你方才说的事情有哪件是我们庆阳当地人不知道的?你这老儿莫不是在这里讹钱吧?!”   其余看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起哄道:“不错!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听着没意思。你不是说大慈寺的迦陵频伽都活了吗?还不赶快细细说来。”   说书人微微一笑, 摊手说道:“各位稍安勿躁。这酒楼里可不光是庆阳当地人, 还有很多外地来的客人。老朽总得叫人家也明白这前因后果吧。”   他目光平和, 语调平缓坚定, 很快安抚了众人的情绪。   肖祝把两边手肘搁放在光滑的扶木上, 将一半体重分出去。听到这里, 她神色悠然自得地笑道:“这人很厉害嘛。”   “怎么说?”   她狡黠一笑, “先前大堂里嘈杂不堪, 他说书的声音再洪亮也压不住。现在因为这场争论,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那里, 是不是安静了许多?先抑后扬,个中老手!”   停顿片刻, 她望着唾沫飞溅的说书人。老儿正摇着扇子, 拍动醒木说到迦陵频伽纷纷活过来, 站在铁塔飞的壮观场景。   她捧着下巴说道:“彼国除白鹤、孔雀、鹦鹉等外, 有能人言, 歌声曼妙者, 人首鸟身,毛色斑斓之异鸟,人称迦陵频伽。我从来没有机会见过活物,但曾在沙洲一处壁画中,在一尊无量佛的莲花坐下见过一对作反弹琵琶、振翅欲飞的迦陵频伽画像,模样虽显得怪异,但圣洁端庄,叫人难忘。据说大慈寺里的那上百尊雕像惟妙惟肖,十分精美。但所谓迦陵频伽活过来的说法是不可信的。”   她万分笃定地说完,扭头看向一直很安静的肖越,“师弟,你可知道是为何?”   肖越眼睛一转,视线落到听得入迷、大气都不敢出的看客身上,“因为崔梁曾经拜在公输家,那些迦陵频伽大概是某种精巧的机关兽。”   肖祝笑了起来,抚掌称赞道:“阿越虽然没有行走江湖的阅历,但既敏锐又心细。没错!这些蹲守在铁塔上的迦陵频伽都是崔梁精心制作的机关兽。”   她继续说:“你们三个很少来这么远的地方。浮丘远离纷扰,弟子多数长寿,久而久也不像常人那样在意朝代更迭变化,很多事连先生都忘了讲。如今这片地方叫作南齐,已传到第三代。庆阳是现在的京畿要塞,背靠都城雍都。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士族出身的崔梁才未雨绸缪有了这样的安排。”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师姐,又让我涨了见识。”   肖祝横了他一眼,佯怒道:“就你嘴甜,如今也学会吹捧人了!”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轻松的表情没能得以维持,一抹愁绪飞快地爬上她的眼角眉梢,最后凝结成一个久久不化开的疙瘩。   见状,肖越追问:“师姐是有什么担忧的事情?”   “说不好。只是我这人的直觉一贯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现在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的了。”肖祝自嘲地笑了笑,“崔梁的机关兽不禁能在战时御敌,日常还能驱散邪祟。”   “驱散邪祟?可那些不是机关兽吗?”刚提出问题,肖越立刻恍然大悟,“我们用的灵器能斩邪祟是因为锻造时有铸剑师注入的灵力,且锻造池中也铺有灵石。难道这些机关兽地身上也装了灵石?”   “聪明!”   忽然有人插嘴问道:“什么聪明?”   两人抬头一看,肖启抱臂站在两三步外皱眉说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新上的菜都要凉了。”   “泰逢说如果你们再不出现,他就把东西全吃了。”他的目光在肖祝身上兜了一圈,又看向肖越,显得晦涩幽暗。   “……”少年,别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我害怕!   肖越跨出一大步,巧妙地将肖祝身边的位置空出来。他边跑边回头:“走吧走吧,想起来真的是饿了。希望泰逢能给我们留点儿!”   回到包厢,泰逢和肖敏已经抱着肚子剔牙了。见他走进来,肖敏招手说道:“阿越赶紧来吃啊。师姐和阿启呢?”   “在后面。”肖越拿起筷子挑了块肉丢进嘴里,眼睛一亮,口齿不清道:“好次!肥而不腻,香嫩可口!”   “喜欢就多吃点。我也真是服了你们,都折腾两天了,难道就不知道饿?”肖敏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连忙帮着夹了几筷子菜。   “真是——究竟有什么东西引得你居然去了这么久?”   肖越手上的动作突然慢了。对啊,不过迦陵频伽四个字,他的脚就像生了根,怎么都挪不开腿。   “外面那个说书先生的故事挺吸引人的。”他随口回答,但内心深处其实明白这只是找不出更合理解释的借口而已。   奇怪,他怎么都想不出迦陵频伽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能多有趣?浮丘捉妖的故事比外面这些捕风捉影有趣多了。”那头肖敏心不在焉地嘀咕,“今天这是怎么了?你进来了,阿启和师姐又不回来了?”   “……他们可能有事要聊吧。”肖越斟酌了一下,含蓄地回答。   “有事?”肖敏怪叫一声,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放着一桌子菜不吃,在外面聊事情?也可以边吃边聊啊。”   他望着面前的菜肴,坐立不安,“不行。我去叫他们!”   “欸……别去。”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你吃。我去去就回!”肖敏的态度很坚决,岂料刚走到门口就遇见已经回来的肖祝和肖启。   “师姐!阿启!”他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喜滋滋迎上去。等两人撩起衣服坐下,立刻鞍前马后照顾,“来来来,尝尝这鸡,肉质竟然能跟我们浮丘的泉水鸡相媲美。再来尝尝这道鱼,酸甜开胃!”   两人不便拂了他的好意,意兴阑珊夹了几下,都没怎么说话。   没多久,肖祝放下筷子说道:“我待会儿想去拜会一下延颂法师。”   “好。”   “多管闲事!”   两道截然不同的意见在席间响起,肖越和肖启的视线在空中交接又错开。   肖祝淡淡说道:“你要是不想去可以先在酒楼客栈里的休息。我和肖越师弟去去就回。”   肖启的眼角跳了跳,梗着脖子不说话。   窒闷的沉默过后,屋里终于有了第三、第四种声音——   “延颂法师是谁?”肖敏傻乎乎问道。   “崔梁吗?算起来上回见面已经是六十年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怎么了?”泰逢舔着爪子,突然定住,“哦,对,这里是庆阳。他最后就是在庆阳出了家。”   他絮絮叨叨又说:“日子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上回他到浮丘求灵石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转眼已经是快入土的了。”   “等等,崔梁又是谁?和之前的延颂法师是什么关系?能不能请你们行行好,先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肖敏崩溃的大叫。   *** *** ***   半个时辰后,四人外加一只伪装成猞猁的神兽沿着庆阳城中心的主街一路往北,走到接近红墙的地方,大慈寺就到了。此时,寺庙门户紧闭,俨然一派谢客的模样。   肖敏站在门口,吃不准地问道:“他一个德高望重的僧人真的会见我们几个小辈吗?”   “不试试怎么行呢?”肖祝回答,“我这里还有浮丘的拜贴,希望他见过之后能拨冗见见我们。”   叩动门环,没过多久就有小沙弥来应门。听明来意,他连拜贴都没接,单手行礼道:“阿弥陀佛,几位还是请回吧。延颂法师身体抱恙,已经闭门谢客月余了。你们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请写成信,我可以代为转交。”   肖祝笑道:“小师傅连问都没问,又怎知延颂法师不想见我们呢?”   小沙弥见来人态度坚决,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连忙接了拜贴,放软声音说道:“几位请稍等,我去去就回。”   四人目送小沙弥朝內走去。又过许久,小沙弥去而复返。他满脸歉意,行礼道:“抱歉各位,延颂法师实在……”   “我知道了。劳驾。”肖祝打断他的话,拉着其余三人快步离开寺庙大门。   等走到拐角的巷子里,她才停下来瞥了大慈寺的方向一眼,咬唇说道:“他撒谎!我在拜贴上下了咒,他拿到拜贴之后一直躲在大雄宝殿的角落没有继续往前走,等时间耗得差不多了,才又折返回来。这大慈寺一定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严重卡文了。 第160章 博山炉(八)   风高月黑。   大慈寺某殿的屋顶上, 肖敏正垂死挣扎,“我们真的要干这上方揭瓦的勾当?万一那个小沙弥只是欺上瞒下,自作主张呢?也许应该直接问大慈寺的主持才是。”   “大慈寺这样等级森严的国寺, 可不是一个小沙弥能自作主张的, 必然是经过位高权重者的授意。何况退一万步说,他若真是欺上瞒下,又怎么会让我们轻易见到主持呢?”肖祝眯眼望着暮色霭霭中建筑物的轮廓。   “那也可以先回浮丘秉明三君后再由他们出面。我们几个虾兵蟹将能干什么?要是被这庙里的和尚逮到,还不知道会惹多大的麻烦!阿启、阿越, 你们说是吧?”肖敏说得口干舌燥也撼动不了肖祝的决定,只能转而向同伴们求助。   肖越没吭声,肖启冷哼一声, 说道:“墙头草!出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无非是现在开始后怕了。我反对的时候, 你不是极力游说我吗?”   肖敏心虚气短, 慌忙解释, “我我我, 我以为就是蹲在围墙上看一看。谁知道会真的进来!唉——”   他愁眉苦脸道:“这样走真的不会迷路吗?”   “迷什么路?这寺庙的大小比之浮丘如何?”肖祝扬扬手中从酒楼小二处得来的《大慈寺游览图》, 嗤笑道:“你们把心放肚子里面吧。一般人到了夜晚眼睛都会不好使, 何况这些吃斋念佛的僧人。方才途经守寺僧的地方, 我捏了个美梦咒,他们这会儿应该在梦里跟佛祖谈天说地呢。”   “师姐——你还给僧侣下咒?!”肖敏震惊地抱着脑袋蹲下, 满脑子都是:师姐看着这么沉稳可靠的人,为什么做事情这么剑走偏锋!   猞猁猫跳到他的肩膀, 上去就是给他后脑勺一爪子, “安静!你是想把整个大慈寺的人都吵醒吗?学学你的师兄弟们。”   肖敏委屈地摸着脑袋, “连您也……”不, 他早该看出泰逢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了的性子。   俗话说, 物似主人。啊呸呸呸, 他怎么能背地说姜夫人的坏话呢!   正在心中愧疚,只听泰逢用感叹怀念的语气说道:“想当年,我们跟沅芷君在洛川姜家也是这样的。那天可真是有些凶险呢。”   “……”   “??”   他们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秘闻,偏偏说话的“人”不当一回事,走了几步回头催促,“你们干嘛都愣在那里?走啊。再这样磨磨蹭蹭的,天就亮了。”   “哦哦,就来。”   看重仪态,温润受礼的沅芷君会深夜翻墙探姜氏?他们不信!!   众人踩着瓦楞行进。哪怕肖敏这样不太出色的修行者身姿也远比顶尖的江湖人轻盈,所以一行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惹人起疑的声响。   浓密的雨云从南边飘过来,遮蔽了星星和月亮,笼罩在庆阳城顶像一片巨大的阴影压得所有建筑物都比往常矮了几分。   寺庙中心位置的十三层铁塔仿佛一枚定海神针托举着那些厚厚的云层,使它们不至于掉落在地上。风乍起,每层飞檐顶端的铜铃发出急促的脆响。那些由大匠亲手设计铸造完成的机关兽安静地蹲守在飞檐的脊梁上,远远看去成了一团团模糊不清的重影。   驻足眺望了一会儿,走在最前面的肖祝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催促道:“起风了,我们动作要快。”   泰逢蹲在肖敏的肩膀上,迎着风吸吸鼻子说道:“嗯……总觉得有股子怪味儿。罢了,先找崔梁吧。”   大慈寺內,辈分高的僧侣都住在东面的僧寮內。他们几人顺利找到了那个院落,可现在的问题是——究竟哪一间才是崔梁的?   肖敏摸摸鼻子,压低声音问道:“师姐,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间间的找吧。这些和尚都还没有睡呢。何况崔梁长什么样子除了泰逢,我们又不认识。就算是泰逢也只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   泰逢呲牙咧嘴道:“别瞧不起人!我虽然年纪大了,记心还不错。再说了,我记人凭的是气味,不是样貌!”   作为南齐最大的寺庙之一,大慈寺的得道高僧比寻常寺庙多。现在每间屋子里都亮着烛火,还隐约有诵经声传出。   肖祝想了想,如法炮制,给院内所有人僧人都下了美梦咒。她刚一收手,肖敏就打算往下面跳,被人眼疾手快揪住后面的衣衫。   他被勒得脖子疼,扭头问道:“干嘛?”   肖祝横着右臂,挡住所有人的去路,“等等,别说话!有人过来了。”   “美梦咒没起作用?”   “对。你们听,诵经的声音还在。”   四人小心张望,动作出奇一致地匍匐在上翘的飞檐后面。猞猁踩在肖越的背上,视线绕着院落走了一圈。   与此同时,不远处慢步走进来两位僧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瞧着有几分逗趣。高瘦个子须发全白,他走着走着突然问道:“还是没有师叔的下落吗?”   矮胖的年轻更轻,闻言满脸忧虑地回答:“没有。也不知道他躲去了那里?庆阳城里能藏人的地方可就多了,更别提外面,我们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寻人。那些迦陵频伽不听其他人的号令,只愿意在寺庙周围打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日事发突然,留下的机关匣没了钥匙,控制迦陵频伽的法子现在是彻底断了传承。罢了,只要那东西别再打佛身舍利的主意,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高瘦僧人说话间有上位者的决断,众人推测他在寺庙里的地位一定不低。至于他口中说的“师叔”,大概就是指没能照面的崔梁。   崔梁果然出事了!可听僧人们的说辞似乎不是由于内讧,而是因为一桩意外。   肖祝又下了一遍催眠的咒术,但院内两人好似无所查地站在原地说话,既没有表现出困倦也没有倒地不起的征兆。   肖祝疑惑道:“怪了。这法术我不可能会出错。你们也试一试呢。”   她的这套法术是低阶弟子也学过的基础招式,只是不同的人使出来效果不一。其余三人双手结印,异口同声重复了一遍。   “有用吗?”   “不行。看来这院子里有类似规避法术的阵法,只是不知道阵眼在哪儿?”肖祝摇摇头,感觉当前的情况有些尴尬。一是他们无法确定“师叔”指的一定是崔梁,二是离开这里他们也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崔梁。   “小心!低头!!”泰逢忽然不管不顾大喝道。   四人下意识将身体贴在砖面上。一道金光闪过,某样东西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弹出来,削过所有人头顶一寸的位置。   好险,躲过一劫之后众人背上后知后觉冒出一层冷汗,黏着衣衫,风一吹过来,手脚冰凉。   “还有!小心!”泰逢自己是缩小版猞猁的模样,轻巧躲过第二道攻击。站在他身后的肖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连退了几步,再退就要从屋顶上摔落,幸而肖祝的剑够快将那道“暗器”挡得偏离了预设的轨迹,钉在飞檐的脊梁上。那块被刺中的琉璃瓦转瞬间开裂碎落。   肖敏脖子一凉,看清楚暗器的模样不禁愕然道:“花?”那是束由金属制成的花束,尾部其实是十余根尖锐的长钉,长度足以穿透人的身体。   “谁在那里?快!快去叫人鸣钟!”院子里的两位僧人终于警醒地抬起脸,但由于夜色昏暗,两人并不知道来人是谁。而肖祝等人疲于应付接踵而至的暗器,连出声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好快!”   周围一阵异动。十余只巨大的怪鸟从天而降,把四面八方的去路堵住。他们右手他们右手执有弯刀及佛珠,左手拿着花,背后的银色羽翼用力挥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肖敏大惊失色道:“你们看!迦陵频伽,是迦陵频伽!”   肖祝望着它们,缓缓摇头道:“看来……大慈寺远不止一百零八尊迦陵频伽。还有一部分藏在了这里。之前我们的法术失败,应该就是被迦陵频伽身上灵石结成的阵法弹回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这些是机关兽,又不是有血有肉的妖魔!”   “闭嘴吧,小蠢货!这些东西明显是靠声音辨别你们的方位。”   “我能怎么办,我害怕!”   还没商量出结果,那些妙音鸟已经从高空俯冲而下。肖祝执剑抬手做出一个防护的结界将所有人纳入保护范围。   “不行,这鸟的嘴里应该有无坚不摧咒纹,我的结界维持不了多久。他们已经认定我们是闯入者,不抓到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师姐……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束手就擒。”   “泰逢说对,真是个小蠢货!我的意思是快逃啊!”   话音刚落,结界就像碎裂的蛋壳,让其中的所有人失去了倚仗。   “泰逢!”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怕弄坏了还得赔么!”猞猁猫懒洋洋抖动浑身上下的毛皮,恢复成了本来面目。他伸出爪子将那些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机关兽压下,嘴里还碎碎念道:“我得控制力道,万一弄坏了主人肯定又要三个月不让我吃肉。”   可他的态度松弛闲散,没注意到还有一只漏网之鱼直逼肖越的方向而去。   “阿越!!”   肖越盯着迦陵频伽没有表情的面孔,无数幻影碎片在眼前闪现——   精致的铜镜,黑曜石的眼眸,唇角含笑的迦陵频伽,银白色的光团,乌发碧眼的女人……   他在这片幻影的尽头看见了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鹰眼无比深邃。   “你知道礼节性接吻的来源吗?”   他嘴角含着笑,温柔地望着他。   更多的碎片堆积在一起,将那张困住他记忆的大网冲出一个小口。   肖越不由伸出手,去触碰虚空,“关……云……”。   所有人的动作都成了慢放画面。肖敏捂住双眼不敢再看,肖启和泰逢焦灼地望过来,而肖祝只离自己一步之遥。   眼看迦陵频伽近在咫尺,他身体后倾,一个后空翻站稳躲开了迦陵频伽手中的武器——   他伸手探向自己的腰背,这两处空无一物。朱冥和迦叶都不在。   他拔出腰间那把水青色的薄刃,比了个起手式。   想起来了!   他是秦悦,也是肖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病了。 第161章 博山炉(九)   迦陵频伽一击未中, 折身高举弯刀砍下去,秦悦抬手用薄刃挡开。也不知弯刀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直接将薄刃砍出一个豁口。他再度朝后面退缩, 惊险避过。   泰逢用尾巴将妙音鸟一卷, 重重贯到琉璃瓦上固定住,“傻大个儿,你跑什么?”   在他的神力之下,质地脆弱的琉璃瓦上现出一个鸟样的轮廓。还有少许从屋顶上漏下, 直接砸到房间里。观战的众僧人:“……”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肖敏拍拍胸口,拉住秦悦打量,“阿越、阿越, 好险你躲过去了, 吓得我啊!”   虽然不是同一个钺, 但发音没有差别。这段时间已经听习惯了。秦悦望着眼前的咋咋呼呼的少年, 微微一笑, 由着他在身上乱摸一气, “我运气好, 没事的。”   这可不是什么俏皮话, 而是发自内心深处感叹真是运气好。这具身体的灵力和反应都不怎么样,这一路都没受伤, 真是走了狗屎运。   难怪他从来没有从浮丘的书札众读过到任何关于“肖越”的事迹,估计这位终其一生只是个平平无奇之辈。   院内, 矮胖僧人撩起僧袍, 气喘吁吁跑回来:“住持师兄, 寺里的武僧都睡着了, 不管怎么摇都不醒!这些人是什么来头?要不干脆去报官!这这是——”   主持抬手说道:“不必了, 那是开明兽, 几位小友应该是浮丘的弟子。远道而来,漏夜来访,可愿意下来一叙?”   被莫名其妙闯空门,搞得劳师动众还能轻言细语。真是好风度好涵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惭愧。   泰逢却大言不惭地说道:“只要让这些机关兽老老实实的,你的提议倒是可以考虑。”   “……”不愧是姜夫人的神兽,说话别样的嚣张跋扈,一开口就把闻讯而来的僧人们气得够呛。   一位十一二岁的小沙弥年轻气盛,指着泰逢怒道:“你又是哪来冒出来的怪物,跑到我们大慈寺里来撒野!”   主持轻声斥道:“不得无礼,此乃神兽开明。”   小沙弥一愣,低眉顺眼应道:“是。”忿忿埋下脑袋的同时还白了他们一眼。   主持转而和蔼道:“还请您放心,这些迦陵频伽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态度,之后自然不会再继续攻击各位。”   这样的恭敬无疑助长了泰逢的嚣张气焰。他抬抬下巴,懒洋洋放开爪子:“罢了,看你这和尚长得还挺善良,就信你一回。”   迦陵频伽恢复了自由,重新腾空而起。在绕着他们飞过一圈后,将硕大的羽翼折到身后,曲起两条腿,蜷缩成一颗颗圆形球体,飞到屋檐下,镶嵌入墙壁的空洞里。从屋顶的方向望过去,几乎无法再捕捉他们的存在。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他们没发现这院子里居然暗藏玄机。   神兽有先天优势可以不懂世间规矩,但他们这些受过教化的小辈如果不做点什么,恐怕世人都会说浮丘的弟子狂傲不懂礼数了。   肖祝领着其余三人从房顶上跳下,整理了一下衣冠正色道:“浮丘肖祝、肖启、肖越,肖敏拜见主持。”   主持微微一笑,虚扶了一把,“果然是浮丘子弟,深夜前来,到底所为何事?莫非是与廷颂师叔失踪一事有关?敢问现在三君人在何处?”   果然他们之前对话中的“师叔”指的就是崔梁,但主持这话说得……好似大慈寺已经事先将这件事知会给了浮丘?还送到了三君眼皮子底下?   看样子这回他们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秦悦暗暗好笑,再回想这段日子以来浮丘的生活又生出几分感叹。毕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目睹浮丘的真容。   肖祝闻言一顿,与肖启等人面面相觑。四人略显茫然的表情落到主持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摸摸胡须说道:“看来几位并不知情。”   肖祝行礼道:“主持容禀,我们四人前来是因为听到传闻说大慈寺的迦陵频伽都活了,求见延颂法师被拒,才想出这么个不适宜的法子。我担心是它们身上的灵石对妖异之物有了反应。如果我没记错,铁塔当中存有一具百年不腐的佛身舍利?”   主持点点头,“没错。那是前朝神光圣僧的佛身,一直以来都是由我大慈寺保管。”   “晚辈冒昧,是否是有妖邪之物在打佛身舍利的主意?”   主持默然,刚要说话就被矮胖僧人打断,“师兄,不过是几个浮丘的小辈!”   “事已至此,也没有不可对人说的。我知道你是师叔一手带大,对他十分尊敬,也顾忌他身后和我大慈寺的声名。但你我都清楚那东西已经不是师叔了。”   矮胖僧人咬咬牙,眼圈瞬间红了,甩着袖子背过身去。   主持扭头继续说道:“详情我已经于今日修书送给三君了。事情发生在十天前。师叔年事已高,参加完例行法会后不慎摔了一跤,当场就晕了过去,没到傍晚不留只言片语就过去了。寺庙上下都十分悲痛,决定停灵几日再做打算。”   他语调一冷,“岂料,到了后半夜,师叔竟从棺木里爬了出来!当时我刚回禅房,就听到报信儿,赶到灵堂时师叔的遗体已经不知所踪!那占据师叔身体的东西已经直奔铁塔而去,幸而被迦陵频伽拦住才没有得逞!”   他叹息道:“至此,每隔两三天,他就会来大慈寺一回。搅得我们夜不能寐,只能闭寺谢客,希望不要伤及无辜。我也是实在应付不了,才向三君求助。想我师叔一个昂昂之鹤,冰壑玉壶之人,到死竟被不知来历的邪祟占据了身体,实在是、实在是……”   他神情肃然,重重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了。   泰逢“唔”了一声,沉吟道:“占人躯壳的东西,这话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秦悦心想,这何止是耳熟。简直就是翻沙的西瓜,都快熟过了!   骤然,整个寺庙回荡起凌乱的铃铛声,与先前被风吹动发出的频率截然不同。很快,即便有不短的距离,他们也能看到铁塔屋脊上有东西挥动翅膀飞到空中,围着塔身不断盘旋。   “糟糕,他又来了!快,快到铁塔!把守寺僧都叫醒!”主持挥手说道。他光秃秃的脑门瞬间布满汗珠,一不留神险些摔倒。   “主持,叫不醒啊!泼水都没有用!”有人回禀。   “那个……这事儿我有办法。他们是中了我的咒。”事情到了这么份儿上,肖祝只得厚着脸皮实话实说。   “……”   三两下解完咒,一群人浩浩荡荡冲向铁塔。铁塔的塔身有大约四十米高,加上尖顶应该还不止。站在其下仰望,显得十分宏伟。   此时,众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像壁虎一样扭着身体趴在靠近第二层的外墙上。百余只迦陵频伽不时地飞远飞近,在进行驱赶。但奇怪的是,那些机关兽并没有像对待秦悦他们一样使用兵器,而是用翅膀卷起狂风,阻止他继续朝前行进。   听到人声,那东西的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   秦悦隐约能看清那人穿着僧袍,但面目狰狞,一侧脸上的血肉已经开始斑驳脱落,有开始腐坏的征兆。   “师叔——”矮胖僧人大叫道。   “那不是师叔。”主持着人拦住他。   那东西吃吃笑了两声,“乖师侄,你若真想要你师叔的身体就速速将佛身舍利双手奉上。”   “休想!”   秦悦望着在周围打转的迦陵频伽,疑惑道:“奇怪,那些鸟怎么不攻击他?”   主持叹了口气,满眼怜悯地说道:“这些机关兽都是由我师叔亲手制作,兴许是因为灵石在身,久而久之就有了灵性。它们将师叔视为父亲与主人,这样犹豫不决大概是不想毁损他的遗体。而那东西正好利用了这一点。”   那东西哈哈笑了两声,并不急于往上爬,而是说道:“肖家人,真是阴魂不散!”   这说话的腔调……秦悦皱眉盯着他。   “阴魂不散也比你这种侵占别人身体的无耻鼠辈强!”肖祝捏出一个剑诀,指挥重剑刺向侵占者。   “雕虫小技,也敢下山来丢人现眼。回去再练五百年吧!”侵占者轻蔑地笑道,随手一拂,指如飞花,“铛”的就将剑调转反向丢向肖祝。   肖祝朝后一躲,重剑狠狠插入地面下两寸,剑柄猛烈地颤动,好半晌才恢复平静。   “三花妙手?!你究竟是什么人!”肖祝难掩惊讶之色,大声质问。   “就凭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侵占者哼哼一笑,“我倒要看看,今天你们奈我何?”   秦悦的那个时间,三花妙手已经失传。这是种能将别人加诸于自己的十倍返还于对方的法子。也是浮丘少有的,报复性极强的咒术。   看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个侵占崔梁的东西是否与他遭遇的神秘人有某种关联?莫非,这就是一切事情的源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62章 博山炉(十)   “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臭虫, 休要口出狂言!”肖祝绝对是输人不熟阵的典范。第一回 没有成功,没关系!她提剑又试了第二回、第三回。   到了第四回 ,侵占者嚣张大笑道:“小姑娘, 以你现在的修为, 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的好!”   肖祝啐道:“你姑奶奶我乐意!”   她紧咬双唇,手指勉力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势,念道:“九玄煞气,八灵七政, 六卿五丁。太上皓明,斩邪灭鬼!”   重剑缓缓自地面升起,剑身分为无数锋利的叠影, 一部分形成铺天盖地的网, 另一部分绞成一把银色的巨剑。网锁住一切可能逃跑的方向, 巨剑发出铮鸣劈向敌人。   刺目的强光几乎让所有在场人举起袖子或者用手掌遮挡眼睛。待光线逐渐黯淡, 侵占者毫发无损地趴在原处, 笑道:“不错。以你的年岁修为把诸天剑练成实属不易。”   他卒然伸手, 依然是之前那招三花妙手, “就是不知你自己是否尝过其中滋味?!”   “小心!”等肖祝迅猛后撤之后, 肖启挡在最前面举高手臂,张开一面护佑结界将四人完全笼罩, 而泰逢已经事先把僧人们赶到安全距离外,警惕地看向侵占者的方向。作为神兽他对浮丘弟子一直是游刃有余的形象, 何曾有过现在这样谨慎又严阵以待的态度。哪怕摸不清侵占者的身份, 众人也察觉到大事不妙。   秦悦和肖敏一起被肖启护在身后, 他望着少年单薄的背影, 感叹自己现在暂借的身体灵力实在不济, 又因为早些时候用过妙音伏魔阵, 现在简直就是旱季枯竭的小池塘,别说帮忙连自保都很勉强。   真奇妙啊。前面这位就是迦叶剑其中一任主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勉强算是其中一位先祖。肖家最厉害的卦师,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他长成什么模样!   “唔……”但此时的肖启显然还不是迦叶剑灵口中那位名震天下的大人物,少年的灵力支撑不过一刻,就开始浑身发麻僵硬,随后两条手臂和额角都冒出青筋。由于力竭,他的身形开始不由自主的左右摇晃。   “阿启,我来帮你!”肖敏急忙向前迈了一步,但下一秒就被直逼而来的威压搞得两腿一软,险些滑跪。秦悦赶紧架住他,活像提溜着一个牵线木偶。   肖启余光一瞟,“笨蛋,不要轻举妄动!”   言犹在耳,结界发出“咔咔”的异响。从一道蜿蜒细小的裂痕开始,自内部溃败不过眨眼功夫。   肖启面色灰败地收了手,倒退着踉跄了几步。如果不是肖敏和秦悦从后面环住他的肩膀,他恐怕会当场仰面倒在地上。   “阿启,阿启,你怎么样?”   见他只是摇头摆手,怎么也不肯开口说话,肖敏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秦悦担忧这样粗鲁的动作会加重肖启的伤势,拉开他,“别晃!他现在一定很难受。”   “哦哦,也是。”肖敏挠挠头,坐立不安的原地打转。   一息过后,肖启“哇”地吐出一口血,白着脸虚弱道:“你们小心些,这东西很厉害。”   侵占者桀桀怪笑着,轻蔑哼道:“肖家的结界也就那样吧。”   别说,连说话的口气都和之前秦悦遇到的神秘人有九成像。   他从铁塔第二层退到第一层,睥睨众人。此时,所有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容貌。那张慈眉善目的脸透着青灰的死气,偏偏嘴巴正像活人样一开一合,显得既可怖又突兀。   僧人们聚集的地方有叹息与惊叫声,显然不能接受受人尊敬的延颂法师死后变成这副模样。   侵占者显得更加亢奋,他盯着肖祝几人说道:“当真初生牛犊不怕虎,姑且陪你们玩一玩儿。就让世人都看看这浮丘肖氏,不过如此!”   “你们瞪我做什么?哪怕肖易他们几个站在这儿,我也是这么说。肖氏不过是群徒有虚名,沽名钓誉之辈!”   这简直就是诽谤!秦悦心想,这人的措辞越发的不客气,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与浮丘有仇?   肖祝按下其余人,自己却勃然大怒道:“就凭你这藏头露尾,偷别人身体的的鼠辈也感受我浮丘是沽名钓誉?!分明就是想自抬身价。你一个连身体都没有的东西,连三君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竖子无礼!”   盘旋的迦陵频伽开始摆出驱逐的阵势,守寺僧趁两人说话的功夫,偷偷搬来绑有灵石的箭弩。配合迦陵频伽,箭矢如飞雨落下,虽然一根都无法近身,但无疑是火上浇油。   “蚍蜉撼树。臭和尚!等我拿到神光的身体,一定让你们给延颂陪葬!”   他信手一挥,部分箭矢立刻调转方向,从从四面八方冲向塔下空地。   泰逢距离他们有不短的距离,且因为要保护大慈寺的僧人顾不上他们。肖启受了重创,而肖祝由于剑阵也耗费颇多,用手结了几回印都无法张开能笼罩住四人的结界。   眼看他们都将被射成刺猬,一根红色玉箫从天而降,插在他们身前的砖石上。箫的空洞迸发青色的寒芒。转瞬间寒芒凝成一道屏障将来势汹汹的箭矢尽数挡掉。   众人急忙抬头仰视。衣袂飘飘,有人自远处御剑而来,一眨眼便走到他们面前。   看清来人,肖祝喜不自胜,急忙迎过去,“师父!沅芷君!”   其余三人还记得今天干了什么,唯恐大慈寺的僧人们告状,犹犹豫豫不敢上去,只站在原地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肖垦皱着眉毛摇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看肖启等人的表情,就能猜到三分,立即吹胡子瞪眼道:“你们是不是闯祸了?”   肖启三个经验不足,期期艾艾说不出话。肖垦又问肖祝,“你是师姐,你来说!”   “这种事容徒儿后面再回禀,眼下还有大麻烦呢。”肖祝打了个哈哈,在和盘托出与粉饰太平之间摇摆不定。   这,就是传说中的沅芷君肖简。秦悦借助肖启肖祝的遮挡,悄悄打量这位祖宗。先前他浑浑噩噩,什么都不记得,倒远不敢像现在这样放肆。   如明珠在侧,真是位令人难忘的人物啊。难怪……他正盯着对方出神,明明还隔了一层人墙,男人偏偏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视线。目光平和沉静地望了过来。   秦悦慌忙整肃表情,低下头,假装一副受惊过度的鹌鹑样。   肖简收敛视线,转而微微蹙眉沉默地看向趴在墙上的“崔梁”。   “沅芷君,这东西似乎与我们之前遇到的都不同,应该就是本体了。您可要小心应付。”肖垦说道,这话落到秦悦耳朵里,听出两层意思——   一,浮丘的主事者们很早就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二,三君似乎之前同这东西的□□交过手。   “无事。”肖简抽出迦叶剑,站着不动,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侵占者一见到他立刻精神了,哈哈大笑道:“肖简?来得挺快。肖易、肖闾那两个小子呢?该不会依然在别处脱不开身吧?”   直呼三君的名字,明显鄙夷俯视的态度,看来这位的身份有蹊跷。秦悦的心砰砰直跳,有种自己离真相已经一步之遥的感觉。   肖简对侵占者的话充耳不闻。他就像寺庙里受众生供奉的神佛,没有怒气,反而略带悲悯,平静的仰望着他。   悲悯?怎么能是悲悯?秦悦百思不解。   忽然,清朗肆意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笑话。我这人向来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今天这场热闹怎么能少了我呢。”   有人在塔顶拨弄琴弦,弹奏松沉旷远的乐声。秦悦断定这是荼蓝特有的音色。   悠长清净的琴声显得绵软温柔,但须臾这些声音化作凌厉的音障朝侵占者飞扑而去。   “好,好得很!今天就让你们有来无回!”侵占者抬起上半身应战。   二人激战正酣时,肖简托起左手,一枚拇指大小的环状物从他的掌心腾空而起。环状物徐徐升到侵占者的头顶,抽出几根银色的线条。线条如被赋予生命般垂直向下在邪祟的身体爬行,然后从他的腿部一圈圈合拢成捆绑的绳索状。   “肖简,难道你还敢杀我不成!”被固定不动的侵占者依然嚣张的大叫。   这话说得奇怪,秦悦心道,好似沅芷君不敢杀他一样。   还有……这枚环状物。他怔然,思绪陷入一片混乱。   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这玩意儿的灵力分明就是爷爷说从旧货摊上低价买来的伏魔!究竟还有多少惊喜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63章 博山炉(十一)   面对肖闾的攻势, 侵占者终于收起了之前逗猫儿般的态度。当被肖简用伏魔戒指限制住行动过后,他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惧意,而是哈哈大笑张开嘴——   他就像是条随着猎物大小调整嘴巴大小的蛇, 嘴巴两侧豁出血口, 暴涨得比一个成人头颅还要大。   嘤嘤呜呜的哭声中,无数包裹着黑雾的游魂从他嘴里脱出,一面哀嚎一面冲向修士们。   肖简转动迦叶剑直到它成为一个圆形的虚影。虚影上亮起超度的咒语,在与成群的游魂碰撞过后, 在空气中荡漾出一圈圈无色的水波样的纹理。   “哐!”在响起金属般巨大噪音的同时,观战的僧人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整齐倒地,年轻的修士们也感受到一股强力的威压。   肖祝身体晃了晃, 用剑鞘抵住地面。肖启单膝跪在地上, 将身体的大半重量压到秦悦身上。   肖敏扶住秦悦的肩膀, 软绵绵靠靠过去, “阿越, 你现在晕不晕?我突然好想睡。”   秦悦刚想回答“还好”, 身体已经自发软下去。没有摔个狗吃屎, 已经是他最后的执拗。   肖垦与肖祝等辈分更高一阶的人, 神色紧绷,牙关紧腰, 无一例外的微微动容。   这就是所谓,高手过招, 菜鸟退散。   秦悦苦笑不已, 左手搀着肖启, 右手扶着肖敏, 苦苦支撑。尽管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但他的神志是清醒的。所以接下来侵占者与二君的对话, 一字不漏地落到他耳朵里。   哪怕肉眼可见的处于劣势,侵占者的嘴炮并没有停止,“你们不可能杀得了我,尤其是肖家人更不可能!”   他高声说道:“风清月朗,光明磊落,了无牵挂??哈!这世上没有活人能做到。人人心中都有魔障!”   “就好比咱们这位秋塘君。看似放荡不羁,是天下宗门世家最洒脱之人,但自幼你便清楚在兄弟三人当中,你的天资最寻常,你其实对大哥和幼弟时有羡慕嫉妒!”   秦悦边听边想,奇怪了,这东西说得那么肯定,难道会读心术不成?   秋塘君肖闾从塔顶落到地面,对肖简轻轻点头,转而说道:“笑话!我又不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有七情六欲再稀松平常了。我羡慕嫉妒的人多了去,我还羡慕平安镇酒楼大厨的手艺呢!”   “嘴硬。你虽然装作满不在乎,但赤茗仙子去世的事情,你怨恨肖简最深,这一点你恐怕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吧。”   肖闾愣住,浑身一僵。收起之前云淡风轻的表情,不敢看身旁的肖简。   那东西说话时慢悠悠,阴森森的态度不禁又让秦悦联想到之前不断寄居在人躯体上的神秘人。那人应该也很擅长把握人性的弱点,深知如何利用对方心中最幽暗恐惧的事情达到自己的目的。   侵占者见肖闾语塞,又得意洋洋地看向沅芷君肖简,嘻嘻笑道:“至于你……当年招摇山上废掉自己的一双眼睛换了姜凡的魂魄。现在还因为她有孕精力不济,魂魄不稳。成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生怕她骤然离世,却又不敢再她面前显露半分!真是个情种!没想到世人眼中无坚不摧的沅芷君,内里竟然如此懦弱。”   这话让在场仍保有神志的浮丘门人们大吃一惊,“沅芷君,姜夫人有孕了?”   肖简压低声音回答,“阿离胎息不稳,因而没有告知。”   虽然还是跟之前一样的面无表情,但秦悦敏锐地发现他呼吸变沉,开始不高兴了。   侵占者还嫌不够,又对勉力支撑的肖垦笑道:“至于你,真是可怜呐。爱妻爱子都死于那场山洪,时常埋怨为什么自己竟还活在这个世上!嘻嘻嘻嘻,真可怜,还不如速速去死!”   肖垦呆滞了一下,双目无神。他瞬间仿佛陷入了无穷尽的幻觉中,嘴里还念念有词说道:“没错。你说的对。我真是可怜,应该早日与妻儿团聚。”说完,他举剑就往颈项的要害处抹。   “师父!”   “师兄(弟)!”   其余人惊叫出声,而他好似全无所查,只是机械地将锋利的剑刃逼近脖子。   肖简用两根手指夹住他的剑柄,轻巧地拨开,拍拍他的额头说道:“精心凝神,切勿受他影像,陷入魔障之中。”   肖垦如梦中惊起,缓了一会儿,满脸惭愧地说道:“多谢沅芷君指点,险些被这些往日旧梦迷了心智。”   真没想到,到了这般田地,那东西居然还有奇招。秦悦心道,这就不跟山海经里的穷奇一样,知人言,善蛊惑。   肖简望着还在吃吃发笑的怪东西,松散的手掌朝中间合拢。伏魔形成的光束更紧地勒住侵占者的肉身,他再次剧烈地挣扎了几下,最后喘着粗气道:“伏魔,果然名不虚传。嗬嗬,小子!你这回倒是缜密!”   肖简无声地望着他,并不搭腔。一旁的肖闾则已缓过那股尴尬劲儿,说道:“幸好能从锦官城梁家借来这枚伏魔戒指,不然又要被他逃脱了。”   他刷地打开扇子,故作潇洒地摇了几下,“崇晔,你的报复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强。不过这玩意儿真讨厌,不但狡猾,还像嘴上没带门。”   “唉,怎么偏偏轮到我们收拾这烂摊子?!”他无奈地仰天长叹。   烂摊子?锦官城梁家?秦悦暗暗记下这戒指的来历。等脱身之后,他一定要查查锦官城梁家的近况。可惜这不是打RPG游戏,看不到进度条,脱身与否他说了不算。   关龙没有敌意,故意打翻博山炉,其目的很可能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现在这一系列的场景。那么他在爷爷的计划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和关云横的相遇真的只是偶然吗?   他一恍神,继续关注二君的动向。肖简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望向天际,直到远处传来洞箫的声音,表情才有了变化。   别鹤君肖易吹奏着一管蓝田□□箫,曲调凄清婉转,像萦绕的清风吹拂过所有人,众人立刻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如沐春风。   他身后还跟着四位白胡子长老,一见到被伏魔戒捆缚的侵占者,个个如临大敌。   肖易虽然穿着镶金丝神色袍子,但袖口处却有几团可疑的暗色团装物。   这一点秦悦注意到了,肖简和肖闾当然也不会放过。   “兄长?”   肖易挥手说道:“小伤,不碍事。我们开始吧。”   尚有活动能力的肖垦等人站在外围,三君和长老们站在中央列成一个复杂的阵列。   “肖家的小子们!你们可知泯灭我的下场!”这时,侵占者终于开始发慌了。   “我乃天生天养凝聚而成,杀了我,你们浮丘将会灵脉衰竭,门厅凋敝!”   “愚蠢!难道你们希望那么多代人的心血化为乌有。天下宗门以浮丘为尊,没有了浮丘,宗门失了气数,妖魔横行,民不聊生!这也是你们愿意看到了吗?!”   秦悦觉得这话说得其实一点逻辑都没有。但由于他声嘶力竭,蛊惑还是起了些作用。修为差一些的人不自觉间已经停止了念诵,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静心,继续。”三君异口同声说道。肖简抬手闭塞了众人的听觉,专心致志地施展开阵法。   “……三十万兵,御敌千里。横身饮风,斩鬼五形。天绉激戾,威北衔锋。炎黄烈血,祐于北塔。四明破骸,天猷灭类,万鬼自溃,妙音伏魔!”   阵法发出温润的蓝色,结成一只法笼,笼罩在侵占者的头顶。蓝光间可见无数仙叶形状的法印形成数不胜数的烙印,盖在“崔梁”朽坏的的身躯。   那东西发出“呜呜”两声呻/吟,先是叫嚣“区区残阵”,尔后厉声说道:“肖易、肖闾,肖简!!你们会后悔的!”你们的子子孙孙乃至整个修真界都会为你们的决定所害!我之害与妖魔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你们都是浮丘的罪人!”   望着三君莫名凛然的表情,难道他说的浮丘的灵脉与他有关不是谎话?秦悦一头雾水,如坠五里雾中。   “浮丘没有了,还有别的宗门世家。何况天下灵脉衰竭已是不可逆之势,若是留下你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祸害!”肖易说话间,眉宇间隐约带有一丝悲壮。   所有人半阖眼,沉声继续念诵咒语。   传说中威力无穷的妙音伏魔阵,实在惊人。秦悦望着蒸腾磅礴的灵力,心想,这就是肖家历史上最威名赫赫的一代。而这些人,都曾经是黑溪村里供人瞻仰的牌位。当时不以为然,亲眼见过后,大概真的应了“血缘难以割舍”这样的说法。   他不禁心潮澎湃,异常神往!   一团粘稠的黑雾从崔梁的躯体里缓慢流淌出来,他仍旧不甘地挣扎,像水蛭一样趴在老者的身体周围不肯轻易就范。但随着阵法的加强,他被彻底抽离出来,带到三君眼前。   肖易等人缓了口气,拿出五只铸造精美的铜鼎。伏魔光束如有实质的利刃,将那东西快速切成五块。在它惨烈地嘶吼声中,五块黑雾乖乖飞入铜鼎之中,又再各由三道封印加持。   “混蛋!你们这些不孝子孙!放我出去!”五只鼎在掌心剧烈晃动,同样的声音不约而同透了出来。   “别鹤君?”肖垦忧虑地望着那些铜鼎。   肖易温声安慰道:“放心,它暂时跑不出来。”   那些个铜鼎!一个更大胆的揣测在秦悦心中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64章 博山炉(十二)   一切结束时, 因为大慈寺的僧人们还不能正常行动,肖垦等人帮忙收拾残局。他们将崔梁的骸骨入殓,还跟三君到灵堂內上了香。   肖启等人被同门搀扶到一边休息。因为这回没有出力, 秦悦比其他三人恢复得更快。他站在铁塔底部, 嗅着空气中残存的臭味,试图把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理清楚。   既然是为看到一切源头而来,那之前被装在铜鼎里的,大概率就是现代他曾经交过手的神秘人。   这样的铜鼎共计五只, 而在现代那东西不知缘何从容器里脱身。那爷爷在拍卖会上找的各种遗漏之物是不是剩下的肖家铜鼎?其目的……难道是为了阻止他合体吗?   不不,或许他应该更严谨一点。万一爷爷找的是别的东西呢?   但心底有个声音笃定地说,不, 是一样的东西, 一定是!   真不知道哪里给自己的信心?他摇摇脑袋, 一抬脚险踩到一样东西。   好险, 差一点。   “沅芷君, 您的箫。”他拾起东西, 双手奉给正与大慈寺主持说话的肖简。其他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连肖易都回过头定定望着他, 好像看到了什么稀罕事儿。   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正当秦悦在严肃思考这个问题时,沅芷君高深莫测地望着他, 从他手中拿回玉箫别在腰间,轻声说了句, “多谢。”   “应该的。”秦悦低头退到一边, 还是没琢磨出哪里不对劲。   肖敏凑过来说道:“你怎么回事?不知道沅芷君的灵器最不喜欢旁人碰触吗?上回有个弟子也是好意, 差点被它掀到天上去!何况它一个灵器, 自己会跟着主人跑的, 你啊, 多管闲事了。”   秦悦愣了一下才发现他是在说朱冥。怎么会呢?朱冥的脾气最是和善,比相柳这种妖兽好百倍。但肖敏的话他没有立场反驳,毕竟他现在是肖越。   “也是这回你运气好!”肖敏说完,拍拍他的肩膀。   咔,咔,咔……什么声音?   “喂,阿越,该回去咯。”   “阿越——”   “就来。”   明白了。是时间在流逝计算的声音,这是一种友善的提示。但他还有好多问题没弄清楚!   回到浮丘梳洗换了衣服,他正琢磨怎么立刻跟三君套话。肖启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看到他神情十分古怪,“姜夫人想单独见见你。”   “见我?为何?”   “不知道,好像挺急。”   相信他,他更急。因为倒计时的声音明显变快了。   他飞也似地赶到沅芷君夫妇居住的院落,黑漆大门半掩着,还没敲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道:“进来。”   可这不是姜夫人的声音,而是沅芷君肖简!   他略有些忐忑地走进去,正想行礼,就听到姜夫人说道:“没时间了。不用这些虚礼。”   她也知道没时间了?秦悦大吃一惊抬起头,只看见姜夫人斜倚在软榻上,面色苍白与之前见到时判若两人。而肖简正坐在他身边,用平静地审视他。   姜夫人解释道:“我之前一见到你,就知道你并非真正的肖越。只是因为骤然被拉到另外这个时间失去了记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你似乎是用我制作的东西为媒介而来。”   肖简嗓音清淡,肯定地说道:“朱冥没有排斥你。你不是普通的肖家人。就是因为你的到来,阿离才会突然胎息不稳。你因何而来?”   “这个问题稍稍有点复杂,我并非自愿来这里的。不多多半与三君收到铜鼎里的东西有关。”   姜夫人沉思片刻,说道:“莫非你是用了离魂珠?可那是我年前才捣鼓出来的东西,现在还在丹炉里呢。”   她摇摇头,“算了,这些都不重要。既然送你来,那必然是使用珠子的人刻意为之。崇晔,我精神不好,你来同他说吧。”   肖简点点头,虽然不太明显,但看上去巴不得让他早点滚蛋。   “……”要不要这么嫌弃啊。那东西说的其他话真假不论,这位老祖宗的确是个情种。   “万物有南北、阴阳,正邪。你见到的那东西可以说是浮丘灵脉的一部分。”他顿了顿,“是受先祖们摒弃的污秽之心影响的部分。”   “污秽之心?是指不好的念头吗?”   “没错。自先祖肖元开始,为了能够更好的修行。会将贪嗔痴等影响心性的想法抽出丢在一边。久而久之就积累出了这样一个怪物。”   这样也行?就算是出家也只是戒贪嗔痴,不像浮丘那样连根拔出。   秦悦真是大开眼界,不客气地问道:“没有贪嗔痴那还能算人吗?”   这个问题有点尖锐,没想到肖简认可道:“你说得对。没有了贪嗔痴,人就不算人了。何况,贪嗔痴时刻即生,哪拔得干净的?就连祖师肖元本人都逃不过万丈红尘。因而三百多年前,当时宗主已经严禁使用这种法子修炼。但是祸根已经种下,只是彼时它无知无觉,只是浮丘山上的一团不可名状之物,又因为关乎灵脉,于是只是由历任长老看守,不足为外人道。”   “可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   “是。它一朝脱出浮丘管辖,可随意附着在人、动物或是妖类的身上。因为擅长□□,我们之前也费了不少功夫。但此次总算将其捕获。”   难怪那东西不但了解肖家的咒术,还自信地认为肖家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没想到三君会壮士断腕,做下这样的决断。   其他的先不管,秦悦决定挑重要地问:“能告诉我那些铜鼎打算怎么安排吗?”   “封印于浮丘,不让它继续危害。”   “那如果有一天浮丘不在了呢?”   “那肖家人也需继续看守。”   “如果遗失了呢?”   沅芷君平静的表情有了裂痕,“你的意思是说,它会遗失?”   “至少我没见过。”   “……那,真是辛苦你了。”没想到清冷的男人用相当温柔的声音说道。   他还想继续询问细节,整个世界已经开始晃动。   “时间到了。”姜夫人说,怜悯又忧虑地望着他。   再睁开眼,眨了两下。所有的景物都是斜的。他想起卫秀秀,浑身一凉,麻溜坐起身。关龙正大马金刀坐在一把红木椅子上发呆。   听到动静,他抬眼说道:“你醒了?有没有见到什么?听到什么?”   秦悦嘟囔着,拍拍身上的灰,“您说我警惕性强,事实证明还不够强。这不就被您给暗算成功了吗?”   关龙瞪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从你到这里,咱们根本没有机会独处,每回云横要单独留你跟我待在一起,你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真是跟秦益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哪有,我那不是心虚嘛。怕您怪我把您孙子拐跑了,毕竟虽然社会在进步,观念却很难改变。”他实话实说,心里升起之前勉强按捺住的愧疚之情。   “感情的事又怎么说的清楚?就好像云横他爸爸,明明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不婚主义者,结果一遇见他妈妈……”关龙思想比想象中更开明,只是说到关云横的父母,嘴角的笑容变得淡了些。   秦悦问他道:“您跟爷爷认识?”   “对。你应该听你爷爷说过,他曾经被某户人家收养长大,除了他自己还有几位义兄。我们当时是邻居,极为要好。后来他北上拜师学画,我去长江附近讨生计。中间有十多年断了联络。哪怕后来都在帝都,明面上的交往也是没有的。”   换句话说,暗地里的来往却是有的。可爷爷从来没说过他在帝都还有这位朋友。是单纯的不想攀附么?秦悦认为不是,关龙,是爷爷唯恐自己有意外,留下的后手。   “可是爷爷他信任您。之前那枚封天印……”他说出自己的合理质疑。   关龙爽快承认道:“是我。”   “那您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送给我呢?”也不必像今天这样亲力亲为,直接让人转交即可。   “这是秦益的要求。”   “为什么?”   “因为他其实很犹豫,究竟让不让你去背负那些东西。孩子,我就是个普通人,小时候秦益给我描绘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不是疯了!但后来发生的某些事,让我明白,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看不见就能当它不存在的。”   关龙抱着胳膊叹息,“他当时说如果能够独自解决这件事,你就不必卷进来。但如果他没能回来。四年,给你四年的时间。如果你还在固执的完成那件事的话,我就把封天印给你,再让你使用那颗珠子去接受该有的信息。”   秦悦沉默片刻,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周围正渐渐湿润。父母之爱子,则计之深远。但没想到他们这对半路出家的爷孙,爷爷竟然为他考量到这个地步。   他笑了笑,喉咙里像堵着块湿海绵,“他以为我是那么没有毅力的人吗?何况他那样无缘无故的失踪,我怎么会放任不管。”何况这件事,如今说来,本来就是肖家自己的锅。   “你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秦益也该放心了。”关龙嘴里说是放心,眉毛却拧成个疙瘩。   听到这里,秦悦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秋塘君肖闾吐槽的那段话“凭什么轮到我们收拾这烂摊子?”。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他。   现在看来爷爷一直在找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铜鼎。如果他没料错的话,那神秘人一定也要找。   他眼前一亮,心想,他已经知道了铜鼎的模样,只要有目的去找,高价求购就有一线希望。而跟他们竞标的极可能就是神秘人。   这一趟收获颇丰。   “关爷爷,谢谢您。”他真挚地说道。   “唔,举手之劳。”关龙瞥开眼,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离开收藏室时,关龙把博山炉递给他,“这座博山炉是当年你爷爷为了存放珠子一起搁在我这里的东西。现在是物归原主,你拿着也算留个念想。”   秦悦这时发现这座博山炉的边缘处有一道凹槽,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磕碰所致,但不妨碍观瞻。炉子周围萦绕着稀薄的灵力,应该还没养出灵性。他双手接过,道了谢。   两人转过身,并肩走出去,迎面就碰到关云横和关鹏两个。   “原来你们在这儿,让我们好找。”   男人对老人点点头,目光落点到秦悦身上。   靠近时,他闻到男人身上一股青草的味道。这是老宅里同一配备的沐浴露的香气,但他觉得从关云横身上散发出来格外不同。带来一股安静祥和之气。   “走咯走咯。我突然想起来后院还有几盆盆景没有修建。走,鹏鹏,给老头子些意见。”关龙眼神中有调侃,知情识趣地叫上关鹏。那表情分明好像是在说“怎么?还怕我吃了他不成?”   关云横和秦悦不约而同咳嗽一声,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等关龙他们走远,关云横才问:“聊什么呢?”   “爷爷给我看他收藏的古董。”他在男人专注的眸光中觉得全身发软,就像昨天早餐时吃了奶油蛋糕,从冰柜里拿出来,放不了多久就会融化。   “我说过,你会喜欢他的。”   “你也说过,他会喜欢我的。”   说完,他们相视一笑。   “爷爷的藏品都相当不错,喏,他还送了一件给我当见面礼。”依老人的意思并不想把关云横牵扯进来,秦悦说了谎。但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   “这也太小气了。”关云横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爷爷,“你应该挑个更值钱的。这玩意儿的底座是新的。”   秦悦乐不可支地大笑,“你倒是大方!”   “认真的。要不咱们把这个还回去,我再给弄件更值钱的书画。花厅那副青石书生的山水画怎么样?昨天你还说那幅画好看。”   “……关大老板,你这根本不是狮子大张口,而是异想天开了。好了,知道你家底厚,别动不动天凉王破。”青石书生的画外面很少流通,上回还是五年前拍过一副,当时拍出了两亿元的天价。   走到一处湖心亭,他抬头看了眼男人下巴的青髭,微微出神。在关云横的时间里,他们分开不过一晚上加半个早晨。但是对他,大概有十天半月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   幸好记起来了,他想。爷爷走后,就像浩瀚波涛中的一条小船,他也能找到了定锚靠岸的地方。   “关云横。”   “嗯?”   “我想你了。”这话太肉麻了。平时就算打死他都说不出口,但这时说出来不但流畅还真情实感。   关云横盯着他,伸出手说道:“真的?”   “你干嘛?”   “把手机桌面换成我的照片,免得你想我又看不到怎么办?”   “……不必。”刚认识的时候,怎么没人告诉他关大老板一谈恋爱会变成逗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关大老板大气出场! 第165章 最好的朋友(一)   他们一直在关家老宅住到了大年十七才返回市区的公寓。临行时, 关龙和寻常家庭的大家长一样,塞给他们满满一后备箱的食材。   秦悦感动之余,真为这些东西的销路发愁。他和关云横的厨艺都止步于毒不死自己的水平, 认真说实在太委屈那些食材了。   他们与关龙道别, 坐上车,车辆行驶过程中轻微的摇晃和颠簸让秦悦逐渐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困了?别人过年是养胖了,你正好相反,越来越瘦。爷爷私下还和我抱怨, 是不是家里的饭菜做的不合你的胃口。困了就睡一会儿吧。”男人的手将他压向宽厚的肩膀,他无力反抗。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我不困。”他换了个舒服些的着力点, 眼皮却越来越沉。   “小骗子, 眼睛都闭上了还说自己不困。”男人笑了笑, 摸摸他的头发和额头, “不用担心那件事, 只要它还在就一定会找到的。”   他听到男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突然感到一阵心虚。   尽管关云横对他编造的“曹卓在古籍上发现了一些线索, 终于知道目标物是什么”的说辞深信不疑。但说谎的人都懂, 因为心里有鬼难免瞻前顾后,唯恐字里行间有什么漏洞叫对方发现破绽。   何况……他是那么相信自己, 就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可他滥用了这种信任,心里多少堆积着罪恶感。   其实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有些不明白。但话到嘴边, 总想起关龙当天说起关云横父母时令人心酸的神色。还有, 前些天他们偶尔说到爷爷时, 关龙那副毫不知情的态度。就仿佛他只是位无关紧要的路人, 而不是知情受托的执行者。   拜托你, 请不要把云横牵扯进来。   那天在收藏室以及后面的许多个瞬间, 老人与他对视时都在表达这样的态度。   他能理解,真的。他已经付出了代价,肖家已经付出了代价,所以别让任何人再继续将珍贵到的东西放到那个不见底的黑洞里。尤其涉及到关云横。   他这些天一直睡得很不好。得到关云横的帮助还不够。他一闭上眼,梦中那个需要三君合力擒获的怪物又重新出现,趴在大慈寺的墙壁上怪笑。有时他还会鄙夷的比较他与那些先祖相比是何其渺小。   他在夜半惊醒,时常翻遍所有大中型拍卖行的网站,生怕有所遗漏。强迫症一样的每隔几个小时跟曹卓确定新的进度,但对“小悦,现在是过年,连拍卖行都不会开张”或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一类的抱怨与疑问无言以对。   他把曾经有过合作的古董商骚扰了个遍,许以高价,动用一切力量寻找。面对对方“什么稀罕物件,搞得你过节都心痒”的调侃,他回答“难得的心头好,价钱好说。”   其实他很清楚,这只是自己害怕的表现。与那些有条件当鸵鸟的幸运儿相比,他秦悦天生就没有别的选项。只是因为遇见秦益幸运地在玻璃房子里呆过几年,可玻璃房子碎了,他必须自己把遮挡物拼回去,支棱住。   “关云横……”他想说很高兴能够遇见你,字句到舌尖变成了,“别走。”   依稀他之前借生病之机也说出过这样过分的要求。   “我没走。我一直都在。”男人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发心,温柔得叫人心醉,心醉到惶恐。   “你骗人,没有人会一直都在的。”因为上一个如此许诺,无条件爱着他的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也曾在床头故事的时候如此说过。   他想,他很想相信。可他已经不是那个还会相信枕边故事的孩子了。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黄昏。秦悦眨眨眼睛,发现自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蜷缩在车的后座里,发动机已经停了。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关节。   “秦先生,您醒了?关先生看您睡得太沉,吩咐我们暂时不要吵醒您。”司机座位上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扭头说道。他看上去很眼熟,应该是经常跟在关鹏身边的那几位,好像姓孟。   秦悦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紧张。其实发现刘蓝的事情后他就应该警觉,因为除了极个别的人,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寄居蟹的巢穴。   虽然他个人认为依照那东西出现的频率,现在,“他”可能宁愿躲起来,继续搜寻铜鼎的下落。但前几回主动挑衅让他不由怀疑,任何担忧与顾虑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相当仔细地望着司机,直到对方红着耳朵目光躲闪。   不是“他”,他心道,移开视线,看向玻璃外。这里是小区停车场,关云横的车位。   “他们呢?”因为一直没有饮水,他的喉咙发干发紧,所有的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来。   对方很体贴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说道:“先生们和我的同事一起搬东西上去了,马上就会回来的。”   秦悦这才想起那堆小山样的昂贵食材,眼角不由跳动了两下。   拧瓶盖时,他陡然发现自己的食指贴着块新的创可贴,花纹跟他放在公寓家庭药箱里的一模一样。他能够确信,离开关家大宅时,他的手指依然是完好的。   他弯曲了一下那根指头,确定伤口的深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关云横是不是受伤了?”   司机早已习惯了他在所有人面前直呼老板的名字,但听到问题还是一愣,露出“您是怎么知道”的表情,回答:“是。他被关鹏先生后备箱里的文件割了手。”   文件?纸?秦悦啼笑皆非,心想,难怪有人在网上吐槽,生活喜欢恶作剧,大事没有,就会出点小事膈应人。   他身上没有力气,懒洋洋靠在座椅上不说话。直到关云横等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才在坐直,走下来。   “醒了?”明明只分开几分钟,男人还是仔细打量着他,生怕他在睡梦中少了根头发。   秦悦不禁笑笑,“刚醒,你该叫醒我的。”   “路上遇到场车祸你都没醒。”关云横摇摇头,用拇指抚过他的眼底的青影,“岔床?”   “多梦。”   “多梦?”男人扬眉,陡然逼近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秦悦急忙朝后面一缩,预感他接下来要说浑话,用力推了他一把。谁知依然慢了一步。   男人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就像一只恶作剧的手在撩拨他的神经,“你确定不是在觊觎别的‘东西’吗?”   “东西”二字被他咬了重音,听起来像是调/情时的意有所指。   秦悦的脸没出息地开始爆红,离得不远的关鹏很快觉得气氛不对,“那个大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金刚一样强壮的汉子露出忸怩不安的表情,短短几秒,已经摸了十几次鼻梁。   真是有够尴尬的。秦悦别过脸,望着天花板想。   “好,你们路上小心些。有事电话联系。”偏有人的脸皮厚如城墙,立刻正经得不行。   接着,关鹏和手下也小声同秦悦道别,“秦先生再见。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   “谢谢,你们也一样。刚才谢谢你们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他们对秦悦客气恭敬到不行,每回都让他有些不自在。   等周围再没有别人,秦悦剜了关云横一眼,狠狠踩到他的脚背上,“关大老板,注意你的形象!”   男人满不在乎地回答:“我需要什么形象,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你真的不是背着我上了什么恋爱速成班么?”原来那么毒舌的怼人狂魔,现在经常肉麻到让他无言以对。   “这是天赋。你应该感到很幸运。”   “……”算了,他收回之前的话。关老板还是原来那个随心所欲,自信心爆棚的关老板。   回到公寓,相柳正在瓦楞纸抓板疯狂磨着爪子。一见他们进门,便停下动作说道:“回来了。呼——这十几天憋死我了!你们关家厨师的观念是不是有问题?谁告诉他猫就一定喜欢吃鱼的。天天都是鱼,顿顿都是鱼,吃得老子嘴巴淡出鸟来了!秦悦,我要吃炸鸡套餐。现在,马上,立刻!”   “这话你之前怎么不说?”事实上,因为地方大,经常一整天都看不见相柳的踪影。听关宅的佣人说,他们时常在宅院的各个角落看到他。不是趴在这块假山上晒太阳,就是挂在那棵树上睡觉,听上去很惬意。   秦悦望着他明显小了一圈的腰腹,“高蛋白食物有利于健康。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点猫粮垫垫。”   “谁要吃那种东西!我要吃肉,裹着一层面包糠那种!”   “不行。”秦悦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正巧电话响了。他敷衍道:“我去阳台接个电话。你要是乖乖听话,到了周末给你吃欺骗餐。”   “欺骗你妹!姓秦的,老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样对待我。还去阳台接电话?你什么时候有这种习惯的!”   “从现在起。”秦悦合上门,将他的咆哮声隔绝在里面。   “喂?”   “悦哥!”韦知翔欢畅的声线从里面飘出来,“你说是今天回市区对吧?”   “对。”   “那你别出门!我跟乐廷从琼州带了当地的特产回来,现在就开车给你送来!”   特产?秦悦想起刚搬回来的那堆东西,想果断拒绝,那边已经自说自话完挂了电话。   “……”他无奈回拨过去,没人接,他又改打乐廷的号码依旧无人接听。   秦悦只得叹了口气回到屋内。相柳正缩在角落里,听到声响,阴沉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他权当没看见,对关云横说道:“翔翔说他们要过来。”   “过来?”   “是的。据说想给我们送些琼州特产。”   琼州的特产……多半是水果一类的。   两人不约而同望着还没收拾利索的厨房,里面堆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还有成品的盒装补品,太阳穴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周末愉快。即将开启新副本! 第166章 最好的朋友(二)   访客们来得很快。   韦知翔解释说:“为了方便工作, 我们回来之后就暂住在市区的房子里,距离你们这儿开车只需要十分钟。”   他和乐廷手里各抱了一只纸箱,秦悦一看外包装上面的印花果然是当地的新鲜水果。   “椰青和小芒果, 可好吃啦!我在琼州就靠这两样东西续命!”韦知翔换了拖鞋, 王婆卖瓜道。   他的眼睛笑成两个月半弯,这回的旅行让他长了几斤肉,整个人的少年感比上回见面更重。乐廷的气色看着也不错,身上散发着度假归来的松驰感。   说话间, 韦知翔脱下外套,而乐廷顺手拿过,挂进玄关的衣柜里, 默契值满分。   韦知翔把纸箱拿到厨房, 结果被满地的“硬货”吓了一跳, “悦哥, 你们这是……哪家超市跳楼大甩卖吗?”   秦悦无奈地笑了笑, 回答道:“是关爷爷送的。”   “关爷爷?哪个关爷爷。哦, 是关先生的爷爷吗?”韦知翔的视线在两人间逡巡, 打了个响指, “哇,他人真好。”   “是挺好的, 就是有点多。”   紧接着,韦知翔和乐廷帮忙把东西塞进冰箱和储藏间。他“啧啧”两声, 坐到沙发上, “都是些高档食材。悦哥, 你真有口福!”   秦悦看他哈喇子长淌, 暗道, 看来虽然不再需要食物代偿妖力缺失的空白, 但韦知翔这么多年养成的嘴馋的习惯,不是短时间能扭转的。也亏他是只吃不胖的体质,不然体型肯定比相柳还壮观。   他说道:“你待会儿记得带些走,也算帮了我大忙。”   韦知翔眼睛一亮,大大方方说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环视一周问:“欸,怎么没见你们家那只猫呢?”   “在那边生气呢。”   韦知翔盯着墙角那团橘色的软毛,笑道:“怎么了,这是?”   “沟通问题。不要理他,一会儿就好了。”   橘猫的耳朵转了转,幽怨地用余光瞟了他们一眼,秦悦装作没看见,继续问韦知翔关于新歌写作的事情。两人越说越入迷,拿出五线谱勾勾画画。   乐廷一看就知道接下来要没完没了,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对关云横提议道:“既然有这么多食材,不如我们留在这里蹭饭吧。”   关云横随即点头说道:“行。不过先说我的厨艺很一般。”   “交给我。有翔翔这种馋猫,我的厨艺可算练出来了。”   “那我就打打下手得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一起经历的事情过于奇幻诡异,两个男人相处就像多年的老友。   “还需要一些辅料。”乐廷检查了一下厨房用品,晃着厨房里见底的油瓶,“大概要去趟超市了。”   “走吧。”关云横抓起车钥匙。   他们站在门口,对客厅里交头接耳的两人说道:“我们暂时出去一下。”   然而无人回应。秦悦和韦知翔正沉浸在热烈的探讨中,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墙角的相柳扭过脑袋,翻了个白眼说道:“矫情!”   “……”   “走吧,看样子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理人的。”   叹了口气,他们轻轻合上门,出去了。过了许久,韦知翔抬起头,不经意扫过厨房。他狐疑地皱起眉,用手肘碰碰秦悦说道:“悦哥,乐廷和关先生呢?”   秦悦瞄了眼门口的拖鞋,又看了眼此时的天色,合理推断道:“是不是出门采买去了?”   “有可能,毕竟都这么晚了,不蹭饭太说不过去了!”   韦知翔眼珠一转,脸上当即浮现出一丝八卦的气息,说道:“走了也好,原先关先生也在我还不好意思问呢!你们……是不是有情况?”   在一起是一回事,被看起来像未成年人的朋友追问却是另一回事。秦悦呼吸一窒,面颊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烫。在韦知翔期待的目光中,踌躇片刻才说道:“嗯。”   韦知翔握拳一挥,“我就说你春节干嘛跟他回家!进门发现他看你眼神都拉丝,我就猜到一定不寻常!”   他“哇哦”一声捂着嘴,浑身开始泛起粉红色泡泡,“不过你们的进展也太神速了吧!这么快就见家长了。关先生的爷爷应该挺喜欢你的,还送了你这么多东西。”   喜欢?并不单纯是那样,情况比他预计的更加复杂。   韦知翔发现秦悦突然不说话,立刻浮想联翩,“不是吗?难道他丢给你一张空白支票让你自己随便填,只要离开关先生?”   “……你最近在琼州是不是又追什么狗血偶像剧了?”秦悦曲起手指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尽管他也这样幻想过,但绝对不会像韦知翔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怪丢人的。   “那是怎么回事?你刚才一瞬间的表情好凝重啊,看上去挺不高兴的。既然他爷爷不反对,你们之间也没什么障碍啊。”   障碍谈不上,问题却是存在的。除此之外,还有历史遗留问题呢。   “话虽如此……”秦悦垂眸望着自己的手腕,在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桎梏,连着他和关云横,是妙音鸟留下的诅咒。   他曾经答应关云横一年之内一定解决,但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依然半点头绪都没有。   现在他们已经很少把这件事翻出来讨论,但不代表他忘记了或是不在意。   “悦哥?”韦知翔茫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戛然而止的原因。   “事情有点复杂。但,他爷爷就是给我封天印的那个人。”封天印的事他曾经和韦知翔提起过,但为了避免朋友过深卷入,他也只是告诉他那是肖家的某种重要信物。   “什么?”少年坐直身体惊呼,险些从沙发摔到地上,“那关先生他……”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关老爷子有默契,都不希望他卷进来。”秦悦将整个事件略去细节,简明扼要地和韦知翔说了重点。   听完之后,韦知翔好半天说不出话。他嘴巴微张,仿佛能塞进半颗鸡蛋,“所以,你真的回到过去见到了肖家最厉害的几位修士?”   “对。”   “还遇见了长着人头的破镜蛛?”   “是的。”   “还亲眼看他们封印那个会占据人身体的怪物?”   “没错。”   “哇哦——这真是,真是……”少年绞尽脑汁地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然而失败了,“太酷了吧!”   他拍拍脑门找补道:“不对,我的意思是说……悦哥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你说你那些祖先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仰面陷进沙发靠背,嘟囔道:“那种灭人欲的修炼方式,哪怕我一个半吊子妖怪都知道不对味。出事是理所当然的。”   他同情地盯着秦悦,“你真是太倒霉,太可怜了。要不要我找认识的妖也帮忙打探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了。”倒霉可怜倒是谈不上,毕竟没有祖先们也没有他。俗话说“父债子偿”,背锅虽然有些郁闷,但并不太难受。   “咳,见外了啊,悦哥。咱们俩谁跟谁啊,要是没有你,我和乐廷说不定都活不了。”韦知翔回忆了当初的情形,仍感到一丝惊心动魄,“妖类流动性大,消息也比人更灵通。对了,你不是有位很厉害的妖怪朋友吗?找他帮帮忙,说不定会更快。”   秦悦摇了摇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关云横的人到槐柳家附近蹲守。柳随歌开的简餐厅已经转让了别人。槐柳兄妹人去楼空,据邻居说是搬去了国外,并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   “他那样的大妖怪,不会有什么事的。兴许是跑到哪个深山老林修炼去了。”韦知翔看他实在担心,出言宽慰道。   “希望吧。”妖市的衰败是既定事实,但柳随歌故意要躲,他也无计可施。现在也只能等他自己现身了。希望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糟糕,也许他只是妖力有损或者受了些伤,并没有危及性命。   正想着,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朝韦知翔点头接起来。   白瑟瑟哀怨中隐含愤怒的声音撞在他的耳鼓膜上,“祖宗!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秦悦一愣,正襟危坐地想了半天,小心翼翼说道:“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没有吧。出了什么事?”   “两个月前,我帮你接了档直播大型真人。”白瑟瑟吸了口气,不必在现场秦悦就能猜到她一定在玩指甲。那是她不高兴又极力克制的动作。   “嗯,这事儿我记得。”当时白瑟瑟似乎对那个节目很推崇。作为歌手,除非是站在金字塔最顶尖的几个,曝光率和关注度都不如演员。如果不是节目方对他的未来发展很好看,也轮不到他这种新晋流量。   “那可不是个单人节目。”白瑟瑟开始磨牙。   秦悦理所当然说道:“我明白,还有其他嘉宾是吧。”这类真人秀节目追求的当然是收拾,多几个嘉宾增加关注度是常有的事情。   “你果然忘记了!那是一个要和朋友共同出镜的节目!”白瑟瑟近乎咆哮,“要不是今天我突然想起来想跟齐远熙的经纪人敲定一下注意事项,我都还不知道他已经在非洲拍反恐电影去了!!你当时不是说,朋友的事情不需要操心,你自己去搞定么!我就不该相信你!现在我从哪里给你变一个重量级特邀嘉宾,你说说看!”   秦悦自知理亏,脑门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但是是因为想起合同上那一串违约金数字的缘故。他瞥了眼在屋子里打转的韦知翔,说道:“那我问问韦知翔,他这会儿正巧在我家里做客。”   谁知白瑟瑟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情绪稳定,反而直接炸开了。她悲愤道:“我的祖宗!你没有看前天发的官宣对不对?韦知翔他本来就在守邀之列啊!”   放假期间,他的社交平台是邹海在打理,又因为之前发生的事,他几乎没关注过。秦悦深感自己踩在一片地雷阵里,他温声说道: “……好吧,我明白了,我再问问其他人。”   “算了,还是我来吧。悦悦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白瑟瑟叹了口气,挂上电话。   两个月前……两个月前还没有现在这堆破事儿。他还是个攒钱买古董的快乐财迷。现在,尤其是最近几天,连赚钱的心都淡了。   他扭头看见韦知翔转悠到靠窗的小几附近,指着上面的东西问:“这就是那个博山炉?”   “嗯。”秦悦抬手按压着太阳穴,一个头两个大。   “真是漂亮。底座如果也是原装的,估计一定很贵重。”   韦知翔弯腰凑近了看。突然,他“咦”一声,“奇怪。”   “什么奇怪?”   “这上头怎么有血?”韦知翔伸出手指,揩了两下,“看颜色很新,但是怎么完全擦不掉呢?”   血?秦悦不由想起手指上的创可贴,“估计是关云横的血。他搬东西的时候受了点伤。”   “哦。”韦知翔点点头,定睛看了一会儿,困惑地说道:“可是,你过来看……这血……在流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明天要出门,不会有更新。咱们后天见!飞吻!! 第167章 最好的朋友(三)   流动?秦悦凑过去观察。   准确的说不是流动。博山炉的右侧靠近尖端的的位置有两颗殷红血珠在转动, 仿佛有个看不见的顽皮孩子在来回把玩。   韦知翔伸手演示了一遍刚才的动作。他又用指头按压血珠,两枚血珠灵活地散开,化作一片薄薄的膜覆盖在博山炉的表面。等他的手远离, 血珠便重新凝固, 在炉身四处转悠。肉眼可见的,渗透到了颜料涂层下面。   “真是太神奇了!”韦知翔惊叹道。   炉尖正上方的半空,正冉冉升起乳白的烟雾。那些烟雾中间裹成一个圆球,其余部分绕着圆球扭动、聚合又散开。   秦悦用手指戳戳那个圆球。球体非但没有躲避他, 反而主动贴上来,像小兽一样撒娇的左右磨蹭他的指腹。皮肤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凉舒适的触感。   这炉子怎么突然这般有灵性?当初见到的时候,明明还很鲁钝啊。   秦悦渡了一些灵力给它。那片面貌模糊, 圆形盖着白雾的东西立刻贪婪地游过来吸取。没一会儿, 圆形上端掀起一小片盖子, 一个难以形容形状的东西从里面蹦出来, 眨眼编抽条成了一尾长角的螭龙。它浑身覆盖着赤红的鳞片, 嘴里吐出一小朵火花。整体看起来小巧可爱, 比厨房里的筷子还短一些。   围观全过程的韦知翔捧着脸喊道:“好可爱!是你让它变成这副模样的吗?”   秦悦摇摇头:“灵器想化成什么样子由自己决定, 我只是看他上不上下不下的, 给一点助力。”   至于需要多久成形就要看灵器自身的造化了。   不知道这尊博山炉究竟是什么来历?秦悦取下炉盖将它倒转过来,希望能从下半部分看到类似工匠签名的东西, 但什么也没找到。新铸的炉腿与炉身相比显得粗糙且缺乏美感。他只能将炉子放回茶几上,由着小螭龙欢快地在他的肩膀与脖子来回游走。   韦知翔看着觉得眼馋, 想摸摸炉灵的脑袋, 看看是什么样的手感。谁知还距离三根手指远的距离, 螭龙昂起下腹, 吐出蛇信, 露出细小的獠牙, 发出丝丝的警示声。   “不可以哦。”秦悦用食指点了一下它的脑袋温声劝阻道。   小螭龙扭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韦知翔,极富灵性地把头收回来,盘踞在他的右边肩膀睨着奇怪的陌生人。   韦知翔只得悻悻垂下手,嘟囔了一句,“不给摸就不摸呗!悦哥,它这是认你作他的主人了?”   “没有,看样子,它并没有打算要跟我结契。大概是因为用了我的灵力,对我有些亲近感。”   “哦。也真够现实。”   秦悦的手机又响了,滴滴答答的声音惊得小螭龙躲到他背上,小心翼翼探出半颗脑袋。那憨憨的模样,惹得他和韦知翔乐不可支。   所以他接起电话时还是含笑的,“喂?”   “听得出你心情不错嘛。”白瑟瑟哼笑:“嘉宾的事情打听了吗?”不必看到她的表情就能听出阴阳怪气。   秦悦一阵心虚过后,正色道:“瑟瑟姐,哪有那么快啊。”   白瑟瑟叹气说道:“我看你是忙着不务正业吧!悦悦,现在正值上升期,一定要对自己的事情上些心。”   “你看那个费洛,之前可以说如日中天,后来因为视频们,现在烂泥扶不上墙,低声下气到处求人,那境遇跟之前是冰火两重天。你也是糊过的人,要知道轻重!”   “我明白了,谢谢瑟瑟姐的提醒。”   “嗯,你是个聪明人,更难听的话我也不想说了。”   说完,她话锋一转,“节目的嘉宾你不必再操心了,我已经确定了。只等最后签补充合同最后敲定。”   秦悦讶然道:“这么快?齐队那边同意了。那他电影的进度要不要紧?”   “我说了是齐远熙吗?人家那是国际大导演的班底,除非是病得起不来,不然怎么可能请假!”   “那是……”   “他说回头自己跟你说,你们没在一起吗?”   秦悦瞠目结舌道:“??等等,瑟瑟姐!你的人选该不会是关云横吧?”   “嗯哼。我也是没有办法。”白瑟瑟理直气壮地说:“公司现在有影响力的艺人经纪被我骚扰了个遍,不是没档期就是人家不愿意被你蹭热度作嫁衣。何况,这节目叫《最好的朋友》,你跟关老板的关系难道不够好吗?”   “可我们……”他还没有把他们地事告诉经纪人,所以这会儿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心想,《最好的朋友》并不约等于《最好的恋人》啊!上这样的真人秀万一不小心穿帮了怎么办?   白瑟瑟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秦悦面红耳赤,错觉自己是偷吃零食被抓包的孩子,“啊,肯定是关云横告诉你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不过没关系,只要你们在镜头前稍微注意一点就行。镜头外,我相信没人敢随便放料,除非他在圈子里不想混了。”   “但是……”他真是万万没想到白瑟瑟竟然会跑去问关云横。关云横有多厌恶八卦媒体还有镜头,他比任任何人都清楚。   “你不用想太多。《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最火爆的综艺,上一季单期实时网络观看人数都破八千万了,后来延时播出的电视台精简版本收视率也破了三。你是不是对这两个数字没概念?!”   “……”当然……不是。迄今为止,直播观看人数的最高记录是一亿一千万,综艺能达到八千万已经属于原地飞升了,更别提后面在电视上播出的收视率。   要知道如今这个速食强竞争时代,破一的电视剧会在官方账号张贴大字报,要是破二妥妥要开庆功宴的,何况是破三的综艺!   白瑟瑟乘胜追击,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安排很有道理,“再说,星光一年投在海内外的营销宣传费是多少个亿你知道吗?这种节目的影响力不等于免费广告?你看之前卓越集团的小开不也带着艺人女友上了恋爱综艺,反响很不错,不但公司得到充分宣传,她女友后来也小飞升了一段时间。”   “卓越集团的规模和星光根本不是一个当量。那家公司属于新能源车行业,很需要加深大众的印象。再说那位跟女友感情稳定都已经订婚了。我和关云横,在外人看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公司艺人。只是为了朋友就上这档综艺,会不会有点……”惹人浮想联翩。   “切——管他们去死!悦悦,你记住,作为一个演艺圈人士,甭管红黑有讨论度是好事。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咱们也管不着!要是真有一天,你秦悦的名字不再出现在公众视野,你就离退圈差不多了。评论什么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人引导的。”   秦悦脑海里浮现她踩着细高跟,振臂呼喊的模样,“虽然你说得有一定道理……”   白瑟瑟干净利落亮出杀手锏,“悦悦,你觉得关大老板不想做的事情,谁又能勉强?”   正中靶心!这才是重点。秦悦顿悟。他点点头,把腹稿咽回肚子里,“既然他那边没问题,我这边也没有问题。”   “行。”白瑟瑟松了口气,“你啊,什么都好,有时候就是太倔了!刚才我都说了一身汗出来。”   “……”仔细想想是这么回事,秦悦歉意道:“老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思,瑟瑟姐!”   白瑟瑟语调轻快地说道:“不麻烦,我有提成。只要啊以后少给我整幺蛾子,我就烧高香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没有状况,我这个经纪人不就是吃白饭的了嘛!拜拜,具体录制行程,等确定过后我让橘子发给你,一定要记得查收!”   “好的,我明白了。”挂了电话,秦悦一转身直接吓了一跳。迦叶剑灵负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观察他背上的灵器化形。   他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螭龙吗?倒是少见。过来——”   小螭龙先是缩得只剩下角,后来总算发现对方也是灵器化身。缠绕在剑灵的手指上,好奇地望着他。   “迦叶,这段时间都没见你出来过。”秦悦对着那张同沅芷君肖简一模一样的脸地说道。虽然看上去分毫不差,但剑灵的感情波动比淡然的肖简更少,看上去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需要我出面。”迦叶剑灵回答。   合着这条小螭龙非比寻常?但看它笨拙爬动,战战兢兢的模样与新生的灵体没有不同。   剑灵顿了顿,问道:“你见过他们了?”   “嗯。沅芷君也好,其余两君也罢,还有姜夫人都是让人难忘的人物。”   “我对锻造我的肖元并没有多少印象。直到赤茗使用时才渐渐聚形。肖简、肖易、肖闾,姜凡、肖启……”剑灵念出一长串名单,有些是秦悦熟知或者听到读到过的,有的则是完全陌生的。   剑灵说话时,朱冥与荼蓝也在屋子里飘荡着。隐隐共同怀念着曾经的主人们。   “这博山炉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是螭龙纹叠山炉,是某个世家送给姜凡,也就是你口中的姜夫人的礼物。依稀是……锦官城梁家……”他沉吟片刻,点点头,“是梁家没错。那任梁家的家主和夫人是一对妙人,因而我有印象。这东西在当时不算罕见,如果主人的灵力强悍,有镇妖的作用。”   又是锦官城梁家……秦悦一愣,想起自己托人去查,可惜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电子锁转动,门开了。关云横拎着两袋东西走进来,“你们这是……开什么派对?”   栖息在剑灵掌心的小螭龙转动了一下脖子,“嗖”地飞到关云横面前,并在距离他四十厘米左右的地方被掐住脖子,无助地吊在空中,尾巴左右摇晃。弱小又可怜。   秦悦&韦知翔:“……”   乐廷:“??怎么?有东西飞过来了吗?”他虽然受韦知翔妖丹的影响,但暂时还看不见超自然的东西。   关云横用两根手指捻起那条赤红的小螭龙,嫌弃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是蛇吗?韦知翔,这是你的新宠物?!”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68章 最好的朋友(四)   小螭龙用面颊轻轻刮擦关云横的虎口, 讨好的意味很明显。可惜男人读不懂它的肢体语言,对这样的投怀送抱完全不解风情。他伸直手臂,表情嫌弃地把它拿得更远些。用拇指和食指掐住它的脑袋, “还给你!”丢给韦知翔。   “不是我的, 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它也不喜欢被我碰!”韦知翔耸耸肩,背过手并不接招。   螭龙在中途化作一团乳白色烟云,轻飘飘地游走,落回到秦悦的肩头。它歪着头, 满腹委屈,咿咿呀呀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你别急,我开始都没反应过来, 他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悦温柔地安抚它。   “不是你的?总不能是秦悦的吧?”关云横皱眉问道, 如果不是因为乐廷在旁边问了那么一句,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小区的绿化太好, 生态环境爆表, 险些拿起手机一个电话打到物业管理中心去。   “妖?魂魄?”他注意到那条蛇样的东西视线正随着他移动, 心里觉得不大舒服。虽然他并不害怕这类细长的、滑溜溜的东西, 但也谈不上喜欢, 哪怕是不具实体的也一样。   “这是刚出生的灵体。”秦悦反手摸摸螭龙的头顶,“喏, 就是从那尊博山炉里长出来的。”   关云横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说, 我们出门刚好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结果从爷爷家抱回来的博山炉里就长出一条蛇?!”   秦悦正色道:“我纠正一下, 这不是蛇。是能使用火焰的赤螭, 你看它头上还有一只角, 这相当少见, 螭一般都是没有角的。这玩意儿可比蛇高级多了!”   “对我而言没什么差别。”关云横翻了个白眼,同乐廷把东西搬进厨房,开始准备食材。   小螭龙趴在秦悦肩膀上静静关注厨房的动静,不多时它腾空飞到料理台上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关云横看。额前的一枚金色印记若隐若现。   关云横正在乐廷的安排下锤松牛排,原本是想忽略不计。但时间长了之后,他觉得这玩意儿的行迹实在诡异,忍不住问:“它这是想干嘛?饿了?灵会饿吗?我记得相柳那样的才会饿啊。”既然不是饿,那就很难解释它现在的行为。   “当然不是。”秦悦觉得不可思议地扬眉说道:“它想跟你结契。”   “是我理解的那个‘结契’?我又不是你!”关云横嗤之以鼻,挥挥手对那条螭龙说道:“你是不是刚孵出来不清醒搞错对象了?”   小螭龙固执地趴在原处,昂首看向关云横,点了点头,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它什么意思?”关云横用手掌驱赶它,“去找别的人。”   秦悦观察了一会儿,摇头说道:“它这样坚持,我推测……恐怕不能。”   “什么?”   “不能换人。你之前不是被关鹏车里的文件划伤了手,它应该在那时受过你的血,所以就认定你了。也许……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是你的血唤醒了它。”   这样案例寥寥,至少他没见过。但关云横是受过妙音鸟诅咒的人,本来就不能算“一般人”。特殊情况,特殊考虑。何况这条螭龙的表现很明显,有点儿像小鸡被孵出来有的印随效应。   “我能拒绝吗?我这辈子还没考虑要拿蛇当宠物!”关云横浑身上下写满抗拒。   “赤螭。”秦悦再次纠正,望着寸土不让的一人一灵说道:“这种新生的灵体是很执着的。你要是不同意,它会一直在你周围打转。”   “再者,除了你以外,它已经不能与其他人结契了。就像无主孤魂一样。你要不要再慎重考虑考虑?”   话音刚落,赤螭低下头,用下目线仰望关云横。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韦知翔登时乐了,“还挺通人性的。关老板,你就收了它吧。灵体比妖兽之流好养多了,既不需要投食,对主人的身体也不会有潜在损坏。”   “所以,饲养妖兽对主人的身体会有损坏吗?”关云横很会抓重点。   他瞥了眼角落的相柳,目光充满了警惕。橘猫的耳朵动了两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面向墙壁。   韦知翔回答:“这就要看妖兽的品种和对灵力的需求。像相柳氏这样的妖兽,还是像悦哥这样灵力充沛的人养更合适些。”   关云横点点头,盯着那条盘踞成小团的赤螭,“那如果要结契,我需要做些什么?”   赤螭的身体陡然拉长了些,一双眼睛亮晶晶、满怀期盼地望着他。   关云横别过眼睛,不与它继续对视,“如果过程太麻烦就算了。”   “不麻烦。不过因为它现在算是刚出生的婴儿,首先你得给它起个名字。灵体和妖不一样,无父无母,所以真名需要由主人来命名。”   这下可难倒了关云横。他问秦悦:“名字有讲究吗?”   “没有。”   “那如果给它起名叫小红或者蛇,也是可以的?”   “……“秦悦无语,艰难地为小龙争取福利,“最好还是别吧。这名字可是会它一辈子的。我的意思是说……真正意义的一辈子,跟我们人到了十八岁还能把自己不喜欢的名字改掉是不一样的。”   关云横暗道了声麻烦,又想了一会儿,“你说它能用火,火……就叫赤轮吧。”   赤轮,太阳的其中一种别称。虽然不怎么好听,但也比小红或者蛇强了许多。   “好。就叫赤轮。”   赤螭发出一串难以形容的叫声。它温驯的伏低身体,磨蹭了一下关云横的手背。额间的金印凌空脱出,落到关云横的双眉之间,很快隐没在皮肉之下,外观上并没有落下任何痕迹。   “就这样?”关云横曲指用手指背面触碰那个位置。除了感觉倒轻微灼烫,他没有别的不适感。   “对。新生的灵体真是最简单的,越古老的灵体重新结契越麻烦。”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呃,你可以给它下命令。”   “任何命令?”   “超出它能力范围,无法实施的除外。只是你因为没有任何灵力,做不了法阵,可能无法远距离召唤它。”   “是吗?”关云横点点头,表情严肃极了,“赤轮,原地转个圈。”   赤螭不带犹豫地在料理台上爬行了一圈。   “打滚。”   小龙亮出肚皮就像根擀面杖一样滚了两圈。   关云横:“嗯,很好。比想象中听话。”   秦悦&韦知翔:“……”   还是头一回见到人把灵体当狗用的。暴殄天物啊!   关云横又让它摆出几个别的动作,心满意足过后指着博山炉说道:“行。你可以回去了。有事我再叫你。”   小龙点点头,听话地拖曳着尾巴,飞到香炉所在的位置,一靠近炉身便像蒸发的露水消失不见。   关云横满意地颔首,继续锤着肉片。几秒钟后,他突然想起另一桩事,“对了,之前白瑟瑟跟我打过电话……”   “我知道。她已经通知我了。”秦悦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她会打给你。”   一般人见到大老板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这位经纪人偏偏喜欢反起道行之,老虎嘴上拔毛,还拔得理直气壮。   “节目组一定乐疯了。”他又说道。   关云横:“她说让我就当和你公费旅游。还有综艺拍摄比电视剧电影的拍摄时间都短,也不耽搁工作。”   “瑟瑟姐一定只挑好的方面跟你说。事实上,她专程打电话叮咛我一定要在镜头前收敛,还有这类综艺录制不见得轻松。强度大,有时候还毁形象,还有如果是野外居住条件不一定能好。”   关云横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韦知翔插话道:“没错。我听一个朋友说,他上回参与《燃烧的队员》综艺录制,被吊在几百米的高空近半个小时,偏偏他恐高,在上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节目是实时直播,没有办法剪辑,结果大面积脱粉。”   “……”果然经纪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少年还安慰地拍拍他们二人的肩膀,一脸欣慰:“不过,幸好!咱们四个人当中没人恐高!应该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情况。”   秦悦后知后觉道:“你邀请的陪同嘉宾是乐廷?”   “不然咧,我现在根本不可能离他那么远。索性就把拖上作伴乐!不过我们正好能凑一桌麻将,我刚跟蓉城的朋友学了一种血战到底的玩法。回头试试!”   “翔翔,作为活了一百五十多年的妖,你真是乐观得让人难以置信呢。”秦悦反过来拍拍他的,“对了,你跟乐廷一起上节目又是以什么名目?”   “关系好到爆棚的远房表兄弟!”   “……真有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_<大家都不喜欢说话呢。 第169章 最好的朋友(五)   转眼到了气温逐步回升的三月。   这天秦悦醒得比平时早。他揉着头发, 边打哈欠边走到储物柜旁,舀了勺猫粮放到附近墙角的猫盆里。   做完这套拥有肌肉记忆的动作,他被猫粮颗粒落入陶瓷盆里的声音唤醒——   对了, 今天是《最好的朋友》节目组“突击上门”和接他直奔机场的日子。因为相柳对陌生人到访相当敏感, 所以已经提前一天被拜托给了关鹏照顾。   一想起那个拎起航空箱就开始不断打喷嚏,但又再三保证“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男人,秦悦歉意极了。但除却关鹏,身边似乎没有别的更值得信赖的“人”。要是柳随歌还没玩儿失踪, 倒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至于关云横……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前天开始搬到市区另一套空置的公寓暂住。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男人一脸憋屈的表情, 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 嘴角的纹路淡了。少了个人外加一只聒噪的猫, 屋里竟显得空空荡荡。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抬头望了眼墙壁上的挂钟。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 他回复了关云横发来的短信, 慢条斯理洗漱完, 换了牛仔裤和套头毛衣, 再把前一晚收拾装箱的衣物和用品都检查了一遍。   因为体质特殊,秦悦循例准备了写好的符咒折纸, 并把它们藏进内衣包的侧袋。这样即便被人发现也可以推说是长辈送的平安符。不过,他想即便是节目的例行开箱检查环节, 也不会有人变态到翻嘉宾的内衣玩儿吧。   做好一切, 他走到迦叶剑跟前, 还没来得及开口, 剑灵已经现身, 满脸不悦地问道:“你是不放心我?”   明明声音很温和, 但表情却透着“你敢回答‘是’试试看”的威胁。   秦悦深吸了口气,放软声音说道:“不是不放心,就是这回出门时间比较长,难免想多叮嘱几遍。朱冥我不担心,他性子稳重。荼蓝偶尔顽皮,但知道分寸。但是赤轮……请你们务必看好它,不要再让它闯祸了。”   说完,他望了眼客厅茶几下方的地板。那个位置原本有块精美的手工地毯。   五天前,赤轮玩火时直接把它点燃了。虽然扑灭及时,没有引发火灾,但地毯已经抢救不回来,只好卷了丢掉。幸亏赤轮的主人不差钱,知道后眼睛也没眨,淡淡说了句“小事,正好换掉”。   剑灵冷哼道:“又不是你的灵器,操的这算哪门子心!要是真把这儿点燃了,我们几个躲出去就是!”   “……还是尽量不要发生这种惨案。归根结底,这博山炉是爷爷放在关家的,要是炉灵把关家的房子烧了,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知道了。啰嗦!”剑灵顿了顿,广袖一甩,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看人家关云横,第一次结契就遇见一尾听话的赤螭。偏偏他千山万水背回帝都的这位,拽得二五八万,经常让他想跪着唱《屈服》。   秦悦又依次和朱冥、荼蓝交代了两句。最后轮到新化形的那位。他曲指敲了下炉身,已经习惯这种沟通方式的小螭龙瞬间冒出半颗脑袋。   他已经比刚出生时长了些许,虽然不明显,但宽度和长度都有改变。   “赤轮。我和你的主人要出门一段时间。你要乖乖听迦叶他们的话,不要惹事。要是无聊就让他们带你出门逛逛,但切记不要在一般人面前显形。”   小螭龙似懂非懂地歪着头。不一会儿,它发出哀怨地嘶鸣声,用尾巴勾住秦悦的手指,期待地盯着他。   秦悦瞬间明白了它的想法。一向对它温言细语的青年,这回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它的不合理诉求,“不行!这次出门有很多你不认识的人,带你不方便!而且依你现在的灵力,不能离开博山炉!”总不能上节目还抱着一只炉子吧?   小螭龙用脸蹭蹭他的手指,打滚卖萌试图让他心软。   “不行!这也是你主人的决定。”   赤轮的目光变得焉儿叭嗒,满脸难以置信的控诉。   迦叶剑灵嗤笑道:“你跟个话都听不全的幼体浪费时间做什么?实在不明白,直接砍了!反正灵没有了过后,只要时间够久,灵器还会生出新的灵。荼蓝就是例子。”   余音尚在,赤轮的身体先是绷得笔直,仿佛再用一分力就要断成两截。然后迅速没入博山炉身,只露出两只眼睛战战兢兢望着剑灵。   “嘤……”虽然没有实体的眼泪,但确确实实是吓破了胆。   秦悦咽了口口水,扶额道:“……迦叶,咱能不能别顶着沅芷君的脸说这种恐吓的话,看把孩子吓的。”   “哼!惯的!”剑灵鄙夷道:“若是肖简,这炉灵绝对不敢痴缠。说到底还不是你没有一点威严!”   “可我本来就不是沅芷君那样的人物啊。”秦悦苦笑一声,“要威严做什么?”   剑灵冷冷笑道:“出息。”   他本来还想继续挖苦两句,突然瞄了眼门的方向说道:“有人。”   刚说完,门铃就有节奏地响起。秦悦只得两手一摊,把这堆超自然物体暂时放在一边,“总之,和谐相处,不要吵架。”   他调整表情打开门,门外站着外景组VJ还有两名助理。再近些,黑漆漆的镜头都快怼到他脸上了。   “嘿,秦悦,早上好啊。来……给观看直播的网友打个招呼。”   “嗯,各位早上好,我是秦悦。”他一面让出路,一面调侃:“现在才早上七点半。今天周末,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在赖床呢?”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弹幕疯狂刷过——   “哇哦,怼脸拍!我崽的皮肤真的好好,没有妆发,是素颜!”   “在赖,在赖,一边赖床一边看悦悦,是人生最极致的享受!”   “传说中三十多万的房子又出镜了。强烈要求那位土豪朋友露面!”   “前面的信息严重滞后,这回土豪朋友作为嘉宾应邀参加综艺,补充官宣上是黑头像,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比起秦悦,我更好奇那一位。三十万一个平方米欸——”   “我也……节目组捂得越紧,我越好奇,今天不到六点就醒了。心里像猫儿在挠。”   对此一无所知的秦悦正应摄影组的要求领他们参观整间公寓,“……客厅通过走廊,那边是我的房间,另一间……是客房,旁边还有书房和储藏室。”   “哇,好大。是我们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摄影组一边感叹一边拍摄。   秦悦耸耸肩:“我也买不起。我在之前的千万粉丝福利直播里说过吧,这是朋友的房子。”   “唔,真是财力惊人的朋友。听说这回他也同意参加这档综艺节目,我们和观众都同样期待呢。”事实上,摄影组当然知道那位朋友是谁,但总得给观众留些悬念吧。   当节目导演组从秦悦经纪人那里知道“朋友”的真实身份后,欣喜若狂的同时又有些发愁——那么大一尊佛,其他嘉宾也会有压力。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为了收视、口碑,话题度,拼了!   助理之一用手机掌握直播实况,随机抽了一个问题,“秦悦,有网友问刚才我们看到古琴、玉箫和剑是不是你朋友的收藏品?”   “不是,那都是我带进来的东西,是长辈们留下的遗物。”秦悦心想,遗物这个说法没毛病,只是不够精确。   “遗物?那秦悦你祖上一定是大户人家。这古琴看着可不一般。”   秦悦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展开,“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琴音色不错,我偶尔也会弹奏。”   “对哦。《声名鹊起》的时候你会好多种乐器呢。”   四人来到秦悦房间门口,摄影组开始卖关子,“各位观众现在的心情一定和我们一样。嗯……不知道秦悦的卧室长什么样子呢?”   弹幕飞快刷过一行行,“少废话,多做事!”   助理“噗嗤”一笑,征求秦悦同意过后推开房间,“哇,好整洁。”   “我不信一个男孩子的房间能这么整洁。这是助理帮忙收拾过的对不对?”VJ开始搞事情。   “真不是,我一般不太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因为怕过后就找不到了。”秦悦笑道:“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考我东西的摆放位置,我准能答出来。”   他既有礼貌,为人谦和,还能自己主动cue环节,制造趣味,这样的嘉宾,能让摄影组省很多功夫。   被喊作小齐的助理二号自告奋勇道:“我不信!”   秦悦摊开手,一脸无所畏惧,“请赐教。”   小齐随手打开立柜右边的第二个抽屉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的笔记本电脑。不过最近不太用就装在电脑包里了。”   小齐打开包包,里面露出电脑银灰色的表壳,“还真是。看来我得提升一点难度了。”   他指着书架的第三层问:“不许回头,第三层的盒子里放着什么?”   “一些旧照片。”那些不方便展示的东西已经事先收拾进了大旅行箱里,摆放在储物间。还有些更重要的书籍,也已经拿去给关鹏代为保管。   摄影组把那只盒子拿下来,打开一看果然是成叠的照片,多是秦悦高中和大学时候的样子。   “哇,秦悦,你高中时期跟现在没什么变化啊。你肯定是高中校草!”   “还好。其实高中……大家都忙着学习,根本不记得同学的长相。”   “骗人!我要是高中同学长你这样!根本无心学习好嘛!”助理一号婧婧捧着脸大叫。亮出手机,“看!英雄所见略同!”   屏幕上一水的“+1,+10086”。   秦悦眨眨眼,强调道:“真的。”   摄影组又调侃了他几句,左顾右盼道:“你的行李呢?”   “在客厅呢。”秦悦又把他们领回去。   小齐惊讶道:“一只行李箱?你确定?”哪个艺人出门不是大包小包,恨不得把家搬过去。像秦悦这样轻装上阵的,实属异类。   “确定。我的衣服不多。常穿得都在里面了。”   “好吧。不介意我们打开看一看吧?”   这种事情,能说不吗?果然,逃不过的行李展示,顺便节目组也想检查有没有“违禁品”。   秦悦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蹲下身。手指刚摸到拉链,门铃又响了。   他疑惑地问:“你们还有组员没有到?”   “没有啊。”摄影组也傻眼了。   四人走到门口,打开一看。一只白色塑料袋挡住来人的脸,“外卖。不是说没吃早饭吗?”   来人身材欣长,杵在门外很有存在感。说话的节奏是他极为熟悉的。至于……没吃早饭这件事,也是他起床不久,迷迷瞪瞪只给一个人发过。   “关……云横?”果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关老板,连他都被杀得措手不及。   站在他身后的摄影A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拍就对了!   而关云横身后的摄影B组,仗着镜头拍不到自己,一脸八卦。   屏幕在短暂空白后,炸开了锅——   “艹,帅哥!”   “我去,居然还送早餐过来?!羡慕的眼泪从嘴巴里流出来。抽一个差不多长相的网友给我送餐上门。”   “那个……我们的大大大老板![跪倒.GIF]”   “[问号.GIF]给前面的网友来一根华子,我仿佛一只猹,闻到了香甜的瓜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70章 不咸山(一)   关云横带着早餐“登堂入室”, 态度自然到让人没话说。一看就是经常上门拜访的“好朋友”。   面对摄影AB组兴奋到险些无法安放的镜头,两人像好兄弟般勾肩搭背,相互拍了两下, 就差把“清白”二字挂在脑门上。从知情者角度看, 有些用力过猛。   秦悦跟他们打完招呼,装模作样递给关云横一双鞋套。这鞋套还是他搬家时带来的遗留物,昨天临时从对面翻出来做做样子。实际上关云横的拖鞋就藏在鞋柜最上方,摄像头拍不到的位置。   “买的什么?你吃过了没有?”   关云横不太熟练地套上鞋套, 走进去轻车熟路把外卖袋放到餐桌上回答:“已经吃过了。喏,廖记粥铺,你喜欢的。”   秦悦眼睛一亮, 笑道:“昨天还想呢, 今天就有人送货上门了。”   他打开塑料袋惊讶道:“这么大份?”   转而问摄影组的工作人员:“你们要不要尝尝?这家粥铺是我们偶然之间发掘的, 位置虽然偏, 但用料足味道也好。本来主人家是暂时旅居的羊城人, 一来二去扎了根。老板手艺很好, 鱼片粥清香爽口, 是我喝过最合胃口的。”   就因为他的这段话, 短短一个星期这家店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美食打卡地,一时风头无两, 赚得盆满钵满。老板感动之余买下秦悦的一千张数字专辑作为感谢。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秦悦还在热情邀请所有人喝粥。他说完很自然地扭头对关云横说道:“帮忙那几个碗。”   瞬间, 屋内变得格外安静。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商业大佬在听到秦悦的指令后绕过餐桌, 走到厨房的碗柜旁, 打开柜门拿出几只陶瓷小碗和勺子, 动作熟练乖巧得仿佛一只训练有素的大型犬。丝毫看不出他在日常新闻里怼人时不可一世的气势。   直播弹幕也短暂停顿后, 像火山岩浆一样迸发了——   “没有人发现这位‘朋友’对这里特别熟悉吗?[狗头.JPEG]”   “这有什么奇怪的, 本来也是人家的房子。你在暗示什么,真叫人不舒服。”   “凭什么人家能又帅又有钱,而我只能是一个土肥圆。这就是命!”   秦悦将粥舀到瓷碗里,分给所有人。关云横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举手抬足间擦到了他的后腰。那动作既轻又快,快得秦悦下意识认为是不小心碰到的,直到男人转过头朝他微笑了一下。   秦悦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筷子上的那只奶黄包,由于锅里的温度过高,险些炸开漏出馅料。   老实点,镜头正在拍呢。直播。他强作镇静用眼神示意,心里却像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滚烫一片。   作为恋人当然会想碰触对方,关云横想,他也是如此。只是他们交往的时间尚短,他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哪怕现在民众的观念已经很先进,但那些随处埋伏的狗仔呢?防不胜防。他不喜欢这段认真经营的私人感情生活,从一开始就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被附加上种种恶意的抹黑或是揣度。   关云横扬起眉毛,转向镜头。就在他们对视的前一秒,摄影组开始了流程化提问,第一问题是询问他们如何相识并成为好朋友的。   鉴于实话实说可能会被送进疯人院,他们事先已经沟通过一套说辞,也已经练习过许多次,确保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于是呈现在观众面前的画面是——   青年和男人再次微笑对视。   秦悦耸耸肩:“谁先说?他吗?那就关云横先说吧。反正同一件事,谁说都一样。”无他,如果两人同时开口,乱七八糟的容易穿帮。   “好,那就我来说。”关云横严肃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公司,而是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他的咖啡弄脏了我的外套。尽管我一再表示不在意,他依然觉得非常抱歉,坚持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要我把衣服干洗后把费用告诉他。”   “那您有拨通秦悦的电话吗?”   “当然没有。我那段时间工作非常忙,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关云横回答,平淡镇静的态度不输专业演员。   小齐又问出第二个问题:“那你们第二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秦悦知道面前的这位是自己的大老板吗?”   被主动cue到,当然不能必过去。秦悦摇摇头说道:“第二回 见面是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聊了几句发现很合拍,又因为上回我弄脏了他的衣服,所以我请他们喝了咖啡。再然后就是礼尚往来,慢慢就变得非常熟悉了。”   “共同的朋友”这种含糊的说法,观众是不会去求证的,也是比较安全的。要是具体到哪个人,反而是件麻烦的事。   至于第二个问题,他笑笑继续道:“开始不知道,后来我的经纪人认出了他。”   “会觉得惊讶和不自在吗?”   “开始会有一点,但是久了也就放松了下来。我交的是朋友,不是他背后的身份。”   秦悦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说道:“何况关老板这么大气的人是不会因为吵架之类的事情雪藏我的。”   他的调侃惹来场内一片轻笑声。   “所以说……你们有吵过架?”   “当然!任何关系都避免不了争执。我和他生长环境差别大,对待事物的看法也大相径庭。吵架挺正常。”   他说得坦荡,没有在镜头前刻意回避。于是小齐追问道:“秦悦,我非常好奇,跟大老板吵架的滋味如何?”   这个问题是额外的,属于可以打太极的超纲题。小齐说完恨不得自打嘴巴,有些懊恼。可关云横的身份是他们绕不开的话题,这不禁是事实,更是综艺的一大卖点。谁不想看看这位关家老板日常跟朋友相处的生活状态呢?   秦悦用不以为然的表情回答:“嗯,一般吧。吵完偶尔会有一点点后悔,但想想还是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就更加理直气壮。”   这样的回答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直播观众的视角跟在场的人还不太一样——   “呃……悦悦和关老板相差八岁吧?感觉像把他当弟弟宠了。”   “可拉倒吧。什么弟弟?怎么不随便在路边捡一个人当朋友?哼哼,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们之间很有问题。”   “你的第六感不准!我看就是好朋友相处。”   “无论如何,先嗑为敬!”   又问了几个普通问题,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摄影组见好就收。   拖着行李下了地库,关云横望着一前一后停靠在路边的保姆车道:“我们不是一辆吗?”   弹幕这时开始刷:“你和秦悦是连体婴吗?还是你希望摄影组还有其他工作人员挤后备箱?”   助理婧婧接受到VJ的眼神示意,摸摸鼻子,充当恶人:“因为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啊。”   “哦。”关云横一只脚跨进自己那辆车,满脸遗憾地说道:“那机场见。”   “机场见。”秦悦怕再多看一眼男人哀怨的眼神,笑就要憋不住了。   等所有人都妥当了,司机发动车子开往机场。在路上,小齐问:“你知道这回都有哪些嘉宾吗?”   “不是有一部分嘉宾名单是黑头像保密吗?”   “但公布出来的人当中也有你认识的人对吗?”   “对啊,有认识的人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近两个小时过后,秦悦和摄影组抵达机场候机厅。关云横比他们更早,正背着手跟谁说话。他仔细一看,正是韦知翔和乐廷。两人欢欢喜喜,亲亲热热抱了一下,顺便还跟乐廷也打了招呼。   “你们认识?”摄影组表示很惊讶。   “嗯,乐廷是翔翔的表哥,我们之前还一起吃过饭。”   弹幕瞬间变得奇怪,火药味浓重起来——   “纳尼???秦悦还见过韦知翔的亲戚啊?那些说塑料友情的人出来走两步!”   “嘤——止谈风/月CP是真的!”   “你们CP粉是不是有病,跑到正主的综艺骑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71章 不咸山(二)   “你们CP粉真搞笑, 秦悦和韦知翔一看就是关系特别铁的大兄弟。我算是明白了,只要有两个男的同框你们就开始乱嗑,也不怕崩了牙。”   “嘻嘻, 没错。与其嗑秦悦和韦知翔, 不如分别嗑他们和各自请来的素人嘉宾,有颜又多金,多符合爽文节奏吗?”   “放屁!你们这些路人懂个鬼的CP感。不让我们嗑偏要嗑!管得宽!”   弹幕几方混战,火药味弥漫, 候机大厅里却一派和谐。   直播连线已经跳到了其他嘉宾组,现场素材也拍得差不多,摄影组盖上镜头暂时鸣金收兵。   以秦悦等四人为圆形, 环绕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 间或还能听到有人喊秦悦或韦知翔的名字, 更大胆些的还上前要签名与合照, 但被尽职尽责的工作人员们劝退。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韦知翔坐在行李箱上, 踮着脚尖滑行了一小段, “已经快十一点了, 其他人呢?”   工作人员立刻解释:“啊,是这样的。机场高速发生了连环车祸, 虽然有交警在现场进行疏导,但还是影响了通行速度。不过也应该快了。”   “登机时间是几点钟来着?”   “啊, 其实考虑到各位私密性和舒适度, 我们节目是安排的包机。”   韦知翔睁大眼睛, 比出大拇指点赞道:“就喜欢这样低调奢华的节目组, 豪气!有钱!”这种爽快的节目组堪称业界楷模。   工作人员“嗬嗬”笑了两声, 挺胸抬头道:“其实, 我们这一季的综艺拿到了寰宇的投资。”   “寰宇?”韦知翔重复的声音不大,但关云横已经扭头看了过去。   “寰宇?”男人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但眼神和表情都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呃,对,是这样没错。”工作人员陡然忆起坊间那些星光和寰宇大老板王不见王的江湖传闻,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   唉,好好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嘴!这位关老板据说不是好伺候的主儿。先前有镜头他还很配合,现在镜头一关该不会是要变脸发火了吧?   他心里犯嘀咕。立项招商决策又不是他们这些基层小虾米拍板的,希望这位不要迁怒他们这些出门讨生计的打工仔。   谁知关云横只是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说道:“眼光不错,你们之前那期投资回报率在业内是有口皆碑的。”   态度诚恳,险些叫人惊掉下巴。他这样,工作人员反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只能发出一串尴尬的笑声,“您真是过誉了。”   此时,候机大厅的入口变得格外嘈杂。虽然有人在高声维持秩序,但看过去还是挤得水泄不通。   女孩子们激动的尖叫声把机场广播的声音压了下去,差点把房顶给掀了。黑色人潮就像一团蚂蚁围着赖以生存的食物,缓慢地朝秦悦及摄影组站立的位置移动。   “谁啊,那是……”   “林澄邈和易瑛泽!!哇,我这是走了什么好运!”连秦悦他们四周的包围圈也开始松动,逐渐被吸附了过去。   韦知翔吹着口哨,视线也被吸引过去,“师兄他们到了?”   他的师兄指的是易瑛泽。两人恰好是同一家唱片公司,还受过同一位声乐大牛指点,关系比普通同事更亲近。   韦知翔看清楚包围圈的中央站着谁,隔着重重人山人海,活力无限地冲新来的嘉宾们挥手:“林老师,师兄!这边这边。”   这一幕不但被直播摄影机记录下来,还被粉丝和代拍的镜头捕捉。弹幕里的腥风血雨瞬间像被暴雨浇熄的火焰。   “来来来,麻烦秦悦粉,韦知翔粉,还有其他参与混战的粉都让一让。真顶流登场了!”   “笑死,无论秦悦还是韦知翔,跟这两位根本不是一个当量的。”   “还CP感?我看韦知翔就一小孩儿,跟谁关系都好。乖,粉丝有空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不要学人在网上吵架。要是作业和试卷不够,本阿姨可以寄给你。”   秦悦略过易瑛泽,看向他身边的男人。男人的脸并不陌生,是各类颁奖仪式常客,也经常在高端商场大型奢侈品广告上见到。   著名演员林澄邈。也是寰宇掌舵者沈辰的合法伴侣。男人同他一样都是冷白皮,只是五官更显精致,不笑的时候带着疏懒冷漠的意味。但他看人的目光很温和,面对他们这些后辈也没有架子。   “你们好,鄙姓林,林澄邈。”他伸出手跟秦悦和韦知翔握了一下,“很高兴认识你们。”   手指接触的瞬间,一道奇怪的电流感穿透秦悦的身体。   他猛然抬头,看上去不那么客气地打量男人。   这个身体和里面的魂魄不符。夺舍?不,如果是强行夺舍不会融合得像现在这么好。难道是原主自愿放弃了身体,让现在的魂魄寄居在里面的?   他曾经见书籍记载过这种情况,是两个不同的人魂魄互换了身体,以对方的身份继续生活。或许是这种情况?   突然,秦悦感觉到手臂一沉,是关云横用手掌压了一下。抬起头发现现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盯着他。   韦知翔笑嘻嘻地说道:“悦哥,你是不是林老师的粉啊,握着一直不撒手。”摆明是在为他解围。   秦悦顺着台阶下来,“就这样被你发现了?林老师请记得一定要给我TO签啊。”   林澄邈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没问题。”   秦悦笑着退到乐廷身后。   像林澄邈这种级别的艺人无论是演技还有表情管理都是最顶尖的,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的情绪自从跟他握手后变得躁动,周身的气场狂乱不堪。就像同样感受到了一丝异常,显得很不安。   “怎么回事?”关云横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有机会再说。”秦悦用余光扫过摄像机和围观人群,殊不知他在见到林澄邈后的表现已经被人拿到显微镜下,后来还惹出一桩小风波。   没过多久,其他嘉宾也同时到了。其中一位中年男人见到林澄邈就快步走过去,来了个拳头对拳头的兄弟式招呼,“澄邈,最近电影票房大卖啊。”   “你出演的那部创业剧收视率也不错。嫂子他们最近还好吗?”   “好,都好。就是家里孩子多,闹腾。”   “那是傅梦柯,跟林澄邈私交非常好,据说是因为很久以前在一档综艺节目里被林澄邈救过命。”韦知翔滑到秦悦身边,显然功课做得够足。   “救过命?综艺节目风险这么高吗?”   “悦哥,你是不是没有仔细看过咱们这个综艺的合同,都有节目组规避条款的。”   “……”现在说后悔也晚了。   他们与傅梦柯及他带来的嘉宾,知名导演卢阿良打了招呼。剩下的都是熟面孔。   任禾和方鹿摇手挽手,“缘分啊!”   趁拥抱的动作,方鹿摇还悄悄在秦悦耳朵边说:“总算见到带猫朋友的本尊了。秦悦,你这人不厚道啊。”   “这种事情也不好主动提起。”秦悦瞄了眼她背后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老人。守护灵?最近方鹿摇家里有人去世吗?但这种问题他又怎么好问出口?   他叹了口气,想想还是罢了。于此相比,易瑛泽肩膀上绕着的那条蛇,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最后一组嘉宾出乎秦悦和韦知翔的预料,是沉寂过一段时间的何宵。这回他身边跟的不是之前形影不离的郝剑,而是一位叫赵普的不知名主持人,也不知道这关系从哪儿来的。   不过哪怕彼此看不顺眼,他们还是在镜头前保持比较友好的态度。倒是直播弹幕开始幸灾乐祸。   “谁能告诉我何宵这个要长相没长相,要作品没作品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噗,谁知道呢。他和秦悦不是关系不好吗?装得那么亲热做什么?”   “吃瓜群众表示,和平会晤没意思,打起来!”   等坐上飞机,秦悦望着机舱顶的空调出风口,心想,这回这个综艺的阵容真是太棒了。   一个半罐水的修真后人Plus一只鸟妖,附带一个伪神诅咒过的关云横,外加一个身体里藏着妖丹的乐廷。   这还不算完。再加突然有了守护灵的方鹿摇,身上趴着蛇的易瑛泽,还有能感觉他不对劲的林澄邈。   算起来,目前到场的正常人嘉宾竟然是少数派。   所以他该了接下来的节目录制感到忧虑吗?秦悦扪心自问。飞机进入平流层后,他感觉到毛毯下,男人的手指摸过来,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背。一下一下的,就像在哄幼儿园小朋友,似乎在安抚他急躁的情绪。   一位工作人员跳出来:“好的!欢迎各位嘉宾加入由寰宇集团冠名播出的《最好的朋友》本季节目的录制。我仅代表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对大家表示诚挚的欢迎。好了废话不多说,让我们一起开始愉快的旅行吧!现在,我们即将前往的是本次旅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当当当,就是我们种花家的著名滑雪胜地不咸山!”   不咸山……   《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大荒之中,有山名不咸,有肃慎氏之国。”   不咸山,“有神之山”,现在那山上的神还在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有事情晚了。 第172章 不咸山(三)   接近目的地时, 飞机开始按流程下降。   机身飞快地掠过云朵,让所有人能够看到其下白雪皑皑的群山。山峦间云层不断翻滚,像奔腾流淌的河水, 波澜壮阔。   “真美啊。”韦知翔趴在窗子上大声感叹, 迎来机舱內更多附和的声浪。   下了飞机,所有嘉宾自行推着行李到节目组安排的乘车点。   他们的助理要明天上午才能到。这当然是节目组惯用的伎俩——帮助艺人之间拉进距离,熟悉彼此,也是《最好的朋友》综艺的卖点之一。   “我的老天爷, 你们女孩子出门真可怕。还是我们方便,最多两个行李箱打住。悦哥的最简单!”   韦知翔正在盯着任禾和方鹿摇数量惊人的行李箱抱怨,秦悦裤包里的手机响了。   谁会在这种时候给他打电话?他很惊讶, 但一看来电人, 马上接通说道:“瑟瑟姐?”   “飞行还顺利吧?”白瑟瑟问, “嘉宾们人怎么样?”   “还可以。都挺好!”但他不认为白瑟瑟会是这种嘘寒问暖的经纪人。她一贯说话做事讲求效率, 快准狠, 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宝殿。因而秦悦做了下心理建设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白瑟瑟见他这么爽快, 磨牙道:“呵呵, 没事。也就是你之前打量林澄邈的眼神有点奇怪, 差点被人买了热搜而已。已经降下去了。”   “热搜?”   “对。你又不是NO BODY,说话做事要注意一点。我知道林澄邈跟你长的有那么一丢丢挂相, 但也不用盯着别人看吧。”   秦悦哭笑不得:“我们哪里长得像了?没有一毛钱关系好不好!”完全是两种风格。   “那你那么盯着别人干嘛!你一个新流量这样多没礼貌!这圈子里希望你往下摔的,不知道有多少!你啊, 在除了关总以外的人面前, 多少注意一下言谈举止!”   他被白瑟瑟苦口婆心教育了一通, 还因为无法解释只能点头受教道:“我知道了, 瑟瑟姐。主要林澄邈名气太大, 我好奇。不说了, 我马上要上车了!”   挂上电话,他长出了口气。视线正巧和林澄邈的交错。两人都假装咳嗽一声,双双移开。   幸好没有镜头在拍他们俩,不然妥妥热搜预订。   平常心,平常心,秦悦暗自嘱咐自己。   上车前,工作人员再三叮嘱所有人换上更厚重的衣服,“现在还在,车上也有空调。但我们要去的地方气温这几天都是零度以下。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暖,出外景要是感冒就麻烦了!”   大巴车穿过高速、城镇,最后走到人烟稀少的郊区。远远的,所有人能看到连绵起伏、巍峨的高山群矗立在道路尽头。他们不约而同发出“真壮观”的感叹。   再往前开,海拔逐渐升高,植被大多是被白雪覆盖的针叶林。午后的阳光从树冠照射到景区特意修建的景观大道上,落下一路碎金色的斑驳。   身为一只合格的鸟妖,韦知翔一看到成片的森林就异常兴奋。如果不是空调车的窗户都是密闭的,他一准把旁边的窗户全打开,尽情呼吸山里清新冰凉的空气。   “悦哥悦哥,你看!那棵松树少说有几百年了。帝都那样的地方可看不见这么茂密的森林,空气一定棒极了!真希望快点到酒店!”   他热情高涨的情绪感染带动了其他人。所有人的神经都在此时渐渐松弛,表情轻松地望着窗外,欣赏并且享受这样一个远离尘世的世界。   除了秦悦。   他在镜头前勉强扮演着兴奋游客的形象,镜头一拿开,他便眸色沉沉地望向窗外倒退的风景。   景色很美,但这座山的灵气异常稀薄。   不咸山已经没有神居住了。也许是因为传说中的融水之战,也许是因为末代的山神兵解羽化于诸神墓场浑夕山,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能听到山间树木精怪哀嚎的哭声,像是在悼念什么。人类开凿修建的痕迹就像是不咸山上难以去除的伤疤,日渐深重,不断侵蚀着动植物的生长环境。   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心情未免感到一丝沉重。坐在一边的关云横用手指碰碰他,“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要哭出来了。是不是白瑟瑟之前电话里说了什么?”   “不是。只是觉得跟传说中不一样罢了。这是一座死山。”   “死山?”   “这是肖家手札上流传下来的说法,特指那些没有神灵庇佑的山脉。”   关云横想了想,“现在还存在神灵庇佑的山吗?”   “你说的对。”秦悦一愣,哑然失笑。   诸神泯灭是正常的。连轮回门的主人都感慨,兴许有一天这个世界会进入无神时代,也或许会因为这一代人的信仰生出另类的神明。因为各种科技产物的运用,人们在野外已经不需要祈求山神庇佑了。   “天地不仁,万物循环。不过看到的时候有些感慨罢了。”   大巴车在一家名为雾凇岭客栈的酒店门口停下。虽然名为客栈,但整个酒店的外观是规模很大的仿古建筑群,占地惊人。外圈是一个宽敞的停车场,已经停了三分之二。更靠里是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花园草地。只有少数耐寒的植物在风雪中傲然挺立。   一位大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闻讯在大厅接待了所有人,“大家好,我姓金。是这家酒店的主人。大家叫我老金就好。”   他面向镜头时从容淡定,看得出没少跟媒体打交代,“欢迎各位嘉宾来到我们不咸山,入住我们这家具有百年历史的雾凇岭客栈。大家此行不单能够饱览雪原风光,还能参加滑雪、漂流,登山等项目。各位嘉宾将会在我们酒店全新打造的森林木屋别墅里居住,开窗即是美景,每间房都配备了引入天然温泉的浴池,大家可要好好享受。”   嘉宾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甭管彼此关系如何,此时难得达成一致——这样的节目,房间里必然安装有摄像头,直播泡温泉会不会被掐断啊?节目危矣!   老金精明地注意到他们的情绪,微笑道:“浴池是在每间别墅的半露天场所,私密性相当不错。请各位放心。”   说完这番话,他就退到了镜头外面。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两人的五官和老金有几分相像,但表情神态完全南辕北辙。   老金说话时,姑娘一脸兴奋地望着嘉宾们,时不时还跟男孩儿轻声耳语。而男孩的表情隐隐透着一丝不屑,似乎对姑娘说的任何话题都显得不耐烦。   等老金说完,姑娘和男孩凑了过来。年轻姑娘似乎想借机跟嘉宾们搭话,但被老金和男孩儿一左一右拖离了现场。   “正事要紧!”   “快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姑娘满眼遗憾,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厅。   办理完入住,工作人员指着大厅附近的咖啡厅说道:“在酒店的咖啡厅里,藏着四种不同颜色的信封。各位嘉宾请选择喜欢的颜色,里面有各位这几天的房卡。”   任禾举起手问:“我能问问这些颜色是不是什么特殊意义吗?”   “你猜。”   “……你们节目组团队是不是《声名鹊起》借来的。”任禾嘀咕。这熟悉的流程,这语焉不详的说明。   尽管所有嘉宾都对这样的安排颇有微词,但一声号令过后,所有人的胜负欲爆棚,开始了你追我赶的角逐。不超过三分钟,每组人手里都拿到了信封。   他们在镜头前展示,同时打开。   方鹿摇挥挥手问:“1101是什么意思。”   “一号别墅一楼一号房间。”   任禾立即拍拍手问:“还有谁是住一号别墅的?”   何宵和赵普对视了一眼,插话道:“我们。”   任禾和方鹿摇伸长脖子,叽叽喳喳问:“你们是几号房间啊?”   何宵亮出房卡:“1201。一栋别墅是不是就两间房啊?”   工作人员回答:“不是哦,虽然一栋别墅只住四位嘉宾,但房间不止两间,多余的已经上了锁。至于抽到哪间全凭各位的运气了。”   秦悦和关云横抽到的是三号别墅二楼三号房,而韦知翔和乐廷却是二号别墅。   “啊……好烦!我想跟悦哥住一个别墅,这样聊天也要方便些。”   方鹿摇笑道:“你是小学生吗?怎么成天跟在秦悦屁股后面跑。你这回可是有伴的!”   韦知翔身后的乐廷微笑了一下,没有搭腔。少年委委屈屈地瘪嘴,用脚尖摩擦着地板,不说话了。   秦悦用手指夹着房卡问:“还有谁是三号别墅的?”   他其实希望另一组人是傅梦柯和卢阿良,可惜天不遂人愿,易瑛泽举起手:“是我和澄邈。”   “……”四人之间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沉默。秦悦从林澄邈的眼睛里读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无奈叹息——要命,怎么偏偏是这个人!   韦知翔自觉这是个好机会。他表情夸张地扑到易瑛泽背上,“师兄师兄,我们跟你们换好不好?”   易瑛泽想都没想地说:“可以啊,我们随便住哪儿都可以。对不对,澄邈?”   林澄邈忙不迭点头,生怕韦知翔反悔似的。   傅梦柯那组也眼睛一亮。卢阿良双手赞成:“可以啊。澄邈,我手里正好有部电影想找你。在一个屋檐下更方便。”   秦悦和林澄邈都松了口气。正要交换房卡,声音甜美的工作人员插嘴说道:“不行哦。嘉宾不可以随意交换房间,如果坚持交换,需要接受处罚任务。”   所有人像被进行黑/市交易抓包的非法交易者。韦知翔抱着手臂说:“说来听听。”   “雪地半程马拉松二十一公里。”   “……”一听就是节目组刻意设置的障碍。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身体素质好的能坚持五公里算不错的,二十一公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小姐姐,你长得这么美,为什么如此的铁石心肠!”韦知翔捂着脸假哭道。   他的表现惹得直播间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哈”弹幕刷过,但少数观众还在认真议论刚才的分房时在场各位的反应——   “谢天谢地,讨厌的何宵不会跟悦悦住一栋。不然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啊!”   “没人觉得林澄邈和秦悦之间有点奇怪吗?还是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早先是不是还上了热搜预备?”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发现了那个热搜预备,只是很快就撤了!而且我发现邈邈刚才发现跟秦悦住一栋整个人都有点情绪低落。真奇怪,按理说,他们之前没有过交集啊。”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本来双厨狂喜的我,现在看到他们同框就紧张,都快把袜子抠破了。”   “我有一个脑洞。会不会因为林澄邈的爱人沈辰和关云横关系不好,所以连带对和关云横关系亲近的秦悦有些不待见?”   “……不会吧。林澄邈挺大方一人。之前有人蹭他热度,他接受采访的时候都没不给人脸,不至于吧。”   另一头,认命的嘉宾们拿着各自的行李和房卡到了房间。   一进门,秦悦没来得及看家具摆设长什么模样,就先认真观察摄像头的位置。还好节目组的摄像头装得很显眼,旁边还有一条毛巾,旁边写着“睡觉时请用我盖住摄像头”的提示。   “还挺贴心。”秦悦的心情轻松了几分,“现在几点了?”   “不到五点。”关云横习惯性摸了把手机,才想起刚才在大厅里手机已经被节目组清缴了。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回答。   “没关系吗?要是有重要的工作电话?”秦悦忧心道。   “没关系。他们会处理的。”关云横瞄了眼摄像头,等到蹲下身处理行李的时候,趁着背对摄像头,他用口型说道:我还有一部备用手机,但是不能在镜头前拿出来。有处理不了的事关鹏才会联系我。   秦悦认真盯着关云横的脸,在读懂他的意思后,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同样无声的回答:那就好。   这一幕凑巧被显微镜女孩们捕捉到,弹幕飞快刷过无数问号。   “有什么是我这个尊贵的付费用户不能看的?我怀疑他们在对暗号,但是我没有证据。”   “秦悦是不是说,那就好。可关云横跟他说了什么,他看上去如释重负!”   同一时间,秦悦和关云横在把衣物和日用品从行李箱里倒腾出来。他们的东西都是成对的,为了参加这次节目还重新采购了一波,连普通人偶尔会用到的同款都刻意避开了。   秦悦把牙具和洗脸帕拿进浴室里,虽然这是酒店內的必备品,但用自带的更放心。   浴室里当然是不可能有摄像头的。他长舒了口气,将牙刷插/进杯子里,再将洗脸帕挂在毛巾钩上。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这里冰天雪地,估计只有在酒店……”   话还没说完,男人湿润的呼吸就黏上来。   “关……唔……不”   “嘘……就一小会儿。”   他的空气被厚颜无耻的小偷夺走,整个人晕乎乎地靠在墙上。他的后颈被男人的手掌托着,用力压向对方,与冰冷的瓷砖形成一小段微妙的距离。他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瓷砖表面轻轻刮擦,冰冷的触感从头皮渗透进来,偏偏他觉得热极了,简直像要燃烧起来。   等肺部的空气被抢得差不多了,他用力一推,望着自己镜子里粉红色的面颊,提高声音说:“关云横!”   男人举起双手,嬉皮笑脸:“别生气,我错了。”   他再次逼近,完全不要脸地问:“别告诉我你不想。”   “我知道场合,有理智!”秦悦洗了把脸,将种种情绪从脸上抹去。然后,他听到有人敲门。   “来了!”他边回答边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视线缓缓朝下移动,“你自己冷静一下吧!”   关云横低头看了两眼,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秦悦将关云横一个人抛在浴室內,快步出去开门。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会主动来找他的,除了韦知翔还能有谁?   少年元气满满地站在门外挥手:“悦哥,你们还在收拾行李呢?走走走,先去吃饭!”他望了秦悦身后一眼,疑惑道:“欸,关老板呢?”   “在里面洗脸。”   没多久,关云横从此浴室里出来。韦知翔看他衣衫整齐,连袖子也没挽起来。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走,扬眉抿嘴露出一个有点古怪的笑,“我们走吧。”   酒店的餐厅不大,有包厢也有卡座。秦悦他们走进其中一间包厢。任禾和方鹿摇正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聊天,看到他们抬头打了声招呼,又继续之前的话题。   除了她们之外,屋里还站着一位穿当地民族服饰的年轻姑娘。秦悦记得这类艳丽的民族服饰是雾凇岭客栈服务员的制服,而姑娘和他们大厅里见过的是同一位。   她一注意到秦悦,面颊立刻涨得绯红,手指紧张互相搓动。   “她是不是你的粉丝呀?”韦知翔轻声问。这时没有摄像机,他很放松,没骨头地贴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   秦悦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坐着无聊,又没有手机可以消磨时间,众人渐渐开始打量起包厢里摆放的特色立柜和墙上的挂画。   这家酒店的装修设计应该是花过血本,所有的装饰品和陈设都经过精心挑选,看上去简单而不失去品味。   可就在这静心打造的空间里,华丽的描金柜子上,两只精致古朴的把手突兀地套着双接地气的毛线勾花套,一下将整只柜子的气质拉到谷底。   “老板是怕柜子冷吗?”任禾看仔细了,“咯咯”笑了两声,好奇又不可思议道。   这对勾花套子……秦悦也注意到了相同的东西。只是他看着看着,嘴唇勾了起来。   好温暖的东西,满满都是爱与希望。   “很漂亮。”他真诚地说。惹来任禾和方鹿摇无语的一瞥。   年轻姑娘瞪大眼,在一阵激烈地情绪波动后,她趋于平静。她红着脸,结结巴巴说道:“那那,那个是我奶奶做的。因为酒店翻新前就一直在这里,所以爸爸把它保留了下来。”   她开始语调有些不稳,但忽然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神情变得明快,洋溢着幸福的神采:“这样的东西我们酒店还有许多!客人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到处看看,就当时寻宝游戏好了。”   秦悦问:“你是金老板的女儿?”   “是的。”姑娘的视线回到秦悦身上时,捧着脸,不好意思地回答。。   她见秦悦一直盯着东西不放,误会了他的意思,热情地说道:“这种工艺品我们酒店也有,要是您,你们喜欢,等临行时我送给你们一些。但这些不行,因为奶奶只做了这么多。”   “你奶奶她……”   “正月的时候去世了。”说话时,姑娘的眼眶微红,用充满感情的目光望着多数人看来有些可笑的拉手套。   “抱歉,我很遗憾。”   “没关系。奶奶她是笑着离世的!她这一辈子比大多数人都过得幸福。”姑娘擦去眼角的泪,露出大大的笑容。   “看得出来。她做出来的东西很特别,是独一无二的。”   “您真是言重了。”年轻姑娘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   方鹿摇晃着脑袋,嗑着瓜子“噗嗤”一笑。等年轻姑娘暂时离开房间,她再也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不是我说,秦悦。你的说法会不会有点夸张?那把手套不就跟网上大家吐槽的父母诡异品味一个路数吗?人好也不是你这样的。”   秦悦只是笑着摇头,并不想反驳什么。   他所谓的特别与独一无二,是因为感受到那东西上面残余的祝福之意。但……这祝福之意不是姑娘奶奶针对儿孙的,而是“神”针对那位去世的奶奶的。   神吗……如果真的有神,怎么会放任不咸山沦为一座死山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明天要出门不会有更新! 第173章 不咸山(四)   吃过晚饭, 所有人被领到一间宽敞温暖的房间。屋子的墙壁上挂着虎皮、黑熊皮,鹿茸等罕见的物什。间隔不远的距离还挂着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几张弓箭和箭筒,旁边还有几双黑色雕花长皮靴, 皮靴有明显使用过的痕迹, 边缘已经磨损褪色。   正中央是火炉,火焰正上方吊着只烧热的铁水壶正发出“滋滋”的响声,就仿佛是上个世纪老电影里猎户居住的场所。   “我的祖先,包括我母亲都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现在已经翻新整修成为酒店的特色茶舍。”老金一面介绍, 一面让儿女为他们送上杯子。每只杯子里都放着团黑乎乎的东西。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一名戴了厚手套的服务生拿起吊壶,把热水注入到每个玻璃杯里。   杯子里黑乎乎的物体瞬间散开, 变成飘浮的絮状物, 汤色呈浅紫色, 散发出诱人的果酸味儿。   “各位贵宾, 请用茶。”老金抬起一只手, 比出一个略显怪异的手势, “小心烫口。”   众人端起杯子, 吹了几下, 小心翼翼喝了一小口过后,不约而同眼睛一亮。惹得直播弹幕满屏都是——   “看样子应该是好喝的!”   “翔翔那双眼睛真的贼亮贼亮, 就跟我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黄大仙。”   “真好喝,能再来一杯吗?”韦知翔很快喝完, 把杯子凑到服务员面前。   卢阿良小口小口的, 把花茶喝出了盖碗茶的架势。他看韦知翔牛饮的豪迈劲儿, 笑道:“你还真是不怕烫!”   “只要味道好, 再烫都不怕!”   方鹿摇捧着杯子问:“金老板, 这是什么牌子的水果茶啊?”   老金微微一笑, 似乎预料到今天的饮品一定会深受好评,“是我母亲年轻时配出来的方子,里面有晒干的桑椹还有别的野果。”   “原料都是我们酒店的工作人员背着背篼到山里采摘烘干处理的。绝对纯天然无污染无添加。各位要是喜欢,离开前可以到前台工作人员处领取一份。这算我们雾凇岭客栈送给大家的礼物。”   作为一位精明的商人,老金抓住机会在镜头前卖力营销。   软广告插入时间结束。工作人员拍手说道:“欢迎各位收看由寰宇集团冠名播出季播大型友情类综艺《最好的朋友》!现在又到了咱们的传统项目‘围炉夜话’环节。”   镜头扫过时,众人神态表情各异。关云横正拿着话筒转来转去,似乎在看上面的贴纸。弹幕刷过一连串的哈哈哈。   “关老板:作为星光的老板,现在居然要给对手寰宇打广告,为了这份友情我付出了太多![狗头.GIF]”   “23333,为什么任禾一脸抱紧自己,很害怕的样子。”   “每回到了这个环节,我就紧张。之前SKY组合因为这个环节,彻底暴露了不合的传闻是真的。前SKY粉原地脱粉,伤心了半年时间。”   工作人员笑眯眯地举起一只小巧的腕表样式的东西,“众所周知,围炉夜话不但能增进嘉宾们对彼此的两节,也算是粉丝福利。所有请各位谨慎诚实作答哦。要是说谎各位手腕上的测谎仪就会响起警报,同时嘉宾所在的小组将扣一分。等到这个环节结束时,得分最低的那组嘉宾将接受节目组安排的处罚任务。”   傅梦柯提问:“要是测谎仪不准确呢?”   “请各位尽管放心!这种测谎仪器虽然看着不起眼,技术却是是目前世面上最先进的,也是我国公安系统指定使用的型号,准确率高达99.85%,剩下的0.15%几乎能够忽略不计。好了,请各组A选手准备,开始!”   自告奋勇打头阵的任禾抽出一张卡片,“请问你朋友最喜欢的城市是哪一个?”   同组B选手方鹿摇回答:“贝尔格莱德。”她们大大方方亮出手腕,胸有成竹的模样。测谎仪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之后的小组依次进行问答。第一、二轮结束时,没有任何小组被扣分。   工作人员笑道:“看来大家对朋友都很了解。这是好事。请继续保持!”   到了第三轮,众人被要求介绍朋友家庭情况。测谎仪对韦知翔和乐廷影响不大,顺利通过。何宵和赵普先失一分,原因是赵普给何宵无中生多介绍了一位兄弟。   轮到关云横,男人想了想问道:“可以弃权吧?”   工作人员一愣,看了眼跟组导演:“当然也是可以的。但必须明确的是,弃权等同于回答失败,也是要扣分的。”   “我明白了。这个问题Pass。”   随后,任禾想了想也回答:“我也弃权。”   说完,她拍拍方鹿摇的肩膀,安抚的意味浓重。   秦悦看向她们背后的守护灵。老人摸摸方鹿摇的头发,目光充满了慈爱与不舍。在注意到秦悦聚焦的视线过后,她先是惊讶地睁圆眼睛,尔后露出一个微笑朝他点了点头。   谢谢您,之前对摇摇亲切又和善。她的善意传达给了秦悦。   等到了第六轮,何宵那组失分最多。虽然在努力做着表情管理,但何宵嘴角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镜头没有照到时,他和赵普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神冰冷又不屑。哪里算是什么至交好友,连关系稍好的同事都不算。   这样的情形,节目组也见过不少。工作人员一面用板写提醒他们,一面cue其他人继续提问。   过了半个小时,整个环节接近尾声。   “好,请对你的朋友说出未来寄语吧!”   这个其实已经不算问题环节了,但因为还没有取下测谎仪,赵普刚说完希望“何宵大红大紫”,仪器就拉响一长串尖锐的警示声。   “……”这就很尴尬了。   弹幕沸腾了。   “要命!我提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233333,有没有谁录屏了?我要把何宵那一瞬间的表情做成表情包。”   “当众说谎又没有演技。笑死!”   “只有我一个人还在纠结前面林澄邈说的,因为易瑛泽养的宠物蛇死了,他又新送了他一条的事情吗?为什么易瑛泽会喜欢养蛇??”   等现场气氛稍微和缓,剩下的嘉宾才把祝词说出来。轮到关云横和秦悦时,两人陷入沉思。   “这个问题很难吗?为什么他们俩一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样子?”   “对关老板这种几乎拥有全世界的人,寄语什么的的确很难。他又不混圈!”   秦悦与关云横沉吟片刻,同时说:“那就……你先说,他先说……”   最后决定由秦悦先说。青年认认真真望着关云横:“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关云横点点头:“注意安全,万事如意。”   漫长的沉默过后,工作人员憋着笑,手机屏幕被重重叠叠的“哈哈哈哈哈”彻底淹没。   “我去!我还以为他们要憋什么大招呢!身体健康,笑口常开是什么鬼?!”   “为什么是注意安全,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威胁!”   偏偏两人手上的测谎仪一点反应都没有,使得这一幕的喜剧效果加成。   合着你们是认真的?其他嘉宾满脸无语。   待到一切结束,工作人员宣布:“今天得分最低的是何宵和赵普组合,请嘉宾准备接受惩罚。”   何宵和赵普点点头,在转过背的同时面色铁青。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一前一后出了门。   因为不需要再出镜,其他十位艺人自行回房间休息。秦悦,关云横自然是和韦知翔他们结伴同行。   “哇,我只要一回忆起他们的表情就想笑!”韦知翔依然跟从前一样讨厌何宵。只要能让何宵倒霉的事情,他就觉得开心。   “你啊……少说两句,当心被什么人拍下来。”   “不会不会。这家酒店私密性不错。咦?那不是老金的儿子吗?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正说着,韦知翔远远看见老金的儿子跪在雪地里。   男孩背对着他们,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雪地里发呆?   秦悦提醒他:“叫金哲熙。”   “哦,对,是叫这个名字。喂——金哲熙!你不冷吗?”韦知翔把手圈成喇叭状,喊了一声。   树上的积雪被震落在男孩的肩膀上。他整个人一僵,飞快站起,拍拍膝盖上沾的雪,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冷。再见!”   相较于热络的父亲和姐姐,金哲熙对摄制组的态度显得十分淡漠。他并不像一般十多岁的孩子那样对公众人物感兴趣,晚饭的时候只是沉默地充当传菜员的角色,而且对扫到自己身上的镜头有些抗拒。   “相信我,十多岁的人类男孩儿是这个世界上最别扭的生物。”韦知翔望着孩子的背影点评道。   “说得跟你经历过一样。”乐廷揉揉他的头发。   韦知翔边躲边小声嚷嚷:“嘿,我见多识广啊!你们三个全部加起来都没有我年纪大!”   “既然你很清楚,就不要老做些小孩子都不做的事情。”乐廷继续取笑他。   两人说了半天,结果身后的秦悦和关云横一直没反应。   韦知翔回过头,发现他们望着金哲熙的背影,站着没动:“悦哥?你们这是在看什么?”   “你不觉得那孩子看上去……有些奇怪吗?”关云横想了半天没办法想出更恰当的形容,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哪里奇怪了?就一正常的小屁孩儿。既不是妖怪,也没有三头六臂!”说这话的时候,韦知翔忘了他自己现在外表也只是个“屁小孩儿”。   “我说不清楚。就是给人感觉很奇怪。之前见到的时候,明明没有现在这样明显的感觉。秦悦,你觉得呢?”   秦悦没有说话,而是走到金哲熙刚才跪过的地方。其余三人见状也赶忙跟了过去。   “翔翔,你照一下那里。”韦知翔举起手里户外灯照亮那片地方。   虽然光线很昏暗,但雪地上有明显被人涂抹擦拭过的痕迹,有一小块还露出下面深色的冻土。   “好像是有点奇怪哦。”韦知翔捏着下巴,把户外灯朝得更近些,“但不知道他在地面上曾经画过还是书写过什么,有种淡淡的法术残留的痕迹。”   他回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弯腰细查的秦悦和关云横,调侃道:“悦哥也就算了,关老板你的反应也不赖嘛!”   关云横挑动眉毛,“不用太羡慕。你要是跟秦悦绑定了,你也可以。”   “哼,说得大方。今天晚饭悦哥就帮我夹了一回菜呢,你脸拉得比晚娘还长。幸好镜头当时在拍何宵他们,不然多尴尬啊。”韦知翔一脸傲娇地耸耸肩。   斗完嘴,他问秦悦:“悦哥,看出这是什么了吗?”   “是……召唤咒。”秦悦将手掌贴在冰冷的雪地上,阖眼再睁开。   “召唤咒?他是想召唤什么东西?”   “目前看不出来。他很聪明,雪地法阵的痕迹本来就比一般材料上容易清除。而且我猜测他应该使用了什么媒介物。”   韦知翔抄着手:“啧,真看不出来。这深山老林里,居然还藏了这样一个人物!老金他们呢?”   “没看出什么异常。这孩子应该也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普通的十几岁孩子现在还是玩游戏,刷视频网站的时候,可没人会在雪地里搞召唤咒。那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只要他没有害人,没必要制止。”秦悦生了个懒腰站起来,“早些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听到这里,韦知翔的表情一下就垮下来了。作为鸟类,他既怕冷又怕湿,现在两样都占齐了。   “你说的对,咱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操心别人什么事儿啊?”他烦躁地搓着面颊:“啊啊啊啊——你们说,这冰天雪地的。为什么非要搞雪地运动会啊?!”   秦悦无奈地笑笑:“比起雪地马拉松,我觉得还是雪地运动会更轻松一点。”   “……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74章 不咸山(五)   第二天, 天际微微发白的时候,嘉宾们就被节目组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简单收拾过后,吃完早饭, 他们又被塞进一辆大巴车。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韦知翔睡意朦胧, 歪头倚靠在乐廷肩膀上,一边打哈欠一边问。   工作人员看他一副不清醒的模样,说道:“当然是去雪地运动的竞技场啦。大家要赶快打起精神来,紧张刺激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咯!”   车厢里哀嚎一片, 卢阿良擦着眼镜片,玩笑似地埋怨傅梦柯,“兄弟啊, 早知道就不答应跟你一起出来了。我这样的老胳膊老腿可比不上年轻人会蹦哒。”   说完,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方鹿摇脆声说道:“卢导, 您拍戏成天坐着, 出来运动运动也好啊。机会难得, 可不能打退堂鼓。”   卢阿良连连摆手, “哎呀, 不行不行不行。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法比。”   车辆在盘山公路上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 他们抵达所谓的“竞技场”。入口处还有醒目的《最好的朋友》第三季拍摄的横幅和装饰摆件。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里属于不咸山滑雪场的边缘地带,视野开阔, 适合团体活动。   嘉宾们在镜头前一字排开。今天是工作日,时间也还早, 但观看直播的人数已经十分惊人。当然, 这正是节目组希望看到的。   现场PD拿着话筒单刀直入道:“各位嘉宾早上好, 现在我先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今天运动会的主要环节。本次运动由五个环节组成, 分别是雪地打靶, 雪圈游戏, 雪地两人三足,雪地碰碰球,雪地摩托车。”   “每个环节获得第一的小组将获得十分的加分,第二名将获得五分的加分,第三名则为一分,其余小组分数不变。而倒数第一名的小组会在初始积分基础上扣十分。今天的运动会结束后,最终名列倒数第一的小组将和昨天何宵他们一样,接受雪地长距离跑挑战处罚!”   一听到雪地长距离跑,嘉宾们脑子嗡的一声,开始交头接耳。   “昨天何宵他们跑了多远?”   “不知道,大概五公里。”   “我的妈,五公里。我大概是直接倒在地上装死吧。”   PD继续说道:“各位,在开始正式比赛之前,还需要根据抽签确定新的分组。”   说完,就有工作人员抱出一只抽签箱。嘉宾们面面相觑,直接懵了,“我们不是已经分好组了吗?为什么还要重新分组?”   “为了增加趣味啊。”PD理直气壮,笑得就像不咸山脚下平原的山花一样烂漫。   “……”这分明是恶意趣味,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虽然各有各的想法和抱怨,嘉宾们还是老老实实排队抽签。   这一下,原有阵容被打破,活脱脱一场比惨大会。   秦悦望着跟何宵相同颜色的签纸,实在觉得笑不出来。再看看关云横,他和林澄邈变成了一组,彼此就像两只金鱼,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韦知翔被分配给了任禾,眼巴巴地瞪着乐廷。而后者跟方鹿摇站在了一起,因为不熟,两人都很拘谨。   赵普在卢阿良面前低眉顺眼,一副诚惶诚恐,生怕开罪大导演的模样,看得人牙酸。所有人当中只有傅梦柯和易瑛泽还算和谐。   “我们这是二搭吧。”傅梦柯举起拳头和易瑛泽碰了一下,享受着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PD拍拍手:“好了,请大家跟新组员站好。我们即将开始今天的第一个环节。请大家像工作人员示范那样投掷雪球。我们会根据砸中的环数排序。”   这一轮作为热身游戏,简单又没有难度,所有人玩儿得还算流畅。只是最后的胜利者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任禾举起双手和韦知翔击掌,兴奋道:“哇,翔翔,你真的太牛了!全都是十环,稳稳的第一!”   卢阿良扶着眼镜在旁边叹息:“年轻人眼睛就是好用,不像……”   傅梦柯笑着打断他:“也就四十出头,谁让你自己平时不锻炼的。你们别理他,他之前拍了一部养老问题的社会题材电影,说话一直是这个调调,等下不电影开拍估计就好了。”   秦悦与何宵组合的成绩在中游,游戏结束后,两人站在一起干巴巴的,没话说。   秦悦自认没那么好的演技,他也想开了。装得了一时,但时间长了还是会破功。反正他们现在就是一起录节目完成任务的同事,而且先前多有龃龉,镜头前只要不打起来,别人议论就议论呗。   他们很快进入第二个游戏环节。   跟传统的雪圈游戏不同,坡的角度很平缓。这个游戏里,组员A需要坐在一只大救生圈上,而下滑的速度由组员B用长绳控制。   于是,各组开始轮流翻车。女孩子们力气小,成为组员B欲哭无泪,拖都拖不动。卢阿良身材中等,要拖动模特出身的赵普难如登天。更别提傅梦柯直接把易瑛泽拉翻一屁股坐到雪地里。相对比较顺利的是秦悦和关云横那两组。   眼看即将到达终点,他们卯足力气拉拽绳子,眼底满满的胜负欲。   弹幕评价:“我感觉牙齿崩掉了。昨天还觉得很好嗑,今天这两位彼此不想让的大兄弟是谁啊?!”   “如果不是林澄邈已婚,我都想嗑关云横和他了。”   “沈辰 is watching u!想什么呢?我感觉关云横已经很避嫌了,前面他坐在地上,林澄邈去拉他,他直接拒绝了。”   “也是哦。”   第二个环节结束后,各组的积分排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韦知翔和任禾已经迅速培养出了革命姐弟情。他拍拍欲哭无泪的女孩儿安慰:“没事儿,姐。还没到最后环节,输赢还不能确定,别担心!”   “呜,翔翔,小天使。对不起,会输都是因为我。”任禾自责地将脸埋进手掌里。   PD站出来提醒所有人:“游戏而已,失败了也别沮丧。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两人三足,耗时最短者取胜。”   工作人员吹响口哨,嘉宾们别扭地在雪地里前行。这个环节不但考研嘉宾自身的协调能力还有与对方的默契,在有积雪的场地进行难度加倍。   此时,滑雪场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有不少人已经认出参与节目录制的嘉宾的身份,场面上时不时有“小禾加油”,“翔翔我们爱你”,“邈邈,邈邈小心脚下”,“悦悦最棒”等等此起彼伏的加油声。   “看得出,最近你发展得不错。”行进途中,趁镜头没扫过来时,何宵突然说道。他的声调平淡缥缈,就像远处高山上的云雾,轻飘飘的。   秦悦听不出他话里的真实含义,只是含糊的“嗯”了一声,把注意力放在比赛上。   “关云横真是喜欢你。居然纡尊降贵参加综艺节目。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法子?”何宵目不斜视,淡淡地问。   这句话问得相当不客气,秦悦注意到他的眉眼有些微微扭曲。   “与你无关。”   何宵“哈”的笑了一声,“的确与我无关。秦悦,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他的笑容甜得像萃取的蜜糖,配上他小白花无辜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又狰狞。   “希望你一直这样幸运吧。”到达终点前,何宵幽幽说道。   何宵到底什么意思,秦悦根本懒得花时间去琢磨。他越过人群,注意到关云横也在看自己。两人偏了偏头,相视一笑。这一幕,正巧被镜头捕捉到,弹幕纷纷刷着——   “渴死我了。”   “太甜了。我需要胰岛素!”   “说好的大兄弟呢?我暂时仰卧起坐五分钟!”   十五分钟过后,两组打擂台,秦悦和关云横用雪地碰碰球拼得你死我活。   观众的想法只能跟着反复横跳,“算了,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么?相处起来经常感觉Jay Jay的,但是遇到竞赛就杀红了眼。”   吃过午饭,终于迎来了最后一个雪地摩托车的环节。两位教练帮嘉宾们进行了短暂的培训,秦悦看到金哲熙和另一眼生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聊天。   韦知翔好奇道:“那不是金老板的儿子吗?他旁边那是谁?”   “不知道。”   “据说是不咸山最好的向导和救援师,姓吴,待会儿应该会跟我们介绍吧。你看他们还带了不少装备。”   稍事片刻,PD果然领着中年男人和金哲熙过来说道:“这位相信大家已经很熟悉了。而这一位是这回节目组给大家安排的向导和救援师吴舒。请大家在驾驶雪地摩托车的时候一定要听他指挥。不咸山每年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雪崩,所以大家开车的时候观察通过。”   吴舒跳上一辆雪地摩托车,叮嘱道:“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你们下车时一定要注意。这款摩托车的驾驶舱位因为是半封闭的,很容易卡到靴子。如果感觉被卡住了,也不用着急,朝里稍错开一下,然后从旁边取出来就可以了。我们进入的区域不属于滑雪场的范围,请大家务必注意安全。”   金哲熙坐到吴舒身边,喊了声“师傅”,把手套丢给他。   “好的,走吧。我们先在前面压阵,大家跟在后面慢慢来。”   才走了五分钟,各组之间的差距就已经开始拉开。悟性不错的往往上手快,很快提速,悟性差一些或者胆小些的,都小心翼翼吊在后面。   众人穿过被白雪覆盖的密林,越往深处走树木就越粗壮,好些需要几人才能环抱。在这样寒冷的地方,树木生长的速度慢,能长成这样区区百年是不够的。   他们一边感叹,一边东张西望。远远的,巨大的松树背后有一间外表破旧的木屋,木屋前摆放着一块竖方的椭圆形石头。石头顶部有积雪,一件看着有些眼熟又滑稽的红绿色勾花毛线披风披在石头上面,因为风雪颜色已经变得很浅淡。   “这是哪儿?”秦悦问道。   “我们家没人住的小屋。”金哲熙头也不回,满不在乎地回答。   “这块石头是路标吗?”林澄邈也有些好奇。   “不过是块没用的东西。”这一回金哲熙的声音有了波动,听不上不太高兴。   又开了一段,傅梦柯那组已经超过卢阿良。各组的距离越来越远。所有人还沉浸在这片银白世界里,吴舒骤然停下,抬头瞄了一眼,随即大惊失色道:“快!别管手边的任何东西!雪崩!是雪崩!”   所有人一抬头就能看到一块巨大的白色冰板开始摇摇欲坠。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吴舒,他们恐怕根本不会抬头看一眼。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秦悦因为站起来得太急,厚重的靴子卡住了。而何宵已经在停车的第一个时间跳下车,只是他跑得太急,在地上摔了一跤。   这可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秦悦回忆吴舒之前的嘱咐,把脚拿出来。   “快,赶紧往旁边跑!”吴舒的声音还算沉稳,只是把人拎下车的动作又快又准还略显粗暴。   但这时没人在意什么态度问题,保命要紧。摄影师们扛着几十公斤重的设备,满头大汗地朝更安全的地方逃去。   秦悦回头去找关云横的身影。男人已经下了车,同林澄邈并肩跑过来了。   他心里的大石落下,转身朝旁边跑。跑了没几步,秦悦感到自己被人用力掼到雪地上,踩进一处隐没在雪地的浅坑里。这样的深度对雪地摩托车不成问题,但他被看不见的石块崴了一下,直挺挺摔倒在地。火辣辣的疼痛从脚踝处蔓延开,他暗自叫了一声不好。   而推了他一下的何宵只说了声对不起,蹿得比兔子还快。早已经向安全区域撤退。   “秦悦!”   “悦哥!”   秦悦用手臂支撑身体的重量,对站在远处的人摇头,“你们都别过来!危险!”   如果不幸被埋,他有办法脱身并且保证自己不受伤,所以并没有特别慌乱。   时间变得极慢。   何宵与他对视的刹那,在那片无辜清白的表情之下,他感受到一片冰凉刺骨的寒意。   去死吧!年纪相仿的青年眼底有黑色的情绪漩涡。   秦悦感到一阵好笑。被偷走歌曲失去机会的人难道不是他吗?为什么他会被人无缘无故的憎恨?   “快,起来!”金哲熙托住他的手,但因为身材瘦小,相当的吃力。   有人从身后二度接管了他的手臂,一左一右是关云横和林澄邈。   秦悦有些惊讶。关云横会来帮忙很正常,但林澄邈……比他想象得热心肠多了。   关云横搀扶着他,“别说话。还能走吗?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话音刚落,第一块雪板的旁边又崩裂了第二块。厚重的雪像奔涌而下的河流,以千钧之势而来。粗壮的松柏被压断吞噬,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金哲熙喊到喉咙嘶哑:“跑啊!不让只有死路一条!”   原先站在安全地带的艺人们开始不敢停歇地继续奔跑,白色的雪盖眼看就要落在秦悦三人的头顶。   他们的速度比不过雪崩落追赶的进程。平时看上去纯白无暇,轻盈无比的雪纷纷击打在他们的身体上,直到将他们完全掩埋。   任禾和方鹿摇手挽手,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他们被埋在里面了!”   “天啊,天啊,这是什么情况!”   “快,别管什么直播了!愣着做什么!赶紧帮忙把他们挖出来!”吴舒大声吼道。   他留下一部分人帮忙监视雪山的情况,带上其他人和工具开始了搜救。   没有人注意到何宵此时正站在一棵大树下,面无表情地望着秦悦被掩埋的位置。   良久,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一时走运的人一定不会长久。”   他像黑夜中的幽灵般低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75章 不咸山(六)   按理被雪完全掩埋过后应该是没有光线的。秦悦眨眨眼睛, 发现所有人置身于一片洁白的结界中。   虽然在雪崩的同时,他已经暗中张开保护的结界,但最外间这个却是套在他结界的外周, 形成了双倍保护的叠加效果。   再看看跟他一同被掩埋的倒霉蛋们。林澄邈倒在最外侧, 看上去似乎已经昏过去了。而关云横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一感觉到动静立刻低头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秦悦摇摇头,视线和金哲熙的撞在了一起。孩子清澈的眼底浮现出了困惑与迷茫。   尴尬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直到一缕青烟般的东西落在他们跟前。那青烟汇聚成一只巨大的九尾狐。它的躯体就像干净的玻璃一样透明, 镀了层银白的光圈。   它居高临下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金哲熙身上。琥珀色的狐眼一转,发出一声轻叹:“朴慧的孙子。”   少年的手紧紧捉住胸前一片羽毛状的玉石, 哪怕隔着厚厚的衣物都能看到他的胸脯在剧烈的上下起伏着。   良久, 金哲熙说道:“终于肯现身了?为什么不回应我的召唤?!”   “那本来就不是送给你的东西。”九尾狐垂眸回答。   “可奶奶已经把它送给了我, 不是吗?!”少年固执的追问。   “你的愿望我满足不了。”   少年握紧拳头:“你胡说!我小的时候病得快死了, 也是奶奶求你救了我!我当时虽然看不见, 但我听到了你们说话的声音!你是神啊!不咸山的山神!!”   他歇斯底里吼完, 一屁股坐回地上掩面大哭道, “神怎么可能会有办不到的事情呢?!”   九尾狐静静地望着他, “神左右不了人的生死。你奶奶她……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金哲熙“嗷”的一声哭得更厉害, “你说话一点都不算数。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神呢!”   虽然表面看着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但这时的金哲熙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原形毕露”。   九尾狐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什么时候跟你有过约定?真是不讲道理。你奶奶小时候可比这乖巧多了。”   不说还好, 一提金哲熙盘腿坐着, 大声嚎起来。   “……”九尾狐两眼一翻, 打定主意不理他。   秦悦朝九尾狐行了个大礼, “您……”   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九尾狐打断了, “你的揣测是没有错的。”   它仿佛读懂了秦悦的心思,“强大如创造这个世界的上古诸神,也会兵解消亡,何况我这样因为人信仰而汇聚成的产物。”   它望着仍在哭泣的金哲熙,说道:“没有人信仰的神明会变得虚弱泯灭。本来还能再几天……我的大限到了。”   它轻轻笑开,“这样也挺好。真好啊。”   说着,它的躯壳像冰晶一样崩裂,碎成细小的碎片洒落了一地。天空中飘洒着金色的光点。   金哲熙忘记了哭泣,跪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满天飞舞的金色光点,“怎么会?怎么会?”他痴痴的重复,不明白这场突发的变故从何而来。   “他用最后的力量救了我们,准确的来说……是你。”秦悦摊开手指,触摸那些亮光。   光点里残余着九尾狐曾经的部分记忆,有混乱的初醒时的记忆,有畅游在云雾间飞驰的记忆,也有受到众人膜拜时感到欣喜与满足的记忆。最后是——   祂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变得虚弱。但祂已经有足够长的时间准备,能够预料最后时刻的来临。   祂很淡然,很平静,甚至带着三分解脱??.。祂静静栖身在石块里,赏着这万年不变的雪景。   突然有一天,祂身边来了个穿红色鹿皮靴的小女孩。她蹲在石头旁边,轻声自语,“奶奶说,您是这里的山神。请保佑她老人家能够长命百岁,身体健康吧。”   稚嫩的声音,让祂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请您保佑我能猎捕到最大的熊。”   “请您保佑我的妻子能够母子平安。”   “请您能够保佑我们此行顺利。”   无数热情虔诚的声音在祂耳畔交织着。那时祂还享受人们信仰的滋养与供奉,认真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可渐渐的,人们的心思不再像原来那样单纯。雪山附近的生活乏味枯燥。山里的人走了,多数再没有回来。又过了许多年,更多的人离开了,迁移到了更温暖平坦,更容易谋生的地方。   面前供奉与祈福的人日渐稀少,直到完全消失。人们已经不需要祂了。这并没有值得难过的。每个后天神都有这样一天,祂回想那些从其他山神哪里听到的故事,想起那些早已消失的同伴。   泯灭前的日子本该平淡如水,但现在祂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小姑娘几乎隔三差五就过来看她,对着祂能嘟囔小半天。   “爸爸说奶奶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是我明明看见他们把她装进一个木盒子里抬到了山下。”   那是因为你的奶奶过世了。祂暗暗想。   “蓝天的妈妈给她带回了一个玩偶,可好玩儿了。”   “妈妈说山下开始打仗了。我有点担心。”   那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会因为家门口的小花开放高兴得叽叽喳喳,也会因为家里的母牛难产死掉而号啕大哭,在意的全部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当起了无声的听众。   突然有一天,女孩儿来的时候为他披上一件模样可笑勾花披风,祂觉得可笑极了,趁她离开偷偷将披风扔掉。   过了几天,女孩儿再度出现。因为担心披风是被野兽叼走,急得直哭。   祂见过很多人哭。有的是为了健康平安,有的是为了钱,总之必然有一个不可实现的目的。但为了一条丑不拉几的披风。这真是太可笑了。   女孩哭完过后说道:“没关系,大不了我重新织就是了。有了披风,你就不会冷了。”她从兜里拿出彩色的羊毛线,专心致志地织起来。   冷?祂才不会冷呢!祂不以为然地想,望着女孩儿小小一团背影发呆。   当再度被套上披风,祂望着女孩冻得红扑扑的脸和手,心想:算了不过是个孩子,就这样吧,反正这块石头只是他暂时寄居的地方,要是烦了,祂就去别的地方。   可祂一直没有去别的地方。   春去秋来。某天,女孩儿突然不再出现了。祂想,她大概是厌倦了那些幼稚的把戏。   当天夜里,祂看到森林里的火把一直没有熄灭。男人们一直高声喊着:“朴慧!朴慧!”   朴慧,是那个女孩儿的名字。   当时,她笑得美滋滋地说:“我叫朴慧,你叫什么?”   祂当然不会回答。   可哪怕无人回应,她也能说个不停,比山路那些燕雀还要吵闹。   她不见了吗?可她不见了和祂有什么关系呢?哪怕祂是神,也是即将消亡的神。没有多少力量。   祂想着,等察觉时,已经站在山林里了。祂并没有固定的形态,最终决定化作上古传说中九尾狐的模样。   祂追寻女孩的气息,终于在一处塌方的雪坑里找到了她的下落。   朴慧摔断了腿,但看到祂是眨巴着眼睛笑道:“是您吗?您就是那块石头里居住的山神?您可真漂亮!”   祂没有说话将孩子驼在背上,往下走时,孩子又开始提问:“为什么您的身体会是透明的?因为这里的雪吗?”   这是什么天真的答案。   祂实话实说道:“因为没有人再信奉我了。我快消失了。”   “消失?”女孩显得很吃惊,她拍拍手,认真说道:“那我信奉您好了。”   明明只是个豆丁大的孩子,仿佛像在许下郑重的承诺一样。   一个五六岁孩子的话。祂对此不以为然。   从那以后每隔几天,孩子就会在石头前供奉鲜花与蔬果。   祂想,这不过是一时兴起,不虔诚的信仰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但随着时间推移,祂依然没有消散。原来那孩子是认真的?!祂觉得不可思议。   女孩在祂眼前逐渐长大,结婚生子,最后步入衰老。   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女孩弥留时,祂曾经去看望过她。   “我只能陪伴您到这里了。您一定要保重。”满脸皱纹的老人笑着,与当年那个脸圆乎乎的孩子重叠。   你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信奉我的人。如果你没有了,我也会消失。   这样的话,祂没有告诉她。   当年那个孩子在儿孙绕膝的病房里含笑闭上了眼睛。而他又回到那块石头里,等待最后大限的来临。   “存在过这个世界,我感到非常的满足。对了,我叫白晓,白色的白,春晓的晓。我本来从来没有名字,但她给我起了一个。”冰雪般的神明最后的絮语如春阳般轻快温暖。   秦悦正感到一丝感伤,就见到林澄邈已经睁开眼睛,直愣愣望着其余三人。   “……”这情形很诡异,因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下。   “那是……九尾狐?”林澄邈率先打破了沉寂,抛出一个问题。   这个时候,秦悦其实有很多种选择。他可以告诉林澄邈刚才是他由于缺氧看到幻觉或者干脆含糊其辞,不置可否。然而,他顿了顿回答:“是这座山的神。”   金哲熙拉拉他的衣袖,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望着他。   林澄邈困惑的重复:“神?是我理解的那种神吗?”   “是的。你信吗?”   漫长的缄默之后,林澄邈坦然地点了点头:“我信!因为我的存在本身也不算正常。你应该已经察觉了。”   他无奈地笑笑,继续道:“其实和你见面那天,虽然说不出是为什么,我能感觉到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害怕谈不上,但确实对你很警惕。总担心……”   他欲言又止,抬起眼睛看向秦悦时仿佛在问:会吗?我的担忧会成真吗?   “如果这一切并非你主动为之,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猜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所谓的定数。”   “当然不是主动!”林澄邈耸耸肩:“我不懂什么定不定数,只希望现在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波澜,我可没力气再来第三遍!”   “我想应该是不会的。”   “听你这么说,莫名感到安心了。真奇怪啊。”林澄邈摇摇头,连自己都无法理解这种心情的来源,“现在,我看你顺眼多了。”   “我也是。”   聊开之后,林澄邈的目光在秦悦和关云横之间游走,渐渐染上了八卦的意味,“你们——”   “应该就在下面了!”头顶忽然有人说道。   秦悦朝其他三人摇摇头,示意他们耐心等待。等几乎要被发现的时候,他撤去了周围的结界,雪块松松垮垮地落到他们身上,看上去像一副被自然掩埋的模样。   “欸,有了有了!小心点儿!”吴舒粗着嗓门提醒道。   他们被人连拖带拽拉了出来。秦悦近距离感受到了影帝林澄邈的演技。他白着一张脸,虚弱地问道:“我们被困在里面多久了?还以今天活不了了!”   实在太像一个真正惊吓过度,但又勉强维持形象的人了!秦悦暗中给他点了个赞。   “还不到十分钟。”   吴舒指挥工作人员为他们所有人披上保暖的防风毛毡,送上补充营养的热饮,“你们很幸运!一般雪崩过后十五分钟內,还是会有百分之十的人丧命。”   “的确。”秦悦捧着杯子,从层层叠叠的人群里找到何宵的身影。对方正跟一名工作人员说话,并没有看过来。   那个推攘虽然跟他被雪埋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如果没有那一推,至少不会搞得他这样被动。如果没有结界,后果不堪设想。   他注意到摄影师们仍然在现场走来走去,这是不是说明直播虽然一度中断,但没有结束?   没有主动害人的心思,但不代表他就是待宰的绵羊。   “怎么回事?”重新恢复秩序的现场突然传来女人的惊呼声。   秦悦猛地一回过头,发现关云横倒在了地上,身边还站了不知所措的方鹿摇。   “他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方鹿摇拍拍胸口,被吓得够呛。   秦悦的心一下悬到了嗓子眼。他顺手将杯子塞到工作人员手里,连谢谢都忘了说。   吴舒蹲下身,摸了摸关云横的手腕,严肃道:“刚才一起被埋在下面,你们没有人发现他在发烧吗?”   刚才?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啊。秦悦无措地看了眼林澄邈和金哲熙,两人连忙附和,“他之前还很精神,出来的时候都没要人搀扶。”   秦悦伸手触摸关云横的额头,掌下一片滚烫。   “关云横?”他弯腰,凑在他耳畔喊道。   男人双眸紧闭,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悦的心不由地往下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76章 不咸山(七)   好好的一场雪地运动会就这样草率收场。但节目组的苦心并没有白费。早在秦悦等人还没有获救时, 挂有秦悦、林澄邈甚至关云横的词条就冲上了热搜。   #秦悦林澄邈关云横遇险#   #林澄邈秦悦关云横遭遇雪崩#   #关云横林澄邈秦悦等人雪山被埋#   等他们顺利脱险,几条新的热搜再度冲上高位。其中#关云横遇险昏迷#直接登顶,星光的股票有小幅下挫。其后这条热搜被迅速撤下。   星光的官方账号随即发表公开声明, 证明关云横先生虽然暂时没有苏醒, 但生命体征良好。   很快,#林澄邈秦悦等人已顺利脱困#取代了它原先的位置。但至于具体情况,网友们纷纷表示关切。   “哇,不咸山还会有雪崩。我一直以为这种旅游胜地挺安全的。”   “你以为呢?看直播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后面只有VJ的喘气声, 镜头晃动得太厉害了!”   “只有我一个人嗑到了吗?那么危险的时刻,关云横居然果断跑过去扶秦悦。当然林澄邈也是个好样的,本来都要跑到安全位置又折返回去。”   “嗑什么嗑。你们CP粉是不是有病?!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没看秦悦表情凝重得没有一丝笑意吗?上车的时候, 他慌慌张张, 一瘸一拐, 险些摔一跤!”   当然网上议论的再厉害, 所有人也没心情关注。   驾驶雪地摩托的地点距离滑雪场不远。关云横先是被送到临时医疗站点, 但因为除了发烧外, 关云横的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在做了简单处理后,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把他送到二十公里外的雾凇岭医院。   说是医院, 但其实只是规模稍大一点的卫生服务站,里面只配有两个医生和三名护士。但所幸配备的设备比较齐全, 当做完简单血象化验和CT后,医生告知他们没有发现关云横有任何内出血及骨折的迹象, 只是白细胞指标偏高, 应该就是普通的感染。   尽管如此, 一个多小时过去, 关云横依旧没有苏醒。他的脉搏稳健, 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稳, 连医生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出于安全考虑,他被建议留院观察一晚。   秦悦从观察室望向外面的那波人。狭小的走廊此时可谓星光熠熠,名演员、名导演,名歌手,齐聚一堂。如果不是因为周围消毒水的味道,秦悦还错以为自己身处某个商业酒会或者品牌发布会。   年轻的护士虽然碍于职业操守没有上前搭话,但目光却时不时朝那边看。   秦悦提议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家没道都被拖在这里。不如你们先回酒店,有情况再联系。”   韦知翔立刻举起手,“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陪你。”   “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不听!你总不能整夜坐在这里吧?有人在总能换个班!”韦知翔捂着耳朵,退到乐廷身后,做了个鬼脸。   “……这样也行。”秦悦略犹豫了一下,做出让步。   韦知翔要留下,乐廷自然也也不肯走。秦悦抬起手臂,打断欲言又止的其他人:“人已经够多了。听我的,大家都回去休息!今天这件事情大家都很辛苦了。”   看他态度很坚决,其余人只得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先离开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韦知翔和乐廷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沙发上,小声说着话,不时关注秦悦和关云横的动向。   而秦悦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边。床上的男人合衣躺着,手臂放在身体两侧。呼吸平缓,双目紧闭,暂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秦悦觉得男人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一抹不正常的胭脂色。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安静的关云横了。从初次见面起,哪怕仅仅是一片魂魄,男人都充满活力,暴躁果断,无论高兴不高兴都不是话少的类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期间关鹏和节目组都有打电话过来,他将情况如实传达。听着那头或假装镇静或充满叹息的回应。   时间过得越久,秦悦越觉得自己和那张椅子融为了一体。有一个词形容他目前的状态很恰当——枯坐。   他的心头逐渐升起一丝烦躁,他努力像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一样将这样的坏情绪压下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情绪在堆积发酵膨胀,几乎要把他完全淹没。   突然,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心里突然跳出来个可怕的想法:如果关云横一直无法醒来,他该怎么办?   他握紧手指,将它们绞在一起,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就像被一只手掐住脖子。呼吸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必须提醒自己用力的深呼吸充实肺泡,然后长长地把空气吐出来。如此反复,并没能缓解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在不断攀升,到最后连眼前躺着的关云横都模糊成朦朦胧胧的影子。   他深吸了口,将脸埋在掌心里,自嘲地想,要是爷爷还在,一定会嘲笑他现在没出息的。   没关系的,一定没关系的。只是发烧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他用手按住关云横的手背。男人连手背都烫得惊人,用了退烧药过后,丝毫没有好转的趋势。   韦知翔看到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说道:“悦哥,悦哥,你要撑住啊,别慌。”   “我看起来很慌吗?”   韦知翔和乐廷对视了一眼,“虽然我很想回答不是,但还是得讲实话不是?刚发现关云横昏倒那会儿,你一直在发抖。刚才也是。”   “有吗?”他自己可是一点都没发现。   “嗯。所以我和乐廷都很担心,一定要留下来。关老板他吉人自有天相,魂魄离体都能回去,何况只是发烧。”   “嗯,我明白。”   秦悦挺直腰,靠在椅背上。坐着坐着,他忽然因为韦知翔刚才的话灵光一现。   魂魄离体?对了,因为周围太多闲杂人等,他并没有检查过关云横的魂魄有没有受创。如果他受伤的不是身体,而是魂魄呢?   秦悦缓缓站起来,张开五指悬在关云横前额的上空。他试图像上回对杨雪漫做的那样探入关云横的意识深处,却被忽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他动作骤停,放下手臂,“请进。”   “又该量体温咯。”年轻护士笑容亲切,托着托盘走进来。托盘里除了一只老式的水银温度计,还有一瓶深色的滴剂。   “我觉得根本都不用量,温度完全不下来。”韦知翔碰触了一下关云横的额头,做出一个被烫伤的手势。   “我们有病历记录要求的。”护士笑了笑,把温度计递给秦悦,“这一瓶是刚才医生给开的退烧滴剂,你喂他吃一些。实在不行大概就要上抗生素了。”   护士出去之后,秦悦给关云横喂了几滴药,刚想给他上体温计手机就响了。他本来想随手按掉,但一看来电显示是关鹏,一下愣住了。他知道关鹏和关云横的感情好,但他们不是十五分钟以前刚通过电话吗?   这时韦知翔已经接过温度计,用口型说:我们在这里就行,你去接电话吧。   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对他说呢。秦悦点点头,走出房间。外间的空气远不如屋内暖和。他打了个寒颤,接通电话道,“喂,关鹏,有什么事情吗?”   “喂,是秦悦吗?”熟悉而老迈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秦悦一愣,下意识地站得比刚才更直,对着空气微微躬身……“您是……关爷爷吗?”   “对,是我。关鹏就在我身边。刚才他怕我担心着急挂断了。但是我坐在家里越想越担心,决定用他的电话自己给你打一个。”关龙对他说话时带着种亲昵感,与他曾经在电视机里见过采访很不一样。   秦悦笑道:“哦,原来是这样。您放心,现在他的情况比较稳定,就是还在烧,已经喂过药了。”   “唔。那就好。”关龙在那头沉默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反过来嘱咐秦悦道:“你也注意身体,不要硬撑。实在不行让医生护士帮帮忙,或者找个护工吧。”   秦悦被老人认真的语气逗笑了:“关爷爷,这医院小得很,不提供护工这种服务。”   “哦。那好。”   一抬眼,他看到观察室的门打开了,乐廷正一脸严肃地在对他比手势,示意他赶紧回去。不但如此,还顺便指了一下办公室,摆摆手让他不要惊动医生和护士。   他心头一跳,“关爷爷,我现在暂时不和你说了,朋友喊我有点儿事。”   “是因为云横吗?”   “不是。”他怕老人担忧,说谎道。   这时,秦悦倏然意识到关龙对关云横现在的状况过于关切了。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把这归咎于老人关心孙子是人之常情上面。   挂断电话,他匆忙回到屋内。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韦知翔和乐廷手足无措地站在病床前。一见到他回来如蒙大赦,“可算回来了!事情有些棘手。”   “棘手?”秦悦感到这间屋子里突然出现了奇怪的脉动。不是好的东西,不是的坏的东西而是一种中性的存在,“他怎么了?”   韦知翔摸摸鼻子,“你走了以后,我给他放了体温计。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想把体温计从他腋下取出来。”   他两手一摊,“然而我发现根本无法靠近啊。”   他拍拍关云横周围那团空气,明明肉眼什么都看不见,居然还能发出磕碰硬物的声音。   秦悦绕着床走了一圈,几乎可以肯定。现在的关云横是被包裹在其中的。就像琥珀里的昆虫。能够看清楚,但中间始终隔了一层。   韦知翔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这玩意儿也不能说是结界。悦哥,你怎么看?”   秦悦翘着那层壳,默然。   他怎么看?他能怎么看?他又不是元芳!   这东西他根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真是万般皆是命,无论参与任何事,他和身边的人都是事故体质!   “现在怎么办?”韦知翔一脸为难,“再过一阵子,护士肯定会进来要温度计了。发生这种灵异事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把别人吓疯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非常感谢一直追文还有投营养液的小天使。真的非常感谢!   丢两个预收,如果大家感兴趣请惠存。   预收<听说我们是一对》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920245   重生前,祁斐正值人生巅峰。三金影帝,业内最具商业价值的男艺人,周围谁不上杆子巴结。   重生后,他又成了昔日那个三十六线都排不上的小糊咖,周围是个人都能踩他一脚。   经纪人:“祁斐,咱能有点上进心吗?”   祁斐:“我在等。”   经纪人抓狂:“等什么?再等黄花菜都快凉了!你看看那个谁谁谁!”   一个月后,祁斐拿到一部不受人看好的剧本。所有人都以为他的职业生涯要凉凉。   九个月后,新剧开播,他一炮而红,成为圈内最惹眼的新晋流量。   粉丝:“颜控盛宴,我家哥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各路合作方&金主爸爸:“吃苦耐劳,爱岗敬业,合作度满分!”   对家&黑:“有种放滤镜生图!你们都被祁斐的外表蒙蔽了!他根本就是当代茶艺大师,绿茶婊一个!你看他蹭余秋玄的热度,蹭得飞起!”   路人:“吃瓜。原来现在男艺人也会被说婊吗?”   余秋玄:“祁斐啊?他就是个傻白甜呀。”   所有人:“???”   后来,两人同台献艺,余秋玄被祁斐堵在化妆间,笑得十分亲切:“余老师,听说我们是一对。”   余秋玄:???   说好的傻白甜呢?!   预收《保护我方学渣》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5399701   叶归一朝重生,回到十年前。远离渣贱,当一条躺赢的咸鱼不香么?   【嘀——人生挽救系统正式上线!宿主必须努力赚取重生生命值,否则将受到不低于十级疼痛的惩罚。】   体验过一回之后,疼痛敏感体质的叶归直接跪了:“努力!我努力还不成吗?!”   某日,叶归带资进组出演一部电视剧,男主角居然是他最讨厌的楚辞!   系统疯狂提示:“快,宿主!抓住这个学神,你就能早日完成任务。”   路边社消息:“楚影帝家境贫寒,身负巨债。”   叶归:“不就是钱嘛!少爷我有的是钱!”   剧组很快谣言四起:“叶少包养楚辞?”   叶归:“我们彻夜讨论演技,你们信吗?”   **   楚辞得罪圈内大佬,叶归牛逼哄哄:“这特么叫得罪?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得罪!”   大佬认怂,玩人间蒸发。   某天,叶归:“小辞,有个片子还行吧?你去瞅瞅?”   楚辞:“好!”   大制作啊!大班底啊!这回他要捧他走向国际市场,完成之后将获得巨额生命值!   **   签约日,叶归内急:“我去趟WC。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等他回来,楚辞在原地,他面前制作人&导演谄媚:“楚总,签约这种小事不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楚辞挑眉一笑:“没办法,总得让金主满意不是?”   叶归:“???” 第177章 不咸山(八)   因为待在里面的人无话可说, 观察室内十分安静。   秦悦站在病床左侧,捏着下巴陷入沉思。他将从小到大听过、读过的奇闻异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遗憾地发现找不出一件类似的案例。   韦知翔和乐廷并肩站在床的右侧, 看看关云横, 又看看对方,不约而同叹了口气,陷入沉默。   秦悦伸出手用力挤压那层透明的“壳”状物。摸起来冰冰凉凉的,仿佛一块富有弹性的果冻。但显然又比果冻更加柔韧强健。   手一离开, 那东西发出“啵”的脆响,回归了原位。   “什么鬼。”他嘀咕。这回可真被难住了。   什么都不做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但贸然行事又担心会不会伤到里面的人。这左右为难,仿佛被装在玻璃瓶里的蚂蚁, 横竖都找不到出路。   韦知翔鼓起腮帮子, 皱眉说道:“取不出体温计是小事, 那等会儿护士要进来, 我们怎么遮掩过去?”   他苦思冥想, 弹指问道:“欸, 悦哥, 上回那种替身纸人你身上还有吗?不需要做得多像, 能骗过护士就行。”   秦悦想了一下,大概明白了韦知翔说的应该是上回关云横变成小孩时, 他为了敷衍关鹏照本宣科做出来,结果不太成功的玩意儿。   他耸耸肩:“如果在酒店我可以现画。但这里没有朱砂, 事情有些超出能力范围了。何况——上回穿帮把人直接吓昏的教训你忘记了?”   “也是哦。啊啊啊啊啊——那到底要怎么办嘛!连你都说没办法, 我和乐廷不就更没办法了吗?”   刨除柳随歌那种老妖怪。秦悦在韦知翔心里一直都是人类战斗力天花板的存在。听他这样回答, 脸直接垮了, “现在这样搬也搬不走, 出也不出来, 就跟琥珀里的昆虫一样。万一明天其他人想来探个病什么的,这事儿根本没法解释!”   丧气不过几秒钟,他犹不死心,抬起腿用力一踹。   “翔翔!”乐廷和秦悦一前一后制止他都没拦住。   只见韦知翔用出去的力气被“壳”轻易化解。不仅如此还像弹簧床一样,把毫无准备的他反弹到两三米外。如果不是被茶几拦住,估计飞得更远。   “……”真是万万没想到的结果。   少年撞在茶几的尖角上,发出“嗷”的一声痛呼。他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看起来既可怜又好笑。   “这玩意儿怎么没有武德!”他忿忿不平道。   乐廷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撩起他背后的衣服,“很疼吗?我看看。”   因为秦悦也在,韦知翔哪里好意思。他死命拽住衣角,“多大点儿事啊。也不是很疼!”   “我看看。”   “不用!”   这场拉锯战看得秦悦哭笑不得,“翔翔,乐廷是个操心的性子,你就让他看看吧。”   “不是……这……”韦知翔垂死挣扎。   突然间他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连乐廷揭开衣服直接上手都没反抗。他双眸圆睁,抬手指着病床的方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欸,你们看!变了!”   变了?什么变了?   秦悦和乐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层“壳”的样子真的在变。   “壳”变成了半透明的灰色。它的表面如波浪涌动,逐渐呈现出一个盘旋往上的银色漩涡。   短短几分钟,从温吞到凌厉,天渊之别。   三人望着那几乎要贴在天花板上的漩涡,不约而同朝后面退了一步。无论人或者妖,对于危险的反应都出自于本能。   “我猜……这是某种应激反应”除此之外,秦悦想不出别的原因。他盯着那团东西,眼底的疑惑更盛。   等等,这该不会是……但这怎么可能呢?他盯着病床上依旧在沉睡的男人,原本坚不可摧的想法开始动摇。   莫名其妙出现的屏障,关龙超乎寻常的关切,似乎都将整件事带往最不可置信的地步   或许,关龙还隐瞒了某些事。但上一回老人没有透出一点半星,现在也很难从他嘴里再问出什么。   又或许,以上都是臆测。因为妙音鸟的诅咒,关云横受到了非一般的影响。这一点他很清楚。再者眼前的乐廷就是个活脱脱异变的例子。   此时,秦悦的脑子里就像有架风车在呼呼转着。有时候意外代表着突破,但不代表每一个突破都是好的。   而韦知翔还沉浸在上一个环节。他抱臂,仰望着银色漩涡,吹了个口哨:“悦哥,你的意思是它因为我踹了它一脚,所以不高兴了?”   他摇头晃脑地说:“但这又不是活物,没可能啊。何况你之前不是也用力挤压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咦,它怎么越来越像个漏斗了?”   秦悦瞄了那东西一眼,原先只有三成把握,现在已经是十成。他叹了口气问:“你难道没有异样的感觉吗?”   少年一愣,挠腮回答:“没,嗯,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那么一点。”   “韦知翔。”秦悦喊了他的全名之后,突然喊了他的真名,“芜野,你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韦知翔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了,拍着胸脯说道:“悦哥,你知道我胆儿小,无公害。咱有话直说,不带这样打哑迷了。”   “……”秦悦同他一起注视着已经彻底改变形态的漩涡,叹了口气说:“你之前所谓虚长一百多岁的说法,真不是在谦虚。”   韦知翔一脸受伤地捧着胸口,“悦哥,你何出此言?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埋汰我呢。”   “不是埋汰。是鄙视。”秦悦边说边压下他的肩膀,大声说道:“还不低头!”   “啊?”韦知翔还保持着茫然的表情。他被秦悦强行压弯腰,忘记了挣扎。   电光火石间,一道红色的闪电从漩涡里跳了出来,只留下成片的虚影。一次扑空之后,又像回旋镖一样飞过来。屋内的陈设很快被搞得乱七八糟。   “哇啊——什么东西!”韦知翔抱住脑袋,闪躲到秦悦身后。   望着俯冲而小的细长身影,韦知翔满眼无辜道:“不是,它干嘛老冲我来啊。我得罪它了?!”   秦悦没说话,而是迅速的双手结印,凌空画出一道金色的符咒,“迦叶!!招来!”   符咒的中央像被人挖出一个小口,迦叶剑从里面跳出来。无需秦悦再下指令。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剑锋出鞘,腾空而起,轻而易举封住红影的去路,将其捕获。   “酷——”韦知翔拉长声音赞叹道。   秦悦转身戳戳他的额头,“长点心吧你。那么大的召唤阵居然还在下面看热闹。”   “召唤阵?不是,关老板不是普通人吗?”韦知翔这时才有闲情逸致打量那个攻击他的红影,“我去!这不是赤轮吗?”   细长赤螭悬在半空,它的神情显得有些狂乱。许久之后,它慢慢摇了摇脑袋,四处张望。如果是人的话,它的脸上现在应该是大写的“懵逼”。   秦悦冲它勾勾手指,小螭龙继而温驯地落到他的肩膀忙,用嘴角蹭他的脸,完全不似方才那样凶猛。他拍拍它的脑袋问道:“迦叶,怎么回事?”   剑灵没有现身,而是就着剑的模样回答:“我怎么知道?一眨眼功夫它就不见了,我跟朱冥都不知道它去了哪儿?如果不是因为你召唤我,回头我也只能告诉你它走丢了。”   敢情是因为召唤及时,还没来得及对口供呢。秦悦一时无语,“行,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迦叶的剑柄顿了两下,绕过他们,用剑穗缠着小螭龙准备离开。经过关云横身边时又退了回来,“保全咒?”   “你说什么?”   “这个姓关的身上的是保全咒,是有人用来保护他的咒语。”迦叶围着他走了一圈,“不过有些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   “说不清。”   秦悦想了想,“所以我碰的时候没有反应,翔翔一碰就帮忙召唤了灵器吗?因为他是妖?”   “抗议物种歧视!”韦知翔悲愤地喊了一声,被乐廷拎到一边儿。   “对人的碰触没有反应,对妖类敏感的咒语。但对于现实生活里车祸之类的意外无能为力?”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还有,按说之前他们也遇到过很多次麻烦,可为什么偏偏这一回出现了这个咒语?难道是有什么触发机制?   他仔仔细细打量那层“壳”,没看出任何特别之处,只得失望地问:“这保全咒是什么来历?”   “只知道不是浮丘的法术,其余的我不记得了。”   “……”差点忘了,迦叶剑的记忆有损。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将两件灵器打发走了以后,三人百无聊赖地回到床边。   男人的呼吸声比先前更重更沉。他的额头鼻尖全是汗水,乐观估计是正在退烧。   五分钟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动,缓缓举到空中,穿透了那层无形无色的保护壳精准抓住了秦悦的手腕,“找到你了。”   墨色的眼睛洋溢着笑意,与秦悦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秦悦任随他拉着,“你倒是睡得舒服,刚才有多兵荒马乱你知道吗?”   “不知道,回头说来听听。”男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伸长懒腰问:“我睡了多久?”   “接近五个小时。”   “是吗?难怪浑身都疼。”关云横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在病床上,“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好像……”   “好像什么?”   “记不太清了。”男人皱起眉头,“这屋里怎么回事?被龙卷风刮过?”   “……”其余三人一愣,回头看了眼倒伏的茶几,翻到的椅子还有飘落在地面的备用消毒床单。   这些都是刚才赤轮攻击时造成的。谁能想到一条刚凝聚成的灵体能有这么大能耐,之前真是小瞧它了。   “您好……体温计结果出来了吗?”护士温柔的微笑在注意到这屋子里乱像时凝固了,“天呐,这是在干什么!”   看向他们的目光明显带有控诉。   “如有损坏,照价赔偿。”吐出这几个字后,护士带着体温计昂首挺胸退场。   所有人除了傻笑外,实在给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秦悦按压着太阳穴,在心底哀叹:风评被害,绝对的风评被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加班,所以晚了。 第178章 地涌金莲(一)   护士关门出去过后, 眼看形象已经无法挽回。四人大眼瞪小眼,来来回回几轮。   最终还是韦知翔打破僵局问关云横:“关老板,你是不是在雪地摩托车之前就已经不舒服了, 只是为了不影响节目录制, 强撑着不说?”   关云横眼一横,皱眉回答:“你觉得我这种人吗?”   韦知翔一噎,小声嘟囔道:“就是觉得不像我才问啊。”   就说嘛,别看这人在秦悦跟前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但不至于把自己委屈成那样。   男人哼笑一声,下床活动筋骨,顺便把倒伏在地面的茶几扶起来, 抱起手臂, “说说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悦梳理了思路, 把整件事简单说了一遍。   关云横听罢, 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几下说:“你的意思是……我身上被人下过某种奇怪的咒语, 不但挡住了韦知翔的攻击, 还召唤了那条蛇过来?”   话音刚落,秦悦纠正他:“是螭龙, 不是蛇。”   紧跟着,韦知翔高声申辩道:“那算什么攻击?顶多算是踹了一脚。”   关云横略过他们的话, 没受影响的继续说道:“你们说的那玩意儿, 先前那么多次危险怎么没有出现呢?”   说完之后, 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四处张望了一圈, “这是综艺的整蛊环节吗?摄像头藏在哪儿的?”   “没有摄像头, 不信你问乐廷。另外你的疑问和我是一样的。”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串通一气?”关云横嘴里说着不信,但表情已经信了九分。秦悦几个故意同他开这种玩笑,犯不着。   秦悦看出他已经听进去了,紧接着问:“你有没有想过身边谁有可能给你施这种咒术的?”   关云横苦思冥想过后,正色说道:“爷爷。”   “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关爷爷?”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有人想给我施展这种保护用的咒术,那必然只有爷爷。毕竟我们是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   秦悦点点头:“可关爷爷是普通人。”   关云横一秒抓住破绽:“爷爷当然是普通人。但你这种说话的方式,难道你曾经怀疑过他不是普通人,还试探过?”   “……当然不是。我只是强调这件事。”博山炉事情过后,为了稳妥起见,他曾经不动声色地试过关龙,但他身上的确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   “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呢?”关云横盯着秦悦不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秦悦捏了把汗,发挥了当前演技的顶尖水准,“你今天怎么回事?一会儿怀疑我们要整蛊你,一会儿又说我骗你?人与人之间要有信任。”   看他郑重其事中带着不高兴,关云横摇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追究。   他说道:“退一万步,是爷爷做的。但既然他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搞一套更全能的咒语用在我身上?这样就不会发生车祸后生魂离开身体的事情了。”   “即便没有那样完美的法术,我躺在医院里的时候,爷爷的手足无措可不是装的。”   “没错。”秦悦硬着头皮听他仔细分析,嘴唇紧闭,唯恐自己再不小心漏出什么。   韦知翔插嘴:“那……你的父母还有其他身边人呢?”   “父母?”关云横立刻否认:“不可能。他们都是学艺术的。”   “虽然我爸爸后来接管了一部分公司事务,但日常他最喜欢的还是画画。他的那些旧作都在老宅的收藏间里锁着。爷爷怕触景生情都收起来了。”   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至于我妈妈……我只记得她的样子还有说话的声音,但她是我爸爸的学妹。”   他陷入回忆,目光悠远地说道:“是不是身边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爷爷有几位旧友对易经命理有研究,但这也不能说明他们就会使用这类法术。”   秦悦叹了口气总结:“时间地点人物都不确定,看来这件事现在成了无头公案。”   “但也不是坏事,对吗?”关云横笑道:“起码再遇见妖怪你不用担心我会受伤了。”   “你说的对。”   站在乐观角度,也是有道理的。可惜……他们现在搞不清楚这玩意儿的触发机制。   秦悦忍了忍,没将这些话说出口。总之,关云横能顺利醒来就是天大的好事,哪怕有无法理解的事,都没法动摇他此刻心中的喜悦。旁的事,暂时丢到一边吧。   这样一想,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松快起来。   当然,并非每个人此刻都有这份儿好心情——譬如何宵。   #患难时刻见人品#   百万粉丝的营销大号于晚上六点,在这个词条下放出一段视频截图。用慢放加重点标注的形式把秦悦等人遇险现场进行了再现。   在这段视频里,何宵虽然背对镜头看不清当时的表情,但推秦悦的动作堪称快准狠。哪怕用“慌不择路”解释都显得牵强。更别提他与秦悦明显不熟,还曾经传不合的林澄邈在行为上的鲜明对比。   经过了一夜的发酵,词条在第二天清晨直接冲上热搜高位,惹得网友们纷纷正想吐槽。   “艹,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晃眼了。”   “前队友还不如才认识不久的林澄邈,真是见识了。另外谁说林澄邈和秦悦不继而,叉出去!”   “要我说,何宵这人之前的人品就不怎么样。偏偏在粉丝心中永远都是出淤泥不染的白莲花。”   “路过的蚂蚁都想说一句‘秦悦可怜’的地步。如果不是被推倒崴了脚,可能被埋事件就不会发生了吧。关云横可真倒霉。”   “支持关老板醒来之后复仇!”   回酒店的路上,秦悦就听司机和工作人员议论这件事。还听说赵普和何宵只要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就拉长了脸互相拉踩。   想想也对。他要是赵普,他也觉得气。“最好的朋友”是这样的猪队友。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不知道该如何维护自己的形象不受损。   作为受害者秦悦得到了许多慰问,被夸奖为难得的厚道人。俨然是世上最无辜纯洁的白莲花。   厚道人?秦悦听到这样的褒奖憋了一路的笑。   回到酒店,刚进别墅,就看见客厅里坐了个人,正是话题的中心人物何宵。   他看看秦悦,又看了看关云横,倒是没胆子让后者回避。   秦悦瞥了他一眼,绕过客厅直接上楼。   何宵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问:“是你做的吧?”   “什么?”   “热搜。”何宵的怒意从牙缝里蹦出来。   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加害者偏偏摆出受害者的脸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秦悦推的他何宵呢。   “对。”秦悦站在楼梯上,转身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会反击?”   “……”   “这只是个警告。《声名鹊起》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桥归桥,路归路。如果接下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波过后,咱们把这个综艺拍完,面上也好相见。”   何宵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秦悦打断他:“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何宵。当初歌曲剽窃的人可不是我。你猜,如果我无意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你以为我当真是好脾气?”   秦悦很少摆出这样盛气凌人的气势,再加上后面的关云横也冷冷地望着他。   何宵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小声说了句,“知道了”,转身落荒而逃。   尽管发表了模棱两可的声明,但网友们并不买账。在不咸山剩余的时间里,何宵极力避免任何与秦悦同框的机会,被认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   秦悦当然乐得清闲。他每天除了拍摄,就是应付突然对他变得很热情的金哲熙。临别时,还恋恋不舍的要了签名和合照。   上了飞机,有工作人员感叹:“秦悦你的魅力也太大了。那孩子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最后竟然成了你的小尾巴。”   “咱们可是同生共死过啊。”秦悦笑着摇头。只有他和关云横知道,金哲熙这些日子跟着他,是想磨他当师父。   可他自己都是个半罐子水,哪有能耐当别人的师父呢?所以他简单教授了金哲熙一些简单无害的咒语,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愿。   接着,他们飞往春暖花开的东南方。近三个小时的飞机,外加七个小时的大巴。所有人到达一片古香古色的村落。   “欢迎各位嘉宾来到瀛洲镇。”   瀛洲,既是海上曾有五座神山之一,也是《十洲记》中西王母所说的神地。   相传,真正的瀛洲位于海外七十万里的地方,上面住着仙人,遍地都是神芝仙草。有山名青玉膏,有泉名玉醴。泉水似酒,味甘甜。   虽然风景秀丽,天气宜人。可惜此瀛洲非彼瀛洲。   “悦哥,你看!”下车时,韦知翔悄悄凑到秦悦耳边说。   “看见了。”秦悦勾起一抹苦笑。这节目策划的手该不会是开了光吧?   远远的,铅色的积云压在天际。当一般人会感叹“好壮观的乌云”时,秦悦看到无数鲜血淋漓的影子舞刀弄剑地在云中穿梭。   好重的怨气啊。他欲哭无泪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谢谢订阅。 第179章 地涌金莲(二)   因为韦知翔和秦悦都抬头看向同一个方位, 其他人也受了影响。   “你们在看什么呢?”方鹿摇、任禾也跑来凑热闹,“哇,好大好厚的乌云, 看样子今晚可能有雨!”   关云横眯了眯眼, 跟着他俩看了一会儿,随即移开视线低声说:“跟你出门,总有惊喜。”   “……”秦悦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瞧这话说的,敢情这些都是他招来的?他还想安安静静录个综艺节目, 奇奇怪怪的事情自己送上门,难道成了他的错?   眨眼功夫,影子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滔天的怨气归于平静。   因怨气而生, 笼罩在瀛洲镇上空的灰蓝色调也像被水清洗过一样, 逐渐褪去。云又变成了一块普通的乌云。挟着电闪雷鸣, 慢慢自天际飘过来。   韦知翔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过分吃惊, 他用手肘撞了撞秦悦:“这?”   秦悦摇摇头, 用眼神回答稍后再讨论。   易瑛泽站在两人身后, 左看看右看看, 笑了起来:“你们在打什么哑迷呢?还走不走了?”   “走,当然走。坐得屁股都疼了, 只想回房间摊平。”秦悦握住韦知翔的手腕,把他朝前拖了一段路。   这一段节目是不直播的, 但现在正值瀛洲镇的春季旅游旺季, 下榻的古城酒店迎来送往, 入住率很高。   嘉宾们在围观群众的注目礼中办理完入住, 按小组领取房卡, 回各自的房间休息。   没过多久, 韦知翔便按捺不住过来敲门。由于房间里都装有临时摄像头,稳妥起见他们移步到消防通道。   确定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后,韦知翔用手臂画了一个圆:“那东西怎么跟海市蜃楼一样,突然就消失了?悦哥,这瀛洲镇里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秦悦两手一摊,“我和你一样,才到这镇子。不过目前看来,那些影子是无害的。”   “无害?那么重的怨气!欸,对了,我看那些人的装束不是现代人,这里是不是什么古战场啊。”   “很有可能。这里古代是越国的位置。但那些人的衣着打扮不像士兵,反而……”   “反而什么?”   “像修士。”   “修士?”韦知翔抖三抖,抱住自己,“你是说那些都是古代修士的怨灵?那我和乐廷岂不是很危险?!”   “倒也不用过分担忧。有我在呢。”   听他这么一说,韦知翔立刻如释重负,高兴地说道:“也对哦。”   说完,他送出一个响亮的飞吻,“悦哥,爱你哦。遇到危险要记得保护我!”   一瞬间,关云横和乐廷的脸同时黑了。   *** *** ***   第二天清晨,嘉宾们在节目组规定的时间集结。瀛洲比不咸山温暖多了,所有人穿衣打扮都比不咸山薄了一圈。唯有秦悦还件抓绒外套出镜,引得其他人啧啧称奇。   “秦悦,你不热吗?昨天晚上下了雨,今天是个大晴天啊。”林澄邈拉起他的衣摆,捏了两下,“这是初冬的款式吧。”   “我比大多数人都怕冷。你看,我完全没有出汗。”   “嗯,个人体质差异很大。”林澄邈冲只穿单衣的傅梦柯站的方向努努嘴,“傅哥,悠着点儿啊。”   节目组PD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等场内安静了才说道:“欢迎各位嘉宾参加由寰宇集团冠名播出大型旅游类友情综艺真人秀《最好的朋友》!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是瀛洲镇,距今已经有两三千的历史。它是秀峰古城遗址公园的一部分。”   “众所周知秀峰是历史上有名江南文明的摇篮。四周环绕有十余座保存较为完好的越王陵,出土的文物大多具有极强的考古价值。”   “此外这周边还有江南农耕文化园,秀峰考古博物馆,樱花大道,樱花博览园,仙桃山等等著名人文景观。”   因为涉及当地的文化推广,PD说了很仔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笑道:“不过以上这些都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众人大笑,“你逗我们玩儿呢!”   PD神神秘秘一笑:“大伙儿想想,提到江南你们会想到什么?”   “吴越文化。”   “苏杭。”   “梅雨天。”   “园林。”   所有人立刻七嘴八舌回答,最后是秦悦和林澄邈异口同声说道:“茶!”   “没错。就是茶。江南的茶文化历史悠久。”PD指着背后起伏的山峦说道:“这周边还有数千亩茶山,每年都为地方财政创造数亿元的GDP,还远销海内外各国。今天大家的任务就是采茶!”   他们乘坐古城酒店的大巴来到附近茶园,茶园入口是歇山顶的建筑物,看上去规模十分宏伟,不像是入口倒像是宫殿。   茶园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穿着长袍马褂,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乍一看不像经营茶园的商人,倒像从民国画卷里走出来的书生。   ……一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言细语,富有条理,“欢迎各位嘉宾来到青膏山茶园,我是茶园第五十六代传人徐泽。”   接下来他和PD一起宣读了游戏规则,并向众人发放了道具,“各组的分数都是由各位采得茶叶的数量和质量综合决定的。打分的是我们茶园资格最老的四位师傅。在正式采摘前,将由我们采茶的工人们为各位进行标准示范。”   所有人被领入茶园。在经历了半个小时左右的跋涉之后,他们到达指定的采茶地点,自动分成六组。   茶园的工人们手把手地开始教授采茶技艺,“采茶有四个基本法则:眼快,手快,脚快,心静。所谓眼快就是……”   等传授得差不多了,嘉宾们开始自己动手。到了这个阶段,人的悲喜就并不相通了。   可能是由于节目组事先打过招呼,工人们的要求格外严格,甚至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不要掐,不要掐,掐痕在制成茶叶后会去不掉,影响茶叶的品质!”   “要学会动!你总不能只采这一棵茶树吧!”   “提起来,提起来!”   “不要毛毛躁躁的,认真一点!”   “那不是鱼叶,这种程度只能喂牛!”   甭管在镜头前多光鲜亮丽的明星,此时都有些发懵。手脚灵活一点的秦悦等人还算好,笨手笨脚的不但受批评,还被弹幕嘲笑了。   “233333,韦知翔:这些叶子每个都长得一样,根本分不清楚哪个该采,哪个不该采!笑死,乐廷明显灵活多了。”   “任禾:让我试一试今天新装上去的手指。方鹿摇跟她半径八两啊。”   “赵普真的很认真在嫌弃何宵,结果何宵对了,他错了!”   “同人不同命,有些人已经开始熟练的双手采摘,有些人还在痛苦的单手拉扯叶子。”   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所有人都累得够呛,两位女孩子站得腿都有些发软。   众人强打起精神,背着青竹筐,带着采摘的茶叶下山接受专业人士审判。   从数量上看韦知翔那组最多,林澄邈组次之,接下来才是秦悦等人。任禾和方鹿摇的最少。但质量上看,秦悦和关云横那组的最好,林澄邈次之,韦知翔组和任禾组合评分最低,并列倒数第一。   “是有什么处罚措施吗?”   “不急,还有下一个环节。”   韦知翔夸张地拍拍胸口,朝后退了一步:“早说嘛。吓死我了!”   他指着那些茶叶问道:“那这些怎么处理?”   徐泽介绍道:“我们茶园现在采用的大多是机器炒茶,只有少数品质很好的茶叶才会进行人工炒制。现在会这套手艺的工匠越来越少,所以成品也比一般茶叶昂贵。各位采摘的茶叶,将由我们最好的工匠炒制装袋密封过后送给大家做礼物。”   “那这大概需要等多久?”   “大约四个小时。我们茶园正在为大家准备午饭,现在请移步茶室边品茶边等。”   说着,他把所有人引进一间独立的仿古建筑,“这里就是我们茶园为贵宾准备的茶室,请坐。”   室內摆着三张宽大的八仙桌,上面放有让人眼花缭乱的茶艺道具,还摆着一盘造型精美的典型。   “荷花酥。”韦知翔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看见食物根本顾不上镜头还在拍,饿狼扑羊地坐到椅子上。被乐廷按住才想起现在还在直播。他咽了口唾沫,可怜巴巴地问:“能吃吗?”   徐泽被逗笑了,“你请随意。”   得到主人的首肯,他立刻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吞下去过后,眼睛一下亮得惊人:“你们快来尝尝,超级好吃!”   其余人无奈地摇摇头,心道,这孩子的吃货标签看来是取不掉了。   弹幕开始刷各种韦知翔粉丝做得表情包。   “馋归馋,但是看着他吃东西,真心很下饭。”   “崽,咱能矜持些吗?其他人还没动呢?”   “秦悦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茶室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画作,其中有一幅的画风让秦悦感觉非常熟悉,但从笔触上看,并不是近年的作品。   “这是本溪先生的画作?”他问徐泽。   徐泽睁大眼睛,“您看得出来?这是三十年前秦先生送给我父亲的随心之作,因而没有落款。父亲十分喜欢,就一直挂在这里。”   他笑道:“也是凑巧了,您也姓秦。”   秦悦笑笑没有说话。爷爷生前喜欢四处游历采风,来江南不奇怪。何况三十年前,他们根本还不认识。   他的视线朝另一面挂满历任茶园主人和名人访客们合影的墙壁移动。照片有些已经发黄,有些还是簇新的。合影的背景多是这间茶室或者茶园地入口。   唯有一张是在瀛洲古镇的街道上拍摄的,也吸引了秦悦的视线。   照片里,年轻了起码十岁的秦益站在前任茶园主人身旁,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噢,这是十一年前的照片了。本溪先生时隔十年再次来瀛洲,那时候古镇还远不到现在的规模,我父亲陪他闲逛是拍下的。”   “十年?”   “对啊,他几乎是每隔十年就会来这里。据说因为他出生的村庄距离这里不远,我们也算老乡呢。之前他去世的消息发出后,我父亲还哭了一场。去年秋天,我父亲也去世了。希望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把酒言欢。”   十年?为什么是十年?   “秦先生和徐先生很熟吗?”   “至少在我的印象中,挺熟的。时常有信件来往。”   信件?   “看来您是秦先生的粉丝啊。”徐泽调侃。   “是的。我很喜欢他的画。”   爷爷为什么说谎?他明明出生在岭南的小镇,为什么偏偏要说自己出生瀛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80章 地涌金莲(三)   说着说着, 徐泽见他忽然沉默了,不免关切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秦悦摇摇头,垂眸笑道:“没有, 只是现在市面上没有本溪先生早年的画作流传, 看到觉得十分羡慕。”   他这样一说,徐泽满脸欣慰。连说话的口吻从开始的客套转为亲近,“实在太难得了,现在的年轻人对传统文化不够重视, 大多喜欢水彩或是油画。在这一点上,我很难找到差不多年纪的同好。我听说您是流行歌手,没想到对画还有这样的品鉴能力, 眼光比一般的鉴定师傅还神准!”   “不用您啊您的, 叫我秦悦就好。”   “好的。”   看来, 至少爷爷没在徐泽的面前提过他的名字。   徐泽看起来是真高兴。他思考了一下, 比划出“请”的手势, 继续把秦悦往里引。那副坦荡欣喜的模样, 搞得秦悦心里长出几分浓浓的愧疚。   “这里。”原来茶室还有一个隔间, 必须用徐泽本人的指纹和虹膜才能打开。隔间最靠外面挂的全部都是秦益各个时期的画作, 往里应该是徐泽及家人收藏的其他名家的作品。   “这也太……”惊人了。从数量上看,爷爷和徐泽的父亲绝对不是偶然认识那样简单的。   此时, 节目组的摄影机征得了同意,从后面跟拍。其他艺人在茶室门口探头探脑纷纷开始调侃。   “画是好画, 可惜我看不懂。”   “敢情我们还是沾了秦悦的光才能饱览这些名品。虽然不懂, 但不妨碍我看热闹啊。”   秦悦和徐泽正儿八经站在画作跟前感叹, “这幅《秋山翠鸟图》笔触稍显稚嫩, 但气韵生动, 远处悬崖间的飞瀑鸣泉, 白云缭绕与停在叶片上的翠鸟形成鲜明对比,当真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啊。”   “再看这幅《万壑松风图》,水流与松林相得益彰,山峰高耸,厚重古拙,浑厚大气。骨法用笔虽然谈不上上品,但佳作还是当得起的。”   “还有这幅用了斧劈皴用毛笔侧锋平扫能凸现了石山的质感。远处有亭台楼阁,更显得松林清雅,应物象形……”   任禾以一个滑稽的姿势趴在门上,“他们在说什么?”   韦知翔吞下一个蛋黄酥,“不明白。什么是应物象形?”   关云横说道:“可以理解为写生的意思,师法造化。以客观对象作为依据,描绘物体的形。”   韦知翔两眼一抹黑,“行,你不用解释了。怎么越解释我越听不明白。”   这一直白的反应,惹得直播弹幕刷过一水的“哈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翔翔,娱乐圈活人!听不懂就大声说出来,一点都不怕被嘲笑。关云横的表情完全是大写的无语。”   “说起来,秦悦翻红之前那么穷,这些书画品鉴知识是从哪里学来的?”   “或许是没落大户人家的公子。我顿时脑补了一整部电视剧出来。求剧本,求拍!”   徐泽的脑袋都差点点折了。他指着最末尾的一幅画说道:“秦先生擅长山水花鸟,很少画人物,但这是一个例外。”   秦悦看了过去。只见画面当中有寥寥几笔,浓淡不一的墨水勾画出了几只修罗饿鬼。画的边框与其他装裱不大一样,是浅金色的暗纹。   “这是父亲亲手装裱的,据说用的是祖上传下来的鎏金纸。”   鎏金纸?秦悦拉平嘴角,隐忍道:“确实很特别。”   “是吧。我也觉得。只是过于昂贵,父亲在世时都不让我碰一下。现在更是不敢碰了。”   “徐老先生说的是。”   参观完徐泽的收藏间,所有人坐回八仙桌开始吃午饭。吃完午饭,他们被安排去了茶园自己的点心作坊。趁人挤人的时候,关云横问:“那幅画是不是有问题?”   秦悦点点头,压低声音回答:“对。上面鎏金文字写的是‘兵随令转,将逐令行’。是道家的五雷号令。我怀疑那幅画上的鬼怪是用来驱使的。”   他叹了口气,“看来,爷爷这位旧友,很可能是同道中人。”   “那位徐泽呢?”   “目前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   “目前?”   “我也不太确定。那间茶室应该还藏了混淆灵气的东西。我说不好。何况我曾经看书上记载,如果达到一定境界,很可能看不出好歹。无论如何,他至少没有恶意。”   秦悦抬起头看向正在和PD说话的徐泽,恰巧徐泽也抬起头看向场内嘉宾。视线碰撞,对方一愣,报以一个友善的微笑。他也点点头,回了一个差不多的笑容。   不过无论心里有多少疑问,直播还在继续。按照安排,接下来将按小组制作点心。   徐泽认真介绍道:“荷花酥是我们这一代的传统手工点心。茶园里的荷花酥是以我们自产的龙井茶粉为原料之一。所以叫龙井荷花酥。刚才大家也吃过了,味道如何?”   “很好吃!”说到食物,韦知翔的声音总是最大的。   其他人哄堂大笑,“各路食品生产商供应商看好了。现成的代言人在这里!”   韦知翔不但没笑,反而正色道:“你们笑什么?本来就很好吃啊。在我吃过的糕点里,能排前五!”   PD努力cue流程,“这么好吃的荷花酥,工序一定不容易对吧?”   “对。这位张师傅一直为我们茶园工作,他的拿手绝活就是龙井荷花酥。接下来他将给大家展示制作流程。今天下午的任务就是嘉宾们必须做出他满意的点心。如果张师傅不满意,评分最低的那组将会接受处罚任务!”   “来了,来了,果然!”嘉宾不约而同开始哀嚎。不管乐不乐意,合同是他们自己签的,硬着头皮也必须上。   张师傅一面讲解一面做详细演示,结束过后,节目组问及嘉宾们此时的感想。   韦知翔耸耸肩:“很明显。对这里的大多数人,眼睛记住了,但是脑子没有。能不能请张师傅再给我们示范一遍。”   “……”   弹幕又是一阵疯狂的哈哈哈,“神TM地眼睛记住了,但是脑子没有。”   张师傅好脾气地笑了笑,重新按照之前的步骤教授。所有人开始利用茶园提供的材料,笨手笨脚的模仿。   林澄邈的手法动作最标准。当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解释说:“我比较馋,平时就喜欢做饭。”   “沈先生真是好口福。”任禾接过话。   林澄邈的耳朵尖尖开始发红,“其实也还好。个人爱好嘛。”   韦知翔看着旁边已经逐渐上路的其他人,摊开手,望着掌心那枚不听使唤的面团沮丧道:“唉——我怎么这么笨啊。”   “没关系。反正是按照小组打分。”乐廷抬手将他发梢的面粉拍掉。   弹幕全都是嗷嗷的狼叫,“嘤,韦知翔和乐廷太好嗑了,经常让我忘记了他们是兄弟!”   秦悦和关云横那组进行得非常顺利,“别的我不敢保证,但记忆力还是可以的。”当镜头扫到他们时,秦悦笑着说,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弹幕:“也只有真学霸才有这样的底气。其实嘉宾们都不错,要是换了我,大概张师傅只有气死!”   徐泽看到他们做得热火朝天的,也来了兴致。   “小时候张叔手把手教过我,可惜小孩子嘴馋,做不了多久就顾着吃去了。”   他将袖子稍微挽高了一些,露出手腕的部分。站在他身旁的卢阿良只要稍微认真观察,就能看到他腕部靠进衣袖的位置有像青色藤蔓般的刺青图样朝里蔓延。   卢阿良用一种长者的口吻说道:“小伙子看着仪表堂堂,温润如玉,没想到还有叛逆的时候。”   徐泽也没有刻意掩饰,反而笑道:“是呢。当时梦想去临海市当飞车党,可把我家里人急坏了。”   “纹的是什么呀?”方鹿摇随口问。   “没什么。就是中二时期喜欢的一个明星。现在褪色了,丑得很。”   “哦。”   话题到此结束,屋里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埋头专心做着点心。   *** *** ***   结束录制过后,秦悦拉着关云横在瀛洲镇中闲逛。此时已经接近晚上七点,天灰蒙蒙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迎面走来路人的脸。这对他们是极为有利的事情。   走着,关云横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不带韦知翔他们?”   “翔翔是妖,乐廷身上有妖丹,万一遇到些什么,我恐怕来不及施救。”   “你为什么会觉得能遇到些什么呢?”   “一种直觉吧。”   瀛洲镇在原有古城墙的基础上重新修建了城墙。镇子不大,绕一圈用不到四十分钟。   走第二圈的时候,秦悦来到墙根附近的一座枯井旁,“这样井按照八卦的布局,在城里总共有八座。”   “所以?”   秦悦掏出手机,点亮电筒功能照了一下枯井盖,“地涌金莲。”   “什么?”   “相传佛祖诞生时,朝东南西北各走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每走一步地上就会涌气朵朵莲花。就是地涌金莲!后来,佛教中就将地涌金莲当做著名的镇宅辟邪之物了。”   秦悦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金莲的朝向位置,还有井的形状,“八角井。”   他猛地抬起眼睛,望着暮色中的瀛洲古镇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井应该是用来镇压什么邪物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81章 地涌金莲(四)   借夜色掩盖, 查探差不多后,秦悦和关云横回到酒店。   才进大厅,等在门口许久的韦知翔急不可耐, 拉着他们到人烟稀少的偏院。   “怎么样, 怎么样?查出什么来没有?”他好奇心旺盛,秦悦坚持不让他跟差点没憋死他,如果不是顾忌乐廷的安危,他早就不管不顾跟过去了。   “城墙脚下八卦位上有八口八角井, 井盖上都刻有地涌金莲的图样。每朵的朝向一致,对着镇子中央的广场。初步推断这座古镇下面有东西。”   “广场上有什么异常吗?”   “只有一棵香榧树,看样子至少有几百年历史了。依照风水广场中央不宜种树, 因为会挡去阳光, 还会把地面的青砖全部翘起来。简介上说树下曾经有一方古井, 现在已经不出水了。当地人称之为满月井。”   “满月井?是我理解的那个满月井吗?”韦知翔对着不知所以的乐廷解释:“说直白点, 满月井出现的地方一定有蹊跷, 因为它开凿的位置一定受过高人指点。”   秦悦点点头, “对。我们跟广场旁边杂货店的老板打听过, 据说这广场上的青砖每隔十年就会整修一回。从他有记忆开始一直都是徐家出钱。”   韦知翔睁大眼睛, 捏着下巴:“有点意思。又是十年,还跟徐家有关。”   “另外他还和我们八卦, 这回特别奇怪。因为徐家已经十二没有整修过广场的砖了。毕竟是一笔巨大的财政开支,镇政府的领导都找过徐泽几回了, 都被以还可以继续使用搪塞了过去。明天就是农历十五了, 满月井一般会在这时有缝隙, 我想借机去一探究竟。”   韦知翔刚把嘴巴张开, 秦悦伸出五指, 比出拒绝的手势, “你和乐廷还是免了。到时候出了事,我可能顾不上你们。”   虽然不情不愿,韦知翔还是同意了,“行。听你的。”   得出最终结论,四人回房间休息,为明天的活动养精蓄锐。   第二天直播结束,秦悦打发了邹海和橘子,耐心等到凌晨时分才出门。作为热门周边旅游地,瀛洲的夜生活总是结束的更晚。可甫一入大厅,他们立刻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古城酒店是瀛洲最大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再晚前台都应该有工作人员或者办理入住的散客。可此时,大厅里静悄悄的,前台没有人。   秦悦瞬间警醒,他拦住继续往前的关云横,“等等,好像不太对。这类酒店一般都是二十四小时轮班的,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是挺奇怪的。”   “秦悦!”忽然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一道人影从门外晃进来,在他们跟前站定,“太好了!你们还醒着!”   林澄邈的茫然的表情中透出一丝慌乱,见到秦悦他们时险些高兴得跳起来。   什么叫你们还醒着?秦悦与关云横对视了了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   林澄邈深吸了口气,“晚上的时候我、易瑛泽,傅梦柯还有卢阿良在外面吃宵夜,突然他们全部都像睡着了一样。我怎么摇都不醒。我站起来看到周围的客人全都睡睡过去。我试图打电话求助,但拨不出去。”   他边说边掏出手机,演示了一遍。手机里只传出“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这样冰冷的电子音。   “回酒店的路上我也看过的。无论是餐厅还是土产店,所有人都睡了。除了我。”他擦了擦额头汗,“你们知道我什么感觉吗?活像是不小心闯进了《寂静岭》的片场。所以忙不迭的回酒店,这不遇到你们还好。”   睡着了?秦悦绕到前台后方,看见两个服务员倒在地上,睡得香甜。他用力掐了其中一个一下,没有一点反应。   他看着努力稳定情绪的林澄邈,思考了一下说道:“你没有睡大概和你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关。”   林澄邈点点头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坐着等奇迹发生吗?这情况还会维持多久呢?”   “我猜……满月过后应该会恢复正常。但我之前有一点思路,想现在去确认一下。这样,为防止出岔子,你就在酒店里坐着等我们,不要乱跑。”秦悦将满月井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嘱咐他道。   林澄邈抹了把脸,苦笑:“还不如一起睡着呢。之前搞得我毛骨悚然,要不是我原来学医,估计要就吓软了。”   他叹了口气,同意了秦悦的安排,“目前看也只能这样了,专业问题交给专业人士解决。你们也小心些。要是搞不定就回来,起码我们仨还能做做伴。”   秦悦一口答应,同关云横走了出去。小镇里十分安静,道路两旁倒伏着商贩和驻场歌手,他们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乐器或者当时叫卖的商品。   “直接去满月井附近看看吧,毕竟那里最可疑。”   两人走到小镇中央的广场,为了吸引游客推出的灯光秀还在四处扫射着,但和其他地方一样,游客们和当地人都呈现沉睡状态。香榧树的树荫下现出一口圆形的水井,有光从下面透了出来。   秦悦与关云横站在镜头,除了感觉光线刺眼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关云横问道:“怎么办?要下去吗?”   秦悦正在摇头,足尖却提到了一个硬物。他俯身仔细观察,脸色瞬间变了,“这是韦知翔和乐廷的扇子。”   白天的时候他们参观了折扇博物馆,顺便在老师傅的指导下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件作品。韦知翔手笨,粘得歪歪扭扭的,后来还在扇面上画了一只被所有人都嫌弃的鸟。   关云横点亮手电,打开扇面,发现上面果然是一只丑得很有特色的鸟。而另一把扇子上面画着竹子,寥寥几笔,看出主人有美术功底,是乐廷的手笔。   “看样子他们有很大几率是下去了。”关云横用折扇敲敲掌心,皱眉望着井底。   秦悦犹豫不过三秒,“你在上面等我。我下先下去看看。”   关云横扬起眉,不是很赞同,“你一个人?”   “我会带迦叶和朱冥的。”秦悦双手结印,开始召唤远在千里之外的灵器们。   夜间窸窸窣窣的虫鸣衬托夜晚更安静了。他画出召唤的法阵,凌空翻出的手掌中空无一物。   “……”   “……看来这里现在形成一个单独空间,可以使用法术,但是无法进行召唤。”   本来就对秦悦的决定有异议,关云横借此机会说道:“还是一起下去吧。你要是受伤,我也幸免不了,还要在上面干着急。”   “好吧,但是你必须走我后面,要是遇到危险也能及时闪避。”   “可以。”   秦悦用咒术结成一根长长的绳子,随着井的深度增加,绳子自动延长。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人总算踩到了实地。奇怪的是,下到井里周围黯淡无光,与井上看时的耀眼恰恰相反。   秦悦点亮一张火符,照亮周围的环境。井壁上长有斑驳的苔藓,一路向上延伸。足下的泥土很潮湿,所以能够看到地面还有凌乱的脚印。但按照深浅大小,下到井里的人曾经有不少。而他们站立位置的右手边,有个能过一人半的穴道,看上去有些年头。   依据这几天学到的常识。秀峰位于河网平川之上,水流丰富,几百年前还曾经有过一条护城河。古井连着河道不奇怪。   怪就在怪,河道里刻着铭文。秦悦用手指一路抚过河道的墙壁,虽然因为水蚀看不清铭文的具体内容,但秦悦敢肯定,这里的一切都和同满月井的存在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   两人一直朝里走,走到近一个小时。道路越来越宽阔,直到他们走到一道石门前。石门并不是封死的,里面还透着亮光。   秦悦仔细看过,石门上并没有任何封印或者符咒的痕迹,他朝关云横点点头,一左一右将门推开。让他们吃惊的是,石门推起来轻如鹅毛,一点都不沉手。   再往里,又是一条下场的甬道。他们遭遇了第二道石门。这一回门两侧站了两个蹲姿的石像。等他们走近时,石像舒展身体,站起来道:“来者何人?”   这不是现代版的芝麻开门吗?那么韦知翔他们又到了哪里?这一路走来,没看见他们。   “来者何人?”石像又问,甬道里突然竖起了倒刺,俨然一副如果没有满意回答就会把他们直接戳成刺猬的准备工作。   秦悦一面张开结界一面死马当活马医,“浮丘肖氏。”   “可有信物?”石像伸出手,它的手掌有各种纹路,应该是用来镶合不同信物的。   信物?秦悦东摸摸西摸摸,看着石像手掌的圆形凹槽,只觉得与脖子上的玉扳指很像。   他将玉扳指放了上去,石像沉默片刻,刚开出一条缝,声音变得锐利而凶狠,“撒谎撒谎!你说你是浮丘肖氏,但拿去出来确实梁氏的东西。撒谎!撒谎!闯入者,闯入者!”   没想到这么历史悠久的玩意儿,竟然这样智能?秦悦眼疾手快将扳指拿回来,躲过从石像嘴里射出来的暗箭,就成那道缝隙,拽着关云横强挤进去。   “快走!”他张开结界迅速通过了下一个甬道。石像的尖叫声在狭长的地下迷宫里回荡,“闯入者!闯入者!”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只有一扇紧闭的金属门。   “是幻术!”秦悦大喜过望,拖着关云横一头撞进去。   再一睁眼,他们身处数万台阶的玉阶之上,眼前全都是巍峨起伏的群山。   那个梦!秦悦心念一动,想起之前那个奇怪的梦境。   “别进去,别进去啊!”   不远处,一个长袍马褂的人用力拽住另一个人,旁边还有人帮忙。走近了看,被拽住还在死命挣扎的是韦知翔,他目光呆滞,露出尖锐的牙齿,看来已经到达妖性即将压不住的临界点。而拉住他的,其中一个正是乐廷。   “哎哟喂——你一个妖,混什么娱乐圈啊,真是!”那人满头大汗吼道。   听到声响,长袍马褂扭头看向秦悦和关云横:“你你你……你们怎么进来的?!”   秦悦冷静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徐泽,你不觉得你也欠我们一个解释吗?”   徐啧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此事说来话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82章 瀛洲(一)   秦悦两根手指一捻, 捏出个清心诀打在韦知翔的眉心之间。那道金色的印记闪过一道强光。少年呜咽了一声,犬牙敛去,两眼紧闭, 软软倒进乐廷怀里。   乐廷松了口气, 用手臂环住他,慢慢蹲下身。他抬起头,如释重负道:“还好你们出现得及时。”   “怎么一回事?”这个问题既是问乐廷也是问一旁满脸无辜,活像在看热闹的徐泽。   乐廷想了想说道:“按之前说好的, 录完节目回来,除了吃吃晚饭,我们连门都没出。睡到一半, 我突然惊醒, 发现翔翔已经不在床上了。追出门才发现他已经一个人走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那你可以叫我们帮忙啊。”秦悦不解道。   乐听苦笑道:“你们以为我不想吗?我追上去刚抓住他的手, 他就带着我撞碎窗户飞了出去。一直飞到这座井前面, 然后落到井里, 一阵晃眼的白光过后, 我们就到了这里, 还遇见了徐先生。”   这么说, 乐廷和韦知翔来跟和他们不是同一条路?为什么?因为是妖类?这口满月井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秦悦又看向徐泽,后者见实在躲不开无奈地说道:“这事儿和我有关系, 但也没有那么大的关系。说到底,其实我们这种晚出生的, 作用就是背锅。”   “怎么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倒是和千年以前听秋塘君抱怨的意思大同小异。秦悦听得有些想笑。   徐泽抬起手, 抖抖袖口, 露出手腕处的刺青, 上面刺透皮肤留下几行蝇头小字, 字体是秦悦不认识的古铭文。   “这是古越国的文字,凡是看守满月井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标记。我有,我父亲有,我的祖父也有。据说我们本来是莱山钱氏的旁枝,为看护满月井移居道瀛洲,遭遇战乱后,有一位先祖入赘徐家,所有后代都改姓了徐。”   莱山钱氏……秦悦回忆自己读过的书籍,只隐约记得是个坐拥无数宝藏与矿山的大家族,简单可以用“有钱,十分有钱”形容。   徐泽自报家门过后说道:“你不要误会。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你们先后出现在这里,我真不知道一个录综艺节目组,竟然藏了一个妖,一个修士。”   “我不是修士,只是个半罐水而已。”   徐泽嘟囔道:“反正看你方才的架势,肯定比我有能耐多了。”   他抽出几张符咒在秦悦眼前虚晃了一下,叹了口气,“我父亲的灵力已经无法勉强封印满月井,所以才会向本溪先生求助。至于我嘛,除了这个刺青,和时灵时不灵的第六感,就是个普通人。天知道,从摊上这件事开始,我有多头疼。”   说着,他望向秦悦的眼神亮得活像夜半出来偷油的耗子,“既然你是同道中人,一眼就能看出本溪先生没有落款的随手作。还姓秦,那我大胆猜想,你该不会是先生的什么亲戚吧?奇怪,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远房亲戚吗?”   秦悦吸了口气回答:“户口本上我们算是爷孙。”   徐泽大吃一惊,“什么?”   看来,爷爷并没有将领养他的事告诉这些相隔比较远的老友。曹叔他们极有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近,瞒也瞒不住才知情的。至今他都没弄清楚,爷爷这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迟疑道:“可方才你捏诀的手法和秦先生的不太一样,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肖家的手势,比其他家更花俏一些。”   “哦……这样啊。什么?你是肖氏的后人?!”徐泽顿时激动地牵起他的手,举到胸前。关云横站在旁边,见状撇了撇嘴,翻了个个白眼。   “那个传说中已经避世居住的肖家?”   “没错。”   “那个超级厉害,曾经妖魔闻风丧胆的肖家?”   “对。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   徐泽倒抽一口凉气,刷地蹲在地上,“我的妈呀,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传说中最神秘宗门的后人。一定是因为最近太倒霉,老天给我的一点补偿!”   秦悦:“……”不是他想调侃,而是徐泽近距离相处过后的风格实在和韦知翔太像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赌他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突然,远处的山峦来回左右摇晃,所有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徐泽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无奈地说道:“完了完了!看样子这里的封印是不中用了!各位祖宗的力气白费了。原本十年一次,后来出了点变故变成半年一次,现在更离谱,一个月一次都不清净。”   秦悦借机问道:“徐老先生有告诉过你,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徐泽摇摇头,“其实连他和祖父都不清楚里面的到底是什么?因为据说里面很危险,所有后继者都被禁止踏足其中,我们只需要按时加固封印即可。”   这也有够草率的,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吗?   信息量有限,秦悦明白从徐泽那里,怕是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   徐泽刚准备张嘴再说话,眨眼功夫连他们站立的位置都开始摇晃,剧烈程度让所有人都有些站不稳。   坐在地上的徐泽还好,秦悦和关云横手挽手,乐廷紧紧抱住陷入昏迷的韦知翔,左顾右盼。   “闯入者!闯入者!”尖利预警声逐渐逼近,脚下的大地开始倾斜,后半段张开一条黑色的深渊,同秦悦之前梦到的类似。   足下的玉石地面变得失去了摩擦力,受惯性的影响,众人逐渐朝深渊滑去。   徐泽生无可恋地抓住一棵松柏的树干,但依然无法挽回此时的颓势,“你们没有信物?”   “有是有,但似乎是别家的。你们家的结界走的是无差别攻击路线?”   “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第一回 体验。”   好一个第一回 体验!   他们落进那条缝隙之中,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奇怪的是,在半空中他们能看到亮眼的月亮和星辰。等脚踏实地时,头上挂地却是耀眼的太阳。   尽管乐廷努力护住韦知翔,但落地的时候还是滚了好长一段,两人身上都占满了草屑。这番颠簸反倒让韦知翔恢复了清醒。   他就着乐廷的搀扶站稳,愣了会儿神,望着徐泽道:“徐老板?咱们现在是在哪儿啊?茶园的直播不是昨天就结束了吗?”   徐泽“呵呵”笑了两声,答非所问:“你是什么妖啊?”   韦知翔露出活见鬼的表情,如果不是看见秦悦也在场,他差点情绪失控的原地跳起来。   “一种鸟。江南这边很少见。”说完,他开始东张西望,好奇道:“这是哪儿?我记得我在床上睡觉啊。”   乐廷提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吗?”韦知翔满脸空白,“现在是晚上吧,天上怎么有个太阳?”   “虽然徐泽说不知道这里面封着什么?但我推测……你大概是受封印的影响,过来自投罗网的。那些昏睡的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吧?”   “大概吧。”对这个答案,满月井的看守者反而支支吾吾无法肯定。   说完过后,秦悦的表情变得凝重而严肃,“关云横不见了。”   “什么?”   “刚才下来的时候你们不是拉着手吗?”徐泽皱眉问。   “对。可一下来,我身边就没人了。”秦悦的手上还留有关云横指尖的温度与汗水。要说那么大一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肯定和我们一样落在下面了,只是方位有差别。”韦知翔看出他的担忧,连忙拍拍他的肩膀。   徐泽想到的是,“完了,这荒郊野岭的。不像有出口。”   把这里形容成“荒郊野岭”实在有点埋汰了。他们身处的地方风景秀美,群山叠翠,在现代社会很少能遇见环境这般出众的地方。   他们现在站立的位置旁边就有一条小路。小路两旁奇花异草,芳香扑鼻。花草树木后背是灰色的山石,部分有各式各样的透明结晶体插在上面。   秦悦掏出一张正方形黄色符咒,把它折成千纸鹤的模样。再用手指点了点千纸鹤两侧用朱砂绘制成的眼睛。   那只纸鹤像被注入了生命,扑棱着翅膀在他眼前来回飞舞。   徐泽睁大眼睛,“哇哦——看起来真神奇,像是在看奇幻电视剧。”他光顾着惊叹了,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是这样奇幻故事的一员。   秦悦让纸鹤稍事在自己的掌心请留,“记住了吗?去!把他找出来!”   纸鹤点点头,振翅飞在前面。   “我们跟着它。”秦悦说道,先一步跟在纸鹤身后。   其余三人听从他的指令,也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儿,山峦分开,两侧出现了一汪清冽的泉水。   “好香啊。”嘴馋的韦知翔最先说道。   秦悦走到泉水边,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闻。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满月井的另外一边就接着传说中的瀛洲?”   “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83章 瀛洲(二)   徐泽难以置信的愣在原地的时候, 韦知翔拉着乐廷蹲到山泉边,也用手指蘸了点,舔了一口。   瞬间他眼睛一亮, 咂舌说道:“好酒!传说瀛洲岛上有酒泉原来是真的。”   他又用手掌捧了一口喂到乐廷嘴边, 乐廷尝了一小口,点点头:“还有回甘,比市面上卖的强多了。”   看见同行者们都轻易接受了这个设定,徐泽清了清喉咙, 小声嘟囔:“这怎么可能是瀛洲呢?传说居然是真的?你们先让我缓缓。那其他的九洲呢?传说中的那些洞天福地呢?”   “都是有的。”秦悦和韦知翔异口同声回答。   “对。有些只是因为人迹罕至,荒废了。”秦悦补充道。   徐泽长长地叹了口气,抱着膝盖蹲到地上, 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STOP!你们让我先理理。我是莱山钱氏的后人, 你是浮丘肖氏的修士, 他是一只百年道行的鸟妖, 你们不但一起混娱乐圈还成了好朋友???”   “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修士, 如果按照原来的标准。”   “哪条法律规定修士和妖不能成为好朋友?还有修士和妖喜结连理的呢!”   徐泽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乐先生身上有他的妖丹, 所以寿命会很长。我们祖祖辈辈守了这么多年的满月井另一头连着古瀛洲, 而现在唯一的正常人处于失联状态?”   他视线飘忽,神色虚浮, 半死不活地问:“我的理解没问题吧?”   韦知翔实在不忍心雪上加霜,但基于现在大家是一条绳上蚂蚱, 本着诚实性原则说道:“那个——其实, 关老板也不能算正常人。因为他曾经离过魂。嗯, 他现在身上有两种诅咒。一种想要了他的命, 一种在保护他。”   “……很好, 太棒了!这个世界真是疯了!”徐泽用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刺青, 垂眸苦笑:“天知道除了定期用父亲留下的符咒修补封印,我一直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你们让我缓缓。”   说完,他捂住耳朵,拉长声音“啊——”地吼完,正色说道:“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好的。”徐泽弯起一个滑稽的兰花指,理了理马褂上的褶皱,重新站了起来,又恢复了最初见面是淡然温润的模样。   秦悦提出新的疑问,“我记得先前你说过满月井的封印由长变短,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还有印象吗?”   徐泽微微仰头,掰着手指算道:“我记得大概从十五年前开始,我还在读中学的时候,父亲最初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满月井的封印还是十年。依稀是从四年前的春天开始,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封印变弱了,成了一年,当时还能勉强应付。这期间,他也曾经数次给秦先生写信,但得到的回复是他等一段时间,父亲猜测他手里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处理。可后来秦先生就再没有露过面。”   他皱眉极力回忆:“我们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别人发来的讣告报纸。父亲那天心情很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没过多久,封印的时间成为半年。大约从一年前开始,就变成一个月一回了。”   他苦笑道:“老实说,一个月一回我真的很吃力,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突然有一天……或许是他想象的那样。秦悦沉默片刻,正想说出自己的看法。便听到有野兽的嘶吼声正在朝他们逼近。引路的千纸鹤飞到他面前,加快了挥动翅膀的速度。   “它这是在干嘛?”   “前面有异动!大家小心!”   随后不久,他们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眨眼的功夫,从茂密的灌木丛后面,钻出一队类似狐狸的怪兽。只是它们的耳朵更长,每只足有半人高,尾巴尖端间杂有一簇白色的毛。   这些动物爪子锐利,獠牙闪烁着寒光。一见到外来者就兴奋地刨着地面的泥土,作预备攻击的姿势。它们吊着舌头,流着口水,形成一个包围圈将秦悦等人团团围住。   “嗷——”   “这些究竟是狼还是狐狸?”这类低等妖族,并不能让韦知翔感到害怕。他把乐廷和徐泽塞到身后,探头问道。   秦悦仔细看了一会儿,最终说道:“是猗狼。在上古传说中是一种非常不详的妖兽。一旦成群结队出现在一个国家,那个国家就会发生战乱。”   “还能这样?”   “大概是以讹传讹。只要是妖兽就没有不喜欢吞食腐/尸的,而只要有战乱,腐/尸的数量就会大幅度增加,猗狼的数量也会。”秦悦盯着那些眼冒绿光的怪东西,不疾不徐地掐出一个结界。   徐泽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声,“很科学的解释。”   然而,问题在于他们现在所处的地点本身就不能用“科学”二字解释。被点明了这一点,其他人也不禁觉得荒谬好笑。   猗狼形成环形的攻击阵列。与真正的狼群不同,这种妖兽似乎没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只有在狩猎时才会合作。发起进攻时都是各自为政,三三两两像因为迷失方向,撞在玻璃窗户上的鸽子。   这样的攻击在秦悦的结界面前不算什么。它们顶着流血的皮肉,哀嚎着,夹着尾巴纷纷败退。没过多久,周遭又恢复了宁静。   “真是些蠢货,连结界都辨认不出来!这些个东西,不用悦哥出马,我一个人就能应付。”韦知翔神色轻松地说道。   驱逐了猗狼,继续往前走。他们又遇见几只的白犬,和一对发狂的当康。虽然都只是些凭本能行动的怪兽,没什么杀伤力,但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韦知翔忍不住吐槽:“这瀛洲明明是遗世独立的海外仙山,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除了开始那处风景,哪里有半点仙山该有的样子!”   满月井的看守者摇摇头,表示他也很迷惑不解。   秦悦说道:“这大概就是莱山钱氏一直有人守在这里的原因。”   韦知翔“哦”了一声,露出一个秒懂的表情,“我明白了。这里曾经是莱山钱氏用来拘压捕捉到的妖兽的地方。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了事?还方便。”   “兴许是有别的用途。但至于是什么,守井的人都不知道,我们只能靠自己发现了。”   秦悦看了眼徐泽,后者先是点头再是摇头,“没错。往上数最起码三代,我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背锅侠。”   此时,指引方向的千纸鹤又走了回头路。它绕着众人飞了三圈,落到秦悦的一边肩膀上定住不动了。   “怎么?关老板人就在前面?”   “不。是纸鹤遇见了难以解释的情况。但是我们必须朝前走。”   秦悦的声音听上去很坚定,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嘴里的舌根和喉结都有些发硬,是极度紧张才会出现的生/理反应。   这一回不像之前的几次,那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而这一次,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数的未知。何况关云横的情况不清楚,他这颗心始终是高悬的。   相较于大大咧咧,全面信任他的韦知翔,乐廷和徐泽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暗暗蓄力。秦悦为他们的敏锐感到十分惊讶,回头对他们俩报以友善的微笑。   “放心,我没事的。现在的情况,我们也只能朝前了。”   又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层叠的山峦像被斧头劈开一样,完全消失。他们进入到一片平坦的腹地。远远的,众人看见一座规模不小的建筑群,一眼望过去不能囊括全貌。所有人都不禁大吃一惊。   “瀛洲这鬼地方现在还有人居住?!”   “谁知道呢?你们猜里面住着仙人还是妖魔?”   “那也只有走近了才知道。这种事赌赢了有奖励吗?”   这座城池的大门有十余丈高,换算成现代的计量尺度有三十三米高,远非普通人力能完成。站在下面朝上看,异常宏伟,气势惊人。   城墙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朱红大门上面镶嵌着珍贵的玛瑙、宝石与贝壳,比之前秦悦见过栖霞湖神的住所气派多了。   透过那扇半敞的门缝,能够清楚的窥视到里面的街景。干净的长街,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人都不存在,死去了一般。   但当他们的脚跨过那条分割门与外界的交界线,整个城池就像被闹钟唤醒的上班族,重新恢复了活力!   装扮各异,接踵而来的客商。挂有旌旗,热闹喧哗,充斥着笑声的酒肆。跳着胡旋舞的歌姬与唱着弹词的伎人。   “客官客官,是新进来的吧?来来来,看看这块布匹,是用西海鲛人纺织出来的丝线,足足要耗费一个月的功夫呢!这东西如果带出去,保管你稳赚不赔!”   商贩笑嘻嘻走近,亮出架在两根手臂上那块五光十色的布,仿佛他不是前一刻才从凝固石像变得能够自由活动。   “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颜色,我这里还有别的。”他笑容满面,认真推销着手里的东西。   “真是活见鬼了!”徐泽拍拍额头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回来了。 第184章 瀛洲(三)   秦悦等人没有理睬那位贩卖鲛纱的商贩, 而是穿过宽敞的主街一直朝前走。两侧的摊贩热情洋溢地挥动着手,不住地招揽着他们。   “几位公子,上好的胭脂水粉, 都是工匠们手工磨制的, 给心爱的姑娘买一盒吧。”   “看一看,瞧一瞧,最时新的宫纱簪子,九洲皇城中妃嫔才戴的玩意儿咯!”   韦知翔忍不住伸手摸摸商贩递过来的簪子, 愕然道:“悦哥,是真家伙。这城到底怎么回事?”   就像西方童话故事中被施加了魔咒的城堡,这座城丝毫不受外界时间流逝的影响。所有的一切都尘封为了石头, 直到有新的闯入者大驾光临, 才会重获生机。   可如果观察得更仔细些, 就会发现城中的亭台楼阁已经逐渐朽坏, 那些被困在城内的人的笑容一点都不真挚, 就像被操控的牵线木偶, 按预设的扮演他们原先的角色。   徐泽搓搓手, 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 这城池虽然很热闹,但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韦知翔和乐廷附和了两声, 三人一致看向秦悦,“悦哥, 我们该不会被困死在里面吧?”   “倒也不会。这个城市应该是受了瀛洲岛上一种名为‘回溯’阵法的影响。”   “回溯?追溯到过去的意思吗?”   “是的。浮丘手札中曾经记载着一个小故事。瀛洲岛曾经发生过一场动乱, 修仙宗门一般称其为瀛洲之战。”   “这上面曾经发生过争端?”韦知翔击掌说道:“原来我们下车时看到的那些幻影是这么回事!那些被困死在瀛洲的怨灵不属于现实世界的, 而是因为满月井封印不牢固偶尔折射到外面的倒影!”   “对。我刚想解释呢, 你就说出来了。”秦悦含笑点头, “瀛洲作为当时得天独厚的一块宝地和浮丘一样也滋生了修仙的宗门。当时的宗主名叫叶蔚然。他道法纯正, 修为极高,几乎与浮丘三君前的上一代的家主齐名。”   “可惜因为道侣骤然离世,他承受不住打击,终日颓废饮酒,醉得不省人事。当时各宗门都有派使者前去慰问,所有人以为过些日子,他就能重新振作,将瀛洲发扬光大。”   徐泽听得津津有味,点评道:“一般这么以为总会有事,电视和小说都是这么演的。没有剧情冲突就不叫故事了。”   秦悦冲他点点头,接着说道:“又过了几年,瀛洲陆续有门生弟子叛逃。出来的人都说叶蔚然已经彻底疯了!因为他开始捉岸上活人的血和魂魄修炼邪门功法,一心一意要复活他的道侣。为了预防其他宗门阻止他,他还造出了一座城……”   说到这里,其余人抬头望着他们身处的这座巍峨庞大的城池,都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道就是这座城?”   “那后来呢?”   “其他门派宗门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据说,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阵引,他所造出的空间只维持了几天功夫,后来他抱着再一次死去的道侣的尸体葬身东海,没有人再见过他。现在看来,记载这件事的人和我都犯了同一个错误。我们都以为维持了几天功夫是指整座城池都泯灭的意思,原来竟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感叹的环视了一圈,“这些人的躯体和魂魄都被困在了里面。时间越久,外面的记忆就越模糊,最后成为被残余阵法操控的木偶。”   “真是够可怕的。难怪现代人都说爱情使人疯狂。那我们呢?”   “如果一直呆在这里,当然也会丧失记忆。无论人或者妖都一样。”   徐泽无语地望着他:“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淡定,不是应该马上想办法出去吗?”   秦悦回答了一句“不急”,他指着距离最近,已经开始变得迟缓的一位老太太说道:“你们看,虽然因为我们的到来被短暂的激活,但毕竟年代久远,叶蔚然留下的灵力流逝了,威力当然不比从前了。何况记载这件事的人曾经说过只要朝着生门走,一定能出去的。”   听到有出去的办法,韦知翔精神一振,催促道:“悦哥,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尽快吧。一来关老板没有下落,二来我呆在这里始终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有事情发生。”   徐泽愁眉苦脸道:“欸,打住。我可不想再遇见什么怪事了!今天晚上把我一年的份额都已经用光了!我现在就想坐回茶园的茶室里,喝点清茶压压惊。”   秦悦无奈地笑了笑,“跟我来。”   道路的尽头有一扇突兀的门,外在装饰物与他们进来时相差不多,但规模明显小了几个号。   不等秦悦说话,徐泽已经急忙推开那扇门。他走了进去,就像被某只隐匿暗处食人的怪兽吞噬,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徐先生?徐先生?”韦知翔趴在门口喊了好几遍,里面仍旧无人应答。   他瘪着嘴说道:“”悦哥,怎么办?又新增了一个失踪人口?你确定这个方位是生门?”   这下可把秦悦问住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整个城池的朝向,用各种方式方法判定方位过后,笃定地说道:“不会错的。这里是东北艮方。”   “好。悦哥,我们信你!”韦知翔面露慷慨就义的悲壮表情,扯着乐廷踏进那扇门。   同徐泽一样,进去之后,他们就再未发出任何声响。整座城,除了那些被困者发出的走动声,似乎只剩下秦悦一个活人存在了。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像恐惧又像是一种飘浮在水中的不确定感。他就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超脱在外地看着自己沉入池塘的底部,但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秦悦并没有踌躇太久,他心一横,眼睛一闭,步入那片黑暗之中。很快,他感觉自己脚下似乎踩到了不咸山中柔软的松针,踏空落进了更深处。   坠落,他在坠落,连前面所见的日月星辰都消失掉了,仿佛落尽了宇宙中没有穷尽的黑洞之中。   “醒醒,快醒醒。哪有人博士授业礼迟到的。”   他感受到有人在用力地推攘着他的肩膀。   “不,让我再睡一会儿。昨天晚上做一个数据分析,搞得很晚。”他嘟囔,用被子遮住头脸。   被子?床?他错愕的瞠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微笑的面孔,“爷爷?”   老人拍拍他,笑着退到门外,“还不快点!我可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丢脸。”   可是……他现在不应该在瀛洲岛上面吗?   “愣着做什么?快啊。”老人拿着牛奶杯,再度站在门外催促。   秦悦捏着手底下柔软被面的触感,并不急于站起来。他静静地望着满脸慈爱的老人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老人哑然失笑,走近弹弹他的额角:“肖钺,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并没有。”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平缓,不至于因为过度的愤怒颤抖,“他从来不喝牛奶。我的记忆里不清楚,你就发挥想象吗?!”   老人一愣,发出一声尖笑,并没有继续逗留。他像只纸糊的风筝朝门外极速退后,那扇门“碰”的合上,现出漆黑一片的甬道。   秦悦沿着甬道继续朝前。甬道里并没有任何机关,只是有些考验人耐心的漫长。   那里又是一扇门,做工精巧雕梁画栋。秦悦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那扇门。门内躺着陷入昏迷的徐泽。   他快步上前,用力敲打后者的前胸后背。   不一会儿,徐泽虚弱地睁开眼睛,咳嗽了几声:“要命,你就不能轻点儿吗?我之前受过惊吓难道还不够?你还琢磨给我整点儿刺激的?”   说着,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定问道:“你那两位朋友呢?该不会也失踪了吧?”   “嗯,他们比我先下来一步。真没想到这城池下面还有一层。”   “是啊,谁知道我究竟是那位叶宗主干的好事,还是我那些不留下只言片语的祖先们搞出来的事情呢?这又是什么鬼地方?这下咱们又怎么回去呢?”   “还是先把人凑齐。”越来越少可不像话。   “你最厉害,你说了算。”徐泽不带质疑道。他爽快地比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秦悦在前面领路。   秦悦缓步走到与他比肩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他的手腕,握住不放:“说吧,你到底是谁?!”   合着现在坏人也流行套娃。这看着不像是恶意更像是恶作剧。   “徐泽”细细尖笑一声,躯体化作烟尘从秦悦手里挣脱开,又聚拢成面目模糊的烟晕。他两手一摊,啧啧说道:“真是敏锐啊。我不明白,这回我又是哪里漏出破绽了?样貌、声音,习惯?你们不是刚认识吗?”   他异常苦恼地抓着头皮,“说说吧。”   “你担心假扮我的朋友们在露馅儿,所以选了我不太熟悉的徐泽。可是,一个满月井的守护者,在自己的地盘上,会习惯性地会想走前面。虽然他每每都克制住了,但还是会有基本调整的动作和步调。而你,之前急于让我走前面的心,都快溢出来了。显然你的观察不够细致入微。”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拍着大腿“嗷嗷”笑了两声:“嗯,有道理。是我疏忽了。你说的对。”   秦悦冷静地望着他,并不急着询问他的身份。   终于,那个化作徐泽模样的人耐不住寂寞。他歪着脑袋,主动逼近他,坏笑道:“好了,你的解释我清楚了。那你猜猜,我又是什么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85章 瀛洲(四)   秦悦抱住手臂, 一边手指夹着张黄符轻轻点了几下,直视这位身份不明者。   “徐泽”用余光瞥了眼他指间的动作,嘴角抽搐了一下, 挪开一段距离。   既然被拆穿, 他也开始褪去伪装。双腿迅速化作一股软绵绵的青烟吊在身后,整个人悬浮在了半空中。   尽管样貌模糊,声音依旧含着笑:“怎么?小修士?之前不是挺厉害的吗?连我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也敢出来行走江湖!”   大概是因为对方熟稔的口吻太荒诞,秦悦的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我不是修士。”   “徐泽”发出猛烈吸气的声音,然后说道:“不是吗?你身上灵力流转,虽然有些紊乱, 但十分强势, 绝非普通人。而且, 你身上有老子最讨厌的一股修士的臭味儿!”   “……我祖上确实是。”这位跟相柳一定能够成为朋友。相柳也说过修士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合着精怪妖兽身上就香喷喷似的。秦悦自卫般地想着, 不禁嗤笑出声, “你没有固定的容貌与形体, 还能利用任何物种的记忆创造梦境。这样的东西我曾经只在书上读过——是堕天的夜魅。夜魅一族曾经供钱家驱使, 与寻常妖物不同。不过那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在外间早已经绝迹。”   堕天, 在现代已经找不到方位的小城池。曾经由钱家管辖。因上古时期有凤鸟堕入而得名。当然在肖家留下的手札里,那代表着一个不甚光彩、甚至让秦悦觉得反感的故事。   听到他的说法, “徐泽”下半部分形成一个锥形的立足点, 仰天大笑, “供钱家驱使, 与寻常妖物不同?”几乎直不起腰。   笑着笑着, 他的身体开始像水波纹一样来回荡漾, 化形成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你一个修士,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狗屁倒灶的话是真的吧?”孩子背着手,表情愤怒地来回走动,“我们夜魅一族,天生能利用人的记忆制造梦境,再吞噬掉。在人眼中确实不如梦貘一族良善,但也从未想过要害人。钱家觊觎我族能在睡梦中读取记忆的能耐,捏造罪名,加以桎梏。”   他的脖子上裹着一圈灰色的浓雾,一挥手,浓雾散去露出一只项圈样的“装饰品”,发出澄黄的光亮。   不用走近,上面的铭文清晰可见。   “禁制咒?”更糟糕的是,由于眼前这夜魅始终不肯屈服,铭文会让颈圈变成类似烧红烙铁般的刑具,不断折磨着它。秦悦很难想象,这么长的时间它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夜魅“咯咯”笑了两声,“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你是在可怜我吗?我受了折磨,自然会自己找乐子,用不着你一个修士装好人!”   秦悦叹了口气,探出手指。虽然不是特别复杂的铭文,但因为字句古老晦涩,解起来还是花了不少功夫。   “咔哒”一声,项圈前端张开一道豁口。应声落下的同时,它炸成一片片冰晶样的结晶,结晶落到地面,不留半点痕迹。   夜魅呆在原地,抚摸着自己的脖子,还没有从震惊的余波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过了起码五分钟,他才指着脑袋说道:“小修士,你莫不是进来的时候摔坏了脑袋?你就不怕我反过来害你吗?”   “救不救在我,害不害在你。我知道受制于人是什么滋味。”他曾经因为族人的愚昧,被套上桎梏灵力的锁灵甲,关在野兽居住的笼子里,直到有人愿意相信他,愿意救他。所以同样的,他不认为给夜魅一个机会是错误。   “如果你马上出手要杀我,我当然可以让你灰飞烟灭。因为我已经醒过来了,你不是我的对手。”他补充道。   夜魅先是一愣,然后抱起肚子狂笑,“真想不到,真没想到!天下还有你这样的修士!吾名乌罗,小子,你记住了!”   秦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问道:“我进来的时候有几位同行者,不知道你见过他们没有?”   没有了枷锁,乌罗此时的心情着实不错。听到问题,他爽快地回答:“没有!你应该是凑巧落到了我被关押的领域。这下面是钱家利用废弃的古瀛洲修造的地下城,这里上面的结界是用来镇压古瀛洲的怨灵,下面是羁押他们认为有害的东西,比如我……你说的那些同行者应该是落到了其他地方。”   说完,他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咧嘴笑道:“可至于他们当前的情况,我就不敢保证了。”   “怎么说?”   “这地下城里关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很多。像我这样无欲无求,吃个梦就满足的毕竟是少数。好些家伙饿了几千年了,要是有鲜肉可以塞牙缝,你以为呢?”   “一个门进来的,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秦悦努力不往最坏的结果去想。如果说韦知翔两个人还能扑腾几下,徐泽身上的符咒用完,铁定是要凉凉了。   他试过了几次,下面的气息明显更加繁芜,连原先那只用来定位关云横的千纸鹤都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肩膀上,遑论找到其余三人的准确落点了。   乌罗静静地站在一边,等他把所有方法都尝试过后,才懒洋洋地开腔道:“你这什么乱七八糟,没有章法的玩意儿?钱家那些长老们都比你有能耐!”   “你也说是长老。” 秦悦心道,那是因为你还没见到现在的钱家人,不然保准惊讶世道变化有多快。   “半路出家能这样就不错了。你有什么赐教?”   “此处浊气夹杂,多出来的清气便是。只是你要快,时间久了,清气也便浊气了。”   秦悦脑门开始冒汗,面露羞愧道:“我分不清楚清浊。”   乌罗被他的直截了当噎住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嫌弃地说道:“看着挺聪明,刚才解咒的手法也漂亮,怎么连最基本的清浊都分不清楚。”   “这些失传的技法了。”   乌罗“哈”的一声,一脸欣慰,“失传?很好,看来外面已经变天了。”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还是摆出长辈的架势指点道:“不必在于你身处何地,将灵力凝于眉心之间,不要用眼睛看……”   秦悦照他所说的做了。开始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渐渐的,他仿佛看见了无数珍珠般大小的光点,有些呈现晦暗不明的深灰色,有些是浅灰,还有三个浅淡的黄色光点,就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上。   “已经看到了。其中一个距离我们很近。”大概就是徐泽那个倒霉蛋。   这间囚笼的门上贴有限制妖魔行动的黄符,但对秦悦这样灵力充沛的修行者影响并不突出。他轻易地将其摘去,扭头说道:“多谢。”   乌罗耸耸肩,说道:“你帮我除去了禁制咒,我帮你找到同行者,咱们也算两清了。”   走了几步,秦悦停下脚步回头,“既然两清,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是打算出去吧?正好咱们同路。”   “……”神TM的同路!   沉默了一会儿,秦悦说道:“既然是专门用来羁押的地下城,应该还存在别的机关。万一到最后出不去呢?”   “有你们几个新进来的,还有其余的老邻居陪葬我也不亏。”   “……”这真不知道该说是残忍还是乐观,尤其是顶着一张七八岁孩子的脸,笑得无比灿烂的时候,秦悦觉得自己的拳头已经硬了。   他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和一直关了千年的妖计较,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绕过中间的两三个隔间,秦悦能听到四周充斥着野兽的呼吸声,鸟的鸣叫声,还有类似人哭喊的声音。但由于闭着眼睛,心中恐惧与忐忑并没有形成困扰。   他们来到第一个光点所在的位置。秦悦听到乌罗啧了一声,睁开眼睛。相比旁边而言,这间屋子幽暗而安静。   他掐亮明火符咒,只见一个蓬头乱发的女人正坐在里面。她流着眼泪,正嘤嘤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曲子,而她怀里则是已经陷入沉睡的徐泽。女人像哄婴儿一样,轻轻拍打他的背心,就像一个慈祥有爱的母亲。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站在外面,秦悦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听着听着,眼眶逐渐湿润,居然流出两行泪。   他暗叫了一声不好,凝神静气,庆幸中间有围栏阻隔,“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木女?”   所谓“木女”其实是因为失去孩子的女人在树林中自尽后凝聚成的鬼怪。化为怪物后,她们专门掳走年幼的孩子。为了防止孩子被追回,极端的木女还会将孩子吃掉。   乌罗点头回答道:“是的。说来也是可怜,自己的孩子不见了,就只有找别人的孩子。现在没有孩子,这么大个儿也用来凑数。”   秦悦对这样的说法可不敢苟同,可他也明白,他和乌罗本身所站立场就不同。就好比相柳,如果不与人结契,食人也不是不可能。妖食人,人杀妖,如此循环,才有了修士。   稍稍移动,他就发现徐泽的脸已经开始融入了木女的肩膀。原来所谓“吃掉”是这么一回事,难怪古人都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快速撤去门上黄符,闪身入内。   “一敕不降,二敕不降,三敕不降……”   木女抬起惨白的脸,为了避开攻击,不得不将怀里的徐泽推到地上。她一跃而起,像蜘蛛一样倒挂在天花板上。不断爬行,发出凄厉的惨叫。   秦悦顺势将徐泽揽在怀里,缓缓往后退。   乌罗倚靠在门上,老神在在说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修士。我这样的也就罢了。你抢走了木女的孩子,不下杀手的话,你根本没法活着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86章 瀛洲(五)   乌罗刚说完, 那只木女的嘶吼声开始逐渐急促,就像没有规律的口哨声,音频尖锐刺痛了秦悦的鼓膜。   他抬起头与对方白色鼓胀的眼球对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流出来, 仿佛纷纷落下的雨, 滴落在囚室的地面,形成一小片湿润的水洼。   “倒也不是奇怪。只是……”他见过凶狠、蛮横,强壮的精怪。但没有一个会像木女这样浸润在无尽悲伤之中,这不禁让他想到早逝的母亲, 还有那段迦叶剑在黑溪村制造的幻境。   如果父母尚在,他的人生肯定会是另一番光景。那么他不会遇见秦益,也不会当艺人, 更不会遇见关云横还有其他人。   脱离了木女的掌控, 靠在他颈窝里的徐泽此时呻/吟一声, 逐渐醒转, “秦, 悦?你怎么在这儿?”   他略垫高脑袋看清楚天花板上倒悬的怪物错愕道:“艹……别在意, 这不是骂你!这是什么东西?我明明记得自己见到了早逝的母亲, 我们还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呢。”   秦悦被他这一串连珠炮似的话拉回到现实。很显然刚才自己的联想不太正常, 在这种时候不想着脱身,反而沉浸在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里。这些看似无害的眼泪有古怪!   “是木女, 出去再跟你解释!”想通了这一层,他用术法口诀将木女钉死在了天花板上, 再带着徐泽迅速撤出囚牢, 并加强了门上的封印。   木女张大眼睛, 在天花板上发出长长的惨叫。一头青面獠牙的怪物从女人的皮肉中挣脱出来。她重重地撞到围栏上, 露出鲨鱼般锋利茂密的牙齿, 用舌头来回舔舐着, 两只眼睛露出血水一样粘稠的眼泪。   “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慈爱的画皮就此褪去,露出歇斯底里的真面目。秦悦静静地望着她,挑了挑眉,带着徐泽往后退了一步,不让腥臭的口气近身。   徐泽看清木女现在的容貌,顿时出了层冷汗,一个激灵跳起来,“恶——好臭!”瞬间一个从虚弱得仿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变成一拳能打八头牛的壮士。   乌罗看够了热闹,哼笑道:“愚蠢。不过是妖类为了生存迷惑人而练就的小伎俩罢了。你果然不能算修士,这么简单的把戏竟然都能够让你心软,道行太浅。”   “多谢提点。我分得清好赖。”虽然这夜魅作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但该提点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含糊。虽然话不好听,秦悦还是笑着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但因为对方化形得太矮,险些落到他的头顶。   夜魅皱起眉毛,敏捷又嫌弃的避开:“就凭你?我还真担心咱们根本出不去!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挺奇妙的。我身边无论是妖还是人,表面上看脾气都不怎么样好。”全都是一戳就跳的主儿,也是服气了。   “在我生长的地方,妖物精怪的数量已经不多了,且远不如这里的厉害。”通常情况下,借助微弱的灵力,伏魔张开的结界就足以应付日常生活,谁知道还能有接下来的这番奇遇呢?   乌罗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恢复了情形神志的徐泽这时才发现秦悦身边多了个个子小小的孩子,虽然看着不过七八岁,但说话做事毫不客气。   经历了整晚的诡异事件,他的神经早已趋于另类的麻木。知道事情不简单,他客客气气地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夜魅一族的乌罗,我掉下来的时候正好落到关他的房间里。”说完,秦悦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介绍实在过于奇怪,他补充道:“我能够马上找到你,都是因为他的帮助。”   徐泽十分上道,抱拳行礼道:“你好你好,我是徐泽。大恩不言谢!”   乌罗的表现就没那么愉快了。他先是一愣,尔后皱眉,恶狠狠说道:“你没告诉我被困的是一个钱家人!”   “……”这都能看得出来,也是厉害。   秦悦干笑一声,将满脸莫名的徐泽同他分隔开,“冤有头债有主,抓你的、关你的都不是他。他们这一脉都入赘改姓徐了。”   徐泽顺势举起手,满眼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先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在这里给您道歉!”   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瞬间滑跪总是没错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动乌罗直接怒火中烧道,扭头对秦悦吼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唬弄?当年囚禁吾之人,手腕也有相同的钱家刺青。他就是现在继续封印瀛洲的人!”   “……”   徐泽从秦悦身后忙不迭摇头,“不不不,他说的是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无所知的背锅侠!我不知道这里是古瀛洲。您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在我的头上!”   “少废话!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夜魅一族当年有多少折在你们钱家手里你知道吗?哪怕听从命令也难有善终!如果不是钱家内讧,将瀛洲迁至此处,我早已经和族人一个下场了!”   这些话除了表达他的愤慨,还不经意透露出两个重要的信息。   秦悦按下他,急切地问:“钱家曾经发生过内讧?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谁管他们到底为什么!最好都死掉才干净!”乌罗切齿说道:“可惜了……竟然还有余孽。”   “为什么会大费周章将瀛洲迁到这里?何况这移山倒海之术,真的是轻易能够做到的吗?”秦悦陷入迷思。   难道当年钱家将那位即将羽化的山神囚禁在堕天,还得到了他的神力?可姜夫人的手札里并没有提及,只是表达了自己个人的不齿。但后来肖家与钱家从家族层面并没有绝交,而是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来往,互通有无。   “秦悦,秦悦,快跟你这位新朋友解释解释。我真的完全不知情。收拾烂摊子已经够倒霉了,我不想死。”徐泽已经被乌罗抵在墙角,欲哭无泪地喊着他。   “谁和他是朋友?我承认这小子人不错,但和你有什么关系?!”乌罗戳着他的脊梁骨骂道:“你可知当年你的先祖们有什么手段对付我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放过……”徐泽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我只是受祖宗遗训封住满月井!您也知道这里面怪物多,我的意思不是说您是怪物。像您这样明理,不害人的始终是少数,总不能眼睁睁等着这些东西出去吃人吧!除了封印,我什么都没做!不信你问秦悦!秦悦——”   “放心吧。他就是关久了,心中激愤难消,你就让他多骂两句得了。”秦悦看得出乌罗虽然恼怒,但并没有失去理智。如若不然,早在他掉下来的时候,在梦境里就有千百种方法折磨人,何必打嘴仗呢?   “你的意思是让我暂时充当人形沙袋?可我对他说的那些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是天方夜谭!”徐泽嚎完,突然变得极端安静。他指着耳朵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少废话,旧账还没翻完!”乌罗以为他只是在顾左右而言其他。   秦悦急忙朝前走了几步,“有一定可能是韦知翔他们两个。乌罗,那些陈年恩怨就暂且放一放。我怕那边出事。”   空气中,逐渐弥撒开一股淡淡的妖气,这让秦悦感到十分不安——要知道韦知翔的妖丹是放在乐廷身上的,一般情况下,不靠近连他都很难察觉他妖类的身份。但现在他们站在这个位置,不需要用乌罗教的清浊之法就能分辨出那是韦知翔,不,应该是芜野的妖气。可想而知,要是距离近会是什么感受。   “出事了吗?”虽然认识不久,徐泽也没想过韦知翔他们会出意外。   秦悦来不及细说,直接点点头,用狂奔的方式说明事情的轻重缓急程度。   “欸,等等我们。”留下徐泽与乌罗大眼瞪小眼。   乌罗目不转睛地盯了徐泽一会儿,突然释然道:“哈,钱家的后人竟然没有一点灵力,连妖气都分辨不出来。也是报应不爽!”   徐泽好脾气地揉揉脑袋,轻言细语地回答:“您说什么都是对的。只要您愿意消消气。”   “……真没出息。”拳头打在棉花上,乌罗感到索然无味,调转身体,追着秦悦的方向去了。   徐泽叹了口气,“开什么玩笑,我还有女儿要养,怎么能够轻易死呢。”   他张开手指,掌心的黄符已经被汗水全部浸透了,“不管怎么说,挨骂总比同归于尽的好。”   另一头,秦悦已经找到了韦知翔和乐廷。一头怪兽正倒伏在血泊中,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头怪物只看身体像普通的鸡,但有四条腿。脑袋是白色的,长有獠牙。前足像老鼠或者松鼠的爪子,后足结实有力,还有斑纹,像老虎的后肢。乍一看很像现代科幻电影中,被基因实验室拼凑出来的残次品。   它的嘴角渗出血,腹部还在微弱的起伏中。但很快它被人用手捏碎了头颅,扯出碎裂的脑仁,丢在地上,还用脚狠狠地碾了两下。   秦悦顺着那双脏污的白色球鞋往上看,只见韦知翔双眼赤红,张开双翼,站在那堆血肉模糊之上。注意到他们过后,还张开还滴着血和白花花物体的手,轻快的微笑道:“哟,是你啊,修士。看看你算的什么卦,把这没用的废物逼成什么样子了?”   “是鬿雀。”乌罗稍后赶到时望着地上那只已经断气的怪物说道,“它这样的体量竟然能杀死鬿雀,很不简单。”   徐泽已经被这血淋淋的场景逼到墙根吐了两回,含着酸水问道:“他疯了?”   “不,是妖性避显了。”秦悦摇摇头,“乐廷呢?”   “你猜?”   少年凌空跃起,毫不客气地将翎羽射向最不具有防备能力的徐泽。乌罗独善其身地跳开,“啧啧”两声看向秦悦,“你居然跟妖做朋友?奇哉怪哉!”   毕竟交过一次手,秦悦保护完徐泽,已经来不及大结界,于是他只能先结了一张微型“盾牌”。   “老三篇。”韦知翔咧嘴一笑,不断变换方位,目标依然是徐泽。   这波攻击结束后,少年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站着不动了。   徐泽吞了吞口水,忐忑道:“秦悦……”   他伸手指向他防护最弱的下半部分,“对不起,是我太弱了。”   秦悦低下头,只见自己脚踝处插了一根细小的翎羽,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怎么样?修士……没想到吧。这是我专程为你准备的,虽然毒性不强,但也够让你难受一阵子的。”   来不及说话,秦悦的身体一软,跪了下去。   不行!不能昏。如果韦知翔在妖性控制下伤了乐廷还有他,醒来不知道会自责成什么样子!何况,他还要找关云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87章 瀛洲(六)   其实这根纤细柔软的翎羽并没有带给秦悦过多的痛感。就像小时候为了躲避人群, 爬上树冠,被路过的独角仙夹了那么一下。与其将其形容为一种疼痛,不如说是渗透皮肉的酥麻感。   当然酥麻过后, 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像是整个人坐在塑料泡沫里,又像是透过一片磨花的镜片,和所有的人与事都隔了一层。   他坐直身体,努力辨认着四周的景物。喉咙陡然变得十分干燥, 里面正烧着一把火,将那些曾经湿润光滑的黏膜烤得燥热而刺痛。   “怎么样?感觉有没有好一些?”男人表情严肃地蹲在他的膝盖旁边,自下而上望着他。脸上饱含着担心与忧虑不似作伪, 俨然是已经失踪了几个小时的关云横。   秦悦吃力地移动视线, 朦胧得仿佛雾里看花的视野定格在男人的脚踝位置。尽管用尽全力, 他依然看不清楚。   据徐泽认真检查过后的说法, 那里有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小口, 是韦知翔翎羽所伤的镜像。   而此时, 那位“始作俑者”正用类似的姿势蹲在五六步开外, 脸上写满沮丧与自责。狗狗眼时不时地朝他瞥过来, 但完全不敢直视他的视线。   乐廷屈膝跪在他身侧,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些不严重的擦伤。他几次抬起手想揉少年的头发, 都被有意无意地躲开了。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越过徐泽和乌罗, 看向秦悦。   但由于中毒的缘故, 秦悦的五感短暂衰退, 并没能准确接收到这一求助信号。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突然冒出来的关云横身上。   大约半个小时以前, 他们在不远处的通道与韦知翔或者说芜野进行对峙。   当他即将失神昏迷前, 乐廷一边呼唤韦知翔的名字, 一边从鬿雀的肚皮底下挣脱出来。虽然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血浸透,但整个人并无大碍。   秦悦很快意识到这就是韦知翔失控唤醒妖性的根本原因。   “乐廷,跟他说话,尽可能的多跟他说话!”秦悦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从牙关里蹦出来的,似乎下一秒就能将面前的地板砸出一个坑。   然而并没有。   他被徐泽支撑住身体,看着乐廷慢步靠近韦知翔,又看着韦知翔失神地卸去防备,喃喃地念叨着听不清的话语。   “握住他的手,让他充分感受到妖丹的存在。然后把这个放在他的额头上。”秦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判断,他所说的指令全都是自然而然流泻出来,而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混沌的晕眩之中。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到灵力像潮水般溃退,是因为翎羽的毒、木女的眼泪,还是地下城里不知名的蹊跷,他也说不清楚。   乐廷抬手接住徐泽帮忙丢过去的三角黄符,照做了。没过多久,韦知翔狂躁的情绪被安抚。他眼睛里猩红的颜色褪去,变得清澈无辜。长长的指甲和背后的翅膀也陆续收了回去。   “谢天谢地,他恢复神志了。”徐泽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兴奋地说道。   “你没发现他现在很虚弱吗?”一道声线突兀地插进来,男人一只手揣在休闲裤里,满脸不高兴地从拐角跑出来,快速接替了徐泽的位置,“让开。你这样他很不舒服!”   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就像他惯常使用的力度,看似粗暴实则温柔地确认他的状况。   “关云横?”秦悦一时忘记了别的言语,只是满心想着,他怎么没等他找过去就自己冒出来了呢?他有很多疑问,也不乏警觉,但全部堆积在喉咙管里,吐不出来。   “关老板!”“关云横!”“关先生!”   众人错愕的声线在地下城里此起彼伏,除了乌罗带着审视与防备站在不远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靠近他,拍拍他的肩膀和背部,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太好了。完好无损。我们简直要担心死了!”   男人的鼻梁和侧脸都沾有浅色的灰尘,身上的衣服有被钩破的豁口,但总的来说,比乐廷精神状况更好。   就在这个时候,秦悦推开关云横,对站得最近的徐泽说道:“等等,徐泽,你先帮我看看他的脚踝。”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不禁愣住。   “脚踝?为什么要看脚踝?”徐泽茫然地问。   “因为受过诅咒的关系,他与我互为镜像。如果我受伤的话,他也会。”秦悦解释道。   “天下竟然还有这种事?”徐泽感叹道,但面对关云横黑如锅底的表情,顿时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再度望向秦悦求助。   几秒钟后,男人抱着手臂冷笑说道:“秦悦,你真是这个天底下最没良心的家伙!枉费我听到动静,一路跑过来。你现在是在怀疑我是冒牌货吗?”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他因为灵力流逝,变得不敏锐的情况下。   “好个小心驶得万年船!”男人垂下双手,站在那里不动了,对左右为难徐泽说道:“要检查就快,我怕过一会儿我会改变主意。”   徐泽“哦”了一声,快速蹲下,揭起他的裤腿,用手机电筒照亮脚踝的位置。   “怎么样?找到了吗?我是真的吗?”关云横牙关紧要问道,视线却投射在秦悦的身上。不过后者仗着自己视线不清,半点也没心虚。   “有吗?”他问徐泽。   “有有有!”成为夹心饼干的徐泽羡慕地看了韦知翔和乐廷一眼,急忙说道:“无论位置形状深浅都你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听到没有?一模一样呢。”关云横身体前倾,距离秦悦只有半掌的距离。   这时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青年的额头汗珠密布,肤色白里透着青,一点都没有缓过来的样子,“你,还是不舒服?”   秦悦苦笑道:“是翎羽上面的是慢性毒素。看来芜野对我的意见挺大。”   他这么一说,本来想上前确认情况的韦知翔直接僵在原地。他将满手的血在裤缝周围擦了擦,“对不起,悦哥。我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好的。鬿雀太大了,我、我对付不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   他本意是想宽慰,谁知这句话让韦知翔心中的罪恶感疯狂生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每回都给你惹事情,真是恨不得掐死我自己!悦哥,你想让我做任何事情尽管说!”   “我能让你做什么?我自己有灵器使唤。你大可不必这样自责,算起来,你们会遇到鬿雀,不都是我的错吗?!”   “才不是悦哥的错,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早就……”   “够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矫情!你们干脆跪下来,相互对拜得了。”乌罗不耐烦地打岔,“到底还走不走了?”   “这是……”关云横似才发现这个陌生孩子般疑惑地问道。   “这是夜魅一族的乌罗,我能找到徐泽他们得亏他的帮忙。乌罗,这是关云横,也是最早失踪的一位。现在人都凑齐了,稍事片刻,我们就开拔。”   一人一妖的视线在半空交汇,然而飞速撤离,连发出的冷哼声都极为相似,秦悦暗暗觉得有些好笑。   分散休息时,秦悦问关云横:“这一路,遇见危险了没有?”   “有惊无险,全靠你说的那种保全咒才没有受伤。”   “还是时灵时不灵?”   关云横“啧”了一声,点点头,“似乎是我必须无限接近危险时才能够触发,所以开始几乎都是一味的逃跑。不然怎么会这么狼狈?”   他指着衣服上摩擦的痕迹,眼睛亮亮的,“我猜,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那当然,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也是活不成的。”秦悦模仿他曾经的口吻说道。   “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诚实。你看见我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   正说着,乌罗突然站了起来。   “有东西在靠近?”   夜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东西。是人。”   秦悦和关云横不约而同顺着它的指向望过去。   “荒谬!”男人猛地站了起来,“秦悦,你看看这是什么精怪!”   秦悦张大眼睛,头一个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奇怪的幻觉。这毒可真厉害啊!   缩在一边儿的徐泽并着韦知翔也跟着站了起来,来回左右看,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两个,有两个……”徐泽掐着虎口,靠墙站好,“你们也看见了是不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吧?”   “嗯。”韦知翔终于从情绪低谷回过神,张目结舌地望着来者,“悦哥,悦哥,你快看!这怎么可能呢!”   面对关云横的质疑,来者反唇相讥道:“精怪?那怕不是在说你自己吧!”   他徐徐走到秦悦跟前站定,“笨蛋,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   “……”秦悦盯着来者看了三秒,又转向身边的男人。   “你应该能看出来吧。他是个假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化出来迷惑你们的。”身边的关云横斩钉截铁地说道。   “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同。”乌罗在一旁拆台,“小修士,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秦悦望着面前的另一个关云横。阖眼又睁开,睁开又阖上。如此反复十几次,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没错,的确没感觉到任何的不同。”换句话说,无论哪一个关云横都不是任何东西的化身,也没有恶意。   “你们在胡说什么?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跟我一模一样!”   两个关云横,就像镜面里的倒影,同时转过头说出了同一句话。说完过后,还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步调一致,语调一致,神态也一致。   “秦悦,你愣着做什么?说话啊!”   “……”他倒是想说话,可如今这境况他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等等,你们别说话。容我想一想。”原本不太严重的头疼现在感觉更严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88章 瀛洲(七)   这对秦悦而言是一种非常虚妄奇异的感受。韦知翔和乐廷站在不远处, 满脸忧虑地望着他。乌罗冷眼旁观地抄着手,时不时转过头,警觉地观察周遭的环境有无移动。   漫无边际的幽暗之中, 各类怪物的吼叫声若隐若现, 似远似近。一切都很真实,又总觉得不像真的。   两个从衣着打扮到神态表情都一模一样的关云横就站在他的眼前。一个叉腰一个抱着臂膀,目不转睛关注着他的任何变化。而他自己就像一只被针头刺破的气球,虽然外在变化不大, 可他清楚的知道灵力正以不可逆的速度流逝着,如果再不想办法出去,很快就会显露出劣势。   “走吧。还是先找出口, 其余的事咱们边走边说。”他揉了几下太阳穴, 拍拍膝盖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太急, 眼前一花, 整个人左右摇晃了一下, 险些没站稳。   徐泽慌忙伸出手, 结果被人迅速挤到一边, 不由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   “你怎么样?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两个关云横同时托住他, 异口同声问道。   问完之后,还都表情凶狠地瞪着对方, 仿佛恨不能将对面那个“冒牌货”生吞活剥了。   秦悦有些想笑,但又怕刺激到这二位。他推开他们的手, 说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朝其余几人点点头, 示意要继续往前走。   “你确定?你的脸色也太差了。”乐廷相当迟疑, 韦知翔和徐泽也跟着附和了两句。   反倒是乌罗没有半句废话, 直接站到他的身后, 脸上大写的“废话少说”。   秦悦叹了口气, 催促道:“走吧,拖久了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地下城似乎没有尽头,但他身上现存的明火符咒却是有限的。所幸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后,韦知翔在几个废弃囚笼的外发现了几只沾过鱼脂的火把,点燃过后虽然照明效果不如符咒,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悦哥,我来拿。”韦知翔抢先一步蹿到秦悦身边,几乎是从秦悦手里“抢”走了火把。两个关云横只能干瞪眼。   “倒也不至于。”一个火把而已,他自己能拿。但既然被韦知翔接手,他也没在试图和他抢。   “不过翔翔,你是什么时候长出这种奇怪的翎羽的,我上回怎么没见过。”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道。   韦知翔表情一僵,脖子几乎挂到了胸口上,“老实说我也不清楚。我跟妖性芜野是切割的。他只有在我被逼急了的时候才会冒出来。就像我的第二个人格。”   “我猜也是这样的。”秦悦微笑着回答,只觉眼前一花,韦知翔的影子扭曲了一下,就像有什么人用手指拨弄水中的倒影。   又是毒素的关系吗?   他踉跄一步,扶着墙壁站好。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触摸过这些深灰色砖块。摸起来温温软软的,跟想象中截然不同。   他愣住了,用手掌用力挤压了一下,墙面上随即出现了清楚的巴掌印,但很快墙面的砖就像存在天然弹性,印记又渐渐消失了。   “这墙是有什么古怪吗?”徐泽是最先作出反应的。他抬起手用力敲打了一下,“呃,怎么会是软的。”   韦知翔和乐廷也加入了这一行列。他们用力捶打,长长的墙壁像波浪般颤抖,就像一块软肉。   “恶,不是我说,这触感怪恶心的。自从进了瀛洲过后,就没一样东西是正常的。你们猜,这墙壁是不是活的?”   秦悦的视线滑过乌罗和两个关云横,最后落点到自己的手指上面,“你们觉得呢?”   虽然灵力已经流逝过半,但他还是能感受到手掌下深处存在的强健脉动。   乌罗和关云横们忽然变得很安静,默然地盯着他,仿佛三座瞬间失去生机,但又做得栩栩如生的蜡像。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秦悦淡淡笑开。   什么夜魅一族,什么木女,什么韦知翔的翎羽,什么两个关云横……   “你笑什么?”徐泽问他。   “莱山钱氏果然有两把刷子,难怪敢将古瀛洲据为己有。”秦悦说道:“这地方还真是一环扣一环,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困死在里面。”   “什么意思?这地方有蹊跷?”韦知翔和乐廷也疑惑道。   “嗯,也是运气好。不然一定会被困死在里面。因为永远不会有出口。”说话间,他甩出一张符咒喝道:“杳杳冥冥,元灵散开,流盼无穷,天地同生,五行六甲,兵随吾战。招兵!”   符咒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到他手心时化为两把锐利的峨眉刺。他举起双手,用从未有过的狠辣力道刺向面前那堵墙。   墙体顿时豁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有浅黄色的液体从里面争先恐后冒出来,浸润了秦悦的鞋面。   这种符咒化出来的兵器可以随招兵者的愿望伸缩自如,他面无表情继续往深地扎,直到感受到最深处的脉动猛地收缩了一下。   路面似乎成了一只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激凌,迅速化成奔涌的粘稠液体,将秦悦等人卷入其中。   腥甜的液体争先恐后地灌入所有人的鼻腔和口腔,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卷了进去。   顺着漩涡的潮流一直往上,先是见到一点光,随即被重重喷射到了绿色的草地上。   “嘶——”徐泽的运气不比其他三人,撞在了一处凸起的岩石上。他将眼泪逼回去,翻身趴着,脸色发青。   韦知翔和乐廷抱着对方翻滚了几圈,站起来后,急忙跑过去查看他的情况,“你怎么样?”   “呸呸呸,好恶心的味道!还行。死不了。”徐泽咬牙切齿,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都爆出来了,“秦悦呢?”   我在这里。”秦悦拎着一张湿答答的符咒,快步走过去。”   峨眉刺已经化为原来的样子,灵力也暂时没有像之前那样变少。他不由心中一喜。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徐泽以手肘撑高身体,抬头望了眼四周的景色。   与“地下城”里的昏暗相比,此时的环境天空碧蓝如洗,还有绵延的草地与丘陵。   草地上裸/露在地面的方形石块,没有任何灌木。只是现在他们的面前有一颗巨大的树。很难用地球上的任何一种动植物比拟它的高度与大小。   它的树冠直插天际,望不见尖端。每一片叶片都比他们四个站在地面的成年人更长更大,十分惊人。叶片在树木的枝丫间舒展着。翠绿翠绿的,充满了生命力。无疑,这棵树一定是活的。   与此同时,每片叶子的下方吊着只金黄色的球状物,远看像圣诞树挂着闪亮灯泡,近看才发现形状就像一间间随风荡漾的半透明蜂巢,里面还有不明物体浸泡与游弋着。   里面有活物。这是秦悦的第二个想法。   “这是……”徐泽吃了一惊,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坐起来,“那个夜魅一族和关云横呢?都是假的不成?”   “是的。看起来那座地下城还有里面的东西,是我们四个共同形成的幻觉,然后我们又在里面一起经历了一遍。”   因为徐泽潜意识里的心虚,所以滋生了夜魅;因为韦知翔的担忧,所以自称鬿雀;因为他,所以滋生的关云横。除了有些变态,没毛病。   韦知翔松了口气,双膝点地,“所以我没有伤到悦哥你对不对?”   “对。”   “还好还好,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简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分明记得自己反复提醒自己一定不能释放妖性!”   徐泽问道:“那这棵树……”   “是若木,古瀛洲的支点。看样子我们已经到达了最核心的地带。”   “支点?你是说这棵树支撑着瀛洲?!”徐泽露出万分古怪的表情,“见鬼了!这棵树不但长在地下,还支撑了一座岛?我的现代地理知识和物理知识还是还给老师吧。”   秦悦被他逗笑了,“你一个钱家后人实在没资格说地理和物理知识。若木是传说中上古诸神用来支撑洞天福地的神木,树有灵,果实能食妖。我本来以为钱家只是搬来了瀛洲,没想到竟然连若木也是。”   韦知翔挠挠下巴,指着硕果累累的树木,“那这么说,我们开始是进到了那些果实里?”   “合理推断应该是的。若木的果实就像修士用的乾坤袋,看似有限,实则无限。”   “啧,那如果不是你划破墙壁,我们会怎么样?”   “人的话,会在里面不死不活吧。翔翔可能比较危险,因为是妖,也许会成为树的养分。”   当他看清楚这一切过后陡然醒悟,若木才是真正的‘地下城’。瀛洲上层关的都是普通的妖物,而下层若木之中关的是杀伤力强的那一部分。   之所以会指向为生门,可能是原来钱家有人留待查看若木情况,直接回到现实社会的路径。但至于路径在哪儿,还要凭自己寻找。   “这不跟巨型食蝇草一样吗?”徐泽小声嘀咕。   “可以这么说。翔翔你们暂时不要靠近这棵树。我先探探虚实。”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还是套娃,他就要给钱家那群无聊的祖宗跪下了。   “好,那你小心些。”乐廷搀扶着韦知翔推到一段距离外。   秦悦走近那棵古老的神木,试图跟树灵进行深层次的交流。如果树灵明白事理,他们应该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顺便收获找不见的人关云横。   然而,当手指触摸到树干的刹那,他感受到一段凌乱的画面,还有树灵惨烈的哀嚎声。与此同时,他的灵力开始再度流失!这一回,比之前的幻觉中更快更疾。 第189章 瀛洲(八)   若木粗糙的树皮就像隐藏着无数贪婪的水蛭将秦悦的手掌牢牢吸附住。只是它们现在偷走的不是血液, 而是本来所剩无几的灵力。   秦悦完全没有料到,一直以来正在掠夺他灵力,将他完全抽干的“强盗”会是若木本身。   这可是上古神木!为什么会做比邪祟更离谱的事情?!难道这棵神木出了问题?   心底疑窦丛生, 秦悦变得十分焦灼。因为他试图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使劲将不受控制的手臂朝外拔, 可惜失败了,除非他想脱臼。   如果是平时,他可以静静等体内的灵力回血充盈,但现在若木不肯放开他, 而是俨然把他当成了补充“营养”的“血包”在使用。天知道被完全抽干过后,他会不会丧命?!   “悦哥!”不远处的韦知翔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样。他冲开乐廷和徐泽的阻拦,朝前跑了几步。   “别靠近!别过来!你们谁都一样!”既然觉察到神木不太对劲, 就没必要再增加新的受害者。   “可是悦哥……”   “没有可是!这树有问题!树灵没有回应!”   钱家在搬运整个瀛洲时, 究竟对这棵树做过怎样的改造?!   【好痛苦!好难受!好污秽!】   【谁在外面?】   【放我们出去!】   若木的树皮忽然变成了一层薄薄的遮蔽物, 百余张脸孔从其下把它整个儿顶起来。高低起伏, 此消彼长。   里面有男女老少, 每一个都凄风苦雨呐喊, 似在述说着一段奇异又冷酷的往事。   秦悦注意到若木的树干上逐渐显现出了银白色的脉络, 那些被偷走的灵力随着这些纷杂的血管样的东西被输送到某处。   “秦悦——要不让我试试!我毕竟是满月井的传人!”徐泽将手掌卷成筒, 高声呼喊道,试着朝他靠拢。   此时, 秦悦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他扭头喝止道:“不要靠近!这若木里全都是钱家人的献祭!我之所以还能抵抗, 是因为我不是钱家人!”   “什么——!”徐泽拍着胸口, 满脸惊恐地停住脚步, 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献祭?”   “听我的没错!”由于灵力过度虚耗, 他的身体渐渐的发冷发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谁知道满月井下面有瀛洲,瀛洲下面还有瀛洲。且自成壁垒,召唤不了朱冥和迦叶。   “悦哥!这样下去不行!它现在打定主意吸干你!”韦知翔急得打转。他咬咬牙,两指点在自己的眉心处。   “韦知翔!不可!”一旦释放妖力,韦知翔很可能会成为若木的目标。   “少废话。我不能每回都躲在你后面!如果之前也就罢了,现在危机关头,我还算个爷们嘛!”韦知翔摇摇头,一手扯住乐廷,双颊两侧浮现出淡淡的妖纹。   “如果我的妖性失控,徐先生、乐廷不用担心会伤了我!”   简单交代了一句,他张开羽翼,悬浮在半空中。那些虚境中曾经出现的赤红双眼、獠牙与长指甲瞬间冒了出来。   他看向所有人的视线变得冰冷而警惕。就在所有人担忧他会立刻失控时,他突然痛苦地抱住脑袋,大叫了一声。翎羽就像箭射向白色的脉络,虽然无法彻底斩断,但还是给了秦悦挣脱的时机。   秦悦借机朝后猛的一跃,仰面重重摔倒在草地上。与此同时,若木的枝丫开始剧烈摇摆,树干中心位置生出一只手掌,像麻花一样缠绕住韦知翔的一条腿,把他用力往神木的方向拉扯。   韦知翔发出一声锐啸,用力朝反方向飞去。两者相互牵制,秦悦用黄符化出一把短匕首,灌注些许灵力将手掌直接切断。被切断的断面顿时流出汩汩的黑色烟尘。   别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之后,他长出了口气,如果不是还记得及时用手支撑住身体,整个人都会瘫软在草地上。   而韦知翔头朝下栽到地面,头发上沾满了草籽与草屑,趴在那处半晌不动。   徐泽和乐廷兵分两路,一个扶起秦悦,一个关注韦知翔。   “能站起来吗?”徐泽伸出手,望向若木的眼神从新奇变为敬畏。   “能。只是可能接下来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乐廷看到韦知翔身上妖的特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正松了口气,听到秦悦的说法立刻警觉起来:“什么心理准备?”   秦悦望着所有人说道:“我的灵力在若木果实形成的迷境中就一直在流逝,再加上刚才那么一出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如果这是出去的必经之路,我不知道前方还会遇到什么,所以希望你们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徐泽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他整张脸直接垮了,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看见秦悦无声的点头,他的脸一下刷白,就像在飞机上陡然被告知遭遇事故的乘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缓缓蹲下,“不不不,我还不想死!除了这个刺青,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才刚跟老婆结婚不足三年,女儿才两岁。我怎么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呢?何况死在这里连尸体都没有,只能报失踪,保险公司有很大可能会拒赔吧。”   秦悦哭笑不得,蹲在他旁边,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背,“思维不要过度发散,我们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徐泽红着眼眶问:“没骗我?”   秦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当然。”   “那如果死了怎么办?”   “……就这是件很不幸的事情。”   “你果然是在安慰我!”   韦知翔看了眼乐廷,耸耸肩,“悦哥,其实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因为我。你也是,关老板也是,徐泽也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到了万不得已,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时候,你不要阻拦。这个也是乐廷的意思。”   还没等秦悦回答,徐泽立刻站起来抢白道:“别啊,别说丧气话!秦悦不是说不要过度发散吗?”   “……”最开始过度发散的人不是你吗?所有人无言。   秦悦捏捏他的肩膀,“这事你说了不算。你跟乐廷的命可以说是我给的吧?我应该很有发言权。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那首先要想的是平安出去。”   刚说完,韦知翔说道:“欸,悦哥,你说关老板现在会在哪儿呢?有没有可能跟我们一样,被困在若木果实里面?”   “这都是有可能的。但他是普通人问题应该不大。”至少风险一定比韦知翔更小。   秦悦望着眼前这棵参天大树。上古神木已经变成了一个充满血腥的祭坛,可想而知,树灵也一定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   那些被献祭者们的怨念与诅咒通过经脉化为神木的一部分,再与那些被困在果实中妖物的妖力融为一体。使得支撑瀛洲的若木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可怖的怪物。事实上,他很怀疑树灵是否还能保持清醒,而不是被异化成神志不清的暴/君。   他想了想,掐出一个手势,念道:“天下八卦,摄神至此。百事通灵,无事不晓。阴阳万物,皆行其道。树灵?!”   念叨第十遍,灵力不支时,他的脑海里最终自主浮现出一个名字,“青藤!”   受困于若木间的树灵艰难地探出头。她梳着双髻,模样是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奇特的是,她有左右两张脸,肤色白里透着青,肩膀以下都被黑色的迷雾包裹。   左边那张脸神色迷惘地睁大眼睛,似乎才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当看清楚召唤人时,她先是发出一声短促惊讶的叫,尔后像是突然警醒般伸长脖子,恢复了神木树灵该有的圣洁骄傲,“是你在召唤唤汝?”   秦悦抱拳,毕恭毕敬醒了个礼说道:“此次我们误入瀛洲,还请您能为我们指明一条出去的路。”   “瀛洲?瀛洲早已不存在了。诸神陨落,我之灵力衰竭,瀛洲应该沉入海底。”树灵青藤细细说道,“你所看到的瀛洲,只是些大胆妄为的修士妄图以献祭自身与妖物的方式,阻止一桩祸事的存在。人之欲望无穷无尽,既然种因便会得果。愚昧不堪,冥顽不灵。”   “您可知那是怎样的一桩祸事?”   “不清楚。这些秽物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只得暂时躲避在一处角落里。”   她还没说完,右边那张脸又扭了过来,望着秦悦发出尖细的笑声,“愚蠢!愚蠢!!愚蠢!!!”   秦悦发现右边神色狂乱,伤痕累累,每一道还渗着黑色的汁/液。   “这是……”   “若木果实能食妖是因为本来有净化的能力。但强行延长我们的寿命,那些妖力就会成毒。幸而今天从你们那处得到些菁纯的灵力,我们才能暂时恢复神志。”   原来如此。难怪神木会像是发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险些将他吸干。   “能在彻底枯萎前恢复神志,吾二人感激不甚。现下你需要刨开树皮,赶走那些献祭的怨灵,便能直达树顶。那里还困有一人。”   一人?那只可能是关云横了!   秦悦连忙按照神灵的指点用匕首一点点割开树皮,唱诵驱赶怨灵的咒语。那些被困许久的魂魄,成群结队争先恐后地朝外飞去,飞到高处,失去了踪影。树皮下的黑气消散,依然散发出一股惹人作呕的臭味。若木已经自内而外的腐朽。   巨大的叶片开始缓慢的枯萎。树灵用一道银色光环包绕在秦悦等人周围。   她们常青的容貌衰败,眼角眉梢长出浅细的纹理。肤色也开始转为浅棕色,“若木枯萎,瀛洲震荡,汝等自当归去,万事小心!”   秦悦再度行了个大礼,任由光环将他们带到几百米的高空中。   若木的顶端是一处类似庙宇的建筑,他们被光环送入其中。交换了一个忐忑的眼神,朝里走去。 第190章 噎鸣殿(一)   当秦悦等人穿过建筑物的空中回廊时, 若木周围的衰亡不可逆地发生。   神木下的草皮呈现深褐色,树皮逐渐分崩离析,像年久失修的墙皮样纷纷落下。   粗壮的枝条断成一节一节的, 连同果实一齐砸到地面, 发出阵阵巨响。   囚禁在果实尚且存活的妖物们自然无法幸免,有的在幻梦中当场毙命,有的挣扎着攀升到半空,又被瓦解的若木残片再度掼了下去。   眨眼功夫, 钱家倾尽心力保住的的神木瓦解冰消,成为一堆深色的废墟。   若木化为乌有的刹那,古老的建筑猛地朝下一坠, 剧烈的失重感让正在努力向前奔跑的秦悦等人像叠罗汉一样摔倒在地上, 然后骨碌碌滚到墙角, 被高强的压力挤得无法动弹。   在这种超自然世界里, 偶尔还能感受到物理学的影响, 秦悦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所有人屏住呼吸, 感受建筑物悬在空中左右摇晃, 宛如一枚钩在鱼钩上的饵料, 耳畔满是呼啸的风声,轻而易举盖过了众人沉重的呼吸。   晃动停止后, 秦悦和其他人从地上爬起来。建筑物内还扬着浮尘,所有人灰头土脸, 头发里还夹杂着从头顶落下来的微粒。   四顾环视, 这波剧烈的动荡虽然没有损坏这座庙宇的主体建筑, 但还是造成不少肉眼可见的破坏。   “这地方到底什么结构啊。我以为刚才会摔死呢。”徐泽扶着墙, 腿脚还有些打颤。   “大概是某种类似双保险的预警机制。”秦悦一边回答, 一边因为前方的路被堵死而皱眉。   “现在怎么办?这前面根本没路了。”韦知翔问完啧了一声, 因为他发现自从进到瀛洲,“怎么办”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口头禅。   他想了想,继续问:“那树灵不是说还有人被困在这里吗?如果没有路,我们怎么找关老板?人的话,长时间困在废墟里,会缺氧吧?”   秦悦不禁一哂,看来韦知翔和他一样自动把“还有人”替换成了“关云横”。不过退一万步想,既然他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关云横应当也没有大碍,至少“肉体”上而言是这样的。   徐泽左顾右盼,故意用十分阴阳怪气的强调说道:“很高兴还有人注意到这个生物问题,作为碳基生物从进到这里,根本没心思考虑氧气不氧气的问题!他们既然有镜像反应,那现在关先生肯定没受伤。”   说完,他看向秦悦,企图从这位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克制的青年身上寻求支持。   这一晚上的经历,比许多人一辈子经历得更复杂。现在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已经感觉恍如隔世。他都佩服自己还能保持逻辑清晰,而不是直接疯掉。   秦悦点点头回答:“理论上是这样的。但以之前的情况看,只限于皮肉伤。如果受伤的是魂魄……”   不对。不会。没有如果!   他立刻将那些不愉快的猜想吞回到肚子里,“不如我们先到处看一看,除了坍塌的通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秘的出口?毕竟若木树灵似乎很笃定出口一定在上方。”   见他面色陡然凝重,其他人也清楚是因为失踪的关云横,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说道:“也好!”   四人分为两组,先看东西两翼,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往南北向搜索时,秦悦听到韦知翔在另一头喊道:“悦哥,徐先生,你们快过来看啊!”   “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秦悦和徐泽快速赶到。   韦知翔和乐廷正并肩站在西面的墙跟前,粗看之下没发现任何异样。但他抬起手指着一处细微的脱落,“你们看,里面有光。”   “哪里?”徐泽眯眼凑过去。   “我看看。”秦悦盯着那个位置。人的眼睛敏锐程度不及鸟类。看了许久,他才捕捉到星星点点的光从墙内透出来,如果不是全神贯注很容易就忽略掉了。   他冲韦知翔点点头,双双伸手将外层的素色揭下或者扯掉。乐廷和徐泽在短暂的停顿后也加入了帮忙的序列。   墙体摸起来冰冷而潮湿,似乎富含着水汽。上面的那层被轻易而举剥落掉,露出下层色彩绚丽的壁画。   “这是……”徐泽大吃一惊,朝后面退了几步。纵观全局之后,说道:“这是不是在讲什么神话故事啊?你们看最上面的女人生了孩子,孩子长大成人又生了孩子,如此继续下去。你们看最后那个小孩,他手里拿着树叶,左边是太阳右边是月亮。”   秦悦抬头望着这幅规模惊人的壁画,淡淡说道:“赤水氏女儿听祅为炎帝生下炎居。炎居生下节并,节并生下戏器,戏器生下祝融,祝融又生下共工。共工最终诞下司土的神黎。黎又有了噎鸣。相传噎鸣住在太阳和月亮升起落下的地方,帮助黎管理日月星辰的变化和运转。噎鸣再那之后又生了生了一年中的十二月,这世上才有了四季分明。”   他沉吟片刻,得出结论:“看来这建筑最初并不是由你们钱家修建的,而只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了改良。”   徐泽被一连串的“生”字砸昏了头,默默额角,“你的意思是,这里是坐古神殿?”   “是的。”   “那为什么古神殿会在瀛洲下面?”   “上古神魔大战后,日月颠倒,江河倒流。也许原本在岸上,后来被淹没了。”   秦悦随口说道,看向壁画中央先前透出光的地方。那里有数个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的圆形孔,那些孔又深又小,隐约透出光亮。孔与孔之间有一条条凹进去的细线,四面还镶嵌着可以自由活动的黑色“棋子”。   “这是什么谜题?围棋吗?看着数目不对啊。”韦知翔捏着下巴问。当其他人看过来时,他自嘲道:“我一个没读过书的九漏鱼,别指望我会解。”   本来就没抱任何期望秦悦等人:“……”   徐泽眯起一只眼睛,从小孔往外窥视,“看!外面是瀛洲!地面上的,真实的那个!”   他激动的强调,“是古城街还有城墙!”   秦悦也趴在上面观察了一会儿,点点头把位置让给乐廷。   “这么说,我们现在跟外面只有一墙之隔了?”高度不够的韦知翔只能干瞪眼。   “我觉得不像。你们不觉得画面看起来有些模糊,就好像我们站在岸上看水底的东西,多少有些变形?按说两个瀛洲互为倒影,我们看到恐怕只是海市蜃楼的东西,并不是真的距离上面的瀛洲很近。何况这墙那么厚,恐怕很难凿破。”   徐泽恍然道:“也对,不然也就不会留下这道谜题了。”   他扭头问:“你有什么思路?”   就看见秦悦伸手预备拨动那些黑子,不免有些吃惊:“欸,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这是《河图洛书》,求纵横等和关系,偶数之和等于奇数之和。你看纵向数字7、2,1……”   徐泽按住太阳穴,满脸痛苦地问韦知翔:“你听懂了吗?我是文科生,纯的。”   “不懂。不过乐廷好像懂了。”少年满脸欣赏地望着身旁的男人,“不亏是计算机专业的头牌。”   “头牌”这个说法让秦悦和乐廷的嘴角都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将等同数字的黑子推到应有的区域,秦悦比出一个手势,让所有人在有遮蔽物的地方静静等候。   不多时,建筑物再度开始晃动,但比之前的幅度温和许多。头顶脆弱的石块开始零零落落砸下,壁画的中间出现了一道狭长的夹缝,夹缝另一端连着一条长长的暗道。   暗道里没有机关,两侧都是单脚站起的铜鹤灯。走到道路尽头,高高的台阶上躺着一个人。人的上方有一道萤火虫般的光亮在飞舞。   当看清那人的面孔时,所有人都扑了上去,“关云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91章 噎鸣殿(二)   在靠近关云横不足半米的地方, 看不见的屏障像一块富含弹性的果冻将所有人弹了回去。   秦悦单膝点地,堪堪停稳。徐泽始料未及,朝后一个踉跄, 幸而被韦知翔眼疾手快揪住背部的衣料才不至于狼狈地滚下台阶。   他用手掌撑住地面。脑门冒出一层汗, “谢谢!”否则这样的高度还不摔得人头破血流?!   “这是什么?他他他什么情况啊!我们怎么靠近不了了?”他不像其他人有不咸山时期的经验,用手指戳着那层“膜”,显得格外惊慌失措。   秦悦露出“稍安勿躁”的神色,安抚说道:“这是他身上的保全咒, 大概是先前遇到危险时引发的应激反应。”   徐泽一愣。片刻过后,憋出一句,“好高级啊!智能化管理不错啊。”   他又伸手拍了两下, “这就是你们先前说的想救他的咒啊。有什么办法能够破解?”   “哐哐”的拍打声, 使得关云横上方的那道光亮停了下来, 缓缓落在他的鼻尖上。此时, 众人才发现这指甲盖稍大的光亮里里有一个……“人”?   “人”的躯体镶嵌着一圈暖色光, 身上穿着与先前他们在壁画里见过的, 类似的长袍。祂踩在一朵更加迷你的云上, 周围有条浅色的披帛弧度优美地飞舞。祂扬起脑袋, 沉默注视着咒阵外的众人,神情寡淡, 隐隐有超脱俗世之感。   “是我见识短浅,这是精灵还是拇指姑娘?”徐泽疑惑。自然而然想起自己和女儿读过的各种童话床前故事, 转念一想,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秦悦深吸一口气, “……我们现在身处华夏九州神话体系。我想这既不是精灵也不是拇指姑娘, 而是神力即将耗尽的……‘神’?”   “神?你说这玩意儿是神?”徐泽吃惊地掩住嘴, 尔后很快发现嘴巴像被人缝合, 两瓣嘴唇无法张开,只能发出“唔唔”的乱叫。   他惊惧地望向秦悦,试图从这位年轻人身上寻求一些帮助。   秦悦瞥了他一眼,无奈道:“当然。都说了,这可能是神。”   其实从某种角度他很佩服徐泽的粗神经,大概也是由于这样的性格才使他进到瀛洲过后能够保持正常稳定的情绪。但,这哥们的脑回路个别时候会不太合时宜,就好比现在。   就算脾气再好的任何事物,恐怕都不愿意被称之为“这玩意儿”。   秦悦低下头,摆出谦卑恭敬的态度行礼道:“还请你见谅,我朋友他有口无心,冒犯了您。我代他向您道歉。”   “神”眉眼微动,身上的圣洁感稍稍退去。同一时间徐泽嘴上的禁锢重新打开。他喘了口粗气,扑到地上,“对对,我真不是故意的!还请您不要生气!!”   “……”祂淡漠地望着众人,仿佛在听又仿佛没有,临到后面还轻轻叹了口气,视线越过他们看向大殿外的方向。   徐泽忙回过头望着秦悦,指指耳朵,无声问,你说,祂是不是听不见?   秦悦保持行礼的姿势,面带一缕僵硬的微笑,用嘴型警告,不要再惹事儿。   徐泽瞬间老实了,勾着脖子不说话。   死一般的沉寂当中,秦悦仔细观察躺在地面的关云横。后者脸色如常,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但没有清醒的神志,只能说是眼前这位的一块合格“踏脚石”。   出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为什么还不醒?他心头闪过三连问,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比对眼前这位神袛的身份更好奇。   他用极大的耐心忍住了,转向另一个问题,“既然出现在这里。那我就大胆的猜测一下您的身份了。”   “神袛”的眸光疏冷,似乎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您大概是噎鸣古神留在这世间的残影,虽然依然保有他的一部分记忆,但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变得十分虚弱了。”看这样子,再过不久应该就会自然消散。只是这样的话,秦悦没法儿说。   “为什么是残影?”“神袛”歪着脑袋,神色终于有了松动。祂的嘴巴没有张开,但声音却像被扩音喇叭播放的洪亮。在这座三面封闭的大殿中,回音绕梁不绝。   “因为外面的壁画。”秦悦认真地解释。   他指着外间说道:“这座宫殿看样子本来是先民为祭祀噎鸣古神修造的。但壁画里明明白白画着古神从出生来历到兵解消融的故事。所以您的存在不合理。”   “再有,我虽能感受到您的神性,但却无法感受到您的神力。如果真是噎鸣古神应该不会放任这座宫殿经历之前的塌方吧?”这对神而言是颜面问题。只有一种情况神袛会对祭祀的宫殿毁损无动于衷——那就是祂已经消亡。   “神袛”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目光较先前柔缓,“你观察得很仔细。我的确不是鸣噎的本体,而是又兵解时散落的一片神格聚形而成的,代表了他对这世上所有的眷恋。”   “因为无处可去,也不知应该去何处,所以栖身于祂生前的神庙中苟延残喘。不久后,赤望与风伯决战于融水,祸及四方,我也因为震荡陷入了沉睡。”   “等我醒来时,斗转星移已经过了千余年。听岛上后来居住的修仙者们的描述,融水之后,东海海水倒灌,淹没了这座庙宇,将其冲到瀛洲岛附近。”   祂似笑非笑地说:“因为贪恋庙宇中残余的罕见而纯粹的上古神力,他们已经让庙宇成为瀛洲岛的一部分,而我作为古神的残片,得到了他们的供奉与信仰,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后来,四季更迭,岛上的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不同的人,总是向我祈求相同的东西。我觉得累了,索性不再应答,又睡了过去。直到整个瀛洲岛动荡不堪。算起来应该也是千余年前的事情了。”   噎鸣残片打量着秦悦的衣服,蹙眉说道:“如今竟然是做这样的打扮?”   秦悦不及应答,因为他正在想,祂口中所谓的“动荡”,应该就是指钱家人移动整个瀛洲岛,再定居在地上的事情。   “后来呢?您是否又见到了别人?”   “嗯。不过当时我躲起来了,并没有向他们暴露我的行踪。他们当这里是失去神袛庇佑的空殿,只在这里放了一样东西就离开了。”   秦悦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什么东西?现在还在这里吗?”   “在是在,可现在应该已经空了。”   噎鸣残片慢条斯理说道,似在抱怨:“那东西让我觉得不很不舒服,再加上后来那些人搞出些奇奇怪怪的阵法,将这里弄得污秽不堪。”   “我出不去,只能睡在噎鸣原来呆过的罐子里。再醒来时,瀛洲正处在剧烈的摇晃中险些颠覆。那些人过来查看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人进来。三十余年了,你们是我见过的第一波活人。”   三十余年?   秦悦咽了口口水,嗓子眼发紧,“那东西原本放在在哪儿?”   祂指着大殿中央顶部悬挂的一只石盒,“喏,就是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三次元太忙了,我争取日更,但不保证字数。 第192章 噎鸣殿(三)   石盒大概有五十厘米见方, 外表呈现浅淡的烟青色。上面并没有明显的纹理与花俏的雕刻,在庄严肃肃穆、气势磅礴的大殿内显得格外不起眼。   徐泽扬起脑袋望着那个东西,为难地说道:“这有点高啊, 怎么把它弄下来呢?”   “我来!很容易的。”韦知翔自告奋勇道。这样的高度对善于飞翔的鸟类真不是问题。   说话间, 他已经飞悬在了空中。绕着盒子飞了几圈,在确定没有隐藏机关过后,他将石盒抱下来。   落地时,徐泽伸手去接, 险些被石盒惊人的重量压弯了腰。他青筋毕露,使了吃奶的力气才没将盒子直接摔到地上。   “我去!这玩意儿也太差了。嗯?看着不像普通的石头。”   秦悦摩挲着盒盖,说道:“是没有经过打磨的昆仑玉。”   他的手指划过盒盖与盒体的细缝, “咔”地把盒子掀开。盒盖朝內的一面刻着图案与文字。   “这写的画的都是什么呀?”韦知翔攀着乐廷, 伸长脖子十分好奇。   “文字写的是莱山钱氏的来历与他们带着瀛洲移居这里的典故。画的是钱家先祖降妖伏魔的故事。”   听到这些, 徐泽立刻来了兴致, “快说来听听。”   “据说他们是咸鸟, 也就是神农氏之子的后裔。后因为莱山崩析, 嫡脉覆灭。幸存下来的旁枝们在寻找新的住地时机缘巧合遇见已经荒芜的瀛洲。最后不但举全族之力, 也得到其他宗门的帮助, 定居在瀛洲。开始……”说着说着,秦悦一目十行, 快速阅读完那段文字,整个人若有所思凝固住了。   “开始什么?你倒是说啊, 这些古铭文也不是人人都认识的。”徐泽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下文, 不禁心急催促。   “根据记载, 开始他们只住在瀛洲岛上, 后来为了谋求生计逐渐移居到陆地。为了方便进出, 所以设置了满月井把两个瀛洲连接起来, 并将捕捉到的妖兽散养,作为防卫和试炼的工具。”   “后来,他们为报答浮丘肖氏一直以来的帮助。”秦悦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受其所托,在瀛洲深处封印了一件不详之物。”   他阖了阖眼,看向石盒当中的那只鼎,“为了能够更长久的镇压此物,也为了让瀛洲获得更强大的力量,钱氏用百人为献祭,以若木为中心,造出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东西。”   虽然已经历经千年,但那只鼎的模样还是与他记忆中的一样,连金属的光泽都没有减退,仿佛一个全新的装饰品。但正如噎鸣残片所说,里面是空的,那个本来该困在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他忍不住猜测,这究竟是鼎的封印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宗门式微自然失效,还是因为那东西养精蓄锐太久,强大到足够冲破封印?   那之前在帝都遇见的,附在杨雪漫姐姐身上的,到底是从这瀛洲深处爬出来的怪物?还是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有别的鼎也出了相同的问题,那些分裂的部分已经逐渐汇聚到了一起?   徐泽捏着下巴,恍然大悟道:“浮丘肖氏不就是你家吗?这是什么样的不详之物,你知道吗?”   秦悦摇摇头,觉得很难启齿,“肖家最最古老祖先们犯下的一桩蠢事罢了,而看样子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   “看样子?解决?兄弟,我这人说话直,你不要介意。但我怎么觉着,你对家里事情的了解程度,也就只比我强一丢丢呢。”   秦悦摸着头发苦笑,“虽然不想承认,但其实我这几年一直在努力拼凑事实真相,走了许多弯路,还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取得了些进展。但现在是敌人在暗,我在明,一言难尽,出去之后在详说吧。”   “唔,真是辛苦。突然觉得傻乎乎守着满月井这些年的我还不算最惨的,何况你还是个公众人物。”徐泽拍拍他的肩膀,“加油,都是为祖宗背锅的人,我从精神上支持你。”   “……谢谢。”虽然无语,但当他弄清楚整件事过后,面对徐泽就开始有种没来由的心虚。大概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的心境。   这样的心态转眼被徐泽识破。他大气的一挥手,“虽然这回惊险刺激到超出我的想象,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老祖宗们不做人,不要太过自责。”   秦悦一愣,紧接着辩白,“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算了吧。”徐泽飞快打断他,“你这样的年轻人时下真是太少见了。责任心重,人又坦诚,就是有时候死脑筋,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推。”   “……”所以这到底是被夸奖还是被吐槽。   秦悦正哭笑不得,韦知翔突然提高声音喊道:“悦哥,你快看。关老板的情况有古怪!”   秦悦连忙转过身。隔着关云横周身的“膜”,所有人能清楚的看到他身上开始溢散出星星点点的流芒。那些流芒正缓缓地凝聚成一条涓涓细流小溪,镶嵌成他身体的轮廓,然后缓慢地向外逃逸着。   但逃逸的流芒光束又遇到一层透明无形的阻隔。它像是一条找不到出路的蚯蚓,不断的上下扭动,挣扎得厉害。   “怎么又多了一层?”徐泽小声嘀咕了一句。   “悦哥……这真是太奇怪了!就好像他的……”韦知翔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他的魄在逃出来。”秦悦把话补全,“这是人的中枢魄。”   “魂魄,魂魄,三魂七魄。七魄有天冲、灵慧、气、为力、中枢、精,英。其中以中枢之魄在命轮交界处,对活人而言是最为重要魄,因为命魂与其联系最紧密。如果中枢魄出了问题,人的寿命就尽了。”   他望着一直沉默的噎鸣残片说道:“一定是您暂时稳固了他的魂魄。”   残片没否认,“他的中枢魄遭受过重创,魂魄根基不稳,一旦遇到危险就很容易离开身体。”   “重创?”就好比最开始的那场车祸?   秦悦越想越觉得困惑,“可我们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危险。”最近的一回就在几天前的不咸山,但彼时只是激活了他身上的保全咒。   噎鸣残片露出一个不容置疑的表情说道:“我毕竟曾经是噎鸣的一部分,这一点我是不会看错的。”   秦悦决定暂时不纠结这个找不出答案的问题,他真诚地向祂求教,“通常情况下,您知道该怎么办吗?”   残片歪着脑袋,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很简单,叫醒他啊。”   望着陷入沉睡,又无法接近的关云横。秦悦无比惆怅地想。   这答案,怎么说呢?真是出乎意料的既简单又复杂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93章 噎鸣殿(四)   空旷的大殿弥漫了死一样的沉寂, 还伴随着一丝诡异的尴尬。   叫醒?怎么叫醒?   韦知翔扭头看向秦悦。两人的眼睛里都闪过相同的无奈。   不知道。上回不咸山的教训还不够吗?韦知翔撇撇嘴。   放心,这回没有赤轮。秦悦无声安抚。   但转念一想,如果有厉害的灵器在手, 他们这一路也不至于这样狼狈。   想完, 他不禁叹了口气,皱眉思索起来。   徐泽抄起手,以一种局外人的口吻问道:“你们三个打什么哑迷呢?现在怎么整?”   “只有再做一次尝试了。”   所有人伸手去穿透那层“膜”。因为不久前的经历,徐泽这回更加谨慎。他用手掌按住障碍物, 感觉有东西从手指之间拱起来,就像在挤压一张透明的水床。   他啧啧道:“弹性还挺不错,柔韧度和张力都是满分。”   相比较起来, 韦知翔的试探就显得粗暴多了。   他对着拳头哈了口气, “嘭嘭”几下砸在上面。这力道幸亏不是作用于皮肉上面, 否则肯定能把人打出内伤。   保护层很快作出了反应。他被用力弹到几米之外, 单膝跪在地面发出一声低喘。   与此同时, 那层“膜”发出一声类似金属的铮鸣。虽然很难形容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 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面屏障被加固了。   韦知翔挥舞着拳头, 向其他人展示有些红肿的关节, “疼死我了!这玩意儿反弹的力量起码是我力道的十倍。”   秦悦用符咒化出把弯月匕首,举起来像解剖鱼肚一样划过那层阻隔物。那种感觉仿佛是尖刃划过平滑的水面, 虽然留下一道道荡漾开的波纹的痕迹,但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留下任何突破口。   正当所有人无比失望的时候, “啵”的一声软壳突然开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孔, 直接将秦悦连人带刀一下吸收进去。   “悦哥!”韦知翔反应最快, 但只来得及捉住他的衣摆。因为太过用力, 衣料直接崩裂, 捏了一片在他的手心。   “这……”徐泽束手无措,眼睁睁盯着秦悦进到里面。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算是好事吧?”他不太确定地用手肘碰碰乐廷。   乐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很确定。   两人对视了一秒,不约而同转向韦知翔,希望他能有点思路。   “看我做什么!这根本就是差别待遇啊。凭什么我打几下就被反弹,悦哥都割了那么长一条,一根头发都没掉。”少年嘟着嘴巴,边揉手指边计较道。   你和秦悦对关云横能一样吗?在场其余两人心说。   噎鸣残片悬在比秦悦肩膀稍高一些的位置,平视他,“果然,因为绑在一起太久。你的识魂受到他的影响,逐渐产生了共鸣,所以没有遭到排斥。”   “识魂?”但他和关云横不是只有身体上才会互为镜像吗?怎么现在连魂魄也开始……   可仔细一想,秦悦不由惊起一身冷汗。   原来之前的推想根本就是错的!   他和关云横受妙音鸟诅咒时,本来就是以魂魄的姿态。精、英两魄主躯体,正因为他们的魂魄彼此影响,身体上才会有反应。只是迄今为止,他原先那些无知者无畏的冒险并没有伤及根本,所以关云横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反之则反。   错了,全错了!妙音鸟的诅咒比想象中更为歹毒,可见是当时恨极了!   “看来你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噎鸣残片淡淡地说道。祂仔细端详了秦悦一番,摇摇头,“可惜,我不是真正的噎鸣,不然你们身上的诅咒应该能够去除。你虽然年轻,但已经遭遇过许多人不能经历的。”   祂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虽然没有说话,但秦悦感受到一点柔软温和的慈悲。仿佛祂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慈悲之下隐隐渗透着怜悯。   秦悦感觉到身体深处涌上来一股热流。四肢和身体变得更加轻盈舒展,心里就像被点亮了一点明灯,慰贴舒适。   这便是古神灵残留下的力量吗?他垂下眼睛,微笑道:“谢谢您为我固本养元。您本来无需出手的。”   “你能在这里见到我,都是因为之前种下的因果,这算不了什么。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秦悦觉得这位古神的碎片实在太有意思了,哪有帮了人才讲条件的。   “等你将他唤醒之后肯定是要出去的。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你们离开时必须帮我毁掉这殿外的铜鹤灯,带我一起出去。”   原来那些铜鹤灯除了装饰还有它用?秦悦心下微惊,不禁感到很庆幸。庆幸钱家的先人们百密一疏。   “您提的事情没问题,只是举手之劳。”对残片的要求,他一口答应。   “现在我该怎么唤醒他呢?”他蹲下身,握住关云横的一只手。男人的手干燥冰冷,腕部皮肤下的脉搏缓慢机械地挑动着。   “你们出现之前,我也想过办法,但他对我的喊声没有反应。哪怕我在他身上不停地跳,他也没醒。”   “……”不是想亵/渎神明,只是一想到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人在关云横身上来回跳动,脑补的画面就变得喜感起来。   秦悦努力将笑意吞回肚子里,“那我现在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识魂对识魂。办法只有你自己想。”残片甩了甩袖子,现场吃瓜的模样与外面的韦知翔有八成相似。   “……”说好的无所不能的时间之神呢?虽然没有抱有太大希望,但不否认他的确曾经暗暗希望能够借助一点祂的力量。   残片一眼看穿了他此时的想法,丢出一句,“噎鸣虽然是司掌时间的神袛,对唤醒魂魄之事并不了解,何况我只是祂的万万分之一。若是贸然出手中间出了纰漏,这位只怕可以直接轮回去了。”   “明白了,是我想茬了。”   秦悦开始不断地在脑海里搜罗读过记载,但好些都是只言片语,没有详述。要么本身他就觉得不合理。挑挑拣拣之下,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使用的办法。   他回忆当时潜入杨雪漫意识里的情形,但也与这不同。他一个半桶水,哪怕现在立刻抹脖子,也不可能把三魂自己分出来。   “我该怎么做呢?我能进到这里,就说明你现在是希望我进来的对吗?”   他弯下腰,捧起关云横的脸,用额头抵住男人的额头,尽量地让两人的识海贴近。   “喂,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会把自己困在里面?”他低低说着话,“我该怎么样才能叫醒你?”   男人黑色的睫毛向上微微卷曲着,比熟睡时更显平静。以往总觉得他睡着时显得既温和又好看,但现在他却觉得关云横这个样子难看极了。   脸色太差。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对他说话的声音毫无反应。   “你还不如那些卧病在床的医学奇迹。”他戳戳他的颈窝,“快点醒过来!”   再睁开眼睛,他已经处于一片黑暗当中。   他做了什么?他好像什么都没做?   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除了月光几乎再没有别的光源。四周是群山形成的浓重罩影压在头顶,旁边应该有河流,因为他听到了湍急的水流声。   “这是关云横识魂困住的地方?”他自问道。   山道以一座山峰为圆心蜿蜒向上。因为不确定,他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走到拐弯处,他听到了模糊的呻/吟声和小孩子的哭声。当他决心走得更近些时,又回到了原点。   如此反复,搞了二十次之后,秦悦彻底没了脾气。   “这算什么?鬼打墙嘛!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吗?!”   但很快,他想起那桩任何新闻网站都能查到的,没有结论的交通事故。   “不是不能看。而是……自己都不愿意想起来是吗?”他望着头顶虚拟的深色天空,心情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94章 噎鸣殿(五)   秦悦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听到身后不远的地方有欢畅的笑声。   是谁在那儿?   他扭头, 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那里。那人正将手背在身后,肩膀松弛,不知在往何处眺望。   他的心猛的一跳, 喉咙管发紧, 鼻腔里含着一股酸意,“关云横——!!”   除了秦益,他再没有如此用力地喊过任何人的名字。曾经看到一本书上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每喊一次, 与这个人的羁绊就会加深,直到更靠近或者远离。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识魂, 秦悦依然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在不断地抽搐, 似乎难以承受此时过份浓烈的情绪。   男人听到动静转过身, 满脸莫名其妙地望向他,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说完, 他朝后退了一步, 戒备的表情仿佛在看故事里从天而降的反角。   秦悦脑子一麻, 心底那股热乎劲与激动瞬间褪去。他小心翼翼地靠近, 站在安全距离外说道:“我是秦悦啊。你忘记了?”   “秦悦,秦悦, 秦悦。”男人皱眉重复了三次,不耐烦地回答, “不认识。”   “……”   秦悦勉强笑了一下, 继续解释道:“这里也不是梦。应该是你识海当中储存记忆的部分。”   说着, 关云横的身后闪现出零落的虚影与片段——   里面是一座带花园的大房子。一个婴孩正被女人抱在怀里唱着摇篮曲, 他们的身后站了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人, 温柔地注视着跟前的两人。婴孩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 发出哇哇的哭声,搞得年轻的父母狼狈不堪地皱起鼻子,面面相觑。   很快,虚影抖动了几下,画面渐渐淡化模糊。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带着另外几个男孩儿,挥舞着手中的网奶声奶气地喊道:“快快快!鹏鹏,快快快!”   秦悦指着那即将再度消失的画面说道:“你看,这些都是你的记忆。”   “那么你呢?到底是意识自我分裂的虚拟人物,还是我撞邪了?我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你!”关云横抄着手,满脸嘲讽地说道。   这话说得真伤人,像是刚认识时候的风格。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情况出乎意料的糟糕。   秦悦心里不禁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与失望。是他把事情想得太顺利了,以为只要找到关云横的识魂,再脱困就可以了。没想到还需要费一些唇舌。   或者说,他已经太习惯了亲密信任的相处方式,而此时关云横的防备实在有些刺伤他。哪怕他不愿意承认。   “你该不会是要哭了吧?”男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我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不堪一击的部分。”   “当然不是。”秦悦咬咬牙,由衷的佩服自己刚认识关云横的时候忍下了无数暴打他的冲动。这人吧,嘴欠又嚣张,真是让人手痒!   “你听好了。我既不是你的分身,也不是什么脏东西。你被一场意外困在这里了,我是接你出去的人。”   “那好吧。”关云横两手一摊,一脸“我还能继续杠”的表情。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谁派你来的?爷爷?关鹏?”   他自问自答道:“别逗了?他们压根不信这些。”   最后强势得出结论,“你也是我梦境的一部分吧。”   “……”什么话都被一个人说完了。关云横是他这辈子遇到过最自信的人。没有之一!   男人用手顶着下颌自言自语,“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是因为运动过量还是工作过度,才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神TM梦境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哪怕磨破嘴皮子,他的任何话都被当成是耳边风?   秦悦恶从胆边生。他上前抓住关云横说道:“少废话。跟我走!”   “做什么?!”关云横条件反射想甩开这个陌生人,但看到对方隐含怒意的眼眸,他一下迟疑了。   奇怪,他怎么看着那么伤心?活像他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一样?啊呸!不过是作梦梦到的一个不存在的人而已。   就是这一秒钟的迟疑,两人的距离快速拉近。他们的手腕贴着手腕,骨节处现出两只“手环”,“手环”由一根银色的链条连接,只允许他们有半人长短的间隔。   “这是什么?”关云横眯眼,向上拉扯链条,“我平时可没有这种嗜好。”   这时,他看向秦悦的眼神多了份审视与谨慎,“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悦叹了口气,庆幸这位在事实面前并不执拗。他拉了拉链子,“已经说过了。我是要带你出去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以一种彼此拉扯的可笑姿势朝前挪动,耳边只有水流声和链条的磕碰声。   过了一会儿,关云横忽然粗声粗气地问:“刚刚,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秦悦。”   “你说我被困在这里,是因为遭遇了什么意外吗?”   “一言难尽,出去再说。”秦悦环视周围的景物,发现他们并不是沿原有路径在移动,不由挑眉问,“这地方你还有印象吗?”   毫无疑问,这里一定是镌刻在关云横记忆最深处的景色。只是眼前这位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男人抓了把头发,举目望了一眼,烦躁地回答:“没。不就是普通的盘山道吗?又没多漂亮!”   “不对。”秦悦停下脚步,“你是到过这里的,就在二十多年前。”   他忽然开始意识到,这里是没有出路的。只能简单粗暴地破坏掉这里,他们才可能回到噎鸣殿。否则,他们俩一个立刻投胎一个会成为没有意识的活死人。   而要破坏掉这里,需要一点别样的刺激。   “二十多年前?”关云横也停了下来,仔细打量四周山峦形成的黑影。   几分钟过后,当他的眉毛皱成一个疙瘩,黑影变成无数的细线,疯狂地跳动着。连天空中的月亮都像水纹一样上下波动起来。   男人摇摇头,神情痛苦地弯下腰,抚摸着自己的太阳穴,“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看。没想到他们之间还能发生信任危机,要是之前的关云横一定问不出这样的问题。   秦悦承认自己相当不爽,他哼道:“什么都没做!只是提醒你,这地方你可能曾经来过!”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   “……可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关云横冷笑一声,转过脸不看他。但笑着笑着,如同被堵塞的洞口,忽然从外面透出一丝光亮,落在他眼睛上,令他狼狈不堪。   山峰、水流、月亮,蜿蜒曲折的道路……还有血!   好多好多,根本擦不干净的血!   在他明白是为什么之前,已经拖着秦悦发足狂奔!   会死!他们都会死!就在这个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95章 噎鸣殿(六)   “喂。”秦悦被拽得一个踉跄。由于只是从三魂七魄中短暂抽离出来的识魂, 他像一面被扯开的旗子,在半空中短暂地飘了一下,很快重新落回地面。   周遭的景物嬗变, 仿佛一块已经失控的活字印刷版面。山不再是当初那座山, 月也不是最初那轮月。   “就在前面!”跑了一段路,关云横指着前方,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在某个点停住了,然后拉着秦悦缓缓朝前走。   此时, 其实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位“没见过”青年产生一种诡异的依赖感。但他需要有人跟他站在一起,也必须有人跟他在一起。   昏暗的山道上,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孤零零停在那里。车头的部分因为与护栏相撞已经严重变形, 可以合理推测当时的情况一定很凶险。   “那天夜里是……我爸爸开的车, 他大学时就考了驾照, 已经有十余年驾龄。而且他的性格与我不同, 相当沉稳从不急躁。”   关云横控制不了自己的嘴。他现在急需一个出口, 而青年是他唯一的听众。   秦悦点点头, 鼓励地望着他,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用怎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对方。可这一点, 关云横注意到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有有这样怜惜的眼神?我们之间是有故事吗?他险些脱口而出,却又感到自己此刻脆弱依赖的情绪十分可笑。   他很想走得更近些, 想看清楚驾驶座上司机的脸。但他的脚像在原地生了根,动弹不得。什么困住了他?   恐惧吗?不, 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从身体里发出的警告与约束。   【别去。不要去。忘掉吧。】   一道男女声混合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猛地回头看向四周, 除了身边那位叫秦悦的小子, 再没有别人了。   【危险。死亡。遗忘。安全。别去。】   静默片刻, 声音又出现了。   “谁?谁在说话!”他在原地转了一圈, 大声喊道。   “关云横?”秦悦并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但关云横此时的状态令他有些忧心。   他显得急迫、焦躁,不安。像是一头被猎户困在陷阱里的野兽。尽管能觉察到不对劲,但毫无办法。   关云横问:“你听到了吗?”   “什么?”   “声音。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就像在我耳边说出来一样。”   “说什么?”   “他们说……别去。”这大概是秦悦认识关云横以来见到过的,他最茫然无措的样子。   他想了想,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他的背,温和而坚定地说道:“我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是吗?是幻觉?”男人捂住双耳,用力地想将声音摈弃在外。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表情透出绝望,“不行,还在。”   秦悦用手固定住他的脸,“关云横。你仔细听我说。这里是你的意识。除了我这个入侵者,现在你所看到的、听到的全部来自于你本身。”   关云横咬了咬牙根,“你的意思是……这些声音是我自己的?”   他短暂停顿了一下,斩钉截铁说道:“这不可能!除非我精神失常了!”   “但这是我能够想出的唯一的、也是最合理的解释。”秦悦直视他,“请你相信我。”   青年的眸光太过坦诚纯粹了,关云横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唯有沉默。   经过一番挣扎过后,他露出嘲讽笑意,“好,就当你说的对。那‘我’劝告‘我’不要前进,究竟该听谁的呢?”   “你是识魂,当然是你说了算。”   “好,好。”关云横点点头,“那么我想前进,我想看见,我想知道。”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刹那,那些无形的障碍与絮语一同消失了。   关云横和秦悦都听到一种类似玻璃破碎掉的声音。他们吃惊地对视一眼,向轿车靠近。   白色轿车的驾驶座是空的,一个男人面朝下倒伏在了后座的门口。他的一只手还吊在汽车拉手上面,而另一只手朝道路方向伸展,做出推攘的姿势。   身下的路面已经被暗色的血完全染红,就像用油漆泼洒涂抹过的禁区。   关云横俯身望着男人的背影,阖上眼。虽然没有情绪失控,但他的眼皮开始无法自控地颤抖。   “没想到他们还能在我眼前死第二次。”他轻轻说道。   “这些都只是你的记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   “是啊。的确无法改变。”   关云横抬起头,望着路上凌乱的血迹。那些血迹有的已经完全浸染进了柏油路面,而有的依然保留着小小血洼。   “秦悦。”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里叫响他的名字。   “嗯?”   “你说,人流下这么多血,能活吗?”   秦悦知道他是在问报告中连尸/体都没找到的母亲。   “关云横。我很抱歉。”他无法说谎。任何人有这种出血量,在这种荒郊野外,必死无疑。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我早就知道了。”关云横自嘲地重复道。他的注意力被远处的高大的灌木丛吸引了。   他们从灌木的缝隙中瞥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他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当中,用力环抱住自己,像是一只煮熟蜷缩的虾米。   很难想象以他的年龄体力,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还能爬到那个位置。   “那是我。原来当天的距离有这么远。”关云横喃喃道。   “阳&%泰¥*@……”孩子的嘴巴一张一合,正说着什么。   秦悦蓦的朝前倾,试图听得更清楚。   再靠近一点。再一点!   他们被一股洪流卷了进去。   不一样。他和关云横看见的东西,与他听到的不一样。秦悦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想到了这一点。   睁开眼睛,他又回到了古老的噎鸣神殿内,关云横还在熟睡,只是手上的温度比之前高了些。他周围的“膜”已经消失,所以韦知翔等人可以靠近并将他们团团围住。   “悦哥,悦哥!吓死我了!你就突然一下栽下去了!”韦知翔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让他一阵恍惚。   “怎么样?能坐起来吗?”徐泽拉了他一把。   “谢谢。”秦悦缓了口气,看像噎鸣残片,后者看看关云横,对他点了点头。   这就说明已经没有大碍了。他松了口气,开始着手出去的事情。   按噎鸣残片的说法,铜鹤灯毁掉之后,头顶上方会出现一个短暂的通道。他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快速地从通道撤退到外面,因为神殿可能有塌方的风险。   毁掉铜鹤灯并不难,但足以耗费掉秦悦身体里残余的最后一点灵力。可惜灵力没办法立刻续杯,只有靠休息再度积攒。   “快。我们没有时间虚耗,就按之前说好的办!”尽管十分虚弱,秦悦还是极力作出精神的样子。他如果表现出一点儿不确定,韦知翔他们也会乱了手脚。   韦知翔点点头,先把最弱的徐泽送出去。正要返身下来抱关云横,就被一块尖锐的岩石击中。   “嘶……”他扑腾了几下,站稳。   整个宫殿突然朝外倾斜了一下,虽然摇摇晃晃回到原位,但大块的碎石像开了加速按钮一样,从顶部纷纷落下。   “不好。要快!”噎鸣残片及时竖起一道结界,催促道,“我可撑不了多久!”   一块接一块,石块就像拔萝卜带出土一样,掉落的频率更快更猛,砸得结界咚咚作响。   “不行了!自己想办法!”   在结界失效的同时,一块成人大小的石块正往下脱落。   “小心!!”所有人朝旁边一滚,同时发出惊呼声。   “大家!”韦知翔张开翅膀,企图将所有人护在羽翼下。   【吾主啊,吾主。】   有人低沉地叹息道。   戒灵就像一层薄雾从秦悦脖子上的玉扳指里脱出来。仿佛电影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整个笼罩在众人头顶。   噎鸣残片淡定的表情微微动容,“这是上古灵器残余的部分,竟然还有余力?!”   伏魔戒灵用广袖环绕住所有人,照头顶的那一点光亮飞去。   他们的身体被戒灵强而有力的臂膀固定着,所有人靠得极近。   关云横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神色迷惘地盯着秦悦动了动嘴唇。疾风将他的声音掩盖,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令他整个人显得脆弱易碎。   秦悦拉着他的手,昂首看向伏魔戒灵。   伏魔的每一次出现,关云横都在场。但是如果只有他,指环却从不做出任何反应。它只是安静地作为他的结界存在,仿佛只是在执行单一的任务。   很奇怪、很巧合对不对??   一个异常大胆,使他心跳急剧收缩加速的想法浮出水面——   戒灵所谓的“吾主”到底是在叫他还是关云横?   半年多以前,伏魔从漫长的沉睡中复苏,真的是因为他秦悦遇到足以致命的危险吗?   不。那为什么更早之前,在相柳必须以命相搏的那个黑夜,伏魔戒指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真的是留给他的戒指吗?   也许,这一切的相遇都有一个起点。而关龙从一开始就没说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96章 唐僧肉   戒灵抱着所有人穿过一条细长的通道。里面的颜色一直在变化。   蓝色、棕色、浅灰, 深黑……然后他们感受到昏黄的灯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回来了。是满月井!”韦知翔和徐泽的欢呼声在夜空当中交织。   乐廷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帮着秦悦扶持住偏偏倒倒的关云横。   男人脸上的空白尚未褪去,近乎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视线在秦悦与戒灵之间逡巡。   很快, 他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你们……”   还没来得及说完,戒灵就化作一股淡淡的烟尘回归到玉扳指当中。   关云横眨眨眼睛,表情变得更加困惑。   秦悦看了他一眼, 默默从衣服里掏出项链,把玉扳指捏在手心。因为太过用力,感到有些硌手。他缓缓打开手掌, 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在昏暗的光线下, 它的外层包浆呈现一种温润的反光, 看上去平和普通。可现在它却成为解开一道谜题的钥匙, 秦悦不打算就此轻易放过。   逃出生天的徐泽只顾着欢呼, 略过秦悦沉重的神情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天要直接交代了呢。”   他哈哈大笑, 用力拍着秦悦的肩膀, 如蒙大赦道:“幸好你身上还藏着这么个大宝贝!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语毕, 他隐约感受到一丝不对劲。退后一步,吐槽道:“奇怪, 既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拿出来呢?”   秦悦摇摇头, 望着正在缓慢恢复神志的关云横, “或许, 因为我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吧。”   这时徐泽才发现他的情绪不对, “什么主人?怎么了这是?我们逃出来, 你怎么反而不太高兴?”   秦悦又摇了摇头, 觉得既然一时半会儿很难跟他解释清楚,索性就少一个人烦恼,“没什么。”   徐泽心大,“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他愣了愣神,看到熟悉的街景才想起自己此番进入满月井的目的。   他的后背很快冒出一层冷汗,“完了完了,满月井的封印!那些怪物该不会逃出来吧?!”   一旁的噎鸣残片不以为然地回答,“若木枯死,神殿崩塌,瀛洲没有了支撑就会沉到那一方天地里更深的地方,那些怪物多半是死了。哪怕有个别漏网之鱼,你让这小子帮你重新布个阵法,应当可保万无一失。”   “那就好,那就好。”徐泽拍拍胸口。   他后知后觉想到自己以后都不必再跟满月井打交道,不禁浑身一松,差点没站稳。   “太好了。天知道我每个月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瀛洲镇的罪人。现在我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他轻轻跳起来,十分雀跃。   韦知翔插话道:“那些被困在岛上的怨灵呢?”   “他们的血肉都埋在瀛洲岛上,怨气又得不到消解,只能长长久久的困在那片土地上,倒是不会给外面带来糟糕的影响。”秦悦一边把扳指放回去,一边解释道。   噎鸣残片跟着点点头,“正是如此。甚好。瀛洲一事已了,各位自当珍重,告辞!”   他潇洒地转过身,就像一只月夜下的萤火虫,逐渐飘远。   “您这是打算去哪儿?”秦悦问祂。   “吾被困在神殿千余年。此次自当四处游历,直到泯灭于天地之间。”说着,祂忽然停了下来,深深看向秦悦,“年轻人,命数虽然已定,但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古神已死,天地间再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了。”   “我明白了。多谢您的提点。”秦悦体会到对方的善意,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拱手礼,目送祂走远。   但是很可惜……噎鸣残片的话非但没有起到宽慰的作用,反倒令他心头一跳。   这不正从侧面证明了,妙音鸟之前的预言吗?   他真的会死……关云横也会?这太可笑了!让他对未来生活一点期待感都没有。   “祂什么意思啊?”徐泽小声嘟囔,朝秦悦靠拢。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发现青年正眉头紧锁,似在考虑什么严肃的人生大事。只得闭上嘴,看了眼时间。没想到吓了一跳,“咦?我们记得咱们困在下面那么久!上面居然——只过了半个小时?”   “不会吧。最起码也是一晚上的时长了。”韦知翔表示不信。   徐泽转动手腕,将表面翻转给他看,“喏,不信你们自己看。”   “这也太神奇了吧。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心慌了。”   秦悦倒是没表现出过份的惊讶。他进来的时候,只有林澄邈还醒着,心中早已有了预判。   广场周围的小店,一到深夜就会把桌椅板凳支出去几张,供夜游古镇的客人们光顾。   此时,趴在桌面上的客人们有了清醒的迹象。他们三三两两抬起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数个小时前的话题。   少数躺在地上的人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很自然。   他们立在人潮之中,因为没有任何的伪装,很快被眼尖的游客认了出来。   “请问——你是秦悦吗?”   “翔翔,是你吗?”   “天呐,是秦悦和韦知翔。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是在瀛洲这边录节目呢。我昨天不是还追了直播吗?”   “哦哦,也对。哇……秦悦比镜头前还好看。也太好看了吧!”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困扰的。   秦悦低下头,几条小臂一样粗壮的浊虫像蛇一般贴在他的鞋面上,很快绕上他的脚踝,层层叠叠裹着一个深灰色的球体。   【嘻嘻嘻。】   【好香啊。你们看,是个修士。】   【真香。真香。我只想咬那么一口。就一口足矣。】   古瀛洲的妖物们不会出现,但不代表外面没有。失去灵力的秦悦无法催动伏魔扳指的结界,自然而然的成为一块香喷喷的唐僧肉。   仿佛昨日重现般,已经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它们有的蹲在墙角,有的站在屋顶,睁着绿莹莹或是黄澄澄的眼睛,静静守望。摆明想比秦悦生吞活剥、分而食之。   没有觉察到异样的徐泽还在笑眯眯挥手,“啊,你们都被人认出来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知道了,再见。”其他人异口同声说道。   望着他连头发丝都透着轻快的背影,韦知翔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真是羡慕。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轻轻松松走出‘包围圈’。要是能见到,估计他就不敢走了。你说是吧,悦哥?”   他口中的“包围圈”绝对不是零零落落走上来的围观群众。   秦悦点点头,一面拖着关云横朝外走,一面对上来要合影和签名的游客露出歉然的笑,“对不起,我朋友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我们赶时间。”   “对不起,麻烦让一让。谢谢大家,但我们真的赶时间。”韦知翔也带着乐廷突破人群的围堵。   所幸围观者中以凑热闹的路好为主。少数粉丝追上来,当确定他们不需要帮助后,也就留在原地,没有继续追在后面。   众人七弯八拐走进一条小巷,再有不到五分钟就能回到酒店了。可有些东西已经急不可耐地发起了攻势。   韦知翔捏着浊虫的脖子将它们卷成一团,像丢铅球一样抛得老远。再将一只自不量力的灭蒙鸟打得鼻青脸肿,踩在脚底下,“还跟不跟?”   灭蒙鸟哆哆嗦嗦地摇摇脑袋,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哼。这些趁人之危的家伙!”韦知翔哼哼道。当抬起头与秦悦目光相接时,不禁咽了口口水,“真香。悦哥,我可没有要吃你的意思。这是本能啊!抗拒本能保护你,我是不是很够义气!”   “……你嘴角的口水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真的太难了。”韦知翔又“咕噜”了一声,扭过脸说道:“真要命。太香了!活像一盘红烧肉摆在眼皮底下。幸好祖先修的是正道,说不定还真是危险。”   秦悦看他一副馋慌了,努力克制自己的模样,又感动又好笑,“我们快些走吧。虽然这里的东西不比帝都的凶猛,但久了怕引来更奇怪的东西。”   “好的!”   最后一段路,所有人几乎是在冲刺。跑到酒店大堂,还坐在里面等他们的林澄邈猛地站起来,惊喜道:“回来了?怎么一个个累着这样?所有人好像都醒了。那是不是说明问题已经解决了?”   “差不多吧。你也早些回房间休息吧。”   “怎么回事?你们脸色好差!要不要给你们叫个医生?”   “不用,先前遇到一点麻烦,但我们能处理。你去吧。”   他现在说话的口吻,摆明还有别的事情隐瞒。但林澄邈是个聪明人。他一眼就看出秦悦不想就这件事情多做解释,当然也不会继续追问。   他拍了下秦悦的手臂,“嗯,那好。你们也早点休息。今天一定累坏了。咱们明天集合的时候见。”   秦悦露出一个笑,真心感激对方的知情识趣,“明天见。”   “走吧,先回房间。不对,房间里有摄像头。悦哥,现在怎么办?”韦知翔走了几步停下,扭头问他。   “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我要召唤迦叶和朱冥。按经验,那些东西会前仆后继。”   “哦,好的。”   “房间?摄像头?那不是沈辰的结婚对象林澄邈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关云横抄着手,停住,没有像其余两人那样乖乖跟上去。   “……”   显然,他们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大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97章 骗子   见他打定主意不走了, 秦悦知道关大老板的倔脾气又发作了。他叹了口气,摊手说道:“目前的情况很复杂。”   他心想,真是糊涂了!当初一心想着要避开路上认出他们的行人, 没想起酒店的每个角落都有摄像头。而且因为是旅游旺季, 所有房间几乎全满。他们根本不该回酒店,而是应该往城墙下昏暗无光的地方去。   关云横误以为他是在组织语言,“那就挑简单的和重点的讲。”   秦悦苦笑一声,指着一小团从外面飘进来的黑色“云朵”说道:“恐怕现在没这个时间。”   “云朵”是由数以千计的黑色小虫构成的。它们长有苍蝇般的复眼, 全都泛着诡异的红光光芒。当这样数量的虫群同时振动翅膀时,周围立刻充斥着沙沙的怪响。仿佛什么人正踏碎落叶走过来。   值夜的两位前台,正对着电脑查验客人的身份信息, 对这样场面惊人的异动, 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一只诡异的鸟挥动翅膀, 停歇在了酒店入口处。他的身体像猫头鹰, 但两条腿却像人的手。移动的时候, 一面发出类似“诛——”的长鸣声, 一面发出拍打在地面的, “啪啪啪”地响动。   那情形既恶心又诡异。   然而这一切, 大堂内的所有人都像没看见似的,连眼皮都没抬, 专心致志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关云横头皮一麻,感到自己完全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更不可思议的是, 除了隐约有一丝不适, 他并未感觉到诧异或是害怕。   这种“啊, 果然, 又来了”的另一只靴子的落地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看不见?”乐廷有些惊讶, 转眼就发现秦悦正以疯狂的速度撸挂在旁边发财树上的中国结, “秦悦?你这是……”   他连忙拉过韦知翔和关云横,把这一幕挡住。再抬头环视了一圈,发现既路过的人注意到秦悦的动作,也没有摄像头直指他们站的地方,终于松了口气。   莫名其妙成为帮凶之一关云横提高嗓门问道:“喂?解释。”   “都别管!悦哥做事不需要解释!”身为秦悦的脑残粉,韦知翔誓死捍卫秦悦做任何事的权利。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乐廷知情识趣地闭嘴,不代表关云横也是,“你谁啊,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别管?”   “我才不跟一个格式化的家伙说话!”   “……”格式化是什么意思?   秦悦抓起那堆“赃物”,迈开步子,“走!我们必须马上到外面去!”   “可……我们才刚回来啊。”韦知翔跺跺脚,“悦哥悦哥,你慢点跑!”   “要快。这些东西聚集太多了后,对普通人有害!”   “知道了!悦哥,你也太好了。”少年摸摸鼻子,认命地跟上去。   等到达秦悦认为合适的地点,关云横才满腹疑惑地想,他们跑他们的,自己这么乖乖听话跟过来,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好在在场其他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奇怪的。他清清喉咙,望着天空,假装无事发生。   奇形怪状的东西们一直穷追不舍着,等到了城墙时已经成为了一堵如有实质的“墙”。   关云横抄着手,被秦悦护在身后。他淡定地打量着其中的构成物。   嗯……昆虫、爬行类,哺乳类,还有些长得像实验室逃逸出来的残次品。品种还挺丰富。   “悦,悦哥,你不要怕。我在呢!”   韦知翔明显没见过这种架势。他白着一张脸,挺身而出。   【嘻嘻嘻,细皮嫩肉的小修士。】   【让开!鸟妖!】   【嘶哈嘶哈,好香,我只要一根手指就满足了。】   “别瞧不起人!就你们这点道行,爷爷我不怕!”韦知翔的额间的妖印若隐若现着,昂首挺胸,顶在前面。   细胳膊细腿的少年在数量惊人的敌人面前,显得势单力薄。但他没有退却,反而张开五指,托起一团妖气形成的漩涡。   片刻之后,等漩涡发酵得差不多了。他像扔皮球一样,抛了出去。妖气漩涡瞬间吞噬了部分食灵虫与蛇怪,在空中打了个旋,回到他的掌心。   “来啊!”他额间的妖引更为明显了。   关云横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算这小子有良心。不枉费……   不枉费什么?怎么会有这样奇奇怪怪的念头。   秦悦用力压住韦知翔的肩膀,摇摇头,“翔翔,不要勉强,后退。看好乐廷和关云横!”   “可是悦哥……”   “不用担心。满月井形成的空间结界消失了,我可以召唤灵器。”秦悦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将手伸进撕裂的空间里。很快,他从里面取出一把剑和一根红色的箫。   很好。这情形似曾相识。关云横情绪稳定地看着他把剑和箫都抽出来。   “迦叶,拜托了!”   那把剑发出清冷的哼声,调转剑头,直指那群觊觎秦悦血肉的妖怪们,“就凭你们?”   它既高傲又不屑地飞了过去,速度就像转瞬即逝的闪电。剑的虚影停留在了“墙”的各个部位,伴随着腥臭的血水滴落到地面,怪物的残肢纷纷掉落在地面,积累成一个小山,然后像水蒸气一样消失不见了。   韦知翔拍拍手,喜形于色,“悦哥,还是你家灵器厉害。”   迦叶剑灵经过一番痛快的斩杀过后,化出人形,手中握着一把虚影剑,冷冷地说道:“还有谁,想上来试一试?”   深色的墙面朝后撤了一步,一时间再没有怪物冲出来。   但,什么时候都不乏亡命之徒。一头狐妖甩动着尾巴,扭动腰肢站出来,轻声蛊惑着。   【嘶哈嘶哈,上啊,各位!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我们人多势众!】   一头狈仰天长啸呼唤起了同族。它们列出战斗的阵容,前仆后继往秦悦的方向扑了过去。   “愚蠢!”迦叶剑灵抬起手腕,寒光乍现,那些野兽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斩成了两段,身首异处地落回地面。   物伤其类,其他的怪物们没有退却,反而发出尖锐的咆哮,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   此时,秦悦已经把从酒店顺走的中国结全部拆开,手里捏着那些红丝的细线编了起来。只见在一片激烈的厮杀当中,青年安安静静,一副岁月静好地做着“手工”。   “……”关云横盯着他,心想,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没过多久,青年已经完成了几枚蓄着长须的编织品,并将它们分别放在不同的方位上。   他抬起眼睛,望着关云横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可能会出点血。”   “??”这对不起简直来得莫名其妙。关云横纲想翻白眼,右手食指忽然感受到一阵疼痛。   抬起手一看,指头上出现了一个小巧的牙印,上面已经开始滴血了。   “……”理所当然得不想说话。   秦悦正捏着手指,将流下的血依次滴在编织品上面,“因为没有常用的铜钱,所以只能用血做媒介了。”   “正常顺序不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跟你一起受伤吗?”关云横嘀咕道,“算了,最好是有用的。”   话音刚落,他们与外界隔了一层东西的既视感来了。   当那些妄图偷袭的黑色虫群撞向他们的时候,面前宛如竖起了一个弧形的盾牌。它们的头部被碾碎,汁/液伴着残躯顺着透明体蜿蜒流下,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声,就像饿极了的婴孩。   红色玉箫在天空中画了个漂亮的弧度,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化身人形。   又来一个。关云横麻木地想,与箫灵对视的时候,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事实——   看样子这家伙不太喜欢他。   真是荒唐。他记忆里可没有这号人物!他非常不高兴地想。当看到箫灵摸秦悦的脸时,牙酸得厉害。   箫灵只给了关云横一个余光过后,注意力完全放到秦悦身上,“小悦,还好吗?这又是怎么了?迦叶说他感应不到你时,我还以为只是一种错觉。”   “没什么大碍。就是灵力耗光了而已。是我自己不够谨慎,还是应该提前把你们带上才对。”秦悦苦笑一声,想了想又说:“那也不行。你们都走了,赤轮谁管得住啊。说起来,赤轮这些天还听话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这些?相柳还在!”箫灵无奈道,“这回又是为什么?”   “都是我害的。”韦知翔缩头缩脑的低声认领,“是为了救我。”   “救你——”箫灵拉长声音,看向他的目光透着不善,“又是你……”   灵器与妖可以说是天敌。箫灵虽然不会平白无故杀戮,但也见不惯主人为个妖物再三涉险。   由于他的目光透着杀意,韦知翔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乐廷站出来,挡在他们之间,辩解道:“不是他想的。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牵连秦悦。”   这话也不知从哪儿刺激到了关云横,他突然觉得极其不爽。   “废话那么多干嘛,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箫灵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他重新变回那只红色玉箫,铿锵有力的曲调成为无形而致命的武器,将每一个试图靠近秦悦的怪物切得稀碎。   怪物们的血与体/液被透明的盾牌阻隔在外,里面的人仿佛在看一场古装版末世电影。   “好厉害!我本来以为朱冥的杀伤力远不如迦叶,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嘛。”   “……他一直都挺厉害的。”秦悦与荣有焉地说道,“何况……”   “什么?”   “没。”主要还是因为比上回更生气的缘故。秦悦凝视着空中的红影想着。   挨骂,似乎不可避免了。他长出了一口气,专心致志维持着结界。   关云横站在侧面,望着青年汗唧唧的脖子出神。   这也太瘦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挑食的缘故,脆弱得叫人心惊。而且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发青,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去……要是能够帮忙……不对,他能帮什么忙?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起来。作什么白日梦呢?   “咔嚓”耳畔传来一点异响,他抬起头发现是剑灵正用手扭断一只怪物的脖子。   “每一回失去灵力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吗?”关云横认真地问,然后发现青年开始露出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他恼羞成怒,心想,真不该多嘴!可惜,说不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情形十分眼熟罢了。”秦悦收拢笑意,回报以同等的严肃。   “并不是想嘲笑你的意思。只是这回的情况比较好,慢慢在恢复了,你别担心。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知难而退。”秦悦朝前方的战场努努下巴,“你看,有些已经开始逃走了。大概他们也感觉到了。”   “你说谁在担心啊?!”关云横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些相对孱弱的怪物正在逐渐远离。   真是辛苦。他盯着青年惨白的脸色,小声嘟囔了一句,“下回不要这样了。”   对方的眉眼瞬间舒展了开,“嗯,今时不同往日,下回我一定更注意。”   “咳……嗯。你知道就好!”他粗着嗓子,扭过头,不敢仔细看秦悦此时的表情。   青年说话的样子,总让他有种古怪的顺毛感……所以他这是在哄他吗?   想着想着,耳朵不由自主的一片滚烫。   哼,算了。他想做什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好心提点他一句而已。他自卫般地想。   *** *** ***   等到怪物们被灵器驱逐,秦悦才收起结界,企图站起来。刚一用力,整个人绵软地倒回地面,发出一声闷哼。   关云横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想去接住他,但却因为短暂迟疑被韦知翔抢先一步。   少年皱着眉,把秦悦托起来,把青年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他的目光落到关云横身上,虽然飞快的移开,不高兴的情绪已经表露得十分明显了。   他把秦悦的脑袋按进颈窝里,翻着白眼说道:“悦哥,你靠着我!今天晚上我不睡了,就守在酒店门口。谁要还敢再来,我灭了谁!”   明明是对着秦悦在说话,关云横却很明显觉察到,这火气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光如此,剑与箫也都回归了本来的形态,萦绕在秦悦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带。似乎并不希望他过份靠近。   真是莫名其妙!这个“秦悦”身边好像就没有个正常人了!他低头望了眼自己僵在半空中的双手,忽然感觉到一丝愤怒。但很难说,这股愤怒的对象会是谁?   他盯着青年额头上的细汗,把那股子气憋回去,缓缓放下手。   该不会脱水吧。关云横心想,但很快他又想:关我什么事!自然有人知道照顾他。   秦悦却被韦知翔咬牙切齿的模样逗笑了,“放心……迦叶和朱冥都在呢。用不着你。赶紧跟乐廷回去休息吧。明天又要转场去别的地方呢。”   转场?转什么场?结合之前遇见的林澄邈,还有提到的房间里的摄像头,他该不会是在参与什么节目录制吧?   关云横脑子飞快地转。但看到秦悦现在的模样,这些问题堵在嗓子眼里。尽管不吐不快,但似乎也不是非得现在问。   这可不像他!秦悦、秦悦,秦悦……他的记忆里就像挤了许多玻璃碎片,纷杂混乱,暂时找不到与之相关的东西。   关云横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落到后面。   乐廷放慢了脚步,抓住他的肩膀,“别着急。这种事我很有经验。急是急不来的。翔翔他就是太紧张了,说话的口气是冲了点,但是能够理解。他真的很喜欢秦悦,毕竟是过命的交情。”   关云横点点头,沙哑着喉咙回答:“知道了,谢谢。”虽然不太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位乐董如此熟稔,但似乎并不排斥。   走到房间门口,秦悦指指胯的位置,“房卡,是放在你身上的。”   “我们住一间房?”天知道,他从来不会跟任何人分享房间,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鹏、王勋禹等人也一样。   “嗯。”青年的神色看上去虽然很温和,但隐隐透出些无奈。   他一下变得焦躁起来,摸了摸牛子裤的后袋,发现里面果然有一张房卡。在感应器上一扫,门“咔”的一声,解锁了。   他推开门,问道:“我们,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秦悦望着出门前忘记遮蔽的摄像头,吐字清晰地说。   “朋友?”   “没错。”   “是吗?”关云横深深看了他一眼,余光瞟到韦知翔和乐廷不约而同扬起的眉毛。   乐廷的表情还可以说是淡定,但韦知翔的脸上分明写着“始乱终弃的混蛋”七个大字。   “骗子。”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人在撒谎。   因为,他必须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把韦知翔的爪子刨到一边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98章 喜欢   分开时, 韦知翔一步三回头。明明就住在隔壁,硬是走出了城外十八里长亭相送,依依惜别的架势。搞得乐廷尴尬, 秦悦好笑, 关云横不爽到了极点。   男人望着被乐廷生拉硬拽回隔壁的少年,眯起眼睛说道:“他什么意思?担心你被我活剥了?”   秦悦只是笑了笑,知道在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关大老板都不会满意。   回到屋内,他用眼神暗示墙上加装的摄像头。这时已经是深夜, 又没有开放直播通道,所以无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秦悦用盖布遮挡住摄像头,又想到虽然没有画面, 但收音功能还在。他打出个手势, 让关云横到浴室里说话。   一进门, 男人就抱起手臂, 活像一只圆规地站着, “做什么?”   “不是有很多问题吗?想听什么?”秦悦靠在浴室柜上。因为体内灵力空虚, 浑身上下感到一阵阵的冰凉涌动, 让他稍微有些犯恶心。   “你真应该照照镜子, 看看你现在这幅鬼样子!”关云横皱眉说道,“少自作多情了。我的好奇心还没旺盛到这个地步。”才怪。   他目光闪烁, 飞快滑过秦悦的脸,最后落点在浴室的瓷砖上,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反应简直不像一个失去了大段记忆的人。秦悦不禁失笑, “这可不像你。”   他是不会承认是因为关云横现在的表情过于可爱, 他才忍不住想逗逗他的。   “说得好似你多了解我一样!连关鹏都不敢说这种话!”关云横冷着脸, 从晾杆上随手抽了条长毛巾丢进秦悦怀里, “你自己清理一下吧, 浑身汗臭味,闻着就恶心。”   秦悦摸摸额头,抬起胳膊左右闻了一通,“是出了不少汗,但也不臭啊。另外……这条是你的毛巾呀。”   “……”关云横充耳不闻地走出去,连背影都透着冷酷。   秦悦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含笑说道:“那我就先洗澡了。你等会儿刷牙的时候可别拿错了。白色的是我的,蓝色的才是你的。”   男人脚底滑了一下,脑门险些磕在门框上。   “用不着你提醒我!”咬牙切齿的语调明显带有恼羞成怒的成分。   又踩到他哪条尾巴了?秦悦忍得很辛苦,才没直接笑出声。   回头望着镜子,他收敛了笑容,用手抚摸面颊。里面的青年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如纸,白里还透着黑,眼底还有浓重的青影。   这模样,活脱脱一个网吧里大战了三天三夜的网瘾人士。难怪关云横明明问题一箩筐,却因为担心他没问。   一想到男人方才别别扭扭的表情,他掐着下巴又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一直维持到他站到莲蓬头下面。微微发烫的热水自上而下,瞬间把他浇清醒了。   不对。关云横有事想问他,他不也还有事要问关龙吗?这算什么?食物链?希望这回老人家能老老实实的合盘托出,不要再企图敷衍他才好。但可能吗?   如果不是刻意想隐瞒,也用不着到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他顿时觉得脑仁疼,耳朵开始嗡嗡作响。   “唉——”所有的烦恼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秦悦一向自诩是极擅长自我排解的人,但大概是因为今天几乎被掏空,热水澡也让他紧绷的神经变得松弛,不想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祖宗们惹的祸事、妙音鸟的诅咒、噎鸣碎片的告诫,乃至一直在跟他玩儿捉迷藏、不肯现身的柳随歌。没有解决的事情就像一只只沉重的砝码,压得他胸口发闷。   真是够了!!他粗鲁地抹去脸上的水珠,伸手去够外面的毛巾。   突然,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他急忙挺身握住淋雨隔间的门把手,努力站稳,但还是慢了一拍。   “咚”。他往前猛扑,摔得五体投地。因为实在太痛,眼角瞬间流出两行生理性的泪水。   真倒霉!人要是运气不佳,喝水都能塞牙缝。他咬牙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低头一看,膝盖处破了皮有些渗血。   “……”要说倒霉,还是关云横倒霉。好好坐在外头,结果祸从天降。   正想着一会儿出去怎么道歉,浴室的把手转了半圈,被人从外面拉开。   “怎么回事?!”男人一瘸一拐走进来,每走一步,眼角就会微微抽动,看得出疼痛指数不亚于他。   “是我自己不小心。”秦悦挣扎着用毛巾包裹住自己,“真是对不起。”   “闭嘴。”关云横黑着脸,俯身掀开毛巾查看他的伤口。   “……”   秦悦盯着他头顶的发旋,心想,说好的失忆呢?这难道是肌肉记忆?   “你那里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出血了?”既然对方无所畏惧,他也开始伸手扒拉他的裤腿。   “撒手。别乱动!”关云横的脸又黑了一个度,语气带有明显的警告。他弯下腰,企图把秦悦拦腰打横抱起来。   “不用。我自己能走。”秦悦用力推了他一把。虽然是恋人,但他还没虚弱到这种程度。再说……这样未免太羞耻了。   他脸皮薄,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每个毛孔透着拒绝。   关云横瞪了他一眼,站直身体作罢。   秦悦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所谓公主抱,关云横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   他被搀扶到床边坐好,关云横抱起手臂,盯着他膝盖的创面看了几秒,“我去找前台要消毒喷剂”   秦悦本想大气地挥挥手,多大点事儿啊。转念一想,可能是关云横自己需要。他小声说道:“行李箱里有急救包。里面什么都有,你找找看。”   关云横默不作声翻出急救包,拿出里面的一小瓶碘伏。他按住秦悦的膝盖,对准,“不要动。”   秦悦没敢动,乖乖由着他处理伤口。男人按了几下喷头,用纸巾把顺着小腿流下的深褐色液体揩去。   明明是五岁孩子都不会哭鼻子的伤口,他处理得郑重其事,轻手轻脚怕碰疼了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骨折了呢。   秦悦低下头抿嘴一笑,但又不敢被他发现。   等关云横从身边退开,他才动了动关节,展示道:“你看,真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别担心。让我看看你。”   “手拿开。谁担心你了?”关云横凶狠地皱起眉毛,“你是不是小脑发育不完全,平地都要摔跤!?”   说着最不中听的话,手里的动作轻得像片羽毛。秦悦无言以对地望着他。   “看什么看?我说的实话。”   “我知道。”知道你是凭真本事单身这么多年,也是厉害!   秦悦望着没有停止录制的摄像头,把后面的话咽下去。   算了,关大老板不要面子的吗?何况朋友之间调侃这些会不会太超过了?   关云横一声不吭盖上碘伏瓶子,把它随手丢回急救包里,“走。”   秦悦还惦记着他的膝盖。他眨巴着眼睛,用口型说道:那你让我看看先。   “别让我说第二回 ,不然……”关云横开始不客气地扯他身上的毛巾。   “你这也……”太流氓了吧!秦悦满脸震惊。这场失忆简直失了个寂寞!他怎么觉得关老板的脸皮厚度有增无减?还不如千岁酒时变小了可爱。   “就现在。”   秦悦几乎是被他架着去浴室的。他透过镜子望着男人凶巴巴的样子,“真小气。”   “低头。”关云横从抽屉里拿出一捆东西。   “啊?”   “你想湿着头发睡觉吗?”   “……哦。”秦悦不禁气虚,由着男人打开电吹风,对着他开始一阵猛吹。   过了两分钟,他终于忍不住说道:“那个,关云横。我只是膝盖稍微磕碰了一下,手还好好的啊。”   “就你这幅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也好意思说自己好好的?闭嘴。”   “……”秦悦觉得这也太冤枉了。他说的是手还好好的。怎么从他嘴巴里出来,就变成另一个意思了?根本就是在偷换定义!   男人的手指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的头发里轻轻的来回穿梭,像在安抚一只闹脾气的猫儿。   真舒服啊。难怪相柳明明不是真正的猫,偶尔还是会主动让他抚摸皮毛。呃……当然他们是不同的。   温热的风洒在他的头皮上,秦悦渐渐感觉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风噪声停了。他懒洋洋地抬起眼,发现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人在镜中的倒影。   “怎么了?”他扭头,睡眼朦胧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没见过这样的笨蛋。”关云横轻飘飘地回答,嘴唇好似不经意的,飞快碰触到他的额角又退开。   浓烈的睡意,让秦悦有些神志不清。他打了个哈欠,完全忘了关云横现在还处在失忆状态,软着嗓音含糊说道:“笨蛋就笨蛋吧。反正你还不是照样喜欢我。”   “谁认识你了?还照样喜欢?脸皮真厚。”男人曲指敲了他一下。   “你不懂,我这脸皮是跟你学的。这就叫天生一对。”他思绪虚浮,开始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好累啊。   许久过后他听到男人说,“谁和你天生一对啊。”   秦悦的眼睛浸润着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只知道男人正盯着他看,却不知道对面的眸光柔软得一塌糊涂。   *** *** ***   秦悦换好睡衣,爬上床。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直接秒睡。   睡梦之中,他看见关云横走在前面,远远的同他拉开一段距离,他高兴地追了过去。可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无论他如何追逐,那段距离都在那里。   他忽然想起当年目送爷爷时的情形。当时的他没想到,那竟然会是诀别。   现在又轮到关云横了,是吗?为什么所有重要的人都要被夺走呢?他瞬间委屈极了。   他在梦境里狂奔大叫着,追着那道仿佛永远也无法触碰的身影。   与此同时,现实生活中,正坐在秦悦身边发呆的关云横察觉到他睡得十分不安稳。   青年的手指捏着被子,脚趾绷紧用力蹬打,不安朝两边辗转着。   “关云横,关云横,关云横。”   青年前额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惶惶不安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每一声都像钝刀割肉,让他的心缩紧一下。   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叹了口气,他站起来,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去够床头柜上的纸巾。   “不……”青年低低呜咽了起来,像是在哭。   关云横无法,只得重新坐回了那个位置。任由做了噩梦的人抓住自己的手,说道:“我就在这里。”   真奇怪啊,明明他的记忆里根本不存在眼前的这个人,但为什么总是理所应当的受他影响?   “秦悦……我就在这里。”他重复,被褥里的青年像是受到了感召与安抚,渐渐停止了挣扎。   关云横心下一松,转向一直守在旁边的朱冥和迦叶,“听说,灵不需要睡觉?”   箫灵与剑灵对视一眼,不谋而合的冷哼一声,看他的表情仿佛拱了自家白菜的野猪,嫌弃极了。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199章 海市蜃楼(一)   第二日, 天光大亮时,秦悦醒了。他在睡梦中被极端的饥饿感所困扰,经过一番挣扎过后, 睁开眼睛。   最先入眼的是白色天花板还有仿古样式的吸顶灯。   他眨眨眼睛, 盯着灯看了两秒,记忆立即回笼。   对了,他们现在在瀛洲镇录一档综艺节目。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真算得上一言难尽!   他试图撑着身体坐起来,浑身上下仿佛被狂野的象群狠狠踩踏过, 疼痛从骨头里渗出来,酸爽得他险些眼泪直飙。   他“啧”了一声,直挺挺地倒回枕头上。唯一让他感到轻松愉快的是, 体内的灵力已经逐渐充盈。   他安全了。   秦悦下意识伸出手抚摸脖子上的那根项链。项链被有些份量的玉扳指坠到一侧。   伏魔、锦官城梁氏, 关云横。他把这三样串起来, 然后下定决心, 这回无论如何也要从关龙的嘴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至于怎么撬, 他还没想好。   “醒了?本来以为你还会再睡一会儿。”听到动静, 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翻着本过期杂志的关云横抬起头, 走了过去。   “唔, 昨天谢谢你帮我吹头发。那之后,我是自己走到床上的吗?”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 这身睡衣是谁换的?   秦悦揉揉眼睛,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最后的片段。看来, 失忆这种事情能传染。   “对。”   关云横的回答让他松了口气, 因为顾忌房间里的摄像头, 秦悦压低声音问道:“他们呢?”   “确定你这边没有问题, 天亮不久就回去了。”   “哦, 也好。相柳和赤轮呆在一起不靠谱。”秦悦放心地点点头, 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疼得龇牙咧嘴,“不对!我昨天真是糊涂了!相柳早就和关鹏呆在一起了,他们出来了,荼蓝不管事,赤轮那不是约等于单独在家?!”   秦悦捂着额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脑海里自动浮现一条社会新闻的版面——   “帝都某高档小区发生火灾,据初步调查失火的原因是屋内家具自燃……”   “迦叶说了,如果你早上想起来,就让我告诉你:不用担心。他们离开前已经暂时让赤轮‘睡’着了。”   “……”就赤轮那精力,会乖乖睡觉才怪!九成九是用了非常手段。秦悦不禁想象赤轮被五花大绑的模样,摇了摇头。算了,他出门在外,实在顾不上那么多,只要不闯祸就行。   关云横见他一直在打哈欠,“这个点还早,你要不要再眯一会儿?今天没有任何录制,所有人都是自由活动。你是下午的飞机,中午才会出发到金陵机场,时间还很充裕。”   这句话的意思,难道……秦悦一怔,愣住了。   “秦悦?”   “不,我要起来了。再睡就该错过早饭了,况且我实在饿得发慌。”青年掩饰地低下头,趿好拖鞋,走进浴室洗漱。   关云横一路尾随,倚靠着门框当门神。两人的视线在镜子当中交汇。   刷完牙,秦悦顶着一圈白色泡沫,问:“你怎么知道今天的时间安排?”   他不由露出一丝喜色,“难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男人低头望着他,缓缓伸出手指揩去他嘴唇上方的泡沫,用手指搓了一下,“没有。那个韦知翔和乐廷已经过来看了你两次了。我是听他们说的。”   “噢。”秦悦不禁有些失落。他随意擦了把脸,懒洋洋地说道:“走吧,去吃早饭。对了,你吃过早饭了没?”   “当然没有。”关云横盯着他焉儿吧嗒的背影,皱起眉毛。   *** *** ***   虽然是用餐高峰时段,行政酒廊的人还是比酒店自助餐厅少许多。秦悦和关云横端着餐盘,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位置正巧临窗,能清楚的俯瞰整个瀛洲镇的景色。   秦悦用余光偷瞟着对面,男人正托起下巴盯着窗外发呆,手边盘子里的东西几乎没动。几缕头发随意地落在他的额头上,往下是半阖的眼,还有英挺的鼻梁,带了点慵懒疏散的意味。   真是该死的有吸引力!秦悦撇撇嘴,还记得眼前这位正处于重度失忆状态。一想到这个,嘴里的煎蛋顿时不香了。   他还正在组织语言,对面的人却猛地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他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避闪不及被现场抓包,秦悦用纸巾擦擦嘴角,继而将视线挪动到盘子里的一片菜叶上面。   “咳。”因为咽得太急,他被噎得难受,慌忙拿起手边的小半杯牛奶一口闷。   喝下去还嫌不够,关云横把自己的果汁推到他面前,言简意赅,“喝下去。”   这时的秦悦也管不了那么多,边捶胸口边灌了半杯下去。   “谢谢。”感觉到喉咙里的压迫感消失,他开始耳根发烫。   “有事就说。不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关云横瞪了他一眼,曲起手指有节奏的地敲击桌面。   “说起来或许会让你有些为难。”秦悦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局促。   “嗯?”   【关云横,我知道现在很多事你不记得了。也没觉得咱们有多熟。可是,这个节目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录制完?毕竟是签了合同的,要是反悔大概会赔一大笔违约金。我也知道你不在乎钱,但咱们是打包签约的。实话实说,我还挺需要钱的。】   这是秦悦刚打好的腹稿。话到嘴边,起头却变成了,“我知道你要回帝都……”   他想了很久,觉得这一切是要讲策略的。要是一上来就告诉关云横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他会不会接受不了?万一吓跑了怎么办?毕竟他可是有过婚约和无数绯闻的人。   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总有彼此吸引的地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接触,如果就此放手,他们再见面就难了……   但假如关云横一口拒绝,他又能怎么办?死皮赖脸吗?   作曲时为了获取灵感,看的那些素材里各种狗血八卦的剧情占据了他的思绪,莫名觉得心塞又委屈。   只听对面的敲击声骤然停住,还有男人凶巴巴地声音,“谁说我要走?你一天脑子里都是装得什么玩意儿?豆花吗?”   秦悦一噎,惊讶地张大眼睛,“你刚才说‘你是下午的飞机’……这不就正说明了你有离开的打算吗?”   他不置信地望着男人扬起的眉毛,试探道:“难道不是吗?是我想多了?”   关云横用汤勺拨弄着食物,“也不全是。昨天第一时间我的确想离开。毕竟……我们不熟。”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看进秦悦的眼睛里。   “嗯,我知道。你记忆里没有我,没有韦知翔,也不没有乐廷……甚至连前天才认识徐泽也不记得了。”   凡是与“秦悦”相关的东西,都消失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这实在很不公平!   关云横这辈子认识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忘记的偏偏是他秦悦啊,凭什么?!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性。   在知晓这件事过后,他曾经疲惫地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放开手,让关云横回归到正常生活里去,继续当他高高在上的关大老板。诅咒什么的他自己慢慢想办法。只要时间久了,也就什么都淡了。就算关云横真的和伏魔有关联,只要他管好嘴,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是,当关云横主动问起他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心中又不由地升起了一丝窃喜。   人是多么脆弱多变又卑鄙的生物啊。他想。   他希望关云横能够留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男人将两条手臂放在桌子上,用交叠的手掌背面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啊?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秦悦心里正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完全没有认真听。   男人意慵心懒地盯着他,“我是说……本来我是打算跳上今天早晨的第一班飞机返回帝都的。可惜,有人昨天晚上哭着求我别走。”这些可不全是谎话,关云横说得理直气壮。   “什……什么?”秦悦就像只被剪了舌头的鹦鹉,结结巴巴反问,“那,那是不可能的。我我我……不可能说这种话。”   应该……他只记得吹着吹着头发,他就感觉疲劳到了极点。那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他的反应完全超出预期,男人的心情瞬间变得美妙起来,“怎么不可能?你不是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但,但是那样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最多也就是心里想想。   关云横从秦悦眼皮子底下拿回自己的果汁,毫不避讳地就着他沾过的杯口喝了一口,青年的脸轰地炸红了。   “你你你……”这个流氓!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但,好像这本来就是关云横的水。   秦悦气结,泄愤似地戳着盘子里的培根。   “原来你已经都不记得了啊。”关云横状似遗憾地说道,“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决定了。”   这绝对是故意的!   “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男人优雅地放下餐具,指着耳朵说道:“就现在,好好求我啊。”   “……”瞬间,秦悦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拳头也硬了。 第200章 海市蜃楼(二)   秦悦他们前脚刚走, 后脚徐泽就到了酒店。他在大堂碰上闲逛回来的韦知翔和乐廷,寒暄了几句才得知秦悦和关云横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这个点,他们能去哪儿?逛古城吗?”   “肯定是去吃早饭了。”韦知翔说道:“早一个多小时, 我和乐廷去看过, 悦哥都还在睡呢。他昨天消耗那么大,这会儿起来肯定是饿了。”   徐泽关心道:“他怎么样?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韦知翔摇了摇头,“看着还行。我们去的时候他睡的可香呢,站在床边说话都没醒。关老板说他是沾枕就睡, 可见是累狠了。”   徐泽叹息,“也是可怜,年纪轻轻破事儿就那么多。换我早崩溃了, 亏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淡定。”   他回忆昨晚那让人胆寒的一幕幕, 仰头望向天花板, “我这回倒是彻底解脱了。”   他神情有些尴尬地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麻烦他, 可惜……我实在没那个能力。”   听他这么一说, 韦知翔和乐廷立刻明白他这趟过来可不是单纯为了送行, 还有想请秦悦给满月井加层双保险的意思在里面。   尽管明白他的难处, 韦知翔还是不太高兴地说道:“你明明知道他昨天差点被耗干, 还……”   “翔翔。”乐廷摇摇头,用眼神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徐泽正惭愧地等下文, 就看见少年神情复杂地捂着嘴,话锋一转, “咳, 其实这件事起因在我。是我在迁怒, 抱歉。”   “啊, 不。如果我自己稍微争气一点的话……”   本来就觉得自己腆着脸过来的徐泽更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连连摆手, “你来这里也没想到下面还藏着个古瀛洲啊。”   “总之, 的确是我的问题,是我道行太浅才会被吸引过去。”   “不不不……如果我们钱家不搬迁到这里。”   乐廷:“……”真不知道这两位突然开始唱哪出,整件事这么复杂,哪里分得清对错。正当他啼笑皆非,准备让他们停止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时,秦悦和关云横一前一后从最边上的电梯里走出来。   秦悦甩着手走在前面,而关云横捂着肚子跟在后面,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只是前者是因为愤怒,而后者是由于疼痛。   他迎上去,随口问:“怎么了这是?”   秦悦挥挥拳头,“有人不说人话,给了他一点教训。”   关云横紧接着说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电梯里有监控。你就不怕被人拿去卖给狗仔——‘知名歌手秦悦电梯暴力内对待同行者,素质堪忧’。这个标题不错。”   “哼,谁让你偏要来惹我?”   “……”乐廷不想说话。   Q:如果一大清早就有人不经意把狗粮塞进你嘴里怎么办?   A:吐出来,无视掉。   于是乐廷扭过头,打断依旧在争论谁是事故主要责任人的两位,“秦悦他们来了。”   韦知翔立刻停下来,扑上去张开双臂抱住秦悦,“悦哥,悦哥,让我好好看看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我早饭喝了两碗粥,吃了一个包子,两只虾饺,一个煎蛋,还有……”秦悦拍拍他的脑袋,冲徐泽点头示意了一下,任随少年挽着胳膊,一起朝前走。   乐廷望着他们的背影直摇头,又仔仔细细打量关云横此时的表情,低声说道:“关总,真想没想到,失忆之后,   你这捧醋狂饮的技能比原来更厉害了?你知道的,翔翔对秦悦没那个意思。”   关云横抱着手臂,冷笑一声,“那是因为我不愿意再像某人那样,故作大方!”   “……”那位被不幸戳中肺把子的“某人”摸了摸鼻子。不得不说,一如传言。关云横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 *** ***   因为现在是白天,古镇里的游客也逐渐充盈。秦悦作好伪装,将其他人全都留在酒店,单独随徐泽走了一趟。   虽然仅仅是打补丁,但还是费了一番功夫。一来一去,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半小时。回到酒店时,大部分人已经办理完手续,站在大巴车旁整装待发。   节目组那边,韦知翔已经事先为他找好了借口。因而即便从外面匆匆赶回来,也未引来太大的关注,最多就是得到工作人员两句善意的调侃。   “总算回来了。我们真担心你在外面寸步难行。”   “真好,录个节目都能在当地交到朋友。秦悦,你的人缘真不是盖的。”   秦悦含着笑,照单全收。   上车时,老远韦知翔就坐在车尾冲他挥手,“悦哥,悦哥,过来这边跟我坐啊!”   方鹿摇和任禾两个用手肘撑着椅背,指着刚搬完行李,比秦悦还晚上车的两位“苦力”,开玩笑道:“前些天搞活动重新分组都不乐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如今竟然公然拆CP。说!你们谁跟谁吵架了?”   “不坐在一起就是吵架了?你们女孩子真奇怪。”韦知翔做了个鬼脸,拍拍身边的位置,“来,悦哥,别理她们。这是嫉妒咱们关系好呢。”   方鹿摇諵砜大笑,“谁嫉妒了?翔翔你把话说清楚。”   秦悦更关心的是别的,“那乐廷呢?”   韦知翔摆摆手,满不在乎地回答:“这有什么?乐廷才不会介意呢!是吧,乐廷?这车上位置多了去了,坐都坐不满!他可以和关云横坐,也可以自己坐啊。哎呀,咱们都好久没单独坐着聊天了。”   “……”难为你一个百年老人,撒娇撒得如此自然。秦悦瞄了乐廷一眼,见对方并没有流露出不高兴的意思,反而礼貌地朝他笑了一下。   说到底,韦知翔长成这样,这位真是功不可没。   秦悦这才放心说道:“那好吧。不过待会儿坐飞机我可不挨着你。”做人最重要不能得寸进尺。   “行。”   韦知翔看他答应得爽快,立刻高兴的蹦哒起来。   关云横的目光与乐廷的交汇,尔后不约而同看向相反方向。   两人极富默契地向里走,先后落座到前后两排的位置上。   “大方,可真是大方。”关云横凑到两只椅背的缝隙处,以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楚的音量说道。   乐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现在想一想,或许跟关云横一样心胸狭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 ***   时间久了之后,所有人都觉得秦悦和关云横之间怪怪的。一路上,没有互动,连一句话都没有。下车时,临时安排给秦悦的小助理花花偷偷跑过来问,他们是不是闹了别扭。   秦悦简单两句就敷衍了过去,小助理刚上岗不久,脸皮薄没敢多问。   拿到登机牌,下一个目的地没有直达航班。节目组必须先飞黔州的江汉机场,再转车去往目的地。金陵机场到江汉机场直飞只要不到两个小时,由于距离短,节目组安排的是经济舱。   根据值机安排,不用想两人的座位也是挨着的。原本自然而然的事情,现在却让秦悦感到一丝微妙的不爽。   进到候机室,他和不太熟悉的卢阿良几个都能做到相谈甚欢,但却和关云横隔了一个位置。除了面对镜头时,两人几乎零交流。再具体点说,是秦悦对关云横单方面零交流。   这幅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样子急得现场PD搔腮挠耳。他悄悄把韦知翔拉到一边,“他们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韦知翔一边享用自助餐一边没心没肝地说道:“不清楚。不过千错万错肯定都是关老板的问题!”   “……”滤镜要不要开那么大。   没接触前人人都以为韦知翔和秦悦关系好就止步于“演艺圈传统塑料兄弟情”,接触之后才发现——   非但一点都不塑料,韦知翔简直就是秦悦的宇宙第一脑残粉!真叫人看不明白了。   还有……那位纡尊降贵跑来参加综艺节目的关老板也是。每每插话,都被秦悦略过,碰了好半天的软钉子,   竟然半点都不恼怒。   现在的大老板不但乐于交朋友,还平易近人!果然,是时代不同了啊。   *** *** ***   一上飞机,秦悦就闭上眼睛假寐。他听到身旁的男人发出一声轻叹,偏头靠着舷窗,不予理会。通常时候,秦悦会选择和关云横聊聊天,打发路上的时间。   可今天情况特殊。   其实连他也闹不明白,自己这回为什么这么别扭。早前,关云横嘴贱怼人的次数还少吗?那时候没和他计较,为了今天这点小事锱铢必较,不是扯淡吗?   浑浑噩噩,半梦半醒时。他听到关云横压低声音,正对什么人说话,“不好意思,能给我们拿一条毛毯吗?”   “好的。关先生,您请稍等。”空乘回应道。   不多一会儿,他听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一片软乎乎地东西盖在他的膝盖上面。   “唔。”他不安地别过脑袋,倚靠到了身侧那人的肩膀上。   “嘘——没事。只是毯子而已。”   熟悉的木质调香味充斥了他的鼻腔,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用鼻尖蹭了蹭,嘀咕了一声,调整了一个最佳姿势。   “气性这么大?嗯?”那人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带来潮热的痒意,“你一个这么大气的人,也学会跟我生气了?”   声音含着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溺爱,就像一泡小心包裹着他的温水,使他既心安又放松。   “你以为……我想忘记你吗?笨蛋!”声音最后叹息着说道。   *** *** ***   抵达江汉机场,秦悦是在飞机滑行的时候被人轻轻挠醒的。醒来时,他不但枕在关云横的肩膀上睡觉,毯子下两人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交握到了一起。   他闹了个大红脸,心想,这下还有什么脸生气。所以当关云横取下背包递给他的时候,他顺着台阶就下了。   “看来已经和好了。”节目组的其他人虽然感觉很莫名其妙,但也乐见其成。   站在行李带等候时,小助理慌慌忙忙跑过来,“悦哥,瑟瑟姐电话。”   秦悦觉得奇怪。照理说最近几天也没发生什啊。   他拿过电话,听到那头白瑟瑟说道:“你上热搜了。”   “热搜?”上飞机前还风平浪静的啊。他不由有些紧张,“什么事?”   “别担心,是好事。”   “好事?”不一向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此时,他看见PD拖着行李箱风风火火跑过来,脸上洋溢着得瑟与兴奋。   “赚大发了!”对方脸上分明写道。   “曾哥?”秦悦困惑地抬起头望着PD。   “是你的家世。”   “秦悦啊,原来你的爷爷是那位书法大家,秦益,秦本溪啊!”   白瑟瑟和曾PD的声音同时响起。   秦悦一愣,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人翻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01章 海市蜃楼(三)   秦悦拖着行李箱, 边走边刷小助理的手机。   #秦悦书画大师之孙#,#秦悦鉴赏#,#秦悦系出名门#, #秦悦秦本溪#, #秦悦捐献古董#……总之各种类型的词条,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出道以来,他还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他盯着词条后面那些金色的爆和沸字, 感慨良多。   不知道最先放出消息的人是谁?就算是同班同学也不会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就算隐约听到风声,毕业都已经这么些年,要曝光早曝了, 何必等到现在?   随手点开#秦悦捐献古董#的词条, 最新一条评论是:“据说一直以来, 秦悦都从世界各地购买古董, 再向各大博物馆匿名捐赠。我的天啊, 难道之前他过得那么清贫, 都是因为古董太花钱!?艹, 我都感动得要哭了!”   “……”只猜对一半。   再看下面一条, “欸,我看到兔区说他为了糊口还曾经摆地摊卖过手工制品, 跟别人算过卦。真的太拼了!”   “天啊,现在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了吧?”   “……”兔区是什么?养兔子的区?秦悦迷惑地盯着那条评论。   这些消息有事从哪儿来的。幸亏其他兼职都是用的化名, 不然今天底裤都没了。仗糊行凶的时候, 也没想太多。   更往下甚至有人发出痛哭流涕的表情, “谁懂!我深深的被他这种无私低调奉献精神感动了!!可我明明是他的黑啊!”   秦悦的嘴角再也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把手机丢回给花花。   小助理捧着手机, 睁大眼睛, “悦哥,你不看了吗?”   “都是些猜测罢了,好的坏的都不作数。”他回答得很自然,没注意到小助理看他的目光闪闪发光。   “悦哥,能为你工作我真的很自豪!”花花用崇拜的口吻说道。   “……”他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算了,无解。   *** *** ***   上车之后,秦悦还免不了受工作人员和其他艺人的调侃,他都随意糊弄了过去。   三个小时过后,所有人抵达本次综艺拍摄地点。   “这是通天湖,也是黔州省内面积最大的湖泊!”   湖岸风景秀美,两岸都建有各种设计风格的酒店和客栈。按照行程安排,节目组将在这里停留两天时间,顺便为当地旅游业做公益性宣传。   趁关云横洗澡的功夫,秦悦独自前往笑笑的房间借用电话。   笑笑以为他还在挂心网上的事。   “悦哥,你放心!这世界上有的人就是心理阴暗,说的话你就当他是在放屁!”小姑娘愤愤然安慰道。   “……”他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秦悦低头按下数字键盘,电话是拨给关鹏的。接通过后他简单询问了相柳的情况,然后单刀直入希望能得到关龙的联系方式。   关鹏在电话那头愣住了,“我这会儿正好在老宅,要不我直接把电话给他吧?”   秦悦大喜过望,吐了口气,“麻烦你了。”   他将耳朵贴在听筒上面,听到那头模模糊糊的对话声,突然预感事情不会像自己希望的那样顺利。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关鹏清了清嗓子,说道:“抱歉啊,老爷子说,你想知道的问题他没法回答。”   关鹏是既为难又尴尬,实在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迷。   “……是吗?谢谢你。麻烦你跟关爷爷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看样子只有回到帝都面谈了。   秦悦挂断电话,又问了花花有没有其他人通过工作电话联系他。在得到否定回答之后,他感到有些失望。   这说明曹卓那里并没有下文。这可真够不顺利的。旧的问题没有解决,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五只铜鼎,噎鸣殿一只,之前秦家的先人保存了两只,皆因为看护不利遗失了。其余两只的下落,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足见藏起来或者遗失的时间应该在更早、更久远之前。浮丘手札当中也没有多余的记载。真是难办……   他边想边往房间走,走到一半遇见方鹿摇和任禾。两个年轻女孩眨巴着眼睛,表情显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秦悦,所以你真的是‘国宝回家协会’的成员?”   “还因为回购天价古董,露宿过街头?”   “……”怎么一会儿的功夫,这流言越来越离谱。   他只得折转回去,联系了白瑟瑟,让她务必尽快把那些   真真假假的热搜处理掉。   “为什么啊?不花钱的热搜,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要不是你背靠星光,社交平台早就给你撤了!”   “这些毕竟是我的私事。”   “好吧。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也是关总的意思?”   “他无所谓的。”   “行!”   明知道白瑟瑟不高兴,秦悦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毕竟,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实在不需要多余的关注。   *** *** ***   第二日,他们跟随客栈的主人白阿姨学习水稻种植技术。黔州多山,种植农作物都是选在半山腰或是山顶平坦的地块见缝插针,更别提稀罕的水田了。   所有人戴着统一的黄色宽檐帽光脚踩在田里,在湿滑的泥土之中吃力维持着平衡,外加左右移动。   中午等放饭的空挡,大部分人都坐在附近成片的树荫下。尽管天气不热,但认真干了一上午,他们早已腰酸背疼,腿脚发软。   卢阿良按住后腰,苦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还好。我这种老胳膊老腿,别提了。”   他勾着傅梦柯的肩膀,“为了咱们那点血缘关系,我这回连命都快搭上了。不行!你说怎么办吧?”   他和傅梦柯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这在圈内不是什么秘密。   傅梦柯捶了他一下,“哥,你这叫缺乏运动。回去以后啊,跟我一起上私教课。”   “不行不行,你还不如杀了我。”   众人听到这段对话,都不禁哈哈大笑。因为单从卢阿良的身材长相很难把他和“傅梦柯的亲兄弟”联系在一起。   秦悦正陪着韦知翔站在没有遮挡物的地方吹风,关云横和乐廷站在不远处说话,谈着两家公司未来进行商业合作的可能。   “真舒服——”韦知翔张开双臂,“真想从这儿直接跳下去,绕着山飞几圈。”   “那恐怕你只能提前退圈了。”秦悦听到他孩子气的话,忍俊不禁。   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客栈直线大约两三公里,站在山顶正好能够饱览通天湖面的风光。见惯了城市的钢铁丛林,秦悦很乐意接触这类大自然。他望着天际的浮云与飞鸟,感动无比松弛,心旷神怡。   突然,背后的人群又爆发出一片大笑,不知道是谁又说了什么。这种踏青般的惬意感,实在叫人沉溺。   秦悦扭过头,看到工作人员们正围着PD起哄,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悦哥!你看!那是……”韦知翔突然拉拉他的袖子,又惊又喜地指着湖面的方位。   湖心的位置,出现了一大片蒸腾水雾。隐隐约约,其中有抱琵琶的,露出建筑物的上翘的飞檐。俨然是古老宫殿般的建筑物。   海市蜃楼?在这种地方?现在是春季呀。他分神想着。   韦知翔又叫了乐廷和关云横。最后干脆把不远处的人群都招了过来,“嘿,快点过来看呐!”   林澄邈最先好奇地看过来,“什么东西?”   “是海市蜃楼!现在这个季节很少见的!快点!”   “哇,好神奇啊。海市蜃楼不是应该出现在沙漠里吗?”   “总有特殊的情况嘛。”   “好漂亮啊,好像坐落在云雾里的一座宫殿。我的相机呢?我要马上拍下来!那是什么地方啊?”   所有人三三两两涌上前,七嘴八舌说着话。   白阿姨走到秦悦身边,“啊,你们是在说这个啊。”   她见怪不怪地说道:“这个建筑物一到了天晴的时候就会出现。我们这些当地人也不知道是哪儿?”   “附近没有那样的地方吗?”   “至少我印象中是没有的。”她摇摇头,“不过小的时候,大人都说这通天湖原本不是湖,而是一座城。后来由于江河改道,城被淹没,沉到了水底。所以天气好的时候,湖底那些景物就会折射到水面上,而到了夜里死去的亡灵就会在水边四处游荡,寻找替死鬼。”   易瑛泽插嘴说道:“但这一点都不科学啊。海市蜃楼的原理怎么也不会把湖底的东西折射到水面。还有亡灵,世界上哪有鬼怪那种东西。”   秦悦扫过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条蛇,“……”   但不得不说,在海市蜃楼的事情上面他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一定是其他建筑物的倒影,不见得是附近的,也许是几十公里以外。白阿姨不知道也不奇怪。   又过了一会儿,建筑物的影子渐渐淡去,湖心的景色又恢复如常。   这时,午饭终于到了。   所有人吆喝着,蜂拥到保温盒跟前分盒饭。秦悦也转过身,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 *** ***   累了一天回到住地,秦悦趴在床上挺尸,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夜色渐浓,韦知翔携乐廷过来串门。玩儿几圈扑克牌过后,有人过来敲门。   一开门,对方大概也没想到屋里居然塞了这么多人,愣了愣才说道:“曾老师让我们来问问,你们今天回来之后有没有见过方老师和任老师?”   “没有。晚饭过后她们不是回房间了吗?”   工作人员一脸愁云惨淡地摇摇头,“方老师的助理说屋里没人,客栈附近都已经找过了。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附近又没有路灯。我们担心她们的安全。”   “哦,是这样。”   “对。那行,那各位老师也早点休息吧。我们再出去找找。”   秦悦伸手制止他,“等等!”   “您是想起什么了吗?”   “不是。要不我们几个也一起吧。多个人多双眼睛。要是再找不到,我看还是报警好了。”但通天湖周围地域宽   广,警察来了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啊?好的!那我现在就去跟曾老师说一下,实在不行找村委会,发动一下当地村民。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我   拿个对讲机给你们,山里基站远信号不稳定。”   “好。”   工作人员一离开,韦知翔火速收好牌。   他快步追上秦悦,“悦哥,悦哥。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没有,只是单纯想出去找找人。”虽说乡下环境质朴,但不代表百分之百安全。   “哦。”   “你那什么表情?瀛洲镇还不够折腾人吗?”   “不。”少年抬起头,认认真真回答:“我只是觉得悦哥你这样的事故体质,不遇到点事情好像不太正常。”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谁还在呢?举手!! 第202章 海市蜃楼(四)   秦悦等人快步抵达客栈大门口时, 已经有其他人等在那里了。   “嗯?你们怎么来了?”那两个人正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林哥,易哥。”   “林老师, 易老师?!”   “澄邈哥, 师兄?!”   尽管称谓不同,但语气中透着一样的惊讶。   “刚才知道方鹿摇和任禾不见了。现在这么晚了,视野不好,我们就想出来帮忙找找。”秦悦主动解释道。   易瑛泽摇摇头, 苦笑道:“不止呢。还有何宵和赵普。刚才工作人员确认他们也不在房间里,据说晚饭过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们。”   “什么??”只隔了短短两个小时,四个大活人一起失踪, 可想而知节目组会有多崩溃。   林澄邈也点了点头, “是真的。卢导和傅哥已经出去找了一圈了。结果天黑没看清楚路, 卢导摔了一跤, 还把脚给崴了。喏……这不还坐在那儿嘛。”   秦悦回过头。不远处, 卢阿良正满脸晦气地坐在沙发上骂骂咧咧, 傅梦柯蹲在地上给他敷冰袋。   “你们等会儿一定要小心脚下, 不要学我。哎哟, 梦柯,你倒是轻点儿啊。疼死我了!怎么这么倒霉啊。”卢阿良哼哼唧唧说着话, 时不时还倒抽一股冷气。   秦悦俯身,两手撑着膝盖, 观察了一番说道:“卢导, 你这崴得太厉害了。还是抹点药酒或者贴个膏药什么的吧。”   傅梦柯一面啼笑皆非地压住卢阿良的腿, “哥, 你别乱动, 这边正敷着呢。”   一面扬起下巴说道:“老板娘已经去拿了。”   “哦, 那就好。”   “嘶——轻点!轻点!”   “我觉得自己已经够轻了。”   吵吵嚷嚷中白阿姨从拐角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小罐深红色的药酒。一见卢阿良在那里要死要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开,“来了来了。这可是我的家传方子。涂一涂抹一抹,明天早上肯定消肿。”   “最好是……”卢阿良龇牙咧嘴嘟囔道。   白阿姨麻利地打开瓶塞,一股带着药气的酒香味在大厅里迅速散开。她用纱布袋子沾了点酒,小心翼翼盖在卢阿良肿得老高的脚踝上面。   “咦,疼疼疼疼!!这到底是药还是毒啊,怎么火辣辣的!”卢阿良下意识地挣扎道。   “别动。疼才说明渗进去了,有效啊。”白阿姨瞥了他一眼,示意其他人固定住他。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捉住。   “卢导,你看。外面那只蝙蝠好大啊。”韦知翔指着什么都看不清楚的窗外。   卢阿良:“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娃。就你这演技,这辈子转型当演员无望了。”   韦知翔:“……谁说我想转型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这种心情谁懂!   秦悦站得距离白阿姨近,他盯着罐子里的药材,抽着鼻翼嗅闻了两下,“阿姨,您不是黔州本地人吧。”   白阿姨有些吃惊,手里的动作停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每个地方的药酒其实都不太一样。”秦悦目不转睛盯住那些浸泡在红色酒液里的药材,“东部因为临海傍水,温热多雨,所以泡酒的时候酒精度数偏低,用药也更平和一些,一般用低度的白酒或者黄酒。南方炎热水湿,容易外邪侵袭,除了一般功效的药材之外,还会添加些祛风除湿、通络止痛的药材。”   他稍事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而西部不管偏西南还是西北用的酒精度数都高。至于北方因为天气寒冷,药材多是习惯添加些步阳气的药材,比如肉苁蓉、枸杞、五味子,川牛膝等。”   听到这里,韦知翔已经不管对错,“啪啪”鼓掌,“不亏是悦哥,见多识广,有理有据!这些东西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众人无语凝噎。不约而同地想:这类冷僻的知识,谁平时又会去注意呢?你一个歌手兼演员,要不要知道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秦悦笑着摇摇头,继续道:“因为您适才说这是家传的配方,所以我武断推测,您的祖籍不是黔州。”   白阿姨沉默了片刻,语带钦佩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祖籍的确不是黔州的,但其实从爷爷辈时就移居到了黔州,也不算外省人。”   “原来如此,难怪从口音上一点都听不出来。”   正说着,之前敲过门的那名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他朝在座各位点点头,“考虑到方老师他们的安全,我们已经报警。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曾老师他们也已经去村委会,联系了几十个村民准备搜山。这天这么暗了,你们又对周围的情况不了解,我看……大家还是别出去的好。万一你们也走丢了怎么办?”   所有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易瑛泽露出不太赞成的表情,“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总不能跷着二郎腿等消息吧。”   “是啊,多一个人找总归更好一些。村民搜山,村庄附近我们还是可以帮忙找一找的。”林澄邈附和,秦悦等人也跟在后面点头。   工作人员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诡异的情况,早已经晕头转向。看见他们坚持,瞬间也有些动摇了,“但是……”   “你把对讲机和电筒给我们。”林澄邈说道。   他咖位大,在圈里颇有些威信。主动伸手,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照做了   可撒手之后,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连忙叮嘱道:“因为我要留在客栈负责联络,所以不能陪你们去。林老师,请你们千万务必小心行动!光线太暗的地方一定不要去,不要落单。在这种大山里,要是迷路就麻烦了。这里生态好,毗邻国家森林公园,里面是有野兽的!”   “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就像之前说的,我只在村子里转悠,查漏补缺。”   一直站在旁边没走的白阿姨忽然插话道:“等一下。通天湖太大了,你们几个自己出去准迷路。反正这夜里也没有事,还有店员守着,我和你们一道去吧。”   工作人员眼睛一亮,替他们答应了下来,“好好好。那麻烦您了,老板娘!”   “说这些?来者是客,何况你们是给了高价的。”白阿姨乐呵呵地说,把药酒交给前台的店员,同秦悦等人一齐走了出去。   夜里有风,吹着道路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月亮在漆黑的湖面上倒映出歪歪扭扭的影。不多时,一大片乌云迅速地飘过来,遮住了一半的光线,让夜色更显昏暗。   远远的,他们能听到嘈杂的说话声以及尖锐短促的警笛拉响。再往前走,他们碰到几个行色匆匆的村民,打着手电筒同他们擦肩而过。   “那边是已经找过了吗?”白阿姨拉着其中一个村民问。   “找过了找过了。又喊了百来个人,房间屋后,连根头发都没有!我看呐,那几个人应该是上山了。造孽哦,这种时候进山,今晚就能被野狼吃干净了!”那人摇摇头,满脸遗憾地走了。   “不会吧。虽然鹿摇姐经常不靠谱,但任禾姐可是个谨慎的人。何况……她们也从来不和何宵他们一起行动啊。”韦知翔忍不住嘀咕道。   “也许只是巧合。他们是分两拨出去的,然后都迷路了。”林澄邈说着,往秦悦身边凑,小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   秦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抬头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白阿姨和易瑛泽,他压低声音,“恐怕分不开,而且我手边没有带她们气味的物件。”   “哦,好吧。我以为就是掐掐手指的事情,是我外行了。”林澄邈表示很失望。   秦悦哭笑不得,“哪像前辈你想得那么容易啊。”误解,完全是误解。   易瑛泽听到背后窸窸窣窣,扭过头,“在说什么呢?走走走,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秦悦和林澄邈交换了一个眼神,假装无事发生的各走各路。   又走了大约几百米,白阿姨忽然不动了。   “等等。”她抬起一只手臂,把所有人拦在身后。连声音都变得微微颤抖,像是怕极了。   她指着前方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见她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只能也跟着停下来,顺着她的指向望过去。   昏暗的光影之下,一道墨色的影从水面上缓缓爬出来。像是有一半粘在地面,一面飘浮在空中。影子默不作声地走啊走,缓慢靠近路旁一座石碑样的东西。   “那是村头赖家儿子的墓!他跟我岁数差不多,但五岁的时候就在通天湖里游泳淹死了。算算,现在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白阿姨边说边哆哆嗦嗦地朝后面退,险些贴在易瑛泽的身上。不光如此,她嘴里开始不断念叨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一类的话。   “……那是鬼吗?”乐廷不确定地问。   “你说呢?”韦知翔和关云横耸耸肩,同时露出微妙的笑容。   看了一会儿,秦悦将她的手臂按下去,带着关云横几人直直朝“鬼影”走了过去。   “别去。遇上这种早夭的鬼,是要折寿的。”白阿姨拼了命的在后面喊,快步追了上去。   秦悦无视她的叫喊声,眼看着那道黑影缩到半人高的石碑后面不动了。   他走到隆起的土包背后,冷笑着抬脚就是一顿狠踹,“就你这重得飘不起来的身段,还在阴气不足的时候出来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你是哪路的魑魅魍魉,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爱你们哦~~ 第203章 海市蜃楼(五)   那人“嗷呜”一声在地面打滚, 抱着脑袋高声求饶,“哎哟哟,疼疼疼!别踢了别踢了!我没有装神弄鬼!别踢了!!”   见状, 秦悦的力道非但没有减轻, 反而更用力了。   黑影无力招架,左右翻滚着,痛呼道:“别别别。我就是个过路人!”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试图抬高自己的气势, “你们谁啊?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随意对他人使用暴力!我要打幺幺零报警!”   易瑛泽掐着下巴,站在一旁围观。他随着那人痛呼的频率,眨眨眼睛, “真看不出来, 秦悦这么漂亮的长相, 做起事情却这么‘蛮’啊。果然人不可貌相……下手这么狠, 这人难道不是游客或者村民?”   “谁知道呢。鬼鬼祟祟的, 看着不像好人。”林澄邈说道。   易瑛泽盯着友人, 满脸稀奇, “欸?澄邈, 我怎么觉得你挺偏他的呢?万一是误伤怎么办?”   “我相信秦悦会这么做,总有他的理由。”林澄邈耸耸肩膀, 表示自己打算静观其变。   “唔,我看有些网友说你们一见面就对彼此敌意深重, 我看他们是眼瞎。”易瑛泽笑了起来。   “……”林澄邈心说, 这事儿恐怕很难解释清楚了。总不能直截了当跟说, 自己其实是个从平行空间过来的魂穿, 而秦悦看透了这一点。不光如此, 连韦知翔还有其他两人的身份看着也不太“正常”吧。   他叹了口气, 拍拍易瑛泽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继续说话,看热闹就好。   此时,秦悦已经踩着陌生人的后腰,俯底身体,用手臂撑着膝盖,挥了挥拳头,“你是想现在就说实话,还是接着挨打?”   那人趴在地上,梗着脖子坚持。扯着脖子大喊大叫道:“来人啊,打人了!打死人了!!”   “闭嘴。”关云横见他还不打算老实,冷哼一声,单手直接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其他人才发现陌生人的身高居然还比不上发育正常的初中生。   “好矮啊。是侏儒吗?”   “不像。看着比例正常,应该只是单纯的矮。”   “那是氧气筒。他身上穿的……是潜水衣?昨天没听说过,通天湖的旅游项目里包含潜水啊。何况哪个游客这么神经病会在深夜出来潜水?这人果然有问题。”林澄邈拿起电筒扫了一圈。   “嗯,的确怪怪的。”   陌生人先是被秦悦先发制人猛踹了一通,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又被另一个男人凶巴巴揪住衣领提起来。他虚悬在半空中,脚尖无法着地,脖子被领口卡得喘不过气。因为缺氧,他还是条件反射地猛烈挣扎。   “啪嗒”一小袋东西从他的腰间落到地面。口袋松垮垮地耷拉下去,一颗圆形的珠子从里面滚落到韦知翔的脚边。   “这是什么?”少年弯腰捡起珠子,发现它比成人的拇指大了一圈,虽然像珍珠,但却能在暗夜中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泽,“悦哥,你见多识广,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宝贝?”   关云横松开手,冷眼望着陌生人捂祝脖子,跪在地上咳嗽直至干呕。   秦悦瞥了一眼那枚东西,并没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镇   国随珠,古人通常把它镶嵌在城墙里用来抵御妖魔的侵扰。说说吧,如果你真的是个普通的过路人,为什么会深夜潜水,还从水里带出这样稀罕的东西?”   在他问话的时候,韦知翔打开那只随身袋,愕然道:“悦哥,这里面全都是。还有这些……这些是没有打磨过得宝石是不是?”   秦悦用手电筒认真照了照,点点头,“看来通天湖底有过去的城市这个传说是真的。通常情况下,你这样的人不会单独行动的。我说的对吗?”   那人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支支吾吾道:“我不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是铁了心打死不认的意思吗?   秦悦盯着对方的眼睛,昳丽的面容露出一丝亲切温柔的笑意,凑在他耳边说道:“不愿意说是吧?放心——我是不会把你交给警察的。相反,我有千百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你要不要试一试?”   那人本来就十分心虚又胆小,见他说得这么认真,不由得浑身颤抖一下,“你,你不用诈我!我就是个普通的潜水爱好者。”他用力咬住舌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漏出点不得了的东西。   秦悦“噗嗤”一笑,“别逗了。什么样潜水爱好者会在通天湖这种能见到不怎么样的地方深夜潜水?只有卖命的买卖才会。就比方说寻宝的赏金猎人或者……盗墓贼。”   那人一个激灵,哆哆嗦嗦抬起眼睛。忽然感觉眼前这位白皙漂亮的年轻人,说话一针见血,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你你你,别乱来。现在是法制社会。伤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立刻后悔了。因为青年又俯下身,凑到他耳畔一字一句说:“嗯?谁说我想伤人了?毁尸灭迹,把人挫骨扬灰的方法我也知道不少。”   没等他回答回答,秦悦话锋一转,抢白道:“不过,其实也不用我来动手。你既然有胆子收钱下水,出了问题就活该自己担着。嗯……让我猜一猜。你这一单生意接的是外包吧。”   潜水者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与惊讶。他咬咬牙,昂着脑袋不愿意说话。   “呵呵,果然。那些人一定没有告诉你这通天湖其实邪门得很。当年被淹没之后,整城的人都成为了水鬼。这样冤死的人怨气可大着呢。你挖了别人城里的东西,还妄想全身而退??作梦!!”   秦悦猛地逼近,吓得那人朝后避让,“三日。不出三日,你必会全身溃烂,暴毙而死。不信我们走着瞧。”   那人正想继续嘴硬,就看见秦悦在他脖子后面比划了一下,啧啧说道:“就好比现在吧。那些水鬼都聚集在你的脖子上面啃得欢,你却一点都没察觉。”   青年满脸怜悯地望着他,“你从水里出来之后,就发现脖子不但重得抬不起来,还越来越疼了吗?”   那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陡然发现有酥麻感从里面争先恐后地钻出来。他开始还不太在意,直到这种酥   麻感变成了被无数小虫啃噬的疼痛。   “你又是什么人?”他不禁呻/吟着,发现青年一副袖手旁观的态度。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能够救你的人。只要你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凭什么,爱信不信。”秦悦拉着关云横转身作势要走。   “等等!”那人活像一只被人翻转了肚皮无法自由活动的乌龟,一面搓着脖子一面叫住他们。   “现在可以说了吗?”秦悦托腮,蹲在他面前,“如果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就算了。忽然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不……等一下。我我我……”那人抬眸,视线却透过他们往更高的地方望,秦悦直觉有些不对。   “小心……”他听到林澄邈喊了一声,然后快速归于平静。   他扭头望了过去。只见同他们有一段距离的两人之中,易瑛泽已经率先正面朝下倒在了地上,林澄邈正举起手,对着他苦笑道:“抱歉,我应该更早一些察觉到的。真是想不到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白阿姨拿着把袖珍的物体,物体前面是可疑的管状物,管状物牢牢抵住林澄邈的背。   她那副和蔼慈祥的面孔变得极端冰冷。她阴鸷地望着秦悦身旁的潜水者,阴恻恻地说道:“蠢货。给我闭嘴!再说一个字,我就第一个毙了你。”   然后,她一边抵着林澄邈朝前走,一面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现在,你!慢慢站起来!对,就是这样。还有你们!都肩并肩站好,背对着我。不许往后看!那双手举起来,不许乱动!不要试图耍任何的花样!”   “……”   众人心里有一个共同的吐槽——   这家客栈是谁定的?通天湖周围那么多家客栈怎么就唯独选中这一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04章 海市蜃楼(六)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 任何懊恼与吐槽都是没有用的。除了已经陷入昏迷的易瑛泽还有少年模样的韦知翔以外,平均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四个大男人肩膀碰着肩膀,局促地挤在一起, 用眼睛的余光相互传递着信息。   【现在怎么办?她只有一个人, 而我们有四个。】   【但是不知道她的枪法如何?这样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别以为她念几声佛号就会心慈手软。】   【悦哥?要不咱们俩联手。反正师兄也昏了,没人看见。】   【等她稍微放松警惕再说。】   【好。】   身高只到他们胸口往下位置的干瘦老太太,此时露出冰冷残忍的微笑。她捏着手枪, 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站到秦悦的正后方,“按理说, 我也不想招惹你们这些名人, 毕竟一旦失踪了, 节目组肯定会全力搜救。可谁让你们好奇心那么重?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可真人头疼。就只好在这里让你们永远消失了。”   她有些惊讶地发现, 在场所有人除林澄邈的呼吸有些紊乱, 其余四人似乎根本没有在怕。年纪最小的少年甚至还翘起嘴角, 好似听到了什么惹人发笑的笑话。   “你笑什么笑!等会儿第一个就料理了你!”她顿时感到有些火大, 把枪管卡在韦知翔的脖子中央,扣动了安全锁。   先前露出端倪的潜水者, 此时捂着脖子站起来,边抽冷气边走到白阿姨身旁:“虹姐, 刚才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湖底下有水鬼??不然怎么解释出水之后, 我的脖子突然痛成这样!”   被唤作虹姐的女人冷哼道:“枉费你一把年纪了, 还被个年轻人耍得团团转。咱们合作过那么多次, 我们什么时候害过你?”   “可是我的脖子……”   “也许是因为压力或者温度的关系。这些人是艺人, 演戏可是他们吃饭的家伙。说的话, 你也信?”   “……好吧。”潜水者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舔舔嘴唇,“不过,这回的事情也太危险了,所以这些挖上来的珠子我也要有份。”   “你?曲五,价钱咱们之前是谈定了的,你当时也没有异议。这样临时变卦,传出去不好听呐。做买卖可没有你现在这样中途加价的道理!”虹姐掐着嗓子眼,明显不高兴地说道。   外号曲五的男人语气蒙上一层贪婪与执拗,“但来这儿之前你们也没说需要下水好几次啊,我就是太好说话了,抹不开面子才会干到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何况……我还因此挨了一顿打,这又怎么算呢?”   虹姐怒极反笑,“所以你今天晚上是打算站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咯?你就不担心惹毛了我,连你一起杀了?你穿着潜水衣,身上没有任何火器。”   曲五笑了起来,似乎已经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哈哈哈,虹姐您别生气呐。”   他突然变得无比自信起来,“我也是刚才才想明白的。您要是能杀我早杀了,何必在这儿同我一直废话。”   “我这人别的上不了台面,但水性和水里的功夫是道上最好的,你们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哪儿舍得现在杀我呢。杀了我,你们还得找人过来替我,知道的人越多,盯着你们的人越多,麻烦也就越多”   “这珠子那么值钱,我分一杯羹怎么了?哈哈哈,亏我开始还认真得吓得险些尿裤子,都是虚惊一场……”   “你……”   他正洋洋得意地说着,突然脖颈后面传来一阵钻心的巨痛,仿佛颈椎骨被人用力折成了两段。   “嘶——”他连站都站不稳地朝虹姐倒了过去。   “走开!”虹姐大惊失色地踢开他。   就在这时,站在边上的少年快得就像一道闪电,瞬间移动到了他们面前,一手一个,掐住两人的脖子,轻轻松松将两人举到了空中。   从高处俯视,少年的面颊跟额头上都浮现出了奇怪的纹理,眼睛也闪动着妖异的浅金色的光芒。但他们无力挣扎,只能从喉咙管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完了,惹上硬茬子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连求饶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口。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真的能够把两个成年人轻松举到过头顶的高度,这正常吗?这还算是“人”吗?   即便是刚才那个看上去很强壮的男人也只能把人举到距离地面二三十厘米的位置。   想通了这一点,一股凉气陡然从两人的足底蹿到天灵盖。那些关于通天城光怪陆离的传说浮现在了脑海之中,虹姐一边哆嗦,眼眶里流下两行生理性的泪水,“饶,饶了……”   她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喘了口粗气,顿时觉得少年及其淡然的同行者们都格外显得格外可怖。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您说对吗?”秦悦把枪收起来,慢慢夹出一枚黄符。   “我的那些同事呢?被你那些同伙抓起来了,对不对?”   “唔唔唔。”虹姐和曲五瞪大了眼睛,疯狂地点头。   “很好。你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   又是点头。   “嗯,好的。”秦悦嘴里念念有词,当着两人的面将黄符放在了虹姐的脖子后面,女人能够感受皮肤与纸张紧紧贴合的位置有粗糙的触感,然而很快那种触感消失了。那枚黄符似乎与皮肤融合在了一起。   这世界上能够看见的威胁自然是很可怕,但远远比不上看不见的威胁。因为人的想象力会将紧张感与恐惧扩张到原来基础上的好几十倍,足以摧毁人的意志力。   “放……开……”虹姐开始不顾一切的死命地挣扎,那些尖叫声都变成一个个小气泡堵在喉咙处,让她感到呼吸比之前更为困难。   更加恐怖的是,无论她怎样挣扎,少年的姿势与表情都没有变化。仿佛现在握在手心的不是两个活人,而是一根脆弱的草杆儿,只需轻轻一折,就能送她去见阎王。   “她似乎有话要说。”林澄邈看看韦知翔,又看看秦悦,庆幸自己因为以往的经历的关系有颗强大的心脏。   “翔翔,现在可以松开了。”秦悦朝韦知翔点头示意。   少年张开手指,将那两人重重摔落到地上。前一刻还是冷峻严肃的表情,后一秒顿时委屈兮兮的转向乐廷和秦悦,“捏了我一手汗,脏死了。”   秦悦摸摸他的脑袋,而乐廷配合地掏出手帕。   关云横:“……别动不动就撒娇!你以为自己是真年轻啊。”   “哼。你分明就是嫉妒!”   林澄邈:“……”不是真年轻是什么意思?是他理解的那样吗?   虹姐缓过气之后,疯狂抠着后颈的部位,“你,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跟你的伙伴一样。放了点方便控制你们的东西在你的血肉里。毕竟,万一你反水,我们可就麻烦了。”秦悦指了指曲五,“如果你合作,最多就是疼几下。如果不合作,变成一具活/尸也不是不可以。”   后者一脸惊悚,摸着脖子,“所以之前你都是骗我的?!”   “也不完全是。”秦悦望向环绕在曲五周围浅淡的影子。那些带着执念的魂魄力量已经变得十分虚弱了,尽管愤怒,但不足以伤人。   “当然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还想继续活命,就带我们去找你的那些同伙儿,否则……”他只是捻动了一下手指,虹姐就已经痛得满地打滚。   “啊——快停下来!我让你快点停下来!!我说,我说!”   秦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吧,我听着呢。”   虹姐环抱自己的身体,因为疼痛延续感还发着抖,“那地方很复杂,即便说了你们也不见得能找到。我可以带你们去,条件是,事成之后你必须把那东西从我身体里取出来。”   她目光闪烁地盯着秦悦,乐廷和关云横对视了一眼,皱起眉正要摇头,秦悦已经爽快地答应了。   “可以。”   他一应承,韦知翔立刻说道:“悦哥,我陪你一起去。”   剩下的两个男人:“……”   秦悦把虹姐从地面上提溜起身,对林澄邈说道:“我去就行了。你先用对讲机联系其他工作人员,顺便留下来照顾易哥。要是他问起,你就说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们都已经不见了。”   林澄邈虽然听他说得条理清楚,但还是不禁有些担心,瀛洲的时候至少只是些超自然力,现在还多了个犯罪团队,他担心秦悦几个应付不过来。   “不如还是直接报警吧。”他给出一个非常理智的建议。   “不了。这件事还有蹊跷,我想调查清楚些,毕竟这是我的领域嘛。”秦悦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其实这回比上回轻松多了。对付这类普通人翔翔一个能抵二三十个。”   韦知翔立刻摆出一个秀肌肉的姿势,“澄邈哥,你要相信我啊!”   “相信,我当然相信。”林澄邈念念有词道。   说起来,原来他老把韦知翔当个普通可爱的小孩子的疼爱,又是投喂又是带出去玩儿,想想莫名有些尴尬。当然总比一无所知的易瑛泽强就是了。   “走吧,带路。”   情势扭转,秦悦将曲五和虹姐朝前推了推,笑眯眯地说道:“记住。现在是你们两个绑架了我们四个。”   “可是我的枪……”   “啊,那个啊。”秦悦用黄符化成一把跟真枪几乎一模一样的假把式塞给她,举起双手,“行,现在,你可以绑架我们了。”   “……”   “愣着做什么?走啊。”   “走。马上就走。”   虹姐克制不住的手抖,视线与曲五的短暂交织。心想:真是出门没翻黄历!也不知道这趟出门怎么惹上这么个活神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05章 海市蜃楼(七)   月朗星稀的夜里, 众人进入到通天湖周边的山区。因为没有人工开凿的道路与地标,这一路并不好走。   “小心,往上全是幅度很大的斜坡跟碎石子路, 还有暗坑。”虹姐老马识途地走在最前面, 曲五缩着脖子走在第二位。他时不时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和脖子,扭头朝后看。借着月色的遮掩,好奇且敬畏地扫视秦悦与韦知翔。   秦悦略过他,沉默地望向眼前绵延的黑影。黔州多山, 自古就有“八山一水一亩地”的说法。多数山就像他们现在正在攀爬的这座一样,是喀斯特地貌。仅有的几片林木被切割得支离破碎,道路也崎岖难行。   风将远处人们的呼喝声传递了过来, 应该是夜里出来寻找方鹿摇等人的村民和搜救队。但是很明显, 他们找错了方向。很难说, 这里面没有被人故意误导的成分。   秦悦放慢脚步, 对虹姐说道:“从你的口音和与村民熟识的程度, 你所说的从爷爷辈迁移过来应该是真话。能给我说说,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他问得很客气, 但面上的表情分明不是在商量。对虹姐这种老江湖而言, 这岂止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脖子上的几道乌痕, 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回答:“其实我们家才是通天湖真正的土著。”   “真正的?你的意思是说, 你们家本来就是黔州人?”   “是。相传我的祖先是这通天湖底那座城的大巫祝。后来城池被洪水淹没, 所以逃荒到了雍凉, 娶妻生子, 定居在了那儿。”   “既然定居了, 那为什么又要回来?”秦悦提问完, 举起手臂说道:“等等,你先不要急着回答,让我猜猜。因为没有一技之长,你的祖辈就干起了盗墓和寻宝的勾当?”   “是的。雍凉那个地方干旱,种地很难养家糊口。所以……”   秦悦寻思道:“原来是祖传的手艺啊。让我再猜猜……你们不会是从祖先留下的只言片语里发现真正的宝藏其实就在黔州,于是不惜放下雍凉的一切,又回迁了回来。”   他皱眉问道:“那既然是从爷爷辈就回到通天湖,按说宝藏也该被你们发掘得差不多了。难道这通天湖里真的有聚宝盆不成?”   虹姐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像被刺了一下。她不住地舔舐着嘴唇,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爷爷辈的时候没有像现在这么好的装备,所以没有人搞得清楚整个湖底的情况。到了后来多数时间,我父母只是守着通天湖,靠耕种庄家和栽培果树为生。不管你们信不信,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似乎也渐渐忘记了回迁的真正目的。”   “那为什么后来又……”韦知翔发出疑问,就像是普通听着故事,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但虹姐和曲五望向他的表情充满敬畏与恐惧,比针对秦悦的情绪更直白。   虹姐愣了一下,笑道:“谁又能想得到呢?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的怪病,外加两个在外地打工的哥哥都先后死于车祸跟意外事故,父亲也不会想到重操旧业,我也不会知道这通天湖的秘密。”   她的脸一半隐藏在阴暗里一半曝露在手电筒的光圈里,喃喃自语般,“说到底都是命。我母亲生长在这里的邻村人,这辈子最远也没有到过黔州的省会。关心的不过是庄稼的收成,和几个孩子有没有吃饱穿暖。忽然有一天,她从山里回来就疯了。父亲为了给她治病,几乎一夜白了头。”   “所以他开始打起了通天湖的主意?”   虹姐摇摇头,“并没有。他挖了几处附近的古墓,低价转手卖给了古董商。后来风声越来越紧,再加上盗墓寻宝的不止我们一家,始终都是捉襟见肘。”   她眼睛亮亮的,仿佛山中某种夜游的兽类,“于是他才想起那份爷爷留下来的图纸。”   “图纸?”   “其实应该是从某本书上面撕下来的书页,上面记载着通天城宝藏的位置。是曾祖辈在世时,凭记忆写下来,托临海市的朋友印刷出来的东西。后来因为战乱,书的主体部分遗失了,只剩下这几页我爷爷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小块折叠的东西。   秦悦接手一看,那是几张被油纸塑料薄膜包裹保护的纸。打开来,上面印刷的是繁体字的描述与一张简略的地图,不像近几十年的产物。   他摩挲着书页被撕裂的一侧,赫然抬起头,喜出望外地喊了一声关云横的名字,“看到这些,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没有。”关云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有。”   秦悦像是一只被人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放低肩膀,哀怨地说道:“也对,你已经都不记得了。”   不光是刘蓝房间里找到的那本书册的事情,还有许多……关云横都已经不再记得了。尽管秦悦时不时提醒自己这一点,但偶尔还是会忘记。   他想,自己大概是潜意识在排斥着这件事。   他用手指搓了搓纸张粗糙的表面,努力平复心态,“这本书的其余部分我们是见过的。”   之前的预知梦没有白做。从到关家老宅起,虽然一路凶险,但所有的事情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串联起来,就像一个人为安排出来的绝妙巧合。   一时间,他想到肖启的预言,又想起噎鸣残片怜悯的表情。   如果事情正朝着预计的轨道行进,是不是表明他,终究,难逃一死呢?   “悦哥?悦哥?你怎么了?”秦悦听到韦知翔问道。   “没。只是感觉整件事过于有趣了。”秦悦转向虹姐,“既然已经有了图纸,为什么你爷爷没有找到宝藏?”   虹姐回忆道:“爸爸说是他拼凑的方式有误,因而找错了方向。和他一同前往的兄弟们都掉入了深渊里,全都丧了命。他也因此受了重伤,从此腿脚落下了残疾了毛病,不良于行。没过多久,我奶奶也淹死在了湖里。他顿时少了一股心气儿,再也不提寻宝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如果不是因为这桩意外,往后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时也运也命也。   虹姐领着众人来到半山坡一块巨大的风蚀石前停了下来,“就在里面了。”   她用手在石块底部摸索,直到扣到某个凸起的凹槽。风蚀石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入口,是一条下行的台阶。   台阶上面铺有厚厚的灰尘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被人踩踏出的一串串凌乱的脚印,朝底部蜿蜒直下。   秦悦问她:“里面总共有多少人?”   “二十人左右。”   “包括节目组的四个人?”   “这我确实不太清楚。因为我就只抓了两个女的,至于男的,我也不清楚他们在不在里面。”   秦悦见她的表情不似作伪,也没有再继续追问,“除了你,里面还谁是领头?”   虹姐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回答:“是我的几个堂兄。”   “妥妥家族事业啊。”韦知翔感叹了一声,虹姐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尴尬。   她唯唯诺诺引导他们继续往下走。   台阶最下方连着一条漆黑的甬道,甬道的两侧都是较为原始的山石。山石非常潮湿,上面还覆盖着一层青苔。   再往前走,他们能看到大大小小从头顶处倒吊垂下来的钟乳石柱。当电筒的光亮照在这些石柱上时,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反光。   很显然。这条通道是结合当地地貌,顺着地下暗河与溶洞开凿出来的。按照其规模,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这里很“干净”,没有任何魂魄、灵或者妖兽出没的痕迹,这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正常的。且这样的溶洞里往往还会有少数飞鸟与蝙蝠的痕迹,但至少目前没有相应的发现。   秦悦一边打量周遭的环境,一边说道:“看样子这里就是古通天城留下的遗址了。你应该不是第一回 进来,先前   是因为之前人手不够还是没有找到进去的方法?”   “都有。我那几位堂兄也是最近几年才重新联系上的。他们一直辗转在海内外寻宝,有自己的团队,人面比我们广许多。不然那些物件就算挖出来也处理不掉。”虹姐小声回答,然后指着前方逐渐变得稀疏的钟乳石柱,“到了,就在前面。”   除了整个场景赫然开朗之外,路的尽头忽然变得很嘈杂。他们看见一队全副武装的人,每一个都背着军用背包,脚下踏着高帮皮靴,三三两两正围在火堆旁边,喝水吃着干粮。   一见到虹姐,为首的三个男人立马站了起来,其后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那些人怎么样?还在到处找吗?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接收到秦悦警告的眼神,虹姐克制住紧张,把秦悦等人往前一推,“别提了!本来可以顺利敷衍过去,结果遇到曲五这家伙从水里摸出来!要不是我反应地快,已经露馅儿了!!”   她说得半真半假,越到后面越有底气,到最后还踹了曲五一脚,“不信你们问他!”   曲五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讪笑道:“谁知道呢。我刚起来,还不适应,就被这几个小子一顿打。”   他翻开潜水服的衣袖,向三个男人展示自己身上的青紫,“看看。我跟虹姐说,这回必须加钱!”   最年长的男人冷哼一声,说道:“少废话,我们要的东西呢?”   曲五将那袋从湖里带出来的东西丢到他们眼皮子底下,“喏,都在这里了。总之,这回必须加价!”   男人们没有搭理他,只对虹姐说道:“既然他们自己想来送死,那就把他们和开始那几个人绑在一起得了。正好,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秦悦心想,果然和他之前猜想的一样。这些人不在第一时间处理方鹿摇等人,是因为打一开始就准备让他们进来垫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06章 海市蜃楼(八)   三个男人喊来两名手下, 让他们把秦悦等人全部反剪了双手,用麻绳绑实,同方鹿摇几个绑成一串粽子。   为了不显得太过淡定, 秦悦还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 “白阿姨,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之前失踪的方鹿摇和任禾他们也在这里?你们又是谁?想要做什么?这是在非法拘禁!”   一位手下嗤笑着重重按住他的肩膀,边绑绳子边恶狠狠地说道:“闭嘴!否则有你好受的!老老实实地呆着,还能在最后几十分钟活得舒服一点。”   秦悦又仰着脖子喊了几声, 被再次警告后,见好就收的安静了下来。   相比较而言,韦知翔的“反应”就要激烈许多。少年不但在刚才一瞬间试图转身逃走, 还对着看守拳打脚踢。   他被揍了一拳过后, 直接被一名肌肉鼓鼓的壮汉用枪管比划后脑勺, “臭小子, 跑什么?!长得跟个弱鸡仔似的, 还没你的几个朋友识时务!再动就立刻让你脑袋开花!”   韦知翔梗着脖子, 活像一个真正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一样, 高声嚷嚷道:“你们做这些违法的事, 就不怕警察找上门吗?!”   “警察?快别逗了!警察还没我们熟悉周边的环境!”   秦悦&关云横&乐廷:“……”   难怪卢阿良先前吐槽韦知翔转不了行,这演技也未免太浮夸了!   “翔翔。他们这么多人, 手里还有枪。”表面青年是摇摇头,提醒少年他们目前正身处险境, 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其实……只是担忧韦知翔拙劣的演技露了馅。   虹姐走到第四顺位站起来的男人身旁。男人神情紧张地拉过她的手腕, 张口本打算说话, 但被前者一个眼刀飞过去, 立刻畏畏缩缩埋下头, 彻底变成她背后的一道影。   曲五咬着手指甲, 胆战心惊地望着同伙儿一边用力折过少年的手臂,一边骂着肮脏的话语。   “曲五,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帮忙!”为首的男人转动眼珠,呼喝道。曲五似乎很怕那个人,身体猛的一颤,他又看了秦悦他们一眼,连忙跟在男人屁股后面去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与里间有着一门之隔,门上都是不规则排列,凹陷下去的圆槽,与曲五从通天湖里打捞出来的镇国随珠的轮廓一致。   趁所有人往里面填珠子的功夫,秦悦问方鹿摇和任禾,“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方鹿摇摇摇头,“没,就是逃跑的时候破了点儿皮。如果不是迎面撞上何宵他们,咱们应该是能逃掉的,他们在村子里不敢放枪!”   赵普立刻说道:“欸——方老师,何老师,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也就是出来散步消食,谁知道迎面会和你们撞在一起啊?”   “你敢说不是因为你们犹犹豫豫,摔了一跤还抓着任禾的腿不放?嘁——算什么男人!”身处于这种境遇,能不能活着出去两说。方鹿摇也懒得维持表面和平,白眼直接翻到了头顶,“忸忸怩怩,难怪红不了!”   “你——”赵普涨红了脸,忿忿不平说道:“我们哪知道会是这样,说到底还不是被你们俩连累了!对吧,何宵。”   何宵没吭声,但与赵普幅度一致地点点头,明显立场与方鹿摇两人向左。   方鹿摇冷笑一声,“谁能像你,习惯性拖别人后腿。上回秦悦在不咸山也是命大,不然咱们节目早就结束了。”   被意外代入战局的秦悦可不想掺和,他用肩膀碰了碰身旁的关云横,两人开始认真观察门打开的进度。   在一旁看守他们的人不禁摇摇头,嘲讽道:“死到临头了,倒是还不忘看热闹?”   不久以后,只听有人说道:“曲五,你确定这些是所有的珠子了?不够啊。这门上还有那么大片空白!”   “水底能见度那么低,白天又有游客,我能找到这些已经算不错了。你要是不满意,自己去水下摸!”曲五面对其他人气势倒是拉满。   正如他说的,论水性在场无人比他更强。因此那位被他一阵抢白的人,只能骂骂咧咧地靠边站,“你吼什么啊??吃了炸药?老大,你们说怎么办吧?”   为首的男人捏着下巴,抬头望着门上的凹槽,伸手摸了一把,“这是星宿。”   另一头,秦悦几乎也同时这样对关云横说道。韦知翔百无聊赖地挤到他们身边,“悦哥,在说什么呢?”   “南方朱雀,黔州大部分地区都正对着井宿跟鬼宿。”   “然后?”   “他们必须用珠子摆放出星宿的图样。”   秦悦话音刚落,只听到那边说道:“把珠子给我,摆放的形状有误。”   “还真是内行。”韦知翔坐累了,把重量压在乐廷身上,悠悠闲闲地点评道。   方鹿摇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没听那些人说,要拉我们进去垫背吗?怎么突然都不害怕了?”   虽然在极力保持淡定,但她眼底还是浮现出了慌乱的神采。与此同时,她背后的守护灵忧心忡忡地摸着她的头发,对秦悦发出其他人都听不见的求助。   【请您一定要帮帮她。我的力量太过微薄了。求求您了。】   秦悦微乎其微地点点头,无声回应:你放心。一定会让她平安无事的。   “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咱们手挽手,一起去投胎。”他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任禾无语,“你心态也太稳了。老实说我开始都吓哭了。不是摇摇一直安慰我,你们见到我的时候,估计眼睛已经肿了。”   她真情实感地说道:“我还不想死的,这回出门也没有好好跟家人道别。何况,跟你们一起死就罢了,另外两个?”   她冷哼一声。因为之前发生的许多事她本来就看不上何宵,现在更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赵普撇撇嘴,跟何宵一同坐在最边上。这时也不用忌讳咖位大小,“你以为我愿意吗?”   话音刚落,头顶开始零零落落掉下一些碎屑,砸在他们周围,更有甚者还有小型的钟乳石从中断裂,摔到地面。   看守他们的人一下站起来,骂了声娘,“我去!这地方别是要塌了吧!”   所有人都绷紧身子,抬起头,背靠背才能坐稳。   又过了一会儿,动荡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这门怎么纹丝不动?”   “再检查检查,看看是不是把图案拼错了?”   “不对啊,我是按照老大的指示放进去的。老大怎么会搞错!”   众人听到大门那边一片嘈杂,看样子门还是没能打开。一直提心吊胆的方鹿摇等人长出了口气,“虽然终有一死,能晚一刻是一刻。”   “去找找看,门上还有没有别的机关。这类门必须要符合条件才能打开。”领头的男人不急不缓吩咐。   “好,听老大的。”   呆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只能通过手表确定大概过去了多久。   十五分钟后,轰鸣声中,石门朝左右两侧滑动,露出里面的真容。   “看起来,里面还有不短的路程。把那几个小明星带过来!”   方鹿摇与任禾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眼泪已经开始打转,“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呜呜呜,摇摇,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为什么我们这么倒霉!”   “都闭嘴。信不信我把你们先丢给兄弟几个泄泄火!要不是老大不喜欢这种作派,早尝过几轮了!”   话里话外蕴含着比死亡更加凄惨可怕的境地,让女孩子们的哭声卡在喉咙管上。两人拼命地摇头,不住地抽噎,但不敢再吐露一个字。   “老大。人都在这里了。您随便挑一个!”   为首的男人转过身,用视线轻飘飘地扫过秦悦等人,期间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只是在看六个没有生命的人形盾牌。   秦悦注意到他的一只眼睛是义眼,脸上还有不明确的刀疤,应该是之前寻宝探墓时留下的。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冰冷冷的,更不近人情。   在这种目光的扫视下,女孩子们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哭声,何宵与赵普不谋而合的稍稍靠后,生怕这位老大点兵点将到自己头上。   这其实并不是在随便挑选,更像是一种计算。秦悦望向那条悬空长廊尽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对方亦然。   “你,就是你。”男人的手指停在韦知翔鼻尖的正前方,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方鹿摇和任禾的眼泪刷地流下来,满眼担心地望着少年,“翔翔……小心啊。”   何宵的身子一软,抱着赵普的手臂滑到地面。他的嘴唇不断地抖动,整个人脸色苍白得像没有作过画的纸。明显刚才已经是恐惧到了极致。   韦知翔并没有马上出列,而是扭头看了秦悦一眼。   【需要继续之前的表演吗?】   【不必。】   这么多人看着呢。   “走!愣着做什么!”两根乌漆漆的枪管抵住韦知翔的背,两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推了他一把,让他站在悬空长廊的起始点。   说是长廊,但其实起始点三分之二都是没有左右遮挡物。而且能站人的宽度很窄,不过四五十厘米。要站在上面不但需要足够的胆量还需要优秀的平衡力。   “走!快些走!”有人继续拿着枪在后面催促。   韦知翔磨磨蹭蹭地站了上去。当他踩踏上去的时候,长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他甚至没有弯下腰或者放低身体,就这样无所畏惧通过了三分之一的距离。   “没事的。这里选到翔翔最合适不过。”秦悦望着目不转睛盯着他行动的乐廷,说道:“别担心,这道机关的关键处是在重量。翔翔是所有人当中最轻的一个了。”   鸟妖嘛,只要想,可以轻得像片羽毛。还真是歪打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有人吗~~~ 第207章 海市蜃楼(九)   最开始的一段路程, 韦知翔走得极快。过半以后他忽然变得慢慢悠悠,似乎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变得极其谨慎。   望着他的背影,乐廷不禁皱眉。他扭头小声问秦悦, “这是怎么了?”   秦悦微微摇头, 两人的视线都落点在韦知翔身上,“不清楚,也暂时没觉得有不对。认真说来,妖类的感知比人更敏锐, 兴许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方鹿摇和任禾手挽手,嘀咕道:“翔翔这是怎么了?难道走到中途开始害怕了?”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赵普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 “现在害怕有什么用?横也是死, 竖也是死, 还不如闭着眼睛一路走到黑。对吧, 何宵?”   何宵的面容依然是惨白的。他的全副精力都用在如何站稳上, 因而对赵普的话没有过多的反应。   赵普自觉无趣地摸摸鼻子, 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   女孩子们白了他一眼, 只当旁边杵着两根电线杆子。她们的手指紧握成拳, 关节处有些发白,泄露了忐忑不安及紧张地心境。   “磨磨蹭蹭的, 这是想干什么?老子跟你讲,拖拖延时间也是没用的!”还没等首领发话, 一个小喽啰就已经跳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杆长枪, 肆无忌惮地瞄准韦知翔的背。   “等等!”乐廷急忙举起手臂, 牵动着其余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倒向他。   秦悦也高声喊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比起乐廷的过分担忧, 其实他对韦知翔的安全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唯恐擦枪走火之后, 跟在场的其余四人解释不清楚。毕竟韦知翔这样的妖,子弹都是浮云。   首领与另外两个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立刻出声,所以小喽啰的气焰瞬间变得更嚣张了,“闭嘴!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儿!故意在这儿浪费时间,你们该不会还指望警察过来救你们吧?”   他说得唾沫飞溅,完全没想到下一秒队伍里还有人会出声阻止。   虹姐叉腰呵斥道:“吼什么?!万一里面养了看门的东西,不都被你吵醒了?你老大在这儿还没说话呢!你算老几?”   那人尽管对虹姐没有多少敬畏,但还是顾忌她和领头者们的血缘关系和她话里透露出的风险提示。   他稍稍一滞,压低嗓门说道:“咳,虹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我这不是着急他突然不走了,一着急才说话声音大了点嘛。再说,刚才老大他们也没说什么啊!”   虹姐抄起臂膀,冷笑一声,“吼没吼你自己最清楚!怎么说,这也是我家的地盘,你搁这儿装什么大头蒜呢?”   说完,她眼睛朝上一翻,望向三位堂兄弟。俨然是在极力维护家族荣誉与血亲的权威,只有秦悦几人知道……   真相并非如此。此时白虹心底最大忧虑是如果韦知翔有个好歹,秦悦等人极可能会跟她鱼死网破,危及到自己的性命。   为了足够的进项,勾搭做些非法买卖就罢了。要她为几个不远不近的堂兄弟丧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片奇妙的沉寂后,首领的视线飞快划过全场。像是蕴含了某种习惯性的质疑,企图从所有人的脸上读懂埋藏在皮相下的情绪。   他的手下们已经很习惯这样的试探,他们仿佛永远朝着太阳的向日葵,纷纷硬着脖子,迎向他的目光,直至那道视线从自己身上缓缓移开。   虹姐本来就心虚,此时只得先下手为强,摆出一副无比坦荡的模样直视他:“哥,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对这些手下还是不能太纵容,免得他们今后骑到你的头上!”   男人审视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逼得她心跳加速,绞着双手说:“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这些,也知道这些人跟着你出生入死。可……刚才那样也太过分了!”   首领继续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险些把她的心逼到嗓子眼。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同时拍拍他的肩膀,“生哥,白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咱们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不听指挥!”   “嗯,我知道。”白合生将注意力从这位早年关系并不紧密的堂妹身上挪开,转向秦悦,“你,没错,就是你。凭什么有自信说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属于洪亮挂的,甚至吐字时略显沙哑。但说话时的节奏与语调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命令式与从容,这让他与在场所有的盗墓贼或者寻宝者看不上很不一样。   “我也是猜的。总不能让他直接被突突掉吧。”秦悦满脸无辜地耸耸肩,仿佛一个真正涉事未深、不知世间险恶的社会名流,十足的欠揍。   “不是。”白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打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你,不,还有他。”   他边说话,边慢条斯理点起一根香烟,吸了口。再用手指了一下韦知翔站立的方向,眉毛已经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显得有些困扰,“你们跟旁边的人有一点点不一样。”   这算什么?巫祝后人特殊的第六感?   话音刚落,白合生的兄弟们捏着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催促道:“生哥。这俩小子除了细皮嫩肉之外,也没什么特别啊。还是赶紧的。”   秦悦松了口气,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假装害怕地藏在关云横身后。   他心里不禁有些庆幸。幸好白虹还有另外的人没有遗传到这点,否则事情可就棘手了。   白合生摇头晃脑地低下头,将烟蒂丢在地面,踩灭。骤然让所有人始料未及地扣动扳机,“喂……你到底走还是不走?!不走我就开枪了!”   秦悦:“……”现在可算知道手下和首领之间绝对是首领更疯。   “三……二……”   “嗖嗖嗖”几声,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悬空走廊的左右两侧的墙壁与地面陡然射出几十只暗箭。   在女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叫声中,韦知翔敏捷地闪避着,在地面翻了好几个滚之后,险险单手抓住路的边缘,整个人吊在了落差几十米的高处。   “翔翔——”方鹿摇只能用力捂住嘴,眼泪汪汪地看向其他人,“怎么办!他要掉下去了!!”   “别慌。他平衡感不错,日常也有做力量练习。”秦悦宽慰她道。   “可,可是……”   机弩吗?这在古墓里算是常见的机关了。一旦触发机关,不熟悉情况的擅闯者很容易变成筛子。可是这里应该不是坟墓才对啊。或许建造者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   秦悦正在想着,就听到有人破口大骂道:“艹,这里又不是墓地,修这玩意儿干什么?!还好没有贸然进去,不然咱们直接折在第一关了。”   另外有人反倒高兴得磨拳擦掌,“这说明什么?!说明里面有更值钱的玩意儿啊。”   “也是。那小子呢,死了吗?”   “没,还吊着呢。真没想到他还挺灵活的。不过依他的小身板,支撑不了多久的。”   余音尚在,韦知翔以一个奇特的角度翻回悬空步道上。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站直身体,继续朝前走。   那些看热闹的手下们不禁“啧啧”两声,开起了玩笑,“老大,这小子很有资质啊。要是这回出来还能活着,直接收编得了。”   他们高声调笑着,似乎方才那幅惊险无比的情形并不是亲眼所见,仅仅只是无关人命的虚拟画面。   乐廷愤怒地朝前迈了一步,但被秦悦按下,“别急。你觉得翔翔是会吃亏的人吗?”   乐廷想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勉强把一肚子火气都压了回去。   这时,韦知翔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在白合生的指示下按下墙壁上的两处开关。一处是让悬空的走廊周围升起无数块石块,让狭窄的过道得以加固。而另一处直接开启了接下来的通道。   众人隔着遥远的距离,能看到那条通道似乎通往一处波光粼粼的秘境。   对面的韦知翔挥了挥手,表示已经不存在潜在危险了。但那些人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推了秦悦几人一下,强迫他们先当试验品。   “确定不会有危险了吗?这万一要是还有暗箭。我可不像韦知翔那样的好身手。”赵普刻意放缓脚步,让秦悦他们走前面。   “走吧。”秦悦并未推辞,而是迈开步子,昂首挺胸朝另一端走去。   等他们走得差不多了,那些手下终于放心地跟上去,最后才是白合生等人。   “生哥?你究竟在看什么呢?那小子虽然长得不错,但又不是娘们儿!我不记得你还好那口!”   “胡说什么!你们真没觉得他看着怪怪的?”   “没觉得。倒是胆子不小,估计也是知道自己活不成。已经放弃了吧。”   “……”   *** *** ***   走近了看,他们站在椭圆的高台之上。朝下俯瞰是一汪莲花形状的湖水,湖心似乎密密麻麻飘浮着东西,周围环绕了数量惊人的芦苇。如果是满腹经纶的诗人路过这里,一定会诵出风雅的诗句,无奈现在只有一群贪婪的寻宝者以及他们的“人质”。   顺着盘旋石梯而下,石梯的尽头分成两个方向。一边通往很明显的下一个出口,另一边通往未知的区域。   “走,去看看。”白合生动了动手指,指挥所有人往未知区域行径。   一路上,他们都很谨慎。哪怕没有遭遇到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还是坚持把秦悦等人顶在前面,自己却在后面举着武器,步步为营。   走了半个多小时,所有人终于都站在了湖心位置。   “大哥,你快看!这是怎么做到的?!”   白合生的兄弟之一惊讶地抬高声音,指着两三步外的东西喊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奇特的水上悬棺??”   此时,几十只深色的棺木,堆叠着飘浮在他们所站得平台之上,形成一个规模惊人的墓葬群。   所有人一下躁动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类似的狂热。   有墓葬群可能就意味着有随葬品,这么多棺木,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值钱的宝贝?!   “都别动。”白合生抬起手臂,制止了所有人蜂拥而上的动作。   他指着人群中一个长发男人,又指了指棺木下方石墩上刻的字,“小六,过来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秦悦早就听说,这样的寻宝团队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精通古汉字的专业人士。   男人点点头,弯腰上前。用随身携带的工具仔细读了几遍,确认无误后说道:“老大,这种铭文有些晦涩,我需要一些时间。”   “不急,你慢慢看。”   晦涩?秦悦盯着那些字,心想,看来这人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嘛。虽然里面有很多可怖主观的描写,但总结起来,其实就是四个字——   擅开者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昨天回家特别晚,所以没有更新。爱你们哟~ 第208章 海市蜃楼(十)   专业负责解读文字的男人自有一套流程安排, 在得到白合生的允许过后彻底松了口气。他放开手脚,拿出一本书页泛黄的笔记本,边写边画, 到了后面还开始旁若无人地念念有词起来。   与秦悦简单粗暴的总结相比, 他没放过棺木上任何类似文字的细节,想当然耗时不短。刚开始的时候,队伍里的人还很安静配合,久而久之也逐渐有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来——   “啧啧啧, 小六这书呆子不会又沉迷进去了吧?上上上回那个古墓,哥几个差点被他坑死在里面。你们还记不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谁让人家祖上就是吃这口饭的?不像咱们半路出家,只有这身蛮力。”   “下辈子投个好胎, 多读点书, 整个博士回家光宗耀祖, 光耀门楣!”   “可以啊, 还会成语呢。”   白合生一记眼刀飞过去, 不消说话, 场面上重新变得静悄悄的。   又过了差不多十五分钟, 被唤作小六的男人关上笔记本指着最一层的棺木说道:“棺木上总共有五种以上的文字, 尤其是这里、那里的两段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听他这么一说,秦悦才发现确实如此。面朝所有人的, 也就是他能够轻易读懂,篇幅最大的一篇文字在书写方式上与旁边的都不相同。更像是他从小就接触过的, 古宗门世家留下的产物。   而有的, 像蝌蚪般弯来扭去古黔州文字, 与他先前让孔蠹帮忙解读的十分相似。这样想, 棺木主人的身份就很耐人寻味了。难道通天城巫祝是某个世家的后人?   秦悦竖起耳朵, 一扫之前散漫的态度, 认真听小六继续说道:“根据上面的描述与记载。这里面躺着的是通天城的第一任巫祝。是位女性,单名一个曦。父亲姓白是贩卖皮货的商人,母亲姓章据说是北方阴山的一个没落大家族出身。后来因为一些事,举家迁到黔州定居在通天城。”   章……阴山……如果没有猜错,那便是当年铸造过鸿钧剑,险些酿成大祸的阴山章氏。这件事当年的世家就没有能独善其身的。有意思,真有意思。秦悦长舒了口气,打量那些层层叠叠像住宅楼那样往上的棺木。   这些棺木与第一具棺木比窄了一半,外表都是黑色的,刷有一层能够反光的清漆。站在这些莫名悬空堆叠的东西下面,隐隐会有种不舒服的压迫感。   “她从幼年,呃,大概两三岁的时候起就展现出一些超人的神通。更大一些能呼风唤雨、招来雷电、斥退鬼怪,命令异兽。”   “通天城古时还保留着祭拜天地人殉的原始部落风俗,因为敬畏她的神力,尊其为巫祝。她在没满二十岁的时候,就死于难产,死前曾经预言过通天城会有水患,并且命令后人开始修造这里。”   小六仰望着头顶有十几层楼高的棺木说道:“大哥,就跟您祖辈传说的一样,这里是白家的祭坛,同样也是历任巫祝的停棺之处了。这里的风俗似乎认为,巫祝不是人,而是半人半神,死后魂魄会继续留在躯壳里,守护这一方山水。”   因为说了太多的话,他停顿了几秒,舔舔嘴唇,“按上面的记载,白曦的棺木是水上悬棺的源泉,如果开启就会应验她的诅咒。”   “诅咒?哪个墓室里没有?吓吓几百年前的人罢了。现在做事情要相信科学!”白合生的手下们全都是“别逗了,现在什么年代了啊”的表情,面面相觑,哄堂大笑起来,“小六,这种废话就别说了行吗?这些悬棺的确很稀奇,都想拍照留念了,但肯定有它的窍门!”   小六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被嘲笑声直接打断了。他皱着眉,求助般地望着白合生,“大哥,我只说我看到的。至于到底开棺与否还是听大哥的。”   白合生点点头,扭头对其他人说道:“都闭嘴!这些年学的见的东西都忘记了吗?胆大心细心存敬畏!这里的确……有些奇怪。”   他喃喃说着,抬头望着黑压压的悬棺,一时勘不破其中的原理。那些幼年古怪奇妙的枕边故事在心头作祟,不知为什么只是站在这里都感到如背芒刺。   大部分手下被警告之后都小心翼翼缩缩脖子,不敢再摆出明显轻忽的态度。少数一两个比较直楞的说道:“这么说,这里算是老大他们家的祖坟喂。要不,就这么算了?”   这个提议立刻被白合生的两个兄弟否了,“不行,这回光是跑这么一趟,装备花费不小,勘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要是没有产出,弟兄们不是在做白工!!生哥?”   “……”   趁白合生在犹豫,几个“人质”开始说悄悄话。   “悦哥,你说这些棺材是怎么飘浮在半空中的啊?”韦知翔压低声音,冲着黑压压的棺木群努努下巴,“那位章家的巫祝真的如此厉害?比你们肖家更厉害?”   这话说的,明显是对肖家过誉了。   秦悦弯起嘴角,“肖家……章家在我看过的记载里主要是会铸造灵器的小宗门,多厉害确实谈不上。但当年有位铸剑师曾经铸造过一把剑,惹得整个修仙界动荡不已。后来所有章家人画地为牢,不愿再踏出阴山半步。这位巫祝大概率是阴山章家的后人吧。至于这些棺木,大概是因为镶嵌了一种特殊的灵石。既节约空间又有威慑力。”   “哦——是这样。我还以为真是灵魂不死,巫祝的诅咒呢。那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在故弄玄虚?”   “不好说,也许棺材里藏有其他机关呢。”但确实,他并没有感觉到特殊的灵力,里面应该只是巫祝的遗体。   刚说完,白合生的手下就推着秦悦等人往棺木走去,等到了跟前松开他们手腕上的绳结,朝后退了十多步,喊道:“你们……把这棺材打开!”   看来,恐怖的诅咒还是无法吓退这些寻宝者。而这种大胆冒险的第一批受害者就是他们。   秦悦站在棺材的前端,盯着棺材缝隙里的封泥,吐了口气问:“连工具都没有,我们怎么开?”   白合生昂了昂下巴,一名手下远远丢过来一把匕首。   以防万一,他们拿着枪,面上已经统一佩戴了防毒面罩。   方鹿摇和任禾一看这架势,立刻哆哆嗦嗦抱在一起,“他们明显想拿咱们当试验品!”   赵普和何宵连靠近都不愿意,远远地站着。明显只要无人逼迫,就不会出力的模样。   秦悦看也不看他们,只对两位女孩子说:“你们朝后退,记住,开棺的瞬间一定要屏住呼吸。”   “有用吗?”方鹿摇的眼睛里瞬间闪现出一丝希望。   秦悦回答:“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好吧。”   跟她们交代完注意事项,秦悦又转向关云横。男人从进到这里之后,脸上就不自觉地浮现着一丝淡淡的迷惘。   也对,毕竟从他有迹可寻的记忆而言,并不时常会来这一类型的地方。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她们,并没觉得害怕。”男人眯了眯眼睛,摸不清秦悦此时的想法。   “嗯,这证明你有肌肉记忆。”秦悦被他警惕的表情逗笑了,“虽然是这样,但还是希望你能跟方鹿摇她们一起离远一些。你和我们还是不太一样,需要规避风险。”   “凭什么?”三个字仿佛是从男人的牙缝里蹦出来,“休想。”   “咱们讲点道理行吧?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你要是受伤了,我也会的。”   “你现在是觉得我碍事了?别以为我不记得就可以随意指挥!”关云横抄起手,寸步不移,一副和他正面杠上的模样,“我跟你去过不少地方吧?也一起经历过很多危险吧?怎么那时候你怎么不让我走开点?”   “……我不记得自己跟你说过之前的事情。”秦悦觉得有些心塞。就是因为完全不避讳,才会到失去记忆这一步啊。   “你不说,朱冥和迦叶会说。他们已经把知道的部分全告诉我了。”   “……”很好,好极了。看来他养的灵器从来没有受过主人磋磨,自主意识过剩。   这时,男人忽然用一种略带愤怒的语气指控道:“说到底,你就是认为现在的关云横没有以前的关云横合你心意。你就是厌倦了面对一无所知的我!!”   韦知翔&乐廷:“……”头一回发现关老板的脑回路还挺清奇的。   这种以为是在吵架,其实在强行被喂狗粮的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韦知翔摸摸鼻子,从秦悦手里拿过匕首,“我来吧。你们继续。”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又不是演电视剧。原来的我和现在的我,你更爱谁的戏码?   他无语凝噎地望着关云横,想不出这几天自己什么时候给他过这种错觉。真想敲开这枚精明的脑瓜子看一看,是不是由于失忆里面变成了豆腐渣。   “怎么?没话说了吧?被我说中了是不是?”关云横凶狠地皱起眉,满脸都是控诉。   “关大老板,你不当小说家或者编剧真是可惜了。”秦悦白了他一眼,一边取下脖子上的伏魔项链挂到男人的脖子上,一边说道:“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你喜欢呆就呆着好了!不过反正都是等效伤害,懒得跟你说!!”   “……秦悦!你给我说清楚!还有,你忽然给我挂个破戒指做什么?!”   灵器界鼎鼎大名的伏魔被他先后两次当成破戒指,真是个诡异的轮回。   “别理他,做事吧。否则等会儿吃枪子儿了。”秦悦对另外两人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09章 聚宝盆(一)   在秦悦和乐廷的注视下, 韦知翔用匕首小心翼翼切开棺盖与棺体缝隙间的封泥。   “奇怪,怎么会这么软?就像是在切橡皮泥一样。我以为放了上千年的泥巴该是硬邦邦的。”少年显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他皱了皱鼻子,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一些拇指盖大小的封泥散落到棺木周围。   秦悦发现这些泥土似乎带有一定的黏性, 捻起一块,正准备拿到鼻子低下细闻。   “你就不怕里面被人掺了毒药吗?”男人粗着嗓门低声说,伸手格挡了一下。   明明是贴心的担忧外加理智的提示,但关云横活像吃了五吨TNT, 表情比五分钟前更阴沉了。   如果是在一呼百应的公司,低下的下属们大概会立刻噤若寒蝉。可惜……眼前这群人都对他的本质过份熟悉了。于是,根本没人把这当回事。   【快去顺个毛, 反正他很好哄。】   韦知翔冲秦悦挤眉弄眼, 连乐廷也跟着点头。   【又是我?】   秦悦表示这事儿有待商榷。这么容易炸, 气死算了!   【谁破坏, 谁建设。】   乐廷耸耸肩。无声传达的意思他居然读懂了。   “所谓近墨者黑, 近朱者赤。乐先生, 你真的学坏了。刚认识的时候, 我以为你是被翔翔欺骗的老实人。”   “……”   秦悦最终没有靠近去闻泥土, 这让关云横的脸色稍稍缓和。   “这触感特别像是某种动物身上提炼的油脂,里面混着……干燥的黑土?”他用手将泥土搓成更小的颗粒。   “悦哥, 你怎么知道油脂?”   “猜的。因为这手里的触感特别像我冰箱里的那盆下面的猪油膏。”   “……”韦知翔一时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才说道:“不是我说……悦哥, 你对奇怪的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了解。”   “过奖了。”   “这并不是夸奖, OK?谁会没事去捏猪油膏啊?!”   这时, 白合生授意一名手下高声催促道:“喂, 磨蹭什么呢?老大让你们加快点速度!!”   现在确实不是玩闹的时候。秦悦收敛笑容, 松开手指, 把粘土重新丢回地面。   “开始吧。”他站在棺材较宽的一面,对站在对立面的韦知翔说道。传统棺木都是宽头放脚,窄头放头。   头部的位置珍贵,通常容易暗藏玄机。这座建筑物,很明显是为了防人,由身为妖类的韦知翔来开启更合适,如果发生意外他再从旁协助即可。   “那我要开始了哦。关老板跟乐廷都往旁边退一点儿。虽然可能性极低,但仔细从里面忽然蹦出奇怪的东西伤着你们。”少年调皮地摆出一副夸张的准备架势,先是对着拳头哈了口气,再用力捏了两下。   秦悦:“……抓紧时间。”多数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怀疑,身边一天天的,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活宝。   韦知翔俯下身体,把手掌放在棺木适合施力的位置。   他“嘿——”的拉长声音,在场所有人未免有些期待地望着他。黑沉沉的棺盖发出一阵“哐哐”的响声,尔后纹丝不动。   众人:“……”还以为你真是气拔山兮力盖世,原来是个喜剧人。   那名监工的手下啐了一口,骂道:“你他娘的逗我们玩儿呢?!”   少年眨眨眼睛,满脸无辜,“不好意思,手滑了。”   他放低重心,猛地向前一推,从旁观者的角度比之前那次更显轻松。   棺盖飞快地划过棺体,发出刺痛耳膜的摩擦声。   “好咧。”少年拍拍手心的灰尘,笑嘻嘻地站直身体。   看到这幅情形,远远的,白合生皱眉对两个兄弟说道:“咱们可都是行家。这样的棺盖少说有近百斤重。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竟然能在不需要别人帮助的情况下推开。老二,你怎么看?”   被问到的那位沉默片刻,支支吾吾说道:“天生神力?天纵奇才?”   白合生瞪了他一眼,“他和那个,就是你们私下议论长得特别漂亮的年轻人,好像也是位明星吧。给人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就好像纷纷蒙上了层清晰的割裂感,吸引人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生哥喜欢哪个?还是都喜欢?要不干完这票,咱们把其他人都解决了,给您留下?”   “……滚!老子喜欢女人!”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正当白合生尚在苦恼兄弟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时,韦知翔绕着棺材走了一圈,睁大眼睛,“悦哥,这里面是空的。不对,我的意思是说,这里面只有随葬品,并没有那位巫祝的遗体。”   “我看看。”秦悦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往里面一看,果然没有。   棺木里的装饰还是挺奢华,除了鎏金装饰外,左右内侧各有一条织锦软包。无论是织锦的颜色还是花纹都已经褪色,但依稀能推断出下葬时的样子。软包附近堆放着一些珠宝玛瑙与金银器随葬品,值钱但可能没有像白合生他们期望的那样价值连城。   秦悦正看着,就被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挤开,“大哥,你们快来看呐!”汉子防毒面具都没顾得摘,捧起珠串喜不自胜。   因为岁月的侵蚀,穿珠子的棉线变得朽坏不堪,那些珍珠玛瑙和红绿宝石落了一地,蹦蹦跳跳地滚落到平台的各个角落。   几名手下急忙弯下腰,将东西一点点放进随身的口袋里。   “别管那些珍珠和玛瑙,卖不起价。宝石倒是可以带一带。”白合生的兄弟命令完,扭头说道:“欸,老大。虽然这里东西不少,但跟我们之前的几单生意比,还是略显得寒酸了些。要不咱们再把上面那个棺材打开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   白合生摇摇头,望着头顶的棺材阵,“见好就收,这些毕竟都是我们的祖先们。”   “不是,生哥?你没事吧?怎么自从进到这里过后我就觉得你有些怪怪的?怕这怕那的,这可不像你!当初咱们入这行的时候可是立过誓,只要能赚钱,百无禁忌!”   白合生淡淡地望着情绪变得激动的兄弟。他还没吭声,剩下的另一位兄弟已经忙不迭跳出来,“白合远,别尽说些屁话!你可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惦记这种开胃菜?”   “可来都来了……”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跟当年一样鼠目寸光?”   “白合起,老子忍你一回不见得忍你第二回 !”   领头者们还在争执,手下们已经自发地开始在棺木中寻找其他值钱的物件。除了方便带走的金银器,还有人从软包的夹缝里翻出一只做工精美的梅花簪。   “够份量。再看上面镶的宝石打磨得比项链上的更精细。”那人立刻眉开眼笑,纳入自己的背包里。   发现一个,赚一个。因为这一收获,其他人翻找的动作顿时变得更疯狂了。   棺木里那些在他们看来不值钱的陪葬比如锦缎,被撕烂弄脏随意丢在地上,只有能够变现的东西才被妥善保管。   “夜明珠!好大的夜明珠!”   “马蹄金,是马蹄金!”   “这香炉看样子是纯金的?”   战利品偏少的人开始觉得不甘心。他们不肯放下任何一个细节,不大的灵柩被他们翻得底朝天。更有甚者,拿出匕首直接划破棺木内的织锦软包,希望能从中有所收获。   “阿嚏!”那人打了一个喷嚏之后,揉揉鼻尖,定睛望着那堆浅粉色的碎末,连珠炮般地问:“这里面是玩意儿?芦苇的花絮?”   “有些地方好像的确习惯用芦苇花絮填充枕头。”   “呸呸呸,呛得我满嘴都是。”那人将破掉的软包随手一丢,花絮满天飞。   离得近的手下们深受其害,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愤怒道:“屈民,你TM有病吧!不知道我鼻敏感呐?”   “不知道。鼻敏感你寻什么宝啊,在家躺着呗。我这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屁的众乐乐,你TM欠教训!”   白合生适时出声制止道:“够了,这些个都是小事。”   “是,大哥。”他一出声,所有人立刻乖得像猫儿一样。   他们没有在原地逗留,而是按原路返回,走向下一个出口。   韦知翔总结道:“这里只是看着奇怪,实际也没什么嘛。”   他转过头,寻求同伴们的认同。任禾已经吓得面无菜色,恹恹地摇了摇头。何宵和赵普都没作声,但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   “你胆子真够大的。我反正觉得自己已经快晕过去了。”方鹿摇干巴巴地说道。   “还好。我们不做,难道你们上?”韦知翔见女孩子们连连摇头,忍不住得意地笑道:“是吧,这叫别无选择!悦哥?你想什么呢?”   “没,只是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这里的布局安排,还有棺材里的东西。”   “布局安排怎么了?”   “三面环水,危险性增加几倍,如果是我自己一定不会过来。还有棺材里……”   “碰”的,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个人影忽然快步跑到前方。他朝扶手的某个位置用力一砸,通道的一小段直接脱开,沉入了水中。   其余人怒道:“屈民?!你干了什么?!”   男人转过身,面无表情。在一片愤怒地指责声中,他神色呆滞,直愣愣地目视前方,默不作声。   “屈民!!”   “别喊了!”白合生抬起一边手臂,掏出枪说道:“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加班太多,我胡汉三脱了层回来了。 第210章 聚宝盆(二)   被白合生拦下之后, 一众手下顿时也觉出不对味,七嘴八舌议论。   “他怎么木木的?喊名字也毫无任何反应?”   “你们不觉得他看我们的眼神有些慎得慌吗?”   “老大,怎么办?”   白合生想了想, 说道:“不管是什么情况, 现在情况不明,先敲昏他再说。”   “好!”   所有人还来不及动作,站在白合生身后的一名手下突然短促的“唔”了一声,轰然倒下。他的背后皮肉翻烂, 出现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破洞。破洞里黑黢黢的,里面的器官已经被人轻松地掏了出来。   众人大惊失色地抬起头。只见那只刚离开身体的脏器被握在另一个人的手心,因为异常鲜活还在弹跳蠕动。   那人抬起沾满鲜血面孔, 木然地望向所有人, 表情与屈民如出一撤。   “啊!”过于近距离血腥的场面让没见过这类场面的方鹿摇等人发出尖叫, 遮住眼睛不敢直视。即便是在场那些为了钱卖命的赏金猎人们也感到心底发寒, 一阵头皮发麻。   “老大, 他已经断气了。”一名手下蹲下身, 查验过后对白合生报告。   白起云举起枪, 对着心口处就是两枪, “疯了!都疯了!!”   被击中后,那名凶手因为冲击力往旁边踉跄了几步, 胸口开始渗出乌黑的血液。他摇晃了几下,并没有如众人期待的那样倒下, 而是朝其他人扑了过去。   一直呆滞在原地的屈民也像被触发了奇怪按钮的机关人, 快步上前掐住其中一位手下的脖颈, 用力收紧。对方不及呼救, 脑袋就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咔”扭到另一端, 死得干净利落。   “散开, 马上散开!”白合生挥挥手。   人群迅速散开,朝各个方向四散逃逸。   “是因为刚才那些芦苇花絮。”秦悦拉着关云横等人快速后撤。   不出五分钟,更多的人变成神志不清,四散杀人的怪物。他们好像只是披着人皮,四处寻觅杀戮的快感。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而血腥。不是被杀就是杀人,人赫然变成了连野兽都不如的动物。   一抬头,秦悦只看到何宵和赵普慌忙逃窜的背影。他收敛目光,露出一个有些凉薄的笑。   怎么说呢?真是毫不意外。   此时,韦知翔已经把异化者们引到了一段距离外,乐廷和关云横也先后跟过去帮忙。同样是人,差距也忒大了。   他看着身边瑟瑟发抖,吓得抱成一团的两个女孩子。第一次历经这种场面,其实没有吓昏过去,她们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心下忽然有了计较。他将她们领到先前的断裂处,“你们听我说,通道断裂的部分并不长,只需要一小截助跑就能越过去。”   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方鹿摇和任禾拼命摇头,“那你们呢?你们怎么办?”   “我们随后也会跟着出去的。别担心。快一些。”   “哦。”   方鹿摇胆子更大。她往后倒退了十多步,用尽全力奔跑,然后跳跃。   由于过度紧张,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落到水里时,一股力量有力地从后面推了她一把。   站稳过后,她回过头,清楚地看到一位老者含笑盯着她。   这不可能!已经去世的人怎么会……   她粗鲁地揉揉眼睛,越揉眼泪越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奶奶,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疯了?”   “摇摇?你怎么了?”任禾把手掌卷成筒状。   “没,没什么。”方鹿摇一个激灵,慌忙擦去泪水,稳住心神,朝任禾和秦悦喊道:“快,快点跳过来!”   任禾犹豫了两秒钟,终于鼓足勇气,如法炮制。   两个女孩手挽手站在原地,惊魂未定地望着通道的另一边,“秦悦!快!你也过来呐!”   青年摇摇头,朝后退了一步,“我要去找翔翔他们三个一起!”   “可万一……”万一韦知翔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呢?任禾欲言又止。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对面的秦悦身上,被发现身边的好友表情有些奇异。   秦悦打断她:“还记得出去的路吗?”   “记得。开始他们以为我们还晕着,所以没有蒙眼睛。”   “好。赶紧的!出去之后立刻下山联系警察!”秦悦催促道。   任禾依然没有放弃劝说他的打算,“翔翔他们现在情况不明,不如……”   方鹿摇突然阻断她,“算了,既然秦悦这么说。小禾,我们还是先走吧。”   她敏锐的,下意识的察觉到此时秦悦是希望她们尽快离开的。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从他嘴角的浅笑和笃定的眼神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一个事实——秦悦,一点都没有在怕!   为什么?她回头望着本该逝去的老者。对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冲她摇摇头,似乎在告诉她不需要追问。   “摇摇,怎么连你也……你没看见那些人突然变得穷凶极恶的嘛?!”   “没事的,会没事的。秦悦,我说的对吧?”方鹿摇猛吸了口气,决定让自己的世界简单一点。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任禾疯狂了抓了两下头发,一脸崩溃。   “走!顺着来时的路!不要回头,也不要有任何好奇心!!”   方鹿摇不顾任禾的迟疑与反对,半强迫地拽走了她。   秦悦目送她们消失在拐角处,长出了口,自言自语道:“果然当守护灵的意念太过强大就会被发现呐。看样子,她应该不会对任禾说什么。”   短短几个小时内刺激太多,方鹿摇已经麻木了。即便发现了他的意图,也没有继续追问。   真是万幸。他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到主战场内。   此时,韦知翔刚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一米九高的壮汉过肩摔到地上,用脚压住他的喉结,懒洋洋说道:“悦哥,你回来了。”   他胸口的衣服被喷射出来的大面积血污浸染,连下巴上都还挂着串血珠。因为沾染上了人血,他脸上还有额头的妖纹若隐若现,眼睛亮得惊人。显然是被这场厮杀多少激发了些许妖性出来,但还没有到失控的临界值。   幸好那两位姑娘已经走了。不然目睹她们眼里可爱又喜欢卖萌的弟弟杀“人”不疯才怪呢。   “嗯,基本已经扫平了。可以了,翔翔,深呼吸。”秦悦边说边靠近,用灌注灵力的手掌摸摸他的额头。   “放心,悦哥,我不会发狂的。因为你们在这里。”韦知翔温驯地闭上眼睛,配合地伸长脖子。   这时,乐廷和关云横拎着滴血的匕首,朝他们靠拢。   “虽然明知道他们已经不算人了,还是这种你死我活的节骨眼,但内心还是觉得怪怪的。戳进人身体里的感觉真叫人恶心呐。”乐廷白着脸,皱眉说道。   关云横点点头,也是同样满脸一言难尽的神色,比他好不了多少。   白合生身边现在只有八名仅存的幸存者了。这当中包括他的两位兄弟,白虹及丈夫,曲五,还有三名身手比较矫健的手下。他们每个人都气喘吁吁的,拿着枪跟匕首的手因为发酸而颤抖。   当注意到秦悦等人还活着时,他一扫劫后余生的轻松表情,拿起枪。他一有动作,其他人也齐划划地瞄准。   韦知翔错身挡在前面,警惕地望着白合生,“还想来?巧了,我这会儿也正好想清算清算呢。”   秦悦把手搭在韦知翔的肩膀上,目光却看向白合生,“你应该知道,枪是徒劳。这些人因为吸入了芦苇花絮,变成了走尸,要害只有太阳穴。”他说着刚才总结出来的话,现学现卖。   白合生的手臂微乎其微地抖动了一下,沙哑着喉咙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肉票、人肉盾牌、好奇者,能杀你们的人。这四个答案,你喜欢哪个,随挑随选。不过,同样的,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你说。”白合生定定地望着青年,缓缓地放下枪。   “其实之前从白阿姨的话里,我大致也测到了。现在只是想向你求证一下。”   白合生等人的视线转向白虹,表情有吃惊愤恨也有别的。白虹缩了缩脖子,大喊道:“我也不想!是他逼我的!不信你们问曲五!!他也和我一样!”   众人又看向曲五。后者倒是比白虹坦荡,梗着脖子理直气壮说道:“信不信让他东西种在你们身上。我跟你们又不是一伙的。凭什么要去死!!”   “曾听闻古时有商贾幸得一物,是一只貌不惊人铜盆,其中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后人谓之聚宝盆。我一直以为这是个骗孩子的传说,但没想到白先生您这么相信科学的人也会相信,甚至不惜千里迢迢跑回祖籍地。”   白合生目不转睛地望着秦悦,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的惊诧与慌乱。   “怎么?秦先生对这个也有兴趣?既然有兴趣,那就好办了。不如咱们结伴同行,进去一探究竟如何?”   秦悦:“……”   什么时候他变成了秦先生?   要说脸皮变脸的功夫和脸皮的厚度,他跟这位还真是马里亚纳海沟与喜马拉雅山的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周末愉快! 第211章 聚宝盆(三)   现在他们两队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 呈现对峙状态。论人数当然是白合生那边更胜一筹,论实力秦悦这边算是开了挂,根本没把白合生等人放在眼里。   秦悦盯着白合生坦诚恳切的神色, 不由地笑了起来。   老江湖不愧是老江湖, 要求合作的时候和打算把他们当成人肉盾牌时一样自然。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自信一定源于某种还未被揭晓的筹码。   秦悦正色说道:“你凭什么认为我对里面的东西感兴趣?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同意跟你结伴而行?”   白合生双手叉腰,两腿分开站立, 哈哈大笑道:“第一个问题,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他指了指依旧面露防备之意的韦知翔,用一种夸张的口吻说道:“他一个能顶咱们五个。如果不是您想进来, 何必多此一举?”   这“您”字用得不烫嘴吗?秦悦假笑了一下, 回应道:“那第二个问题呢?我完全可以立刻杀了你们, 独享里面的一切。”今天晚上的遭遇决定了, 没人喜欢跟绑架犯玩猜谜游戏。   白合生翘起嘴角, 露出近乎愉悦的神色, “您确定吗?其实只要查看这些死者身上的致命伤就知道……都是我们下的手, 您和您的同伴根本做不来那样的事情。”   “做人真的不要过度自信。这可不一定。我没时间听你在这儿故弄玄虚!”秦悦故意丢给韦知翔一个“灭了他们”的冷冽眼神。   少年秒懂。立刻咧嘴笑了起来, 快步逼近,“悦哥。我办事你放心。”   白合生带着兄弟手下们后撤一步。他眼睛微微眯起, 仿佛一只藏在丛林之中审时度势的狐。   不久前,他才亲眼见识过这位少年的杀伤力与凶残。那些从肌肤下浮现出来的奇怪深色纹理, 那样怪力、速度与野性, 还有一瞬间显露出来的同人类毫不相干的瞳仁和犬牙。   尽管大脑疯狂叫嚣着“不科学”, 但白合生很清楚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眼前这位, 压根不像个“人”!   在少年悠然迈步靠近的一刹那, 自诩见多识广的赏金猎人们似乎成了一群强大狩猎者锁定的兔子。一股陌生的毛骨悚然感从尾椎缓慢漫过浑身上下, 直至让人感到窒息。   想逃,可动弹不得。   降维打击,这可真是有点欺负人了。秦悦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此时,白虹突然伸手拉着他的衣袖,尖声说道:“哥,求求你!求求你!如果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说!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哇!!”   白合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酷地说道:“闭嘴!如果不是顾念到骨肉亲情,你早跟那些人一个下场了!”   白虹脖子一缩,鹌鹑样地耷拉着脑袋站到一边。但由于过度恐惧,她的嘴角和肩膀在不住地颤抖。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尊即将土崩瓦解的泥塑。   白合生回头看了眼兄弟,眼睛一闭,心一横说道:“其实在百年以前,我们的祖爷爷辈就曾经侥幸进来过。”   “你说什么?”白虹显得比秦悦更吃惊。她追问道:“ 那为什么我联系你时,你会装作一无所知?为什么我从来没听爷爷提起过这件事?”   白合生看也不看她一眼,耸耸肩回答道:“五叔公年纪最小,那个时候不到十二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当年从黔州回到雍凉后,祖爷爷就一病不起,不出一个月就去世了。大伯公和四叔公说是失踪,但我想多半是死了。而二伯公疯疯癫癫,一根麻绳把自己吊死在祖祠外的大树下。我爷爷更是患上了失语症,一直到临终回光返照时才模模糊糊透出点底细,颠三倒四的,听的人迷迷糊糊。所以才有了五叔公带着地图迁回黔州的事。”   白合生陷入回忆似的,目光深远飘忽,继续说道:“他资质平庸,到了通天湖转悠了一段时间找不到入口,竟然索性偏安一方放下不管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笑,“真要想无欲无求就不要生在白家!十足的天真!!当年和祖爷爷一起进到这里的,除了儿子们难道没有别人了吗?那些人或许忌惮我们白家,但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谁不想为子孙谋个前程呢?”   白虹脸色微变,透露出骇人之色,“你难道是想说……”   白合生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我们白家的东西,我们自己不拿,别人又不是活菩萨!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竟然没有察觉,真是聋子配瞎子!!如果不是因为我捷足先登,恐怕要不了多久你们夫妻就要被‘意外’了。只是他们胆子不够大,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罢了。”   白虹背上出了一层毛毛汗,脸色死白。她吞吞吐吐说道:“哥,我,我们……”   白合生用力抿抿嘴唇,转向秦悦等人。这一回没有刻意的尊称或是虚伪的客套,只是冷静地分析道:“你需要我们。只有白家人的血才能开启第三道门,死的不行,活的才有用,而且一个人的不够。”   秦悦扬起眉毛,“所以?”   “我们可以帮你打开第三道门。但进去之后,谁能拿到东西就各凭本事。怎么样?”他说完,不太自然地舔舔嘴唇。   “你的算盘打得倒是不错。既然死的不行,我难道不会活捉吗?”   “不是心甘情愿的也不行。我们几个必须合力打开那道门。”   白虹整个人定住了。她脸上闪过一丝了然,满脸讥讽,“原来如此!难怪你要带上我,因为必须是四个人!什么骨肉亲情,我要是死了,你们根本进不去!”   她的声音一个拔尖,像一根扎向人鼓膜的针。   与此同时,有人的嗓门比她的更洪亮,直接盖住了她。   “曲五?”她认出声音的主人,不耐烦地呵斥道。   “泥土,那些泥土……”曲五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处。可以看出,他的两条腿直打哆嗦,再过一会儿恐怕要被吓得尿裤子。   什么东西这么可怕?至于吗?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地面有黑乎乎的物体在涌动膨胀。   一处又一处,物体飞快地移动。当靠近之前倒在地上的尸/体时,它会伸出“舌头”把他们卷进去。随着不断的卷入,物体的体积也在疯狂壮大中,就像一只不受控制地气球。很快它变得很庞大,比两个成年人身高叠加在一起更高。   “我我我,我不干了!白合生!我把钱还给你们!”曲五声嘶力竭地吼道,转脸又对秦悦低声下气道:“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胆子小,身手也不好。我真的不想死啊!”   说话间,那些物体探出蜗牛一样细长的角,左右摇晃,依稀是在分辨方位。   “闭嘴!”白合生面色铁青,万万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压低声音说道:“快,赶紧离开这里。”   “悦哥,那些会吃人的……是棺材的封泥?”韦知翔边跑边问。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只有这个推测是合理的。   “应该是的。”   能自动生长的泥土……难道是传说中的息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短小我知道。 第212章 聚宝盆(四)   当粘稠的黑色泥土吞噬了越来越多的尸体, 膨胀变大的同时,速度也得到提升。它快得犹如一股从山顶俯冲下来的泥石流,眨眼之间距离众人仅有一步之遥。   “快。跑快些!不要被它粘上!”白合生用力挥动手臂, 显得声嘶力竭。   到了他这样的年纪, 有着非比寻常的阅历,一贯是运筹帷幄、笑对风云的作派,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了。   他用力喘了口粗气,望着前方游刃有余的年轻人们, 心底不由自主滑过一丝犹豫与软弱。   他撇撇嘴心想,或许自己真的老了,或许自己该像已经断绝关系的孩子们说的那样——彻底金盆洗手, 脱离这一切……   可是传说中振兴家族的宝藏近在咫尺, 仿佛只需要靠近那扇门便能唾手可得。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前人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何况这本来就是白家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 他的神经变得亢奋, 身体深处突然涌现出一股力量。   “前面就是通道的断裂带, 泥土一般怕水。大家赶紧的!”他高声吼道。   白合生当然不会那么天真。把希望寄托在水让泥团自己消失掉上面。他只希望能拖延一二。至于出来时再遇上……   彼时, 他已经不再需要白虹了, 再加上她的丈夫,两个人足够成为饵料。他冷静地盘算。   他的激励的确奏效了。连原先因为体力不济, 拖拖拉拉的白虹、曲五也加快了脚步,朝着希望的彼岸飞奔。   扭动飞速前移的泥土团前端骤然分裂出无数根的条状物, 乍看像是显微镜下的某种变异病毒。条状物瞬间抽长成为一根根黑色的藤条, 灵活地朝他们张牙舞爪而来。万幸这玩意儿没有眼睛, 只能靠声音和别的感官分辨“猎物”所处的位置。   几番扑空之后, 藤条抽打在地面发出“啪啪啪”的闷响。   它没有感情, 不会像人类一样因为失败而焦躁。因而无论落空多少回, 它都会有条不紊地追逐尝试,仿佛一台天生的杀人机器,不计任何得失。   可人却不同。被这样骤然出现的庞然大物穷追不舍,会感到惊慌无措直至情绪崩溃。白虹的面颊上鼻涕眼泪糊成了一团,可她不敢松懈,拖着酸胀发麻的腿,一路狂奔。   “呜呜呜……”她后悔了,这辈子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其实开客栈赚的钱已经足够她衣食无忧,可偏偏人就是不惜福!   “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下一秒钟,落后她半步的曲五被泥团的触手用力拽到了后面。他的身体前倾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然后逐渐与同伴们拉开距离。   因为绝望,他用力地扣住地面。被拖移过的位置形成一小段细细的、带着血痕的印记。   “别。会被卷进去的。”白合生拦住一名想去搭手的手下,“不想死就继续往前跑,这都是他的命!”   “不——不不不!救命!!!谁来救……唔……”话还没说完,曲五的整个身体已经被完全吞没,跑在最前面的秦悦等人只来得及回头确认情况。   须臾,空气中只余下泥土移动时粘哒哒的气泡声,仿佛泥团餍足的笑声。   哪怕他们很清楚曲五本质上是什么样的人,心里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死得好,罪有应得”,而是本能地感到畏惧。   “我去!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玩意儿!!”韦知翔直接抱起乐廷,越过通道的断裂处,然后再回头接应关云横与秦悦。   由于后面还跟了一团甩不掉、能吃人的泥土,似乎一个会飞的少年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白合生此时的表情呈现出过度惊吓后的麻木,他和兄弟手下还有白虹夫妇一个接一个迅速跃过断裂处,哪怕到了对岸也不敢多做停留。他们撒开腿,没命地往第三道门的方向。   他们的这一决定无疑是明确,泥土在水边徘徊了片刻,变幻铺开,似乎在测试通过的方式。   竟然还具备思考的能力?白合生凉了半截的心凉透了。他现在唯一能够祈求的是它的动作能再慢一些。   跑出五六步过后,他扭头发现比他们更快到这边的秦悦等人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不仅如此,那位拿主意的青年还蹲在地上,低头认真用手指书画着什么。再看看他的那三个同伴,此时也极有默契地站到他背后,交头接耳说着话。   白合生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疯了——哪怕那位少年再厉害,也只是相对于“人”而已。另外三个……他看得出来,除了秦悦会点拳脚功夫,其余两个根本就是只会肉搏的菜鸟,连往那儿下刀才能命中要害都不知道。到底谁给他们的勇气啊?   “你们不要命了吗?!那东西速度极快,会吃人!!”白合生喊完这句,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至于青年到底有没有回答,答了什么,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肯定是凶多吉少,他心里已经下了定论。所以十分钟后,当这一行人重新全须全尾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白合生感觉自己的嘴巴都有些合不上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我始终觉得你不大一样。”他死死盯着青年的脸,似乎要从上面看出朵花来。   他的两个兄弟,肩并肩站着,满脸疑惑地抄起手,“生哥,你怎么老说他奇怪啊?没什么特别的啊,除了长得好看以外……”   “我也说不清。他还有他,给我的感觉特别明显。”白合生指着秦悦和韦知翔说道,“但又不完全一致。”   白虹与丈夫惨白着脸,抱着对方。她余惊未消,哆哆嗦嗦地说道:“他一定不简单,也许同我们的祖先一样是巫祝!!如果不是他在我和曲五脖子后面下了咒,我又怎么会乖乖听话?”   “咒?”   “没错,我当时疼得快要死了。而且他还用符咒变成枪给我,真正的枪在他的衣兜里!”   “……”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泥土前涌的声响。   “不妙!它也跟着过来了!”   “奇怪,是我的错觉吗?它是不是变小了?”   “你没看错,是的!竟然真的变小了?!它这是要消失了   吗?”有人满怀期望地说道。   只有白合生看向秦悦,“是你做了什么?”   “同人不同命,真是欠你们家的!先祖们被连累不说,到了我还是如此。算了,遇到只能认命。气场还是命数,我只是想录个综艺而已啊。”   这时青年正背对着他们,答非所问。   白合生没听懂,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青年凌空缓缓探出手比划出一个圆圈,中途似乎还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一把剑锋如寒霜的长剑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指间。   “迦叶。”   他听到青年唤了一声。那把剑瞬间脱离了掌控,悬浮起来。   目睹这一幕,已经有心理准备的白合生和白虹尚且平静,白合起不禁骂道:“日……这也忒邪门了!生哥说的对,你果然很奇怪!!”   可惜,紧接着还有更奇怪的。   “这是哪儿?你又惹了什么麻烦了?”剑在空中转悠了两圈,一道冷淡的男声问道。   “剑……说话了?!!”白合远揉揉眼睛,不堪重负地望向白合生,“大哥!”   白合生木着一张脸,静静地看着青年还有他的同伴们一脸自然地跟剑说话,仿佛那些只会发生在三流厕所读物里的剧情一样。   秦悦举起双手,无辜地辩解道:“欸,我必须事先声明一句!是他们绑架了我!”   白虹:“……”做人要诚实。这话说的,仿佛那个微笑着主动求绑架的人不是你!   剑灵哼哼一笑,注意到那团爬过来的泥土,“你的意思是说你加上这个鸟妖,连这群人都对付不了吗?”   它飞到白合生等人跟前,一个个地“看”过去,语气带着让人难以忽略的轻蔑。   “这群人”不敢轻举妄动,吞了口口水,所以“鸟妖”是什么鬼?但转念一想,似乎这才是最合乎逻辑的一种解释。   “这世上真的有妖?”白合远结结巴巴问,“那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见过?”   韦知翔横了他一眼,“你谁啊?我们妖类的真实身份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知道的,懂吗?”   “娘喂,那这么说他也只是看着年轻,说不定早已经活了几个世纪了。真老啊……”白合起感叹道。   “你才老,你全家都老!你孙子的孙子都死了,我还没到壮年呢!”韦知翔跳脚道。   这些是重点吗?怎么好像偏题了?余下的人心想。   秦悦掰着手指,对剑灵说道:“我用了破邪阵,还有五行法阵,但都不能让它消失,只是比之前变小了一些。”   “妙音伏魔阵呢?”   “之前在瀛洲的时候耗损过大,我担心贸然结阵会出问题。何况……里面或许还有别的情况呢?”秦悦理直气壮地说道。终极杀招当然是要留到最后,不然需要的时候用不了怎么办?   “所以,你就把我召唤来了?”剑灵慢吞吞的,一字一顿地说。尽管没有化形,但秦悦已经能想象出他用沅芷君肖简的那张脸微微眯眼的模样。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他晃晃脑袋,把这些过度延伸的画面清除掉。   “呵呵,因为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让它吃了我们吧。”   “巧言令色,不过就是图方便。也罢,你我本就结契!当用则用!”剑灵果断地停止了对话,直至泥团走得更近才问:“说说看,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原本以为是传说中的息壤,后来又觉得不对。息壤应该不吃人吧?”他不太确定地问。   “自然。息壤是天生的灵物,只有滋养植被的用途。此乃鬼流沙……”他顿了顿,爆出一声冷笑,“这里是章家的地方?!”听得出对章家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   “应该只能算某条旁枝吧?”   “哼,一个小宗门,成天只会搞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迦叶剑的怨念似乎一瞬间满格了,不知是触碰到了哪一段切肤之痛的往事了。   秦悦想了想,最终没忍住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现在搞成这样,不就因为祖先们也是搞了旁门左道吗?沅芷君他们不也是一直在补救?何况你不是说有很长一段记忆模糊了,后来章家怎么样,你其实也不清楚。”   “难道此物复现,还不足以证明章家依然醉心此道?”剑灵明显余愤难消,“你一个肖家人,为什么要帮章家说话?!你可知肖简姜凡二人……”   “我知道。”秦悦打断他,“我都知道。但是宗门世家哪一个又是彻底干净的。比如钱家当年囚禁之事,比如管氏……迦叶,人很复杂,有好有坏,我知道你也是太喜欢沅芷君夫妇之过。”   “哼!不肖子孙!”   已经在旁边研究了好一阵开门诀窍的白合生等人,“……”。   除了听了一耳朵似是而非、根本抓不到重点的陈年旧事,他们战战兢兢盯着已经非常靠近的泥团,欲哭无泪。   火都要烧到眉毛了。能不能不要继续讨论人性善恶这种有深度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回家太晚了。 第213章 聚宝盆(五)   大概由于过于愤怒, 迦叶剑身折射出的寒芒比往常更显得冰冷。   秦悦望着他心想,其实比起妖类与灵,甚至很多鬼怪, 活人实在是擅长遗忘与自我排解的。   除了极个别的例外, 多数人在“执念”与“轻松活着”当中,绝对会选择后者。因为坚守执念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哪怕作为背锅侠之一,自认倒霉但又坚持下来的他自己,多数时间都在粉饰太平, 剩下的少数时间起码有一半在纠结与不爽。   秦悦叹了口气,说道:“告诉我究竟怎么做吧?”   泥团忽然像一颗黑色的弹力球,从距离他们几步之外的地方起跳, 当空狠狠砸了下去。   “啊——”白虹手忙脚乱, 不知道应该先捂住眼睛还是脑袋。   白合生与兄弟手下们同时闭上眼睛, 干他们这行多多少少都预设过自己的结局。真到了临终的一刻, 反而没有了先前的惶恐与慌乱。   就到这里了。白合生心想, 望着站在前排的四人。   奇怪, 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为什么?   秦悦仰起脖子, 用目光迎上去。   “哐当!”明明面前什么都没有, 泥团却像碰到了坚硬的障碍物,被用力弹开。   “妈的, 我还以为会死呢!”白合起啐了一口,盯住秦悦的背影, “你小子神了啊, 这是怎么做到的?!”   “结界。”   “结什么?”   多说无益, 秦悦只说道:“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既然是这样, 你为什么刚才不用?”白合远不满地说道。他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被兄长制止了。   这就好比“助人为乐”, 到头来对方还嫌你帮得不够及时彻底。   布结界难道不需要时间的吗?秦悦翻了个白眼,别过头,索性不搭理他。   关云横冷冷说道:“我们有义务帮你们吗?嫌东嫌西你可以往前再走十步,保管立刻见阎王。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多读点书,知道‘感激’两个字怎么写。”   怼得漂亮!秦悦不禁笑开。   “你……”白合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闲气,但又唯恐失去秦悦的庇护,只能忍气吞声地站在原地,拳头都快捏出水了。   “迦叶?”秦悦转向剑灵。尽管看起来危在旦夕,但剑灵还有闲情雅致跟他斗嘴只说明一件事情——情况没有表面那般急迫。   剑灵沉默片刻,慢吞吞说道:“虽然名为鬼流沙,但这玩意儿其实不是沙子,而是一种会疾速分裂的虫。”   “虫?”恕他眼拙,实在没看出这玩意儿是虫。   “据说鬼流沙是章家人在西域一处古迹里发现并带出来的。他们发现,这种奇特的虫子寻常会休眠在相对潮湿的泥土夹层里,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只要遇到血腥就会疯狂繁殖,另外还会分泌类似黏土的包裹物。当形成具有规模的群体……”剑灵用锋口指向“泥团”,“就会变成现在这样!若想彻底清除,只需要找到虫群里的母虫即可。”   剑灵理所当然地认为秦悦与自己的想法一致,当他剑指母虫藏匿的位置时,秦悦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换句话说,只要一定时间没有新鲜血腥味的刺激,它就会重新回到休眠状态是吗?”   “对。”剑灵隐隐觉察秦悦的关注点已经歪了,他问道:“你不动手吗?”   刚说完,泥团又是一阵猛烈的撞击。白合生等人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贴在第三道门上。   由于之前历经的几重阵法,它的力量与杀伤力都遭到削弱。除了看着吓人之外,倒也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破坏。这到这波结束,除白虹夫妇外,白合生几人也逐渐变得松弛了。   “秦悦?”迦叶剑灵再度旋转到面朝他的方位,催促道。   “既然冲不开结界,又能主动回归休眠,那就好办了。”秦悦击掌得出结论,“要不咱们先不理它,等出来如果还活蹦乱跳再处理?”   尽管用了商量的口吻,但他下一秒已经对白合生说道:“这门怎么开你们知道吗?”   剑灵:“……”   他安静了几秒,作势要走,“随便你!”   “别走别走,我叫你来一是为了搞清楚这东西难不难对付,二就是防着里面的东西呢。”秦悦眼疾手快揪住剑柄,说什么都不放。   “呵……”剑灵虽然不高兴地怪笑了一声,但没再做挣扎。   秦悦望向白合生,对方也直愣愣地望着他,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   “生哥?”一名手下拍拍白合生的肩膀,他才仿佛大梦初醒般的恍然道:“我只知道开启机关需要血,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启机关。”本以为稳操胜券的事,谁能想到身后竟然会沾上个会吃人的怪物呢?   他用目光扫过这面石门,与前面两道不同,这扇门上没有雕花,除了能看出堆叠石块的边际线外,素得仿佛一张白纸。他的兄弟和手下们也露出同样困惑的表情,深感无从下手。   秦悦用手拨开他们,“让让,让让,你们家族难道一点可供参考的资料都没留下?”   “大部分都在逃难时遗失了。剩下的只是口口相传。到了我们这一代……除了黔州的事,一概不知。”   “行吧。真有你们的!”秦悦无奈地摇摇头,仔仔细细端详眼前的石门。从左上到右下共计十二块石头。   “传闻章家极擅长铸剑,但不同的铸剑师都有各自的忌讳。章家最好的铸剑师是不会在每年的七八九月开炉的。一是因为燥热容易中暑,二是他们觉得这三个月光景不好,造出的剑容易招来孤魂野鬼占据,养不出合格的剑灵。”   他边说边垫脚抬起手,摁下顺序为第七八九的石块。这些石块的外表与其他并无差异,但当它们深深镶入沉下时,众人发现它们似乎是用某种金属铸造而成的。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从地表以下升起四根石头材质的圆柱体,每一根都只到齐腰的高度。圆柱体顶端各蹲坐着一只张开嘴的生物。   它的身躯看着像水牛,有结实健壮的肌肉。脚像大象,但只张了三个蹄子。脑袋像猪,但顶了三只角,分别在头顶、额头和鼻梁上。   “悦哥?这是什么怪物?”   “这是通天犀,有说是种喜食血液的凶兽,也有说是瑞兽的。想必就是通天城名字的由来。”看来章家人迁移到黔州后,已经和当地文化很好的结合了。说起来那位巫祝嫁的也是当地人吧?   说完,秦悦看向呆在一旁的白合生几个,“愣着做什么?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看来是要把血喂到怪物的嘴巴里面。但这又是如何分辨血缘关系的呢?”白合生割破手掌,一边往通天犀嘴里送血,一边困惑地问道。   “当然是因为通天犀石柱下面肯定还连着更复杂的开关,开门一定是由某种灵器操控的,机关术远远不够。”秦悦随口说道。   “灵器?就像这把剑一样吗?”白合生的理解能力还是不差的。   “差不多吧。种类没有限制。”秦悦发现白合生的神色逐渐不对了。为了防止他多想,又说道:“但所谓灵器对像你们一样的普通人没有用处。哪怕是我,除非极个别情况下,拿了属于别人的灵器,也是不会有用的。所以……趁早不要抱有什么不好的念头才好。”   白合生一愣,遮掩什么似地眨眨眼睛,“嗯?什么?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   “……你高兴就好。”就知道不会承认!   秦悦心叹,像白合生这种老狐狸,适应能力惊人,还习惯性的算计,随时随地想着怎么摆别人一道,相处起来也真够心累的。   没过多久,多余的血就从通天犀的嘴角溢出来。看来内里的容积并不大。瞬间,石柱重新隐没到了地下。   “现在就是‘滴血验亲’后等结果了。”   新鲜血液的味道一下就让结界外的泥团复苏,它似乎变得急迫而狂躁,开始用力撞向他们。哪怕明知道中间存在阻隔,但还是无法抗拒本能。   等待时刻,白合生咽下口水,“你的……结界能抵挡多久?”   “不清楚,看运气吧。”反正门也快开了。   “……”这种回答会不会太不负责了。   又等了几分钟,石门裂开一道缝隙。与一般的主动走进去不同,所有人是被一股脑地吸进去的。   “哇——”   “日!”有人骂了一声,听声音是白合起。   “悦哥?!”   “别管我,抓住乐廷!”   “秦悦?”   “关云横,你抓住我的手,别走散了!”   混乱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秦悦摔得头昏眼花,睁开眼睛时,周围的光线异常昏暗。他一只手还拉着关云横,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索着。   什么东西,硬梆梆的,条状……就像是骨头?   他坐起身,捏起那截东西拿到眼前。   “感觉像什么东西的骨头?动物吗?”   “是人。”剑灵悬浮在他们头顶。   关云横也跟着努努下巴,指向近在咫尺斜倚在石块上的一道阴影。   秦悦用手电筒的光照了一下。   的确……那是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陈旧朽坏,低着头歪坐在那里,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受伤死的。   而他的手里拿着的,正巧是对方的手臂尺骨。   “……”瞬间感到一阵烫手,慌忙丢了回去,双手合十,“莫怪莫怪。”   “他的魂魄还在?”   “有备无患嘛,礼多人不怪。”   两人站起来,很快找到韦知翔与乐廷。这里不似在瀛洲,所有人最终还是安稳落到了同一空间。   当找到白合生等人时,他们正背对着门的方向,呆呆注视着一处墙壁的尽头。听到他们的脚步,依旧无人回头看一眼。   “怎么了,这是?”韦知翔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十余丈高的天然石壁前堆叠着无数人类的骨头,形成一个密密麻麻的骨塔。每一个都睁着黑黢黢的眼洞,注视着新的闯入者!   “这里面是还藏着什么怪物吗?”   好半晌,有人终于结结巴巴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14章 聚宝盆(六)   盯着规模惊人的骨塔看了一会儿, 所有人不约而同皱起眉毛,朝后退了几步。   大多数人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么多的人类骨骼堆积在一处, 洞内潮湿且常年封闭缺乏空气流通, 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白合生等人对视了一眼,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防毒面罩戴上,又从背包里拿出备用品丢给秦悦几个,示意他们遮挡口鼻。   合作关系跟当单纯的肉票就是不一样, 秦悦拎着面罩,三下五除二戴好,心中感叹。   “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因为也戴了面具, 韦知翔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但他永远是所有人中最有好奇心的那个, “悦哥, 这是有什么风俗讲究吗?”   秦悦摇摇头, 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黔州山多, 自古闭塞, 又因为距离中原地区那样的文化中心远,有奇风异俗不奇怪。”   等他说完, 白合生走近堆叠杂乱的骨塔,用手电筒的光圈仔细观察骨塔里的骷髅们, “我猜测这些应该是通天城供奉进来的人牲, 就像有些地方祭天时供奉的猪牛羊狗等动物。”   秦悦弯下腰, 曲起膝盖凑过去, “怎么说?”   “这些人的脖子上都有挂牌, 还有他们的手脚骨骼断得太统一的, 就像是忧心他们会逃走反抗,所以刻意弄断的。”   韦知翔倒抽了口冷气,“这样也太残忍了吧。”   “连现代人都这样,何况信奉鬼神的原始部落。”秦悦有意所指地看向白合生。   后者干咳一声,避免视线接触,“你们看,那些玉牌也是统一的。在当时的生产力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像是宗教仪式。”   随着他手的指向,众人注意到许多挂在白森森骨骼间的方形玉牌,还有些因为绳子腐烂,掉落进附近的泥土里,由于常年累月的积攒,数量不容小觑。   秦悦随手拿起一片,擦干净上面的泥土,就着手电筒的光吃力地辨别上面的图案或是文字。看完一片,他又拿起第二片,如此继续,看了十多片后才罢手。   关云横问道:“这些人是有什么问题?”   “是挺奇怪的。”秦悦点点头,指着那堆玉牌回答:“这些人牲性别年龄都不太相同,但共同特点都是生辰为八专禄旺之相。按传统说法都是多福多贵多禄的人,命格贵重。”   没想到死状竟然如此凄惨。且里面不乏年少的孩子与婴孩的骸骨,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看,实在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皱眉望向高处,远远的还能看到最顶上挂着几条经幡样的东西,也不知道最初是怎么放上去的。   秦悦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只有一种格局,那必然是精挑细选的结果。翔翔,麻烦你把上面的经幡扯一片下来。”他倒要看看上面究竟是什么门道。   韦知翔点点头,无视周遭细碎的惊叹声。他轻巧地飞到高处,取了东西下来,前后耗时不到一秒。   “喏,悦哥,小心些。这些东西年代久远又破又脆。”   秦悦点点头,跟白合生等人一齐看了很久才分辨出上面是某种符咒的纹饰,纹饰周围写满了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古黔州文字。这些文字,恰好秦悦不认识。   白合生看他一脸为难,不禁叹了口气,“要是小六还活着就好了。现在没人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了。”那位专程阅读古代文字的手下也在之前的打斗中不幸殒命。   “虽然看不懂文字描述,但这个纹饰应该是某种特殊的阵法。这些人牲也是因此被刻意集中起来的,是为了某种献祭。”秦悦合理推测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之前冒犯过的那具骸骨。他想了想,对白合生等人说道:“除了这座骨塔,刚才我们在那边还看到了其他人的骸骨,应该就是你们那几位长辈的。”   白合生吃了一惊,连忙追问其所在的位置。秦悦索性领着所有人回到落点处,“喏,就是那个。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很破旧,但没有像骨塔里的那些那样完全腐烂。”   “没错。”白合生和两个兄弟走过去,沿着尸骸的衣服摸索,掏出一枚已经生锈的罗盘。罗盘背面刻着一个“白”字。这一下,尸骸的身份就相当明显了。   几人双膝点地,对着那架骨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行礼道:“虽然不知您是哪位叔伯,但请保佑我们兄弟们能够顺利拿回我们白家的东西,也能重新光复门楣!!”   “白家……白家……”本来极安静的,只有众人呼吸声的洞穴内,突然有一道女声悠然叹息道。   众人一个激灵,后背骤然出了层冷汗,猛地回头便看到里间先是探出一只苍白的手,紧接着是一身委地华服。   那是个生得极美的女人,只是由于肤色太白,两只眼睛被衬得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乌幽幽的,惹人遍体生寒。   “活人?这里面竟然有活人?”但这又怎么可能呢?众人不谋而合露出戒备的神色,以秦悦为圆形收拢了队形。   秦悦:“……”他就这么靠得住吗?真是荣幸!   女人笑了笑,语气温良地说道:“你们别害怕。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过人的声音了,所以专程出来迎接。上回就是因为出来晚了,进来的那些人中有两个的尸体都凉透了,还有两个直接被我吓跑了。连话都没说上。”   虽然身穿长袍广袖,但她说的是能与现代人交流的白话。说完过后,她还满脸遗憾地摇摇头,扶着头发上的金簪问道:“你们刚才是不是说了白家?”   事情已经脱离了常识与掌控,白合生等人茫然地四目相接,最后看向秦悦。   女人也顺势看向秦悦,她用目光飞快扫过秦悦,视线聚焦在飘浮在空中的剑上面,“迦叶剑?肖家的迦叶剑?您是肖家的后人?”   她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一分恭敬的意味,“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把剑。小的时候曾经远远的,有过一面之缘。浮丘……一切无恙吗?”   秦悦也没料到女人竟然会认得迦叶剑,还知道浮丘。他瞥了眼一言不发的剑灵,回答道:“就那样。”   曾经的诸多经历与教训告诉他,不是对方表现得没有恶意,就是真的没有恶意。所以浮丘的真实近况他是不会告知的,因为那样一来,对方就没有了了顾忌。   谁知女人听到他的话,眼睛一亮。她松了口气,满脸欣然,双手合十道:“那便好、那便好。浮丘定天下安。”   一时,秦悦也不知道应该接什么了。看来这位章氏后裔对浮丘是一点成见都没有的。但……这可能吗?到底是一种优秀的伪装,客套的敷衍还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正琢磨着女人的身份,他陡然注意到她发间的那只金光闪闪的梅花簪。   这样梅花簪,棺木里也放过一枚一模一样的。难道……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秦悦不想妄加猜测,他望着女人直截了当道:“或许我猜错了。但莫非您就是通天城的第一任巫祝,白曦?”   女人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那看来你们已经见过我的衣冠冢了。不错,我便是白曦,白曦便是我!”   众人:“……”   也就是说千年前的大巫祝,活到今时今日的意思吗?   不生不灭,不老不死。这白家的聚宝盆难道是长生不老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15章 聚宝盆(七)   白曦敏锐地觉察到众人的困惑, 笑了笑之后说道:“你们心中如果有其他疑问尽管明言,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态度不得不说是相当恳切与坦诚的。韦知翔与秦悦交换了一个眼神, 自告奋勇地说道:“所以你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还活着, 又为什么能活这么久,难道你有什么特别的修行方式?你身上混了妖类或是精怪的血?如果是死了,为什么看起来与活人无异,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你在呼吸?”   “呼吸?”白曦摸摸自己的胸口, 自嘲般地笑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小把戏。如果太明白的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太久,恐怕很难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保持平静。”   她放下手时,众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胸脯不再上下起伏, 呼吸也停止了。   白合生等人咽了口口水, 按捺住既害怕又激动的心情, 不敢贸然上前, 只是站了四五步外观望。他们很清楚, 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交给那两个小子处理更稳妥。   韦知翔点点头, 得出结论, “所以你确实早已经过世, 可你的身体为什么还能保持不腐烂,还能在我们面前自由活动呢?”   “只是在这里而已, 只要离开这里我的身体会立刻化作一捧黄土。”白曦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无奈的笑意,就像个耐心解答晚辈疑惑的长者, “况且我是不被允许离开这里的人。”   “不被允许”的意思是……秦悦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面森然的骨塔, “是因为那个阵法的缘故吗?”   沉默许久的迦叶剑突然逼近白曦, 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 沉声说道:“你是复生灵??此乃让人跳出六道轮回之外的邪祟之法!为正经世家宗门所不耻!!”   他对章家的不满与不屑统统反应在说话的口吻当中, 也让白曦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窘迫,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这的确是一种不常用的邪祟之法。如果我当时还活着,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他们的。可惜,彼时我已经气绝,只有魂魄还在身体周围依依不舍地打转,完全没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她语气里带着三分苦涩一分无奈,神色复杂地望着那面骨塔,“作为年轻的大巫祝,没有人想过我会死于难产。可我是个人,生老病死是才寻常不过的事。”   因为回顾往事,她的目光钉在骨塔上,目光有些冷意,“我的死让城民们感到惶恐与不安。瞬时间谣言四起,似乎这也预示着通天城在不久的未来会遭遇灭顶之灾。于是不断的有人逃跑或是主动结束生命。”   众人边听边点头,的确不能用现在的受教育水平去衡量过去的。   “所以他们就复活了你?”   “不是复活,只是以万千福泽为代价把我的魂魄束缚在了原本的身体里。”她亮出手臂,让秦悦等人仔细查看。这时秦悦才发现这截手臂与活人的相比缺乏弹性,显得有些枯槁。   “长老们挖开我的肚子,取出里面的死婴与内脏,用珍贵芳香的药草填在我的身体里,再用咒水浸泡中药清洗我的身体,使得它不会腐烂。然后……他们就向城民们宣布他们的大巫祝复活了!”   她颤抖了一下,声调突然一个拔尖,明显透露出一丝痛苦与无措,“等我醒来时,一切已经成为定居。死后,我是自由自在的魂魄;活着,哪怕是假的,我也是通天城的大巫祝。我有受人顶礼膜拜,消除人们恐惧的义务与责任。”   秦悦不禁皱起眉,觉得白曦的描述仿佛是在制作一具用来展示的医学标本。   大巫祝的脸色似乎因为这样的回忆变得更加苍白,但众人知道这仅仅是一种错觉。因为她的这具躯体早已死去,缺乏温度与流动的血液。   “你当时变成了一尊受人顶礼膜拜的象征物。”秦悦缓缓说道,“而这些骨塔全都是代价。”   “对。我阻止不了这样的献祭。那里面有女人和孩子,开始的时候这些献祭都是自愿的,但到了后来……人们的想法发生了变化。他们感到恐惧。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人们恐惧的根源。哪怕我是非自愿的情况下变成这样的。”   白曦跟他们说话的时间越长,语调的变化就越大,仿佛被注入了某些生命力,“永生不死的大巫祝终于变成让人害怕的怪物。但尽管如此,为了更好的统治城池,城主还有大长老们还是将祭品、不,应该说是活人还是源源不断地送进来。每半个月一个,从未懈怠。”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秦悦,“还好有一天,这一切突然停止了。再那以后的数百年再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她又看向白合生,“直到那天你们刚才拜祭过的那群人闯进来。我试图上前同他们说话,可惜他们太过害怕,一心只想着逃走。他们走后,我又独自关在这里,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有一百年了吗?终于遇到了你们。”   她眼睛里带着点新奇的意味,“现在还有通天城吗?”   秦悦摇摇头,“江河改道,城池被洪水淹没了。那地方现在改名叫通天湖,是个居民不多的村庄。”   白曦愣住,过了几秒才说道,“其实我早已经预想过所有的可能,只是我本来倾向是战乱或者瘟疫,没想到会是洪水。城民们怎么样?都逃出来了吗?”   问完,她摸摸发鬓上的金簪,自言自语道,“是我糊涂了。那样久远的事情,你们怎么知道。”   白合生忽然插嘴说道:“听长辈说,那时候大部分人都没能活下来,只有像我们这样少数幸运的家族才及时离开了。”   “如此……”白曦朝退了一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她的面容隐没在了阴影之中,复而说道:“血缘真是奇异,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从你们的脸上还能找到故人们的影子。”   说到故人时,她扭过头看向秦悦,“您同沅芷君也是,有七分像呢。只是您因为年轻许多,看着不像他那样惹人敬畏。”   听到她这么说,白合生等人百感交集在她面前跪倒,磕了个头。由于不知该怎么称呼,他们硬着头皮喊了声,“老祖宗。”   这样穿越的称谓放在现代这个时间线听起来很滑稽,但放在他们与白曦之间却又很恰当。   白曦摸摸他们的头顶,“好孩子们。”   乌发蓬松的年轻少妇满脸慈爱地望着一群头发开始花白的壮汉,这情形莫名地惹人发笑。   秦悦清咳了一声,勉强忍下。   白曦又问:“你们这回进来,难道是为了那样东西?”   白合生其实从进来开始就琢磨着宝藏的事情,但被骨塔与白曦的出现打断了,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现在好了,对方主动提起,他不免喜形于色说道:“您已经猜到了?我们正是为这件事情来的。离开通天城后,虽然举家在雍凉定居,但生计十分艰难。如果能得到那样宝贝,白家也会像原来一样兴盛的。”   白曦轻轻颔首,转过身朝更深处走去,“我明白了。你们随我来。”   白合生眼睛一亮,刷地站起身,招揽兄弟和手下们,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秦悦等人虽然也跟着,但始终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不会太落后,但也显得不急迫。   “刚才你说通天城被淹没时,她笑了。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恨意。但我不确定这恨意是针对谁。”迦叶剑灵不安地绕着秦悦飞了一圈,近乎耳语道。   关云横落后他半个身体,问道:“你信任她吗?”   秦悦摇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我只信我自己。她出现的时间未免也太巧了。”   且因为她的出现,白合生等人从最初的畏惧谨慎到完全丧失了理智,转为狂热。因为比起半路合作的陌生人,明显有血缘的关系的先祖更值得信赖。哪怕这整件事都很离奇。   “按照她的说法,她是迫于无奈才搞成这样,那没有献祭的这些年她又是如何继续维持下去的呢?”只要稍微有点常识的半桶水,好比他都知道,没有献祭的邪阵是难以为继,“所以问题来了……按理她现在已经消失了。她的存在本身就不合理。   “我现在越来越好奇……所谓聚宝盆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她为什么那么想引我们进去呢?”秦悦感到有些疑惑。   他现在就像收到盲盒的孩子,不走进去,就不会知道前方有怎样事情在等待着他。   “她明知你是肖家人还如此……无论善恶,万事小心。”   “自然。我办事你放心。”   “就是因为是你,我才一点都不放心。等等,趁现在把朱冥也喊过来吧,他的结界可你做的好多了,你之前做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一个半路出家的,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能给点鼓励吗?”   “不能。光从灵力充沛程度来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但真正使用时……哼哼!”   “有话你就直说!”哼什么哼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16章 须弥座(一)   白曦引领着众人一直朝里行进, 所过之处,随手一拂,岩壁上数量惊人古老的油灯被点亮。周遭的景物顿时变得清晰可见, 整个洞窟像被从沉睡中唤醒。   一路上, 她温言细语询问白家人的近况,就像个真正关爱后生、别无所图的慈爱长辈。白合生等人则温驯地跟在她身旁,毕恭毕敬地回答着问题。连一开始对她相当排斥、不肯靠近的白虹夫妇此时也在脸上挂满亲切的笑意,用无限孺慕的眼神望着她。还有白合生的那些手下们也是如此。   秦悦看着这情形, 心想,像是什么呢?   哦,对。一群不自觉靠拢蜂后的工蜂。   他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 叹了口气, 调转视线望向别的地方。两侧的墙面上除开绚丽的壁画还有巨幅的雕刻, 描述的是通天城从新建到繁盛的历史故事。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无论画面里的人群多寡变化, 背景的亭台楼阁、山峦起伏朝向的不同, 中央始终站着六个人。   这些人的性别、年龄, 穿着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但数量是恒定的。   他随口问道:“这些人是谁?”   白曦瞥了一眼,“都是历任的城主与长老们。大部分我也不认识。”   城主与长老们?……那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大巫祝呢?为什么不与这些人并列其中, 甚至无论是画里还是雕刻当中都找不到巫祝这个人物的存在?   秦悦不禁停下来,抬眼看向周身充斥着狂喜的白合生等人。   “太奇怪了。”他不禁自言自语道。一个人的性格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天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的白合生颠覆了冷酷、精明, 算计的形象。说到激动的地方会宛如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般难以自控地颤抖。   哪怕是梦寐以求的宝藏近在咫尺, 这样的情绪也显得过于离谱了。   秦悦的心底升起一丝浓重的不安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朱冥上的长穗, 打成一个结。松开, 再缠绕。   或许, 先前的心理准备是远远不够的?   正想着, 一只男人的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近乎粗暴地揉着他的头发,直到把白天录制节目时用发胶固定好造型的发型全部搞乱,头顶还翘起一撮。   “关云横?”他扭过头,扬起睫毛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虽然对方什么都没有回答,但秦悦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   没什么可怕的。无论是龙潭虎穴,他身边总有同伴。   白曦打开第四道门。这扇门没有任何机关,被轻轻一推就敞开了。门的规模比之前几扇更小,上面的雕刻显得浮夸且繁复。   “小心。从现在开始向里有一段狭长的台阶。”白曦站在门边,指着里面说道。   她的嘴唇上翘,目光平和,乍看像一尊温润慈悲的佛像。但在这温润慈悲之下,有什么藏在暗处蠢蠢欲动。   只一眼,秦悦心里警铃大作。先前的那些不安瞬间化作模模糊糊的恐惧。   修士,哪怕是半路出家的那种,对未来会发生的危险都有种天生的直觉。   但……为什么会是恐惧呢?他迷惑地想。里面的东西比古瀛洲给他的更为强烈。   秦悦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去看回头路。从现在所处的位置,能看到骨塔的尖端,还有与前一具受难者相隔甚远的另一具遗骸。   他就倒在第四扇门入口的边上,维持着断气时的动作,静静地倚靠在岩壁上。从上往下看,他的腿骨向胸口方向蜷缩。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指向自己心窝的位置。森森白骨的手指之间似乎握有一只乌黑的物件。那形状,依稀是一把匕首。   匕首?刺向……自己的匕首?!秦悦瞳孔微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物体。   自杀?为什么会是自杀?从这里距离第三道只有不足百米的距离,且开启大门的机关就在醒目处。这人是有什么必须杀死自己的理由吗?   他和关云横站在那儿看了片刻,男人的手掌压在他的肩膀上似安抚又似提醒。直到韦知翔与乐廷两人从里探出头喊他们,秦悦才回过神,跟了过去。   “有问题吗?”等走近了,少年歪着脑袋问,表情严肃又认真。   “说不清,但不好。”   “嗯,那个大巫祝第一眼看见我就觉得讨厌。走走走,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白合生等人早已顺着陡峭的阶梯往上,甩开他们很长的一段距离。岩壁很厚,呼吸声、脚步声,说话声几不可闻。仿佛除了他们四个,其余人已经悄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爬到顶端时,他们随即进入到一间宽敞的石室。这里面除了中央有一座凸起的石台,周围没有任何其他装饰物。石台上面放着一只古铜色的箱子,表面有华美的鎏金与好几种颜色的宝石。   一般人第一眼注意到的极大可能是箱子,但秦悦紧盯不放的却是下面的石台。石台呈现上下出涩的形状,中间部分骤然收紧,像绑了根束腰。束腰部分还雕刻有层层叠叠的莲花图样,两侧刻有古黔州文字。   秦悦不认得这些文字,但却知道这样石台多见于寺庙,被人称为须弥座。   所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一般是指佛法无边,宇宙浩瀚。本无假有,如幻如梦,刹那无常。   这个样式的须弥座很罕见,最少也是魏晋南北朝之前的东西了。   秦悦观察石台的同时,白合生几人围绕在石台周围,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吞咽唾液的频率比正常时候更多更快。   “终于——这一趟没有白跑!从今往后,咱们再也不必为了生计发愁了!”白合生沙哑着喉咙发出一声长叹,目光和其他人一样死死落在箱子上面。   “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寻觅的东西。”昔日的大巫祝并不靠近。她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说道。其后一直保持安静,既没怂恿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倒没有像害人的意思。   秦悦不禁有些纳闷。他疑惑地想,难道是自己被害妄想症发作了?   “生哥,愣着做什么?快开啊!让哥几个也好好开开眼!”白合生的一名手下催促道,眼神中充满了贪婪的期望。   “我知道!催什么?!老子看看不行吗?都到了这里,难道箱子还能长着脚自己跑了不成?!”白合生笑骂道。   秦悦肩膀一颤,骤然抬起头,望着白曦嘴角上翘的纹路。   不对!白曦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确信!她确信他们一行人中一定会有人打开箱子,无论是谁!   他一手紧握住迦叶剑柄,一手捏着朱冥,长长地吞了口气,预备杜绝从里面跑出来的一切危险。   白合生的手指堪堪触碰到箱子金属扣,秦悦眼前的一切突然像十分之一速度播放的画面一样放缓。   这个空间的时间流逝发生了变化!秦悦的大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可惜他的动作并没有。   他听见白曦的笑声。下一秒,他的眼前一黑,也不知发生过什么。   再次找回意识时,他感到胸口一阵巨痛。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前胸处有一朵血花正以心脏为原点,在衣服上迅速漫开。   怎么回事?他被谁用锐物刺穿了吗?关云横和翔翔他们呢?   秦悦慢了一拍,迷惑地想着。   一刹那,他的耳畔突然想起妙音鸟疯狂尖笑的预言声——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会死!你很快就会死!!   所以,他会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对不起,因为一直卡文,写了三天才写了这么一点。 第217章 须弥座(二)   秦悦朝后仰倒, 摔在泥土里。耳畔是枯叶被压碎的声音。地面因他的体重扬起一些细尘,好几片仅留下浅棕色脉络的树叶飞舞起来,落到他的肩膀和脖子处。   他望着稀疏树冠透进来的浅蓝色天空与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的叶子, 心里困惑地想:现在是三月下旬, 春季。黔州的地理位置更靠南,所以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生机。为什么这些树木看起来就像是深秋或是初冬的景象。   “真奇怪。”想着想着,他不禁把内心深处的想法宣之于口。   先前那股巨痛过后,伤口的位置只留下空洞与虚无感, 就像那道伤是不存在的一样。是幻觉吗?他抬起手想摸摸胸口。   他的右手依然下意识紧紧握住红色玉箫,但左手的掌心已然空荡荡的,迦叶剑不知所踪。   “剑呢?我的剑呢?”他还记得白合生摸向箱子的瞬间, 他用尽全力握住剑与箫时, 关节的那种生疼拉扯感。既然箫还在, 那么剑呢?   秦悦:“朱冥。迦叶呢?”没有灵回应。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奇怪。如果有朱冥和迦叶都在, 他又怎么会受伤?   “朱冥?”他迟疑地晃动了两下右手, “朱冥?!”   依然一片沉寂, 仿佛这只玉箫里根本没有灵的存在。   “咔嚓。”有人正踩碎叶片, 轻轻走到他的头顶上方, 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秦悦费力地抬高脖子, 突然视线无法聚焦。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白曦?”不对,不是她。   那双拥有长长睫毛的眼睛, 上翘的弧度优美而熟悉。但从中透出的恶念与寒意, 就像是两弧锐利的冰锋, 顿时让他的指尖微凉。   死吧!就在这里, 静静死去吧!目光如是说。   他警醒地转动脖子, 发现那人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   这条裤子他认得, 是录制综艺前他参加某品牌活动受赠的几件礼物之一,据说是还没有上市的新款。   对方当时只是委婉地表示希望能通过他增加一些曝光度,可也没想到他会直接穿上综艺直播,据说销量陡然暴增。   按瑟瑟姐的说法,对方被这没有代价的馅饼砸中,欣喜若狂。不但连发几条消息认领,还高高兴兴联系公司,   希望他从下一个季度开始担任代言人。   “……”一个极度惊悚但又合理的猜想浮出水面,正如他曾经在某本科幻杂志上读过的故事。   他缓缓的,一点一点地把目光移向来人的面孔,用力阖上眼睛再睁开。   这分明是他的脸!那人有和他一样的眼睛、眉毛、鼻梁、嘴唇以及衣着打扮。可惜对方的表情平静到近乎淡漠,淡漠之中还露出几分嘲讽的意味。   “你……”独自在世上长了二十几年,乍然遇见“双胞胎”不可谓不惊讶,秦悦正想张嘴询问。   只可惜,虽然长了一模一样的脸,但对方抬高手腕,失踪的迦叶剑正握在掌心,似乎只对杀他比较感兴趣。   “!!”什么情况?!   那人双手交叠,握住剑柄,从上往下刺过来,目标依然是胸口的要害。由于秦悦已经受伤并且倒在地上,对方似乎打算享受一下缓慢杀死他的过程。   开什么玩笑!这明明是他的灵器!要真的死在迦叶剑下,只怕祖宗们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秦悦咬牙朝旁边翻滚,剑锋擦身而过,插进泥土与树叶中。一击不中,对方又是一击,动作比之前更快更狠,毫不拖泥带水。   他翻身过后,捂着胸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与其周旋对峙。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秦悦感叹。睁眼就到了个陌生的地方,还受了重伤也就算了,还被人追着打。凶手居然是另一个自己?   唯一庆幸的就是朱冥的材质并非凡品,即便面对迦叶剑也没丢人,正面交锋格挡时不会断裂。   几个回合下来,对手也变得有些焦躁。他发起攻击的间隔时间越来越多,招数也更狠辣。秦悦后知后觉地发现胸前的伤口一点都不疼了。不光如此,连渗血的部位也完好如初。   “真是活见鬼了。”这是什么破地方?一会儿让人觉得自己伤重得快要死了,眨眼又似没事儿的人一样。活像是在戏耍他!   当秦悦看着对方把迦叶剑的尖端拖在地面,拉了好长距离过后,不免有些肉疼。自己的东西还是只有自己心疼,最上品的灵器被当普通凶器使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大声喝到:“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变成我的样子?”是在认真恶心人吧!   对方顿了一下,舔着嘴唇,仿佛是一头闻到血腥味的野兽,“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我们是一个人。”   “所以……你真的是复制人?”科幻小说成真了?   对方听罢,笑了起来,就像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蠢货!世上有三千大千世界,一大千世界包含一千中千世界,一中世界又分一千小千世界,一小千世界更有一千小世界。所谓三千大千世界,亿万小世界。有多少个世界就有多少个你。我只是其中之一。”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就跟物理宇宙研究的无数平行空间一样。但这说话的口吻、神态都不像他,所以看着格外的别扭。   “我虽是你,你虽是我,但生长的环境与背景不同性格当然会有所差别。”对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冷笑道,“我只需要杀了你,就能取代你,然后在外面的世界成为你。”   少年,你这样一见面就喊打喊杀是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我的。秦悦心道。   他想了想,问道:“照你的意思来说,既然有亿万小世界,那就肯定有亿万个我们,光是杀了我,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吗?杀之不尽,你又怎么轻易出得去呢?”   对方默然,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必须杀了你!”   “……”看样子这个“秦悦”要么脑子不太好使,要么杀死他是一个必要的步骤。想来想去,都觉得应该是后者的缘故。   “那就没办法了。”你死我活的状态没有道理可讲。   秦悦摸摸裤包里残余的火符咒。看样子,这位“秦悦”从来不曾受过系统训练,拳脚功夫稀松平常,更不会符咒。   他催动咒语,趁对方不注意扔了过去。对方那条同他一模一样的牛仔裤被引燃,忙惨叫着丢开迦叶剑低头扑火。   不一会儿,不远处的地面出现了一摊冒着青烟的焦炭。   秦悦走了过去。他感到十分诧异。这种程度的火符咒在现实生活顶多只是让人类感到灼烫不适,怎么在这里效力竟然加成了百倍?除非这个自称是“秦悦”的人不算真正的人?   “太奇怪了。”他摸摸后脑勺,扫视了周围一圈,望着自己的脚尖,“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大千世界这种说法……看样子这里大概率是须弥座创造出来的世界,必须快点想办法出去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最近真的卡文卡得不要不要的。 第218章 须弥座(三)   秦悦蹲在那堆焦炭前发了一小会儿呆, 然后站起来,凭直觉想要离开这片荒凉的小树林。   走着走着,他路过两棵相对生长的高大树木。这两棵树的高度都超过十米。由于叶柄非常柔软, 羽毛状的复叶向下垂落, 每一根都有成年男人小臂那么长。靠近过后,他注意到树的嫩叶的颜色、形状都很特别,就像一件被打湿的紫色袈裟披挂在树梢的尖端。   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在一片枯黄萧条的景色之中, 树冠上开满了火炬般的金色黄序,耀眼夺目,充满了生命力。   很显然, 这样两棵突兀的大树不是装饰品, 而是某种有恃无恐的提示。   当他迈步越过树木形成的中轴线, 整个世界似乎上下颠倒, 来回翻转了一遍, 让人感到轻微的恶心。   等旋转的速度放缓, 世界安定过后。秦悦首先闻到了一股咸湿海风的味道。睁开眼睛, 波浪轻轻舔舐着他的运动鞋尖端, 忽近忽远。碧蓝的水面飘浮着零碎细白的泡沫。   刺目的艳阳天里,秦悦看到一道身影正朝他飞奔而来。   是其他“秦悦”吗?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朱冥与迦叶, 摆出防备的姿态。   “哥——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我们该回去了哦。”那是个戴着草帽,眼睛低下长满雀斑的孩子。他看着只有十二三岁, 笑眯眯朝他伸出手, 眉眼弯曲的弧度像月牙。   秦悦搜寻了一遍记忆, 确信自己从来不认识眼前这样长相的人。他冷静地望着对方, 心想, 这人到底是这个新世界虚拟的产物, 还是其他误入其中的人在这里形成的“倒映”?   孩子见他不说话,主动拉起他的手摇晃了两下,撒娇说道:“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倒是说话呀?”   秦悦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他的视线定在孩子的脖颈处——短袖海魂衫的领口处透露出一缕银色的细线,线的下似乎贴身放有一个环状物,依稀是一枚戒指的形状。   “干嘛?”孩子注意到他的目光,拍拍胸口,扯出那样东西,俏皮地说道:“哥你那么厉害,天资又高,不像我……伏魔是比较厉害一点,所以爸爸妈妈才把它送给我用。我弱嘛。”   他说完,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用余光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绝对不是偏心的意思哦。”   爸爸妈妈?伏魔?他父母早逝,哪里还会有兄弟?至于伏魔……在进白家洞穴后已经暂时给了关云横。   “哥……”   “阿奇——”   秦悦听到男女间杂地喊声,随即与孩子一同抬头望过去。   四五米外,一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携同一对面善的中年夫妇正满脸错愕地看着他们。   “爸,妈,哥……”孩子左顾右盼,死死盯着秦悦看了一会儿,“这是怎么回事?”   他退后一步,神色里逐渐升起了警惕与冰冷,“你是什么妖怪,竟然化作我哥的模样!”   “……”如果不是足够清醒,秦悦险些都要信了他这段说辞。   他先是扫过青年,再是那对夫妇,最后是那个孩子。   如果……只是如果,当年在黑溪村山门外,能够及时得到救援,没有遇到蛊雕的话,他们兴许能够活下来。那样的话,眼前的情形,或许就不仅仅是假象了。   “原来等你们上了年纪,是这个模样啊。”他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转而对着“秦悦”笑道:“为了杀我,你可真是大费周章。创造人物,复杂剧情,可惜只要我是清醒的,你们就伤不了我,也杀了不了我!”   这是他在离开第一个“世界”时,突然领悟到的规则——   那个世界的“秦悦”采用的是突袭的方式,是聪明也是最成功的。只差一点点,他就要被完全迷惑,以为自己一定会死。而一旦他真心认为自己会死,身处的世界当中的“秦悦”就能轻易而举杀死他。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开始被刺中时会出现伤口,等明白自己才是“真实”时,伤口瞬间愈合了。   “本无假有,假可为真,真可为假。”   话音刚落,周围的碧海蓝天就像褪色的胶片失去了色泽。孩子,中年夫妇皆成为泡影,身体从实到虚,再到最后消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他与“秦悦”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幕中对峙。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过了一会儿,秦悦轻轻笑开。   “你笑什么?在这亿万小世界里,你最终会死去。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秦悦”拧起眉毛,对他悠闲松弛的情绪表示不解,用半威胁的口味说道。   “因为我已经明白了棺木上所谓‘半神半人’的真正涵义。秦悦掏出一枚火符咒,对对方说道:“不许动。”   对方双臂低垂,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挣扎地问道:“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城主与长老们在不断更替,只有大巫祝没有画像。因为大巫祝从来都只有‘白曦’一人。只不过此白曦非彼白曦,外面的那个不过是个拙劣的仿制品而已,就像亿万小世界里的我一样!想必是每当‘白曦’衰老或者受伤,族人们就会将她送到这里,让新的白曦取而代之。”   “而体格强壮但心智不够坚强的普通人,即便从里面出去,也会浑浑噩噩,甚至疯疯癫癫。”白合生那些长辈的遭遇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也就是可以解释第四道门口的那具骸骨了。   他每说一个字,对面的“秦悦”表情就更显狰狞一分。   “我猜……这里的所有亿万小世界一定有一个共同的‘主神’。因为你们得到的信息是一致的,杀了我,然后取而代之!”   “可惜……恐怕那位‘主神’并非是‘神’!只要我清醒,就永远强于亿万小世界当中的你们!”   秦悦边说边催动火符咒将这个“秦悦”焚烧成另一堆黑色焦炭。焦炭的粉丝像流沙一样摊平在地面,满满的渗透下去,只余下一片水迹样的斑痕。   秦悦朝前走了几步。果不其然,又看到两棵盛开着金黄鲜花的树木。   “无忧木,火焰花,须弥座下藏福泽,乐天知命忘春秋。”秦悦摸着粗糙的树皮感叹道:“真是件厉害的灵器……可惜,修炼之法走岔了路,成了邪祟!!”   说罢,他骤然提起迦叶剑,用力朝树干刺了过去!   看似坚硬的树皮就像包裹着奶油的蛋卷,脆弱到不堪一击。红色血浆样的液体,从里涌了出来。越流越多,不一会儿便淹没到了秦悦的喉咙处。   “放我出去!否则我出去以后就把你砸得稀巴烂!”   突然,他的双脚与腿被一根藤蔓牢牢束缚。   看来,这位“主神”是贼心不死,不肯束手就擒。秦悦冷笑一声,“好,很好。我要是不毁了你,我连秦都没资格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19章 须弥座(四)   深蓝色的世界开始在秦悦眼前折叠塌缩, 这种感觉就像是透过万花筒的玻璃镜片朝里望去。空间堆积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形成深浅不一的颜色。   与此同时,脚踝处的束缚在增加。   秦悦盯着那些逐渐远去的蓝色色块, 心想, 无忧木是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勾联,发挥门的作用。现在树木已经遭到破坏,所谓“主神”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反应?   总之……肯定不会是高兴。   很快,他的整个身体向下沉入那片红色“血浆”里。尽管看着是液态, 但他能够在其间自由呼吸,且不存在身处流质中才有的漂浮感,只是片刻不停地往更深处下落。   灵器创造的世界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存在即是定律、法则与真理。现实里那些耳熟能详的科学解释在这里成了歪理邪说。   秦悦撇撇嘴角, 低下头, 望着缠绕在脚踝处的那根藤蔓。从外表看, 它与热带雨林里的那些没有丁点差别。   他任随藤蔓摆布, 冷静得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一路下沉, 直至踩实“河床”。   秦悦站稳过后, 举目观望。周围包裹他的已经不再有液体, 而是一种弥散开的粉红色雾气。那些从无忧木树皮下流淌出的红色“血浆”与雾气渭泾分明, 静静地在他的头顶上方悬浮流淌,没有落到地面。   他此刻仿佛身处一片奇异的原始丛林当中, 丛林由无数藤蔓根部构成。向上看去,藤蔓的上半部分飘逸摆动, 如水草般柔软, 在他的头顶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秦悦的眸光顿时冷了下来。他略过这番景致, 看向别处。   足底的踩踏感十分柔软, 类似站在一块乳胶垫上。“河床”的表面分布了无数起伏不断的沟壑。如老人的皮肤, 充斥着大小不一的褶皱。他在距离很近的一处低洼里发现了一具完整的骸骨。人骨穿着一件织锦的华贵长袍, 头颅下压着一抹披撒开的长发,四周散落着几件金光闪闪的发饰。看样子应该是某一位“白曦”的骸骨。   “这是不肯就范者的归宿吗?”秦悦若有所思,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完,抬头环顾四周,“你倒是对自己挺有信心!不巧,我也是一样呢!”   话音刚落,藤蔓形成的网朝下推近,整个空间陡然收缩,明显是在限制他的活动范围。脚下的土地弹动着,像块有生命的软肉,给秦悦一种仿佛置身于巨大水怪肚子里的错觉。   附骨之蛆般粘在他脚踝皮肤上的藤蔓,在经历了短暂的蛰伏后,迅速膨大到成年人手腕粗细。它们绞成一股,从他的脚踝往上蜿蜒爬行,像一条正待绞杀猎物的巨蟒。   当藤蔓形成的绳爬升至他的腰腹处,忽然兵分两路,分别穿过他的左右胸与手臂,缠绕住手腕,将他整个人吊在半空。   分叉部分的中央慢慢生出一根细长的管状物。等逼近秦悦头部上空时,管状物像花朵般缓缓盛开,呈现出先前无忧木嫩叶的形状,整个覆盖到他的脸上。活脱脱是《异形》电影中的情节!   不仅仅是抹杀“存在”,连灵力也不放过?   对天生拥有灵力的人而言,强行抽取的痛楚不亚于被人活剥。四肢百骸会随之枯竭,在彻底死亡前,遭受的折磨是难以言喻的。   很难想象,那个“白曦”在死前望着自己干瘪的四肢与身体,无法动弹时,是否因为自己最初的选择感到后悔。   秦悦用力地抿抿嘴角,摇了摇头,望着“花朵”感叹   道:“真贪婪。我猜,你最初的用途是为了试炼主人的心境。没想到后来反客为主。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弑主的灵器都太过罕见了。   没有回应。是无法回答还是不屑回答?   藤蔓开出的花就像水蛭,探入他的眼耳鼻口,贪婪吸吮着灵力。   开始时一切如常,然而它很快发现与喷薄涌来的灵力相比,它的口径太过细小。   不出半刻,细长的花头前端被蜂拥而至的灵力撑成一个椭圆的球体,吞咽变成了很困难的事情。   不光如此,那些已经咽下的灵力在它的身体里肆无忌惮的乱窜,就像不意之间吃进去了一枚炙热的火种,最终成就了一片火海。   藤蔓慌乱摆动着,由于无法忍受灼烧的疼痛后退避让。   捆绑秦悦的那部分松开,青年稳稳当当落在地面,仰面笑问:“如何?舒服吗?一般的邪祟没有这种待遇!”   作为灵器衍生出的媒介物,藤蔓并不具备复杂的思考能力。它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被青年算计,却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更不明白对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它痛苦地绕成几圈死结,重重砸到地面。不过片刻,这种要命的焚烧感传染给了其他藤蔓。秦悦头顶那张牢不可破的网出现了破绽。所有的藤蔓都开始剧烈挣扎与甩动,有的与别的藤蔓缠成一团,还有的则无力地耷拉下来,沙虫般来回扭动。   “噎不死你,你方才抽取的灵力不单菁纯,还加了东西。好好享受吧。”秦悦翻转手掌,亮出两个掌心。   掌心的中央位置有两枚铜钱大小的金印,藤蔓不会知道这是梦回浮丘时期,他意外习得的一种微型破邪阵。虽然名声与威力远不如妙音伏魔阵大,但对付这些藤蔓其实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味。   藤蔓在翻滚中肢解。这些前一刻冷酷嚣张的猎食者此时已经自顾不暇。   它们地表皮迅速碳化,断裂成一段一段的,积累在软肉般的“河床”之上。而先前被吸收进去的灵力,势如破竹般钻进更深处,引发更猛烈的连锁反应。   其后,“河床”本身变得极不安稳,如狂风中的掀起巨浪,此起彼伏。   秦悦勉强站定,露出一丝笑意。他举起迦叶剑,利落地划开“河床”表面。那些类似肌理的褶皱渗出更多鲜血颜色的漂浮物。这些东西没有味道,应该是某种无害的介质。   等挖开足够大的豁口,成串晶莹剔透的球体从河床之下缓缓飞出来。当它们撞在一起时,会有玻璃般清脆的磕碰声。稍大或者更坚硬的球体会吞噬更弱小的,最后俨然留下一个庞然大物,停在秦悦跟前。   青年扬起眉毛,静静地端详了一阵。他伸出手指触碰这只球体的表面,上面立刻荡漾着水一样的波纹,还有一股向内的吸力。他垂下手臂,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   里面几乎是百步一景,各种各样不可能存在在一空间的背景被强行揉杂在了一起。前一刻身旁还是繁华的街景,后一刻就是群山叠翠、青砖绿瓦。又或者高山上修   建着游乐园、高楼大厦,城市中长出高度惊人的参天大树。混乱非常!   “你去死吧!”走过一条街道,他看到一个神色疯狂的“秦悦”拿着匕首将另一个“秦悦”按在地上,戳得满身都是窟窿。确定对方已经没有气息过后,他浑身是血、洋洋得意地站起来。   可惜,这位胜利者的光环很快消失。他被别的“秦悦”们联手杀死,他们甚至有默契的分工合作,谁固定住手脚,谁负责掐脖子,井井有条。   杀完之后,他们同时站起身,彼此剿灭。   虽然这些人、不对,东西都有同他一样的脸,但在行为模式上,与患有精神疾病的杀人工具没有区别。   原来身处不同世界,唯一任务是杀死真正秦悦的“秦悦”们现在被强行融合进了同一个世界。   所以,他们的任务变成了杀死彼此,无论真假!就像一场失控的大逃杀,整场游戏中只能有一个幸存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不是我不想更新,是真的太卡了。头发掉光光。 第220章 须弥座(五)   秦悦一手背在身后, 一手捻着团三昧真火。火焰的暖黄色光映照在他面庞上,淡化了其上冷凛的神情。   他搓动手指,将火捻灭, 再低头望着横在脚边的那四具正如冰雪般逐渐消融的焦炭, “啧啧”出声。   融合在同一个世界的“秦悦”们就像是四处散落的蝗虫。   每当他以为战斗已经暂时告一段落时,他们总能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是冷兵器,有的甚至还拿着枪等武器。   秦悦叹了口气, 捏捏鼻梁,晃着脑袋想,这回他真是充分体验到了诗仙口中所谓“十步杀一人”是什么滋味了。真是叫人疲惫的前仆后继呐。   他跨过焦炭堆, 向前走, 继续他的打怪之旅。一面走, 一面观察四周变幻的景致。   他笃定这里一定隐藏着出口, 否则灵器的历代拥有者是怎样自由来去的呢?   走着走着, 他来到一条道路两旁栽种梧桐的街道上。这些梧桐树大根深、枝繁叶茂, 少说也有几十年树龄。金色的阳光穿透叶片, 在路面投影出点点斑驳的碎光, 很像他曾经与爷爷一起去过的临海市的一条老街。   秦悦不禁驻足,看得出了神。   突然, 他听到不远处响起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辆红色跑车,闪电般地窜出来, 踩足油门朝他飞驰而来。这一切发生得很快, 他定定盯着透明车窗玻璃那头的驾驶者, 看清楚里面是一名戴着墨镜的“秦悦”。   对方露出一排光洁的牙齿, 对他笑笑, 全速冲刺。秦悦轻巧地在空中翻滚了两圈, 用一只手支撑身体的重量,正准备单膝落地时,他整个人凝固了。   跑车擦着超车线,以不可逆的速度撞倒一棵梧桐树上。   树干拦腰折断,倒伏下去把驾驶舱砸得稀巴烂。墨镜“秦悦”满脸是血地呻/吟着,推开车门,摇摇晃晃走出来。走了没几步,他坚持不住,恨恨地望了秦悦一眼,面朝下倒在马路中央。   危机解除过后,秦悦回头看向满眼无辜的男人,再看看自己劈开的双腿,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如果不是被人强行从后环住腰,他落地的姿势也不会像此时这样滑稽。   “我很好。你可以放开我了。”   “嗯,站稳。”对方撒开手,目光粘在他的脸上,仿佛不忍心挪开一寸。   秦悦也同样看向他,喃喃道:“你不是他……也对。一旦进入这里,就会受这灵器的影响。有无数个我,当然就有无数个关云横。”   “关云横”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我以为你不会察觉或者需要一些时间才会发现。毕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吗?”   秦悦指向脖子的位置,“你脖子上没有伏魔。况且是与不是,感觉完全两样,我不可能会混淆的。”   “是吗?我本以为自己能够取而代之的,要是能从一开始得到你的信任,做起来应该更容易。其他人或许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不比‘秦悦’们那样强烈。我很幸运,但又是又不足够幸运。”   说完,“关云横”往天空的方向飞快地望了一眼,眨眨右眼。   秦悦从他这句话里领悟到出三层涵义。一是关云横可能有危险,二是这种危险的指数远不如自己所面临的高,三则是自己面临的风险与灵器下达的指示有关。   最后一点也能勉强解释为什么白合生家族的人误入过后,还能勉强逃脱。虽然逃不过一个“死”字,但好歹不必像他步步为营。   生与死,“主神”说了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大的作派!   秦悦嗤笑一声,心道,真是活见鬼了。在此之前,阴山章氏仅仅只是书籍上流传的故事而已。他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要跟白曦一个待遇。   后者应该是族人与城民的决定,那他呢?因为姓肖的缘故吗?   不能吧……   他清楚地记得浮丘手札上记载争端消弭之后,章家、钱家,姜家等世家宗门都与姜夫人有书信往来,又怎么会因为血缘而记恨?   何况——按秦益的说法,他早逝的母亲身上还流有稀薄的章氏之血,只是不像白合生等人是直系后裔而已。   “为什么?”头一回打交道的灵器会对他有着如此深沉的敌意,他真是看不懂了!   他将思绪拉回来,又想,关于关云横的,一个坏消息加一个好消息,正负相抵,情况倒没有想象中紧迫,但他不能冒险。   他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拔出迦叶剑,直指眼前的“关云横”,“既然你这样坦诚,那么我也就直说了!我认为你对他是个潜在威胁!”   “关云横”将双手举过头顶,标明自己没有丝毫恶意。他唇角绽开一抹笑,“有没有人说过,你本质上其实很凉薄。除了在意的人与事之外,其他人根本不重要是吗?我刚才可是拼尽全力救了你啊。”   “有,我自己。刚才那种情况,不需要你救我自己也能应付!但如果因此放过你,我不安心!”   “好一个……不安心。”对方阖上眼睛,再睁开,“真是不公平。凭什么他理所当然地拥有你,而我们却不能呢。他能给你的,我们也一样能,甚至能他做得更好更多。”   “那只是你们认为而已。拥有?”秦悦停顿了一下,噙着笑摇头,“能有这种的想法,所以无论是你还是别人都不是真正的关云横。”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你们连他的真实想法都搞不清楚,就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秦悦缓缓放下剑,但又没有完全放下,“你的模样是所谓‘主神’一手操办,零星的记忆与情感是摄取原主记忆碎片而成,再投放进不同的世界,因为小世界的时间比真实世界缓慢,所以你们在其中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主神’放任自流,任其发展。你的结论是你的经历得出的,可那不是关云横的人生与经历,也不是他的结论。”   “魂魄离开伏魔之后,他完全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继续当他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关老板。但他偏偏别别扭扭地留下来了,选择同我一起,哪怕一开始有诅咒的因素在里面。但你称之为‘拥有’未免太过肤浅。如果没有那场相遇,总有一天开始,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清醒地沉沦。”   “沉沦?”对方随即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也就是说……我会成为合格的寻觅者,但不算真正活着。我需要钱、需要工作,但仅仅是因为我在找的东西需要钱。我吃东西仅仅是因为我需要生存。但关云横的存在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   “我必须更谨慎小心地活着。因为……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   话音刚落,就像冲破了某种魔咒。眼前这位“关云横”的身体悬浮到了半空中,从脚跟开始兵解消散,仿佛被狂风吹开的花瓣一样。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触着秦悦的额头,摇摇头说道:“真是服气了!要命!还真被那家伙说中了!!”   “你见过他?!”   “对啊,在另一个小世界里。”“关云横”翻了白白眼,忿忿道:“哈……说出来你可能相信!他足足跟我炫耀了两个小时!两个!!当然是按那个世界的时间!他反驳我的语气,跟你刚才的真是一模一样!”   秦悦忍俊不禁,“真的吗?那像是他的风格。”   “是吧——算了算了,争不过。”复刻体叹息一声,“但……其实你小看我们了。秦悦,在喜欢你这件事情上,所有世界的关云横都不会认输的!因为关云横本人认为你非常非常重要,这种情绪不知怎么回事,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我们。因此在所有世界里……‘关云横’都不是满意的作品。   “我们一致目标是,不能伤害秦悦。”他耳语道,然后嘴唇飞快擦过秦悦的侧颊又迅速退开。举起双手,满眼无辜,活像个占便宜的无赖,“要怪就怪他让我嫉妒吧!   直到他完全消失过后,秦悦抚摸着那个位置,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我相信。”   毕竟自己选择消失的复刻体,大概是“主神”也无法料想到并且感到愤怒的吧。   正因为如此……情况又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他慢慢抬起脸,收敛的笑容,直视不远处正虎视眈眈逼近的“秦悦”们。要知道,一秒钟前,对面还什么都没有!   他举起剑,“你们是想一个个来,还是组团一起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写了六个小时,终于写完了。 第221章 须弥座(六)   快速剿灭完这波复制品, 秦悦抬头望了眼天空的方向。头顶那些茂密的梧桐树枝已经消失,之前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不知何时转阴。厚重的乌云低悬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到地面。   “看样子, 整件事和你预先设想的不一样对吗?你低估了我。”他低着声音, 好似只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伴随着一连串震人心魄的闷雷,一道银蛇从上自下撕裂了天幕,将道路旁的几棵参天大树劈成两半。残余在地表的树桩燃起小片的火苗,随即自行熄灭。   “啊, 是恼羞成怒了吧。”秦悦才不在乎所谓“主神”的想法,但对它什么时候会按捺不住亲自下场,感到有些兴趣。   他耸耸肩, 拎着剑与箫继续往前走。   迦叶剑与朱冥在这个世界里, 虽然不会像人类一样被轻易复制, 但依然遵循“主神”的意志, 呈现出一种被封印的假态。可既然暂时无法可解, 那就不解, 反正情况属于可控范围内。   秦悦有些后悔, 不该把剑箫同时招来。他的思维已经开始发散, 估算起赤轮拆家进行时的可能性。   希望荼蓝在头几回的教训过后能发挥些作用,不要那么胆小怕事。要真惹出点不可挽回的错误, 真不知道怎么和关云横交代!   他叹了口,摇摇头, 将那些糟糕的假设从脑海里赶出去。   没走几步, 他忽然听到女人扯开嗓门的尖叫声, 听着像是白虹。   他加快脚步, 跑到一处废弃的红砖瓦房附近。瓦房前有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 白虹就蹲在里面。   走得更近些, 他才看清她是跪在一个男人的肚子上的。她正手持一把匕首,疯狂地扎向男人心脏的位置,“假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你以为你能杀了我?去死!都去死!!”   男人的嘴角滑落出一丝血迹。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白虹,眼睛里的光芒随之散去。鲜血自男人的身下漫开,染红了地面的土壤,也沾湿了女人的裤脚。   发现男人不再反抗与动弹之后,白虹伸出手指探探男人的脉搏与鼻息。当发现对方已经死透,她丢开匕首,捂着脸发出凄厉的笑,“死了!死了!!终于死了!!死得好!哈哈哈哈,太好了!”   笑着笑着,她摸摸那人的胸口,忽然抱着脑袋号啕大哭起来。   秦悦站在原地不动,仔细打量了一番死者,又望着近乎癫狂的白虹,闭眼皱起眉毛。   他来得太迟,已经来不及阻止!   白虹刚才杀死的,可不是小世界里应运而生的复刻品,而是现实世界中的丈夫。   虽然不清楚她在进到这里后遭遇过什么,但看得出她目前的情况已经不是“情绪失控”四个字能概括的。更准确的形容是——她已经疯了。   “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是你先开始的。我只是不想死而已。”白虹蹲在男人的尸身旁边,喃喃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当听到秦悦靠近的脚步声时,她神经质地抬起头,看清他的脸过后,像被刺痛般一下跳了起来。   她用舌头舔舔嘴唇,朝后退了两步,摆手说道:“别过来!我让你别过来!!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对不对?!为了报复我们!你不是人,而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魔鬼!!”   她啜泣着,用手揉搓面颊,整张脸布满深浅不一的血痂,“一定是,一定是!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我自己,怎么又会有那么多志民呢?!”   秦悦明白以白虹目前的精神状况,根本没有正常沟通交流的可能或是必要。何况,一旦她完全清醒过来……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两说。   所以他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只是摇头。   白虹哆嗦了一阵,撒丫子跑得老远,不断冲他尖叫:“别过来!不许过来!!”   看她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秦悦就真的没有过去。   他不是圣父,没兴趣拼命拯救一个原先试图杀他们灭口的罪犯。如果他们是群普通人,此时恐怕已经沉尸通天湖底喂鱼了。   再者,等他收拾完灵器,白虹理所应当会回到现实。当然大前提是……那时她仍然活着。   秦悦目送白虹的身影化作远方的一个小点。他蹲下身,伸手合上男人死死瞪大的眼,然后接着往前。   过了一会儿,注知神经频频预警,就像有什么人即刻会从背后跳出来发起攻击一样。他立住身子,猛然回头,环视身后的街景。   奇怪,连鬼影都没有啊!难道他被白虹的神经质传染了吗?   自嘲地笑了笑,又向前走了一阵。残破的乡镇街道开始蜕变。穿过一片翠绿的鸽子树后,他进入一条汉白玉铺陈的小路。走到尽头时,一切都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片面积惊人的宽阔广场与宏伟巨大的宫殿群,与他先前游览过的帝都博物院有几分相似。   “这又是做什么?新的转场?”他盯着曲折朱墙的尽头,指望从后面再蹦出几个“秦悦”。   可紧接着发生得事情与他想象的不同。   一个挥舞着翅膀的身影抱着什么人,从宫殿深处飞快逼近他所站的位置。而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高度飞行的黑影。双方的距离咬得很紧,有好几次,前面的那个都险些被后面的一大群追上。   秦悦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等距离足够近时,果断出手。他放出的几枚符咒升腾出龙的形状,在半空翻滚了一圈,张开大嘴扑了过去。黑影们被烤焦了翅膀,没扑腾多久就化作黑色的粉末落到宫殿的琉璃瓦或是汉白玉砖石上,最后沁成一片一片水样的痕迹。   被追逐的身影在空中绕了一个小圈,悠悠然落到秦悦跟前,笑得露出一颗犬牙,“悦哥!看看我这是什么好运气!!”   与他的喜不自胜相比,被他横抱在怀里的乐廷更多的是尴尬。他轻抚少年的肩膀说道:“咳,翔翔,现在那些家伙已经消失。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哦,也对。”韦知翔愣了愣,利落地弯腰把他放到地上。”   这时,秦悦才有空仔细端详两人的状况。韦知翔的衣服裤子都破破烂烂的,前胸后背都有不少渗血的抓痕。少年的脸上与眉间的妖纹都浮现出来,但目光明澈,没有失控的迹象。而乐廷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尤其是腕口处的勒痕显得触目惊心,像是被绳索捆绑过。   察觉到他的视线,韦知翔苦笑一声,“乐廷运气不好,再咱们遇上前,被刚才那群家伙绑了。我看到的时候,正被吊在树上讨论体内的妖丹该怎么分呢!”   他愤怒地说道:“悦哥,那些家伙明明顶着我的脸,怎么偏偏干出这种事情呢?”   说完,他有些心疼地望着那道痕迹,看向秦悦寻求精神支持。   秦悦安慰道:“放心。乐廷体内有你的妖丹,这种小伤不碍事。倒是你身上这些,虽然不致命,但伤口深,好得会慢一些。”   “没关系。这点伤不算什么。”韦知翔摇摇头,满脸不在乎地说道。   他目光一转,眯着眼睛盯着看了半晌,大声喊道:“欸欸,悦哥!那边——你快看呐!”   秦悦顺着他的指向望过去,然而仅仅只能见到远处的两个小黑点,“……”忘了,韦知翔这种高原鸟类的眼睛比他强太多倍了。   “你看到什么了?”鉴于韦知翔夸张的戏剧性格,秦悦不确定事情的重要程度是否如他表面的一样。   “那个,应该是关老板吧?”少年仔仔细细地定住不动,像在极端认真的审视中。   秦悦一下警醒了,“真的?”   “嗯,错不了。我是妖类,真假还是能辨别出来的。”韦知翔说着话,突然停顿了下来。困惑地盯了一会儿,看了看秦悦过后,又望了过去。   “怎么了?他是遇上什么危险了吗?”秦悦甩开步子,直接朝那个方向跑去。   “那倒没有。”   这话一出口,秦悦一个急刹,差点踩滑了。他悻悻地扭头,瞪了韦知翔一眼。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韦知翔情绪波动的标准超乎常人,好吧,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人。   “不过……悦哥。”少年捏着下巴,一脸深沉地说道:“你既然是真的,那现在粘在他身边不放的肯定就是假的了。emmmm,你说,他该不会跟乐廷一样,傻乎乎把假的当成真的了吧。”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秦悦牙关紧咬,感觉自己的拳头瞬间硬了!   望着他狂奔的背影,少年再度故作深沉地叹息道:“关老板正和冒牌货抱成一团这种事,我想了半天,觉得怎么都有些说不出口。唉……我真是太难了。你说是吧,乐廷?”   “如果你说这种话时,语气不那么幸灾乐祸,表情再真诚一点,或许更有说服力?”   “讨厌!看破不说破!懂?哎呀,关老板发现不对了?推开他了!不错嘛,比你强多了!哪有人被绑在树上还试图跟下面那群讲道理的?”   “……”思维不要发散!他不要面子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终于苟完了!!!我必须用感叹号表述自己的心情!! 第222章 须弥座(七)   秦悦跑得极快, 耳朵里塞满了呼呼的风声。从进入到小世界,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竭尽全力的奔跑过。等站定过后,他口干舌燥, 心扑通扑通直跳。   听到动静, 关云横与他身后的“秦悦”同时抬头望向他,两者神色各异。   男人注视着他,眉心现出一道淡淡的折痕。秦悦心中顿时变得有些忐忑,心跳得比方才更厉害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另一个“秦悦”已经用力拽住关云横的胳膊,大声嚷嚷,“这些个冒牌货, 怎么跟蝗虫似的, 杀也杀不完!现在又想要干什么?!”   秦悦:“……”   这明明是他的内心OS, 怎么反倒被人抢先了?还别说, 这演技值满点, 比没受过系统训练前的他有天分!所谓环境造就人, 大抵如此。   秦悦直接被气笑了。正要出口反驳, 只见男人猛地转动手腕, 自行挣脱出来,神色喜怒难辨道:“我说过了, 别碰我。”   “秦悦”露出诧异受伤的神色,眼睛里迅速浮现出一层雾蒙蒙的眼泪, 捂住胸口说道:“关云横, 你这什么意思?任性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得。敢情先前那出还没发挥日常水准呢!秦悦一边冷笑一边抄着手, 打算看对方的戏瘾要持续多长时间。   “哇哦, 悦哥的这个复刻体简直是个戏精!”一段距离外, 韦知翔凭借傲人的视力激情吃瓜。   “不知道为啥?这场景很有绿江小说网狗血替身文学的感觉!”他捏着下巴笑道, 倒是一副完全不担心的模样。   乐廷:“……”绿江小说网是个什么玩意儿?替身文学又是什么?他严重怀疑自己和韦知翔之间有代沟!   男人沉默了片刻,面上浮现出讥讽之色,“真够碍眼的。”   秦悦不像韦知翔,事先已经看到过关云横推开“秦悦”的一幕,此刻发现他既排斥又嫌弃的表现,不免感到有些震惊。   他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与伏魔的存在有联系吗?   应该不会!灵器在这里都受到了某种奇怪的限制。如果伏魔真的醒着,这个“秦悦”应该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一时间,秦悦思绪纷杂,决定先看看情况再出手。   “碍眼?”“秦悦”的眼泪说收就收。他不解地瞪大眼睛,靠近了一步,“关云横,你莫不是疯了?刚才情况有多危急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你险些就被那个假的掳走了!”   说完,他又意有所指地望向秦悦,“喏,看看,这不是又来了一个,还赖着不走的。要是落在这些冒牌货们手里,真不知道你会发生什么!”   这可真是做贼喊捉贼,打得还是一石二鸟的如意算盘。   秦悦摇摇头,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可惜……以他对关云横的了解,对方并不会买账。   果然,下一秒男人略低下头,朝前方努了努下巴,“第一、秦悦从来不会用这样矫揉造作的口吻同我说话,第二、他从来不会莫名其妙威胁我。把你变成这副模样的人,难道没有教过你吗?”   他语调冷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最后,离我远一点。你很臭!跟之前那个假货一样,身上有股垃圾堆的味道。”   秦悦:“……噗。”   如果不是关云横说话的神情既严肃又认真,他还以为他是在骂人呢。   韦知翔笑得站都站不稳,靠在乐廷身上揉肚皮,“哎哟,我的妈啊。关大老板这么实诚,看把人气得!”   “秦悦”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在关云横的一句“我是认真的”之后,黑如锅底。   他收敛笑容,眼睛里滑过一丝困惑。从外表看,两人是一比一复刻,甚至包括某些寻常人不易觉察的微表情和小动作。虽然由于经历不同,性格本质上相背。但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从第一句话开始就怀疑他的?   兴许是他表现得太明显,关云横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理由如上。麻烦让让。你真的太臭了!我猜你们自己一定没发现这点!”   “既然是这样……”复刻体垂眸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手中似乎闪过一丝银光,正是诓骗不成、图穷匕见。   “小心——”秦悦忍不住提高声音提醒。   关云横似乎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单手把复刻体提溜起来,摇摇头说道:“你的身手,真是比他差远了。”   他用另一只手掌罩在“秦悦”的面孔上,稍稍用力——   “你……这又怎么……可能呢……”对方的絮语言犹在耳,躯体已经像被震碎的纸,漫天飞舞,飘落得满地都是。碎片在地面消解后,如一片砸上去的雨点,留下零零落落的深色印记。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关云横收回手,盯着掌心的位置发起了呆。   “哇……咱们关老板现在出息了!”韦知翔吹响了口哨,惊叹道:“悦哥,同样是关进来,我被打得皮开肉绽、落荒而逃,他居然还学会了新招数。这不公平!”   这又什么不公平的?秦悦啼笑皆非,正色道:“你会受这么重的伤,其实我也挺意外。”   “对,我也没想到。之前只有一个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假的,所以伤不了我。后来不知怎的,世界合在了一起,他们人多势众,忽然就能伤到我了。何况,他们还挟持了乐廷!”韦知翔委委屈屈地摸摸头,“好奇怪噢。”   “应该是原有的规则体系崩塌了。抱歉,是我做事的时候考虑不周,害你们受伤。”   “悦哥,你不用内疚。不合在一起我又怎么找得到乐廷呢。没事儿!”少年眼珠滴溜溜转,一脸机灵,“要真觉得抱歉,关老板脖子上的玉扳指借我戴一天呗。”   秦悦:“这是什么话?”   “他一个普通人突然之间变得那么厉害,肯定是因为你之前送的那个玉扳指的关系。不行!你不能偏心!改明儿,我也要借来戴戴!”   乐廷扶额,无奈道:“翔翔,不要任性!”   “伏魔是上古灵器,你是妖。要真戴了,估计你半天不到就歇菜了。”秦悦一愣,笑着打消他的奇思妙想。   说完他望向依然在发呆的关云横,“他会这样,跟戴什么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是……”   “是什么?”   秦悦摇摇头,“其实整件事我还没摸清楚来龙去脉,也是一头雾水。不过,翔翔,关云横十有八九不算普通人。”   “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说?那他是妖、复生者,还是什么?”韦知翔努力打量了一会儿关云横,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总不能是修士吧?”   他鼓起腮帮子,表示自己无法接受。同乐廷面面相觑,他紧接着又说道:“不能吧,从刚认识的时候开始,关老板横看竖看都是普通人。除了这回身上那道突然跑出来的奇怪咒术,还有之前你跟他受的诅咒,实在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不像你……第一见面,差点没吓死我!修士欸,活的修士!”   秦悦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只得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也说不好,但经历过这一系列事情,我心中一直有疑问。如果他不是普通人,一切逻辑就通顺了,如果他是,但他身边一定有什么重要人物是我忽略了。当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也还没有定论。”   离开瀛洲岛后,关云横不但失去了以往的记忆、身上也再没发生过任何奇妙的事情。   伏魔在那之后完全陷入沉睡,对他的询问不理不睬。因为没有关龙的侧面印证,那些猜想都仅仅止步于“猜想”。可现在这种进展,实在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唉——这对他这样追根究底的人,是种莫大的折磨。   那头关云横也看得差不多了。   “关……”秦悦微微张嘴,没来得及吐露对方的名字就停顿住了,话语在舌尖上打转。   因为男人已经自发走了过来,目光里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冷淡与审视。   秦悦的呼吸卡在嗓子眼处,正犹豫如何跟他解释现在的状况。   “那个,其实……事情,呃……”本来组织得好好的语言,在对上男人黑色眼眸时,突然像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关云横……”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男人的眉毛凶狠的收紧,略带不悦地说道。   “你怎么……”轻易分辨出真伪?   “我还以为……”他开始还忧心需要费一番唇舌。   男人冷哼一声,从下往上打量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一切安好。秦悦眼眶一热,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走近。   “废话!我又不瞎!那些人臭死了,就像上回跟你去的那个旧小区里垃圾车的味道!”   “你想起来了?”   “哼,只有一点点。你不要奢望太多。”   “嗯。”   男人大跨步上前,直接把他拥在怀里。鼻尖在他的肩膀上来回磨蹭,“唔,你也好臭!浑身的汗臭!”   “……”不亏是真的关云横,不出两句话就能让人的满腔感动化为乌有,只想揍得他鼻青脸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呜呜呜,今天是八个小时三千字的节奏!上班还摸了会儿鱼…… 第223章 须弥座(八)   关云横嘴上嘟嘟囔囔嫌弃, 手臂的力量却一点都没放松。不仅如此,还有收紧的趋势。   秦悦努力挣扎了几回,都以失败告终。他的额头被迫紧紧贴着男人的胸口, 活像两人长在了一起。   最后还是韦知翔清咳一声, 解围道:“好了,关老板,你再这样抱下去,悦哥就没法儿呼吸了。无论如何, 咱们四个又到一起了!对了,你们这一路有没有遇见其他人?”   所谓“其他人”指的当然是白合生那群寻宝者。   关云横不情不愿地撒手,摇摇头回答:“没有。我只遇到几个长得一模一样自称‘关云横’的人, 另外就是一堆假的秦悦。”   他低下头看着那些雨点状的斑块, 吸吸鼻子, 有些嫌恶地说道:“你们都闻不出来吗?完全是腐烂物的恶臭。”   秦悦、韦知翔还有乐廷齐划划摇头。   “真是奇怪!那味儿几乎五米外就能分辨出来了。”关云横皱眉道, “还有……我不认为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 为什么一碰他们都碎掉了?”   “从进来以后都是这样吗?”   “不, 一开始不会。我和一模一样的人只是相互交谈。后来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后, 无意间发生的。”   他仰起头, 似在极力回忆,“当时……我远远看见第一个‘秦悦’, 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你,但靠近些就发现他从头到脚散发着臭味, 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了。他一照面就想抢我脖子上的玉扳指, 我把用力他摁在地上, 然后他就碎掉了。这究竟是什么原理在里头?”   秦悦被问住了。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所以只能推测道:“我也不清楚, 也许都与你的情绪认知有关。”   “情绪认知?你是指我发现对方是假货之后的情绪波动?”   “很有可能。”   关云横显出困扰的神色。他凑到韦知翔和乐廷身旁, 弯腰深吸了两口气,“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他们现在闻着有股鹅绒被的味道,还是那种没处理好的绒,闻着胸口怪闷的。”   “……”秦悦扶额,与其余二人面面相觑。“鹅绒被的味道”是什么形容?因为是鸟妖和拥有鸟妖妖丹人类的关系吗?   “出去之后会消失吗?”   “也许,我不能保证。”现阶段的一切都是猜测。”   这个答案显然让关大老板很不满意。他用脚掌不耐烦地在地面打着节拍,扫视其他人,“为什么只有我有变化?你们呢?”   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更不高兴了,扯出脖子上的玉扳指,晃了两下,“是不是因为这个东西?”   “应该与伏魔无关。”   关云横掐着下巴,陷入沉思。半分钟过后恍然大悟道:“那……就是与我身上本来就有的咒有关。”   秦悦依然摇头,“妙音鸟的诅咒只是将我们联系在一起。至于保全咒,不存在那样的作用。”   “那跟什么有关系?难道这种折磨人的嗅觉是今天跑出来的突发情况吗?”   秦悦沉默了。   他忽然想起幼年时曾经在某本古籍上读到一段记载。大意是像沅芷君肖简等天纵奇才仅仅是少数,拥有灵力的人多少会有偏好。   有的人施术不行,但符篆了得,比如姜夫人;有的人天生预见性强过旁人,好比肖启;还有的人眼睛能看得到的,比感受到的更多,这是他。   那关云横这突如其来的嗅觉……有没有可能是他本来存在的能力,只是受到某个契机被激发出来了?   是这样吧?哪有长到三十多岁才发生异变的,又不是中途被植入妖丹的乐廷。   但会是什么契机?他陷入迷思,觉得有环节推敲不透彻,但又没明白究竟是什么。   “悦哥?悦哥?”有人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许多下,声音一回比一回高。   秦悦将自己从恍惚中抽离出来,对上韦知翔写满问号的眼睛。   少年好奇地睁圆眼,“悦哥,方才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说话时,关云横也望了过来,表情有些不悦。   秦悦想想也对。正说着话呢,他却开始单方面发呆,任何人都会感到不高兴。   在现阶段,出于各种考量,秦悦并不想对关云横合盘托出。对方连过去的记忆都是零碎的,知道得太多,完全是自寻烦恼。何况,关龙那边一定是不希望孙儿掺和进来的。   他想了想,话锋一转,掩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先前遇到白虹的事情了。”   这么一说,韦知翔和乐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少年眼睛里更是燃起亮晶晶的八卦之火,追问道:“哦,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了状况,不然就该和你同行啊。”   秦悦叹了口气,“我们相遇得太晚。见到时,她已经不大正常了。”   “嗯?”   “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什么?!”   “是我亲眼所见。我想她可能之前受过很大的惊吓,所以把真正的丈夫与小世界里面的复制体混为一谈了。同理,你还记得我们见到的那两具骸骨吗?”   “当然记得。”   “其实我之前琢磨他们可能极有可能是自杀,现在看来已经有八成的把握。”   “哈?”韦知翔迟钝地摸摸后脑勺,“为什么?”   乐廷一点就通,叹了口气,用力揉揉少年的头发,看向秦悦,“如果照现有的情况看……确实。”   韦知翔扭动脖子,把脑袋支到一边,不满地嘀咕道:“你们干嘛一副‘原来是这样’的表情!欺负鸟类脑容量不够嘛!倒是说得明白点儿啊。”   “……”   关云横说道:“那些死掉的,包括白合生说的疯掉的长辈们。他们都曾经和我们一样,进入到这个世界。但因为同白虹一样遭受了惊吓,受了刺激。虽然侥幸逃脱,但精神崩溃了。还没走出去,就自我了断了。”   虽然是在回答韦知翔的疑惑,但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秦悦不放。   “对的。我就是这个意思。”秦悦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你们还记得进来时的那些壁画和雕刻吗?就是画有城主和长老们的那些。”   “当然记得。有什么不妥吗?”韦知翔眼睛微眯,在乐廷开口前打断他,“等一等!让我猜猜……嗯……虽然通天城的城主和长老们还换,但完全没有白曦的画像!”   他的呼吸与语速同时变得急促,“半人半神,半人半神……大巫祝始终只有白曦,现在的外面的白曦是不断被更替的复刻体!!”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乖乖,还有这等诡秘的事情!闻所未闻!悦哥,那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秦悦摊开双手,“先前我把小世界分界点的无忧木破坏掉,因而世界与世界融合在了一起。但这一路,我再也没见过类似的重复物。老实说,我现在也没有头绪。但这里的时间比外面慢得多,暂时不需要担心食物和睡眠。既然几十年前白合生家族的人能够出去,就一定有突破口。”   话音刚落,头顶的天空突然炸开一串闷雷,像是在有针对性地嘲讽他们自不量力。   所有人抬头望着天看了一会儿,只见大片的乌云飘了过来,天阴沉得仿佛是在夏夜的雷雨前。   “悦哥?那我们现在这就继续往前走。看看还能钻出些什么?”韦知翔“啧啧”两声,没有受影响。上前抱住秦悦的胳膊,无尾熊一样地吊在他肩膀上,一脸认真。   “嗯,好。”秦悦只得收敛目光,几乎是被半强迫地拖着走路。   他回头看向乐廷和关云横,两人都若有所思站在原地,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并没有立刻跟过来。   “喂——你们俩干什么呢?!”少年撇撇嘴,回头高声呼喝。   “来了。”男人们一前一后快步上前。   韦知翔嘟着嘴,困惑道:“那云的形状很特别吗?”   问完过后,久久等不到回应。少年奇怪地瞥了他们一眼,“悦哥?乐廷?关老板?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又怎么了?”   “没事,不用你操心。”乐廷再度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无奈地看向秦悦与关云横。   关云横略过他,朝秦悦挑动眉毛,“你确定,他真的活了一百五十多年?”   “……确定。”有的时候吧,迟钝是一种难得的福气!   往前不久,他们又遇见成群结队的复刻体。除了他们四人的以外,还有假的白合生等人。有同伴在身边,秦悦变得更有底气,三两下就把那些东西解决掉了。   “悦哥,真有你的!”韦知翔竖起大拇指,脚边还躺着个正在消融的“白合生”。   秦悦冲他微笑了一下,骤然,整个人的动作像结了冰。   又来了?那种让他头皮发麻,脊梁也发麻的注视感。但背后明明空无一人!   是他过于神经质了吗?他忍不住四处张望,实在没找到任何奇怪之处。   “是有什么不对?”连心最大的韦知翔也停下脚步,跟着他到处看。   “总觉得有些奇怪……或许是我太紧张了。”秦悦实话实说,但也明白其他人的敏锐程度还不如自己。   “算了。咱们继续吧。”他不想因为莫须有的怀疑耽搁大家的时间。   “等等。”关云横摆摆手,不再移动。他的视线随后定在了远处的某点处,“很臭。”   “什么?”   “我是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跟在后面。我的嗅觉没错的话,他们还在靠近。”   “哪里?”   “右边四十五度,偏右一点的位置。”   “确定吗?”   “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肥来了。中秋出去玩耍去了! 第224章 须弥座(九)   秦悦从裤包里摸出枚三角黄符, 照着关云横指明的方向丢了过去。符咒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逐渐化作一小团橘黄色的火。下落过程中,火团没有遭遇任何阻碍, “啪嗒”一声砸到地面, 肆意燃烧成一根朝上喷射的火柱。   “偏了。”秦悦遗憾地说,“现在呢?”   “还在,只是距离比刚才更远了。”当发现周围的味道淡去时,关云横跟着走了几步, 又退回来。   他闭上眼睛,使得所有观感的敏锐度都集中在嗅觉上。这种感觉非常奇异,仿佛他身处在一片虚空里, 除了自己与看不见的东西外, 其余人与事都不重要。   过了一会儿, 他无师自通, 描绘出隐形物体的形状, “两个圆形。”   说完, 他拧紧眉毛, 自己也感到十分困惑。究竟, 鼻子是如何能够“看”到形状的呢?他不明白,其他人就更不明白了。   韦知翔拍拍手掌, 捧场道:“厉害了,关老板!”   关云横面无表情地望着秦悦, 没吭声。他抿抿唇, 在韦知翔靠近揽他肩膀时打了个喷嚏, 摆摆手将他推到乐廷身边, 嫌弃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少年自讨没趣, 摸了摸鼻子抱怨, “有这么敏感嘛??”   “有。像有人捏了一大把羽毛塞进我鼻子里。”   “……行!”   应付完韦知翔,关云横对秦悦说道:“符咒不行,虽然跑得慢,但它们会逃。你需要把它们罩起来。”   “我明白了。给我一个它们目前的位置。”   “看到那棵大树了吗?就在树下三点方向。”关云横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   “了解。”秦悦丢开迦叶剑和朱冥,竖着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大道无形,天地同济。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清清浊浊,动静有度。降本末流,万物则生。”   圆形在所有人眼前形成一个若有实质的蓝色光圈,徐徐转动着。光圈的中间部分时不时闪过其他人不认识的“鬼画符”与文字。   出于妖类天性,韦知翔即刻警觉。他扯扯乐廷的衣袖,暗示他往后面退,“这种热闹,咱们不凑。”   乐廷见他如此惜命,尽管觉得有些好笑,还是顺应他的安排,一路退到十步外。   待秦悦阵法初成,关云横用标志物帮他锁定位置,“它们已经在逃了。现在是在那只铜鹤左侧,还在逃。”   “放心!它们跑不远。”秦悦胸有成竹地说道。他指令蓝色光圈飞到指定地点,再把它像游乐场里套圈游戏一样,盖了上去。光圈接触地面的刹那,大小比先前暴涨百倍,连同旁边的宫殿一齐框住。   下一秒,光圈八方升起几道蓝色光柱,柱子顶端的延展面合龙相连,变成一只蓝色的罩子。   关云横隐约感到眼前的情形很熟悉,但那些模糊的画面飞快地从脑海里闪过,来不及捕捉。他叹了口气,确定那些东西被捕获之后,听秦悦继续念诵,“清乃浊源,动乃静基。人常清净,天地归悉。神清心不扰,心静欲不牵。”   浮丘驱邪阵。   没来由的,关云横能够准确说出眼前这个阵法的名称,却依然找不回当时的记忆。   这样雾里看花的朦胧感令他内心十分不痛快。他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住骂脏话的冲动,以免影响秦悦施展。   此时,尽管罩子里看上去空无一物,但所有人都听到一阵阵猛烈的撞击声,更甚者,他们还能看到罩子表面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   “悦哥?你这罩子足够结实吗?”   “别担心。我做了加固,冲不破的。”   过了不多时,里面的反抗强度与频率都有了变化,似乎被困在其中的东西逐渐耗尽了力量。   慢慢的,从无到有,隐形物体显出形态。它们静静地趴在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   “恶——这都是什么鬼玩意儿!!”当看清楚这些东西的模样时,韦知翔当即露出厌恶的表情,用手搓着手臂,“这像是……眼睛?”   “唔,是的。”秦悦看了几眼之后,汗毛倒竖,也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反胃。   那两只东西的确像关云横形容过的,是圆形。乍看还以为是两只能活动的肉瘤,但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肉瘤”的中间部分有一条细缝,上半部分还有类似睫毛的黑色粗线条垂下,遮挡缝隙中透出点点水光。任谁看见,都会觉得这是一双眼睛!   当发现无路可逃,又没有多余力气挣扎时,“眼睛”们停歇着,大幅度眨动了两下。这时,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有类似眼珠的结构。只是中央瞳仁的部分,不是黑色、棕色或者蓝色,而是透明的结晶体,里面倒映着无规则的山岩与怪石嶙峋。   “悦哥,所以说它一直跟在后面监视我们?”   “嗯,应该是的。据说每个须弥当中,都有一双能够勘破万物的眼睛,修真界称其为‘须弥眼’。”   “须弥眼?”   “相传这样的眼睛可能长在任何地方,人、动物,妖类或者精怪身上都有可能。十分罕见,如果长在人身上,那人不需要推算就能识破天机。我原先以为这是胡编乱造的故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更没想到,须弥眼能够单独存在。   秦悦想了想,说道:“但我想,它们一路跟随,应该仅仅是出于好奇。”   “好奇?”   “对,因为我们不属于任何小世界,好奇之下,它们所以才会一直跟着我们。”   说着说着,秦悦的语气变得格外轻快,连语调也呈现上扬的趋势。   关云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我在想,那些误入的白家人兴许就是因为遇到这双眼睛,才顺利脱困的。”   “哦?悦哥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嗯哼。我们身后是宫殿,再远些是几十米高的电梯公寓。再仔细看看它们眼睛里的晶体,是不是景致完全不同?”   “没错!”   “那是因为现在须弥眼透出来的是真实世界的场景,换句话说,须弥眼是真正通往外界的门!我想白家的那些人可能是在厮杀当中,阴差阳错出去的。”   “哇哦,太棒了!”其余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激动之色,韦知翔更是小步跳跃了一下,摇着秦悦的手腕,“悦哥,悦哥,告诉我们怎么做?”   “首先,需要先跟它们沟通好。”   “沟通?怎么沟通?我们说话它们能听得懂吗?”   “当然。有一种世界通用语言。”   当秦悦抬起右手,拇指与食指掐住一朵花时,其他人才明白所谓“通用语言”实则是胁迫。   “自遣其欲,澄心自静。六欲不生,三毒消灭。内观其心,外观其形。观空亦空,空无所无。所空既无,无无亦无。”   随着咒语的重复,两枚须弥眼像被无形手掌挤压,几乎变成了原来大小的一半。它们尖叫着,用力挣扎,大颗大颗的眼泪流淌在地面,染湿了一片。   关云横&乐廷:“……”   韦知翔缩缩脖子,嘤嘤假哭了声,“吓死宝宝了。悦哥认真起来真的太恐怖了!幸好我没害过人,否则现在肯定早成一把劫灰了。”   “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但我们实在不想再呆在这这个破地方。”秦悦说话的声音很轻,温温和和的,宛如真……有商有量的。   须弥眼叽叽喳喳叫了几声,缓慢地往外围爬行了一段路。两只眼睛相对而立,结晶体中渐渐拉出一道道长长的虚交叠的影,最终虚影实质化,变成一道半月拱门的模样。须弥眼瘫软在地,双眸紧闭,仿佛陷入沉睡。   秦悦随即撤去罩子,“可以了。翔翔,你和乐廷先走!”   韦知翔大概对“先走”这个选项有阴影,张了张嘴,企图说服他。   秦悦坚持道:“你们身上有伤,早回去早受益。听话!”   紧接着是关云横。男人比少年更直白坚持,“要走一起走。拉着我的手!我出去了,你死了,还不是白搭?!”   “好。”这回秦悦没有推辞。他伸出手,拉住男人的。两人相偕快步走出去。   下一步,他踩到硌脚的山石碎块,然后听到韦知翔尖叫道:“悦哥,小心背后!!”   秦悦用力按住关云横的背,把他整个人压低,自己也曲着膝盖,躲开某个飞速转向他们的不明物体。   “铛——”迦叶剑腾空而起,把物体弹回去,深深嵌入附近的岩壁里。秦悦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柄短匕首,而扔出匕首除了守在外面的白曦还能是谁?   她勾着嘴唇,不急不缓地说道:“浮丘肖氏,果真厉害。”   “迦叶!朱冥!!”一旦回到现实世界,灵器的助力回归,秦悦的心就越定。他松开关云横的手,把后者推到安全地带,握住迦叶剑柄劈向须弥座上的金属匣子。   “不——”白曦的笑容凝固住,她猛地朝前一扑,试图阻止,但被朱冥吹出乐声织成的网拦住去路。   迦叶剑本来就是把世间少有的宝剑,死在它剑下的邪祟不计其数。不必秦悦用力,它已经劈开金属盒子,连其下的须弥座都被切割成了两半。   “啊……”白曦捂着脸,痛苦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她并未像小世界里的复刻体一样立刻消失,而是爬行了一段,抬高手臂,“主神,主神……救救我……”   她眼白的部分变成艳红色,口中不住地涌出深色的液体,却没有散发血浆的气味。液体之中,有些长着细长根须的“活物”不断扭动。秦悦和关云横盯着那些东西,不约而同喊道——   “朝染!”   “食梦伯奇!”   秦悦稳住心神,矮身仔细查看着那堆东西,“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在刚才。但一北一南的距离。这里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玩意儿?”   关云横又看了几秒,用衣袖遮住口鼻,对上前凑热闹的韦知翔二人说道:“你们慢慢看,我要去旁边吐一吐!”   “……”看来,出来之后嗅觉变化依然没有消失。可以预见,在学会如何控制之前,关云横未来的日子会很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25章 须弥座(十)   韦知翔虽然不太清楚他们对话里的“食梦伯奇”是怎么回事, 但当他看到那些在酸腐腥臭液体中不断扭动的菌丝样物体时,下意识地有了危机感。   他快步上前,一手一个, 把秦悦和关云横都往后面, “悦哥,关老板,你们都小心些!”   关云横面色惨青,勉强按下心头的恶心, 将手臂抽了回来,“别晃,再晃吐你一身。”   韦知翔见他此时的神情十分认真, 当即明白这话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他讪讪一笑, 撒开手, 谨慎起见还往旁边撤开两步。   关云横用手肘为支撑, 靠在秦悦肩膀上缓和片刻,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的视线先是扫过地面上白曦那具逐渐枯萎的躯体, 再看向被秦悦劈成两半的须弥座。蓦地, 他定住了。其余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这时, 须弥座有一半已经斜斜地歪到一侧,凭着底部薄薄的一层相连部分牵强地耸立在原处。许多彩色肥皂泡泡样的东西从业已残破的须弥座飞出, 升到半空中不久便炸掉,喷出几滴血浆颜色的液体。   秦悦能听到须弥座灵器断断续续的哭嚎声。这种声音随着时间地推移, 就像逐渐枯萎的花, 慢慢变得虚弱遥远, 最终完全消失。   韦知翔注视着眼前这番奇异的景象, 好奇地问道:“悦哥, 你说那些人都去了哪儿呢?”   “那些人”指的自然是一心寻宝的白合生一行。   秦悦秒懂,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须弥座,“我也不知道。原本我以为,只要灵器消亡,无论生死他们都会出现在这儿。现在看来,是我错估了。”   “那他们是死了吗?”   “也许……”秦悦盯着最后一枚升空之后破裂的泡泡。即便没有死,这些逃逸出来的小世界碎掉,他们离死也不远了。   “嗯?这样啊——”韦知翔昂着脑袋,咧嘴笑道:“他们活该!!”   少年的笑容里透着冷酷与快意。妖类,哪怕是久居人类社会的妖,也不存在高级道德标准。他们的爱恨直白浓烈,毫无遮掩。   反倒是乐廷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大约是有些物伤其类。   至于秦悦,他不会为了白合生等人的命运感到抱歉或是遗憾。黔州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目的地,宝藏也是他们自己要寻的,无论结果,他们必须自行承担。   只是……他缓缓靠近须弥座,那个装着所谓“聚宝盆”的金属匣子有三分之一悬空,瞧着有些摇摇欲坠。匣子在无风的石屋里轻轻晃动,但每回都能保持微妙的平衡。断口处一条细长的红色丝状物像海中的浮游生物般,优雅柔软地探出来。   关云横顾不上嗅觉的折磨,大声喊道:“秦悦!”   “我看到了。”青年回以稍安勿躁的眼神安抚一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   一个,两个,三个。这些东西有着白色柱状、菌类模样的躯体,上面布满深蓝色的眼睛半点。躯体顶端的锥形部分,伸出无数细长的须。乍看像是瘦小的海葵,但触/手比成年人的手掌更长,每一根只比头发丝略粗一点。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唤起了之前在妖市那一幕幕不愉快的记忆。   像是在验证这些东西的来历,秦悦静静观察着。这些朝染的动作像开启四倍慢速,一切行动都极其迟缓。它们爬到箱子外,把须竖起来,像是一排数量惊人、正准备接受外界信号的塔台。   当从须弥座缓缓爬下,触碰到秦悦脚尖时,它们的反应显得很奇怪。一部分调转身体,往反方向逃逸,虽然一分钟移动不到三十厘米,但确实是在“逃”没错。而另一部分则对秦悦的存在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们沿着秦悦的裤腿朝上爬行,一边爬一边挥舞长须,似乎想扫平一切障碍。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走在最前面的那只才爬到秦悦的肩头。它朝他的耳朵移动,慢悠悠伸出长须,看样子是在做入住准备。   见状,关云横拧眉,语调急促地喊道:“秦悦!!”   “不必担心,只是好奇这些东西跟先前的有无任何区别而已。”   话音刚落,迦叶剑已经自动出鞘,三两下就将他身上的那些东西拂去,利落地把它们斩成几节。   被划开的朝染们纷纷喷出墨绿色的汁水,剧烈抽搐了几下,静止不动了。   韦知翔弯下腰,眨眨眼睛问道:“死了吗?”   “你……”关云横瞪了秦悦一眼,正想开口说话。   “嘘——”秦悦竖起手指,唯恐惊扰到什么似的,指着地面,“看看。”   关云横被这股子味道弄得又开始犯恶心,咬着牙狠狠地剜了青年一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给我等着”。然而,这种级别的威胁,秦悦早已见怪不怪。   他拉了韦知翔和乐廷,仿佛三个上生物课的小学生,叽叽喳喳议论着。   “欸,又,又活了是吗?!”韦知翔惊讶地发现有少数怪东西从地面立起来,然后重新长出菌类躯体。不多时,   一个朝染,分裂成四五个,同一开始从匣子里爬出来的那些一模一样。   当然,通过观察,他很快明白并不是所有死去的朝染都能重新“复活”成新生体的。   他同乐廷对视了一眼,露出困惑的表情,问道:“为什么一个地方爬出来的,有的胆小如鼠,有的好像自认为能吞象的巴蛇一样?为什么有些直接死了,有些又重生了?”   “因为遭受的影响不同。有些没有异化,有些部分异化,而少部分已经完全异化了。”   “异化?什么东西让它们异化啊?”他停顿了一下,在经过短暂地思考之后,瞠大眼睛,“难道……”   “不错。就是白合生他们寻找的所谓宝藏。传说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   “什么??”   “我想那应该是须弥座后的第二道防线。”   缓过气儿的关云横插嘴,“你是说,这匣子里本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以讹传讹成了聚宝盆。”   “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当年放置东西的人一定没想过,由于缺乏主人的引导与制约,须弥座这件灵器成了邪祟,匣子里的朝染也变成了寄生物。”   说着,秦悦用辟邪咒把满地的朝染焚毁,走近匣子。   本来懒洋洋、百无聊赖的眼神,在接触到里面的东西时,凝固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时也,命也,运也。”   关云横等人也跟随他的脚步靠近,发现匣子底部放置着一只造型奇异的铜鼎,鼎身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中央赫然留有一片仙叶纹饰!   韦知翔看了一会儿,心里仔仔细细将鼎身上的雕刻与迦叶剑鞘上的图案相对照。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脱口而出,“我去!悦哥!这难道是你家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连续加班中。 第226章 托付   短暂的沉默之后, 秦悦朝韦知翔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方才的疑问。   他合拢双掌,小心翼翼将铜鼎从匣底捞出来。虽然历经千年, 鼎的外表还是同曾经回溯到过去见过的没有太大区别。它的表面没有像别的古文物一样, 布满因岁月流逝氧化形成的绿斑,反而金光闪闪的,仿佛昨天刚被铸造出来。   钱家古瀛洲噎鸣殿内的东西,章家黔州一脉的金属匣子……看来, 肖家未与其他世家交恶的记载是真实的。   不仅没有交恶,还将这么重要的鼎托付给了他人保管。   看来庆阳大慈寺那件事过后,浮丘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除开三君与姜夫人, 也不知肖启、肖敏还有肖祝等人最后结局如何?   一想到这里, 秦悦眉头紧缩, 不禁觉得有些难过。理智上, 他明白那些人都是早已作古的祖先, 但机缘巧合下, 他们也曾朝夕相处。   古时的修士大多长寿, 大厦将倾, 不知他们可曾试图力挽狂澜?但站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回头看,无论肖家人做过何种努力, 最后一定是失败了。   见他神色凝重且严肃,韦知翔满肚子问题卡在喉咙管。忍了忍, 小声问道:“悦哥, 你认得这个东西?”   “嗯。是一直在找的物什的其中一件。”   “嗯?悦哥你在找东西?其中一件的话,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咯?!”韦知翔顿时来了精神, 他假意埋怨道:“怎么之前从没听你提过?要是知道, 咱们还能帮帮忙啊。”   秦悦摇摇头, “事情无法一蹶而就。而且说到底这是肖家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又怎么能把你们牵扯进来?”   “见外了啊,悦哥!你再说下去,我可是要生气了!”少年两手叉腰,鼓起腮帮子,忿忿道:“悦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乐廷的事,怎么能用‘牵扯’形容?!”   他指着关云横,一脸控诉。“关老板知道的事,我连边角料都没有。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偏心!”   “……真不是。”秦悦简直被他的神逻辑惊呆了,“他的魂魄当时被伏魔拉着不放,许多事是瞒不过他的。”   “哼!少在那儿糊弄我!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就是故意的!”   “……”这天没法聊了。秦悦没料到韦知翔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继续较真,只得用眼神向乐廷求助。   后者耸耸肩,一脸爱莫难助,“老实说,我觉得翔翔说得有道理。关总的关系网虽然广,但总有鞭长莫及的地方。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话音刚落,韦知翔的气势比之前更盛,“听到没有?!”   “……”乐廷面对韦知翔的这份没有原则,他见识了!他就不该有所指望。   等场面重新回归安静,关云横忽然淡淡地说道:“怎么又变成其中之一了?我记得你在找一件东西。”   最后四个字,他咬音极重,视线专注地落在秦悦脸上,不肯放下一丝一毫。   秦悦一怔,脑子里像安装了只呼呼转动的风扇,扇叶突然停摆罢工。他额头鼻尖上瞬间出了层细汗,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没说过啊。”   男人眯了眯眼,目光仔仔细细地擦过他的皮肤,“有的。你从来没有告知过曹卓东西的数量,也就是说,你默认只有一件。”   那还不是因为,他和爷爷以及肖家的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祖宗们这么会搞事情!秦悦背过手,笑道:“这只是你的猜测。你又没问过我。”   关云横挑高一边眉毛,抽动鼻尖,倾身嗅闻,“秦悦,你出汗了。你瞒着我什么事?或者说你瞒了我几件事?”   “真没有。”失策!刚才是他得意忘形,大意了!   男人瞥了他一眼,瞬间看穿了他的心虚,冷笑着没再说话,“算了,别人既然不想说,我们也不能强求!”   虽然眼睛盯住他不放,话却是对韦知翔乐廷二人说的。   闻言,其余两人也不满意望着他,目光里充满无声谴责。秦悦登时一阵头疼,自顾自说道:“此间事了。外面一定已经找疯了!我们还是尽快出去吧。”   他唤来朱冥,把绑在玉箫穗子上的洞天袋取下。袋子只有拇指大小,粗看像只造型精巧的元宝香囊。   拉开袋口,正想把鼎放进去,秦悦忽然感觉到掌心处传来一丝微弱的震荡。他当即停下,仔仔细细、来来回回打量了一通,但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他吐了口气,心想,大抵是错觉。如果里面的东西已经苏醒,今天的胜负恐怕还得两说。   做完这一切,一行人原路返回。走出第三道门,凶狠的鬼流沙已经化作一颗颗不足为惧的小泥丸,即便有人经过也毫无反应。   离开这座人造地宫时,东方已经微微发白。他们凭着记忆沿崎岖的山道下行,走到靠近山脚处时,跟方鹿摇与任禾带来的警察和由附近村民临时组成的搜救队撞个正着。   “秦悦?!太好了!你们都还活着!”方鹿摇一见他们就扑了过去,同任禾两个一人抱了只秦悦的手臂,又哭又笑,“太好了!真的……天知道我们有多担心!那些人呢?他们肯放你们走了??”   “他们突然起了内讧,发疯一样的开始自相残杀,我们就趁机逃了。”秦悦展示着自己身上破掉的衣服,又指了指韦知翔和乐廷。此时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只是因为各种摸爬滚打,显得灰头土脸,形容狼狈。   四人之中稍稍好些的,只有走在最后面的关云横。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衣服上也有几处不太醒目的污渍与小块褐色血迹。   谁看到不大声感叹一句:“死里逃生不容易!”   待搜救队里的医生简单询问完他们的身体状况过后,确定所有人没有大碍,方鹿摇拍拍胸口,一副余惊未定的表情大声念了几声佛号。   秦悦直接被逗笑了,“我记得《声名鹊起》的时候,有人接受采访说自己是无神论者?”   “就今晚这番奇遇……”方鹿摇压低声音,凑到秦悦耳边说道:“我们说起的时候,他们都不信!都说是因为我们受了过度惊吓,记忆出现错乱了。”   “那你们自己觉得呢?”   “小禾怎么想我不敢打包票。但我觉得我今晚足够清醒。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清醒过!”   方鹿摇说完,略带犹豫地看了秦悦一眼,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喊道:“秦悦?!”   “什么?干嘛忽然这么严肃?”   “你说……人如果去世后会上哪儿?”   “多数会去轮回。”   “那么少部分呢?”   “有些会徘徊在世上直到消失,还有些……”他越过方鹿摇的肩膀,对她身后的老者微笑,“会看护放心不下的人。”   女孩在注意到他的动作之后,也笑了起来,“是吗?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她昂起头,启唇还想再说些什么。一眨眼,刚刚还在身侧的青年已经被人用力拽到一边。   “走了!磨磨蹭蹭在做什么?!”   “啊?哦,好的。”秦悦只得回过头,对方鹿摇报以歉意的微笑。   方鹿摇:“……”依稀感觉自己连空气都不算。   啧,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又晚了! 第227章 锦官城(一)   到派出所做完笔录, 众人返回客栈。明明才清晨四五点左右,其余艺人和工作人员们已经坐在大堂内等候了。   室内没有架设任何摄影仪器。看来节目组出了各种现实考量,十分上道的没将这件事当做提高收视率的卖点。   因而在与人拥抱或者握手致意时, 秦悦等人毫无顾忌地略过何宵和赵普。方鹿摇、任禾和韦知翔这三位性格外露者, 虽然忍着没有出口讥讽,但白眼险些翻到天花板上了,场面一度很尴尬。   不过何宵他们的脸皮着实比想象的厚,端着弧度不变的笑脸一直坐到最后。   望着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当着PD还有其他工作人员的面,方鹿摇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天呐!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任禾接过话, 一脸不可思议, “他们怎么好意思啊?!自己丢下我们逃走就罢了。还能自圆其说是因为害怕!先前上山来你们的时候, 他们一直托辞说自己受了惊吓, 记忆恍惚, 需要卧床休息!现在倒好, 神采奕奕得更吃了兴奋剂一样!!”   “就是!就是!!”韦知翔用力地点点头。如果不是乐廷一直用暗劲拦着他, 新仇旧恨, 恐怕一打照面,他就会冲上去打歪何宵的鼻子!   秦悦用眼神安抚众人, 不在意地笑笑,“好了, 今天真的太折腾了。大家还是快回房间休息吧, 去蓉城的飞机是明天上午十一点吧?”按原计划, 这是节目组在黔州的最后一晚。   反正因为过去种种, 他跟何宵这辈子注定不能和解。只要对方不主动犯贱, 他只当他是空气。   何况……这回因祸得福, 得到了他一直寻找的东西。所以秦悦此时的心情用“相当不错”来形容不为过。   他不计较,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闻言,关云横瞥了他一眼,表情有些阴沉。虽然没反驳,但看得出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   韦知翔嚷嚷:“悦哥——你也太好说话了吧!他做的那些事,是个人都想揍他!”   “确实,装什么白莲花啊!也就抱的大腿够粗,不然早《声名鹊起》的时候就翻车了!”方鹿摇哼哼道,圈里各种真真假假的传闻她是有耳闻的,只是因为对何宵的印象实在太差,她下意识选择相信最糟糕的那种。   “好了,不值得。”   PD杵在旁边没走,听他们七嘴八舌的,插嘴道:“咳,你们放心休息。我们这边已经和平台沟通好了,下一个目的地的直播和拍摄可以推迟两天。”   “其实,真不影响。”秦悦愕然,觉得这根本就是小题大做。   “不不,要的要的。”PD的态度很坚决。他按着秦悦的肩膀说道:“你们就趁这两天散散心,放松一下,要是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告诉我。”   “好吧。”闹了半天是认为他们受了惊吓,需要时间平复心境。秦悦推辞不过,应承下来。   *** *** ***   由于白虹夫妇一同失踪,至今没有下落,也没有子女或是亲戚,村委会成立特别小组暂时接手了客栈。   当地警察根据秦悦等人找到了古建筑的入口,但由于破解不了打开的方法,至今无法顺利进入。   当然,秦悦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们:无论是白合生一行人还是老板夫妇都是生机渺茫。机关位置也被他提前布下的障眼法,确保那里不会再有别的人闯进去。   从滞留的第一天晚上开始,所有人都察觉关云横的行为表现变得有些异常。原本和秦悦同时行动,几乎形影不离的人居然整天没踏出过房门一步,所有的餐食都是秦悦从附近的餐厅打包回去的。   到第二天中午,拎着盒饭的秦悦被PD堵在大堂,关切道:“关先生,他还好吧?”   “还好。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出门。”   PD表情稍稍放松,认认真真问:“确定没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确定。”秦悦露齿一笑,“他啊,少爷脾气。你想啊,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正跟我闹情绪呢。”   “哦,这样。那就好。”PD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心里很清楚这尊大佛节目组得罪不起,多关心两句总没错。   一转身,秦悦立刻收敛了笑容,走到房间。打开门,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床头的一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厚厚的窗帘布青丝严缝地垂着。关云横的床上没人,反倒是他睡的那张有一个显眼的隆起。   那人缩成一团,蜷缩在他的被子里,从外面竟然透出一丝可怜兮兮的意味。   秦悦叹了口气,轻轻拍拍那团隆起,“快出来吃饭。”   男人慢吞吞从被子爬出来,头顶着一撮呆毛,上半身还光/裸着。等秦悦按开顶灯,他猛地闭眼再睁开,表情很怨念,“今天怎么这么久?”   秦悦望着他眼底的黑眼圈和下巴的胡渣,不禁又叹了口气说道:“刚回来就遇到PD,他担忧你的状况,所以问了几句。”   “哦。”男人捧着盒饭坐在床沿边,一只脚踩在拖鞋上,一只搭在另一只的膝盖上,吃了没两口便放下,“今天的菜和肉不新鲜。”   秦悦第三回 叹气,“你不能老是闷在房间里。明天还得乘大巴到机场呢。”   关云横抽抽鼻翼,满脸嫌弃,“外面全是一股子死人味儿。”   “……”下山过后,关云横的嗅觉增强非但没有减退,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通天城沉没已经是许多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但是那味儿依然很浓,闻着让人想吐!”   秦悦无奈地拍拍额头,“关云横,你必须去适应这种被放大的感觉,而不是揪住不放,不然你只能生活在真空里了。”   “离开这里了之后,会逐渐消失吗?”因为连续两天无法入睡,男人的眼皮显得有些浮肿。   说话时,他无意识地用指尖勾着脖子上的伏魔扳指,就像秦悦曾经花了很多年才养成的习惯那样。   秦悦不禁回想到前天凌晨关云横取下扳指,却突如其来引发了一场呕吐与高热。他这才意识到,伏魔戒指的存在实际上能够稍微缓解了关云横的不适,因而坚持不能拿下。彼时,关云横还躺在床上发抖,自然无力反抗他的决定。   “秦悦,我在问你话!?”   “不太清楚。”   “……”男人的眉毛之间几乎能夹死苍蝇。他不禁烦躁地追问,“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确实超出了我认知范围。”   “那你总该有点头绪吧!”关云横把盒饭重重放在桌面,表情流露出不满。   他站起来,倾身向前,几乎要与秦悦的鼻尖碰到一起,呼吸浸润进青年的毛孔,叫他没来由的心虚。   “你这么一个谨慎的人。曾经说过这一切与伏魔无关,这在我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推测。”   男人的眼珠子黑黑亮亮,眼底的光就像湖面上的柔波,引诱着岸上的人奋不顾身跳进来。他盯着不放,语调像裹着蜜糖,“秦悦?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秦悦神经一下紧绷起来,装傻道:“什么瞒了你什么事?”   关云横轻轻笑了两声,“你又出汗了。”   他分神看了眼空调控制板上的数字,“唔,现在这房间里只有二十二度,依你的体质,甚至会感到冷。所以你怎么热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靠得这么近的关系!我紧张啊!”秦悦迅速后撤,把盒饭塞回他手里,“先吃饭。”   关云横整张脸都垮了,倔强地别过脸,咬牙切齿道,“我不要!”   望着前一刻高深莫测霸总,甚至逼出他一身冷汗的男人现在瞬间退化成幼稚园小班的学生,秦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命令道:“吃——”   男人委屈地瘪瘪嘴巴,哼哼唧唧抱怨道:“凭什么我必须吃这些鬼东西?!”   “因为你不是在辟谷修仙!”秦悦一面盯着他吃饭,一面说道:“还有,刚才说话的时候你注意力分散,不是一下感觉正常多了吗?”   “正常?你是指着灯上铁锈的味道,还是指这被子上挥之不去的霉味?”   “……不要吹毛求疵!”   关云横手里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深深望着秦悦问道:“你当时是怎么习惯的?”   “嗯?”   “小的时候,你的灵力不是被秦爷爷封印过吗?封印消失之后,你是怎么习惯的?”   秦悦不由地愣住了。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当时爷爷已经失踪,灵器们因为能够彻底认主,弹冠相庆;而曹卓等人忙着四处寻找爷爷的踪迹……   “你那是什么表情?”男人拧眉,再度靠近他。双手把持住他的两个肩膀,专注地望着他。   “就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秦悦迷茫地想了又想,“好像……就那么过来了,也没什么难的。”   因为当时爷爷失踪的焦灼与痛苦,压倒了身边的一切。他好像自然而然地适应了喧嚣的世界,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   但当他看向关云横的时候,对方的神色里飞速闪过一丝疼。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关云横正在忍受嗅觉的折磨与困扰,“慢慢来,别着急。当你适应了,就会发现这一切也不赖。”   至少他当时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能看到越多的东西,对寻回爷爷越有利。   “你啊……真是我见过最笨的人。”   “???”突然开始人身攻击?   “自以为是又迟钝!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努力适应的!”   “关云横……”   “干嘛?感动了?”   “不是,你能不能不要勒这么紧?我难受。”   “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转场了,终于要转场了!! 第228章 锦官城(二)   两天过完, 节目组估摸着秦悦几人休整得差不多了,在第三天清晨组织众人乘车离开通天湖前往机场。   一坐上大巴,还没发车, 跟拍摄影师迫不及待地架起设备在车内走来走去, 间或对准某个嘉宾一阵猛拍,“来,大家赶紧和观众们打声招呼。两天不开直播,节目官博已经被翘首以盼的粉丝们攻陷了!!”   所有人笑着对镜头挥手, 更有甚者还调皮地送出几枚飞吻。与此同时,直播弹幕刷疯了。   “收到女神的飞吻!我家摇摇越来越美了!呜呜呜,跟小禾真是神仙友情, 入圈多年都没有变过!”   “啊啊啊, 澄邈!!这孩子嘴刁, 没瘦真是太好了!”   “翔翔, 妈妈的好大儿……为什么又在吃?吃不胖体质也不能像这样挥霍啊!”   “噗, 悦悦身边那是关老板?他为什么用毛毯蒙着脸?”   “不知道, 兴许是觉得我等高贵的VIP没有资格看他的脸?[狗头.JPG]。”   过了一会儿, 屏幕被各路粉丝刷满问号, 询问情况的弹幕突然多了起来。原因无他,是因为三五秒钟之前某位乱入的饭圈路人感慨了一句, “真好!看着都比想象中精神,听到那个消息之后我吓得够呛, 还以为秦悦他们几个要回不来了呢!”   “?”   “???”   “??快!说出你的故事!悦悦他们发生过什么?!”   “我去, 难怪停播了两天, 节目组一直装死。果然是遇到了什么吗?”   “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 造谣是要负责任的!”   路人理直气壮回了一句, “看我最近一个视频, 要是造谣我死全家!”   路人是真路人,被关注数只有个位。对方视频的定位显示他也正在黔州通天湖游览观光。   鉴于现在网络里蹭热度的方式奇奇怪怪,粉丝先遣小分队抱着上当受骗的心理准备点开视频。   一开始黑乎乎还不断抖动的画面,喘着粗气的背景音,如果不是好奇心作祟还真看不下去。看完过后,弹幕完全炸了。   “靠!”   “艹!”   “真是万幸!简直运气爆棚!”   “对对对。不过视频里面那个老乡说话可信吗?会不会是以讹传讹?如果是真的话,何宵跟赵普还真是人品堪忧呐。”   “老乡说的不可信,警察呢?”   “也不能说人品堪忧吧,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普通人。他家粉怎么有脸一直立什么好青年、乐于助人的人设?上回还有这次的事情,不嫌臊得慌!!”   何宵的粉丝不乐意了,“这种道听途说、根本不知真假的东西拿出来传播,已经录屏截图取得权证链,不谢!!”   由于基数小,这类反驳声并没激起太多水花,很快淹没在了各式各样、七嘴八舌的议论当中。   晚些时候,网络舆//论开始发酵,危言耸听的传闻与怪谈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无奈之下,节目组和当地公安机关先后发布了情况说明。   网友们把两份说明一对比,区别很明显。节目组的那份明显有粉饰太平,刻意弱化事件脉络的嫌疑。而公安机关的那份,虽然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但从侧面佐证了之前那条广为流传的现场视频。   一石激起千层浪,粉丝们不干了。   “就问节目组是不是有病?何宵是你们爸爸还是爷爷,含含糊糊的,装什么懵呢?!”   “何宵赵普滚粗!!两个大男人抛下女孩子们自己逃跑了,算什么事儿?!”   “何宵、赵普退出综艺或者建议打马赛克,谁想看他们啊,简直倒胃口!!”   当然也间杂着,“逃命是人类本能。”,“他们本来也不是过命的交情,充其量只是同事。你会为了同事豁出性命?”这类不同看法。   然而以上这些被“秦悦难道不是出门去找同事?”,“说到底就是人品有差异!”等等反驳意见盖过了。   对这些情绪激烈的互联网意见,哪怕韦知翔逐条读出来,秦悦也并不太在意。毕竟从一开始他对何宵就没有任何期待,也就不存在任何受伤或者失望了。反倒是方鹿摇和任禾这两个直肠子,旅途当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让企图示好的何宵、赵普碰了好几回钉子。   韦知翔看热闹不嫌事大,边嗑瓜子边问道:“欸,悦哥。你说……何宵他们会主动退出吗?”   “当然不会。这档综艺节目是网络多平台覆盖,剪辑版本还会在草莓台、西柚台同时播出。冲突越多,观众骂得越狠,关注度就越高。节目组不傻,哪会自断其臂?”更何况,他记得何宵正在交往的女朋友是陶家人。既然塞进来了,又怎么会轻易被请走?   韦知翔很失望,“嘁——就他那种人品,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留下?”   “你都说了‘就他那种人品’,他当然好意思了。”   韦知翔一噎,无奈地点点头,“也是。算了,懒得理他,越看越讨厌!”   秦悦淡淡地笑笑,揉了两下他的肩膀,表示安抚。   *** *** ***   整件事本该这样顺利翻篇。   哪怕何宵、赵普的行为确实不厚道,但除了群情激昂的粉丝们,路人顶多评价一句“不地道”就被新的热点带偏了注意力。可最终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刚下飞机,还没到安排下榻的酒店,现场PD就接到一通电话,挂了电话,他的脸垮了一路。   等到了酒店,他把何宵、赵普单独喊了去。晚饭时,何宵和赵普都没出现。   所有人自然嗅到一丝不寻常。   “怎么了这是?”韦知翔左看右看没见到人,不禁放下筷子,“难道……”   方鹿摇耸耸肩,很乐意分享刚打听到的八卦,“唔,我听助理说,节目组似乎受到不小的压力呢。但最后一站了,应该不至于劝退吧。”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前往城东熊猫基地,镜头前的嘉宾当中也没见到何宵、赵普的身影。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PD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解释道:“蓉城站何宵和赵普将参与助力任务,就不和大家一起行动了!”   “这样啊。”   直到这时,秦悦还很不理解节目组为什么冒着得罪陶家势力的风险,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一看见关云横的表情,他突然福至心灵明白这件事是他的手笔。   “为什么?”   “很臭。”   “……”又是臭?这理由简直成了万金油,只要惹他不快,那一定是嗅觉的错。   秦悦啼笑皆非,“我记得这节目是寰宇投资的。”   “我跟沈辰谈了谈合作。”   “好吧。但我记得何宵的女朋友是陶乐竹陶小姐的堂妹吧?你跟陶家不是……”还曾经有过婚约的亲密合作关系吗?   “在商言商。陶家还不至于为了个何宵跟我撕破脸。何况因为那丫头的事情,陶家一直对我心虚得很。”关云横哼哼。   “呃……该说谢谢吗?”   “这事跟你没关系。是真的很臭!”   “……好吧。”   也许何宵身上的味道真在关云横的雷点上蹦迪……尽管他不太相信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29章 锦官城(三)   听完现场PD的解释, 经历了几不可察的短暂沉默后,现场气氛活跃如常。参与者们不是老江湖就是人精,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得体的回应。   卢阿良略过何宵、赵普的去向不问。先和傅梦柯面面相觑, 然后瞪大眼睛往后缩, “干嘛?你们节目组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卢老师,瞧您这话说得——”   “说得怎样?我这人比较直爽!其他小年轻脸皮薄没好意思抱怨,我反正是老皮老脸一个,不怕掉份儿!今天又有什么活计要安排我们呢?”   “卢导——”   秦悦:“……”名导的演技果然比PD更自然, 仿佛他上衣口袋里的行程单是假的。   与此同时,除开少数刷屏抗议的何宵赵普粉丝,火眼晶晶的广大网友们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弹幕最终变成——   “233333, 所谓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那么大一个熊猫专线观光车, 我不信卢阿良不知道行程!”   “[狗头.JPG]胡说!咱们卢导那么那么大大大大导演当然不会在意这种细节!”   “看来何宵、赵普在组里的人缘真不怎样嘛, 连追问的人都没有。崽, 你能不能学学人家秦悦, 牙花子都快笑出来了, 乐廷看着好无语啊。”   一行人乘坐上事先安排的蓉城旅游专线大巴。行驶了一段距离, 看时间差不多时, 一位长相甜美的陌生女孩跳出来和他们打招呼,“欢迎各位嘉宾来蓉城, 我是本站主持小象!接下来的几天,我将作为现场主持、向导, 出题官跟大家相处, 请多关照。”   众人相当捧场的鼓掌欢迎。女孩落落大方的致谢后继续说道:“众所周知, 益州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的美誉, 而蓉城作为益州的省会, 其实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不知道大家之前来过我们这里吗?”   好多声的“没有”当中, 只有傅梦柯、秦悦,任禾点点头。   “我来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城市变化太大了。”傅梦柯摸着下巴笑道,“糟糕,我刚才是不是说了暴露年龄的话?”   众人听了大笑,又听任禾笑嘻嘻回答:“来过,只是当时忙签售会,好像也没有时间仔细看看这个城市。我就喜欢这种慢综艺。麻烦下一季还找我,谢谢!”   又是一阵笑,镜头转向秦悦,“秦悦呢?有机会四处玩玩儿吗?”   秦悦摊手笑道:“当时虽然糊,但到蓉城是为了办事,没有安排时间玩,所以只得保留好奇心到现在了。”   说着,他语调没有变,但嘴角的笑容淡了一些。上回到蓉城是四年前,离开时相柳因为伤重化作橘猫的模样,而他也养了两三月个才恢复。实在……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   关云横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悄悄用手背碰了碰他的,以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秦悦不动声色,同样用手背碰回去,没事。   幸好现场镜头只照上半身,他们的小动作才没漏到观众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需要照顾到在场所有嘉宾,镜头又朝向在场两位素人,“关先生、乐先生也没有吗?”   乐廷率先否认道:“没有。众所周知,我年轻时候身体不太好。”   关云横正因秦悦的隐瞒不痛快,冷不防被cue到。镜头里的男人抬起头,冷淡的表情当中含着一丝不耐回答,“没有,蓉城这边没有分公司。”言下之意是说,他没有到这个城市的必要理由。   这段采访后来成为素材,被网友截屏跟另一张图拼在一起,取名为“关云横看其他人V.S关云横看秦悦”,后来成为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段子。   主持人一噎,很快笑道:“其实最近几年益州文娱产业发展迅速,又有政策扶持,关先生可以当是考察,为咱们当地拉动一下就业率啊。”   关云横脾气虽然臭,但不是无缘无故迁怒的类型。他缓了缓,换了个口吻说道:“蓉城一直都是西南地区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城市建设规划也比我想象得出色,的确可以列入考虑。事实上我很奇怪,星光在很多城市都有分公司,唯独漏掉了这里。”   这番话被网友夸赞,“言辞恳切,对蓉城评价高”,也被人负面解读为,“什么嘛,就是因为有镜头说得客套话而已!”   小象直观感受眼前这位并不像在说谎,她晃了晃脑袋,示意摄像把镜头对准自己,“这样啊。也好!既然大部分人都没来过,我这个业余导游可算有用武之地了!”   她指着车里无处不在的卡通图样说道:“即便没有到过蓉城的人都知道,益州名特产其中一样是国宝滚滚大熊猫!今天我们要前往的是距离市区最近的熊猫基地。大家将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些可爱的动物,在接受培训考核合格后,将担任短期志愿者的角色。”   韦知翔追问道:“哇——那我们的工作职责包括哪些呢?会有机会抱到那种很小的熊猫吗?”   “应该是能够安排的。但具体工作要听基地工作人员的统一安排调度了。志愿者的工作室包括但不限于:搬运分类食物、清洗竹子、喂养、清洁兽舍、称量,行为观测,哦,对了,还有清洗熊猫等等等等。”   “清洗熊猫是指给成年体的熊猫洗澡,那不是很刺激??”女孩子环住身子,双双抖动了一下,“那么大只!隔着玻璃看看还行,近距离接触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害怕的!!”   小象急忙解释,“这些不用担心。这种高难度工作当然是需要专业饲养员在场,确保嘉宾安全的情况下完成。到了才知道。”   *** *** *** ***   一晃眼到了下午,所有人完成简单培训后,正式上岗。出于安全角度考虑,所有嘉宾只是被分配了一些简单的辅助工作。   秦悦、关云横两人承担了配送工作,负责将清洗的竹子跟调配好的营养餐送到指定区域。   此时,男人面无表情地窝在园区配送车的驾驶舱内。他一坐进去,本来不宽裕的空间显得格外逼仄,一双大长腿根本无处安放。   从坡道一直往上,秦悦用余光瞥了眼正在拍摄景物的跟拍,轻轻触碰他的肩膀,“辛苦了。”   嗅觉异常敏感的人,在熊猫基地转悠不啻于一场酷刑,“你现在的控制能力比第一天有进步。”   “哼,少哄我。我还没那么娇弱!”   “……”所以果然还是很不爽吗?   爬完长坡,正准备进工作通道,突然从游客栈道方向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孩子!我的孩子!!”   跟拍摄影师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发现前面的座位已经空了。再一看,青年只留给他一个奔跑的背影,青年身后一米外跟着关云横。   “你们等等我!!”他慌忙跳下车,吭哧吭哧跟了过去。   到的时候,正听到女人歇斯底里地抓住其他游客叫道:“饲养员呢?工作人员??”   意外掉落的孩子岁数太小,又摔破了脑袋,整个人懵了几秒,仰起脖子开始大哭。   “都是我的错!我去!”孩子父亲眼睛血红就往里面冲。   其他游客慌忙拦住他,“还是打紧急求助电话吧!这熊猫看着可爱,其实就是熊啊!新闻里还曾经有咬断过游客手臂的例子!!”   “就是、就是!”   有人注意到秦悦他们身上的志愿者工作服,高声问道:“志愿者能帮忙吗?”   “不行吧!这类志愿者都是民间招募的,不是专业人士。没看人家后面还跟了摄影,是哪个节目组在录制节目吧?”   这时,稍年轻些的游客已经认出了秦悦,立刻出声阻止,“悦悦,你们可不能去,这真的太危险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孩子的哭声和孩子父母的哭声震耳欲聋。   突然有人提高声音,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树梢,“你们快看!!”   跟拍摄影顺着那人的指向看去,心脏不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见一只黑白物体正慢悠悠从树顶滑下来,当注意到这边的嘈杂过后,非但没有避让,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下人造小山坡。   “呀——”许多人、包括正在看直播的观众都情不自禁地捂住眼睛,不敢去看接下来那可能惨烈的一幕。   “秦悦,你TM——”   一声咬牙切齿地怒吼声过后,摄影眼前一花,眼睁睁看见青年翻过围栏,扑向那个孩子。   他忍不住喊道:“秦悦!你疯了吗?!”   弹幕也全是惊叹号和问号。   完了。当那头来势汹汹,体量惊人的兽靠近时,所有人都为秦悦和孩子捏了把冷汗。   一秒。   两秒。   三秒……   熊猫张着嘴,在距离秦悦只有二十公分的地方一个急刹车,脸上的表情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应该说是有些呆滞。   “好了,好了,它停下来了!”有人欢欣鼓舞地说道。   “这真是太吓人了!”   “呜呜呜……”孩子的母亲哭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等等,它会不会突然发难?”高兴过后,围观群众发现问题并没有顺利解决。   “你别吓我。喂……小伙子,趁现在,赶紧上来吧!”   因为角度的问题,没有任何人觉察熊猫的腿正像筛糠一样抖动着,几乎站都站不稳。   “白罴是吧?你是怎么混进这里的?别乱动,否则我就拔了你的皮。”秦悦举起一只手臂挡在孩子身前,压低声音说道。   “嘤……”白罴精惊恐地坐到地上,险些没当场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30章 锦官城(四)   听到消息, 几名工作人员配备了麻醉枪和抓捕工具急匆匆赶到观赏园区。现场气氛却与他们想象中大相径庭。   围观的游客们、节目组的跟拍都举起手里的手机、相机,摄影机不慌不忙地对着圈养区域一阵猛拍。   正觉得纳闷,就看见在身处其中的青年微笑着拍拍熊猫的脑袋, “乖, 走了哦。”   “嘤嘤嘤。”而那只在基地以性格怪异、脾气暴躁,只能单独圈养的熊猫规规矩矩坐在地上,两只眼睛泪汪汪的,看样子竟然十分舍不得的模样。   工作人员先是后背不约而同起了层冷汗, 然后就是纳闷不解。这不是今天走马上任的明星志愿者吗?怎么还有驯兽师的本领?!   其实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的白罴精是在对秦悦诅咒发誓,“嘤嘤嘤……谢谢您的不杀之恩!从今往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坚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 爱岗敬业, 重新做熊!当一只合格的大熊猫, 绝不给基地添乱!!”   在得到白罴精的保证过后, 秦悦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身抱起那名误落进来的女童, 朝围栏的方向慢慢走去。   此时孩子的情绪已经比方才稳定, 但仍在颤抖、极小声抽噎着。他轻轻拍着温声哄了她几句, 然后小心翼翼把她递到上前接应的工作人员手中。   交接完, 秦悦则自己跨过沟渠,从有一定高度的陡坡轻巧地往上爬。冷不防踩到一块湿滑的青苔, 人朝后一仰,人群中不禁爆发出一阵尖叫, “小心!!”   眼前一花, 疾风吹起额前的碎发, 他被人牢牢握住两只手腕向上一提, 力道重得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而作为辅助, 救援者的另外一只手提溜着他脖子后面的衣领。秦悦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之前偶尔浏览到的一张网图, “被揪住命运般的脖颈”。   他松了口气,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这份笑意对上男人黑如锅底的面孔,一秒认怂,“嘿嘿,谢啦。”   “谢个屁!”男人的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咬牙切齿得恨不能将他活剥了,“秦悦,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嗯?”   “呃……冷静、深呼吸,那边还有镜头。”   关云横被他气得两眼发黑。听到这话猛地吸了口气,找回三分理智与清明。他扭头看了看镜头,发现焦点没放在他们身上,遂继续低吼道:“不能犯险!不能犯   险!!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秦悦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哪能啊,不过一只不到百年道行的白罴精,翻不出什么风浪。放心,我有分寸。”   “分寸?”关云横冷笑一声,“我们都清楚,这种东西你从来都没有!”   秦悦:“……”不敢再说话,因为他发现自己越说话,关云横气得越厉害,还不如索性闭嘴装鹌鹑。   关云横可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横眉冷对了一会儿,正想说话又被热心的工作人员打断了。   “没事吧?其实基地正在进行改造,内容也包括加高园区周围的围栏,不过为了不影响开放,进度还没顾上这里。”   秦悦张开手臂,示意自己除了衣服弄脏之外,没有任何大碍,“没事”。   镜头焦点又回归到了他们二人身上,关云横只得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怒火,不好当场发作。   “真是太奇怪、太幸运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工作人员依然感到难以置信,他望着还呆坐在原地的白罴精,说道:“半半不是我们基地繁育出的后代,而是从野外救助回来的野生大熊猫,领地意识极强。才来不到一个月就咬伤了两个饲养员。遇见这里的土著一照面就打架乱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在放归前,单独养在这里面。”   “半半?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嗯,不知道你刚才注意到没有,它的右耳缺了一半,我们推测是因为跟其他熊猫争夺地盘失利被咬掉的。所以起了这个名字。他真的没有试图伤害你?”当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困惑地点点头,“好吧。不管怎么说,刚才真是多亏了你!野生动物的行为是不可测的。”   尽管到最后工作人员还是没闹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异常凶猛的野生大熊猫面对秦悦温驯得仿佛白兔一般,但没有发生安全事故始终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谢完秦悦,他又扭头教育孩子的父母,“你们作为家长一定要有安全意识,牌子上明明写了那么几个大字‘注意安全,不要倚靠栅栏,不要越过栅栏’。说实话,这么些年……三五年都遇不到这么一例!”   他努努下巴,“还不谢谢这位见义勇为的小伙子!”   秦悦连忙摆手,表示不必如此,“没事就好。赶紧帮小朋友处理伤口去吧。”   孩子的父母已经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三人的面颊上都有泪痕。   孩子的母亲上前一步,深深鞠躬,哽咽道:“谢谢您,真的谢谢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秦悦往旁边跨出一步,避了开,“没必要这样,下回小心点儿。带孩子去医务室包扎检查吧。”   无人,包括扛着镜头跟拍摄影师都忘记了现场直播还在继续。弹幕那叫一个热闹。插科打诨的有、感叹的有、激动舔屏的也有。在一堆表情包与表白字句当中,滑过一条,“那个……小声问一句,有人注意到秦悦刚才是不是挨骂了?”   许多之后,又滑过一条,“前面的,我也有注意到。快夸夸我,冰雪聪明的我还录了屏!”   “果然不是我眼花了。秦悦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关云横脸都白了,如果不是被其他人扒拉住,他也跟着跳下去了。”   “哇哦——这不由让我想起一部古早的米国电影,U JUMP,I JUMP。谢谢,有嗑到。”   “我也是,真甜。”   这些弹幕很快被后来者淹没,并未引起过多注意。   *** *** ***   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回程时车里几乎没人开口说话。   秦悦抬眼悄悄扫了扫四周——卢阿良跟傅梦柯俩兄弟头靠头,双眼紧闭,打着盹儿。女孩子们手挽手,头发随意地扎在脑袋后面,没精打采地发呆。而韦知翔正咔嚓咔嚓吃着薯片,乐廷满眼无奈地给他拿水。   他用手肘状似无意地碰了碰身旁的人,对方的身体快速平移,半边身子几乎挪到了座位外。   “……”还在生气啊。秦悦只得重新把手放到膝盖上面,望着后退的街景叹息一声。   到了酒店,所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朝里走,“走走走,回去稍微梳洗一下再吃晚饭。”   秦悦开始也是从众的,直到他发现关云横没有跟上来,反而同所有人背道而驰,走向了酒店外面。   “喂——”他跑了两步,喊了一声。关云横没有回头,路人反而看了他一眼。这样下去,如果遇到认识他的人,可能会有麻烦。   “悦哥!”邹海快步跟过去,递给他帽子和口罩。秦悦看看天色,想想还是顺手接过,紧接着追上关云横。   “慢点。”   前面的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置若罔闻。   “小心。”秦悦嘟囔道,加快了脚步。   望着这两人的背影,韦知翔关心的问题是,“欸,悦哥他们不吃晚饭吗?”   乐廷叹了口气,揉揉他的头发,“估计他们有事情要谈。走吧,回去了。”   “哦,好吧。那等会儿需要帮他们留菜吗?”   “我想应该是不必了。”   *** *** ***   关云横这一路,堪称是在急行军。他比秦悦高,腿更长。跟在后面久了,秦悦都感到有些吃力。   “关云横,我知道今天的事情让你很生气。可我当时根本没多想。那只白罴一看到我就吓得直哆嗦,没有什么威胁。但是那个孩子才三岁……唔。”   话还没说完,他就撞到男人的脊梁骨上,捂着鼻子和脸后退两步,“怎么了这是?这副表情?”   此刻,关云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一个路边摊。摊位前挤了几个背书包的学生,不一会儿他们嘻嘻哈哈地从摊主手中接过某样纸包的东西,放在嘴巴里咬了一口,笑得比方才还要大声。   秦悦看看满脸皱纹的摊主,再看看学生们,疑惑道:“有你认识的人?”   “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停住不走了?”   男人的眼睛里一时闪过许多情绪,困扰迷惑不解,最后余下坚定,“那是什么东西?”   他严肃得仿佛下了事关公司存亡的重要决定。   秦悦“噗嗤”笑了起来,“还能是什么?上面写得那么清楚。蛋烘糕,每个八块,定制款式加一块。”   “蛋烘糕……”男人梦呓般地重复了一遍,指着摊位说道:“我要吃,现在就要!”   “……”反正,在小事上面,他永远都搞不清楚恋人的脑回路。   秦悦认命地摸摸裤包,庆幸刚才邹海把自己的零钱包连同帽子一并塞给了他,否则这会儿他们只能望梅止渴,“老板,两个蛋烘糕。”   “什么味道?”   秦悦扭头看向立得像木桩子的男人,放弃了征求意见的想法。   “随便,您看着包吧。”   真是奇奇怪怪。   他忍不住在心底抱怨。盯着盯着男人的模样,又鬼使神差地在心底加了一句,可可爱爱。   等反应过来,他对天翻了个白眼。   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31章 锦官城(五)   蛋烘糕的制作工艺其实不难, 但对摊主的熟练程度以及预制好的各种酱料味道还是有一定的要求。   秦悦看着摊主把调制好的面糊倒进巴掌大的小圆锅里,前后左右捣腾,靠到成型微酥后迅速取出, 放在包装纸上。   “一个肉松, 一个奶油加果酱。”酱料被铺在小饼子上,往中间再一夹就成了。   “喏,拿好,莫搞掉了。”摊主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方言味儿。   秦悦一手一个, 走到关云横身旁,“你先挑。”   关云横看都没看,随手拿了其中一个。   “这个是奶油加果酱的。不保证味道。”   “无所谓。”仿佛刚才主动提出要吃蛋烘糕的人不是他。   两人就蹲在摊位附近的马路牙子上, 吃着蛋烘糕。秦悦吃了两口, 觉得味道实在一般, 于是停下来看关云横的表现。   盯了一会儿, 他才发现男人此时的样子实在有趣。只见关云横并不急于把食物送到嘴里, 而是拿着纸袋翻来覆去看了一圈, 似乎觉得挺新鲜。   等看得差不多了, 他才慢慢拿到嘴角, 咬了一口。几番咀嚼过后,吞咽进去。过后, 他咂咂嘴,细品之下, 眉毛开始越皱越紧。   秦悦忍住笑, 心道, 已经是很明显的嫌弃了, 看样子不会再吃第二口。   又过了几分钟, 果然不出所料, 关云横手里的蛋烘糕依然保持着只咬了一口的状态。   大概因为他的注视太明显,男人调转视线直视他,“看什么看?”   秦悦一呛,连声说:“没没没,只是没想到你会主动要吃这种东西?”   “什么意思?”   “嗯,倒没有说路边摊不好的意思。事实上我第一回 吃蛋烘糕的时候,觉得蛮惊艳的。可你平时明明很挑剔,我本来以为……”   秦悦停顿了一下,模仿关云横的神态和口吻说道:“切,谁会吃这种玩意儿?!”   兴许是两人整天形影不离,竟然模仿得惟妙惟肖。   关云横横了他一眼,嘴角朝上勾了一下。他用两根手指掐住蛋烘糕外面的纸包装,发出间断细碎的声响,“我又不是活在真空里,路边摊这种东西都没吃过,你瞧不起谁呢?”   “上学的时候,我和王勋禹没少吃这类路边摊。只是后来有一回整过火了,闹了肚子,还到医院挂过水之后就很少再吃了。”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含笑,语调轻快,罕有几分俏皮的意味。   秦悦不禁好奇,“挂水?食物不干净吗?你们吃了什么?”   关云横的视线微微抬高,像是在极力回忆当年的情形,“毛鸡蛋加麻酱凉皮。”   “哦,我知道,就是那种在孵化过程中意外夭折的鸡蛋胚胎。”秦悦很惊讶,“怎么会想吃那个的?”   虽然饮食风俗不好评判,但除了产地外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接受不了这种奇怪的食物。   男人盯着蛋烘糕边缘往下滴落的白色奶油,“因为我跟老王,还有几个同学划拳打赌。”   说着,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得意了起来,“我还算好,只吃了两个。其他人最少也吃了五个,所以他们后来都比我多躺两天。”   秦悦忍不住笑出声,连连摇头。也对,面前这个习惯掌控全局、偶尔暴躁的男人也曾经年轻过。这样的蠢事,也只能是十几岁,荷尔蒙上头、自认成熟的孩子们才会干了。   看到他在笑,关云横的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但当他意识到自己还在怄气过后,这副表情如浮光掠影,迅速收敛。   秦悦看到他的这个样子就暗叫不好,知道他心里肯定还有气,囫囵吞下蛋烘糕,抱拳求饶道:“关云横,我错了,真错了。下回我一定三思而后行!”   关云横冷漠地睨了他一眼,“三思而后行?然后再跳进去?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他拖长声音,垂眸看了眼逐渐冷却的蛋烘糕,晃了两下,“跟我想象中不大一样,我吃不惯。你还要吗?”   明显不想跟他继续之前的话题。秦悦叹了口气,只得随他高兴。本着绝不浪费粮食的基本思想,他伸伸手,“拿来吧,丢了多可惜啊。”九块钱也是钱。   已经凉掉的外皮没有酥脆感,加上混合了果酱的便宜植物奶油,口感不算好,但对秦悦并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   “这家的味道确实一般。”吃完过后,他瞄了眼还在忙碌的摊主,压低声音附在关云横耳边评价。   男人点点头,望着天际下沉的暮色,突然问道:“之前你为什么会到这里?因为工作?”   “嗯……”青年语塞,摸摸下巴没有立刻回答。   “不能说?”   “也不是。其实整件事说起来怪丢人的。”   关云横明显有了兴致,“丢人?”   “对。”   没想到,男人又说道:“那我想要听一听,你这种脸皮居然也有感到丢脸的时候?”   “……”秦悦终于体验了一回关云横式磨后槽牙,他警告:“过分了啊,关老板。自尊这种东西谁都有的。”   男人随即收起戏谑的表情,“说说看。”   对方一下变得这么严肃认真,秦悦的不满倒成了砸在棉花上的拳头,只是摆设。   他想了想,开口道:“还记得相柳提过无数次的救命之恩吗?”   “当然记得。”那只肥猫没事就拎出来叨叨,简直比祥林嫂更祥林嫂。只要不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谁能不记得?   “你的意思是说,那事就发生在这里?”   “对。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当时的事发地不远。”   “怎么回事?”   “涉世未深,上当受骗了而已。”秦悦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爷爷突然失踪,我和曹叔他们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他的踪迹和下落。正当绝望的时候,忽然收到一封信。里面放着张写有蓉城地址的字条,还有一枚有些年头的玉佩。玉佩上面我感觉到了一点儿爷爷留存下来的气息。”   “所以你就来了?”   “对。我太急迫了,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前往。”平白无故,一个大活人消失了。当时的他根本发了疯,哪里还有理智这东西?   “然后……”   “那是一处设计好的妖穴,大概与乐廷的庄园大小差不多。里面什么都有。蝎子、百步蛇、百目蛛,各种野兽等等,数量十分惊人。都是曾经在爷爷手底下吃过亏或者结仇的精怪妖物。爷爷不在了,没有威慑,他们便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他们想杀了我。”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枚玉佩是许多年以前爷爷同一尾白狐斗法时掉落的。”   听到这里,关云横觉得有些奇怪了,“既然是很多年前掉落,被那尾白狐收藏,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上面的……妖气?”   问完,他的眼角不由跳动了一下。曾几何时,他居然可以蹲在马路牙子,淡定地讨论“妖气”这种烫嘴的字眼了?   “我的灵力一直被爷爷的封印压制,这种类型的封印彻底碎裂是需要时间的。再加上时隔多年,我已经许久没有直面精怪、妖物与鬼类,对妖气的感觉不像现在这样灵敏。所以才惹出大乱子。虽然因为有朱冥和相柳跟在身边,侥幸没死,但……”   他摇摇头,“彼时朱冥灵力耗损,相柳重伤驼着我离开,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倒下。等我醒过来时,它就已经成了现在的模样。这件事是我的错。毫不谨慎、自不量力,自以为是!”   “现在这些毛病也没见改多少啊。”   “……现在,至少比当时强多了。因为残余的封印尚存,我当时的灵力只有现在的五分之一不到。”   关云横冷笑道:“嗬,就那样你还真敢啊。”   “……”秦悦忽然不说话了,认认真真盯着关云横看了一会儿。   “怎么不说话了?你盯着我干嘛?”   “没事,走吧。回去了。”青年站起来,拂去膝盖上留下的两片食物碎屑。   “嗯。”蹲久了腿有些发麻,关云横弯腰活动关节。   动了两下之后,他突然凝固了,皱眉朝不远处的公园张望,“等等,有血腥味。”   “血腥味?”   “不太重,有一段距离,应该在马路对面。”又闻了一会儿,关云横眉间的疙瘩逐渐松开,“不过并不惹人讨厌或者感到不愉快就是了。”   “……”   什么时候血腥味还分让人愉快和不愉快了?关云横身上的变化,让人难以理解。   既然理解不了,就算了吧。秦悦顺着男人的指向望过去——   在繁花锦簇的公园外,有一片不算宽阔的小广场。小广场的中央有一座战争纪念雕像,刻的是一位将军立马挥手的情形。就在雕像的下方,全神贯注之下,秦悦才看到一抹黑色纱样的人型物体抱膝坐着。   如果是晴天,恐怕晃眼会被误认为是雕像在地面形成的深色倒影。   “是魂魄。走,过去看看。”   有大功德但逗留在世间,还十分虚弱的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记得先前出差,同事在我对面坐着吃毛鸡蛋。我当时真的……那种半孵化的还有碎毛的小鸡,大家可以想象一下。 第232章 锦官城(六)   穿过马路, 他们来到雕像跟前。   关云横抄起手臂,用下巴指向雕像下方的某个位置,“就在那里是吧?”   在那个方位, 他能看到一团模糊的云雾, 轮廓像是人。更奇妙的是它的四周镶嵌了一层浅蓝色的光。他下意识地认定,这个魂魄一定与之前遇到过的有大不一样的地方。   他“啧”了一声,问道:“你能看清楚他的模样吗?这人生前是不是受过很重的伤?”   “你猜的没错。”秦悦仔仔细细打量着魂魄此时的情态,点了点头。   人死去时都会保留去世前最后一刻的模样。魂魄是战死的, 他的身上各处有刀伤也有弹孔,致命伤是在胸口,过去时干净利落, 没有痛苦。   “男的女的, 多大年龄?”   “男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岁, 看样子是当年从蓉城开拔出去抗日的将士之一。”秦悦瞄了眼雕像前的简介, “看来这个公园就是当年誓师大会的地点。”   “抗日?那不是民国时期的事情了吗?这么久了还在这世间晃悠, 他有夙愿未了?”   “应该是。”秦悦望着那抹黯淡的黑纱, 皱起眉, “魂魄与人一样, 各有不同。有的人能在世上逗留得更久,有些则不然。从他目前的情况看, 他必须马上走了。再这样下去魂魄之力耗尽,他就会彻底消失!”   “遇见你算他走运。”关云横耸耸肩, 静候秦悦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指引魂魄的去处。   秦悦却没有动作, 只是叹息道:“那也得他自己愿意才行。”   “不愿意吗?”   “不。是因为他太过虚弱, 无法和我交流。连他逗留的理由都不清楚, 又怎么帮他解决问题呢?”就像一件保养不得当的银器, 由于过度氧化, 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泽。   魂魄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格外迟钝,哪怕秦悦就站在两三步外,对方也始终没有看他一眼。这兆头可不大好!   “那现在该怎么办?不管他了吗?”虽然明白如果秦悦这样处理也是无奈之举,但这一回关云横希望他不要轻易放过,“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那枚你经常用的铃铛呢?”   “他现在这种状况是听不到铃铛的声音的,不过死马当活马医,我可以试试看。”秦悦有些发愁,同时又觉得有些惊讶,“一般遇到这种事,你很少发表意见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深深地望向关云横,直到后者不自在地别过眼睛,“咳,什么什么日子?我只是觉得他身上的那层蓝光看上去有些悲伤罢了,何况这人也算为国捐躯的英雄,放着不管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当然,过意不去。”秦悦双手结印,取来三清乾坤铃。   这个时段正值通勤高峰,虽然附近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大多专注于低头赶路,没人注意这边的小动作。   秦悦抬高手腕,正欲施展唤醒魂魄的术数。   冷不防一位路人从旁边的花坛蹿出来,因为埋头玩儿手机和他撞了个满怀。   路人的手机“啪”地落到地面,屏幕上瞬间布满蜘蛛网般的裂纹,而秦悦手中的三清铃也砸在了地上,一路滚到雕像的花岗石石座的立面处。   “对不起,对不起。呜——我的屏幕,我没买碎屏险。”冒失的路人道歉后,捧着手机哀怨离开。   “走路小心一点啊!”关云横扶稳秦悦,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我去。”他放开青年,追着三清铃滚落的方向,弯腰把它拣起来。拿起时,铜铃的下半部分还在微微颤抖,左右摇摆,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铛——”落在关云横耳朵里,却只觉得声音震耳欲聋,夺人心神。   “秦悦,这铃铛是出了什么毛病,怎么声音这么大??”他嫌弃地把铃铛举到距离身体最远的地方,边掏耳朵边抱怨道。   说完,他陡然发现情况不太对劲。他能听到不远处马路上排行车辆时有时无的鸣笛声,也能听到附近小店播放的流行曲目。人潮从附近的地铁站口涌入涌出,按部就班,极富规律。没有人,哪怕是一个抬头朝雕像的方向看一眼。   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似乎除了他外,没人听到几秒钟前那声洪钟般的巨响。   兴许是待在秦悦身边久了,这点儿遭遇还不至于让他心生骇然,顶多只是感到无法理解罢了。   他用两根手指掐住三清铃最顶端固定不动的手柄部分,小心翼翼地平移,避免再发出任何声音,“刚才那声音你听到了吗?”   青年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他专心致志地望着魂魄所在的方位,似乎那里正发生着无法忽视的某种变化。   关云横有些不高兴了,“喂,我在跟你说话。秦悦,你皮痒了是不是?”   青年却在这时转头,眼睛里有光,看上去十分欣喜,“嘘,别生气。关云横,你看——”   “看什么看!我又不是你!”   “呃,抱歉,我忘记了。”   秦悦眼睛里的世界与他的不同,这一点他早就接受良好。所以当看到那个穿着军装的魂魄渐渐染上颜色,并且朝他们慢慢走来时,关云横着实惊了,“他身上的……是弹孔?!”   青年愣了愣,点头说道:“对。你能看清楚他的模样吗?”   “三十岁不到,看着不像兵,像个读书人。他脖子上那是怀表还是项链?”   “老式怀表。这人大概不是普通士兵,而且出身不差。”   哪怕内心深处满满的疑虑,但此时的体验实在新奇,关云横端详打量来者,“原来你所看到的魂魄是这样的啊。”   “不单是这样的。还有断手断脚、拖着内脏,甚至只余下身体某个部分的那种。”   秦悦的视线与魂魄相对,“您……”   魂魄看了他一眼,转而朝关云横伸出双手。手背上的刀伤几可见骨,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袭而来,他的心脏猛的一缩,忽然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他退了两步,对逼近的亡灵说道:“别看我,真正能够提供帮助的人是他!!”   亡灵的脸色很苍白。他的眉骨面颊上都是细碎的伤口,目光沉静温和,与先前的木讷形成鲜明对比。   “能听懂我说话吗?难道你只明白当地方言?”   亡灵点点头,又摇摇头,用无奈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们两人。他张了张嘴,就像水里的鱼一样,除了吐出无形的气泡,声音无法传递给他们。   “你在说什么?”   【……】   “什么?!”   【……】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放弃了,张嘴时只发出一个单音节的词。   关云横眯眼看了一阵,“且?不对,不会是这种无意义的词。他是在重复一个字没错吧?”   “嗯,应该是……家。”   说完过后,亡灵焦急凝重的表情瞬间融化,秦悦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想回家,那你知道家在哪儿吗?”   亡灵抬起手臂,指向城南的方向,然后满眼期盼地望着他们。   关云横忍不住吐槽道:“开什么玩笑,蓉城虽然没有帝都大,但现在的城市规模比民国扩大了百倍,城南方向那么大片地方,我们还能挨家挨户问吗?”   秦悦也跟着叹了口气,他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但不一定准确。”   亡灵与关云横的眼睛同时亮起来,“什么办法?”   “走,找个人少的地方。您也请一并过来吧。”秦悦拉拉关云横,又对魂魄说道。   两人一魂走近公园的小树林里。秦悦拾起一根树枝在地面画出一个图案,“外面人多眼杂,还混着精怪,这里人比较少,也相对清净。”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方言娇斥,“讨厌,莫动手动脚!”   嗯……说是讨厌,但不是真的讨厌,而是又甜又腻,听得人脸红的那种。   另一道声音哄道:“哪门得嘛,我给你说,这里到了晚上连个鬼影都莫得!”   秦悦开始脑门冒汗。不但有鬼,还有两个大活人。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对男女已经开始调笑痴缠,间或还有可疑的水声。   “……”失策!老祖宗有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清净?这是哪门子的清净?”关云横凑到他耳边,似笑非笑说道。   “咳,没事。这种问题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秦悦用力推了关云横一把,示意他不要在外“人”面前拉拉扯扯。   亡灵看看他,又看看关云横,最后作出一个了悟的表情。这个表情简直击穿秦悦的心理防线,让他恨不能站起来,直接落荒而逃。   倒是关云横站直了,捏这下巴,厚颜无耻地笑了起来。   “关云横!”秦悦的脸快要冒烟了,幸而凭借月色的掩盖才没太狼狈,”那个,其实……唉,算了。随你怎么想吧。”   跟一个逝者解释什么劲儿,何况有些事本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他竖起一道结界,把扰人的声音挡在外面,然后让亡灵站在图案中央,自己捡起片落叶随手一扔。落叶违反了物理常识,在空中飘浮着,飞快旋转过后,停了下来。   “怎么搞得跟指南针似的?”   “对,这是一种其他家族的术法,叫鬼司南,是专门为无法归家的亡魂引路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卡文所以晚了。 第233章 锦官城(七)   关云横盯着那片还在微微打旋的落叶, “虽然是牛顿看了都会大惊失色的程度,但这和他之前自己指路有什么区别呢?”   阵中的亡灵也显露出困惑之色,看来十分赞成他的观点。   “还没完呢。”秦悦摇摇头, 指着从落叶尖上吐出的蓝色荧光丝线, “你们得有点耐心,这法子我是头一回用,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荧光蓝丝线粗细跟蜘蛛丝差不多,开始时绕着亡灵的脚跟轻飘飘地在半空中摇曳, 就像河里的水草,突然之间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拉长,探向公园外的方向。   “有了, 但别慌。”   “它这是去哪儿?”线不断延展, 仿佛没有尽头。   “应该是在这座城市里他生前逗留最久或是最依恋的地方。”   待到线不再延长, 而像是在某处生了根。秦悦才抹去地上的法阵, 小心翼翼兜起那片落叶朝外走。亡灵与关云横目光相接一瞬, 随后急迫地跟了上去。   刚走出去没多远, 他们便遇上了先前那对“爱情鸟”。擦肩而过时, 女人用手捂着脸, 掐了男人一把,“还说林子里没人, 现在这不是人?!”   男人闷哼一声,赔笑道:“别生气嘛, 走走走, 去喝夜啤酒。”   极近的距离内, 这两人都对蜿蜒向前的蓝线视若无睹, 偎依着消失在相反方向。   出了小树林, 秦悦带着关云横跳上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 亡灵栖身于副驾驶的位置,笔直地望向正前方。   “到哪儿?”师傅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言简意赅地问道。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师傅,麻烦您听我指挥。”   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职业生涯里搭载的怪人奇葩数不胜数,师傅很快摆正心态,笑了笑,“行。你告诉我哪门走!”   “麻烦您了。师傅,这条路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右转。”   根据蓝线的指向,秦悦谨慎地发号施令,间或应付司机心血来潮的闲聊。   “小伙子哪儿来的?”   “帝都。”   “哦,是出差还是休假?这季节选得真不错。我们这里夏天热,冬天湿冷。”   “休假。前面麻烦您左转。”   “好。唔,这是往城南方向吧?见朋友?”   “是的。这条路直行到道路尽头。”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路,蓝线终止时,秦悦也喊停,“谢谢师傅,您就在前面路边停靠吧。”   司机摇下车窗,打量着周围的街景,恍然大悟道:“没想到原来你是到这里啊。”   秦悦听其言,观其行,“怎么师傅?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这事儿当时闹得挺大的,还上过热搜和一档全国性的新闻。你们不知道?”   秦悦看向关云横,后者挑眉耸肩表示从未听说过这条所谓“震惊全国”的大新闻,“工作太忙,没太关注。”   “这片儿啊,原来老蓉城贵人们的住处。建国之后多数都搬走了,但少数几户依然住在原址上。这里地段好,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司机慢慢悠悠说着,“可惜……贵人的后代虽然败落却不肯搬迁。眼馋的人当然不甘心,想用不入流的手段墙强买强卖强/拆。谁知那户人家骨头硬得很,直接向各级政府、媒体实名举//报,甚至放出话,想要他们搬走,除非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后来呢?”   “还能怎么样?后来闹大,舆//论压力大,一查发现这座建筑物历史悠久,最早能追溯到清明时期,抗战时还曾出过个保家卫国的将军,当然就不拆了。听说现在被人注资,保护性开发开成了一家客栈,由后人经营,口碑和生意都挺不错的。”   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就在蓝线扎根消失的地点,秦悦很容易地找到一座古建筑。建筑的门大开着,门口挂了串红色的灯笼,牌匾上书写了四个苍劲的大字——琴台客栈。   秦悦掏出车资,“师傅,谢啦。您知道得可真多。今天实在麻烦您了,还希望你不要推辞。”   “哈哈哈,太客气了。我成天在城里打转,来过这里好几回,这些事都是听客人们摆的。”当发现秦悦给的钱是打表器上的两倍时,司机笑眯了眼,“祝你们这回在蓉城一切顺利,玩得愉快。”   道了谢,秦悦携关云横下车。那抹从纪念雕像带来的魂魄已经先一步来到客栈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建筑,目光温柔留恋中夹杂着悲伤。   他叹了口气,张嘴说了句什么,话语的内容被揉碎在风中,无法传达到秦悦和关云横的耳朵里。   关云横:“这么说,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他还是个将军?”   “应该吧。”秦悦朝前走了几步。镶嵌在门边的石牌,上面简单写着建筑物被列为文物保护的年月日。他扫了一眼,转头开始研究门楣上的雕花,似乎能从雕花里看出什么密电码。   “在看什么?”   “这雕花,很特别。”   关云横跟着他看了几眼,“是挺特别的,就是看着让人密集恐惧症犯了。所以我们是打算整晚上都站在外面吗?”   “当然不是。”秦悦明白他是耐不住性子了,“进去看看。”   建筑物的内部显得十分古旧,被改造成接待前台的大厅,起码有一大半还依然保留着旧时的风貌。   除了两位年轻的女孩,前台里还坐着个皮肤蜡黄的中年人。他约莫五十岁左右,看到有人进来时,不等秦悦开口说话就竖直了背,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有客人进来了。”   说完,他的目光缓慢滑过秦悦和关云横,甚至在他们身边空下的位置上停顿了几秒,久到他们几乎以为他已经注意到了亡灵的存在。   女孩弹簧般跳起来,训练有素地端起职业微笑,“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秦悦笑着摇头,“我们不是想住店,只是走到附近,听别人说起这是座有历史有底蕴的古建筑,所以想进来见识见识。”   “啊,原来是这样啊。”女孩笑容不变,歉然道:“但是十分抱歉。现在这个时间点……为了保护住店客人们的隐私,现在不是开放参观的时间,如果你们想进去参观的话,明天早上九点……”她说着,便拿了个登记用的本子递过去。   秦悦心里有些犯难,正琢磨编个适当的理由接着忽悠,一旁有人插话道:“水宁,没关系。今天客人少,就让他们随便逛逛吧。”   女孩吃惊地张大眼睛,“老板?”   “照我说的做。”说完,中年人扶着桌子站起来。这时秦悦才发现他其中一条腿下面是空荡荡的。   “谢谢老板!”他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对方拄了拐杖,一瘸一瘸走远。听到声音他只是抬高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示意他们不用在意。   “你们老板,人真好。”   女孩神色古怪地点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他们被放了过去。   关云横不相信会有平白无故地好意,他边走边犯嘀咕,“这人是不是和你一样?能看到阿飘的那种?”   “是不是又如何,反正咱们现在进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这种合规改造的旧建筑,光线这么差,你知道我们究竟要找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啊。”秦悦指着已经自行往更深处走去的魂魄,“我们只需要跟着他即可。”   庭院植被茂密,曲径通幽,不熟悉环境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但凭着亡灵的带领,他们来到一处门户大开的房间。   面对大门的整面墙放着一排黄花梨的书架,中间有一张长桌,桌上笔墨纸砚应有尽有。其余三面墙上挂了一些字画与老照片,应该都是老板的私人收藏。   亡灵无声地从书架移动到照片墙。他凝视着其中那一张张模糊的面孔,眷恋地隔空抚摸着,最后在一张合照前驻足,久久徘徊。   【唉——吾妻吾儿。】   伴随着终于清晰可闻的悠长叹息,他的周身瞬间包绕着温暖的橘色光环,一圈又一圈。   这时,书房里凭空出现了一扇门。有人自门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走该了哟。你已经停留得太久了。”   女人丝毫不畏惧春夜的凉意,穿着短袖高叉的旗袍,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啧,真像中餐厅的迎宾小姐。望着那张似乎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关云横脑子里蹦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女人笑眯眯地看向他,“迎宾小姐?信不信我现在让你自己脱光了衣服在街上跳舞?!”   关云横:“……”信。   疾言厉色地说完,扭头她对亡灵温言细语说道:“来……也是你运气好。行了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你我操心的范畴了。”   亡灵叹息了一声,回头深深望了秦悦和关云横一眼,似乎在做最后的道别。   关云横的想法已经冒犯了她,秦悦弯下腰,更显毕恭毕敬地问道:“这回怎么是您亲自来接了?”   “是啊,为什么呢?兴许是我闲得发慌吧。”女人俏皮地眨眨眼,摆明了有所隐瞒,“小秦悦,还是甭操心我轮回门的事,你旁边那位看着似乎不大好呢。”   秦悦倏地转头,下一秒男人的体重就压了下来。如果不是反应够快,他绝对会被扑倒,成为肉垫的不二人选。   “关云横,关云横……”他拍打他的脸颊,寻思,真是奇了怪了。前一秒还好好的,怎么下一秒就怎么柔弱?   男人的嘴唇与面颊都没了颜色,比书桌上的宣纸更显苍白。他吃力地支撑着自身的重量,呓语般地说道:“又碎掉了。”   “你说什么?什么碎掉了?!”   “……”无人回应。   秦悦摸摸他的脉搏,发现跳动还算平稳。他勉强定住心神,缓慢移动到不远处的内线电话旁,“喂,您好。我是刚才进来参观的。是这样……我朋友太不舒服,你们还有空房吗?不,不需要打120,但是他需要平躺。”   *** ***   半个小时过后,折腾得满身汗的秦悦在服务生的帮助下把关云横抬进房间。再三确认不会发生意外后,服务生才离开了房间,留下他们两人。   秦悦坐在床沿处,把手掌放在关云横的胸口处,感受着男人心脏平稳有节奏的跳动。   昏黄的灯光当中,关云横的神情显得安详而平静,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是在作场好梦。   “你倒是舒服了,把我累得。梦到什么了呢?”秦悦一手托腮,一手按想他的眉心。指尖稍稍关注灵力,想像之前一样遛进他的意识里窥视一二。   还没彻底碰触到皮肤,忽然感觉像被一根尖锐的刺戳破了手指,往外重重的一弹。   须臾,他感觉到一阵风劈头盖脸袭来,像是一道锋利的刃擦过他的头发和面颊。   神色迷离的戒灵,悬在关云横的身体上方,下一个目标对准他的脖子。   这太荒谬了!秦悦轻巧地朝连跳了几步,勉强避其锋芒。不过房间里那些木制的家具和窗框就没有那么走运了。   斗柜像被一根细线斜斜劈开,上面的一小半滑落下来,摔在地上,把木地板砸出个坑。   “伏魔!”他单膝点地,大喝道。   伏魔一个激灵,迷惘的神色变得清明了几分,“原来是你啊。”它低低叹息,重新回到玉扳指当中。   不到一分钟,满屋狼籍。除了遭殃的立柜,还有价值不菲的摆件,秦悦重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索性也晕过去好了。   他站在原地,对身后的人说道:“这种程度的损失,明天刷你的卡没毛病吧。”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男人双目紧闭,呼吸趋于平缓,依然陷入沉睡。   秦悦苦笑一声,抬眸望着头顶的雕梁画栋。那个雕花与门楣上的极其类似。一般人只觉得繁琐,但世家的后人眼中,里面其中蕴含了二十多种神兽、十余种仙草以及锦官城梁氏的纹饰。   关云横、伏魔,锦官城梁氏,果然……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太阳穴开始疼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也很晚,不过我尽力了。 第234章 锦官城(八)   关云横被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困住了。他一会儿梦到母亲牵着年幼的自己走在关家老宅的回廊中;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在一片阳光充沛的草坪上奔跑, 兴奋不已,但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场景对标哪个时间线。再一会儿,他骑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 指着五光十色的彩灯, 欣然大笑。   “恐龙!是恐龙!”他格格笑个不停,仿佛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般。   他曾经,的确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之一。至少相比较秦悦的童年,有天渊之别。   一梦又一梦。他从一个彼岸跨越到另一个, 但始终都在梦中。只是这一回,梦境是模糊,泛着昏黄的色调。他被人一左一右牵好, 从飞机舷梯缓缓走下, 呼吸着陌生城市的空气。   女声含笑说道:“云横, 这是蓉城, 古代的时候又叫锦官城。”   蓉城……锦官城……谁?什么时候?来做什么?!   他随即掉进一条漫长的黑洞里,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里面爬出来。   关云横醒了。他听到某种奇怪节奏的“咔哒咔哒”走针的声音。   他困惑地望着墙壁上的仿古钟, 发现短一点的指针指向“五”的位置。   凌晨五点, 而他并不在节目组安排的酒店房间!这个认知令他猛地坐起身, 脖子上挂的重物连同项链一并从领口弹了出来,磕到他的锁骨处。   “嘶。”他倒抽了口冷气, 捏着扳指转了一圈,重新把它放回衣服下面。前胸后背的皮肤都带着大汗淋漓过的粘腻感, 使得他不愉快地皱了皱眉。   当看清趴在床边的人疲惫的睡颜时, 昨晚的记忆尽数回笼。由于一整晚被人固执地压着, 缺乏血液循环, 上半段胳膊麻麻的, 丧失了大半知觉。   不需额外唤醒, 青年已经睡眼惺忪地坐直身体,音调软绵绵地说道:“你醒了?有没有感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关云横点点头,又摇摇头,活动着僵硬的关节问道:“我是怎么回事?”   “根据我的初步推断,你应该是跟昨天那位将军的魂魄发生了共鸣。”   “什么玩意儿?”关云横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背了。   “共鸣。”秦悦咬字清晰重复了一遍,“八字相合、气场相合等等原因都可能造成这种共鸣现象。昨天刚看到他时,魂魄不是灰扑扑、气死沉沉的模样吗?后来你误触三清铃,他就一下活泛了,是你身上的某种特质唤醒了他。”   “我?”关云横把当时的全过程回忆了一遍,除了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没找出任何所谓“特质”的东西。   “谁知道呢。反正只要和你待在一起,奇怪的事情就没完没了。”   秦悦推了他一把,“行了,别抱怨了。”你半夜流了许多汗,先去洗澡吧。有什么事出来再说。”   关云横反手勾了勾衣领,觉得秦悦的建议很有必要,于是趿着拖鞋进了浴室。   等浴室里有水声传出后,青年那双乏得烟雾朦胧的眸子瞬时转为清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指尖按压一侧太阳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拿起床头的内线电话。   “喂,您好。这里是一零三的客人。我想请问一下早餐大概是从几点开始?”   那边回答过后,他轻轻“嗯”了一声,环视那些掩盖不住的狼藉,深吸了口气问道:“那个,还想请教一下。你们房间里的窗框,斗柜还有摆件……贵么?”   接线的服务生明显愣住了,“请问是发生了损坏吗?损坏程度如何呢?”   “咳,蛮厉害的。”起码预刷的那点子押金是不够赔的。   那边经历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回复:“具体金额只有老板或者财务才清楚,财务要九点才上班。”   “我们大概六点左右就会退房,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秦悦捏着听筒,心下有了计较,“麻烦您帮忙联络一下老板,最好能让他过来一趟,赔偿金额还是面谈比较好。”   “好的,您请稍等。”   这一等,直到关云横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都没有任何消息。   “想什么呢?”关云横发现他正守在电话前发呆,随口问道。   刚一抬腿,就注意到屋子的某个角落堆着颜色各异的碎瓷片,又走了一步还发现了摔坏的摆件与造型奇异,只剩一大半的斗柜,另外的一小半被人并排摆放在地面。   他合理推断,“昨晚有脏东西进来了?”   “没有。”   “那从住进来时,东西就这样?”关云横迟疑道:“这些都是艺术造型?”的确听说过某些新锐艺术家会废物利用,表达自己的艺术观点。不过眼前这片狼藉,横竖都像是单纯毁坏。   “都不是。我跟伏魔干了一架。”虽然不超过三分钟。   “为什么?这玩意儿不是你爷爷的遗物,一直跟着你,保护你吗?怎么会突然造反了?”关云横拎起项链看了看,嗤笑一声扯下丢回给秦悦。   秦悦抚触着玉扳指表面的温润包浆,把玩了一会儿,又扔回去,“拿好了!伏魔自带结界,戴着它有益无害。反正,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契。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不少。”   唯恐他再推辞,秦悦又说:“虽说是爷爷的遗物,但看样子它现在更喜欢你。”   “喜欢我?”   “嗯,尽管不想承认,但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们这行的规矩,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灵器,还是留在喜欢的人身边更好。兴许是因为你们之间有很深刻的缘分吧。”秦悦意味深长说道。   “缘分没看出来。不过既然是你给我的东西,戴着也就戴着了。”关云横倒是比预料中更洒脱。   他重新把项链挂回脖子上,坐在床边穿袜子,“你刚刚   是在等电话?”   “嗯。就是问了前台赔偿的事情。毕竟昨天开房用了身份证,跑路的话估计会上新闻吧。”   “说得跟如果不留身份证就会毫不犹豫地跑路一样。”   “不瞒你说,我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有一丢丢,真的有这种想法。”   “……”说好的优质偶像,道德标兵呢?!   一直坐到六点都还没有回复,秦悦有些坐不住了,“按行程,今天七点半集合,再晚恐怕会耽搁所有人的时间。”   关云横一拍膝盖,“那浪费时间干嘛?直接去问。”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离开了房间。房间就在一楼,距离前台不到百米,直行一段转角就到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早餐自助就在右手的花厅里。”前台服务生已经换成了一位年纪更轻的姑娘。因为戴着口罩,并没第一时间认出他。   “谢谢。是这样……我大概三十分钟前打电话到前台。这边说让我等回复,但现在还是不清楚问题应该怎么处理?”   “真的非常抱歉,应该是因为楼上有位客人突发心脏病,所以这边没有及时处理您的诉求。麻烦您报一下房间号呢,我看看备注。”   “一零三,谢谢。”   “嗯,好的。是因为不小心毁损了屋内的家具何摆件,希望能够照价赔偿是吗?”当她移动鼠标向下拉,看清房间登记的身份信息后,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呃,是秦,秦先生是吧?”   女孩的声音上扬变调,面颊迅速地涨红了。与办理入住时那位服务生平静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   秦悦不禁笑起来,“是的。请问联系到老板了吗?我知道现在时间很早,不过我们有点赶时间。”   说完之后,他与关云横目光相接。   一个用眼神问,你的粉?   一个微微点头,看样子是了。   女孩晕晕乎乎只觉得有些站不稳。她捧着脸颊,勉强保持淡定,但说话的声音都变变得开始发抖,“联系了。老板,老板说,不需要赔。”   “不需要赔?”秦悦不禁皱眉问道:“确定吗?”   “确定。”服务生把电脑屏幕翻转过来,让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备注,“你看,确实是这样的。”   “会不会搞错了。弄坏的东西不止一件,价格也不清楚。能不能麻烦您再帮我确认一次?”   “好的,请稍等!”他说什么,女孩照单全收。连忙拿起电话,拨通老板的号码。但打了三次,响了很久,一直无人接听。   “不接呢。”   “这就麻烦了。”秦悦抬头望了眼时间。   “这有什么麻烦的?”关云横见不得他发愁,拿起一张便签纸,刷刷写了两行字,“这是我助理的电话,如果搞错了或者你们老板反悔了,尽管打这个电话!”   “好的好的,请放心,我一定一字不漏的转达。”女孩双手接过,虽然是对关云横说话,视线却落到秦悦身上。   “那个……”她的声音颤巍巍的,犹豫不决良久过后终于鼓足勇气,“悦悦,可不可以帮我签个名?”   秦悦略微一愣,笑道:“当然可以。”   签完名,服务生帮他们打包了一份早餐,招揽到一辆正巧在附近下客的出租车。   回到酒店,两人急匆匆回房间换衣服,结果在走廊附近与韦知翔和乐廷狭路相逢。   见到他们,韦知翔眼睛一亮,飞快地奔到面前,“悦哥,关老板,你们可算回来了!昨天晚上本来想找你们宵夜呢,结果发现你们居然都不在!!”   他的声音太大,隔着有段距离的方鹿摇听的一字不差。走近时,女孩凉凉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衣服还是昨天那套,是在外面过夜了?不错嘛!咱们也算过命的交情,出去玩儿居然不叫我们。哼哼!”   说着,她的目光意味不明地在两人之间游移,笑容带了暧昧的色彩。   她“啧啧”两声,挽着差不多表情的任禾,同他们擦肩而过。   后面还跟着神情诡异的卢阿良,“现在的年轻人啊,看不懂。”   秦悦&关云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还是回家晚了。 第235章 画龙点睛(一)   换完衣服, 等秦悦和关云横上车,时间刚刚好七点半。   一见他们,方鹿摇挽着任禾又开始挤眉弄眼, 模样看着有些滑稽。但她们到底对关云横的身份有所忌惮, 明显心里憋着话。   方鹿摇盯着秦悦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会儿,最后别别捏捏、含含糊糊说了句,“要再找到什么好去处,一定别忘了叫我们。”   “好, 改天一定!”众所周知,“改天”这类模糊社交辞令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意思。   方鹿摇混迹娱乐圈多年,不是没脑子的傻白甜。她们和秦悦的关系虽然因为两次上同一综艺, 再加上通天湖的一系列遭遇, 称得上“朋友”。尤其是她, 还保守着某个似是而非、不为人知的奇妙默契。但她也明白, 秦悦在面对其他人时始终仿佛隔了一层, 不像在关云横、韦知翔等人面前放得开。   至于原因, 她好像全明白了, 又好像一点都参不透。   听到这样的回答, 她面不改色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等车里安静了, 主持人适时插话道:“大家好,没错, 又是我, 本站主持兼导游小象!”   话音刚落, 车厢里立刻充斥着压抑的笑声。昨天还穿着正经熊猫套头衫的小象, 今天全身上下笼罩在一套绿色玩偶装当中。远看活像颗青色菜头, 近看就会发现玩偶装呈圆柱形, 好像并不是蔬菜该有的形状。   等大家笑完,小象又说道:“昨天大家表现得都非常出色,尤其是我们的秦悦,见义勇为、勇气可嘉!不但受到基地的嘉奖,还圈了很多新粉哦。”   这时,所有人鼓掌欢呼,善意地起哄。秦悦浅笑着站起身,躬身致意,“说得我都有点脸红了。我相信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做一样的事情。”   “新时代正能量青年!”卢阿良竖起大拇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是真心看得起这位不造作的小伙儿。   他一开腔,弹幕纷纷刷过一排,“卢导,走过路过别错过。悦悦虽然歌曲销量不错,但当演员价格好像挺便宜,性价比感人!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没错没错。又便宜又吃苦耐劳,随便什么镶边角色来一个呗!”   某乱入路人:“这么埋汰秦悦,你们怕不是一群黑吧。”   某影视发烧友:“胡说!他们在说卢阿良的电影欸!里面哪怕是个镶边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待这波情绪过去,小象紧接着进入正题,“就凭我今天这身打扮,大家能猜到咱们今天的目的地吗?”   又到了“虽然知道但是就是说不对”环节。   “大棚菜种植基地?”   “榨菜工厂参加?”   “这是蓉城什么大型活动的吉祥物吗?”   此起彼伏给出几个错得离谱的答案,铺垫得差不多之后,傅梦柯掐着下巴说道:“有分节的地方,你身上穿的是竹子吗?”   “没错。”   “今天我们将要前往的是蓉城西面的临邛竹海。作为蓉城周边最大面积的竹海,不单会让大家领略到碧虚郎的魅力,还能见到居住在临邛竹海的非遗传承人沈四方先生。”   在一片好奇的目光当中,秦悦问道:“沈四方,是不是注明竹雕大师沈四方?”   小象特别惊讶,“对对,是他没错。秦悦懂得真多啊。”   所有人给了他一个“你又知道了”的眼神,但很快想起他不久前才曝光的身世,“也对,秦悦属于家学渊源,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没错没错。只要这么想,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太废物!”   秦悦摊摊手,推辞掉小象伸过来的话筒,“我也只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其余并不了解。几年前他在帝都博物院办过个人展览,有幸参观过而已。”   小象擦擦额头,拍拍胸脯,“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要直接失业了!”   “好的,一知半解的我可以闭嘴了。”秦悦比划了一个关上拉链的手势,“现在有请小象为我们介绍一下竹雕吧。”   重新掌握主动权的小象表情一松,简单说道:“众所周知,我们国家自古就使用各种竹制品。出于美好的艺术愿景与追求,竹雕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六朝时期。竹雕又叫竹刻,虽然始于六朝,但真正发扬光大,广为人知是从唐宋开始的。竹雕的选材从竹根、竹材到竹器。四十多年前,这门手艺就被批准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竹雕与其他手艺一样,存在派系。现今主要分嘉定派和金陵派。沈四方大师就是嘉定派的传人。出于对临邛竹海的喜爱,沈老师从年轻时候开始就定居在其中,一直从事竹雕创造。不少作品被各大美术博物馆收藏,在海外的名气也不可小觑。”   话音刚落,作为捧场王的韦知翔立刻评价道:“真厉害!现在社会这么浮躁,能沉下心从事工艺创造的人是少数。是吧,悦哥?”   秦悦:“……”   “悦哥?”   “嗯?你说的对。”   关云横碰碰他的手背,侧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就是主持人对沈四方的描述,让我想起了爷爷。   虽然因为耳濡目染,我能辨别书画的好坏,可无论写字作画都只是入门水准。但他自始自终都没有强迫我学,因为他说我的心不够静,学了也是白学。”   关云横明白秦益在他心中的地位,温声说道:“这么说你爷爷看人很准。你是个放不下事情的性子。不过……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着,他的手就从盖在两人膝盖上的衣服下钻了过去,将秦悦的整只手包裹住,用拇指安抚地刮擦着他的手背。   “我没事。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现在这样是挺好的。”   因为有你、有朋友,也有目标。最后一句话,秦悦没说声,但他知道关云横看懂了,因为男人的手用力握了握。   偷偷摸摸腻歪了一会儿,两人都因为昨晚睡眠质量不佳开始打瞌睡,不知不觉竟都睡着了。   “悦哥,关老板。醒醒,我们到了!”   迷迷糊糊间,秦悦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一睁眼周围的座位已经空了一半,韦知翔和乐廷都站在座位旁边。   窗外的景物是静止的,外面有块牌子写着“临邛竹海停车场”。   习惯性地想抬手揉揉眼睛,手却被人牢牢握住不放,旁边的人睡眼惺忪撩开一截衣服,不满地嘟囔道:“你干什么?”   “……”抬眼发现镜头还拍着,秦悦连忙把手往旁边缩,用力挣脱出来,推了关云横一把,“起来了。咱们已经到目的地了!!”   “知道了。”关云横刚想抱怨就接收到秦悦的眼神示意,及时闭嘴。   尽管乐廷和韦知翔的站位凑巧挡住了大部分镜头,秦悦缩得很快。但,显然不够快。   一条弹幕孤零零地飘着,“我艹,我是一个人吗?秦悦和关云横在衣服下面牵手了!!!!”四个感叹号足见ID皮下有多震惊。   “没有吧,你肯定看错了。”   “是啊,就是共用一件衣服盖盖而已。”   开始回复还挺正常,后面逐渐走偏。   “好朋友共用一件衣服怎么了?[狗头.JPG]。”   “没错!好朋友拉拉手怎么了?[狗头.JPG]×2。”   “就是!难道各位小学时候没有跟好朋友手牵手去上过厕所吗?”   弹幕内容当然不会影响节目录制和直播,沈四方工作室的助理就在停车场接应。众人跟随小助理进行了一段长达一个小时的跋涉后抵达沈四方的居所。   矗立在茂密竹林当中的青砖绿瓦,配上竹编围栏,显得超然清净,格外出世。但瓦房旁边还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小楼的院子里中满应季蔬菜瓜果,还圈养了几只健硕的走地鸡,整个场面立刻显得世俗亲切起来。   “我姓米,大家可以叫我小米。从本科毕业开始,我就一直当沈老师的助理,现在已经有四年时间了。”助理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那座平房一部分作为对外开放的小型展馆,一部分是老师的私人工作室。小楼的第三层是老师和我们的住所。下面两层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平均每个星期我们这里都会接待四五名从城里过来的游客。各位也是我们招待人数最多的一回了。”   小米认真介绍一天的流程,“白天我将带领大家去采摘竹林中可食菌类,教大家如何制作本地特色竹筒饭和竹筒蒸蛋。晚些时候,大家可以自由活动。如果各位愿意,我也可以教大家如何搭建帐篷,来个野外露营。”   “那沈四方老师呢?”   “老师已经进去了工作室。他创作的时除非非常特殊情况,我们这些工作人员都不会进去打扰。等到午饭的时候,我们再去和打招呼吧。”   “好的。”众人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如果没有怪癖,那艺   术家还能叫艺术家吗?!   “行,那我们先到院子里去拿工具。”小米年纪不大,但看着十分沉稳。   “嗯嗯,走走走。我们是会背那种背篼吗?”韦知翔蹦蹦跳跳第一个跟了过去。   忽然,青瓦平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声,惊得林中鸟拍拍翅膀,四散飞走。   “怎么了?”另外的助理们像雨后蘑菇般,自四面八方冒出来。   “是老师的声音!”   “快。快去看看!别是摔着了!!”   秦悦:“所以……现在算非常特殊的情况吗?”   小米摸了把汗,急匆匆跑进瓦房里。由于他没有刻意阻拦,众人像一串粽子样的,也跟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碧虚郎是竹子的雅称之一。竹雕的说法来自百度百科和网页检索揉杂。又又又是压着凌晨更新。 第236章 画龙点睛(二)   进到里面, 就如小米先前所说的,这间几百平方青瓦平房被一面墙分割。   占地面积较大的一部分陈列着上百件沈四方的个人藏品,每样都像美术馆里一样标明作者、产地与完成时间。这其中有嘉定派的作品, 也有风格与其迥然不同, 追求天然形态,造型粗犷的金陵派。   现在可不是参观欣赏的最佳时机,众人只是略扫了一眼之后,跟随助理们到了里面。   穿着暗色薄夹袄的老人正站在一口木箱前捶胸顿足。他一张脸涨得绯红, 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胸脯因为满溢的情绪剧烈地上下起伏,歇斯底里地吼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不不不……明明已经接近完工了。”   吼完过后他喘着粗气朝后踉跄, 幸而两名助理及时抵住他的后背, 才止住他直接往后仰倒的颓势。   小米抬手为他顺了顺气, “唉, 老师, 老师!您别着急, 本来血压就不好!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   老者走岔了气, 呛咳了几声。他定了定神, 视线缓缓扫过小助理身后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现场摄影组已经识时务地掐断了直播信号,关闭了镜头。   小米跟另一名助理将老人扶到案几前坐下, 像忽然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啊,老师, 这些就是今天过来的客人们。各位, 这就是咱们的沈四方老师。”   由于这桩意外, 节目的直播录制进程被打乱。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除了尬笑也没法儿作出其他反应。   “老师好。”   “沈老师好, 久仰大名。”   沈四方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白了大半。他的样貌稀松平常, 是那种哪怕在街上迎面走过都缺乏记忆点的长相。只有那双眼极其灵动,简直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活泛。   他淡淡看了众人一眼,“嗯”了一声,然后用力捏住小米的手腕说道:“又不见了。”   “什么?”助理们的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丝惊讶。   “我雕刻了三个月的蜀王群像,比上一回消失的更早!”   小米问道:“老师,您还记得昨天晚上是谁锁的门,今天早上又是谁开的门?”   沈四方阖了阖眼,再睁开,情绪已经趋于平稳,“都是我自己。而且昨天晚上我还再三确认过门是锁好的了,早上来的时候门窗都是紧闭状态,我还因为嫌闷开窗透过气。”   他指着窗户上的完好无损的防盗栏说道:“何况这么窄的距离,除非拿走东西的人有缩骨功,不,或者他是山猫变的!”   “老师您请稍安勿躁,我们不是加装了监控吗?”小米指着墙壁上的八个监控摄像头,“安装师傅说了,这样照进来是没有死角的。不如让我们先查查监控再说。”   保存监控片段的电脑和硬盘就安装在沈四方的工作室小隔间内,只要联网登上云端就能获取相关信息了。   小米等人趴在电脑旁边,以快进的方式认真分辨录像里的任何可疑之处时,秦悦已经带着关云横等人在藏品中打转了。   “悦哥,你快看啊。这个好精巧。”韦知翔指着橱窗里一根竹节说道。竹节被人从中央剖成两半,露出来的那部分,雕匠利用竹节内部的凸起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情态活泼生动,十分逗趣。   “是啊,这应该是仿造竹雕大师清甫先生的作品。真品上回展出的时候我见过,现在应该收藏于其他博物馆。”   “哦……”韦知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那什么先生他听都没听过,但眼前这竹子雕得好看是事实。   “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当中还有知道清甫先生的。”   一抬头,沈四方杵着拐棍,站在两步外,看向秦悦的目光中有清傲、审视与一丝欣喜。   “只是因为凑巧看过一场竹雕展。”对这类沉下心,追求某一行顶尖水准的工匠,秦悦一贯是尊重敬仰的。   “现在的大多数人连一本书都没耐心看完,何况是一场展览。”沈四方的拐棍在地面轻轻点了两下,“我身边这些年轻人,刚来的时候都嚷嚷着不习惯。所以我逼着他们每个星期给我交一篇读书笔记,先磨磨性子再说。好在,除了极个别的,大多数都坚持下来了。”   秦悦听他说话的口吻,摇摇头,“荒山野岭,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失窃,怎么看都像内贼作案。但我看沈老师您,好像对身边的人一点怀疑都没有?”   “为什么要怀疑?他们都是好孩子。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性子急,但看人一向很准的。就比如你这孩子,心事重重的,似乎过得相当辛苦呢。演电视剧都像你这么累吗?”   秦悦哭笑不得地纠正道:“老师,我不是演员,是歌手。”   “歌手?噢,就是现在那种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然后一群小姑娘在下面尖叫的那种歌手?”   “……差不多吧。”看来虽然久居山林,但看样子沈四方电视没少看,还挺时髦的。   “那咱们算半个同行,都是搞艺术创作的。”老人像个孩子般哈哈一笑,并没有第一印象那么难相处。   秦悦连忙摆手,“不敢跟沈老师您妄称同行,您一个非遗传承人,那么多作品。我就是写几首曲子,唱出来而已。”   谁知沈四方满不在乎又说道:“这有什么关系,都是因为心里有了感触或者想法,然后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我用竹子,你用曲子,不用在意那些条条框框。”   “您说得也有道理。”秦悦放弃了客套与争辩,欣然说道。   总算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沈四方的眼睛依然清澈透明,充满生气了。   “您大概就是传说中那种,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的人吧。希望等我到了您的岁数,有您一半的清醒洒脱就好了。”   沈四方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问:“小伙子,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悦。秦朝的秦,喜悦的悦。沈老师叫我小秦就好。”   两人谈性正浓,小米已经走了过来,脸色竟然比之前更难看。   “怎么?”   “老师,录像里什么都没拍到!您看要不要报警处理?”   “什么意思?”   小米瞥了秦悦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正常来说,除了您,我们现在都有嫌疑了,所以我觉得还是报警更妥当。”   沈四方瞪了他一眼,想发作又碍于现场还蹲着个节目组。   老人的手指在半空中点啊点,气鼓鼓地说道:“你!跟我到里面来!”   “好的。”   望着两人的背影,一直没找到机会出声的韦知翔嘟囔道:“真奇怪啊。其实报警也没关系吧,反而能证明助理们的清白。”   秦悦笑着摇头,“翔翔啊,能对身边的人完全信任这一点,你觉得现今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不知道,应该很少吧。”韦知翔歪着脑袋仔细想了一会儿,“哪怕是我对乐廷,你对关老板,要说完全信任都是不太可能的。”   被点到名的两位,一个神色瞬息万变,一个挑着眉毛追问,“这么一说……难不成你们还背着我们藏了什么秘密?”   韦知翔哇哇大叫道:“就算有那也是老黄历了。关老板,你不要挑拨我和乐廷的关系!”   “什么挑拨,顶多就是你有前科,乐廷心里有芥蒂而已。”说着,关云横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指向秦悦。   青年心里叹了口气,尽量将灭顶的心虚压下去,一本正经地说道:“好了好了,翔翔容易较真,你就别逗他了!你们看,小米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小米的眼眶略有些发红,看着像是哭过一场。也不知沈四方跟他说了什么,报警这件事竟然被暂时搁置了。   众人到小院拿了砍刀、铲子,背篓等工具,随他一同前往竹林深处。   这样一天过去,所有嘉宾们几乎都累得几乎直不起腰,连一向身手矫健的摄影师也罕有的露出疲态。   晚饭过后,小米在空地上点燃一堆篝火,低声与傅梦柯交流帐篷搭建的计较,   卢阿良一边学着用煎锅烤蘑菇,一边哼着前些年红遍网络的曲子,“红伞伞,白伞伞,吃了一起躺板板。”   唱着唱着,韦知翔也加入进来,惹得女孩子们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大笑。   笑声回荡在竹林里,引得单独蹲在一旁的秦悦扭头看了一眼,嘴角也跟着泛起了笑意。   “这些家伙,居然还有精力搞怪。”   他摇摇头,盯着渐浓的夜色发呆。   突然有人在背后问道:“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脚步声是关云横,“大概是不太习惯这样的热闹,怕在里面格格不入。”   如果呆在酒店还能回各自的房间,但在竹林里过夜却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近到让他有些不适应。   关云横半开玩笑地说道:“这一路看你跟任何人都能相处好,没想到内里居然是个社恐。”   “相处得好跟保持社交距离不矛盾,其实无论是卢阿良他们还是方鹿摇他们人都挺好的。只是……”透过竹林的缝隙,他静静望着仰起脖子大笑的众人。每一个人的脸都被火光镀了层温暖的色调。   话还没说完,关云横便捏着他的手说道:“等等,有什么东西靠过来了。”   男人抽动鼻翼,用力嗅闻了几下。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已经基本适应了嗅觉的改变。   “在什么位置?”黑漆漆的树林里,并没有东西逼近的压迫感与风声。   “看不见的地方……”关云横的视线也跟着四处打转,最后落到脚下,“是地面以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37章 画龙点睛(三)   昏暗的光线里, 秦悦见到竹林的土壤之中有两个移动的小点。它们像是两台自动化的犁地机,把土壤表面的部分顶得格外松软,从上往下看, 形成两条浅浅的暗沟。   “已经看到了。小心。”秦悦习惯性抬起一边胳膊挡在关云横前面, 另一手用极快的速度钉下两枚黄符。   符咒精准地落到小点上面,漫开一片浅金色的光。光线穿透土壤,生出张网,从下自上一兜, 两只怪模怪样的东西就被从地下吊了出来,悬在空中像老鼠一样“吱吱”乱叫。   它们长得像灵长类动物的猩猩或是猴子,只是双耳非比寻常的大, 左右耷拉在面颊两侧。它们的爪子拥有长而坚硬的指甲, 看样子能迅速扒开土壤下的碎石与泥土, 难怪刚才的动作凶猛灵活。   “修士, 是修士!”其中一只刚与秦悦目光相对, 便抱着脑袋哭起来。而另一只则被吓得瑟瑟发抖, 满眼恐惧地望着眼前的两人。   见状, 秦悦收拢手中更具攻击性的咒术, 端详着它们说道:“山都?”   山都属于山精的一种,性情温顺, 只生活在环境优越的树林里。现今这个时代除了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外,已经很少见了。   山都们正哭成一团、彼此相拥, 静静等待着最后的命运。不曾想眼前这位年轻修士说完之后, 只是眼含惊奇地望着他们, 没有下一步动作。   胆子略大些的, 头上顶着一团卷毛的那只躬身大起胆子说道:“实在很对不起惊扰二位的清净, 我们兄弟二人只是出来觅食, 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是啊是啊。我们在地下活动,不清楚上面的情况。只是路过,真的只是路过。”   同伴发话了,稍微矮瘦些的一只也开始连声附和。它双手合十,朝秦悦拜了拜,“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秦悦抬手,微微撩动了一下指尖,网的边缘立刻敞开一道小口,示意它们出来再说。   两只山都唯恐他反悔,赶忙从里面跳出来。一前一后匍匐在秦悦脚边,感激地说道:“多谢您。您菩萨心肠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从来没被人这样五体投地拜过,秦悦稍稍挪动身体,避开它们的大礼,“放心,只要你们没有作恶,在我这里就是安全的。不必一惊一乍的。”   山都们看了彼此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它们依然没有松懈,毕恭毕敬地说道:“是。”   又了一会儿,卷毛迟疑道:“那……现在我们能走了吗?”   等到秦悦点头时,山都们才松了口气,缓缓朝竹林的阴影里退去。退到一半,年轻修士却再度开口道:“等等。”   坏了。该不会……它们停了下来,像是卡壳的机关兽一般僵硬。   卷毛欲哭无泪地望向秦悦,“我们兄弟二人从出生开始,就从来没伤过附近的村民和进山的游客。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说完,它索性拉着兄弟跪下,紧接着就要磕头。   山精果然都很胆小。秦悦明白是自己的话让它们起了误会,哭笑不得地制止道:“我刚拦住你们是有事情想问,不必紧张。问完了,你们就能全须全尾离开了。”   卷毛维持着跪姿不变,谦卑地说道:“您请说。”   秦悦试着把它们从地上拎起来,哪知看似小小两只,重量却像铅块一样压人。无奈之下,他只有让它们继续跪着。如果这样的对话姿势能让它们稍微感到安心点儿的话……   “据你们所知,这片竹林里是否有喜好偷盗旁人财物的精怪或者妖物?”   问题一说出来,关云横率先挑高眉毛,“又想多管闲事?秦悦,你这人是不是过不得一刻清闲日子?”   秦悦讪笑着不搭腔。关云横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你又知道沈四方身边没有内贼?万一是其中一个助理拿的呢?”   秦悦摇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不会。其实我进到沈四方那间屋子就感到一种奇怪的气息,只是当时没把它和东西失窃联系在一起。事情发生时,我观察过所有助理,听到消息他们气场波动都没有问题,换句话说,他们都是清白的。”   关云横往上眼睛一翻,“哼,真是好了不起呢。”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来了来了,又开始阶段性阴阳怪气了。   他默了默,“我明白你是不希望我往自己身上揽事。但对于沈老这样的人来说,作品再三失窃,他心里该多难过啊。”   关云横嘀咕道:“我这人本来就自私,管他难不难过?只要我不难过就行!”   “关云横……”秦悦放软声调,拉着男人的手晃了两下,“不要孩子气。”   “谁孩子气了?我是认真的!”   山都们:“……”用两只手捂住嘴,哪怕感到眼前的情形有些奇怪,也不敢轻易发出任何声音。   秦悦等了半天没回应,扭头就被它们呆若木鸡的表情逗笑了,“说说看,有没有类似的精怪?”   卷毛盯着他的笑脸,呆滞了三秒,抓抓头顶说道:“早些年竹林边缘住着一群喜鹊精时,附近的人家经常丢东西。但它们前年就举族迁徙了。按说……是没有的。”   “哦?”这就奇怪了。   秦悦捏着下巴思忖片刻,又问:“那这段时间,你们见过什么眼生的精怪没有?”   山都们面面相觑,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   紧接着,卷毛补充道:“不过也可能是我们看漏了。竹林这么大,我们只在附近一小块活动,因为游客们偶尔会食物留下,我们就趁机打打牙祭。”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秦悦挥挥手,示意它们可以自由来去。   “嗯嗯,谢谢您。您真是个大好人。”   走时,卷毛三步一回头,惹得关云横十分不快。   “哼!”   “又怎么了?”反正关老板的气永远生得突然,久而久之,秦悦也只看结果,不问原因了。   “没怎么。你不觉得那只卷毛看你的眼神相当惹人讨厌吗?”   “并没有。”转脸就被一根手指用力抵住额头,“关云   横,你这么用力戳我做什么?”   “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你更笨更迟钝的人了。戳一戳看能不能后天发育,开下窍。”   “莫名其妙!”拍掉他的手掌,秦悦调头就走。   “你去哪儿?”   “不告诉你。省得你又有话说!”   “秦悦!”   “已聋,勿扰。”   另一边,暖意融融的篝火驱散了春夜的寒气,卢阿良的烤蘑菇已经起锅。   他打了个哈欠,环顾四周,“奇怪,小秦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呢?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韦知翔:“我们这么大一群人在这儿,要是遇见危险早呼救了。没准儿是去林子里方便去了。”   说完,他同并肩坐成一排的乐廷交换了个眼神,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站起身。   卢阿良:“干嘛?你们也要走?”   “哪能啊,只是说到方便突然觉得今晚的水喝多了。”   “那边有厕所啊。”   “切,你是没看见鹿摇姐她们已经抢占了先机,我可等不及。真搞不懂这些女孩子,上个厕所也要手拉手!”   卢阿良百无聊赖地继续烤他的蘑菇。望着少年与乐廷结伴走远的背影,他不禁指指点点对一旁的傅梦柯说   道:“这究竟有什么区别?!上个厕所而已,一个、二个还怕被狼叼去不成。”   “是啊。怎么到最后只剩下咱们俩了。”   说话声传到韦知翔耳朵里,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好乐廷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你是要找秦悦他们?”   “嗯,刚才我看到他竖结界了。”   “他们有危险?”   “危险倒谈不上,但肯定有事就对了。既然有事,我这个做兄弟的没道理袖手旁观是吧?”   乐廷:“……”   他看着韦知翔透露出兴奋的表情,内心OS:其实你真正想说的是,我这个兄弟没道理不看热闹对吧?   凭借优秀的视力、强过人类的嗅觉,韦知翔轻松在夜色笼罩的竹林内找到了秦悦和关云横的踪迹。   此时,他们两人正站在一棵大树下,交头接耳说着话。树的位置距离沈四方失窃的工作室不远,韦知翔料想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还隔了一段距离,秦悦未卜先知地抬起脸问:“来了?”   韦知翔吓了一跳,“嗨,悦哥,你现在越来越敏锐了。”   “不是我。是关云横闻到你的味儿了。”   “……”   回想一秒前,男人说的那句“有股类似鸭绒的味儿过来了”,秦悦忍了好半天才没笑出来。   “这么大晚上的,你们站这儿做什么?有什么发现?”   “没有。所以想找个人再打听打听。”   “谁?”韦知翔环顾四周,指着大树,“不会是想问这棵树吧?这树白天看过,没什么特别。”   “不是树。是一种白天四处游荡,晚上附在树身上的精怪。”   说着,秦悦抬起手,轻轻在树皮上挠了几下,“云阳,云阳,出来!!”   开始时,树还是静静的。风吹过,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在回应秦悦的呼喊。   过了一会儿——   “哈哈哈哈,停!哈哈哈哈,太痒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快停下!!!”   大树似遭遇狂风暴雨摧残,猛烈晃动。蛋样的椭圆物体从树干里滚落出来,化作一个两岁孩子的模样,满地打滚。   “够了够了,痒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山都和云阳都是有记载的精怪,我只是用了名字,其余都是私设。 第238章 画龙点睛(四)   这种名为“云阳”的精怪笑够了, 才从地上歪歪倒倒地爬起来。一抬头冷不防看见秦悦,膝盖一软又跪了回去。   一晚上被跪到折寿的秦悦,“……你站起来说话!”   云阳战战兢兢回答, “我也不想, 可惜腿软。”   韦知翔“噗嗤”一笑,把它从地上拉起来,“别怕,哥哥们不吃人, 就是想问你件事儿。”   那模样仿佛是在校门口围堵同学的校霸。于是乎,云阳抖动得更厉害了。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它哆哆嗦嗦朝秦悦行礼说道,下意识的明白青年是四人当中的核心人物, 同时也掌握着它的生杀大权。   秦悦把之前问山都的问题又提出来, 在得到否定答案后, 沉吟片刻问道:“那我换个说法好了。这片竹林灵韵充沛,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精怪居住。最近些年, 是否有任何新生者出现呢?”   精者, 物之性灵也;怪者, 物之异常耳。精怪产生的成因比妖更复杂。既然老住户们都没问题, 新住户呢?   “新生者?小的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新生出来的精怪吧。”云阳重复着这个字眼,脑门上急得冒汗。   忽然, 他恍然大悟道:“您是在查沈四方青瓦房里失窃的事情吧?”   “你知道这件事?”   “他身边的人喊得那么大声,就算聋子也听到了。”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与稚嫩的外貌完全不相符, “可惜了。他是我见过的人当中少有会喜欢的, 心思纯粹不说, 还对万物都抱有善意, 实在难能可贵。”   它望着工作室的窗户说道:“大概正是因为他的纯粹, 所以雕刻出来的东西都并非凡品,有着一股灵气在。”   非凡品,灵气……电光火石间,秦悦心里顿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好的,谢谢你。”   耷拉脑袋的云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去了?”   韦知翔看他一副软糯害怕的模样,忍不住逗了一句,“不然呢,你想陪哥哥们逛竹林吗?”   “不,不想。”它给秦悦磕了三个响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回树里。   秦悦:“……”不至于,真不至于。   “我的天,悦哥,你把它吓坏了。”韦知翔揽着他的肩膀,咯咯笑了两声。   秦悦见他这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的样子,不禁也跟着笑起来,“难道你第一回 见到我不是这样的吗?”   “那不一样。我最多就是发抖,才不会轻易下跪呢!”语气里莫名其妙带着丝诡异的炫耀。   “……”关云横和乐廷无奈的交换了一下视线。   这事儿吧,还真不值得这么大声说出来。   关云横问:“那接下来怎么办?你有新想法?”   “嗯,有那么一点,但又不太确定。为今之计,只有进去看一看了。”   秦悦用手指飞快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拍向青瓦房的墙面。那堵墙立刻现出一个畅通无阻的通道。等所有人站在沈四方的工作室内,背后的通道又自动收缩成一个小点。   “哇,真是太神奇了。悦哥,有这个技术,什么博物馆国家金库去不得。简直就是天选的梁上君子!”   关云横:“……”   乐廷:“……”   秦悦扶额:“……谢谢你的夸奖。”如果这也算夸奖的话。   沈四方工作室里只开了扇巴掌大的气窗,且还用防盗栏加固过,没有普通人可能通行,所以没安装任何的监控摄像头。这极大的方便了秦悦等人在里面自由走动,查看可疑的地方。   “真的全都是竹子。在没雕刻完成前,不值什么钱。”韦知翔随手捡起堆在地上的刨光过的料子,“悦哥,你说你们人怎么会想到在竹子上搞雕刻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查过沈四方的作品,拍到百万以上都有。”   “百万——”韦知翔的声音直接变了调,羡慕道:“真是行走的印钞机啊!”   说着,他把料子放回地面,明明记得是平坦的地面,放手时却“咔嚓”一声料子往旁边倾斜倒去了。   “嗯?”韦知翔觉得有些奇怪,他蹲下身,掐着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没看出异常。   “怎么了?”乐廷扶着膝盖弯下腰,陪他看了一阵。   “没。只是觉得端端正正放下去,突然歪掉有些奇怪而已。”   此时,关云横拉起秦悦的手,无声书写了几个字。秦悦点点头,走到韦知翔旁边,轻描淡写说道:“走吧,只是没放稳而已。”   “哦。”韦知翔不疑有他,拍拍手站直。   秦悦作势转身离去,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蓦地掀起那片竹料,将下面的一物牢牢握在掌心里面。   物体拼了命挣扎,由于滑不溜手险些就被它逃脱了。秦悦用符咒将其定住,几人围上去一看发现是一尊拇指大小的笑弥勒。   “我们没有恶意,你别逃行不行?”秦悦跪在地上,放低声音说道。   笑弥勒定定地望着他们,发出像竹叶拂动时的沙沙声,好似在说话。   “悦哥,它在说什么?”   “它让我放开它。”当然正式的言辞应该是,“老子警告你,马上放开老子。不然今天就让你好看。”   说完,秦悦抱着手臂,对笑弥勒坚定地说道:“不行。要是放开了,你就跑了。虽说这里面积有限,但你这么小一只,我很难找的。”   听到这话,笑弥勒立刻跳了几下,但因为符咒的压制只能僵硬在竖在原地干瞪眼。   秦悦环顾房间,提高声音说道:“我猜……这里除了你,应该还有别的弥勒雕刻。是你们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们逼出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和笑弥勒不甘心的挣扎声。   “三……本是同根生,大难临头各自飞。”   “二……”各个隐秘的角落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   韦知翔一看这个架势,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居然有这么多吗??”   大小差不多,但胖瘦表情不一的弥勒雕像从四面八方汇聚在秦悦的脚边。俨然一群训练有素的工蚁。   秦悦垂着眼皮看了一会儿,“果然啊。”   晚上干扰少,因而感知会放大几倍,再加上关云横刚才的提示……   他对其他人说道:“这些精怪是刚养出来不久的,所以很弱小。但即便如此,因为数量众多,还是能干一些事情——比方说把沈先生的作品藏起来。”   “悦哥,你是说这些家伙是……贼?”韦知翔努力消化这个事实,“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啊,这也真是我感到迷惑的一点。”秦悦蹲在那些吓破了胆的弥勒佛跟前。   精怪对修士的畏惧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哪怕它们从未踏出过这间屋子,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复杂与凶险,依然莫名的害怕这位看着很和煦的青年。   “嘤。”其中一只哭了起来。   “呜……”有一就有二,就像被按倒的多米诺骨牌般,哭声此起彼伏。   “哭哭哭,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在参加葬礼!都给我闭嘴!”关云横被吵得头疼,低吼一声。   “……”哭声像疾风骤雨过境,来得快去得也快,屋内间或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秦悦看也差不多了,说道:“我们只是想知道原因而已。另外那些失踪的雕刻都在哪儿?”   弥勒佛雕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一位拈花佛像慢吞吞从里面挪动出来。它朝秦悦伸出手,像是在示意他再靠近一点。   秦悦伸出手,照做了。   片刻过后,他睁开眼睛,嘴角带了一分无奈的笑,“这是什么绝世大乌龙!”   韦知翔凑过去,“怎么了?究竟是为什么?”   “它们以为沈四方完成雕刻品之后就会死。”   “哈?这是几个意思啊?不明白。”   “大概是因为沈先生打算让那件雕刻成为自己的最后一件作品,然后精怪误解了他的意思。每当雕刻趋于完成时,它们就会把它藏起来,因为怕他死掉。”   想来是因为沈四方创造了它们,它们视其为父,像儿女一样担忧他的生死。   知道真相后,韦知翔哭笑不得:“这可真是,真是……”   关云横哼道:“就好比一群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操心家里的生计问题,闲得慌!无聊!回去吧,秦悦,现在都几点了?”   “……呃,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应该给它们解释清楚。”   “快点!”   于是秦悦花了半个小时时间,让精怪们明白,依沈四方现在的身体状况,再活个十七八年绝对没有问题。   出来时,每个人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沈老师大概是那种带有稀薄灵力的普通人。因为太过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我没能及时察觉。但是当他极度专注时,灵力发挥了作用,渐渐催生出这些精怪。”   关云横:“照你这么说,沈四方在无意识状态下创造出这一大堆东西,还不包括那些已经出售或者被博物馆、艺术馆收藏的。”   “看样子是这样的。不过这不意味着每一件成品都会变成那样。”   “一个人活到这么大岁数,居然真的会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关云横实在感到难以置信。   “可能啊。其实像沈四方这类人才是大多数。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意识不到自己真正的能耐,然后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过完一生。”   关云皱着眉毛,露出不解的神态,“那这样岂不是很凄惨,明明生而不凡,偏偏过得碌碌无为。我不是说沈四方这种例外。”   秦悦不敢苟同地摇摇头,“一餐一饭都是生活。你觉得碌碌无为很凄惨吗?比之我现在如何?”   “惨。”关云横稍稍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说,“我是指前者。你的话,之前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惨,可你现在不是有我了吗?”   “……”   秦悦觉得,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关云横,他大概会一巴掌呼到对方脸上,然后骂骂咧咧调头走掉。   但这种狂妄的言论从关云横的嘴里吐出来,他好像耐受程度更高。尤其是望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时,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   “怎么?你有不同看法?”男人非但没觉得不对劲,反而一脸奇怪地望着他。   “没。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的。”实在不忍心说任何打击对方的话。   没想到关云横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什么叫从某种程度上……喂,秦悦,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话不说二遍!”   *** *** ***   第二天清晨,因为还有其他安排,节目组早早挥别了小米,离开临邛竹海。   由于今天沈四方起得比平时晚些,助理先一步打开青瓦房的门锁。进去过后,他径直走到沈四方的工作室内,按老师的习惯开窗通风透气,没想到竟误踩到了几根歪歪斜斜堆放在地面的竹料。   “昨天明明是有收拾好的。”他喃喃自语,弯腰将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竹料捡起来。   翻到正面时,他的眼睛赫然睁得老大,看了又看。最后跌跌撞撞地跑到所有人居住的小楼前,扯开嗓门喊道:“老师,老师!您之前丢掉的作品都回来了!!”   “都回来……是什么意思?”沈四方正由小米搀扶着,缓步走在楼梯上。   “就是不但昨天不见的,连几个月前不见的都回来了!”   沈四方摸摸胡子,有些不信。   “是真的,老师,您跟我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进到工作室,几名助理围着那堆失而复得的雕刻品,咋咋称奇。   “老师您看,难道这竹林还闹鬼不成?”   “别胡说。”沈四方翻看着那几片干干净净的雕刻品,实在弄不明白不翼而飞的东西怎么又凭空冒出来。   他翻看了一遍过后,把雕刻品交到助理手中,“放在柜子里锁好吧。”   说完,他好似想起什么一样,望向窗外的天光,“客人们走了吗?”   “走了。”   “哦,那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送样东西给那位年轻人的。”   “哪位啊?”   “就是那个叫秦悦的。总感觉与他十分投缘。”沈四方摇摇头,颇有些遗憾地说。   小米笑道:“咳,老师,现在这种社会要找人多容易啊。我这里有节目组的电话。另外像秦悦这种公众人物,都有社交平台账号的。其实,我女朋友是他的粉,我有偷偷摸摸关注他。”   “哦?那赶紧给我一个。”   其余助理们:“……”可恶,不但让这家伙在老师面前表现了一番,还被塞了满嘴狗粮!人干事!!   一段时间过后,秦悦粉丝在关注列表中发现一名名字不太熟悉,但看头衔牛叉坏了的艺术家关注者。   秦悦粉丝们:“???”   一番检索过后,粉丝迎风流泪,“咱们悦悦是什么优秀体质,居然有这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关注他!”   而另一方面,关注沈四方的艺术爱好者、协会、博物馆及拍卖行皮下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嗯?奇怪。沈老怎么会主动关注一名歌手?秦悦……秦悦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凌晨没有办法更新是因为没写完。 第239章 蛇蜕(一)   又在蓉城待了一天后, 本期《最好的朋友》的直播录制基本收官。由于个别嘉宾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紧凑,除另有目的地的卢阿良和林澄邈外,其余人一同乘坐节目组的包机回到帝都。   “总算要回家了, 出来玩儿虽然开心, 但久了还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呐!”易瑛泽伸了个懒腰,伸完才想起镜头还在,“唉,刚下飞机, 蓬头垢面的,怼脸拍节目组没有心!”   “就是,我们都没化妆欸。”方鹿摇和任禾拨弄了一下口罩, 仅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   听到抱怨, 预先得到过指示的跟拍摄影面不改色、心不跳, 秉承能拍多久拍多久的原则, 运镜缓缓扫过在座所有人。   “行行行。算你们狠!”知道争不过, 方鹿摇半开玩笑半较真, 拉高外套遮住脸。   工作人员走到秦悦和关云横身旁, 低声确认他们下车的地点, “关总是在前面那个小区门口是吧?果然是好朋友,跟秦悦住得还挺近的。”   后半句完全是无心之语, 事先知情的助理们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秦悦和关云横脸皮厚, 只是无声对视一眼, “对的。”   他们会下意识地去往同一个地方, 但在镜头前却不敢过分放肆。一个是不喜欢把私生活摊开给别人看, 而另一个只是心有顾忌。虽然没有商量过, 但他们有默契。   下车时, 关云横望着秦悦淡淡说道:“那我们回头见了。”但他的眼睛却在说:乖乖在家等我,一会儿就回去。   “嗯,回头见啦。”秦悦看似也望着他,实则聚焦点在他的耳垂,生怕过多的东西从视线纠缠中泄露出来。   男人拖着行李箱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走远。   在秦悦不知道的地方,弹幕党异常活跃——   “emmmmm,这种又甜又虐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10086,一个眼神交错,我已经脑补出了一个精彩的小剧场。”   “来来来,前面的姐妹。笔给你,请自由发挥!”   “哦,这该死的氛围感。我有罪……我是妈妈粉来着。”   回到公寓,秦悦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做完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可笑。   公寓里没有摆放熏香,又因为许多天不住人没有了沐浴液或是香水残留的味道,空气闻起来与外面如出一辙。   但进入到这个空间,就像套上了层坚硬的壳,把他整个人与外界隔绝开了,似乎只要身处其中就能够放肆的、嚣张的宣泄所有的情绪。   好的、坏的、高兴的,担忧的。都没有关系。   家……是家。秦悦心想。这里大概是爷爷离开后唯一让他感觉像家的地方。   早在他们的关系没有彻底变质之前,对面的公寓就已经恢复原样。但无论是他还是关云横都刻意忽略掉这一点,仿佛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原来……整件事,比他以为的更早更快,想明白这个他不禁露出一抹笑。   “咔”。有人转动电子锁的把手,门开了。男人被杵在黑暗里的他吓了一跳,皱眉问道:“这么黑,怎么不知道开灯?”   看了他一眼,秦悦把玄关通往餐厅和客厅的灯都按开,整个公寓立刻是灯火通明的透亮。暖调灯光柔和了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孔,霎时让秦悦的胸膛被某种温暖且软弱的感触填满,稍不注意似乎都会从眼睛里满溢出来。   “干嘛?”男人从最顶上摸到拖鞋,瞪了他一眼。那模样看着有点凶,但秦悦却一点都不害怕。   “没,只是觉得好多天没回来,屋里少了人气。”说起来,日常聒噪的橘猫还寄养在关鹏那里呢,难怪屋子里这样安静。   关云横瞥了他一眼,“别在这儿伤春悲秋的,收拾。下飞机就和关鹏通了电话,你想迟到?”   “……”秦悦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玄关,小声嘀咕道:“难怪报纸上都说你是凭实力单身的男人。”   “快把行李搬进来。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咕咕什么劲儿?”   “来了。”   刚走近卧室,忽然被人迎面抱了个满怀。   吃惊之余,秦悦拍拍对方的背,“松开,刚才是谁说我伤春悲秋呢,这会儿怎么又想腻歪了?下飞机就和关鹏说了要过去,关大老板,你想迟到?”   “睚眦必报。”男人嗤笑一声,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脑勺说道:“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出去这么久,好久没这样了。”   在装腔作势上,秦悦觉得自己永远赢不过关云横。哪有人前一刻还满口嫌弃,后一刻恨不能融成一个人的?   被抱久了,秦悦觉出一丝不对味。他模仿男人日常埋汰人的口吻说道:“关云横,你脑子里想什么呢?还有……你的手在往那儿放?”   一秒钟从温情脉脉的小清新滑向十八禁马赛克。   关云横非但没撒手,反而恬不知耻地笑起来,凑到他耳朵边说道:“大家都是男人,你说我现在想什么?做什么?”   秦悦的耳朵全红了,用手搓了两下,“关云横,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和你说正经的。都几个月了,怎么脸皮还这么薄呢?”   “……”秦悦觉得不是自己脸皮薄,而是关老板的脸皮实在太厚,比城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想推开对方,一抬眼就和挂在关云横肩膀上的螭龙大眼瞪小眼。   “噗。你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这姿势略有些艰难。   “赤轮,下去。”关云横也发现了它,“谁允许你进卧室的?出去!”   小螭龙比他们上回看到的略长大了些。听到主人的命令,它可怜兮兮地飘出房间,蹲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活像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   看到它这个样子,秦悦顿时感到有些不忍,朝它伸出手,“别那么严厉嘛。说起来还只是个孩子呢。”   赤轮眼睛一亮,扭动身子滑进去,缠着秦悦的脚踝磨蹭,就像只撒娇的猫儿。余光还偷瞄着关云横,与几分钟前的小可怜完全两样。   关云横脸都黑了,错错后槽牙,“回到你的炉子里去,看看迦叶、朱冥像不像你这样不懂规矩!!你别管,这家伙精得要死。”第一句话是对赤轮说的,第二句则是对秦悦。   “好吧。你的灵器你说了算。”秦悦没再多加干涉,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螭龙委委屈屈三步一回头,叹了口气,继续收拾东西。   等行李箱里的衣服用品腾空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两人开车到关鹏处领相柳。   大概因为是春季,关鹏的过敏症比原来更严重,因而这回他把相柳单独关在自家楼下的空置公寓内。   里面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放了猫架、猫砂盆、食盆和水盆等必需品,给了相柳足够大的活动空间。   带秦悦和关云横去的时候,他戴了个防粉尘口罩,“秦先生的猫最近一个多星期不太喜欢见人。前几天因为有个会,下班完了,我让住家阿姨过来打扫喂养,谁知它还人给挠了。”   关鹏打开指纹锁,“阿姨还问我是不是从外面捡回来的流浪猫。我后来带它去附近的兽医院看过,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琢磨它可能是想你们了。”   秦悦说了声“抱歉”,问道:“阿姨伤得严重吗?”   “不严重,她缩手缩得快,就三道血口。”关鹏为他们扶门,发出两声猫叫,“乖乖,快出来。你的主人回来接你了。”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像前几回的那种哀怨回应,连一点回响杂音都没有。秦悦立刻觉察到,事情的发展不太对劲。   “咦?躲到哪里去了?”公寓里能藏猫的地方只有猫架。但望过去一目了然,上面什么都没有。   秦悦扫过干净的猫砂盆,又看了看满当当的食盆。他皱眉,相柳吃东西的时候狼吞虎咽,所以总会有零碎的猫粮颗粒掉在地上,而此时猫粮盆周围干干净净的,连一根猫毛都没落下。   “奇怪,早上我过来看它时,还在啊。”关鹏有些急了。   他绕着猫架打转,连里面卧室里开发商精装房配的衣柜也打开查看。   这时,他才真的惶恐起来。结结巴巴说道:“大哥,我记得很清楚。早上我关门的时候,它还躺在猫架上舔毛。虽然懒洋洋的不搭理我,但确实是在的!”   关云横比他更淡定,“别着急。我相信你。这猫丢不了的。”   “可是……现在这里确实没有啊。”关鹏揪着头发,像无头苍蝇般在屋子里转圈。连只猫都看不住,简直有违大哥和秦先生的托付。   “你们稍等一下,我现在就让物业中心调监控去!”   “等等。”关云横出声阻止还是慢了一步。   “这个关鹏,算了……”随他去吧。这猫能丢,他关云横的名字倒着写!   “关云横……”秦悦突然叫了他的名字,音色显得有些晦涩。   “怎么了?”   “你看……”   青年的手指勾着一小片透明的,像塑料薄膜样的东西,脸色隐隐透着凝重。关云横连忙走近了,端详那东西,“这是什么?猫架的塑料薄膜?”   秦悦摇摇头,哭笑道:“不是的。这是蛇蜕。相柳一族的蛇蜕。”   “你的意思是说……”   “我们恐怕有大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周末有时间,多写了一点。 第240章 蛇蜕(二)   城中一条狭长的小路, 尽头一分为二。左边通往一处刚平整过待修建的工地,右边通往车水马龙的主街。由于正好贯穿两条主街,即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人流量依旧可观。   两个年轻女孩正手挽手, 叽叽喳喳地往右走——   “下个月崽崽的签售会你去不去?”   “去啊,怎么不去?!只要一想到能近距离看到他,呼吸同一空间的空气,我都兴奋得快晕过去了!”   “好, 那到时候咱们一起。”   她们兴高采烈地说着话,憧憬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离危险有多近。   工地靠近大路的灌木丛内, 一条比成年男人手臂还粗的巨蟒正盘踞其中。它吐着蛇信, 发出诡异的喘息声。如果不是被刚才对面的车灯照得迷了眼, 它应该已经咬住了其中一个女孩的脖子, 然后将那团新鲜可口的血肉尽数吞入腹中。   一想到这些, 它心头发热, 那股渴望很难轻易压制住。   压制?为什么要去压制?它歪着脑袋, 露出一丝疑惑不解。   不久前, 仿若从一场无尽的梦中醒来。梦里自己似乎变成了什么别的东西,老是窝在一处软垫上, 发出一阵阵愚蠢的咕噜声。   睁开眼,它被囚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还蜕了皮。上回蜕皮是在什么时候, 它已经不记得了。   在里面没逗留多久, 它感到有些口渴。埋头喝了几口干净的水过后, 它又感到一阵极致的饥饿。   它瞥了眼摆在墙角的白色圆形小盆, 里面的深色颗粒物透着腥气, 闻着像是食物。它用舌头小心翼翼地卷起一颗,送进嘴里,“呸呸呸。”   难吃得想骂娘!   不对。难吃归难吃,又怎么能牵连素未谋面的母亲呢?   自梨山脚下破壳而出,它从不知生父母。它像一条最普通的蛇那样度过漫长的岁月,直到周围的同伴都纷纷死去,它依然活着。   然后某天,它饿极了——那种饿比今天感觉到的更强烈。它闯入一座村庄的羊圈,一口气吞了三十多头羊,然后沉沉睡去。   醒来时,它感觉自己比之前更强壮清醒。然后它遇到了他们。   一男一女。虽然无法分辨美丑,但它感受到了威胁。   “相柳氏?”女人显得很吃惊,但这与它无关。它现在已经饱了,便更愿意回到山林里去。   可惜,女人拦着不让它走,“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伤到人的。随我回浮丘如何?”   当然……不如何。它自由惯了,不愿被陌生人绊住。   “浮丘风景极好,有酒有肉,一定不会你继续饿肚子的。”女人轻声诱哄,仿佛它只是个三岁稚儿。   “阿离,小心些。”它听到男人如是唤她。   离?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它心想,但并不打算为了这点好奇出卖自由。   “不愿意吗?”女人露出失望的表情。虽然她看着比村庄里那些耕种庄稼的女人柔弱多了,但它下意识地认为都是假象。   不愿意。它朝女人缓缓摇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啊。”女人眨眨眼睛,就像森林里的狐狸般狡黠。   它当时想,事情一定不能善终。结果果然如此。   经过了一场恶斗之后,它被女人五花大绑地拎回了一座山上。那里的风景果然如她说得那般美,可惜仙气飘飘地看了就讨厌!   女人开始将它拘在一处洞天袋中,时不时拿着些书本在它跟前诵读,久而久之,它心中的戾气淡了不少。   再后来,它在浮丘自由来去。天晴时就趴在岩石上晒太阳了,如果落雨它有时会在烟波海听那些小子们读书,有时会绕在随便那间屋子的房梁上躲懒,最好能把那些小修士们吓得屁滚尿流才好。   突然有一天,女人问:“按你岁数,在相柳氏中只是个孩子呢。可有名字?”   我便是我,要名字何用?它很不屑。   “既然如此,我便叫你封雷吧。不然成天喂喂喂的叫也不方便。你说呢?”女人问得很贴心。   咄,真是无趣。但它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后来它才发现,无趣是假,贴心也是假。它被人算计!它被姜凡那个女人给摆了一道!   它与浮丘的修士结了契,还被赐了名!   哈。回忆到了这里,它摇晃着脑袋想,再聪明又有什么用?人终归是要死的,哪怕寿有数百年的浮丘肖氏,也难逃黄土一抔的命运。   她早已经死了。死的时候容颜依旧,如熟睡了一样。那天,好多人都哭了。它听着觉得心烦,缩成一团把自己埋在后山的树叶里,想象姜凡被埋在土里是什么感觉。   再醒来,时间兜兜转转已经走了百年。   真饿啊,它又想,看了眼那堆深棕色的颗粒,毫无胃口。它需要一些热腾腾的,带有腥气的东西,最好是血肉抑或内脏。   反正,再没人会念叨“不可伤人”这种话了。   从房间里脱身很容易,但选谁好呢?它乘着夜色,缩在草丛中,认真挑选着今天的晚饭。   错过了两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又来了个穿着短袖的夜跑者。年纪虽然有些大了,但身体却很强健,尤其是亮在外面的手臂看着格外弹牙。   它吞了口口水,像一丛黑色的影,飞快地蹿出来。它能听到猎物脖子血管里的脉动,能嗅闻到对方身上的肉香。   即将得手时,它听到有人大叫了一声,“相柳氏封雷!不可以!!”   一瞬间,青年的面容和当年的女人重叠了。它心口一颤,感到有些不妙。眨眼功夫,它缩回灌木里。而那个夜跑者看向出声的年轻人,露出遇到疯子的表情,“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它听到青年赔笑道,“就是天黑了,想嚎一嗓子!”   “神经病!”   看,这就是普通人。明明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但却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啧,所以流血流汗又是为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理清楚这人是谁,就听到另一道更低沉的声音问道:“它原来是长这副模样?”   “没错。黑溪村幻境里,你不是见过吗?”刚才那位紧要关头制止它的青年回答。   说完,他拍拍脑门,“噢,对,我忘记有些事情你已经不记得了。”   “嗯。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它之前的样子。”   “不瞒你说,我也一样啊。”青年长长叹了口气,仗着四下无人,对灌木丛的方向大声说道:“出来!”   它探出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眼前的两个人,得出结论——都是威胁!   男人看向青年,“秦悦,看样子它不认识你了。现在怎么办?”   秦悦又叹了口气,“只是蜕皮过后的应激反应罢了。它的记忆现在应该挺混乱,可能只记得最开始的事情了。现在只需要保证不再出乱子就行。”   “你又知道?”   “相柳氏每百余年就会蜕皮一次。之前它是被身上的伤耽搁了,我都差点给忘了。现在是走正常流程。”   关云横看了它一眼,“这种事也能忘?我说,它看着有点饿,不对,是挺饿的。”   “蜕皮代表长大,就像小孩子长个子一样,需要营养。”   “所谓营养是人?”   “不单单是人,动物、妖类、精怪或者鬼都有可能。”   他们说话时,巨蟒昂起了头颅,谨慎观察着。   秦……秦悦。虽然姓秦,身上却有股讨厌的肖家人的味道,就像曾经那群扰人清梦的小崽子们一样。   一瞬间,它想起了很多东西。女人怀抱的那个丑丑的、软绵绵的婴孩,血气冲天的浮丘大殿,还有一位秦益。   “相柳氏封雷,我需要你的帮助。”   想着想着,它的心绪又飘了。   饿,很饿。它看向青年,危险却诱人,只消一口就能死而无憾。   任何一种欲//望都是绝佳的驱动力,包括……食欲。   关云横一看相柳满眼冒绿光地爬出来,“它出来了,目标好像是你。”   “我知道。我刚才故意散发了一些灵力出来引它上钩,看来效果还不错。”秦悦掐指生出一个圆形的结界,把自己和巨蟒限制在同一空间。   “小心些。它现在没有理智。”尽管被摒弃在外,关云横却一脸淡然。这是秦悦和相柳之间的事,他想要单独处理,能理解。   巨蟒的喉咙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吟唱,是相柳一族的挑衅也是战歌。它压低脑袋,扑向青年。本以为对方会躲开,谁知对方也迎着它扑了过来,伸出双手,抱住它的脖子。   它愣住了,眼睛由于迷惑眯成了一条缝。尖锐的牙齿几乎剐蹭在青年白皙的脖颈上。   “秦悦——”圈外的男人表情骤然变化。   “没事的,没事的。”青年腾出一只手,轻轻抚弄着它脖子上的鳞片,按住它的眉心,“相柳,我们回家好不好?”   家?它什么时候还有这种玩意儿?一边想一边感觉眉心的位置有些发烫。   “我不。”它张开嘴,把腥气喷到青年的脸上。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啊。”青年的眸子里顿时浮现出一丝狡黠,看得它有些失神。   “这种事,你不愿意也没办法!”   下一秒,妖兽与主人的契约发挥了作用,它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到地上。   它想,真是一模一样。血缘这种东西真可怕啊。   “秦悦,你小子死定了!”   闭眼前,它不忘放下一句狠话。不然呢?不然他还以为它很好欺负呢!   迷迷糊糊间,它又梦到了十多年前的某天——   “唉……相柳。我好想养只猫啊。”   “想养?你去跟秦益说呗。”   “爷爷不让啊。”   “不让那还说个毛线!走走走,别挡了大爷的道!”   光芒大盛过后,巨蟒又化作了一个橘黄色毛绒绒的猫儿,稳稳当当落到青年的怀里。   秦悦:“这是……”明明已经恢复了原型,为什么又……   关云横倒是乐见其成,“比起那条房子都装不下的巨蟒,猫就猫吧。”   “……”也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卡得有点厉害了。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41章 李鬼(一)   转眼到了四月上旬, 帝都的天气真正开始暖和起来。   这天一早,关云横就和关鹏等人飞往其他城市处理公务。秦悦则赖在公寓里,修改新歌的曲子。   他在地毯上盘腿坐了一会儿, 捻着薄薄的纸片走到窗户边。那里原本的几件家具已经撤去, 取而代之是一架崭新的钢琴。   这个牌子的钢琴秦悦知道,价格昂贵不说,等待周期也长。他不知道关云横是什么时候订购的,只知道某天他从外面回来时, 这架钢琴就已经摆放在了现在的位置。   当时,男人坐在钢琴前,一边回头看他, 一边用不太熟练的指法弹奏《小星星变奏曲》。   “太久没有弹, 已经不太会了。”他望着他吃惊的表情, 看上去有些得意。   “这是?”   “过来试试。”他招招手, 稀松平常地说。   “关云横……”他和爷爷居住的四合院里也曾有一架类似的钢琴。只是后来宅子挂牌出售, 他居无定所, 带着相柳和琴萧已经相当不便, 钢琴也就折价留在了里面。上回跟孔瑞他们到改造成餐厅的四合院吃饭, 琴已经不见了,多半是被现在的主人处理掉了。   他盯着那台钢琴, 慢慢靠近,心里百味陈杂。关云横之前曾经调查过他的背景, 那大概知道些什么。不, 他一定知道。   “愣着做什么?快坐下。”男人自背后轻轻按住他的双肩, 把他整个人压在座位上面。   “关云横……”他不知道说什么, 只觉得喉咙发紧, 鼻子有些发酸。   “你这是什么表情?”男人似笑非笑, 拉起他的手放在键盘上,“那个买家是个不识货的,转手把钢琴贱卖给了一所福利院。后来福利院停办,直接把所有东西一起送去了废品处理站。”   “嗯。”   “所以……因为那款钢琴已经停产了,这个是最接近的款式了。”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一只爪子搭在他的拖鞋上,用力扒拉了几下,“干嘛一个人坐在这里傻笑?秦悦,我饿了。”   日益圆润的橘猫端端正正坐在他身旁,神情高傲地说道。   “你等一下。”他点头站起来。距离蛇蜕事件已经过去近二十天了。回来之后相柳该吃吃,该喝喝,没有异常表现,只是每回看到它现在圆滚滚的模样,实在没法儿把这具虚像和骇人的巨蟒联系在一起。   “别想着用猫粮搪塞我。我要鲭鱼蟹柳口味的。”   “好。”   这么轻易就得偿所愿,橘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怎么不提减肥的事情了?”   “那天看到你的原身,忽然觉得也不算胖。”   “哼,知道就行。快些。”橘猫蹲在食盆前,对秦悦手里的妙鲜包虎视眈眈。   青年被他迫不及待的表情逗笑,正要撕开包装袋,裤包里的手机响了。他把电话夹在颈窝里,一面接听,一面祭相柳的五脏庙。   “喂?”电话是邹海打来的。   “秦哥,下个礼拜签售会的流程想再跟你确认一下,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看过之后如果觉得有问题请联系我。”   “好的,谢啦。”他把带着海腥味的肉块倒进食盆里,打开书房里的电脑。   迅速浏览了文档,他给邹海回复了一句,“已确认,没有问题。”   放空了几秒,他顺手确认自己这个月剩余的行程安排,除了签售会还有一个工公益活动、杂志封面拍摄以及广告拍摄,虽然不忙,但总有事情横在半路,称不上清闲。   他的目光定在日历的某个日期上,看了一会儿又移开。   算算日子,柳随歌已经彻底失踪两个多月了。他从开始的着急到如今的无可奈何。当一个千年的老妖怪不想被人找到时,他也只能干瞪眼。   想起这茬,秦悦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他需要干些别的事,转移转移注意力。   他把邮箱里收到的广告清理了,又把电脑里不常用的软件卸载掉,包括之前经常使用的P图软件。   在遇到关云横前,电脑是他的工作基地。除非有出门的生意,他每天有超过八小时的时间泡在跟前。可是现在除了查看邮件以及小号收到的信息,几乎不打开。   他的人生从网络跳脱出来,回到现实世界,那些个曾经同他发生过密切关联的人,渐渐淡出。   他点开第一个小号,里面立刻弹出99+的信息。其中,开最野的车这个ID是持续时间最长的,每天都会定时发送一条信息。   “小富,老实说你是不是真的傍上了富婆?”   “小富,大单啊,大单!”   “莫西莫西,你还活着吗?”   “小富,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如果需要帮忙,一定要跟姐姐说,知道吗?!”   秦悦想了想回复道:“我又搬家了。因为临时转行,今后可能不会再接单了。姐,一直以来谢谢你。”   他在对话框内停滞了几秒,对方没有回复,遂退出登录,上了第二个小号。   登进去,随手点开最上面闪动的ID,他就被一大堆表情包砸懵了。   消毒液:“[死鬼.JPG],有活儿!”   “有活儿,价格很好![暗中观察.JPG]。”   “人呢?[召唤.JPG]。”   “[死鬼.JPG], [骗子.JPG], [决斗.JPG], [迎风流泪.JPG]。你TM就是秦悦对不对?那首曲子当时作为面试曲目,我听过!回答我!!!”   异常激动的情绪从三个红色的感叹号就能看出来。   时隔这么久,秦悦想了想没回。   第三个小号是三个号里他还经常登录的一个。上面有许多古玩圈的掮客。可惜寻找鼎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暂时没有回执。   淡出后,乌鸦嘴也曾发过不少消息给他,他回回以身体为由通通拒绝了,到后来也渐渐不发了。   刚刚上线,乌鸦嘴的消息就发过来了,“天师?”   天师:“在。”   “你之前不接单,是不是因为用了其他小号?”   读着这一行字,秦悦发送了一个,“?接单我只用这个号。怎么了?”   “喔,我就觉得奇怪了。你明明告诉我身体不大好,找了你几回都不肯出山,又怎么会在外面大肆接单呢。”   “大肆接单?”   “是啊,据说这个星期接了二三十单呢。我听着就觉得不对。要知道干我们这行的,还是有讲究的,不是什么单都接的!”   二三十单?既然这么有本事,何必冒用他的名号?秦悦的眉头逐渐锁紧,“你能搞到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吗?”   “稍等。咱们合作这么久,我可见不得这种李鬼!”   过了不到五分钟,对方就发给一个通讯软件账号,“喏,就是这个人。”   “谢谢。”   “对了,天师,我这儿接到一单大买卖。你有兴趣吗?”   “不了,最近还是想养养身体。”   秦悦点开账号,年龄999岁,所在地津巴布韦,这个人资料一看就是胡乱填的。头像用的默认的企鹅,没有透露个人特色,看不出名堂。   他想了想,用不需要实名制验证的新邮箱注册了一个新账号,加了那个冒名者,“您好,请问是天师吗?有一件委托想同你详谈。”   对方很快通过了他,“是什么事,说来听听呢?”   秦悦盯着挂在墙上迦叶剑,心里顿时有了一个想法,“是这样的。我从拍卖行买了一把古剑,但是每到了晚上它就会在家里四处飞来飞去。我想请您镇一镇。”   “可以。”对方一口答应,甩出一个付款二维码,“先付一万块的诚意金。具体价格视情况难易定!”   秦悦:“……”这猴急的模样,真像个纯粹的诈骗犯。但按乌鸦嘴的说法,对方应该没翻过车,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找他了。   “好。”秦悦按照对方要求,打款过去。   很快,对方回复:“收到了。这个星期三,在下面的地方见面。”   “收到。”   关掉对话框,关云横的电话进来了,“午饭吃的什么?”   “还没吃,外卖还在路上。”   “在做什么?听起来这么高兴?”   “我在……钓鱼。”   关云横立刻笑了,“钓什么鱼?”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很快也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42章 李鬼(二)   到与冒名者事先约定好那一天, 秦悦带了迦叶出门。提前到达约定地点后,他将剑交给曹卓帮忙找来的一位本家长辈,而自己则坐在一米外的另一条长椅上等冒名者现身。   不多时, 一个瘦高的口罩男出现了。对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 背着个松垮垮的包,里面应该没有装重物,随着他走路的节奏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   秦悦轻轻扫了那人一眼,低头看手机, 不动声色地偷听旁边的动静。他注意到来人停顿了一下,脚尖面对一排长椅,扫过以后锁定目标物。   走到“客户”身边时, 他并不急于坐下, 而是压低说道:“风急天高猿啸哀。”   早有准备的曹家本家:“渚清沙白鸟飞回。”   对方约定用杜甫的《登高》当接头暗号, 这是秦悦当时没预料到的, 合着这位还是个文化人?   来人与本家并肩坐着, 指着迦叶说道:“就是这把剑?”   “对对对。就是它!自从买回来, 我是被搞得家无宁日!还好有朋友推送了您这样的奇人给我, 才让我看到一丝曙光!”曹卓这位本家是说相声的, 演技口才都不错,真诚得秦悦都差点信了。   冒名者微微点头, 语调里听不出得瑟的意味,淡定说道:“知道了, 先看看再说。”   被陌生人触碰, 迦叶发出一声不悦的低吟, 寻常人听不见, 但到了秦悦耳朵里就知道那是在骂自己。   【堂堂浮丘肖氏的后裔, 投机取巧, 满嘴谎话,完全没有祖辈的风范!】   没办法,要办事总得有人牺牲吧。秦悦耸耸肩,当成耳边风。   那人抚摸着剑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这剑……有灵有主,不该在你手里。劝你还是从哪里来,归还到哪里去,否则久了之后会有妨碍。”   前半段听得秦悦一凛,后半天却让他直摇头。所以这人到底是懂还是不懂?灵虽有主,但也不会妨碍其他人,顶多就是不听命令,当装饰物罢了。   “这样啊——”曹卓的本家状似很苦恼,“可是这东西是我花大价钱买的,还回去别人也不会把钱退给我呀。大师……您这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那人却站起来往迦叶剑鞘上贴了道黄符,摇摇头说道:“别太贪心!这枚符咒只能暂时封住它一旬。你还是快些将剑送回给原来的主人吧。”   说完,他不管不顾地扭头就走。   “欸,大师——这就走了?”曹卓本家想拉住他,却被敏捷地躲开了。   “我还有事。你自己斟酌,好自为之吧!这道符半买半送,你记得再转五千块的尾款到我的账户。”   “哦哦,好的。”本家见身后的秦悦微微点头,便不再纠缠,“谢谢啊,大师,您请慢走。”   等冒名者过了马路走远,秦悦才慢吞吞从长椅上站起来,“辛苦了。改天一定请您喝茶。”   “太客气了,这只是小事而已。”本家虽然在家里属于边缘人,但到底还是曹家的,多少听闻过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他好奇地问道:“欸,小秦,你说……这人是个假把式,还是真家伙?”   “一半一半吧。”   “什么叫一半一半?”   “他确实有过人之处,但后面的黄符纯属胡诌。应该是你的问题超过了他的能力。”秦悦摘下剑鞘上的符咒,   丢到一边,“这只是普通的镇宅平安符而已。”   “我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原来是在骗人啊。”本家瞠目结舌,“不过刚才离得近,我看那人的眼睛眉毛皮肤,感觉挺年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小年纪竟然不学好!”   秦悦同这位本家道谢后,把他送上出租车。眼见车子越来越远,他摸了迦叶一把,“知道他接下来往哪里去了吗?”   这是他们预先约定好的。接近冒名者,捕捉他的气息,找到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挖掘他的身份,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警告对方。   “哼。”剑灵回以冷哼,听上去还是不太高兴。   秦悦顿时感到有些头疼。说起来这些灵在祖宗们面前个个服帖,到了他手里统统有种高贵冷艳的气质。难道是因为觉得他好欺负?   “迦叶……你现在是我的灵器对吧?”   迦叶剑沉默了。就在秦悦以为他要否认这一事实时,他不情愿地说道:“他往东面的一条小巷去了。”   按照指引,秦悦跟上去。小巷毗邻区商业中心,里面几个小区都是外表整修过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福利房。虽然地段不错,但现在有条件的人家一般已经不住里面了。   走到巷子口,秦悦看到那人已经拐弯走进其中一个小区。为了避免被发现,他谨慎的没有靠近,而是始终保持着几十米的安全距离,直到那人走近小区尽头的单元楼。   这真是相当有历史的建筑物了。楼道的墙壁被潮气侵染已经大面积的发霉脱落,声控灯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式,还不灵光。   秦悦站在楼下,听到头顶有说话声。   “按我说的,今天晚上都别回来。”这是冒名者的声音,听上去沙哑暗沉很有特点。   “可是……”另外一道女声听上去相当为难。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们要是不听,我现在立马就走,定金不退。”听脚步声,那人似乎作势要走。   有男人急切地说道:“不不不,大师大师!我们读书少,也没多少见识。走投无路才辗转找到您,希望您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他妈妈就是爱操心的命!”   “是是是。”女人赶紧附和道,“不是不相信您,就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总希望能时时守着他。”   那人“哼”了一声,似乎又了句,“我没功夫保护多余的人。”   片刻过后,两串足音走了下来。一对上了岁数的夫妇彼此搀扶着下楼,边走老太太还边恋恋不舍地朝上看。   “唉——”她叹了口气,面容带着深深的疲倦。即便与秦悦擦肩而过也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一下,并未多看。   “我说你就别看了!既然有大师在,应该还有救。就因为你老是把他当成个小孩子,事情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的丈夫颇有怨言地说道。   老太太“哈”了一声,反唇相讥道:“这事儿难道能怪我吗?我早说了那个藏头露尾的女人不像个好人,结果你说孩子现在大了,有些事让他自己处理。结果呢?!”   “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先前那几个都被你给搅黄了,他能随随便便到街上拉个女人回家吗?!”   吵着吵着,老太太忽然想像起什么似的,哆嗦了一下,“嘘——她还在呢。”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害怕的神色,怯怯地望楼上的方向望了一眼。   秦悦听完他们的话,顺着楼梯往上走。他有意想看看冒名者的真本事,所以走得很慢,更像是在消磨时间。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听到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有血腥味,这里果然还有别的东西。你且小心些,那东西不见得厉害,但很凶。”迦叶忽然说道。   秦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户人家门口。不知是忘记关了,还是刻意为之,大门是虚掩着的。   他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于是就着门缝轻轻拨开,走进去。   刚进门就听到有人问了句,“你究竟是谁?从小公园一路跟我到这里是有什么目的??”   他又看向秦悦手里的剑,认出是之前在公园里鉴赏过的那把,顿时语调变得更凶了,“这是你的剑?你是道上同行?故意试探我,有什么目的??”   还挺敏锐的,是他太大意了。秦悦抿了抿唇,挑高眉毛,没有回答。既然被发现,那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他大喇喇打量着这人。   冒名者已经摘了鸭舌帽,但口罩依然挂在脸上。   曹卓的本家说的对,这人相当年轻。摘了帽子更是这么觉得,顶多不超过二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   比较瘦的二更。谢谢订阅。 第243章 李鬼(三)   见他不说话, 冒名者骤然逼近。他比秦悦矮了半个头,眼睛里泄露出一丝焦躁情绪,“问你话呢?跟着我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秦悦注意到他的一边眼角有未散去的淤青。再往下看, 对方的衣袖撩到了上臂,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的已经愈合,只留下深红色的疤。有的还很新,尤其是靠近手腕的一条还向外冒着血珠子。   “你流血了。”秦悦陈述事实。   冒名者忙不迭将手背在身后,警惕地望着他, “不用你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行有行规,驱邪时一山不容二虎。同行免入,面斥不雅!”   说得是挺有道理,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的。秦悦点点头, 环视目前所处的这间屋子。   室内还保留着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 因为采光不佳, 显得格外阴沉灰暗。客厅里沙发已经被坐得凹陷进去, 电视柜四角的贴皮高高翘起, 无一不在展示主人如今窘迫的生存现状。   当然引起他关注的不是这些, 而是已经涂抹在墙体上的朱砂符咒。朱砂里应该混了不少血, 因而整间屋子弥散着一股腥甜的味道。   血,至阴至阳之物。驱邪时偶尔用血混合朱砂画符并不奇怪, 但这用量未免有些惊人了。再看墙上那些潦草的符咒书写,晃眼看过去就能挑出几个基本错误, 字与字之间转圜生硬, 像是依葫芦画瓢出来的, 根本经不起细看。   秦悦:“……”很难想象这个错漏百出的角色居然骗过了那么多人, 还生意火爆, 赚得盆满钵满。   这世道, 真是……李鬼神不知鬼不觉取代了李逵,周围一群人摇旗呐喊不说,还捧到天上去了。   他安静片刻,就在对方的情绪挤压到顶点时说道:“我听说,在帝都这个圈子里,没有比'天师'更厉害的人物,所以就想来会一会你。真没想到会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您少说也该有四五十了。”   往自己脸上贴金,秦悦面不改色心不跳。现在的演技,表演课老师看了都要赞一声“孺子可教。”   冒名者神色微松,但并未就此放松警惕,挥挥手驱赶道:“走走走,别耽搁我做正经事,而且我也不乐意跟同行打交道!”   听到这话,秦悦摇头晃脑道了声“可惜”。   冒名者此刻的关注点已经不在他身上,他扭头看了卧室方向一眼,不住将他往外退,“走!赶紧走!听到没有!”   秦悦抱着迦叶剑纹丝不动,“都说百闻不如一见,结果见到了,我又觉得有些失望。您真的是帝都圈内首屈一指的术士‘天师’吗?”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当然是‘天师’!不是我难道还能是你吗?”被踩到痛点,冒名者顿时变得激动起来,连耳朵尖都红了。   他双手握拳,歇斯底里地说道:“你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连脸都不敢露。还敢跑出来暗示我是假的?!”   秦悦:“……好没道理。”这不太公平吧。同样用口罩遮住脸,难道他就光明正大了?   “怎么?没话说了吧。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你。”冒名者语气暗含得意,这是仗着“天师”空有响亮的名号,但在圈子多数人都不能把真人和名号对上而已。   先前那些案子的委托人多是圈外人,走投无路才想着靠玄学。只要能够解决问题,才不管师傅长得是圆是扁,再加上事后除非出了岔子,他们很少去回顾联络的网络ID。   长此以往,大家都知道横空出世的“天师”厉害,但对他的长相年龄履历倒不太关心。反正……驱邪这门手艺是凭实力说话,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只要出手便知深浅。   就好比眼前这位,给他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能知道迦叶有灵,但后面的话纯属危言耸听。他能用朱砂画符,但样子却不太标准。   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一位入门不久的初学者。所有人大概都没料到,就是这样的初学者有胆量冒充圈里多数人都知道的人物。   想到这儿,秦悦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记得之前自己见过你。”   大概是听懂了秦悦话里的意思,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   对方浑身一僵,猛得抬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他一番,“你……”   “你灵根微末,道行粗浅。如果真心想入行,就应该选择的靠谱的师傅带进门,而不是投机取巧,冒用别人的名号。”   “我……”对方明显慌了,活像一只上桌偷鱼被逮到现行的猫儿。   正在这时,一个长发飘飘的男人游魂样地从卧室里走出来。他摇摇晃晃、神情恍惚,脚下的步伐也很不稳,三步中有两步一只脚踩到自己的另一只脚。   “嘶哈,嘶哈。”他嘴里冒着怪声,行动迟缓地移动着。倏然,他的头发如有生命般地扭动,延伸,直到把客厅餐厅填充得像个盘丝洞。   他慢吞吞地抬起眼睛,眼白的部分已经染上一层灰色。   他骤然出手,用还流着脓水的手揪住冒名者的胳膊,“你是被那两个人找来降我的?就凭你?!”   冒名者浑身一颤,往他胸口处贴了一张黄符,然后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男人像生锈的机器般,低头看了一眼,“呵呵呵呵,废纸。”他翘起兰花指,把那片黄符扯下,指尖处升腾起来的黑气,像是一簇黑色火焰把符咒吞噬得一干二净。   身手倒是不差,可惜这画符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秦悦冷眼旁观,打算看看这位冒名者的极限。   兴许是因为之前不愉快的对话,造就了诡异的默契。冒名者没有向他求助,而是自己咬紧牙关死撑。   一张,两张,三张……部分有效,部分没有,但副作用是他彻底激怒了附在男人身上的东西。   男人张大嘴,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活像身体里住的是女人般。   “去死去死去死!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还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术士也一样!都给我去死!!”他红着眼,面颊上有泪水,毫无章法地乱抓一阵。扑向冒名者,将他按倒在地。   冒名者的一边口罩已经滑落,贴在他的下巴上。那是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准确地说,秦悦甚至怀疑他可能没成年。   此时,手忙脚乱的年轻人已经顾不上口罩。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秦悦来不及竖起耳朵听清他念了什么,只见年轻人已经用小刀飞快地割破自己的手臂,再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把血涂抹在上面。   那东西看着像一枚仿古胸针。一沾到血,一条蛇样的东西就迅速从里面滑出来,叼住男人的脖子把他掀开。   一番撕扯过后,先是一截头发,再是脖子肩膀与身体。红色旗袍的女人就这样硬生生从男人身体里被拉出来。她画着两弯细细的眉毛,嘴上涂着口红,尤其是头发乌黑发亮,像缎子一样柔顺的批下,一直铺到地面。   与此同时,男人脑袋上的长发消失了。他发出一声难耐的痛呼,面色铁青,摇摇晃晃走了几步,面朝倒下。   “梳女。”秦悦看了一眼,喊出了这类鬼怪的名字。这种鬼怪多是年轻貌美,受过男人辜负的魂魄所化。只要跟   她待在一起久了,皮肤就会红肿溃烂而死。   年轻人扭头看了他一眼,指挥那条蛇继续扑咬女人。   说起来也很奇怪,能召唤出东西,那按理说胸针就该是灵器。可是从开始到现在,秦悦都没从胸针上感受到能养育出灵的蓬勃灵力。   非但如此,无论是胸针还有蛇,都叫他打心底的排斥厌恶。   需要鲜血滋养的东西,多半是邪祟,就像之前在黔州见过的须弥座一样。   秦悦看了一会儿,打算等事情结束后问个究竟。   忽然,梳女摆脱了蛇的缠咬,再一次撞向年轻人。他一时不查,被撞得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掐住脖子。手的指尖涂着红色豆蔻,锐利得就像只野兽。   “嘻嘻嘻,你去死吧。一个两个三个,统统去死!”   看样子她是把自己也算在里面了,秦悦默默想着,于是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   “迦叶。”他轻轻唤了一声,松开手指。寒光微露,宝剑出鞘,杀死梳女不过眨眼的功夫。   秦悦翻看倒在地上男人的手掌,发现溃烂也已经消除,没有任何后遗症。又走到年轻人身边,“喂?”   正大口喘着粗气的年轻人猛然睁眼,他从地上跳起来,用力推开秦悦,然后一阵风似的逃走了。   “真是——”秦悦无奈地笑了笑,发现对方躺过的地面落了张小小塑料卡片。卡片的左上角是一寸大小的印刷照片,正是那位冒名者的样子。   他拾起来,放在手掌里拍了两下,“陈飞。原来……还是个高中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今天晚了。 第244章 李鬼(四)   虽然仅和尖子生扎堆的树德中学相隔一条马路, 但四中简直就是树德的反义词。俨然是帝都未来一代地痞流氓的温床。这里的学生生源差,素质差,师资也差。   好一点的毕业生还能混到个二三流高校的大专, 差些的毕业既失业, 更有甚者还没毕业就成天在街上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此时,旧教学楼三楼的一间教室里,一名戴厚镜片眼镜的秃顶中年人正用毫无起伏的声调, 站在讲台上照本宣科。   台下,第一排的学生已经托着下巴昏昏欲睡,中间有组团打游戏的, 也有吃零食的, 还有相互之间传纸条的。后排的别提多嚣张, 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说话声几乎盖过了老师。   中年人丝毫不受影响, 连眼皮都不抬, 继续自顾自地讲着。   下课铃一响, 他仿若大梦初醒般抬起头, “同学们下课。”说完把教科书用胳膊底下一夹,健步如飞地走出教室, 消失的速度就像背后有长着角的怪兽在追赶一样。   后排几个高个子的男生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用力推推坐在角落, 趴在课桌上熟睡的男生, “喂喂, 阿飞, 快醒醒!”   推了好一阵, 男生才从课桌上睡眼迷离地坐直, 顶着鸡窝头问:“下课了?”   “对。你也是厉害了,睡了整整一下午!”   陈飞把桌上翻开的课本推到一边,抓起书包就要走。   一人拦住他,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欸……干什么去呢?最近一段时间怎么回回都不跟我们一起混了?”   陈飞:“我在做兼职。”   “兼职?难道是地下搏击?”对方疑惑地扫过他的满脸青   紫。   “差不多吧。”陈飞随口敷衍,与那人擦肩而过。   “喂,你真要走啊?”对方瞪大眼睛,不置信道,“要不要跟哥儿几个去找点乐子?上回我说的那个职校的妞儿,这回答应带几个朋友过来。我看过照片,颜值不低!错过了以后可别说哥们儿不照顾你!”   陈飞仍然不为所动地摇头,“你们去吧。我这会儿要去医院。”   “是要去探望你外婆?好好好,你去吧,下回有这种好事我再叫你。”   “嗯。”   陈飞点点头,扭头走出教室。走了没多远,他听到身后的议论。   “欸,你们说陈飞最近怎么回事啊?成天没精打采的,课不听,作业也不做,原来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做作业,不说他是咱们班唯一有希望考大学的吗?”   “咳,他外婆那个样子,还有什么心情学习?”   “对。想想也挺不容易的,估计住院花销很大吧。我听说ICU一天几万呢,普通住院一个星期也几大千呢。下周我们买点儿水果一起去看看吧。”   “好。说起来我跟阿飞读同一所初中,那小子挺不容易的。他那两个爸妈每一个着调的,要不是还有个外婆,早在街上混了。欸,你们说他到底做什么兼职啊,能赚那么多钱?”   “嘘……你们啊,他还没走远呢。你们这也太大声了。”   陈飞的脚步没有停滞。他走过楼梯口,下了几节台阶后,背后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对这类出自好意的八卦,他无暇关注也没想法。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他的世界就变成只剩两面的黑白骰子,坐以待毙或者……苟延残喘!   他抓了抓头发不禁又想起三天前那位跟踪他的人。圈内真正的“天师”,没想到会这样年轻。虽然用口罩遮着脸,但却有着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睛,还有说不出好听的声音。总让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这是不可能的。像那样的人物跟他能有什么交集?   如果不是发现他冒名顶替,估计就算在路上擦肩而过也不会看他一眼。   由于学生证意外落在现场,这几天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那人忽然从某个犄角旮旯冒出来找他的麻烦。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或许,这位“天师”同他一样,在现实生活里还有另外的身份也说不定?   当这个想法闯入脑海,陈飞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真是够了。他摇摇脑袋,把这一诡异的想法驱逐出去。   下了楼,他自书包侧面掏出耳机,插到手机上。手机属于七八年前的老机型,现在几乎成了老年机。这是他前不久花一百块从二手市场上买的。屏幕右上角有破损但不严重,如果是完好的,价格也就不会那么便宜。陈飞觉得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把耳机塞进耳洞里,打开某音乐APP的收藏界面,开始播放其中一首歌曲。状态虽然已经变为播放,但耳机里却没有声音。   他取下耳机,用力晃了两下,然后重新塞回去,这时里面终于传来婉转悠扬的歌声。这副耳机是免费从同桌那儿拿到的淘汰品,因为之前摔过几次,还进了水,已经有些接触不良。   “……风卷去落叶,故人已不在身侧……”   陈飞一边听,一边小声地哼着。他周围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更热爱摇滚或是重金属乐队,可他自从有回在路边偶尔听到这个歌手的作品后就喜欢上了,因而在外婆出事前买那位歌手的电子唱片或单曲就是他最奢侈的娱乐。   “小巷青瓦人家……”耳朵里的音乐还在继续,他想起歌迷论坛的那则通告,嘴角闲适的笑容逐渐消失——   签售会什么的还是免了吧,像他这样冒名顶替、利用别人名声赚钱的卑鄙者,实在不适宜站在光亮里,哪怕站在同一空间,都会玷污自己喜欢欣赏的人。   耳畔的音乐还在继续,但他的好心情已经就此结束。天籁之音就像是回顾记忆时的背调,像是在无情的嘲讽他似的。   他木着张脸,上了地铁,然后在熟悉的站台下车。出站后,他又坐上一辆公交车。十五分钟过后,他站在一家医院门口。   他关掉音乐,小心翼翼地收好耳机。   走了两步,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喊道:“陈飞。”   他心一颤,觉得那声音与刚才耳机里播放的歌声很相似。转过身,他的心脏一下冰冰凉凉的。   三天前和他打过交道的那位正站在医院门口,似乎对他的时间安排很熟悉。是调查过还是所谓奇术推算出来的?   “天师”依然戴着同一顶鸭舌帽,只是口罩从蓝色换成了黑色。除此之外,他怀里还抱有一小束鲜花——不是那种外面花店卖的包装精美一看就很昂贵的花束,而是一把白色的雏菊。   外婆就很喜欢雏菊……陈飞盯着那束花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年微微一笑,声音从口罩下面透出来有些发闷,“我听说你每周都来,聊聊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45章 李鬼(五)   陈飞望着秦悦问话的同时, 秦悦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少年靠近下颌处又多了两块淤青,因为皮下出血看着有些吓人。脖子上也有一处不太明显的掐痕,应该是这几天为了完成委托新受的伤。   今天他穿了件旧的浅蓝色套头衫, 因为洗了太多次, 缀满细碎的毛球。因为这身打扮他看起来比上回见面时年轻了几岁,透出青涩的学生气。   刚满十六岁,距离成年还有两年呢。秦悦想起关鹏传给他的资料上的数字,心想, 这孩子比他当时还要小几岁,但一直活得就像野草。   他被爷爷领回帝都后一直过得相当优越,中间三年稍微辛苦些, 又遇上了关云横。而这个孩子生活中没有所谓“奇迹”, 但仍垫起脚尖向上。只需要一点点光, 一点点露水就能恣意生长, 努力撑开自己的天地。   他本想早些来见他的, 但一来关龙终于同意和他见面;二来从资料上知道, 他每周都回到医院探望外婆, 秦悦觉得还是在外面见面更好。   想到此, 秦悦不禁叹了口气。算一算,迄今为止, 关龙已经放过他三回鸽子了。这回更扯,好不容易松口约在曹卓的茶楼, 结果当天早上打电话说临时有事, 约定取消。   有事个毛线!!饶是秦悦这种习惯早做心理准备, 日常佛系把预期放到最低的性格也感到有些抓狂了。   关龙这样精明了一辈子, 创造了巨大财富的人, 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 哪怕是人头猪脑也能觉出不对味。   呵。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其实照先前的各种经历,秦悦自己就能描绘出大概,只是想找可靠的人求证而已。   被目不转睛盯着,陈飞哪里知道他心里是在琢磨别的事情,当下心里发虚,咬牙说道:“我知道整件事都是我的错,借你的名字当招牌,接了不少生意,无形中给你造成了不少损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下定某种决心,“那些接单赚来的钱,我都会补偿你的,要是你不相信,我可以打借条!   大概因为被抓了现行,出乎意料的坦诚直白。秦悦扬扬眉毛,摇头说道:“这不单单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这不光是钱,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只要在能力范围内,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飞屏住呼吸,垂了眼,等待对方的审判。他心底一片悲凉,愁的都是外婆今后的住院费和医药费。   光看表情,秦悦也能猜到他此刻的心思。他转身走在前面,“走。一起去看看你的外婆吧。”   陈飞误解了他的意思,大声喊道:“你听我说,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外婆她根本不知道!”   所以……如果真的想要报复什么,就冲他一个人来就行!   秦悦扭头露出一个奇怪复杂的神情,“我知道,她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早几天人都还没醒,又怎么知道你做的那些事?”   说完,他盯着医院的住院大楼,“不过,现在应该差不多醒了。”   陈飞呆滞了一分钟,追上去问道:“你调查过我?”   顿了两秒,他继续追问:“等等,你怎么知道她已经醒了?”   秦悦淡淡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回答第一个问题,“是。我总得知道冒名顶替我的是什么人?有没有犯过什么事吧?”   少年激荡的表情褪去,面皮渐渐胀红,没吭声。   秦悦紧接着又说:“至于你外婆醒来这件事,我也是凑巧从朋友那里知道的。你放心,我没有私下接触过她,你做的事情她也并不知情。”   陈飞死死盯着他,仿佛在验证他话语的真实性。许久过后,少年长出一口气,肩膀像没有支撑样垮塌下来,小声道:“我相信。如果你真想找我的麻烦,也就不用在医院门口等我了。你会去学校,随便编个理由大闹一场就够我烦的。”   秦悦点点头,“你知道就好。走吧。”   真的很像……这个声音未免相似度太高了。陈飞着魔般望着青年的背影。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到十米以上,他才摇摇头将一系列荒谬的幻想驱逐出去。   两人搭乘电梯来到住院楼三楼。一看见他们,护士站的护士便热络地招呼道:“陈飞来了?老太太刚醒没多久,正好其他直系家属在,她说你应该还在上课就没第一时间通知你。”   少年道了谢,一转身脸色却彻底沉下来。他像在跟谁较劲似的,加快脚步往病房走,险些跟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撞个正着。   “哎呀。”女孩的眼睛红得兔子,鼻尖也是红的,明显刚才哭过。她堪堪站稳,一抬头含着鼻音叫了声,“陈飞。”   陈飞也认出她道:“杜慧?你怎么……”   他注意到女孩此时情绪低落,吞吞吐吐地问:“是,是不是你奶奶……”   女孩低下头,睫毛在面颊投射出一道阴影光圈,“嗯,前几天就一直说情况不好,一个小时前突然没了心跳,抢救半个小时都没拉回来。我就是回病房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   陈飞不擅长安慰人,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手足无措地说道:“这样啊,难怪今天在学校没碰到你。你也尽力了,节哀吧,奶奶肯定不希望你太伤心。”   “嗯,我知道的。医生说她是在睡梦中去世的,没什么痛苦。对了,闻人婆婆已经醒了,我刚去的时候,阿姨跟叔叔正在里面坐着呢,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父母呢。阿姨真是又年轻又漂亮。你赶紧去吧。”   陈飞抿抿嘴角,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又含糊了说了两句宽慰的话,问道:“奶奶出殡是什么时候?哪个殡仪馆?”   “后天。你不介意参加的话,我用短信把地址发给你。反正到时候可能也只有两个人。”女孩的笑容凉凉的,似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没问题,你好好保重身体。咱们后天见。”   同女孩道别分开后,秦悦问道:“那是你同学?你们的长辈住同一家医院?”   “嗯。她叫杜慧。我们从小就认识,因为住得近。她奶奶比我外婆晚入院几天,进来时情况还好,没想到我外婆挺过来了,她奶奶却走了。”陈飞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们都是被老人带大的孩子,父母就像不存在一样。她肯定很难过。”   难过?一个真正难过的人是不忘画眼影、涂口红?秦悦觉得陈飞还是太天真了些。   他眯起眼,清晰地看到杜慧周身包裹着一团黑色的浓雾。浓雾中一位老者的身影与女孩摇曳生姿的背影重叠,显得模糊不清。   也许是他落在女孩身上的视线过于明显,陈飞忽然说道:“干嘛?我跟你说,可不许打她的主意!虽然我确实愧对你,但杜慧她还太小了。”   见秦悦意有所指的扬眉,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杜慧是妹妹。虽说一起长大,但我对她没别的想法。顶多就是同病相怜罢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秦悦被他正儿八经的表情逗笑了,“刚不是急着去见外婆吗?这会儿又不急了?”   “急。当然急!”少年想起这茬,顿时像踩了风火轮一样,冲到了病房门口。   病房是最便宜的三人间,除了中间那张床半坐半躺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其余两边床都空着。   此时,其中一张空床上正坐着个打扮时髦,浓妆艳抹的女人,她拉着老人的手腕,叽叽咕咕说话,“妈,您相信我!这回这个项目是真的,只要成了就能赚大钱!翻几十倍都不是梦!我也不是想从您这儿挖钱,但这不是近手头紧,所以差点儿才想找你借点儿嘛!”   老人病了这些天,身体十分虚弱,动了动挣脱不开,只得苦笑道:“小云,我这儿真的没有钱。两年前拿给你的那五万是我最后的积蓄。这两年我身体一直不好,看病吃药没攒下什么钱。这回摔了一跤,老毛病又犯了,如果不是小飞那孩子东拼西凑,我只能在家等死。”   说着,她的眼眶红了,低声哀求道:“小云,妈妈求你了。你也是个当妈的人,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呢?这么多年,你看你干的事情有哪件是做成了的?倒不如从现在开始踏踏实实找份工作。”   她的话戳中女人痛点,女人顿时撒开手,愤怒地说道:“那都是因为我运气不好罢了!这回……这回一定行!”   听到这话,老人失望地阖上眼睛,像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般靠在竖放的枕头上面,像是不想也不忍再多看面前的人一眼。   可女人没打算就此打住,她凑近老人,“妈——您那儿不是还有套房子吗?”   老人眼睛里的温度彻底冷了,她木然地回答:“那是我跟你爸拼搏了一辈子单位分的房子,没有房产证卖不了!何况我和小飞现在还住在里面。”   “其实没有房产证也能卖的,就是价格方面……”女人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猎物的兽类。   这说得当真不是人话,秦悦听得拳头硬了。   他一个陌生人都这样的反应,杵在门口的陈飞就别提了。   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用力把女人推开,“谁让你来这儿的?谁告诉你的?走!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46章 李鬼(六)   陈飞的力气很大, 一推就将女人推得差点翻倒在身后那张空床上。她死命抓住床挡部分,狼狈地坐直身体,掐着嗓门喊道:“陈飞, 你做什么!这就是你对妈妈该有的态度吗?!”   她这回过来要钱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脸, 这一嗓子直接嚎得整层楼都能听到,有好热闹的病患家属主动往门跟前凑,搞得陈飞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把她塞进去。   尽管心里早已经对母亲失望,但潜意识里总是抱有一丝幻想。万一呢, 也许呢……少年用力掐了自己手臂上的新伤一把,疼得眼睛里浮起层液体。疼过之后,他的心里只有麻木与一丝悲怆。   凭什么家家户户的妈妈是一个样, 他的妈妈却是另一个样子?   正想反唇相讥, 没料到被人抢先一步。   秦悦笑道:“呵呵, 虽说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但我国法律也同样规定父母对孩子是有抚养义务的。陈飞现在还没有成年, 每个月的生活费, 阿姨给了吗?”   戴着黑色口罩的青年只露出两只笑弯的眼睛, 在女人看来十足的不怀好意。她拍拍胸口, 外强中干道:“你谁啊?咱们家家务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嘴?”   “陈飞的朋友。还有我想纠正一下, 阿姨。这不叫插嘴,这叫见义勇为。我国《见义勇为法》都实施好几年, 里面规定对于一切有违风序良俗的事情, 公民有权利和义务制止, 以端正社会风气。阿姨您不知道吗?”   胡搅蛮缠谁不会?只要设定最终目的是把对方气死就行!   故意一口一个“阿姨”, 女人气得半死。她恨得牙根痒痒, “你你你……”   你了半天, 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柿子拣软的捏,她对病床上的老太太喊道:“妈,您倒是说句话啊!小飞他根本没当我是亲妈!”   陈飞外婆闭上眼睛,明显不想再搭理她,眼不见为净。   秦悦冷笑一声,尽得关云横真传,“我说——阿姨。多大年纪了?吵不赢还找妈妈。刚才婆婆的话我站在门口都听得很清楚,我相信您听得更清楚。要是再继续在病房里胡搅蛮缠,影响病人康复,我就让护士叫保安了,您要是觉得保安不够,我报110也行。到时候您可别觉得丢脸。”   一通抢白,女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打滚,“哎哟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丈夫跟小三跑了,孩子又不认我,现在过来探病,亲妈也不给好脸色!”   秦悦:“……”很多时候,他还是太低估对方的无耻程度了。   她的叫唤声立刻引来值班护士的关切。   “叫保安吧。”秦悦果断道,女人哭声一噎,更大声了。   保安上来还需要一些时间,病房里的三个人都冷眼看着她闹。   等到最后被请出去时,闻人老太太发话了,“其实你刚才说错了。不是小飞不想认你,是我不想认你!如果你再出现,老太婆也不要脸了。到时候看是你哭得大声,还是我哭得更大声。另外,这些年,我也没问你要过一分赡养费吧……”   女人哭声骤停,眼泪还挂在腮帮上,“我没钱。”   “这话你后面留给法官说吧。”老太太的语调更冷了。   “你是打算告我?”女人一滞,不置信地嚷嚷开,“妈——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直到女人被保安请出去,老太太都直挺挺坐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方向,没看门外一眼。陈飞的手掌耷拉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把。祖孙俩的眼睛都有些红。   等女人被彻底请出去,老太太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你是小飞的朋友吧?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他的朋友呢。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家门不幸,虽然我没把他妈妈养好,但小飞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孩子。”   陈飞想起这人找上门的目的,顿时感到面皮发烫,臊得慌。如果外婆知道真相,大概会直接气得背过去。只要想明白这点,他就由衷感谢“天师”没把事情闹大。何况,他刚才还帮他们说话。   他下意识地把秦悦划归到自己人的范畴,果然相似的声音,人品也不差。倒是想起他自己曾经干的那些事情,觉得很羞愧。   秦悦点点头,把花束递给老太太,笑道:“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听陈飞说您喜欢雏菊。”   “好好。谢谢你。有心了。”老太太笑得眼尾露出鱼尾纹,满怀感激的双手接过,“真是太谢谢你了。小飞这孩子脾气倔强,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但他心总是好的。”   言下之意,如果相处过程中有摩擦,请他多担待的意思。   秦悦笑着答应了,陈飞已经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了,“奶奶,哪有人一见面就跟人说这些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老太太好脾气的笑笑,“好好好,不说了。咱们小飞现在大了,脸皮反而变薄了。下回咱们不当着你说,咱们啊背着你交流!”   “外婆——”陈飞看她有精神调侃,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外面食堂的推车来了,我去给您打饭。”   他迟疑地看向秦悦,“那你在这里陪我外婆一会儿没问题吧?”   “没有,你去吧。”   陈飞一走,闻人婆婆的笑容便淡下来,“真是造孽。我究竟生了个什么东西啊!小飞真是被我连累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两年身体不好,钱又全被他妈诓走了,他也不会到处兼职、自己勤工俭学,根本没有时间专心学习。他原来的成绩很好,老师都说他是考树德中学的料。现在……”   秦悦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您别这么说,只要您好好的,陈飞的心就是稳的。您是他的定海神针啊。您要真担心他学习,就赶紧好起来。”   这话是他的肺腑之言。爷爷在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遇到事情也不乱,因为他知道有问题后面还有那么个人同他一起承担。自从他老人家失踪过后,心底便空荡荡的,总觉得缺了一角,直到遇到关云横之后才稍稍淡了些。   但这些感情终究是不同的,无法替代的。因为他清楚,自己终其一生,只有梦里再拉着老人的手道家常,也只有梦里再和老人肩并肩坐着喝茶了。   “婆婆谢谢你,你也是个善良的孩子。”闻人婆婆温柔地笑开,又问:“我看着你比小飞大,应该是大学生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到了这个份上,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秦悦只能硬着头皮胡诌。   当陈飞端着饭盒从外面回来时,他正编到他们俩并肩作战、大战小流氓的事情。   两两相望,秦悦:“……”   陈飞:“……”流氓没有,超自然生物倒是有一个,而且最后他还没出息地逃走了。   少年尴尬地咳嗽一声,示意秦悦停止他的胡编乱造,同时对老太太说道:“外婆,赶紧来吃饭了。现在就是多吃,才能好得快。”   闻人婆婆置若罔闻,专注地盯着秦悦,“那后来呢。”   “后来遇到警察,我们就顺利脱困了。”秦悦吹牛不打草稿。   “真厉害。那还有什么呢?”老太太拿着汤勺,还眼巴巴望着秦悦说故事。   陈飞臊得慌,故作不耐烦道:“行了,外婆,饭冷了。   你别缠着人家,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故事下饭!”   “因为这些事情你都不告诉我,我就只有找小肖打听了。”   “小肖?”   老太太慢条斯理吞了一口饭,责备道:“是啊。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都还没跟婆婆说过朋友的名字就跑走了。还是我主动问他的。”   知道又怎么样?多半是假名。陈飞撇撇嘴,示意秦悦到外面借一步说话。   老太太顿时不乐意了,眼睛一横,“干什么?干什么?你别威胁人家小肖啊。”   “威胁什么威胁,有正事。”   出了门,陈飞把秦悦一路带到开水房对面的过道。这里属于病房鲜有人经过的地方,正适合密谈。   “外婆她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哪怕是基于谎言,可我还是想谢谢你。”陈飞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道,“我开始想得太简单了。今天晚上我就到论坛上发帖,公开向你道歉。”   秦悦的关注点是,“论坛?什么论坛?”   “你不知道吗?是去年年末建的一个圈内论坛,里面会分享一切传奇人物。”他冒名顶替的念头也是从那里发酵的。   秦悦确实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他问:“你对玄学除祟很感兴趣?”   陈飞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但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天份。”   “你比普通人的先天灵力强,但要干这行是不够的。”既然不够,但还是勉强支撑了这么久,除了意志力惊人外,那枚胸针也发挥了很大作用。   “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已经充分体会过了。所以我打算道歉之后,不再踏足这个领域。”   “那如果不做这一行,你又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因为你的出现及时点醒了我。人总有其他活路吧。其实外婆有退休工资,就是住院太花钱了。”明明才十六岁,说的话却像个承担家庭重担的中年人。   秦悦叹了口气,说道:“照这么说,婆婆的退休工资是够你们生活的。”   “对。我不上课的周末也会出去做兼职。虽然不宽裕,但足够了。”   “行,看你不贪心。如果我说有办法治好婆婆的病呢?”   “真的?!你需要我做什么?多少钱?”   “不要钱。”   “不要钱?”陈飞愣住了,眼神里满满的不置信。   “没错。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二更。 第247章 李鬼(七)   秦悦望着陈飞, 自从他说出自己有办法治愈闻人婆婆的病后,少年的气场瞬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仿佛一团熠熠的火落入晦涩阴沉的黑暗里,将一切全部点亮。   少年激动得鼻尖起了层薄汗, 身体前倾、握紧握拳说道:“什么条件?别说一个, 哪怕十个、二十个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你尽管开口!!”   “别担心,我不会狮子大张口。”秦悦将手伸到少年跟前,“我想要上回照面时, 你驱邪用的那枚胸针。”   “胸针?”陈飞愣了一下,眼底不由堆积起些许困惑。   “怎么?舍不得?”   “不不不,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你这样的大人物会对这种路边摊上卖的东西感兴趣而已。”   只要能治好外婆, 别说胸针, 哪怕要他的血肉都可以。少年怕秦悦反悔, 连忙从书包里掏出胸针, 塞进他手里。   秦悦收拢五指, 把这枚小巧的仿古胸针捏在掌心, “路边摊?这枚胸针是你自己买的?”   陈飞顿时有些窘迫, “我一个大男人哪会自己主动买这东西?这玩意儿是我去年当兼职外卖员的时候, 一位相熟的古玩摊主送的。”   他回忆道:“他说我面相有煞、八字轻,所以从小就老遭遇奇奇怪怪的事, 亲缘也薄,还真叫他说准了……据说这是受过高人加持, 能够为佩戴的人带来好运。当时总共得了两个, 我拿到后转送给了杜慧一个。毕竟我们自小就命里带衰, 真希望有些好运气。”   说完, 他喃喃道:“可惜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杜慧她奶奶虽然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但平常连感冒都很少有。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走了。”   “脑子不清醒?”   “嗯, 阿尔兹海默症,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不过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洗衣服做饭,不好的时候总是做些让杜慧头疼的事情。”说到这儿,陈飞“啧啧”出声,“扯远了,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到某个可能性,又说道:“那枚胸针我送都已经送了,可不好意思要回来。”   秦悦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那位摊主除了告诉你这能带来好运,还告诉过你什么?”   虽然青年的种种问题,活像是在查案,但陈飞还是配合的一一回答。   “他说这东西里面有灵,让我试着养养看。我当时忙着学习赚钱,哪有时间管这件事。”   “后来呢?”秦悦鼓励地望着他,“是出了什么意外对不对?”   陈飞颔首,“后来有一天,我骑着电瓶车外出送餐,中途遭遇了一场小型车祸。不严重,我受了点轻伤,背包里的东西被撞得到处都是。拣起来的时候,我的血沾了胸针上的装饰宝石。虽然看不见,当时我就感觉到有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你能轻微的感觉到,但是无法看见?”   “对,是这样没错。因为过于害怕,当天晚上我没敢睡觉,但一晚上过去什么奇怪的事都没发生。后来我带着胸针去找那位古玩摊主,可摊位已经转给了别人。回来的路上,我就把胸针直接丢进了一个池塘里,可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它又好端端地摆在书桌上了。”   正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没有不害怕的,陈飞因为自小体质特殊,稍微好些。从他接下来的讲述里,秦悦知道他曾经试过无数的方法,但都没能成功摆脱掉胸针。无论他把它丢到任何地方,回家时必然能在醒目处看见它。   久而久之,陈飞从惶恐到麻木,最后听之任之。   “真正让我对它得以改观是去年秋天。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惊醒过后才发现是家里的电线老化点燃了墙角的一堆废报纸。后怕之后,我就想或许这玩意儿(香啊香)真是在保护我吧。再后来,我冒用你的名字,驱邪捉妖时,它也三番五次的帮助过我。”   由于心虚,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含糊。秦悦安抚地笑笑,接着等下文。   陈飞抓抓头发,“所以说,东西你拿走完全没问题。可万一它又回到我这里呢?”   “不会的。”秦悦眼神坚定,语调却放得很轻柔,“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你放心。”   “喔,那好。”陈飞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忍,“麻烦你好好对它。虽然有它的时候,我不见得多幸运,但它好歹救过我。”   “我知道了。”   完成交接,两人回到病房。护士正往输液吊杆上挂着液体,看到他们说道:“家属回来了?老太太吃了东西已经睡下了。这会儿都开始打鼾了。她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就是要多睡,你们不用太担心。”   陈飞道了谢,帮老人把被子掖好,顺便整理了一下她乱糟糟的头发。   护士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推着医疗推车出去了。   陈飞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秦悦,“现在就开始吗?”   “嗯,这病房里没有别人。你去把窗帘拉好,门关上,记得反锁。”   外婆已经病了这么久,眼前这位真的有办法能够立刻扭转乾坤吗?陈飞口干舌燥、心跳得厉害,但依然乖乖照做了。   等他做完一系列事情,只见青年挺直脊梁、青松般地立在老人的病榻旁。画符的手势非常漂亮,跟他的三脚猫功夫完全是两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接二连三发出感叹。   下一秒,青年伸长手臂,囊中取物般抽出一把带着剑鞘的剑,正是他之前见过的那把。   是叫嘉业,还是夹页来着?看着剑在青年的指挥下出鞘,绕着老人的身体周围作砍伐状,似乎正在消灭看不见的敌人。   他静静站在一旁,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唯恐惊扰了这一过程,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许久之后,他听到青年笑着说:“可以了。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呼吸,别憋昏过去了。”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眼前已经有些发黑。听了对方的话,他调整呼吸频率,“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什么叫只是这样就可以了?”青年的眼下又出现了浅浅的卧蚕,像是被他逗笑了,“要是连这点问题都处理不了,那可真是完蛋了。”   到了这时,陈飞才真正觉得眼前这位圈内赫赫有名的“天师”是真的比他大不了多少,所以才会说些年轻人都喜欢用的口头禅,诸如“完蛋了”之类的。   “接下来怎么办?”   “等她醒。”   “要是还病着怎么办?”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你尽管到那个爱好者论坛骂我。”   “……”   *** *** ***   陈飞把秦悦送到医院门口。当少年雀跃的背影渐渐淡去,趁四下无人,迦叶剑灵问道:“病厄不会无缘无故缠上一个人。那个老人身上的,必然是跟那件装饰品有关。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因为不忍心啊。”秦悦望着深蓝色天幕,徐徐摇头,“迦叶啊,人是非常神奇的动物。既能够在逆境中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也可能因为小小的挫折从此一蹶不振。”   他拿起那枚胸针垂眸看了一会儿,“你让我如何告诉他……这段时间以来你和你外婆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你接受了不该接受的东西呢?这样的话,未免太残忍了。”   迦叶:“……”   半晌过后,他憋出一句,“你跟肖简、姜凡一样,永远都喜欢做多余的事情。”   “哈哈哈,没办法,谁让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呢。”   “那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回去研究研究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吱一声啊,还有人在不????? 第248章 愿望(一)   带着打包好的东西, 女孩告别儿时玩伴离开住院楼。走出医院大门的瞬间,她仿佛受到某种召唤似的,忍不住回眸。   看了一会儿, 她的嘴角逐渐抿紧, 像身后追着只张开大嘴的可怖怪兽,飞也似的朝外走,一直到附近的公交站台才停下。   她跳上一辆前往地铁交通枢纽的公交车。车辆启动,她用力圈着背包, 蜷缩在座位上面。   过了五分钟,邻座支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卫生纸,一晃眼是那个应该躺在太平间的人还坐在眼前。   刹那间, 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往上爬, 冰冷的麻意从头皮顶端某点炸开, 蔓延到全身上下。她惊恐地盯着那个人、那张脸, 根本不敢动弹。   再看了看, 旁边坐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 满脸关切地问:“小姑娘, 我看你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哭。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我看你是从老年康复医院站上来的, 家里人在住院?”   如同被人用力掐住脖子,一口气卡在喉咙管, 不上不下。良久,她才边抹脸边找回声音, “嗯。”   对方试图开导她, “这人生呐, 没有过不去的坎。来, 擦擦吧。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哭鼻子可不好看。”   漂漂亮亮?她嘴角一弯, 面上带笑,心绪已经飘到别的地方。   据说她小时候比现在好看,大眼睛、卷睫毛,头发带着点自然卷,穿着蓬蓬裙拍艺术照的时候经常被夸奖像个小公主。   夸得多了,人就生出些奇奇怪怪的妄念。比如她的爸爸是一位王子,总有一天会从远方归来,带她前往富饶美丽的国度;又比如,或许她就像童话里的灰姑娘,会在午夜十二点坐着仙女教母的南瓜马车,参加华丽宫殿里的舞会。   稍大一点时,她被带来一个封闭、围墙上装了摄像头、电网的地方。那个人流着眼泪,让她对着玻璃另一端的男人喊“爸爸”。   爸爸?她不理解。她是公主,爸爸不应该是国王吗?   “慧慧,你爸爸是好人。他是被逼无奈才动的手。”   是好人,不是国王。她死死盯着对面那张哭得很丑又陌生的脸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再大一点,她从胡同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里明白——   她,杜慧,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爸爸因为打架斗殴杀了人,被关进监狱,妈妈跟其他男人跑了。如果不是还有个奶奶,她就会被送进福利院。   福利院是什么地方?听胡同口的小七说,那里穿不暖、吃不饱,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那段时间她害怕极了,只要见不着那个人就会大哭,最严重的时候连学也不愿上。   旁边的人用手轻轻碰她,“姑娘?你没事吧?”   她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扯出一抹笑,“没事,谢谢您。”   那人松了口气,在旁边叽里呱啦说话。说了什么她没认真听,只在对方需要回应时,敷衍地表示赞成即可。   她伪装得很好,对方一点都没发现她在走神。临下车时,还感慨地拍拍她的肩膀,“要加油啊。”   “谢谢。”她挪动身体,不动声色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公交站附近就是地铁入口。她搭乘扶梯下行,刚踏上去,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因为迎面而来的上行者们仿佛都只长了一副面孔。她熟悉这张脸,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眉眼鼻子包括眼角皱纹的走势,面颊上痦子,还有太阳穴附近的老人斑。   下了扶梯,她蹲在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吐出来,清洗好再重新塞回去一样。   刚站直,就有电话进来了,“喂,慧慧,你今天迟到了啊。”因为那头吵吵闹闹的,说话的人只能竭尽全力提高音量吼道。   “我奶奶下午去世了。”她平淡说明原因。   “啊?哦。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帮你请假?”对面一愣,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我已经从医院出来了。大概会迟到一个小时,安姐,麻烦你和领班说一下。”   “哦哦。好。那个老人家的身体说不清……请节哀。”   “嗯,谢谢你了。”镜子里倒映着女孩此刻的表情。听到宽慰时,她没有丝毫动容,甚至嘴角还微微上翘。   挂了电话,她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然后重新细细补妆。确定自己的妆容没有任何破绽与瑕疵后,她乘地铁到另一个区。   出站走了十多分钟,她来到一条背街的小巷。期间,她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另一端的矮墙。她的睫毛飞快眨动了两下,移开视线走向位于巷子中间位置的一扇窄门。   门是装有指纹锁的定制款金属防盗门,上面有划痕与锈斑,从外面看跟普通民居入口没有区别。   她深吸了口气,按住那把锁,验证了指纹,在确定四周无人后才推开。里面很安静。走过三扇厚厚的隔音门,再下了一段盘旋曲折的楼梯,就到了她日常打工的地点。   奇装异服、浓妆艳抹的乐队正站在舞台上激情演奏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室内上下左右转动的彩色射灯照得人眼花缭乱。水烟和香烟形成的雾气弥散到每个角落,与酒精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呈现出某种让人神经高度兴奋的怪味儿。   这是一处大隐隐于市的地下酒吧,从事各类灰色买卖。据说因为主人在帝都的势力,所以才能安然无事这么久。   当然这不是杜慧关心的事。会在这里打工是因为她需要钱。虽然这里的客人和环境都很复杂,但工资高、提成也高,所有工资现金结算,比高中生一般会找的餐厅侍应生类工作高出数倍。   到了更衣室,她快速换上更时髦清凉的打扮,登上一双高度惊人的靴子,瞬间与刚进来时的学生妹相去甚远。   先前打电话给她的安姐敲了敲门,从外面探进来,“来了?”   “嗯。”杜慧拿出化妆镜,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妆容是否完美。   安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她耸耸肩,抿着嘴唇上的膏体,“还行。”   “噢。”对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没再说话。   杜慧知道她在找什么,但估计她要让对方失望了。   她把背包与衣物丢进储物柜里,包口的拉链忘记拉上,从里面倒出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有学生卡,发夹还有一枚从病床枕头底下翻出来的胸针。她不太记得胸针来历了,但老是看到那个人戴在身上。   她掀起眼皮看了那些东西一眼,面无表情地关上柜门。   安姐还在旁边没走,“今天除了你,金子也迟到了。真奇怪,她一向最积极的。”   “或许是被家里的事情绊住了。”杜慧不咸不淡地回答。   “也是。她男人简直有病,明明就靠金子挣钱,结果几乎天天打她,直接分手得了。”安姐愤愤不平说完,转想她求认同。   杜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她的观点,“那我出去了啊。你来吗?”   “我要坐在这里透透气,外面差点要把熏死了。”   杜慧知道安姐是想偷懒,躲在更衣室里玩手机,但她并未戳穿她。只是微微颔首,“那行,你休息会儿。”   门合上的一瞬间,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絮语从里面飘出来,“真够冷血,还是奶奶抚养长大的呢。”   或许她不该在闲聊时透露自己的家庭状况。杜慧心想。但这种想法一闪而逝。她勾着笑,步入那片喧嚣中。   *** *** ***   换班时,已经到凌晨两点。杜慧换回来时的那身衣服,从无法从外开启的后门离开酒吧。   平时她一般凌晨前就会走,但由于请了一个星期的丧假,明天不用上学,今天工作得稍微有些晚。   “今天这么晚你怎么回去啊?”安姐紧跟其后走出来,皱眉望着黑灯瞎火的小巷,“真是奇了怪了,金子那家伙该不会被她男人打到住院了吧。打电话也不接。”   说着,她又再度摸出手机拨通号码。   “这么晚了。”杜慧说道。对方到底是含有几分热心,几分八卦,只有自己清楚。   “你什么时候见她作息正常过?这个时间她正精神呢。”安姐横了她一眼。   不多时,一串欢畅的铃声从巷尾矮墙附近冒出来。   “铃铃铃——铃铃铃……”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安姐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吞着口水,“金子?欸,慧慧,你干什么?”   长相秀气柔美的女孩已经信步走向那个位置,“去看看。”   安姐犹豫了一会儿,跟上去。   矮墙附近没有灯,两人只能拿起手机充当照明工具。一开始脚下只有七拱八翘的地砖,然后是一双带血虚握的手掌。   “呀——死人了!死人了!!”安姐腿脚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努力朝后挪动,“我刚刚,我刚刚看到她的脸了!是金子,是金子啊!!她是不是死了?”   杜慧走到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前,触碰了一下脖子,“没有脉搏,她已经死了。”   安姐不禁发出更高分贝的尖叫声,“报警!现在马上报警!!”   幸好巷子里没有居民,不然早被她的声音吵醒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冷静了,“不行,不能报警。酒吧如果被发现,我们岂不是失业了。”   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回酒吧请外援。   这一切,女孩置若罔闻。她站在那里,呆滞地望着昔日同事。   “嘻嘻嘻。血肉、血肉!”有声音在她耳畔说道。   过了五秒,当她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惶惶然抬眼环视周遭的黑暗。   有什么仿佛蹲在黑暗里注视着她。仿佛是从刚才开始,又仿佛已经如此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秦悦正在出场的路上。   已经很多章不出场的关某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249章 愿望(二)   最终事情没有惊动警察。安姐回到酒吧找帮手后不久, 领班就带了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彪形大汉处理现场。   杜慧和安姐被挤到一边,眼睁睁看着金子被装进一只巨大的黑色裹尸袋里。金子的眼睛本来就大,此时已经瞪到了极限, 再一点眼球就会从其中滚落出来。   安姐吓得直哆嗦, 拼命往杜慧身上凑,仿佛寒冬里的两只鹌鹑,无论是身体还是影子都叠在一起。   他们说金子应该是运气不好,在巷子里遇到了路过的流氓, 把她拖到矮墙附近侵犯后,活活掐死了。金子被抬走后,领班把她们喊到一边, 给她们一人一只信封。从他的表情看, 里面装的应该是钱。   领班一脸深沉地盯着她们, 近乎露骨地说道:“这件事如果走漏半分到条子耳朵里, 老板恐怕会很不高兴的。你们都是在这里的老员工了, 同事这么久, 对你们的家庭状况也很清楚。”   安姐闻琴音知雅意, 连忙把信封塞包里, “您放心,这道理我们明白。”   她瞥了身旁一眼, 杜慧也跟着点点头。她的长相一贯具有欺骗性,柔柔弱弱, 看上去像已经完全吓傻了。   领班没有过分为难她们, 又简单叮咛了几句就放她们离开了。   出了巷子, 安姐余惊未定地拍拍胸口, “今儿咱们简直倒了大霉, 明天白天应该去拜拜!”   她叹了口气, “金子这丫头也太苦了。慧慧?”   “嗯?”   “发呆想什么呢?你是不是也吓坏了?”   “嗯。”   这种对话几乎毫无意义,因而她没接茬,注意大路上是否有没有载客的出租车。期间,她能感受安姐正借助余光悄悄扫视观察着,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   这里并非酒吧林立的路段,经过的车少。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站在候车牌附近等了接近等了半个小时。后来总算来了两辆。   杜慧挥别安姐,坐上出租车的后排。   “去哪儿?”司机扭头问道,那张熟悉的面孔险些令她夺门而逃。   她僵在座位上,死死扣住背包带子,喉咙口又开始泛酸。   司机大概是见多了夜晚出来游荡,因为各种原因神志不清醒的客人。提高音调又问了两遍。   第二遍时,她的手指缠绕着包带,拧成麻花,启唇报出个地址。   一路无话。现在的住址,车子容易剐蹭,杜慧让司机把她放在路边。这地方她从小住到大,第一回 生出些陌生感。   半昏不暗的路灯间断地投射出一个个小小光圈。因为已经是深夜,两侧低矮的楼房里没有一点亮光,仿佛一个个方形的盒子矗立在黑暗里,就像今天和明天那个人躺着的一样。   “嘻嘻嘻。”   那个古怪的声音又来了。很近,就像一条蛇蜿蜒扭曲地挂在她的脖子上。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那个人曾经说起草原上有一种狼。   在捕猎的时候会直立身体,狼用前爪搭在猎物的肩膀上,一路跟随。直到猎物忍不住回头,它就会借机咬断猎物的脖子。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往那方面想。因而她不敢回头,不敢左顾右盼,迈开步子开始狂奔。   耳边皆是风声,这反而令她感到有些安心。但很快她摔了一跤,手掌整个儿擦过粗糙的地面豁出一道道不算深的血口。   她倒抽了口冷气,站起来四处寻找飞出去的背包。用手机电筒照明,把漏出来的口红与证件塞回去。她又在附近逗留了片刻,直到在一盏路灯下找到那枚从医院带出来的胸针。奇怪的是,这种看着相当廉价的塑料制品,看着一点磨损都没有。   电筒的光线照在胸针中央塑料质地的宝石上面时,隐隐约约有蝌蚪样的东西在里面游动。   杜慧认为那是光线折射造就的错觉,因而用力地揉揉眼睛。   “嘻嘻嘻,又一个呢。来啊,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什么愿望?她能有什么愿望?   那声音细细软软,透着一丝诡异。既像劝慰又像蛊惑,使得她不知不觉受到蛊惑般目不转睛地望着胸针。   这时,她终于想起来了。这枚胸针是去年陈飞送给她的,被她转手丢在了那个人的针线筐里就再没有管它。没想到竟然一直带在身上?看得出是相当喜欢吧。   “喂——”声音不甘地叫唤。   下一秒,一个黑影走向她,靠近时那道奇怪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她翻转手掌,下意识地将胸针藏在手心,盯着黑影看。   黑影并未停留,只是缓缓同她擦肩而过。杜慧抬起头,正好与对方目光相接。那人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容貌。可是那双眼睛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是昨天下午在医院见过的,陈飞的朋友。回到家,刷牙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刷完牙,她打开衣柜开始清理东西。清理完,躺到床上,她又坐了起来,走进厨房。   厨房的冰箱很旧很小,使用时间几乎和她的年龄差不多。   打开冰箱门,里面立刻飘出一股臭味。里面有些腐坏的绿叶蔬菜,一盘发霉的青椒肉丝,还有一碗烂掉的樱桃。   她站在那儿,盯着这些东西看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挽起袖子,把所有东西丢进垃圾袋里。打包好,她趿着拖鞋把垃圾丢到楼下的垃圾桶里。   在附近她又注意到了那个青年。原来他没有走远,而是坐在附近门可罗雀的烧烤摊撸串。虽然他一直低着头,仿佛根本没见到她一样,但杜慧总觉得这其中与自己有关联。   回去时,她隐约听到青年叹气,说了句话。大概是在自言自语,除了除了他,摊位上再没有别的客人。   晚上睡觉时,她把胸针压在枕头底下,用手指挨着她。半梦半醒之间,她闻到一股桂花头油的味道在身边萦绕,而那道奇怪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   第二天,杜慧睡到上午十点才起来。手机上已经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明明就放在枕头边,但奇怪的是她一个都没听到。   翻查通讯记录,这几个电话其中一个是班主任打的,而其余的都来自于殡仪馆。   她一一回过去。班主任那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提醒她注意身体,下周记得上学。殡仪馆那边则是询问是否愿意调整火化时间,大致原因她没注意听,大致是因为排在后面的某户人家很迷信,讲究吉日吉时什么的。   “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您那边有问题……”工作人员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没关系。横竖只有我一个人。”她打断对方,直接问了调整后的时间。   对方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愣了愣,连忙告知了新的时间。   “下午两点。”她简略确认过后挂了电话。   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杜慧给陈飞发了条短信。今天他肯定在上课,所以她在短信里写道:“火化时间临时修改,这回就不用麻烦你了。”   对方没有立刻回复,估计是在上课。   她又发了会儿呆,穿好衣服,把衣柜里打包好的旧衣服带上,一个人去往那里。出租车司机听到目的地直皱眉,冷冷丢下一句,“你还是找别人吧。”踩着油门走了。   她盯着绝尘而去的车辆,心想:没关系,时间还早,可以找下一辆。   可临近中午,出租车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遇见。她又用打车软件下了单,但大概因为目的地的关系,即便距离远,价格昂贵,也没有司机愿意接单。   “需要帮忙吗?”身后忽然有人问。   杜慧转身一看,正是先前她见过三次的青年。   上一个连脸都没看全的陌生人的车……   她低头望着艰难拉出来的那只蛇皮口袋,思索了几秒,点了点头。   不出五分钟,青年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这个牌子一般只会在夸张的肥皂偶像剧里出现,实在与他不相衬。   青年伸手帮她把口袋塞进后备箱。杜慧舔舔干裂的嘴唇,盯着他问道:“我要去城北殡仪馆。”   “我知道。”   “陈飞告诉你的?”   “不是。但我保证自己不是坏人。”青年似乎微微皱着鼻子,露出一副为难又尴尬的样子。   “多少钱?”   青年笑了一声,摇摇头,“你跟陈飞问了同样的问题。”   他为她打开车门,示意她坐进去,“不要钱。但我确实需要从你那儿得到一样东西。”   东西?杜慧迷惑地眯了眯眼。现在她可谓家徒四壁,有什么东西是这位开着豪车的青年需要的?   “别着急,等到了我再告诉你。”   一时间,杜慧觉得自己更搞不懂状况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50章 愿望(三)   从住的老房子到城北殡仪馆, 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   一开始,杜慧还有些拘谨。过了一会儿,她逐渐变得松弛。趁红灯停下的档口, 她盯着后视镜问:“为什么帮我?我们应该是不认识的。”   尽管昨天在医院遇见时, 她就总觉得这双眼睛依稀在哪儿见到过。但陈飞的那群朋友她都有在学校里见过,没有一个长着这么漂亮的一双眼。何况,这个人应该比他们更年长,自带社会人气息。   开车的青年笑得眼睛弯弯的, “上车前我已经说过理由了。”   可那听上去像是个借口。   杜慧不习惯刨根问底。她抿抿嘴唇说道:“可我这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青年不置可否,耸耸肩,一言不发继续开车。   抵达殡仪馆, 杜慧去办公区办理简单的手续, 青年站在一段距离外, 频频东张西望, 间或还自言自语着什么。   “走吧。”看见她回来, 青年说道。   杜慧注意到他的眉头紧锁, 像在极力压抑忍受着不快。   既然这样难以忍受, 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帮忙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想。   按一般流程火化前会有个小型的告别仪式。举行仪式的小厅都是半敞开的, 从外面就能一眼望进去,观察到里面的动向。   与相连的其他房间相比, 他们所在的这间却安静得过分了。   隔壁那位逝者的亲人已经哽咽地念完逝者的生平,众人号啕大哭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杜慧与青年依然一动不动, 一左一右, 保持着先前的站姿。   杜慧的视线落在棺木里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大概是因为入殓师事先整理过遗容, 老人的脸色显得红润, 嘴唇也涂过唇膏, 比她记忆中显得更年轻。   她就这样安静地睡着。再也不会在雨天敲打自己的关节, 露出苦笑;也不会在狭小的厨房里来回打转;更不会在间歇丧失记忆时问她,“请问,您见过我的孙女吗?”   嗓子眼又有酸水冒出来,烧得有点疼。   “可以了。够了。”直到青年用力掰开她的手,杜慧才发现自己两边手背正冒出一串血珠。   一点也不疼,比不上先前那股灼烧感。   她看了青年一眼,走出小厅。把带来的衣服全部烧掉后,火化炉那边已经准备就绪。   周围有人在大哭或是抽噎,也有人长跪不起,瘫软着无法动弹。唯有他们好像跳脱了一切情绪,一个木然地望着那具躯壳,一个因为口罩的遮挡看不清表情。   工作人员:“家属们向老太太做最后的告别吧。”   杜慧本来想纠正他,在场的只有“家属”,没有“家属们”,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因而沉默了。   至始至终她没有下跪磕头,没有哭,只是在口袋里把玩那枚留下来的胸针。   “嘻嘻嘻,来啊。说出你的愿望?”   那声音又来了。可是她……没有愿望。   没有……   没……   或许,她有。女孩望着那具开始移动的躯壳。   “有吗?有吗?果然是有的……啊!”   声音戛然而止,杜慧抬起头,发现自己的耳朵被青年用力捂住了。就像完全猜透她此时的想法,青年笑着说:“不,你没有。”   他温柔却强硬地从她手指间把胸针抠出来,一副没打算还给她的样子。   自那以后,那道奇怪的声音再没出现过。躯体经过高温焚烧成了一堆灰烬,只有坚硬的头盖骨还保有原来的形状,需要人为压扁压碎。   她拿着工具,僵在原地,喉咙里的酸楚压抑到了极限。   青年接过工具,“我来吧。如果特别想哭的话,就哭吧。这种时候哭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正当她为这句话感到奇怪的时候,视线已经被湿意糊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然后她听到一串颤抖破碎的悲鸣声,就像是山林里与家人走失的兽。   她沉溺在这种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里,没注意青年正扬着眉,无奈看了旁边空地上一眼。   “现在,您能稍稍放心了吧?”他无声地问。   一阵风刮过,那堆带有余温的灰烬飘散了一些在女孩的鞋面上,就像什么人最后的拥抱般。   *** *** ***   把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送回家,秦悦才慢吞吞地把车开回公寓。期间,他遭遇了无不清的加塞,强行变道,深刻认识到帝都的交通条件似乎不太适合他这个虽有驾照,但几乎没机会自己上路的老司机。   甫一进门,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男人头也不抬地问:“知道回来了?”   阴阳怪气,小心为妙。   “我也是被缠得没办法。我本来都已经走了,可那位老太太一直求着我。何况……”说到这里,秦悦顿了一下。取下口罩,随手丢在玄关的柜子上面。由于没休息好,他的眼底现出淡淡的青影。   “何况什么?”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当发现文件拿倒了以后,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狼狈。硬梆梆补了一句,“你倒是对别人有求必应!”   秦悦不吭声,因为“何况”以后的话说出来,他怕关云横听了更无语。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慢吞吞走到客厅沙发旁,一头栽进去后,再也爬不起来。   半晌,他叹了口气,“关云横,我好累啊。”   男人冷笑道:“自找的,活该。”昨天他一下飞机就心急火燎回公寓,结果却扑了空。今天白天在公司坐立不安,拉长了一张脸,搞得下属们各个战战兢兢。关鹏居然跑来三八地问,是不是跟秦先生吵架了?   哈,吵架??要是真吵架也就罢了,他总得遇得见人吧!   想到这里,关云横错错后槽牙,敲敲桌面,“说吧,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你不会无缘无故让关鹏帮你查东西。”资料他也看了,是个高中生,长得也不怎么样。   秦悦继续面朝下瘫着,声音有些闷闷的,“有人冒我的名接单,我想知道为什么。”   “然后?”关云横看他一副半死不活,能量耗尽的模样,走进厨房泡了一杯牛奶热巧克力。   一转身,人已经在沙发上坐直了,还嬉皮笑脸地伸手,“谢谢。”   他“啪”地打掉那只手,翻了个白眼说道:“烫。说清楚点!”   秦悦只得把手缩了回去,“总而言之,他被人坑了。”   他掏出两枚胸针丢在关云横眼皮子底下。   男人嗅了两下,立刻皱眉。他往后退了一步,用相当不爽的口吻说道:“臭。”   橘猫上前凑热闹,“这什么玩意儿?怎么透着股邪性?”   “不清楚,在此之前从来没见过。”   “都是从那个冒充你的人身上发现的?”   “第一个是。第二个是从另外的人那里拿到的。”   喜欢抠字眼的关云横:“还有另外的人?”   “呵呵,说来话长。”   “那就简单点儿!”   “……好吧。这东西是有人送给那孩子的,他自己留了一个,送了发小一个。但其实这第二枚胸针一直被发小的奶奶收着。”   “你说的老太太就是那个发小的奶奶?”关云横露出一抹笑,笑容里隐隐是“不错嘛,果然是因为多管闲事才搞成这样”。   秦悦:“……”亏他还以为安全过关,原来并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51章 愿望(四)   秦悦叹了口气, 抬眼望向关云横。   男人站在两盏射灯光线的交汇处,头顶与前额被照得很亮,额头以下的部分却藏在阴影里。此时他双手捧着冒烟的热巧克力, 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冷峻。   秦悦的视线从关云横的脸移动到马克杯。杯子的绘图是只拱着背伸懒腰的橘猫, 乍看与相柳很相像,只是身形苗条了一圈。这只是成套杯具里的一只而已。   他忽然又想起,那天他们并肩从商场橱窗前经过时,他只是对陈列的马克杯多看了一眼, 第二天整套杯子就出现在公寓里。当他发现时,制造惊喜的人已经若无其事坐在书房,进行连线视频会议。   很多时候, 秦悦不得不承认, 关云横其实才是两人当中更看中细节、保持仪式感的那个。虽然他有时一点就炸, 看上去是个脾气暴躁的直球选手。   思及此, 秦悦决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于是坐直身子, 拍拍身侧的沙发坐垫, “过来坐啊, 站着干嘛?”   男人轻轻哼了一声,尽管态度不好, 但还是依言坐到他身旁。因为体重的关系,坐垫瞬间凹陷了下去, 连带秦悦也感到一种微微的下沉感。   他笑道:“生气了?这件事的确应该提前向你报备一下。让你担心是我的错。”   关云横用手指摩挲着杯壁。听到青年的话, 他眯了眯眼, 面上的寒霜不但没有化去, 反倒更厚了, “报备?我是那种控制狂吗?”   他比谁都清楚, 眼前这位青年不是什么脆弱的金丝雀,而是经历过风暴摧残活在崖壁上的花。坚韧且有一套自己的生存规则与技巧。   他宛如一个意外闯入的窥探者。既担忧花凋零,又无法粗暴地采摘。自此陷入矛盾的两难境地,形成一种诡异的自我消耗,又无法排解。   男人陷入沉思,眼睛里的光像住着盏失控的台灯般忽明忽暗。   秦悦还有什么不明白?   “当然不是。你只是在担心我而已。”青年一边拿过马克杯,啜饮了一口,露出笑容;一边用手掌压住男人的。   “哼。”心态过于拧巴的某人表示,算你识相!   秦悦:“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在找家里丢失的物件,所以同那些掮客还有联系。”   看关云横欲言又止,他又说道:“哪怕是你手握星光、老江湖的曹叔,或者王勋禹那种古玩界的大佬,也有无法触及的地方。放心吧,那掮客只想拿佣金,至于给钱的人是谁,做事的人又是谁,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听说有些掮客甚至连委托的详细内容都不想知道。”   “……”   “那位合作多年的掮客告诉我,有人冒用我的名字在业内接单,数量还相当可观。”   关云横觉得奇怪了,“既然知道是假的,为什么不直接戳穿呢?”   “因为掮客这个群体与任何一方都没有实质上的利益纠葛,事成后收收中介费,不成江湖再见。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不问真假、对错的习惯。如果出现任何争议,掮客一般都会保持缄默。专程过来告知这件事,完全是基于我们一直合作愉快,他人好。”   虽然听上去没道理,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行有行规”,   关云横没吭声,不妄作评价。   “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无论从名声还是客户安全出发,我都得会一会那个冒名者。”   “所以当天你说自己在钓鱼……你拿自己当饵了?”   “差不多吧。不过我当时没出面,只是事后悄悄跟着他。”秦悦回忆当时的情形,“那孩子还挺敏锐,后来直接发现了我。”   “孩子?”   “可不就是个孩子吗?是个高中生,今年读高一。据说曾经在爱好者论坛里看过我的事情,因为家里老人生病需要赚快钱,决定冒充我。”   “一个高中生而已,能冒充你?”关云横很吃惊,“那些客户都是睁眼瞎??”   不是他太高看秦悦,而是“秦悦很厉害”这件事就像空气一样自然存在。   察觉到他的言下之意,青年忍不住笑了起来,“除了极个别客户,大多都是普通人,并不具有专业判断力。不然骗子们怎能无孔不入?术士多厉害不重要,事情能解决才是根本。”   “你也说了那只是个高一学生。能有什么特殊的能耐?”没等秦悦回答,关云横已经瞄了胸针一眼,露出一个十分嫌弃的神色,“与那两个东西有关。”   他向后靠,脊梁顶着沙发靠背,尽量拉开与它们之间的距离。   “他体质特殊,灵力虽然比普通人强,但放在修行者里其实不够看。能熬到现在,都是因为意志力坚定、不怕死,再加上有这枚胸针。”   “照你的说法,这胸针还学雷锋做好事帮了他?”可为什么闻起来的味道,像是腐肉一般的恶臭?关云横直觉想绕道走。   “帮的确是帮了。但绝对不是为了做好事。这类邪物自诞生起就注定了,绝对不以他人的福祉为先。我开始也想不通,直到见到那孩子的外婆。她身上爬满了病厄。”   “病厄?”   “是一种使人生病的鬼怪,但通常不会有那样数量的病厄主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鬼怪都是被胸针招来的?”   “应该是的。”   “但这样做对胸针有什么好处?”   “不是胸针,而是制造胸针的人。”   秦悦又指着第二枚胸针说道:“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枚胸针当时不在那孩子手里,而是被他送给了发小。”   “那位发小也有问题?”   秦悦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她的问题我解决不了,也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形成的。”   “她怎么了?”   “据说那姑娘患有情绪性精神疾病,无法正确判断与处理自己的情绪。所以见面的时候,我原以为她奶奶的死与她有关,其实不然。”   秦悦用指尖点了点胸针上的塑料宝石,“得到胸针过后,她不是第一使用人,当时一起居住的奶奶才是。”   他猛吸一口气,回忆后来那可怜魂魄的描述,“老太太许下的愿望是,请让我的孙女能够幸福。”   “后来随着她阿尔兹海默病症的加重,遗忘的间隔越来越长,料理起来也越来越辛苦。老人认为自己已经成为负累,于是又许下了第二个愿望,我希望能够死去,因为只有这样孙女才能够解脱。”   关云横不以为然轻嗤一声,显然很不赞同这种献祭般的选择。   沉默片刻,他问:“然后呢?”   “一切如她所愿。”   男人舒展了一下脖子,盯着天花板,“可惜,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   “对。她很后悔,一直在孙女身边徘徊不去。魂魄比为人的时候更加敏感清醒,她终于察觉到胸针的意图不是为了什么爱与和平,可惜一切都无法挽回了。”秦悦不禁又想起老太太焦灼痛苦的灵魂。   “而你正好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她请求你帮忙,你答应了。”结果根本不用想,一定是按这个流程发展的。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秦悦耸耸肩。   “缘分个屁!这是事故体质还有你自己耳根子软!”关云横嘴角抽搐了一下,打量他,“好像无论走到哪儿,不出点事简直不正常!”   “……”很多事情说太直白,就缺乏美感了,好不好?   男人再接再励问道:“所以……你到底琢磨出来胸针的真实目的没有?”   “真实目的倒是没有。不过这两枚胸针的持有者,似乎……变得更不幸了。”   话音刚落,塑料宝石现出一道裂纹。就在两人的眼皮底下,细微的殷红火苗蹿了出来。   【嘻嘻嘻。】   伴随着三声怪笑,一秒钟不到的功夫,胸针化为了灰烬。   事情发生的太快,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   关云横愣在那儿,看向青年。   秦悦瞪大眼睛,刷地站起来。   因为想好好研究一番,这两枚胸针都事先用封印封存,既不会作妖,也不会毁损。但现在封印破了,东西在他跟前消亡,像是一种单纯的挑衅。   【肖家的结界……】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句不可一世的嘲讽。   冷汗自背心漫开,爬满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直到关云横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企图唤回他的神志。   “秦悦?”   “是他。只能是他!”秦悦的喉咙有些干,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也许是别人呢?”   青年整个人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变得无比紧绷。他的脸色一秒透白,额角渗出些汗水。   “肖家的封印哪那么容易破呢?一定是他!”   看来,消失的寄居蟹已经找到了新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52章 空心槐   房间内无人说话。几件灵器都乖巧的停留在原本的位置, 没有化形,也没有插嘴发表任何意见。赤轮刚从博山炉中冒出半颗脑袋,就被相柳的爪子摁了回去。   它很清楚, 眼前的妖兽原型为一巨蟒, 本性冷酷嗜血。仅仅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隐匿在这层皮毛之下。因而虽然有些不甘心,还是默默缩了回去。   秦悦的指尖贴着裤缝,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看向关云横,后者变换了坐姿, 也同样看向他。许是客厅只开了圈灯带,昏黄光线里,男人的目色显得有些发沉。   常言道:无知者无畏, 无畏者无惧, 无欲者无求。他不但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还亲眼见识过那东西的厉害, 无畏无惧是不可能的。   等情绪稍稍平静, 秦悦心想, 适才他那种反应, 关云横一定觉得奇怪。一来博山炉的事被他和关龙刻意隐瞒;二来关云横在瀛洲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哪怕后来能想起些片段,但都是需要费力拼凑的碎片。   还在组织语言,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男人已经懒洋洋地开腔:“就是那个附在普通人身上, 给你找麻烦的对头?”这是秦悦先前告诉关云横的说辞。   “嗯。其实仔细想想, 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他, 或许是别人也说不一定。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他想扯出一秒不以为然的笑, 但嘴角的咬肌还紧绷着, 实在舒展不到满意的弧度。长这么大, 他见过能轻轻松松破除肖家封印或者结界者,仅此一位,别无分号。   除非……世上还有他不知道的隐世高人,且同样不走康庄大道,心术不正。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秦悦都挺头疼的。   “或许?可能?”关云横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夺走他手里的马克杯,就着喝过的位置抿了一口。   秦悦还没来得及脸热,就听到他嗤笑一声,说道:“老话说得好,聪明脸蛋笨肚肠,庸人自扰。”   “……”扎心了,老铁!可想想是不争事实。   敌在暗,我在明。对方藏头露尾,他又没能耐把他找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增加警惕性,以不变应万变。更多的,超出能力范围,急也是白搭。   “洗洗睡吧。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我记得……明天就是现场签售会吧?这个状态出现,白瑟瑟会放过你?”关云横把杯子塞回给他,语调凉凉的,表情却像在看热闹。   签售会?明天?   秦悦搓搓脸,瞬间从冰面到了火里。刹那,他耳边出现了白瑟瑟细高跟磕碰地面的声音。   光是想象,都足以让他紧张得跳起来,“完了,我昨天熬了一宿,下巴冒了两颗痘。面膜……上回橘子给我拿来的超豪华救急面膜套装呢?”   “储物室中间的柜子里。第二层。”   “噢,对对。那天我不在家,是你帮我收拾的。”   “嗯哼,说谢谢。”   “谢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还差不多。”   出了这桩插曲,胸针一事就暂时被搁置。敷完面膜,秦悦不敢有片刻耽搁,跟关云横道了声晚安,直接上床躺平。   迷迷糊糊间,他心里许愿,希望天亮时,下巴的那两颗痘能够瘪下去。毕竟他之前对白瑟瑟拍着胸膛诅咒发誓,保证自己能够以最佳状态参加签售会。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如果不吃那些烤串……   可惜,没有如果。   真糟糕,好像身边的事情总会不自觉脱离掌控。凄惨中带着一点点的好笑。笑着笑着,他便睡着了。   *** *** ***   秦悦听到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他先是感到一阵奇怪,毕竟公寓玻璃的隔音效果一贯不错,然后他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梦境。   他正光着脚站在皑皑白雪的山巅,俯瞰整个尘世,尔后迅速跌落。   再睁开眼睛,他站在一片枯萎的草场上,身旁是一段长长的生锈铁丝网,网面上有个成人大小的窟窿通往另一端。他矮身穿过,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丝不安。   眼前的这副场景,他从小看到大,一年少说也有一两回,多的时候每隔三个月就有一次。   是最近日有所思,还是不得不正视的某种预兆?   他沿着小路走到尽头,粗壮高大的古槐树矗立在那儿。   绿阴如盖、枝繁叶茂,同记忆中并无不同。   秦悦不自觉长出一口气。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但总想捕捉点什么。他走上前,触摸它粗糙沧桑的树皮。   “咔”。一触即止,树干骤然裂开一小条缝隙。他心口一颤,往后退了一步。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像受到无形之手暗中操控,古槐树皮的裂痕不断扩大。   开始像是一道细微的刻痕,再发展到比成年人中指稍粗稍长。很快,情势不可逆地滑向更糟糕的领域。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裂痕变得与他的小臂一样长。再后来,树干像被锋利的斧头劈开,向秦悦展示表皮之下早已枯死的木栓组织。   “柳随歌——”是梦,只是梦!   不,作为一名半罐水修士他又明白这并不单单是梦。上回妖市的异常就是预警!   秦悦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望着这棵像空心珊瑚般脆弱的千年古槐。   树冠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掉落,堆积,淹没了他的脚踝。   突然,天空乌云滚滚、一记惊雷闪现,体量惊人的大树瞬时土崩瓦解,碎成一地指甲大小的颗粒。   槐抱柳,槐抱柳……这时又怎么分得清哪些是槐,哪些是柳呢?   秦悦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触摸那些碎粒。还没摸到,他便醒了。   卧室里漆黑一片,他想拧开床头柜上的夜灯,却发现自己行动受限。在睡着的时候,他被人强势收拢到怀里,姿势与梦中的槐抱柳如出一撤。   他又伸了伸手,夜灯自己亮了。惨白的灯光打在一张圆滚滚、毛绒绒的猫脸上,吓了秦悦一跳。   过了半晌,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相柳?大半夜的,你怎么站在这儿?”   现在是凌晨一点,相柳的作息几乎与人同步。   “你以为我想吗?”橘猫阴恻恻地望着他身旁的男人,“一晚上他都在叽叽咕咕的,吵死了!”   “叽叽咕咕?是在说梦话?”秦悦本想轻轻挣脱开,谁知才稍稍一动,对方立刻用力收紧手臂,力道大得差点没勒死他。   “嘶——”怎么了这是?做噩梦吗?   男人忽然睁开眼,定定望着他。   “关云横?你怎么样?”他摸摸他的额头还有鬓角,感觉手掌摸到一层薄汗。   “真是凑巧了。我刚才也做了梦。”   没有任何回应,男人依然定定望着他……身后的墙壁。   “是魇着了。你给他一巴掌就行。”橘猫瞧了一眼,晃晃尾巴。虽然是猫的形态,一系列动作却柔软得像无脊椎动物。   秦悦懒得理他。他转身用手抚摸着关云横的背,“关云横?醒醒。”   突然,男人伸出手盖住他的眼睛,说道:“不要回头,都忘了吧。”   刹那,秦悦整个人僵硬得仿佛岸边的礁石。他的头皮止不住的发麻,炸开。   谁在说话?谁的声音?反正,肯定不是关云横!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副本一转,就要卡文。哭昏。 第253章 遗忘(一)   十来平方大小的化妆间, 除去化妆镜与几张桌椅板凳外并不宽裕,何况里面还塞了五六个成年人。由于门窗紧闭,室温比外间高出三度左右, 显得有些憋闷。   秦悦默默解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 用手掌扇扇风,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   化妆师助理轻轻摁住他的脖子,“秦老师,您别动, 很快就好。”   “嗯,好。对不起。”他立刻坐直不动,含着鼻音含糊说道。态度谦虚乖巧, 配合度满分, 简直称得上是业内工作人员交口称赞的标杆。   青年今天的造型是他一贯的清爽简单风格, 抿着嘴巴道歉时, 上目线无辜水润, 直击小助理那颗蠢蠢欲动的妈粉之心。   嘤。我家的崽崽实在太乖了!颜值暴击啊!!   小助理双手捧心, 光顾着表情管理, 嘴里险些漏了馅儿, “崽……啊不,秦老师。真的不需要我去帮您买感冒药吗?”   “不必麻烦。就是晚上没休息好有些受凉, 多喝热水扛一扛就过去了。”   “光喝热水怎么行?下午签售会万一不舒服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的。阿嚏!”   “呀,您看看, 打喷嚏了吧。不行, 我去帮您找点药。”   “真不用。橘子买的有, 但吃了怕打瞌睡。”   你来我往, 一片和谐中, 有人炸出一声冷笑, “别管他!身为艺人居然不会好好管理自己的身体。活该!!”   白瑟瑟蹬着十寸恨天高,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看也不看秦悦。   小助理:“……”陷入一片自家崽是不是得罪经纪人的恐慌泥潭里。   秦悦:“……”同样是沉入,他想到的是别的事情。   回忆起昨晚那出“夜半惊魂”,秦悦长出了口气,好不容易平复的太阳穴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   时间拨回十二个小时以前。他被关云横用手蒙住眼睛说了句听不明白的话。   当然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那道声音根本不是关云横的。暗哑、绵软,气若游丝似的,男女莫辨。   附身?夺舍?   男人的手掌冷得就像一块冰,冻得他一个激灵。   在短暂的震惊后,秦悦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重重给了关云横一脚,翻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摸出张驱邪黄符。   这一踹又快又狠,连秦悦自己都没料到。男人轻哼一声,完全没有反抗,而是顺着光滑的床单一路滚落到地板,发出声让人牙疼的闷响。   “噗。”橘猫眯了眯眼,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秦悦半跪在床上,被睡意搅得昏沉沉的脑子逐渐放空清明。他扬起手中的黄符,又缓缓放下。   “不对。”不可能是附身或者夺舍!   关云横戴着伏魔,何况回来的时候他们还说了那么久的话。如果真的有异样,他早发现了。   错觉吗?因为睡眠不足产生了幻听?   秦悦抹了把脸,心虚地爬到另一边,发现关云横正躺在地上,直愣愣望着他。   他连忙跳下床,蹲在男人身旁,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任谁大半夜被踹下床,都有资格发脾气。   已经做好迎接暴风骤雨的心理准备,对方却像被施展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   “关云横?”他直觉不对,腾出手用力拍打男人的肩膀与胸膛。   “……”男人的眼睛黑沉沉的,虽然朝上看着,但里面既没有光也没有聚焦点,活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无用躯壳。更糟糕的是,秦悦没有感受到任何有害东西的存在。   他急得手心冒汗,揪住关云横的衣领把他提到自己跟前,用力摇晃,“关云横?关云横?”   男人的睡衣纽扣松开两颗,一侧松垮垮挂在肩头。秦悦这时才发现他藏在衣服下的体温与手掌温度不遑相让,仿佛刚在冰柜里被急冻过。   随着摇晃的幅度,几缕头发软趴趴地垂下,遮挡了关云横的眼睛。有一瞬,他的视线变得松散迷离,仿佛密林里无法透过树梢的月光。尽管微弱,起码存在。随后他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两下,又定住不动了。   短短十分钟,秦悦的心情就像坐上云霄飞车,忽高忽低。前一刻还满怀希望,下一秒便沉入海底。   他捧着男人的下巴凑近看了一会儿,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伏魔?伏魔!”   玉扳指在夜灯光线下透出温润的光泽,但对召唤没有任何反应。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秦悦叹了口气,放弃了。   他把男人的手臂小心绕过自己的肩膀,吃力地把他搬回床上放好。   一来一回折腾出一身汗。晚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吹得他鼻尖有些发痒。   “阿嚏!这算什么事儿啊。”他支起胳膊,认认真真端详关云横面无表情的脸,“总不能一直这样吧。相柳……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橘猫已经把自己团成滚圆的球。没有热闹看,他意兴阑珊地说道:“从未见过类似情况。你一个肖氏后裔都不清楚,何况我这个妖兽?!”   秦悦:“……”   他是肖氏后裔,不是百科词典。   无计可施之下,他摸索过去,拉起关云横的手。除了冰一点儿,倒没有其他反常的情况。   他不禁松了口气,随口问道:“迦叶、朱冥他们呢?”   关云横的声音能惊动相柳,没道理更敏锐的灵一点反应都没有。   橘猫“呵呵”笑了两声,腮帮两边的软肉颤抖着,表情却是十足的幸灾乐祸,“看来你刚才是真慌。喏,门外不就是吗?”   秦悦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几个灵都在不远处观望。   赤轮年纪最小,最沉不住气,一而再再而三地往里冲。可惜门框处像存有一层无形的阻隔,所以他来来回回,不得其门而入,急得上窜下跳。最后只得把自己压得扁扁的,宛如用力贴合在一块透明玻璃上面。   秦悦:“???”   再一看,他登时也乐了。   这气息……分明是关云横在不咸山触发的保全咒门禁版。这个咒他之前领教过,十分的强横霸道。要想在不伤害关云横的前提下破除,恐怕要费苦工。再说,现在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风险。难怪迦叶几个在外头不慌不忙。   他转向相柳,“那为什么他们都在外面,你在里面?”   妖兽横了他一眼,语气中带了点傲慢与炫耀,“我看热闹从不迟到。”   “……”真有你的!   那道莫名其妙出现的结界是在清晨六点自动消失的。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种事情?因为他再没合过眼,唯恐事情发生任何变化。然而,并没有。   一切都归于平静。关云横再没有发出任何语焉不详的絮语。他的体温渐渐回升,就像正常人的一样。他闭上眼睛,发出清浅的鼾声。   唯一让秦悦觉得困扰的是,相柳的呼噜声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他实在忍无可忍地叫醒他很多回。   上午九点,睡眠充足的关大老板精神饱满前往公司。而他……在床上一直摊尸到邹海上门。   一照面,他眼睛底下的两枚乌青根本藏不住。再然后,他几乎被白瑟瑟念了一路,今天恐怕都难有好脸色了。   “秦老师,可以了哦。很完美。”化妆师轻言细语地把他拉回到现实。   “谢谢。”他望着镜子里的倒映,庆幸现在的化妆技术先进。   暂时把困惑和烦恼抛到一边,想些高兴的事情吧。他对自己说。   “悦悦来了。”   “是悦悦!”   “秦悦,秦悦,看这边!”   “爱你哦,崽——”   众人雀跃的欢呼声中,秦悦努力作出精神饱满的模样,嘴角还带着一抹笑。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一场签售会,他居然被赖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家里人生病了,所以一直在照顾着。 第254章 遗忘(二)   曾经有娱乐营销号做过粉丝画像分析。与同期的年轻歌手相比, 秦悦的粉丝构成遍布各年龄段,男女比例难得的平衡。今天凑在一处虽然称不上井然有序,但乱也乱得挺有章法。   年纪大的粉丝们普遍很安静。他们戴着后援会统一发放的同花纹口罩, 拉起横幅、挥舞应援物, 多数时间安静地站在通道两侧。当收到信号时,才会齐声喊出应援口号,仿佛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卫,只有情况需要才会出手。   而年纪小些的粉丝们则没有这份克制, 秦悦走到哪儿,他们充满活力的尖叫声就如影随形。   “悦悦,看这边, 看这边!”   秦悦正巧看了过去, 微微一笑, 引发小范围骚动。   “呀——他看过来了!”   “呼吸机!我现在需要上呼吸机!”   “我的天。他真人比照片上更好看!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小心脏!”   秦悦继续往前走。夹道站立的人群里, 十余名瘦高个的男高中生把手卷成筒状, 大声吼道:“秦悦!除了老爸和爷爷外, 你就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   元气十足的声线瞬间将周围的声音都压了下去。所有人愣过以后, 开始大笑。   “我天,男粉这种生物太可怕了!”   “果然最基的是直男, 因为无所畏惧。”   “笑死,悦悦被吓了一跳呢。”   秦悦没有被吓到, 顶多就是脚底打滑, 有些啼笑皆非。   现在的小孩子真不得了, 一套一套的。他也跟着笑了。   笑着笑着, 他注意到人群前排的一个女孩。在一众轻薄的春装里, 女孩还穿着臃肿的厚羽绒, 衣服帽子边缘带了一圈毛,看着都热。然而,对方似乎浑然不在意,快乐地随着周围的人一起大笑尖叫。直到——   后面队列里的五彩斑斓的应援物纷纷扬扬间穿透女孩的身体。   她一愣,稍稍畏缩。然后低头望着在自己胸口处来来回回的布料发呆,神情稍显落寞。   秦悦嘴角的笑意微敛。他又看了女孩一眼,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在对方注意到他前,移开了视线。   *** *** ***   三个小时以后,签售会顺利结束。秦悦在众多工作人员地簇拥下离开会场。他不喜欢顶着造型回家,所以先到休息室卸妆。   因为前一晚没休息好,身体本来就不大舒坦。为了顺利完成签售会各个环节,不让久等的粉丝们失望,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放松过后,伴随的头颅两侧的钝痛,疲劳感顿时铺天盖地涌上来。   真是太糟糕了。他仰着脖子,长出一口气皱眉心想,看来待会儿有必要把橘子买的感冒都带回去。   “来,悦哥,喝点水。刚在场内,我看你一口水都没喝呢。”他刚坐下,橘子就很有眼力劲儿地递给他保温杯,热腾腾的水汽晕染在杯口,看得人心头一暖。   “谢谢。”秦悦伸手接过,笑容凝固了一秒,又很快化开。   橘子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笑了笑,跨步站到一边。   在她看不见的世界里,小腿穿透了某个人的身体,荡漾开水纹般的余波。   “哎呀呀。”蹲在地上的羽绒服女孩拍拍胸口。待水纹平复,她捧着脸,露出“慈母般”的表情叹息道:“真不愧   是我崽,近距离看更精致了,身体周围居然镶嵌着金边欸!啊啊啊,明明都是人类为什么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   大概是清楚根本没人看得见自己,女孩的夸奖相当直白,还带着点莫名的与有荣焉。   秦悦:“……”他拿起水杯,用杯壁掩饰自己抽动的嘴角。现在他身边围满人,哪怕想超度她都不行。   女孩魂魄的颜色还很鲜亮,看样子逗留的时间并不久。   化妆师的卸妆棉扫过,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化妆师边擦边叮嘱道:“秦老师的肤质很细腻,比好多精心保养的艺人先天条件都好。就是不要再熬夜哦,痘印留疤就不好了。”   不用睁眼,秦悦都能感觉到白瑟瑟的眼刀飞过来,割得他脖颈有些发凉。   他老老实实回答:“我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在白瑟瑟手底下这么久,秦悦早已经摸清了对方的脾气。总之,她不满意的事情,念到心里舒服才行。所以他默不作声,由着她教育。   化妆师和助理对他们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该干嘛干嘛。   但有人却不干了。   女孩举起双手挡在白瑟瑟身前,“好了好了,经纪人您别念他。崽他已经知道错了!”   白瑟瑟还在继续,“每回都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就算是猪,那也是这世上最好看、最温暖的猪!”   秦悦:“……”   “我给你的剧本看了没有?你该不会是熬夜打游戏了吧?”   “胡说!老粉都知道,我崽不喜欢打游戏,无论电脑游戏还是手机游戏都一样!他做事情那么认真,才不会偷懒呢!!”   一句句反驳,认认真真辩解完,对面的人没有聚焦,依然自顾自说道:“总之,你做好自我管理!不然我就让邹海、橘子搬过去跟你一起住!租金什么的都从你工作账号上扣。”   女孩忽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定定望着白瑟瑟说道:“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听不见。”   她伸手触碰对方的肩膀,发现手指毫无例外地穿过,“唉——也对,我已经死了。”   白瑟瑟若有所感地哆嗦了一下,心道这屋子里怎么忽然有点冷。她按住领口,看向坐在椅子上装死,慢悠悠喝着温茶的青年,“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瑟瑟姐。下不为例啊。”秦悦无奈保证。   “哼哼,总之没有下回!”   秦悦又看向那个开始闹腾,此时变得异常安静的魂魄。   女孩垂头丧气地抱膝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宛如头顶被乌云笼罩。   他不禁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等会儿走了找什么借口再回来一趟。既然遇见了,总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丧不过三秒,女孩拍拍脸颊刷地站起来,握拳说道:“不行不行,凡事要往好的想!”   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了吗?秦悦心头一松。   哪知,女孩“嘿嘿嘿”笑了三声,看向他,“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窥探一下崽的真实生活呢!!”   望着突然陷入兴奋,打算一路尾随的魂魄,秦悦:“……”   这算什么?他果然是遇见变态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如果没有意外,之后会稳定更新的。握拳,谢谢大家!! 第255章 遗忘(三)   卸完妆, 白瑟瑟一顿耳提面命后自行开车走了,秦悦和其他人坐上保姆车。   发现他脸上疲态已经完全掩饰不住,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困倦到极点。橘子和另外一名工作人员很有默契地坐到前面一排, 连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 唯恐打扰他休息。   可惜,他们都看不见上车时缀在后面的“尾巴”。   清净?不存在的!   女孩同他并肩坐好,仗着没人看得见她,左顾右盼之后吃吃笑开, “哇哦——原来崽的保姆车里面长这样啊!真是有生之年系列!!”   这兴奋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中了头彩。   秦悦:“……”该说盲目乐观还是知足常乐好呢?   他曲起手指用力按压鼻梁山根处,隐约感到阵阵头疼。   真要命, 这大概是他第一回 遇见对“秦悦”本身如此感兴趣的魂魄吧。真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还必须刻意无视。   正在发愁, 一条黑色小蛇样的东西, 蜿蜒爬向他的鞋面。尽管没有长眼睛, 但方位感精准。   秦悦不动声色瞥了它一眼——这是条从外间跟进来, 不自量力的浊虫。   他叹了口气, 心说真是麻烦。   原先戴着伏魔时, 这种小角色当然轮不到他操心,因为根本近不了身。   而现在伏魔已经挂在关云横脖子上, 所以时不时总有些不长眼睛的上来送死。   伤是伤不了他,可烦不胜烦!   他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一边食指与拇指相扣, 掐出个诀。   忽然女孩跳了起来, 梗着脖子急吼吼说道:“嘶……这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你想对我家崽做什么?!”   秦.崽.悦默默扶额, 哭笑不得。这姑娘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 结果一口一个“崽”, 喊得不要太流畅。   浊虫的脑回路复杂程度比阿米巴原虫强不了多少,只依照本能行事。对方强弱与否它根本不在乎,只关心现成的菁纯灵力能不能吃到嘴里。   所以当发现遭到阻挡,它立刻竖直身体站起来,晃晃脑袋,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干嘛!不要以为你像蛇,我就会怕你!不许伤害他!”女孩双手叉腰,颤抖着声音与它对峙。   说完以后,她面带不安地扭头看了秦悦一眼,“原来这世界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活着时候看不见的东西。真是万幸崽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能看见的秦悦:“……”老实说,他忍得很辛苦。   浊虫这种低等精怪,处在食物链的最低端。绝大多数不会主动寻衅滋事,一向与其他妖魔鬼怪井水不犯河水。但今天这尾显然不属于“绝大多数”的范畴。   “走开走开,不准靠近他!”   “喂,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受到女孩的驱逐,浊虫仍旧寸步不让。它“盯”着眼前这个人类的魂魄,想不通对方明明弱得离谱,竟然还有闲情雅致保护别人。   “看什么看?你又没有眼睛!”   就因为没有眼睛,所以看起来更可怕了!女孩其实怕得要命,色厉内荏。但想想如果她不拦着,这怪东西不是冲着秦悦去了?   谁知道会有什么害处?   一想到这里,女孩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浊虫屡屡受阻,但它没有像人一样有懊恼这类负面的情绪,只是一门心思达到目的。   最终它昂起脑袋,发出一声怪异的嘶鸣,闪电般窜高,张口咬向女孩的虎口。   “呀——”女孩惊慌失措躲闪,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她被咬住了,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没有疼痛感,伤口,也没有血。   淡淡的黑雾从被咬住的位置晕开,一点点的侵染到她的魂魄当中。仿佛一管墨汁滴落到一只装满清水的杯子里,因为容量有限,清水受到墨汁的影响,慢慢变了颜色。   瞬间,女孩的五官皱成一团,痛苦地拧紧眉毛。她不顾浊虫还吊在虎口处,抬手捂住双耳,似乎在隔绝莫须有的声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喊完过后,她茫然无措地眨眨眼,“奇怪……什么为什么?我怎么忽然之间那么难过?”   她不太明白方才那股灭顶的情绪从何而来,但秦悦知道。   浊虫,天生擅长养大人类内心阴暗负面的想法,然后再当作食物细细吃掉,周而复始。   他趁车内所有人不察,画出一道金符,毅然斩断浊虫的头颅。   虫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它仍在拼命撕咬女孩的魂魄,直到最后化为一道黑烟消失都没闹明白自己究竟因何而死。   而那截失去主心骨的身体,落下之后,在车内地垫奋力挣扎了两圈,同样逃不掉消失的命运。   “咦?”身上疼痛消失了,不可承受的情绪也消失了。   “咦?!”女孩抱着头保持蹲姿。视线从那条凶狠怪物消失的地方挪开、上移,顺着那截裤管继续往上,最终落到被称为“颜狗盛宴”的那张脸上。   青年面孔罩着层疲惫与无奈。他的嘴角微微上抿,眼睛看向下方,落点与她先前看的位置一样。   过了一会儿,青年摇摇头,缓缓动了动脖子。他抬起头,目光在掠过她时,微乎其微的一顿。视线就这样在半空中交汇。   不出三秒,青年错眼看向窗外的车流,似乎累极了。   女孩愣了愣,回想之前在会场和化妆间里晃悠了那么久……虽然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有多久,但一定一定有许多天了。   在这漫长无人应答的时间当中,像刚才那样的眼神交流还是第一次,也是绝无仅有的、唯一一次!   她突然福至心灵,望向在她眼睛里比一般人亮了无数倍,活像颗灯泡一样的青年,颤巍巍试探道:“崽啊,你该不会,其实是阴阳眼吧?”   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秦悦:“……”   见他完全没有反应,女孩不知道失望还是高兴哪一个更多。   “至少没有丢脸!”她自我安慰,浑然不知秦悦的嘴角抽了两下。   不到五分钟,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哈哈哈,终于有机会大声唱妈粉专用曲,而不觉得羞耻了!!”   说着,她便拉开嗓子唱起来:“我崽,我崽,世界上最美的崽,你是上帝送给我们的礼物……”   荒腔走板的调子只说明一件事——看样子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哪怕是魂魄状态音色也不会有任何改善。   秦悦:“……”头更疼了。   *** *** ***   回到住地,秦悦乘电梯上行。   女孩捏着下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一会儿点评地下停车场的车位宽度,一会儿嚷嚷,“哇,我还从来没来过这么高档的小区!当然也只有这种小区才配得我们崽的盛世美颜!”   这和盛世美颜有什么关系?这姑娘活着的时候,怕不是有社交牛逼症吧!   一进门,关云横正坐在沙发上,翻开文件。   男人自然而然地招呼道:“回来了?”   “嗯。”   女孩倒退一步,骇然道:“哪里来的野男人!”   秦悦:“……”   女孩定了定神,碎碎念道:“俗话说的好,真是儿大不由娘!我那么完美的崽,就这样被猪拱了。”   秦.完美.悦:“……”现在这些小姑娘,一天天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关.猪.云横:“……”   一抬头,就看见秦悦身后跟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瞥了秦悦一眼没搭腔,眼睛里疑问的色彩很浓。   “我可以解释。”   话音刚落,横在沙发靠背上的橘猫懒洋洋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又带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秦悦&关云横:“……”   搅混水过后,他身子一扭,又睡了过去,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睛,捧着面颊喊道:“天呐……崽家的猫……猫居然会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卡文卡到头秃,短短两千多字,写了六个小时。 第256章 遗忘(四)   “天呐……崽家的猫……猫居然会说话!!”   尽管女孩喊得结结巴巴, 但由于太过震惊,压根儿没想过控制音量。整句话吼得掷地有声,气势如虹。   秦悦&关云横:“……”你都可以以魂魄的姿态一路尾随并且登堂入室, 似乎一只猫能说话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女孩沉溺在震惊的余波里, 过了大约一分钟,用力拍打自己的耳朵讪笑道:“哈哈哈哈,好奇怪的幻听哦。”   她抱着脑袋小声嘟囔:“开什么玩笑!虽然死后的世界确实奇奇怪怪,但普通的猫怎么可能开口说话?又不是奇幻小说打底的现代都市怪谈!要科学辩证的看待问题。”   秦悦&关云横:“……”这逻辑自洽真是无敌了。既然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还见过光怪陆离的世界。“科学辩证”四个字难道不烫嘴吗?   关云横抱着手臂,碰了碰秦悦,用眼神问:今天不是新专辑签售会吗?你上哪儿搞来这么个活宝?   秦悦点点头, 又摇摇头。无声回答:的确是签售会没错, 我没想到她会跟着我。   大多数人离世, 魂魄会在咽气或者特别眷恋的地方徘徊, 直到投身轮回门。即便没有立刻进入轮回, 在世上四处游荡, 一开始他们也不会走得太远。直到岁月荏苒, 记忆模糊, 魂魄之力微弱时,魂魄才会真正称为志怪小说里所谓的“游魂野鬼”。这么干净利索跟人走的不多见。   秦悦叹了口气, 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正细细地打量女孩, 对方经过自我安慰, 胆子又重新肥起来。   她学了声短促的猫叫, 笑嘻嘻朝橘猫伸手, “哎呀, 崽把这猫养得真好, 又圆又胖,看着怪可爱的。来来来,小可爱——过来让姐姐撸两把。”   相柳一愣,随即杏眼圆睁,继而眯成两条缝,满脸的不置信。   秦悦:“……”他敢说……除了少数几个例外,大部分用这种口吻跟相柳说话的人,坟头的草不仅仅长了几丈高,恐怕还已经枯荣过几百轮了。   女孩没察觉此刻屋内的气氛有多古怪,她动了动手指,意图去挠橘猫肚子一侧的软肉,但手指却穿身而过,落到空气里。   “唉……”她望着那截手指叹气,“好大的机会,居然摸不着,终究是错付了。”   普通人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在“死”上面吗?关云横的眼角抽了抽,表情古怪地看向秦悦。   青年捏着下巴,眉头渐渐锁紧,不比他的困惑少。   寂静中,橘猫折动胡须,龇牙咧嘴威慑:“谁告诉你我是猫了?吾乃上古妖兽相柳氏,以血肉精魂为食!姓秦的……这到底是你从哪儿招来的二货,看到老子也敢伸手!!”   秦悦:“……”这一身毛茸茸、肉嘟嘟好摸的样子,有什么不敢伸手的?既不是幻化的巨蟒也不是可怖的九头真身。   女孩瞠目结舌,指尖颤抖着点了点,“又又又说话了!不是……幻觉?”   “幻觉个屁!你是不是瞎?!再敢伸手试试,你就是我今天的晚饭!!!”   一通暴躁输出后,橘猫陡然感到饥肠辘辘。他很自然且任性地转向秦悦,“我饿了。那几种口味的妙鲜包我吃腻了,我要吃上校鸡块!”   秦悦感到额角皮肤下面的血管跳了跳,头疼得比先前更厉害了,“我知道了。你小声点儿,别吓到别人。”   橘猫高傲地昂着头,用眼尾余光扫过呆愣在原地的陌生魂魄,“是她蠢得发指!”机灵点儿的魂魄一看到他早溜了,哪还会将他认作是猫,傻乎乎上手。   他轻哼一声,心想,看来不光是修真界陨落,连尘世里魂魄的水平都变得这么次,无趣!   看他的表情,秦悦就能猜到对方此时在想什么。他没有多做计较,掏出点餐APP问道:“除了上校鸡块,还有别的吗?”   “上回那个无骨鸡柳还可以。”相柳眼睛一亮,顿时把不高兴的情绪抛诸脑后,专心致志开始点餐。   关云横:“……”他瞥了眼那团朦胧的雾状物,对方好像僵住了。   在秦悦和那只会说话自称是妖的橘猫有来有往当中,女孩捧着脸,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碎碎念,“崽在跟一只猫说话。崽在我面前跟一只猫说话!崽在我面前跟一只猫一起点上校鸡块还有无骨鸡柳?!!”   秦悦:“……”习惯成自然。近墨者黑,关云横也早已经麻木了。所以从头到尾他们仨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跳脱出来看,好像是有那么一丢丢……诡异?   他望着风中凌乱的女孩,无奈地弯弯嘴角。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处。女孩一个激灵,大梦初醒般看向秦悦,“所以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不是幻觉,都是真的!我之前的猜测也是正确的?我的天,我家崽崽,竟然是个阴阳眼!!”   关云横磨磨后槽牙,“谁是你家的?说清楚?!”   女孩分神飞快瞄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咦,你看着有一点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男人的脸黑如锅底,咬牙切齿道:“谁见过你啊,还有明明是我在问你啊!”   秦悦想笑又不敢笑,忍了忍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果然同他之前猜测的一致。这姑娘去世的时间大概是在三四个月前,所以她的魂魄保持去世时的样子,穿着这么厚的羽绒外套。因为没看过《最好的朋友》那档综艺,所以她对关云横只是“眼熟”,而不是“熟悉”。要知道,现在的关老板还有自己的超话呢。   有偶像杵在跟前,女孩压根儿没功夫搭理关云横。她敷衍地说了句,“哦,没见过就算了呗。”也不管男人是不是更生气了,转脸看向秦悦。   她搓搓手,试探地问:“那个……崽,啊不,悦悦,所以说你是真的能看见我?”   见她一副小心谨慎、忐忑拘谨的模样,简直跟穿帮前判若两人。秦悦含着笑,点了点头。   “呃……你稍等。”回想自己这一路上的自我放飞,女孩生无可恋地把脸埋在手掌里,默默找了个墙角蹲下,画圈圈。沮丧得情绪仿佛在她的头顶上方汇聚成一片如有实质的乌云。   橘猫悠哉地梳理着毛发,奇怪地斜了一眼,“她在干嘛?”   “唔……大概是在后悔。”   “后悔?她做了什么?”   秦悦微笑,“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就是让他误以为自己遇到了变态。   橘猫太熟悉他这副话里有话的表情了。他眯眯眼睛,望着那片陡然处在低气压漩涡里的魂魄。不多时,女孩开始嘟嘟囔囔地以头抢地。   “呜……完蛋了,一定会被当成变态吧!”   “嘤,我死了,我死了,我真的死了!”   “我真的是猪啊!为什么要那么得意忘形!我当着崽唱了五遍妈粉专用曲。我不活了,真的不活了!呜呜呜呜——”   这家伙的脑子指不定有什么大病!相柳冲天翻了个白眼,“我不信。”   关云横现在的表情与橘猫的如出一辙。他捏紧拳头,再度磨磨后槽牙,“你有什么计划?超度?”   秦悦暗道一声不妙。以他对关云横的了解——如果还有心情怼人,那说明关大老板不是真生气,顶多就是有些不爽,哄一哄立刻雨过天晴。怕就怕他这样慢条斯理,一点都不上火的样子。要么说明这件事对他很重要需要谨慎处理,要么就是……他根本已经气疯了!   他不敢说自己没想通关节,也没计划,伸手去抓他的手,“其实——”   没想到中途被人直接截胡。女孩一脸真诚地握住他的手,“悦悦,让我们忘掉之前发生的事情,重新认识彼此!!”   秦悦:“……”惊讶到忘记把手抽出来。   关云横盯着那片横在两人之间的人形薄雾,表情越发的冷酷危险。   女孩一无所察,揪住自己的心尖尖不放,“从去年《声名鹊起》开始我就一直是你的死忠粉!你的每一首歌我都听了几千上万次,你的每一张专辑我都买了!”   她神情黯淡落寞地笑了笑,“本以为能和其他姐妹一样陪你走得更远,可惜我没那个运气。”   通过近距离接触,女孩的情绪就像一团湿冷的空气塞到他面前。秦悦无法忽略,只能共情。   不甘、失落、遗憾,还有铺天盖地的痛苦,席卷而来。   他愣住了,不禁又开始打量她。   不对。他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   前三种情绪他能理解。任谁年纪轻轻离开这个世界都会如此,甚至更有甚者。但痛苦……看上去却并不是眼前这个乐观得过分的姑娘该拥有的东西?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女孩没发现他的目光趋于审视,自顾自沉浸在喜悦里,拉着他的手晃了两下,“悦悦,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居然能够碰到你!我已经好久好久好久碰不到别人的身体了!!”   她是高兴了,有人已经快爆炸了。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别人的身体啊。”一个声音咬牙切齿地插进来。她眼前一花,就看见自家崽被揽着肩膀往后一拽,整个人往后仰倒,退后一步重重靠进高个子男人的胸膛。   “干嘛!就算你是悦悦的朋友也不能……”她忿忿说道,发现对方一副理直气壮,表情比她更不满的样子。   呃?不会吧?说归说,那是以为别人看不见自己时候的嘴贱。纯……调侃。真,玩笑话啊!她感到黑云压顶,一阵晕眩。   再看青年。在发出一声低呼后,他白净的耳廓和面颊有些发红,像是一种不太好意思的状态。   风萧萧兮易水寒,女孩头顶升起一丝凉意。奇怪。她都已经死了,早凉透了。为什么依然觉得冷?   站稳后,秦悦轻轻推了男人一把,“关云横,你先放开我。”   “不放!她刚才都能牵那么久,为什么我不能抱着?”   “听话。”   “休想!”   女孩:“……”恍惚间,她生出一种遁入空门,四大皆空的错觉。   好半天,她才从这种情绪里跳脱出来。晃晃脑袋,喃喃自语道:“要命,姐妹们!咱们养的白菜真被猪拱了,   关键据我观察白菜本人还挺乐意!”   低落了三秒,她立马重振旗鼓,“算了,反正这种事我也管不了了!毕竟,我都已经死了嘛!!与其画地为牢消沉,不如正当光明磕CP!别说,你们还挺登对的!”   秦悦:“……”你身为粉丝的节操呢?说好的妈粉呢?!   关云横松开手,因为他现在也和秦悦一样头疼,急需按压舒缓。   他沉吟片刻,最终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秦悦,你确定她真不是磕到脑袋才去世的?”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擅长自我安慰的。   “不会吧。”秦悦摇摇头,顿了顿又补充道:“好吧,我不确定。但理论上而言如果真是磕到头,她现在的模样应该满头是血。这么干干净净,大概是有别的死因。”   两人都被女孩清新脱俗的思维模式震撼了,难得的呆滞了一瞬。   关云横:“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是什么想法?”   秦悦回想从一开始就甩不掉的那股子不对劲,皱了皱眉,暂时说不清所以然。他当机立断道:“多说无益,   我先试试超度她。”   刚把三清铃跟香炉备好,他打算超度的对象已经一脸兴奋地围着茶几打转,“悦悦,你竟然还会开坛作法啊!真是太能干了!!”   大写的服气。一般魂魄这时都会有很多问题,然而这姑娘一个都没有,满脸的“我家崽最棒”的情绪已经满溢出来了。   秦悦一窒,实在想不通这滔天的信任感从何而来。   无奈之下,他主动解释道:“魂魄停留在世上太久不好,但你已经错过了投身轮回门,也就是投胎的最佳时机。既然遇见,那我便要想法子送你一程,待会儿你听到铃声站着别动。”   女孩眨眨眼,终于漏出一丝好奇,“然后呢?”   “然后如果一切顺利,你自然会去到该去的地方。”   “如果不顺利呢?”   “不顺利我们再想办法。”   “行!”女孩手一挥,“悦悦你放心大胆整就是了,出了问题再说!”   “……”这姑娘真是完全不让负面情绪存活过三秒。   说定之后,秦悦握住她的手,摇起那枚三清铃,唱道:“昭昭其有,冥冥其无;乍遐乍迩,或沉或浮。氤氲凝天,两曜澄澈;五藏结婴,幽魂超度……”   女孩的魂魄逐渐升腾起金色的光丝。光丝如有生命般摇曳晕染,温柔地包裹住她。   她闭上眼睛,舒展手臂,“真舒服啊,暖洋洋的。就像冬天抱着小火炉。”   秦悦有节奏地摇动铜铃,没有停止念诵。   五分钟过后,女孩身上的光丝逐渐变得黯淡,就像雨后从泥土里爬出来、垂死挣扎的蚯蚓,僵硬地扭动着。   “咦?我还在这里呀。”女孩睁开眼睛,一脸茫然。   秦悦放下三清铃,表情变得凝重又认真,“名字。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当然了!谁会不记得啊!”女孩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叫……”   秦悦静静地望着她。   “我叫……”女孩再次尝试。   “我叫……奇怪,我叫什么来着?!”女孩惶惶然抬起头,“我不记得了。我怎么会不记得?”   关云横皱眉:“怎么回事?”这又是哪门子的意外?   秦悦默默掐灭了香炉里的香,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他们的问题,“不记得……当然不会记得。你的爽灵缺失了一小片。”因为太细微,一般情况下很难发觉。   爽灵,又称地魂。主智力、逻辑思维,反应能力与判断能力。   爽灵缺失一片,不就是俗称的“缺心眼”么?可算知道这姑娘的思维方式为什么这样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57章 遗忘(五)   忙碌了将近一个白天, 下午有工作需要出门。   青年舒舒服服洗完澡,简单吹了头发,裹着件白色浴袍, 带着股湿润的潮气从尚且弥漫水蒸气的浴室慢慢走出来。   他的双颊微微发红, 眼尾带着丝未褪的倦意,懒洋洋吊在眼梢。   因为浴室里有些闷,出来时他喘了口气,边走边用手指拨开领口散热。   没走出两步, 他忽然眼前一黑。一条浴巾从天而降,盖住他的脸、脖子和肩膀。更别提有人还用两根手指用力掐住他的领口,险些让他当场窒息。   秦悦:“……”不必想也知道始作俑者是谁。这人又抽什么风呢?   他无奈又好笑地捏起领口的两截手指, 稍稍使劲把它们解开, “关云横, 你松手。我没法呼吸了。”   一开口, 声音破碎沙哑, 明显是感冒还没完全走。听到过后, 男人的脸顿时黑了一个度。可惜秦悦看不见, 也没造成任何威慑力。   “为什么不穿好衣服再出来?!自己都感冒了, 难道心里没有数?!就这德行还参加什么综艺!”口气又凶又恶,活像拦路打劫的匪类, 手里的动作却变得轻柔和缓。   “没办法,是临时救场的工作呀, 只是一期的飞行嘉宾而已。”秦悦不禁翘起嘴角。   他扯下浴巾, 瞄了眼中央空调控制板上定格的数字, 室内现在正维持着最适宜的二十六度。   “放心吧, 外面不冷。”   话音刚落, 有人凉凉地插嘴道:“倒不全是冷的问题, 对吧?”   橘猫撇撇嘴,意有所指地朝半空望了一眼。关云横转身挡在青年前面。可惜因为高度差,无法完全挡住。   他恼怒地拧紧眉毛,与相柳看向同一处,“啧。”   不远处,女孩盘腿飘浮在距离地面不足一米的半空中。她一手托着腮,一手在鼻子下面擦了又擦,甚至根本忘记眨眼。   过了一会儿,她吸溜着不存在的口水,喃喃说道:“幸亏我已经死了。不然这一天天的,这么刺激,我还有活路吗?!”   秦悦:“……”幸亏是个魂魄,还是个女孩子,不然这一天天的,指不定一天照三顿揍!!   关云横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他一路默默无闻地跟在秦悦身后,比游魂野鬼更阴沉幽怨。   秦悦换好衣服,冷不防与他对视,噗嗤一声,“行了。关大老板,你再这样,家里都快下雨了。”   “那家伙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家里进了陌生“人”,关云横仿佛被侵袭领地的野兽般焦躁不安。更何况……   错眼望去,大概因为想看秦悦,那个厚脸皮、没分寸的姑娘又慢悠悠跟过来,活像条永远甩不掉的尾巴。她贴着门框,小心翼翼露出两只滴溜溜转动的眼睛。   关云横眼角一跳,恶狠狠地瞪过去:离我们远一点!   他自以为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可惜威胁电波对方半点没接收,注意力全落在秦悦身上。   女孩看向青年的眼睛亮亮的,就像孩子看到这世上最后一颗糖。喜悦、兴奋,期待。除此之外,并无一丝杂质。   关云横:“……”突然之间泄了气。   算了。他心想,不过就是看几眼而已,又不会掉块肉,归根结底秦悦还是他一个人的。   秦悦哪里会想到,关云横会在旁边默不作声费劲琢磨这些东西,还当他又看女孩不顺眼了。一边抚平衣摆的褶皱,一边说道:“她的地魂有损,我想确定一下是先天还是后天的原因,免得带来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至于她什么时候能走,取决于资料什么时候能查到。”   回想三天前一问三不知的情形,秦悦至今都觉得脑仁疼——   名字?不记得。   年龄生日?不记得。   父母亲人?不记得。   家庭住址、工作单位或是学校一类的就更别提了。   这样一来,鬼司南是用不了的。   他当时略崩溃地问女孩,“那关于过去,你记得什么?”   女孩歪歪头,笑嘻嘻地回答:“我记得你啊。秦悦。我最喜欢的歌手。我记得你的每一首歌的歌词。”   “……”都不知道该说是荣幸还是离谱!这难道仅仅是地魂缺失的原因吗?!   他当时就怀疑,这姑娘的地魂缺失会否是先天原因导致的。比如上一回入轮回门时出了岔子?   一恍神,秦悦把自己从回忆里拉出来,对关云横说道:“我设的铜钱结界拦不住这类没有恶意的魂魄,所以只有再等等了。”   这话既是说给关云横的,也是说给他自己的。   像帝都这种规模的城市,每天去世的人多如牛毛。哪怕扣除性别、年龄段等因素再把死亡时间缩短到去年十一月到今年春分,光是筛查恐怕也需要大量时间。否则不至于几天了,那边都没有一点反馈。   关云横:“我当然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好似想起什么,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我只是在想……最近的事情,查来查去没有一桩   有清晰的结果,谁知道这件会不会顺利?”   竟然是在意这个?   秦悦忍不住笑起来,摸摸他的头发顺毛,仿佛安抚一只丧气的奶狗,“好了,别乌鸦嘴。这种事干我们这行早习惯了。解决不了是常态,解决得了是本事也是幸运。”   他一笑,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变得清澈活泼了,就像个刚离开校园不久的大学生。关云横盯着这张脸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他凑近一步,扣住青年的肩膀。与去年初遇时相比,秦悦稍稍胖了些,但肩膀的部位还是薄薄一片。仿佛被人拿住,稍稍用力就会碎掉一样。   他暗暗放松了一点力道,但并不放手。   “干,干嘛?”青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兔子般向后跳了一小步,然后瞬间察觉到他的真实意图。   青年抬起头望着他,目不转睛。不出十秒耳尖就开始发红发热。伴随着呼吸频率,带着水汽的刘海在他光洁额头处上下起伏刮擦,每一下都像蹭在关云横心尖上,挠得他心痒无比。   “秦悦。”男人俯下身,手掌划过他脸颊的轮廓。一遍又一遍,仿佛他的骨骼下有东西让他着迷。   “嗯?”秦悦觉得自己正受到某种蛊惑。他似乎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只是顺从地站在那儿,感受那带有薄茧的手掌抚上他的脸。   每当他认为呼吸与心跳不会变得更快时,它们就会背弃主人的意志,攀上新高。   他感到晕眩、缺氧,手足无措还有……愉悦。他试着对男人微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仿佛打开了奇怪的开关。男人战栗了一下,俯在他的肩膀上,嘀咕道:“你知道这是犯规的。你还有工作,所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话虽如此,他依然用力地箍住他的身体,力气大得几乎将他碾碎。灼烫的气息轻车熟路地侵袭而来。他掠夺他的呼吸,他的空气,然而还不满足。   不够。还不够。还想要更多以及全部。秦悦被男人的体温烫到了,只能轻轻勾着他的脖子,蜷缩了脚趾头。   “咳咳。”   两枚脑袋没受影响,处于负接触状态。   “咳咳咳。”新进“寄住户”巴在门框附近,满脸的生无可恋。   “信我,我可不想当棒打鸳鸯的恶棍!可是……门铃已经按了大概有五分钟,餐桌上的手机也已经响了五遍了。”魂魄小心翼翼陈述事实,感觉对面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切过她的脖子。   唔,幸亏她已经死了,不然今天她得再死一遍!   关云横用拇指擦拭青年眼尾洇出的一丝水光,目光暗了暗,把青年的脸压进胸膛里。   门铃声与手机铃声此起彼伏,他却因为舍不得让夹在两人间那团温暖的空气溜走,置若罔闻地维持着相拥的姿势。   “咳咳,门外的人已经急得快要报警了。”女孩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电视剧里太监催促皇帝上朝的画面,诡异又贴切。   “我去开门。”关云横缓缓松开青年,发现后者腿软得站不稳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秦悦瞪了他一眼,赌气似地拦住他,“我自己去!”   门开时,邹海正站在门口急得脑门冒汗,和白瑟瑟通着电话。   “白姐,你确定秦哥的确……”听到门响,看见秦悦好端端站在面前,邹海的后半段话直接消音了。   另一头,白瑟瑟还捏着电话:“喂喂?”   “呃,白姐,我接到秦哥了,稍后再和你解释。”他不等白瑟瑟反应,就挂了电话,“老天,秦哥,你在家呢。”   再探头看了眼屋内,关云横像人形背板样站在客厅里。   他招呼道:“关总也在家呢?”   关云横点点头,坐在沙发上开始翻看文件。   刷刷刷的纸页声中,正直的小助理根本没多想,只是奇怪秦悦的脸红得有些不自然,“秦哥,我听橘子说签售会那天你就开始不舒服了。该不会发烧了吧?”   “我没事。刚洗了澡有点热。”他是没发烧,只是刚有人发骚了而已。   “哦。你嗓子有点沙,没关系吧?”   “没事。今天好像不需要太多体力活动吗?”   “秦哥,你没有认真看我发给你的安排对不对。虽然不费体力,但有点费嗓子啊。”   “??”   两人关上门,边说边走进电梯。   关云横抬头时,屋子里只有圆润的橘猫同他两两相望。   “她又跟着秦悦去了。”   “我知道。反正拦不住,随她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关云横把文件放在膝盖上,吸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没有。”   男人面无表情地盯了它一会儿,突然整个人凑到它的皮毛上,揉搓了两下。   “姓关的,你想干什么!离我远一点!”橘猫顿时像一颗吸饱水的胖大海一样,直接炸开。   “我怀疑,你是不是该洗澡了。”   “老子真身是九头蛇怪,洗个屁的澡!你给我起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捂脸,忽然想写他们的互动了。 第258章 遗忘(六)   秦悦今天将担任某档著名户外挑战类综艺的飞行嘉宾。据说原先定的那位嘉宾在前些天电视拍摄过程中遭遇意外, 断了几根肋骨,直到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躺着。   短时间内要找到档期合适、咖位合适,观众又感兴趣的嘉宾谈何容易?   眼看录制要跳票, 节目组导演动用私人关系找到白瑟瑟, 正巧秦悦那边没有重要的行程安排,两方一拍即合。   秦.救兵.悦闪亮登场。至于他的个人意见?白瑟瑟表示那不如热度来得重要!   想到这里,秦悦不禁撇撇嘴,低头咬了一口邹海帮忙买的三明治。带病出通告, 工资翻倍吗?并没有!   三下五除二吃完,他偏头看了眼身旁的魂魄。倒不意外会被跟着,反正除了他没人能看见。只是奇怪这姑娘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窗外的光透进来, 在车内形成深浅不一的色块。女孩隐匿在最大一片的阴影里, 刚好“站”在邹海座位的背后, 神色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微微垂眸, 目不转睛望向前方, 好似在发呆。   秦悦莫名从她身上读到了几分形影相吊的意味。他心里生出三分怜悯。   再怎么乐观少根筋, 也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姑娘。正当打扮得漂漂亮亮, 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探索整个世界的时候。骤然离世,谁又能轻轻松松放下呢。   正当他沉浸进这种令人牙酸的情绪时, 邹海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重重靠在椅背上, “啊, 这把也打得太烂了!”   女孩也在后面跟着点头, “就是啊, 直接被对手秒杀了, 太烂了!”   秦悦:“?”实在不想承认, 自己方才过度脑补出一个凄凉的故事。   喊完之后,邹海立刻反应过来,保姆车内不止他和司机。   一扭头,他发现青年此时的表情微妙复杂,歉意道:“对不起,秦哥,刚刚是不是吵到你了?”   秦悦:“……没事,不用在意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终究是错付了!   *** *** ***   录制外景地位于城郊,是座刚建成不足一年,规模庞大的主题乐园。据邹海介绍,里面不但拥有十余个史上最卖座电影的主题馆区,还拥有世界最长的弹射过山车等设施。甫一开园,就成了全国赫赫有名的著名网红打卡地。   综艺录制的地点选在那里,看得出节目组不但野心勃勃,还很想搞事情。   至于怎么搞?谁是和他一样的倒霉蛋?只有到了才知道。   按惯有套路,营销号影影绰绰开始遛人,引发许多争议骂战,等到直播时正式揭晓。节目组不怕挨骂,就怕没人关注。   抵达园区侧门,秦悦下车后从贵宾通道进入。魂魄亦步亦趋,跟着他东张西望,时而发出夸张的叹息,“哇——好大!”,“悦悦,跟着你走,既不用排队,也不用买票欸。”,“原来VIP通道长这样啊,见识了!”   来的路上才误会她心情不佳,这会儿就被聒噪得头疼。秦悦满心无奈,面上还得挂着笑。   他很清楚,参加这种节目,谁知道道摄像机会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以不变应万变就对了。   直到走到休息室门口,无事发生。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推开门。   两侧瞬间炸开一片夸张的红雾,哪怕他躲得再快,五颜六色的碎屑还是落了一脑袋。   秦悦:“……”失策。江湖险恶,他还是太老实了。   女孩被他脸上大写的“懵逼”与满身狼狈逗笑了。她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半天停不下来。   秦悦:“……”很好。还没跟观众打招呼,他已经达成喜剧人成就。   他整肃表情,淡淡望向屋内。   红雾消散进行时,一个打扮滑稽的彩色头发小丑从里面吹着小号跑出来,“铛铛铛铛!让我们看看,第二位入场的飞行嘉宾是哪一位?!”   话音刚落,一个大大的黑色摄像头怼了过来。   “大家好。我是本次节目的飞行嘉宾,秦悦。”   甭管之前的反应如何,镜头里的青年气定神闲,面带微笑。   由于距离很近,直播间里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瓷白的皮肤与浓密的睫毛,五官没有一丝变形,几乎一点瑕疵都挑不出来。   直播间立刻被热情奔放的“啊啊啊啊啊”刷屏。在场的女性工作人员们更是努力把尖叫声压在喉咙里,手都快被自己掐青了。   不出五分钟,观看人数打鸡血陡增,瞬间比原先多出一倍。   现场PD抹了把泪,心想,死皮赖脸请秦悦参加果然是明智的。再加上还没到场两位,破最高收视纪录不是梦。   秦悦盯着那名小丑。对方脸上厚厚的油彩,实在看不出是哪位常驻MC。   小丑大笑一声,指着下垂的浮夸领口,热情洋溢地伸手说道:“你好啊,秦悦。我是《挑战环游记》的常驻主持人甘奇。幸会幸会。”   哪怕没见过,甘奇这个名字在主持界十分有名。秦悦伸出双手,微微躬身说道:“哪里,该是我说久仰大名才对啊。”   “早就听说你多礼得很,今天总算见识了。你好你好你好。”   “嗯嗯,你好你好你好。”   弹幕A:“笑死了。他们在干嘛?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在玩儿谁先XXX。”   弹幕B:“甘奇十年老粉在此。相貌协会看人家长得好看,逗上了是吧?吃瓜。静静地看他们表演!”   两人握着手,荡来荡去,难舍难分。后面化妆台附近有人“噗嗤”一笑,“够了哦,你们。等会儿其他人来了,你们还堵在门开,还不赶快让让。”   秦悦越过甘奇,望着第一个到达的飞行嘉宾,跟着笑了起来,:“咱们是不是太有缘了些,连着一起参加了三个综艺。”   “是啊。不结拜实在很难收场。”对方牵着裙子走近,是《最好的朋友》刚合作过的方鹿摇。   参加这种节目,多少是带有宣传性质的。秦悦是刚发行了新专辑,方鹿摇估计也是因为类似原因。   他们笑嘻嘻地握了握手,浑然不知弹幕里频频有人在刷,“我知道他们姐弟情,但站在一起实在很好磕!”,“呜,没错。身高也好合适!方鹿摇正好到秦悦的肩膀。”   “呜——太好磕了。要是跟方鹿摇是一对那该多好啊!”   女孩蹲在一旁,捧着脸。视线在他们之间游移浮动。看着看着,忽然悲从心起,“偏偏……唉。我那么大的一个崽啊,为什么啊?”   秦悦充耳不闻、目不斜视,松开方鹿摇的手。   为什么?能有什么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关云横”啊。   *** *** ***   公寓里。秦悦不在,关云横只是随便应付。他喊了外卖水饺,捧着塑料饭盒坐在客厅沙发吃着。   为了看得更清楚,把视频投在投影仪上的某人默默把弹幕关掉,眼不见为净。反正,观众热衷配对游戏,要是较真,他不得活活气死。   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继续吃东西。   吃着吃着,他突然冷笑一声,胃口全无地用叉子戳穿碗里的水饺,看着鲜香的汤汁从皮下渗出来。可恶!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不爽!   要是秦悦愿意乖乖呆在家里就好了。或者能用布把他遮起来,让其他人都看不见他。又或者,不知道有没有一种能把一个人的名字刻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法术。这样,他就能安安心心,不用每天有那么多假想敌。   可惜,秦悦如果愿意乖乖呆在家里,就不是秦悦了。以上那些皆是妄想,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他叹了口气,吃到嘴里的食物如同嚼蜡一般。   短短两分钟,他脸上的表情丰富得宛如孩子随手涂鸦似的。这便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橘猫的胡须动了动,唾液自嘴角流下,染湿了胸口的毛皮。   它悄悄瞥了眼墙角那堆棕色的猫粮,嫌恶地扭过头。   “那个……”   “干嘛?!”男人的心情不好,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如果不饿的话,不如给我。”海鲜馅儿的饺子,哪怕已经凉了,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想要?”男人掀起眼皮,手里托着饭盒。   下一秒露出一丝可恶的笑:“……你做梦!”   相柳:“……”长这么大没被打死,多半是因为命大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关云横:大家好,宇宙醋王真是在下!看一眼都不行!!! 第259章 遗忘(七)   彼此打完招呼, 又寒暄了几句,秦悦才发现方鹿摇今天穿的裙子与日常款不太一样。   蓝红相间的亮片材质,夸张的大片白色领口, 手里还捏着只红色发黑的塑料苹果, 依稀是某位著名童话人物的打扮。   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的女孩说了一句,“真不愧是明星,又高又白又瘦,哪怕再身上盖一块麻袋也是好看的。这是白雪公主吧。这综艺需要玩COS?”   秦悦问道:“我也需要变装?”   甘奇笑嘻嘻晃着手里的花帽子, “那当然!这里可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奇迹乐园。衣服都在里面,自己赶紧去里面挑吧。注意!服装规则是选好一概不能更换的!!”   秦悦点点头,示意邹海还有别人都看不见的魂魄留在外面, 自己进了隔间。   甘奇凑到镜头前活跃气氛, “来来来, 大家猜猜看!秦悦会以什么打扮再次出现在我们所有人面前呢!”   任凭弹幕讨论得热火朝天, 秦悦只想穿不不累赘好行动的打扮。他在几排衣架上挑挑拣拣, 直接略过大红大紫的动漫服饰, 忽然他眼前一亮, 对其中一套下手了, “有了。”   换好衣服走出去时,不光看直播的观众, 连甘奇和方鹿摇也满脸失望。   方鹿摇:“不会吧。你进去这么久,就选了这个?”   只有女孩绕着他打转, 吹起彩虹屁毫不费力, “哇——虽然仅仅是一套运动服。但是真的好好看哦!一般人穿肯定是五五分, 幸亏你腿长!!”   秦悦:“……”说实在的, 这话昧良心的他听了都脸红。   观众里有人不干了——   “什么啊。等了半天, 就这?就这?来人呐, 把他拖出去给我斩了!”   “emmmm,除了颜色鲜亮点,这根本就是一套普通运动服而已。”   “我不信节目组没准备好看的衣服!太让我失望了。没想到秦悦是这种投机取巧的人。”   粉丝一秒钟到达现场,“切,什么失望?!节目组把衣服放在里面就是给人挑的!明明就是逮着机会下场黑的黑子。原来发的内容也不知道删一删?!”   也有人激动地表示,“让一让,让一让!你们这些人不懂行!超级火爆的国漫《命运之手》看过没有?活脱脱一个现成的江浪!颜值身高年龄我都满意!真人化的时候希望有选角导演能看到秦悦!!”   不一会儿,更多人附和,这场争论才渐渐平息。   方鹿摇看了一会儿,晃晃脑袋,“所以说啊,先选的遭殃。甘老师,我现在还有机会反悔吗?”   她这身衣服造型倒是其次,长度合适,里面穿了打底的运动裤也不怕走光。可惜材质偏硬,一动就哗啦啦响,活像一只行走的蓝色塑料袋。   甘奇笑了起来。因为妆效的关系,他的嘴巴比平时大了两倍不止,“当然……不行!说好了选定不换。”   “好吧。”方鹿摇不是胡搅蛮缠的性格。被拒绝后,她没有表达任何不满或是尴尬,反而自我解嘲道:“行吧。   欢迎大家收看大型户外环保综艺,我是今天扮演垃圾袋的方鹿摇,请多多指教!”   顿时,秦悦和甘奇都忍俊不禁。弹幕被“哈哈哈哈哈哈哈”刷屏了。   “不愧是我鹿姐!一个走黑子的路,让黑子无路可走的女人!!”   甘奇笑到一半,忽然听到耳麦里有新指示。他咳嗽一声,示意方鹿摇和秦悦到一边随便坐。   随后,他拿起一套秦悦刚才领教过的礼炮,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趴在门板上。那模样别提多逗趣了。   工作人员不得不提醒:“甘老师,您小心脸上的妆啊。”   甘奇扭头,配上小丑妆,喜感十足,“嘘——都别出声!有人过来了!”   秦悦:“……”这么说,刚刚他也是用相同的姿势“欢迎”自己的?   下一个被整蛊的倒霉蛋又会是谁?   看热闹,谁又会嫌事大?秦悦心安理得当观众,愣是一句话没说。   门被轻轻推开了,甘奇如法炮制。很快出现了下一名,不,两名受害者。   受害者一号顶着满头碎屑,比秦悦之前的情况好不到哪儿去。他长臂一伸,把后面的人拦在外面。   “余老师,稍微等一下。”   受害者二号,同样是男性,受到前者庇护,只有头发受到一点波及。   他慢吞吞从同伴背后探出半颗脑袋,“呃,这里《挑战环游记》的休息室?”口吻非常不确定。   甘奇盯着自己一手造就的杰作,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没错。原来是余老师和小祁啊。”   同一句话,两种说法。一个是“老师”,一个明显是以前辈自居,看来这两位嘉宾在圈里的咖位不太一样。秦悦心想。   红雾散去,来人的面容变得格外清晰。   受害者一号个子更高更挺拔,有着相当出色的一张脸。他的五官很深刻,乍看之下有种惊艳的混血感。   与他相比,背后另一个人的五官就显得寡淡多了。虽然也长得不赖,但任何人第一眼都只会注意前面站的那个。   当看清楚他们的长相,女孩陡然张大眼睛,惊呼道:“真是张好脸!!”   秦悦:“……”行吧。   他和屋子里的其他人一样,视线主要落在前者身上。但他的重点不在这个男人长得多好看,而是……   身体与里面的灵魂对不上号。但又和林澄邈的情况不同——   淌过了时间的长河,让一切回到原点?   他被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到让人窒息的执念震撼了,不太舒服地挪开视线。   秦悦又看了看后者。这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年眉心处有一丝阴霾挥之不去。分明是死相!   已错过的死相、未实现的死相,未到来的死相,在他的   脸上交织错跃。   该死,然而没死。不但没死,还活蹦乱跳。为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他心累地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已经被穿成筛子了吗?这一切要说轮回门的主人不知情?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算了,这样的事不归他管,他也管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秦悦:请让我顺顺利完成通告,谢谢! 第260章 遗忘(八)   所有人就这样不动声色的彼此打量着, 场面一下就冷了。   直播间观众:“???等等,难道是我们错过了什么?”   像甘奇这样有着极强素养的金牌主持,是绝不会允许他身处的场合出现莫名其妙空白的。   他看看秦悦和方鹿摇, 又看了看门口的那两位年轻人, 笑道:“干嘛都呆住了?打招呼啊。鹿摇,你该不会是余老师或者小祁的粉丝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方鹿摇捂着嘴巴,刷地站起来。她的面颊因为激动有些泛红, 声音明显颤抖,“我最近在看他们演的《春山谣》。祁斐还有余秋玄?我这综艺上得值了!”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捏得裙摆啪啪作响, 尔后认认真真的弯腰说道:“余老师, 祁老师好。我是方鹿摇。从上个月起就一直在追你们的电视剧, 演得实在太好了, 简直完美呈现了原著!”   此时, 弹幕也刷疯了。   “大型追星现场。我好嫉妒。我也想看到祁斐和余秋玄。”   “就是这两个男人!明明知道结局是BE还是忍不住追剧。请问心碎能报销吗?”   祁斐身后的余秋玄笑眼弯弯, “你喜欢就行。老实说能出演这么出色的作品, 我和祁斐一直很忐忑呢。”   他的长相远不如祁斐醒目, 但笑起来一副很亲切的模样,让人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   说完, 他用手肘撞撞祁斐,“对吧?”   镜头立刻转向祁斐。站在门口的青年收回审视的视线, 目光柔和地笑道:“余老师说的是真的。开播前, 主创群大家都不敢说话。好的坏的, 都不敢。导演紧张得自己居然没看首播。”   他不笑的时候, 一副高傲冷淡, 看上去很贵的样子。但笑起来又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像个为了一点小事傻乐的高中生。   人生在世,全凭演技。秦悦也跟着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同两人打了招呼。   刚听方鹿摇说他才想起来,尽管日常不追剧,但余秋玄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好像在几年前很出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沉寂了。至于祁斐……今天确实是头一回听说。   余秋玄丝毫不摆前辈架子,他主动伸出手,含笑说道:“我听过你的歌,非常出色。可惜《春山谣》拍摄完时我们还不认识。”   说“不认识”实在是温柔又含蓄的说法,那个时候秦悦糊得不能再糊,还住在城中村里做兼职呢,除了当枪手,谁又会想到找他谱曲填词?   但对这样善意而体贴的说法,秦悦还是领情的。他报以感激的一笑,微微用力回握了余秋玄的手。   松开之后他隐隐感到脖子有点凉。顺着这丝凉意找过去,果不其然对上祁斐冰冰凉凉的目光。谨慎、排斥甚至带了强烈的憎恶。   较先前的林澄邈,这位的情绪反应更强烈。只是在余秋玄和镜头前,更善于伪装罢了。   仿佛一只看守宝藏的恶龙,对方相当谨慎。任何一点意外都被视为威胁,威胁必须被清除。   秦悦亳不怀疑,如果杀人不需要担责的话,对方反手就会给他一刀。   那些浓烈的,纠集着其他复杂情绪的憎恶如有实质,压得秦悦有些不适。连带跟在他身边的女孩魂魄都觉察到了。   她挡在他们之间,不高兴地说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性格也太差了吧!我家崽样样都是最棒的,凭什么被你这么讨厌啊!”   但这不单单是讨厌的问题。这种憎恶是天然的,难以言喻的,尤其对祁斐这样一个偏执的灵魂而言。   当他们两人进里面挑衣服时,秦悦松了口气,无声叹息。   可惜方鹿摇仍沉浸在追星的快乐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太棒了!这绝对是我本年度接过最值回票价的工作。对了,秦悦,你看过《春山谣》没?”   “没。”   “绝对的收拾黑马,强推之作!!”   “今天结束之后,我找来看一看。”   “相信我,你不会吃亏的!”   “嗯。”   算了,无所谓,意料之中。这是工作!只要对方不会有进一步的出格举动,他们就相安无事。   ***   从房间出来时,余秋玄和祁斐已经换了身衣服,余秋玄手里还拿着个道具烟斗。   方鹿摇发出迷妹般的尖叫,“是神探福尔摩斯和华生!余老师,你穿斗篷好好看!”   余秋玄落落大方地说了声谢谢,表情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方鹿摇本想站得跟偶像更近些,谁知道秦悦却硬生生把她推往相反方向,“走走走,听甘老师宣布规则了。”   “等等,你别推我啊。站在哪儿听规则还不一样!”   秦悦:“……”不,姑娘你活得实在太天真了!再靠近两步,怕你会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   算上甘奇,这档综艺的常驻主人有八个。趁说明竞技规则的空档,纷纷粉墨登场。   在这种主题乐园氛围的烘托下,任何奇装异服都是正常的。反倒秦悦的一身运动服,在所有人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主持们有的把自己打扮成中世纪的吸血鬼,有的拿着拂尘扮作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更有甚者男扮女装把自己装点成白雪公主里的恶毒皇后。   “皇后”一见方鹿摇就拿起手里的道具镜恶搞道:“魔镜啊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什么?我不是女人?那有什么关系呢!不说话的话,我就揍你哦。”   方鹿摇立刻大笑。   甘奇指着“皇后”说道:“这是宋泊舟。别看他现在这样,正经职业是国家级的话剧演员。”   宋泊舟装模作样地抗议:“什么叫别看他现在这样?我现在这样难道不美吗?”   众人又是一阵笑,连祁斐那样的人脸上都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   甘奇故意瞪了他一眼,指着另外几个MC介绍道:“杨启明、王子卓、王俊、韩晨晨,纪凯还有庄千里。”   方鹿摇笑嘻嘻道:“我跟纪凯和庄千里可是老熟人,他们还帮我写过歌呢。何况搞音乐的,谁不认识rebirth组合啊。是吧?”   她问的是秦悦。   “当然!rebirth的歌我全听过。尤其那首《松岭涧》放了没有一万遍,也有八千了。”秦悦说得是实话,所以格外坦然。   没有歌手不喜欢别人提起自己作品时如数家珍。纪凯和庄千里相视一笑,表情立刻变得亲切了许多。   纪NF凯是两人中比较自来熟的一个,“秦悦嘛,认识!《声名鹊起》你一开口我就无了,我当时就跟阿庄说,你一定能赢!”   甘奇把手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行了,别套近乎了!谁知道等会儿是队友还是对家呢!来来来,都过来分组先!”   这话说得相当之有道理啊。   秦悦和纪凯同时愣了愣,错开眼,放下打算联络感情,悬在半空的爪子。   目睹全程的方鹿摇点评,“什么是现实?这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阵亡了…… 第261章 遗忘(九)   所谓分组, 其实就是按照姓名的第一个拼音字母顺序简单粗暴排序。   以休息室的一张小条桌为分野,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方鹿摇、甘奇、韩晨晨、纪凯、秦悦, 祁斐在左。宋泊舟、余秋玄、杨威、王子卓、王俊、庄千里在右。   镜头扫过, 众人神色表情各异,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歇斯底里戏精型,譬如纪凯。他抹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大声抗议:“为什么要拆散我和老庄??没有他我该怎么办?!”   庄千里知道他的表演欲又发作了。当即白了他一眼, “凉拌。”   又对镜头外的工作人员说道:“真是行善积德,谢啦!终于能让我耳根清净几小时了。”   一冷一热形成鲜明对比,屋内立刻充斥了笑声。   被队友拆台, 纪凯这出戏也唱不下去了。他摸摸鼻子, 退到一边, “阿庄, 为什么你就不能合作点儿?”   庄千里冷酷道:“因为我不想。”   所有人又是一阵大笑。   当然也有机智利用空档的人, 譬如余秋玄。他身体稍稍前倾, 对着另一面的祁斐微笑道:看来此番卿当真与朕相背了。”   他说的是《青山谣》里尚未播出, 两位主角正式决裂时的一句台词。   他和祁斐本来就是为了宣传电视剧才上的综艺。作为圈里沉浮多年的老人, 很懂在适当的时机见缝插针,做做宣传。   祁斐回应道:“臣惶恐。陛下乃是我九州共主, 思虑之深远,又如何是臣能企及?”   两人一唱一和, 配合度满分, 看得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方鹿摇和韩晨晨抱作一团, 逮着对方的胳膊死命掐, 发出一长串鸡叫:“啊啊啊啊啊, 我死了。我真的死了!!”   秦悦:“……”行叭。大概又被触动到某个奇奇怪怪的点了。   甘奇竖起大拇指, “你们拍完这部剧快一年了吧?台词还记得这么清楚?论优秀演员的职业素养!”   余秋玄耸耸肩,“是原著好、本子好,人物角色都立得住,我们这些表演者自然记得牢。对吧?祁斐?”   祁斐点点头,俨然一副乖觉听话的后辈模样,看得秦悦暗暗摇头。   这狼啊,哪怕收起獠牙与利爪,把自己涂白假装成绵羊,但始终不是真的。   他和祁斐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对方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凌厉的警告。   秦悦微微眯眼,从里面读出点外强中干、惶惶然的意味。   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也希望你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他盯着祁斐传达自己的意思,然后错开眼不再看他。   不巧这一举动被方鹿摇抓个正着。她完全误会了,所以略兴奋地用手肘撞了撞他,小声说道:“怎么样,秦悦?是不是连你都觉得祁斐这张脸真的挺能打的?浓颜系真是永远的神!之前打招呼的时候你和他同框。简直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是颜狗盛宴!你们要是能组个组合就好了。绝对是颜在江山在!”   韩晨晨在一旁卯着劲点头,“没错没错。你们俩也太会长了!”   看她们正儿八经的的样子,秦悦不禁失笑道:“别胡说,人家祁老师和我不是一条路子的。”   不但不是一条路子,还不是一个世界和时间线。   方鹿摇撅撅嘴,大手一挥:“我们知道啊,也就是过过嘴瘾。不过幸好你们分在同一组,等会儿记得多同框啊!”   说完,她望着另一边,满眼遗憾地嘟囔:“可惜余老师不跟咱们一组,不然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幸好?   秦悦的额角跳了跳。   多同框?还是别了吧!   *** *** ***   十五分钟后,所有人进入园区。由于参与嘉宾的知名度都不错,甫一露面就受到极大关注,险些寸步难行。众人只得艰难移动到一座不对外开发的塔楼里,再从另一个方向的员工通道出口离开。   分散前,甘奇作出最后一次提醒,“归根结底,这场综艺的几本宗旨是两组对抗,优先获得二十个金色徽章的小组为胜者!如果在闭园时,两组都没有拿到二十个徽章,则由取得徽章数量和幸存组员数量多的那组获胜!对抗开始后一个小时,进入允许撕名牌模式。凡是被撕下背后名牌的人,视为一次死亡。”   “各位——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份详细的标注金色徽章所在地的地图还有一张复活卡,复活卡可以自用、也可以给同组或者不同组的人员。具体怎么样,看个人。使用复活卡后,对抗组队员必须在原地等候三分钟,才能再次活动。”   宋泊舟吐槽:“这什么破规矩,转赠给自己用很正常,凭什么还能转赠给对面的组员?万一咱们组里出了叛徒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被王子卓呼了一巴掌在后脑勺,“想什么呢?比赛还没开始,你就怀疑上了?”   宋泊舟抱头鼠窜,躲在余秋玄身后,压着后者的肩膀吼道:“说得之前没有过一样!我太了解你们了!谁知道会不会有所谓的隐藏任务?!”   甘奇一脸“瞎说什么大实话呢”,翻着白眼劝和,“行了,你们。不要在客人面前破坏我们的形象。这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还是要有的。何况……”   他顿了顿,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这规矩又不是我们自己定的。你要是不满意跟导演组吵去!”   宋泊舟秒跪,合掌讨饶,“我没有不满意!宋哥你不要诬陷我!我对导演组的拥护与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他看向四名飞行嘉宾,亡羊补牢道:“呵呵呵,我刚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们真的不要放在心上。”   秦悦:“……”晚了。他已经放在心上了。听上去节目组的过往似乎是劣迹斑斑呐。   *** *** *** ***   当对抗宣布正式开始后,两组队员极有默契地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毕竟赢得比赛呃重点在于徽章数量,虽然能采用撕名牌的方式彻底排除竞争者,但按照规则那也是一个小时后才能进行的事情了。所以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获得尽可能多的徽章。   秦悦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挑战弹射过山车任务。   “啊,对不起,甘哥。我没看到路。”韩晨晨只顾着看地图,一个不注意撞到小丑的怀里。   对方摇摇头,视线慢慢地扫过在场所有人。韩晨晨这时才觉得对方的反应有些奇怪,她仔细打量对方脸上油彩与衣着,恍然大悟道:“对不起,看来是我认错人了。   实在抱歉。”   “小韩,跑归跑,记得看路啊。”甘奇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   韩晨晨望着那个小丑的背影,点点头,“嗯。其实也吓了我一跳。我就说甘哥你怎么跑到前面去了。原来是跟你差不多打扮的人。”   “走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一行人往过山车方向小跑,唯独秦悦留在原地驻足。   方鹿摇回头喊了一声,“秦悦?”   “就来。”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丑的装扮挺有意思的。”   “好吧。”   趁所有人不注意,秦悦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看来,那个身影仿佛被淡淡的黑色烟尘笼罩,散发着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感觉。   那是恶意。   为什么在这种充满笑声的乐园里会有人存在恶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很想更新,但是剧情没有理顺,卡疯了。严重到什么程度呢?很多天对着电脑一整天,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第262章 恶意(一)   周围人来人往, 到处都是或好奇或激动的视线。队伍后面还有摄影师和好几名工作人员,哪怕再想一探究竟,秦悦也只能不动声色地憋着。   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 样样都管是不可能的。   他摇摇头, 在方鹿摇再度喊响他的名字时,快步上前。   跟在他后面的那片魂魄,停下来。迷惑地望着小丑的背影,定定看了一会儿, 直到陌生人完全消失在人潮里。   “好奇怪啊,那个人。”她长长叹息了一声。   *** *** ***   弹射过山车是主题乐园里最热门的项目之一,如果遇到人多的周末或者公立节假日, 光排队就需要耗费一个小时以上。   远远望去, 人头攒动, 像是涌动的黑色海浪, 足以叫任何密集恐惧症患者头皮发麻。   只是此刻的热闹不完全是因为欢乐与刺激, 而是包裹着一定程度的恐慌。   “医生!这里有没有医生?!”嘤嘤嗡嗡的议论声当中, 女人的尖叫带着哭腔, 从人群的缝隙里漏出来。   “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因为喊声太凄厉尖锐, 路人们不约而同放慢脚步,伫足观望。   一定出事了。秦悦心想, 视线不经意间与祁斐的撞在一起。两人极富默契,面无表情且嫌弃的迅速挪开。   甘奇摸摸头顶五颜六色的假发, “不会是过山车出了事故吧?”   韩晨晨指着弯曲高耸的轨道, “没呢, 甘哥。过山车还在正常运行。是有游客忽然身体不舒服吧?”   “大概吧。”   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 整组人都没过去凑热闹, 而是直接从外围绕行, 走向过山车的会员专用入口。   “究竟怎么回事?”方鹿摇一面走,一面还踮起脚尖。但那个位置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从外面无法看清里面的具体情况。   “哇,悦悦。里面真是有一点点可怕呢。”对魂魄而言,一切畅通无阻。女孩穿透人群,进到最里面。围观了一阵,她心有余悸地回到秦悦身边。   秦悦:“?”默示她接着往下说。   “里面有个男的倒在地上,一直在喊医生的是他的同伴。你是没看见他的样子,真的有些恐怖!”女孩回忆刚才自己看见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脸上、脖子上,还有手臂上全是红色疙瘩,密密麻麻像风团一样。一边吐,一边用两只手卡住自己的脖子。指甲断了流血了也不松手,嘴唇都已经青紫了,我真怕他把自己活活掐死!”   疙瘩?风团?听上去像是过敏性休克。秦悦不禁松了口气。   之后他突然感到好笑。   奇怪。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经的确是紧绷的。莫名将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如果男人现在的异状是因为擦肩而过的小丑……那事态的严重程度就超乎寻常了。万幸,并没有。   他避开镜头,摸着额角,无声笑起来。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鸣笛声,一辆白红蓝相间的急救车停在不远处的应急通道上。   人潮分流到两侧,露出最中央哭花了脸的女人,她正蹲在一位看上去似乎失去意识的年轻男人身旁,手足无措地啜泣。   “让一让!请大家让一让!一名白大褂拎着医药箱飞奔而至,后面跟着推救护车担架的两名护士。   “原来是有人晕倒了呀。”纪凯和方鹿摇抱着手臂不走了。不得不说,看热闹是人类生而有之的本能。   他们一停下,韩晨晨、甘奇,甚至祁斐也停下了。   医生和女人简单交谈了两句,拍打那名患者的双肩,大声呼喊。男人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医生按照固定流程,触碰他的颈部脉动,观察胸部起伏。然后将他的头偏向一侧,清理口腔里的分泌物,以保证呼吸道通畅。再从医药箱里拿出针剂。   方鹿摇好奇道:“那是什么?”   秦悦:“看症状是过敏,可能是肾上腺素一类的东西。”   方鹿摇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你的眼睛真好。这么远的距离,病人什么症状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只能大概分个男女。”   话音刚落,医生举起针剂扎在男人的大腿外侧,人群里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   而秦悦的心正在下沉。   如果真的是过敏性休克,肾上腺素不啻为对症下药。可惜——   在众人看不见的世界里。   男人的口腔里爬出十多根头发丝粗细的金色丝线,像一把随波逐流的水草,在半空中柔韧地摇曳拂动。其中一根还蹭到了急救医生的眼睛和额头,但对方一无所知,专心指挥护士和热心路人把病患抬上担架。   “悦悦,你快看!那些丝线……在动!”女孩瞪大眼睛,“天呐,真恶心,直接从嘴巴里出来的!是有人要害他吗?”   秦悦当然不会作答,他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那些金色丝线,思考它们究竟是什么?   丝线从担架流泻到了地面,它们扭动了几下,如某种具有生命力的单细胞生物,从容地在人们的脚下滑行游走。   秦悦又盯着它们看了好一会儿,随即蹲下身,假装绑松掉的鞋带。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看热闹上,他的手掌一捞,手指一夹,把一根金色丝线牢牢控制住。丝线像离开水的活鱼,刚触到他的手指就开始拼了命挣扎。未果后,它不得不温驯蜷缩在掌心,仿佛一条冬眠的蛇。   这是……秦悦还没来及仔细查看,耳麦里已经响起一连串欢腾的音符。   “恭喜好运来队获得徽章一枚!恭喜好运来队获得徽章一枚!”   粗粝怪异的电子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世界。秦悦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既然是小组对抗赛,名字当然必不可少。但“好运来”和“福多多”这两个名字实在……土得掉渣。   甘奇鼓起眼球,“什么——他们已经拿到第一枚徽章了?这么快??”   祁斐看了眼腕表,凉凉说道:“是啊。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了。”   甘奇的脸上闪过一道心虚,他指着过山车的方向,用漫画般夸张的动作和声线呐喊道:“上啊,福多多组的兄弟姐妹们!获得徽章的机会近在咫尺!!”   众人:“……”说得义正辞严,自己却纹丝不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U CAN U UP,NO CAN NO BB!   甘奇用手指摸摸耳垂,往旁边让了让,“实不相瞒,我其实有点恐高。”   众人再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真的太难了。>_< 第263章 恶意(二)   面对甘奇的理直气壮, 经历了诡异且短暂的沉默后,纪凯和韩晨晨这两位常驻MC纷纷表示他没有在撒谎。   “甘哥,咱大胆一点行吗?把‘有点’去掉换成‘极度’还差不多!”   “哈哈哈, 没错!隔得太久, 我都差点忘记了。你还记得上上一期的时候,我们在绵羊国玩蹦极,他下来以后跟坐月子似的,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吗?”   “对对对, 甘哥买房子永远在最底层!”   秦悦&祁斐:“……”这种糗事,当众大声说出来真的好吗?   方鹿摇吃惊道:“这么严重?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算怕高的了!”   被当众揭了老底,甘奇面不改色, 甚至老神在在地摊摊手, “让各位见笑了。所以啊……不是哥哥不想努力,   而是先天条件不允许。赶紧的, 再这样磨磨蹭蹭下去, 咱们组铁定要输了。”   他从守在入口的工作人员那里接过任务卡, 潦草读完一遍之后, 气定神闲的表情瞬间不见了, “Excuse me?这是认真的?我现在立马辞职行吗?”   看他反应那么大,其他人不禁凑过去看任务描述。上头白纸黑字写道:“徽章挑战达成条件:全员完成过山车吃泡面挑战。”   方鹿摇和韩晨晨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呼小叫道:“离谱!这也太难了吧!算了算了,看来我们与这徽章无缘。走走走, 直接换个地方得了!”   说完, 所有人调头作势要走。   工作人员被他们绝望透顶的表情逗笑了, 举着扩音喇叭对那片灰蒙蒙的背影喊道:“虽然确实有难度, 但是完成以后能够获得四枚徽章哦。”   纪凯第一个停下脚步。   方鹿摇回头喊了他一声, “凯哥, 搞不掂的。我做过功课,这个弹射过山车提速到二百四十公里只需要不到四秒,全程跑完不到半分钟。在这种速度下能坐稳就阿弥陀佛了,还要干完一碗泡面,别开玩笑了!”   听完这话,纪凯的表情立刻变得犹豫了。   工作人员只得再接再励道:“不用干完一碗,只要成功吃进去一口就行了!”   一口?秦悦当即停在原地,祁斐的反应比他慢了半秒钟。   两个靠脸打下大好江山的青年连转头的角度都极其相似,“真的?没忽悠我们?”   一刹那,工作人员被晃花了眼,结结巴巴回答:“当然没有!这边摄像头还拍着呢!”   “行!”   一道道思索的目光落在甘奇身上,他顿时仿佛陷入鬣狗包围圈的羚羊。   “干,干嘛?我是真恐高!”他在“真”字的地方停顿了一下,咬下重音。   韩晨晨笑得格外亲切,活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甘哥,作为福多多组的一份子,是你为这个集体出力的时候了。”   纪凯点头点得头都快掉了,“没错。反正你连蹦极都感受过了,过山车算个什么。对吧?”   甘奇揪住领口,神情惊恐万分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女,“你们想做什么?晨晨,哥刚全平台帮你宣传了电影!”   韩晨晨微微一笑,逼近一步,“回头你的电影我也帮你全平台宣传。”   “那起码也要等到明年!小纪!上上回露营那期是谁把最后一包小浣熊干脆面留给你的?!”   纪凯想了想,“但我藏在包里的那袋果冻是被你顺走的吧?”   甘奇被逼到墙角,发出一声哀鸣,“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他头顶的卷毛假发有一半滑落到侧面,再加上夸张的肢体语言,妥妥的综艺“笑”果。无论是站在镜头外的工作人员还是围观拍摄的路人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走吧,甘哥。就像你之前说的,赶紧的,不然咱们今天输定了!”   无奈他的队友们都是包拯附身,铁面无情的静静等他发挥完,然后架起他走进入口。   “不——”   凄厉的尖叫声,险些让人置身于恐怖片的片场。   *** *** ***   五分钟后,沐浴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秦悦作为第一位挑战成功的组员最先走下过山车。而其他人则被勒令坐在座位上,继续接下来的魔鬼循环。   他回头看了眼面白如纸的甘奇以及面有菜色的方鹿摇等人,说了句,“加油。”   韩晨晨竖起大拇指,气若游丝说道:“秦哥你真是人才,下来以后走路居然能走直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狠话不多!”   既然还有力气开玩笑,那看来问题不大。他笑着摇头走出去。   送到他们手里的泡面都已经经过处理,碗里没有多余的汤汁。但由于他自己的手忙脚乱和过山车的颠簸,秦悦的下巴、胸口还有小臂附近都沾了乱飞的面条和小片油渍。   这形象站在镜头前恐怕不太雅观。秦悦同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走进节目组安排的临时洗手间进行清理。   等料理的差不多了,他见四下无人,掏出一直揣在兜里的那根金线。线被他用一个小结界封存,观察起来像是困在琥珀里的昆虫标本。   他动了动手指,从其中挑出金线,任它在手掌与上臂游走。   似乎知道自己不是秦悦的对手,金线的行动十分谨慎,爬动速度也远不及在地面的快。但谨慎并不代表放弃逃走。   趁秦悦一个没注意,金线像根滑溜的头发落到地上,没命地往外爬。可惜被秦悦的灵力压住尾巴,重新拎起来,放回小结界里。   这是……由妖力凝成的线。能凝出这样自由活动的金线,那只妖的修为肯定不低。   可是那个小丑,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人类啊。   难道是他思维太过发散,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小丑与金线从头到尾这都是两件事?   他盯着那根重新保持静止的线。按照正常逻辑,金线由妖力凝成,一撒手必然会回到主人身边去,只需要跟着它就能找到意图杀人的妖。可惜现在不是放归的好时机。   秦悦叹了口气,压下心底不明智的冲动。他把结界球收好,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整理了仪容。   走出去不超过五步,他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秦悦。”   扭头找了一圈,愣没看到到底是谁在喊他。秦悦决定不予理会,又迈开步子往过山车方向走。   没想到,那声音又来了,“秦悦——”   这回喊得抑扬顿挫,比之前那声大了不少。   他拧着眉毛再次回头,身后还是空无一人。   女孩干咳一声,指指他的斜后方,“那边。往下看。”   秦悦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不禁当场愣住。   那是……一颗蘑菇?   不对,准确的是打扮成蘑菇的工作人员。   “看我。看我。这衣服太重,我站不稳,只能蹲着。”对方应该是用力地挥了挥手,但在秦悦看来只是蘑菇杆振动了几下。   秦悦默了默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秦悦,我是专门躲在这里和你传话的!你的真实身份是安插福多多小组的内鬼,任务是协助好运来队从瓦解福多多!”   “……?”原来,宋泊舟之前的说法竟是真的!   他这辈子走过最长路就是无良节目组的套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64章 恶意(三)   好运来队的内鬼?这大概就是宋泊舟说漏嘴的“隐藏任务”。   秦悦抱起手臂:“我明白了。也就是说, 我现在是混入羊群的狼。”   扮作蘑菇的工作人员挤出一丝笑:“……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具体规则呢?”既然是隐藏任务,总有些讲究吧。   “倒没有什么太复杂的条条框框,只有一条——你的卧底身份不能被福多多队的成员发现。一旦暴露, 你在本期竞技游戏中就会直接宣告死亡。”   “那我拥有的复活卡呢?也会跟着失效?”   “对。”   “行。所以不被揭穿身份是第一要诀。”秦悦稍稍停顿了一下, 继续问:“你刚才说不能被福多多队的发现,逆向思维就是被好运来队的友军发现是没有问题的,对吗?”   “是的。你把背后的名贴撕下来。”   秦悦马上照做。这时,他才发现毛毡质地的名字贴背面也有名字, 字体颜色都和正面一样,只是右上角写着小小的‘好运来’三个字。   他摸着字,迟疑道:“这是用来自证身份的证据?”   “嗯哼。总之为了赢得比赛, 请加油吧!”“蘑菇”摇晃身体, 说着例行场面话。   秦悦转身作势要走, 结果又停住。他掐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又说:“等等。那也就是说……相对的。好运来那边也一定安插了福多多的内鬼?”   “……”   发现对方的表情变得紧绷又警惕后, 他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秦悦立刻笑起来, “放心。我没指望你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反正接下来咱们各凭本事。”   说完他不再浪费时间, 朝工作人员身后的镜头比划了一个手势,扭头离开。   女孩欢呼雀跃, 兴奋地在周围打转,“哇哦, 悦悦!想不到的碟中谍!真是太刺激了!你打算怎么办?我已经开始紧张了!”   秦悦当然无法大声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周围来来往往全是人。他摇摇头, 安静地走回原来的位置。   此时, 方鹿摇等人正围着坐在长椅上的甘奇, 站成半圆形。尽管已经完成挑战, 然而所有人的神情依旧不显轻松。   这其中最甚者是甘奇。他整个人像块隔水化开的黄油,绵软地缩在椅子里,脸色白中带青,青中有灰。   他把一条毛巾递回给自己的助理,眼瞅着秦悦走近,气若游丝地说道:“回来得正好,差点就让纪凯他们去找你了。”   “怎么?”秦悦停在方鹿摇身边。   他的表情正经又专注,在场没人知道他心里在算计别的。   说来说去,所谓“内部瓦解”最彻底的方式,不就是想法子撕下所有福多多队员的名牌吗?一对五,在不暴露的情况下,他没有任何胜算。不如……分而治之?   他还在打腹稿,就听到方鹿摇说:“我们正在讨论分头行动的事。”   “分头行动?”秦悦简直不相信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以忍不住反问道。   方鹿摇气鼓鼓地回答:“嗯。你刚回来,当然不知道我们被坑惨了!”   “怎么说?”   “哼,别提了。咱们千辛万苦完成过山车挑战,下来的时候两条腿直打颤。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王子卓和庄千里那两个家伙从面前小跑过去。你品,你细品……”   “这就说明……”虽然身为竞争组的暗桩,但光是想象当时的情形,秦悦都替在场各位感到心塞。   “说明分组过后是可以分头行动的!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本来只需要一两个人完成的任务,因为我们是一起行动,所以必须六人全部通过。这浪费了多少时间啊!”方鹿摇挥舞拳头,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   她勾勾手指,“导演组,录制结束后天台见!有些问题咱们需要深入沟通一番,记得不要走哦!”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摊开手,“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子。”   秦悦扫了眼其他人,“难道大家的意见不统一?”   “嗯。我和祁斐都觉得,分头行动很容易被各个击破。”纪凯亮出手腕上的时间,“距离正式开撕只有十分钟了。”   “虽说园区这么大,不一定会遇见,但谁知道呢?万一运气不好,寡不敌众怎么办?鹿摇跟晨晨都是女孩子,无论是从速度还是力量都比不上男性,这是客观事实!所以一起行动虽然效率低些,但生存几率更高。当然,这还得看你们的意思。”阐述完自己的观点,他大大方方把选择权交给其他人。   方鹿摇反驳,“可一起行动确实太慢了。虽然只是本期的飞行嘉宾。但既然参加了,我还是希望能尽全力,这样输了也不后悔。”   在场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同时看向甘奇。   甘奇一拍大腿,“我虽然是组长,但说了也不算啊。为了显示公正性,不如我们举手投票表决吧!”   紧接着,他举起一只胳膊定在半空中,“同意分头行动的人请举手。”   方鹿摇和韩晨晨对视了一眼,齐刷刷举起手。秦悦刻意等她们表态后,状似考虑了几秒,才举起手。   “我也觉得分头行动更好一些。至少获取徽章的速度更快,能增加胜率。”   纪凯点点头,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行。少数服从多数。”   祁斐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这样的结果没意见。   大方向确定后,就只剩下“如何分头行动”的问题。   甘奇提议:“两人一组,既能彼此有个照应,也不至于太冗余。”   纪凯第一个表态,“可以啊。好运来也是两人组队。”   方鹿摇十分主动说道:“那我就跟秦悦一组吧。毕竟也是合作过三次的老熟人了。”   秦悦:“……”就因为是合作过三次的老熟人,才不愿意第一个对你下手啊。   “我们自己说了不算,听组长安排吧。”   他默默看向组长甘奇,指望他能提出另外的分配方案。   谁知甘奇根本没和他处在同一个频道上,笑嘻嘻地点头说道:“行啊!那剩下的,我和纪凯、祁斐和韩晨晨凑成一组。就这么说定了!”   “……行吧。你是组长,你说了算。”   他怀疑,甘奇手里是不是有剧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65章 恶意(四)   女孩拖着累赘的裙摆朝前走。每走一步, 就会发出巨型塑料袋抖动的声音,引发好奇路人们的围观。   她扎了个极其随意的马甲,因为头发长, 马尾的尖端反复地刮擦背后的浅色名字贴, 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撕?不撕?   秦悦盯着名字贴,手指在裤缝处弹动了两下。最后索性心一横,伸手。   蓦地,方鹿摇捏着徽章地图停下来。秦悦的手臂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秒, 调转动作,改为拍她的肩膀。   “怎么不走了?”   方鹿摇不疑有他,生无可恋道:“不行。我感觉自己完全迷路了。我们不是计划去恶魔桥吗?可为什么这个指示牌上写的是‘珍珠屋前行五百米’?。   她把地图往秦悦手里一塞, 把手里的道具苹果当成减压球捏了两下, “这主题乐园真的太大了, 我已经彻底晕了!你看看呢。我记得你的方向感不错。上回……”   说到这儿, 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住嘴, 神情俏皮地眨眼睛。   秦悦瞬间明白她肯定是想到了黔州发生的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她是聪明人, 不会对着镜头大声说出来。   果然, 方鹿摇只是微笑了一下, 没有继续,“快快快, 希望现在就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秦悦展开地图,“一定是我们从八卦竹林里出来下错了口子。你看, 如果从西北角往上就是恶魔桥。我们可能被绕晕了, 就从东北角下了, 后面大概又没注意指示牌, 直到我们现在靠近珍珠屋。”   方鹿摇弹了弹手指, “对对对, 一定是这样没错!”   话音刚落,耳麦里忽然听到现场PD冷酷宣布,“韩晨晨OUT!韩晨晨OUT!”   按时间计算,现在开撕还不到十五分钟,福多多就已经折损了一名成员,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秦悦装作十分吃惊的样子,与方鹿摇对视一眼。   方鹿摇咽了口口水,“这个OUT的意思是彻底出局还是第一回 被撕下名牌?”   秦悦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这种细节。   方鹿摇又看向摄影师。   后者说道:“是表示彻底出局的意思。因为用了复活卡之后,预留给组员的逃生时间不多,距离太近的话很快就会被追上。”   方鹿摇先是一喜,很快丧气道:“也对……好吧。不过晨晨是和祁斐一组的。没有听到他的名字,应该说明他顺利逃脱了吧?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秦悦:“是的。”   不到三秒,PD的声音再次响起,“杨威OUT!杨威OUT!”   方鹿摇立刻竖起拇指,幸灾乐祸道:“挺好!一组一个,谁都不吃亏!”   她在地图上比划了两下,“虽说一开始我们两个组走的是不同的路,但徽章的分布其实都集中在中间这块,总有针尖对麦芒的时候。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一面冷笑,一面对着镜头挥舞拳头,“节目策划有胆子出来走两步呢?!我们保证绝对不会打死你!”   录这类节目哪有真生气的道理,秦悦知道她这样多半是为了综艺效果。静静地等待她自由发挥完,他才说道:“既然已经走到这儿,再折回去就太浪费时间了。不如我们将错就错。最近的一枚徽章是在……珍珠屋前面的玩偶之家。就去那里吧。”   “玩偶之家啊。”方鹿摇的表情瞬时变得有些古怪,“也行吧。”   这个“也行”听上去何止勉强,甚至显得异常沉重。   秦悦不得不多问一句,“这个玩偶之家是有什么问题吗?”   方鹿摇瞠大眼睛,大吃一惊道:“嗯?秦悦你不知道玩偶之家?”   秦悦:“不知道。”不过听她的口气,似乎是必须知道的。   “天呐!这种巨巨巨有名的系列惊悚灵异电影,你居然没听说过?简直匪夷所思!学霸的青春期就是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   秦悦直接被她此时的表情逗笑了,“哪里。其实我之前不大关注这类电影。”因为再精彩的电影也绝没有他的真实经历荒诞恐怖。   见他一脸淡定,方鹿摇叹了口气,“你没看过当然不会明白。《玩偶之家》是那种妥妥的童年阴影类型电影。看过以后,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一见到人形玩偶就发怵,最严重的时候连家里卡通人物的软偶都收进柜子里了。”   这后遗症也太严重了些。秦悦心想。   “既然是这样,不如我们现在折回恶魔桥方向吧。”   “欸,别别别。”方鹿摇拦住他,压低声音说:“那太浪费时间了!我怕被观众的唾沫淹死!”   她掰着手指,正色说道:“何况电影有这种效果是因为故事情节、演员表演还有音效特效等等因素的结合。主题乐园只有场景,应该比不上电影里吧?”   话说得敞亮,但她仍旧不断地吞咽着唾沫,背脊板直。   看来是真紧张。秦悦拍拍她的背,手掌稍稍带了点力气,“放松。那只是电影而已。假的。有上回那种经历,又有什么可怕的?何况现在是两个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对噢。我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方鹿摇吸了口气,重新振作。   不出一秒,她又捂着脸说道:“但仔细想想,是两回事,还是觉得害怕。”   “……”该怎么说呢?电影一定相当出色,才会给观众镌刻在灵魂深处的体验?   秦悦无法,只得指了指一边手臂,“待会儿要是实在觉得害怕的话,手臂借给你掐。”   “真的?但我害怕的时候力气超大的。”   “没事,总比因为过于害怕走散了强。”   “好吧,谢谢!不亏是先前出生入死的交情!”方鹿摇感激道,一抬头忽然“咦”了一声。秦悦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几米外的地方,一个男人站在树下。他正微微昂起头,伸手去够勾在树枝里的一只红色气球。   因为身高和穿着件拉风的格子斗篷的关系,他在一众游客当中相当醒目。   “真是缘分。刚还担心他呢,这会儿就遇上了。祁斐——”方鹿摇踮起脚尖,用力挥舞手臂。   祁斐拽着红色气球的线头,朝他们点点头,迷惑道:“我记得你们说要去恶魔桥?”   方鹿摇:“从八卦竹林出来走错了方向,折返太费时间了。所以我们改变计划,决定去玩偶之家。你呢?你跟韩晨晨是去东边的幻梦岛吧?”   “中途遇到杨威、庄千里还有王俊,我们跑散了。等甩掉他们,就听见她和杨威出局的消息。”   “所以,撕掉杨威名字贴的人不是你啊?我还以为……”   “当然不是。当时王俊追着韩晨晨跑了,杨威和庄千里就联合起来追我。所以我只顾着逃跑和躲起来。听到杨威出局时我也很惊讶。”   “好吧。那大概是甘哥他们仨中的谁出手了。很好!这说明我们福多多不是吃素的!晨晨也算‘死’得其所!”   “可能吧。”   秦悦:“这气球哪里来的?”   前一刻,方鹿摇和祁斐的对话有多正经;这一刻,秦悦的问题就显得多么无厘头。   空气诡异的冻结了一瞬,又被远处游人们的笑声重新化开。   祁斐看看气球,再看看秦悦,然后护食般地把绳子背到身后,“看着喜欢?前面路口有个小丑发的。你要是喜欢可以自己去要,这个不能给你。”   秦悦眯了眯眼。红色的气球在祁斐头顶飘啊飘,映得他皮肤表面微微泛红,然而对方一无所察。   一根细细的金色丝线像小蛇般缠绕附着在气球下端的棉绳上面。一端垂在祁斐身后,如同摇曳的水草。   它左右摇晃飘荡,小心翼翼地落在祁斐肩头。   “啪”。   秦悦重重的、用力的,像好兄弟般拍拍祁斐的肩膀,“喂,一个气球而已,同一个组的,不要那么小气!”   祁斐:“……不。”一时很难判断这究竟是找茬,还是在镜头装熟?   方鹿摇笑眯眯说道:“你们可真是童心未泯。”   秦悦趁机捉住着那根金色丝线,指尖催动灵力,让其化为乌有。万般无奈化为,“呵呵。”   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66章 恶意(五)   四目相接, 两顾无言。   祁斐牵着气球棉绳的尾巴,按捺住眼底渗透出来的一丝敌意。   有病?有病就去治!   敌意很快变为挑衅与厌恶,但稍纵即逝, 并未让在场的其他人捕捉到。   秦悦:“……”   好人难做。早知道就让他被缠上好了。反正内里的“芯子”不是原装货, 受不受影响还两说!   空气里弥漫了尴尬。   要是甘奇也在这里,一定会大呼“受不了”,三下五除二化解此时紧绷的气氛。可惜,他现在自身难保, 正在直线距离一公里开外的地方被宋泊舟和王子卓穷追不舍。   于是,破冰的重担就落到方鹿摇肩膀上。   虽然很年轻,但作为混迹圈内多年的“老油条”, 她又怎么会看不出秦悦和祁斐自打一照面就开始的十分微妙, 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不对盘呢?   真奇怪啊。她打量着两人, 心想。   如果说秦悦还尝过走红的滋味,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低谷过后, 又凭《声名鹊起》二次出道再回巅峰;那么祁斐就是糊得相当稳定, 一直都在各类低成本网剧的男四五号当中打转, 幸而凭借《青山谣》一飞冲天, 步入当红流量的行列。   按理说,这两人原本没有过任何交集, 且擅长专注的领域各有不同。完全想不明白,他们有不对盘的理由!   硬要说的话, 那大概只有“气场不合”一条能解释了。   方鹿摇想了想, 说道:“我和秦悦要去玩偶之家找徽章。祁斐, 你现在落单, 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吧?我怕得要命, 多个人, 更能帮忙壮壮胆!”   “我……”祁斐刚张了张嘴,道路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影绕过修剪成卡通人物的灌木丛一路小跑过来。   方鹿摇先还伸长脖子观望,等看清楚来人是谁,顿时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那不是余老师吗?!”   本来还有些底气不足,但转念一想他们现在是三对一,该害怕逃跑的不是自己。   她稳住身形,颇有些狐假虎威地挥手大声说道:“现在咱们是什么作战计划?单挑还是包抄?”   话音刚落,祁斐已经独自朝余秋玄走去。   摩拳擦掌的方鹿摇愣在原地,“所以是打算单打独斗吗?哇哦——这是什么世纪画面!镜头呢?镜头在哪儿?赶紧的!”   摄影师:“……”默默将镜头全给了祁斐和余秋玄。   很快,祁斐和余秋玄在道路中间碰面。然而两人非但没有动手,看样子似乎还聊上了。   方鹿摇顿时傻眼了,“什么情况?不开撕怎么聊上了?喂喂,现在不是顾及友谊的时候!”   祁斐慢悠悠把红色气球递给余秋玄。因为是背对他们站立,看不清表情。但他的动作出乎意料的温柔,还透出几分亲昵。后者伸手接过,似乎还抬眼笑了一下。   哦。这该死的氛围感!!   方鹿摇一路从脸红到脖子。   仗着镜头已经挪开。她捧着脸颊,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我,我可耻的磕到了!”   秦悦:“??”   “那个,你不觉得他们在一起时看着超甜吗?蒸煮现场发糖,我可以!我真的可以!糖分超标!快快快!呼吸机!还有胰岛素!!”   秦悦:“……”女孩子的世界真是奇奇怪怪,多彩纷呈。   同方鹿摇打了鸡血的兴奋不同,祁斐和余秋玄凑在一起,只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作为排他竞争团队,余秋玄与祁斐之间的轻松氛围只说明一件事——   余秋玄就是被安插在好运来组的另一名内鬼!不会错的!也许机缘巧合之下,祁斐提前知晓了他的身份。   真糟糕。秦悦叹了口气。   虽然按照游戏规则,内鬼在卧底组被叫破身份会直接出局,甚至连复活的机会也没有。但如果他现在揭穿余秋玄,就意味着自己的身份也会一秒暴露。因为谁会知道内鬼的内幕?当然就是内鬼自己!   但如果不揭穿,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他的名字贴后面明晃晃地写着“好运来”三个字。   秦悦想着,眼看祁斐和余秋玄并肩往他和方鹿摇站的位置靠近,一边张望一边交头接耳说着话。   虽说早晚都是出局,但拖得一时是一时。身为有职业素养的内鬼,能给对方小组增加些障碍最好。   秦悦拉起陷入深度磕糖状态的方鹿摇,“走!”   “啊?”方鹿摇在拉得倒退,险些没站稳。   仗着对方对情况一无所知,秦悦一本正经地忽悠道:“你还没想明白吗?!祁斐是好运来安插在福多多内鬼啊!所以他们俩才会这样自然而然混在一起!不跑难道等着被撕吗?!”   方鹿摇顿时懵逼了。她脑子乱哄哄的,根本来不及细想,“哦,走走走!我们赶紧逃命!”   于是,两道人影擦着边缘的灌木丛飞快逃离现场。   根本没料到他们说跑就跑的摄影师:“……”   祁斐&余秋玄:“……”   一分钟过后,余秋玄啼笑皆非道:“你说方鹿摇和秦悦谁才是内鬼?”   祁斐眯了眯眼,盯着背影消失的方向,“我觉得不会是方鹿摇。”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言下之意有点侮辱人,余秋玄没有立即接茬。他假意咳嗽了两声,顺着同伴的视线望过去,“就只能是秦悦了。”   *** *** ***   秦悦和方鹿摇拖着彼此一路狂奔,直到前面的道路渐渐变窄,呈现出一道入口时才不得不停下。   方鹿摇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哇哇大叫,“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他们没追上来吧?”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   现在这种情况,跑与不跑都是问题。跑,也只是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秦悦热得鼻尖冒汗。因为极速奔跑,抹了发胶定型的头发被吹到两边,像是两片厚重的假发一样可笑。   他仔细打量眼前这处入口。这里被修建成一条直通西式小别墅的木质门廊。一眼望进去,两侧挂满了一般鬼屋或者万圣节才会使用的装饰品。一盏破旧的南瓜灯左右摇摆,很有些阴森诡秘的氛围。   一个脸上画满油彩的小丑正站在入口处微笑。他手里捏着把五颜六色的气球,戴着滑稽的彩色假发与高耸的红色礼帽。   当注意到来客时,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尖细的笑,松开手,那些气球腾空飞到空中,缓缓升起。   当气球飘得更高时,小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入口。只留下他兴奋的叫喊声,“里面请!里面请!欢迎光临,秦悦——”   方鹿摇撑着膝盖站起来,一抬头,“好家伙!玩偶之家啊。刚才那个小丑是工作人员扮演的嘛?他还知道你的名字欸。”   转过头,她才发觉青年已经没有站在她的身侧,而是绕到了身后。   “秦悦?”   下一秒,她背后的名字贴被人利落地撕下。   “抱歉。你只能到此为止了。”   青年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张名字贴,看样子没有一点歉意。   方鹿摇:“……”   反正没有镜头,她想骂脏话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67章 恶意(六)   提前出局的方鹿摇被藏身附近的两名工作人员迅速带走, 甚至来不及发表离场感言。但直到被架去二十米外,她依然一脸幽怨、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悦。如有实质的视线,险些把他的心口戳出两个大窟窿。   秦悦站在玩偶之家的门口, 一脸抱歉地望着她直至消失, 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迫不得已退场的小可怜,背地里却大大松了口气。   前方危险。这不是出自他一贯敏锐的直觉,而是来自那名小丑明目张胆的挑衅。   没有了顾忌,他利落地踏进玩偶之家的大门。   “要进去吗?”女孩连忙轻飘飘地荡过去, 紧随其后,结果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墙。   “悦悦?!”   “留在外面。”   “可是……”   “没有可是。”青年头也不回,脚跟回落到地面时, 手里已经多了剑与箫。   “好。我听你的。”女孩用手虚虚环抱住自己, 蹲在门廊下。   明明是无风的夜晚, 门廊两侧的装饰品像被一双无形之手肆意拨动, 疯狂摇晃。连接装饰的铁丝与木横梁相互摩擦, 发出令人不安的沙沙声。   女孩昂起脑袋, 不安地朝里张望。   原先从外间清晰可见的屋内装潢与陈设, 此时像沉入了不知深浅的幽潭, 变成一道道扭曲形状的影子。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冷不防传来一串尖利的笑。仿佛这座玩偶之家里正蹲守着什么不知庐山真面目的怪物!   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喃喃说道:“一定要平安啊。”   *** *** ***   阴森恐怖?生人勿近?   都没有。   乍看之下,玩偶之家的内部似乎不存在任何程度的风险。   因为一比一复刻电影里的场景, 屋内的装潢和陈设都是略显古旧的西洋风。   浅黄色暗纹的墙布, 精致错落的水晶吊灯, 田园风格的布艺沙发, 跳跃着仿真火苗的壁炉, 以及靠墙摆放的一排排堆满玩偶的描金壁橱。   一切看上去是那样的温馨自然, 然而秦悦不敢放松戒备。他走得慢且谨慎,掌心握着的迦叶与朱冥都在轻颤示警。   “铛——”   当他来到走廊尽头。贴墙而立的自鸣钟正巧指向“八”的罗马数字。两个穿着白色长袍的机械天使从自鸣钟上部的小木门蹿出来,双双在半空打了个旋,又退回自鸣钟里。   一错眼的功夫,右手偏厅那张原本空无一人的茶桌旁多了个人。   来人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油彩,模糊了原有的五官轮廓,连性别都难以分辨。他的眼睛底下画出一道带蓝色闪粉的泪痕,嘴角两端用红色颜料勾勒出一道夸张的笑意,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二分之一,滑稽中带着丝诡异。   待秦悦走近,小丑慢条斯理斟了杯热腾腾的红茶推到他面前。   “坐啊,大明星。”他捂着一只眼睛,然后放下手,指着对面的座位笑道。   这时,秦悦终于注意到他捂过的那只眼睛是瞎的,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没有。   小丑坦然接受他的视线。下一秒,他的指尖生出几条金色细线。线条灵活地扭动,然后就像他的第二双手,轻松圈起他面前的茶杯送到嘴边,“是车祸。医生说我能够保住左眼已经很幸运了。”   在说到“幸运”这个词的时候,他表情浮夸的又笑了两声。尖细的笑声仿佛暗夜里四处游荡,寻找猎物的枭鸟。   “这些金线不属于你。”秦悦拉开椅子坐下,与此同时把迦叶和朱冥放在腿上,但并未松手,“今天那个人和你不认识吧?”   “不认识。”小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以此类推,祁斐还有其他接受气球的人也是如此。   “为什么害人?”虽然秦悦有预感,整件事情不是单纯的害人那么简单。   小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光洁的牙齿,像条嗅到血腥味而来的鲨鱼。他手里的金线抖动了一下,蜿蜒越过桌椅,拉开壁橱的门,取下最上层的几只玩偶,摆在茶桌上。   像曾经在电视里见过的,站在幕布上方操纵角色的杂耍艺人般,他用线把那些玩偶们整齐地立起来,“看过玩偶之家吗?”   他答非所问,操纵着一个棕色头发的绅士人偶走到最前面。人偶灵活地行了个脱帽礼,然后拉着一个穿精致长裙的女人人偶并肩站在一起。   “布朗先生是位居住在瀑布镇的手艺人。成年以后,他继承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玩偶店,娶了邻居的女儿,青梅竹马的安娜为妻。凭借敏锐的视力,灵巧的双手还有让人羡慕的审美。不到三十岁,他便成为远近闻名的玩偶专家。”   小丑动了动手指,男女人偶的脚边顿时多了两只小孩模样的人偶,“他与妻子生养了两个孩子。大一些是个男孩,叫乔治;小一些是个女孩,叫玛丽。如果这是个童话故事,那大概就是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然后在儿女子孙绕膝过后去世。”   秦悦:“可惜这是个惊悚恐怖故事?”   “没错。我猜你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因为你脸上的迷惑和好奇实在太明显了。”小丑咯咯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好了,还是继续讲故事吧。生活就是这样,当你认为自己掉进了蜜罐里时,灾难或是意外就会降临。一场意外火灾,布朗先生失去了他的眼睛和他的手。从此,他再也不是那个技艺精湛,受人尊敬的工匠了。   “一开始只要他出现,就会被同情和怜悯的目光包围,他的妻子、儿女,朋友们发誓要好好照顾他。可惜……”   小丑短暂的停顿了一秒钟,然后说道:“爱情、同情、友情,怜悯是会被消磨掉的东西。从可怜的布朗先生到讨厌的瞎子布朗,只用了不到五年时间。最后伴随他的只有这屋子亲自制作的人偶。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呢?妻子和儿女厌弃他,抛弃他,离开他。朋友嘲讽他,轻贱他,践踏他!”   他一边笑,一边抚摸着那只失明的眼睛,“布朗啊,可怜的布朗。什么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只有真正的蠢货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终于有一天,他决定要向这个世界复仇!”   说完,小丑张开手臂,指间的金线仿佛狂风里摇曳的野草。再爆发出一长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过后,他归于平静,“当然他做到了,做得很好。所有厌弃过他,伤害过他,无视过他的人都成了房间里的漂亮人偶,永远地困在他身边。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完美吗?”   秦悦:“……不觉得。”大概只有差不多的疯子才会   用“完美”这样的词形容一个方鹿摇称之为童年阴影的故事。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剑柄与箫身,安抚着趋于不安与狂躁的灵器,“所以你今天是在效仿他?”   “不止。我是在超越他,凌驾于他之上!你看,出现在这个乐园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外表如何光鲜亮丽,在那副皮囊之下总是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秘密。”   小丑那只完好的眼睛泛着血丝,双颊的肌肉不自控地抽搐着。乌黑浓密的恶意就像浓雾在他的背后升腾,笼罩在两人的头顶。   “有人嫉妒工作能干的同事,有人背着女朋友偷腥,有人希望年迈的父母去死……就连孩子也会暗自许愿希望抢走她玩具的朋友彻底消失!”   他伸出舌头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偏头望着秦悦笑:“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我要他们死,是他们自己吸引了恶意,是他们自己不够完美无瑕,是他们自己的错!”   这是什么宇宙级的歪理?   秦悦叹了口气,“我不会对你讲什么大道理,更何况讲了你估计也听不进去,但我不认为仅仅只是想法就成为人们获罪的理由。”   “所以?”   “没有所以。只是咱们彼此的运气都不怎么样罢了。”   秦悦一翻手,秋霜般的利剑出鞘,剑刃直逼小丑。眼看就要穿透夸张的荷叶领,然后很快迦叶剑被弹了回来,落回到秦悦的掌心里。   朱冥大喝道:“小悦,小心!这是虚相——”   “哗啦啦”,话音刚落,小丑的身体、屋内的陈设与装饰一齐分崩离析。   散落在地面的碎片与四周没有尽头的镜面相互照映折射,映出无数个或大或小,提剑四顾的秦悦。   安静不过一歇,头顶的镜面应声碎裂,化作一张落下锋利“暗器”的大网,从四面八方笼罩着他,但还未近身就统统被及时张开的结界阻隔,尽数弹开。   “可惜。太可惜了。有本事来追我啊。”小丑尖细的笑声,由近到远,渐渐听不到了。   朱冥绕到秦悦身侧,提醒道:“刚才真以为你无法分辨,吓了我一跳!此处古怪,小心有诈。”   秦悦:“我知道。放心,朱冥。虚相实相我还是分得清的。之所以出手,就是因为没耐心再同他继续浪费时间了。不过,这东西比想象中棘手。而且……”   “什么?”   “没什么。”   只是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68章 恶意(七)   小丑的身影在远处化作一个黑色的小点, 再由镜面多次折射倒映,分裂成数不清的分身。那些点同时跳跃再跳跃,或高或低, 消失在镜面尽头的夹缝之中。   与此同时, 包绕秦悦的两侧镜面像被激活后不断跳频的荧幕,迸发变幻出光怪陆离的画面。里面的场景闪烁扭曲,伴随着哭声、笑声、尖叫声、哼唱声,忽远忽近, 忽大忽小。   【生完孩子以后,她的身材完全走样了!肥得像猪一样!仅仅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不能活得更好,完全就是父母的错!如果他们再努力些, 我就是个什么都不用做得富二代了!就像张倩一样, 每天只需要买买买, 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行。而不是像现在, 只能当她的跟班!】   【文思颖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天赋, 什么天赋!我明明比任何人都努力!这回内推的名额只有一个。只要轻轻这么一推, 只要一推……天呐, 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天天都说没钱、没钱, 嫁给他我到底图什么呢?】   【王浩然!该死的王浩然!有什么了不起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谁知道未来会怎样?不就是比我会投胎,运气比我好嘛!】   【我希望……】   【要是……】   【如果……】   那些仅存于普通人脑海里的, 本该像苔藓般滋生在不见光处的阴暗乃至恶毒的想法被摊开, 人为的刻意聚集在一起。   既像炫耀般的展示, 又像是在干扰秦悦的判断。   跑了一段路过后, 朱冥骤然跃起, 挡在秦悦身前, “小悦!”   在他出声提醒的同一时间,秦悦迅速后撤。他一手掐诀,一手举起迦叶剑。   “嘻嘻。”   “嘻嘻嘻。”   伴随癫狂短促的讥笑声,一座红色的移动舞台从地面升起。鼓点过后,幕布缓缓拉开,舞台中央站了个人偶。无论模样五官、发型,穿着打扮都和今天的秦悦一模一样。   人偶旋转了一圈,捧着心口,开口说话了,【心累。太心累了。为什么偏偏是我?】   迷你版秦悦的眉毛眼睛鼻子皱成一团,专注的抱怨。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就像从罐子里冒出来。   “……”秦悦垂下手臂,指尖在剑柄上点了几下。换了个站姿,静静看着这场表演。   挖掘人性阴暗点这种招数,依稀在那里见过。   【我一万次的厌恶这身血脉,正因为此我必须要背负那些沉重不堪,根本与我无关的使命。】   秦悦抿抿嘴唇,直接“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依我看,还是省省你丰富的表演欲吧。”   在须弥座里他曾经见过万千世界的自己,当然不会因为一个拙劣模仿人偶的几句话而动摇。让他产生顾虑的,是人偶话语里隐藏的信息。   出于某种原因,这名小丑能够捕捉到人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污秽想法。但是“血脉”,“使命”?这实在值得商榷了!   他收敛了笑意,追问道:“是谁给你的那些妖力?这些话又是谁教你说的?”   问的当然不是台上的人偶,而是操纵人偶,暂时失踪的小丑。   人偶如忘记涂抹机油的机器般,卡顿了一瞬。很快按住胸膛,像在演讲一样,郑重其事地挥舞着手,【一开始让我痛苦的是世人的愚昧与狭隘,哪怕是我的族人也不例外。跟他们在一起时,我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秦悦的眉毛渐渐紧蹙,人偶的声音变得抑扬顿挫,富有感情起来。   【接着让我觉得困难的就是重新融入一个普通的世界。当我好不容易融入了世界,世界又无情地抛弃了我。】   人偶坐在地上,双手抱膝,【真痛苦啊。我这一生都在不断得到,最终失去。父母、朋友、亲人。也许有一天就轮到恋人。如果不再妙音鸟的诅咒捆绑在一起之后,关云横也许最终有一天会厌倦吧。】   刹那,迦叶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划过一道青影。   朱冥:“小悦——他在激你!”   “我当然知道。毕竟实在太过明显了,不是吗?”秦悦的目光彻底冷了,“我只是想不通,这样做对对方有什么好处?”   更重要的是,这些稍纵即逝的,有时候连想法都称不上的念头是什么时候被对方读取?今天在主题乐园里,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胜负欲爆棚,只在乎输赢,别的根本无瑕顾及。   “嘻嘻嘻。”见他陷入沉思,刺耳的笑声回荡在镜面空间内,丝毫不见收敛的意味。   人偶正儿八经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做结案陈词,   【如果到了那一天,我又会是一个人了。多么可悲与痛苦……】   秦悦冷笑,笑完之后发现这笑法简直深得关云横的真传。顿时太阳穴直跳,不禁觉得更上火了,“没有人教过你……基本的社交礼仪是看破不说破,说破不说透吗?!”   人偶站起身。此时,他的嘴角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与小丑脸上的油彩图案格外相似。   “你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秦悦问他,也问自己。   人偶静默着,笔直地立在舞台中央,“秦悦。你真是我见过最孤单最可怜的人。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会变得不幸。你的父母是,收养你的秦益是,靠近你的关云横也是。说起来……他比你还要倒霉呢。”   他用怜悯的语调说完,立刻咯咯笑个不停。到了最后,仿佛听见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笑话般,捧着肚子,几乎连站立都困难。   “你知道什么?从哪里知道的?是那个赋予你妖力的人告诉你的?”是他想的那个人吗?秦悦心里那根弦不禁绷紧。   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往事,秦悦已经不在意了。但在关云横身上发生的一切,还有许多值得推敲与补充的部分。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踏进的从来不是真正的玩偶之家,而是你用妖力构建出来的虚相。无论房间、人偶还是小丑,全部都是如此。”   而这样的虚相,要破除……只需——   秦悦用迦叶剑劈开红色的舞台。舞台上人偶的头颅从脖子上轱辘滚落,嘴角依然保留着一丝诡秘的笑意。   舞台下方密布了金色丝线,有些已经被斩断,像爬虫般扭动,而另一些则是朝更深处退缩。   秦悦抓住那些线用力一拽,脚下的镜面当即变得像纸一样脆,破开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痕。更多的金线从下端钻出来,反绕到秦悦的手臂与脚踝上,死死束缚住他的动作。   这些把戏,在秦悦灵力加持的迦叶剑下不足为据,瞬间化为齑粉。   然而下一秒,一根与众不同的线从金线堆里冒出来,直接袭向他的双眉之间。   秦悦连忙抬手格挡。   “铛铛铛。”   两者相击,发出金属相互敲击的声音。居然不像其他金线那么容易斩断。   秦悦提剑后撤一步,“迦叶,这是什么东西?”   迦叶剑沉声回答:“我怎知晓,此物不祥。”   话音刚落,一贯包裹剑身的莹莹之光暗了下来。   “迦叶?”   “肖元……肖简……这是——”   吐露出这两个名字过后,迦叶剑再无回应。浮丘世代相传的灵器,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柄平平无奇的凡铁剑。   线就像有丝分裂的单细胞生物,分成千万条,从四面八方向,如潮水般向他涌动而来。   斩断一条,生出两条。   斩断两条,生出四条。   赶不走,杀不尽。就像是他曾经遭遇过的那些情形。   秦悦将迦叶剑收起来,迅速张开结界,画出一道驱邪咒。符文震碎了小部分的线,但来不及应对其他。线再度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杀意?!   “小悦——躲开!”   朱冥揽过他的肩膀,用力一推。下一秒,红色玉箫也像迦叶剑一般,落到地面,滚了一圈,周身的灵力像被什么东西直接封印住了一般。   秦悦抬起头,张开双臂,迎向那些目的不明的线。   “妙音伏魔阵?”有人在他耳畔嗤笑道:“你还是太嫩了。”   一阵刺痛扎进他的双眉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借机钻进他的身体。   城市的另一端,书桌前的关云横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按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怎么了?这副表情?”叼着小鱼干的橘猫,正慢步走过。   “没事。大概是错觉。”   男人用力揉揉眉毛,按压着鼻梁,看了眼时间。   八点。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距离那家伙下节目还有好一阵功夫呢!真是——不过分开一小会儿,就觉得坐立不安。   “呜呜呜……”   关云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他陶掏耳朵。   “呜呜呜——”   哭声更近了。   再一抬头,他险些从座椅上翻下去。   “干什么!”他语气不善地问那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你不是跟他去录节目了吗?”   “悦悦他,悦悦他晕倒了!现场正乱成一片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69章 躯壳(一)   【迦叶!为什么杀了迦叶?!】   有人在他的脑子里大声质问, 震得他的双耳嗡嗡作响。   谁?谁杀了迦叶?谁能杀迦叶?   迦叶剑是浮丘最古老的灵器,出自开宗立派的肖元之手。不像荼靡,它的剑灵从未泯灭更替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简直令人恶心!!】   因而秦悦觉得这样指控难以理解。毕竟, 迦叶剑是完好无损流传到他这一代的。   他不禁猜想, 这里所谓的“迦叶”难道是另有其人吗?   等等,现在不是妄加揣测的时候。   他试图用力地抬起自己的胳膊与腿,但身体像灌了铅,没能移动分毫。他仿佛陷入了一汪粘稠的沼泽, 只能静静地等待获救或者沉沦。   别慌。秦悦对自己说道,感受自己的心跳逐渐慢下来。   他记得最后一刻,他以全部的灵力作为代价崩裂了线。然后就是……坠落。   他看到先一步下坠的小丑在空中缓慢的肢解, 分崩离析成小节的木块。   原来那东西甚至不具备生命。那些金线, 既是小丑用来操纵其他的工具, 也是旁人用来操纵小丑的媒介。   刚想明白, 他就摔到柔软的羊皮毯上, 回到真正的玩偶之家的屋内。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听到的是余秋玄和祁斐的声音。   “秦悦?秦悦?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余秋玄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他想回答“可以”, 但缺乏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这边秦悦晕过去了。”他又听到祁斐淡淡说道,大概是在用耳麦通知节目组。   就不能直接帮他喊个120吗?这人真是从第一眼就讨厌他啊。秦悦苦笑, 然后意识被黑暗完全吞没。直到刚刚为止……   他睡了多久?一两个小时?半天?还是一整天?   节目录制肯定是泡汤了。这种情况需要赔付多少违约金呢?   他一直没回去,关云横那边……瑟瑟姐应该会通知他吧。当然最好是不要, 他几乎能预判男人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在他天马行空, 胡思乱想的时候, 脑海里的声音仍在继续。   【道心?蠢货!你的道心早在迦叶死的时候就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归根究底, 只是个什么都想不明白的蠢货而已!】   【天资卓越?世间第一人?笑话!】   世间第一人?秦悦心头一动, 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但来不及深想, 声音又变了调。   【此乃修行大忌,我又怎会不懂?】   【无奈我资质鲁钝,在浮丘这一辈当中,谁都比我强。我又怎能不恨!】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是——   是——秦悦直挺挺地坐起来,手指紧紧地捏着被子。他眼前花得厉害,维持不到一秒,险些重新栽回床上。   “醒了?”男人面色不善地揽住他的肩膀,将秦悦的体重分散到自己身上,“查房的时候,医生说你随时都可能会醒。结果刚走没多久,你就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消毒水的味道,他这是进到医院里来了?   秦悦摇摇头,“没有。”   说完,他下意识有些心虚,连珠炮一样地问:“其他人呢?节目录制怎么办?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悦边问边妄图自己支撑身体,谁知两只胳膊就像吸了水的海绵,又软又重,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别乱动。先躺好。”关云横瞪了他一眼,撒开手去按床头的电子控制键。   秦悦顿时只有乖乖配合的份。他咧嘴露出一抹僵硬的笑,等床头竖直到适合的高度,说道:“可以了,谢谢。”   “……”关云横望着他,一副秋后算账的表情。   秦悦干笑两声,抢白道:“这医院设备配置还挺高级的,自动化程度挺高嘛。”   “现在的医院都这样。你今天……”   秦悦打断道:“那个,是瑟瑟姐打电话通知你的?”   关云横眯了眯眼睛,瞬间看穿他的企图,“白瑟瑟?她比我还晚知道些。”   “那你怎么?总不能是方鹿摇通知你的吧?”   “是那个跟着你回家的孤魂野鬼,哭哭啼啼地说你晕过去了,让我赶紧到主题乐园来。我赶过来时,你已经被节目组送到了这里。”   秦悦这时才发现身边的确少了点什么,不得不说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要是那姑娘也在,这会儿房间的天花板怕是已经被掀翻了吧。   他不禁笑了起来,摇摇头,“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子啊。我进去的时候让她等在外面,看来是正确的。”   说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来不及修正。   他瞥了关云横一眼,身旁男人的脸又黑了两个度,他咳嗽了一声,收敛笑意,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脑袋挂在胸前不吭声了。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我以为你只是到主题乐园去录个综艺节目,当个临时嘉宾凑数而已。”   关云横抄着手,站得活像只圆规。所有人包括医生都说是因为运动量过大,再加上秦悦本来就有些轻微感冒导致的。但他就是不信!   这个在奇奇怪怪事件里扑腾,永远不知道喊疼,让人操心的家伙,才不会被这点运动量和区区轻微感冒打倒呢!   这一想法,在他看到秦悦以及他身边的剑与箫的瞬间再次得到确认。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般笃定,但秦悦看上去跟离开家时不一样了。   如果硬要用言语形容,大概就是发自内里的虚弱感,像是完全被掏空了一样。   所以在主题乐园里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要命危险的事情!   “说说。”他的手指在一边手臂上面弹跳,耐心告罄倒计时。   秦悦组织了一下措辞,含糊回答道:“我也以为自己只是个录个节目。但你知道,我这个人,身边的怪事总是比较多一些。”   “嗯哼?”   “就是偏偏被我遇上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关云横见他一副清清白白,“人不是我杀的”的表情,直接气笑了。但再看那张尚未恢复血色的脸,还有噤若寒蝉、生怕挨骂的表情,气势立刻一泻千里。   他别过脸,深吸了口气,对自己默念“不生气”,放软口气说道:“方鹿摇他们来过,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然后他其实没有吐露出来的部分还有——   为了体现节目组的关怀与临时同事之间的友爱,节目导演组代表和嘉宾们专程买了鲜花和果篮过来探望秦悦。   一进门,没看见经纪人或者助理,反而正看到这尊杀神杵在屋子里,给秦悦擦脸,再联想圈内种种若有若无、似隐似现的传闻。顿时心情复杂,进退两难。   除了导演代表和方鹿摇憋出几句场面话,其他人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一直懵逼状态怕多说多错。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连椅子还没坐热,所有人便找借口离开了。   “哦。是我耽搁了节目录制,挺对不起他们的。”秦悦一看关云横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不用挨骂了。   他心里一松,小声抱怨道:“好疼啊。”   “活该!”男人横了他一眼,按住他的肩膀,“哪儿?”   “都疼。全身都是。尤其是背。”   一边享受关氏”按摩,秦悦哼哼唧唧起来,“这边,对就是这边,更用力一点,我整块肌肉都是酸疼的。嘶,也别太用力啊!”似乎瞬间成了电影里恃宠成娇的奸佞小人。   没过多久,他又说道:“口渴了。我想喝水。”   关云横停下动作,走到饮水机旁。   “不是饮水机里的水。我嘴巴里面没味儿,头也晕得厉害。我要喝甜的。”   见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关云横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脑瓜子,顺手抚平头顶的几搓呆毛,“好。你等一下。我这就出去买。不许乱跑,知道吗?”   “知道。”   等门合上,脚步声渐远。秦悦立刻褪去之前那副没骨头的模样。他试了几次才咬牙从床上走下来。因为还挂着水,动作既僵硬又别扭。   他走到关云横刚坐的沙发,摸着搁在上头的剑与箫,“朱冥?迦叶?听得到我说话吗?”   “能。”迦叶剑的声音都显得有些虚弱,同秦悦一样像从沉睡中醒来。而朱冥依然没有回应。   他问道:“怎么回事?”   “是禁制。我们都被束缚住了。能做这个事情的人,很厉害。”难得迦叶剑灵说话时会这样吞吞吐吐,似乎尚未从极度震惊与丢脸中挣脱出来。   “你当时提到肖元和肖简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像肖元或是肖简的手法。肖元和肖简,虽然中间隔了许多代,却是给我感觉最像的两个人。但现在仔细想想,大概是错觉。”迦叶剑灵微微叹息,“对了,你把那个姓关的支开,是有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秦悦沉默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我怀疑今天的事,甚至之前的许多事,都是个局。”   “局?”   “请君入瓮,而我却不自知,自认为自己是解决问题的人,到头来还是被别人算计了。”   他抚上眉心的位置。那处已经没有任何不适,但不知是由于心理作用还是真实存在。有一点冰凉感从肌肤下渗出来,提醒着秦悦今天发生过那一幕。   当时确实有东西钻进去了。虽然他在最后一瞬,用尽全力,迸发出全部的灵力震碎了那些东西,但谁知道呢?   秦悦自嘲地抿抿嘴角,握住红色玉箫。朱冥身上的禁制还没有自然解除,所以对他碰触没有反应。   他凝视穗子上的那只洞天袋好一会儿,“迦叶……”   这个袋子一直好好地呆在他身边。本来觉得心安,现在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做甚?”   “我觉得……”   还没继续接着说下去,就被关云横夹杂着愤怒的声音截断,“秦悦!!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听话’两个字怎么写?!!”   秦悦猝然转过头,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我,我就是想迦叶和朱冥的情况而已!”   “是人重要还是器物重要?”关云横手里的塑料瓶被捏得卡卡作响。   他盯着青年苍白的面容,把脏话咽回肚子里。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还是要讲道理才行。他提醒自己。   偏偏有些人根本不知好歹,深谙坟头跳迪的精髓。某人义正言辞辩驳道:“不,都很重要!迦叶和朱冥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   关云横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他妈的,跟这种人讲个屁的道理!   他大步流星走上去,把青年像米一样杠到肩膀上。   “关云横!”秦悦眼前一花,下一秒看到的只有地面和男人的脚跟。   “你放我下来!这样晃得我都快吐了!”他恼怒地锤了几下,发现男人背部的肌肉紧绷得厉害,仿佛蒸腾的愤怒即将从中破壳而出。   一分钟后,他被人不太温柔地抛到病床上。输液管在空中打了旋,垂在床边。   男人迅速企身过来,手掌就像铁钳一样固定住他,由于过于愤怒眼眶正微微发红,“它们重要!我就不重要是吗?”   “你讲点道理啊。”   “我看我就是太讲道理了!我应该把你锁起来,关在家里,这样你就不会在遇到任何危险。”关云横的一只手掌移到秦悦的手腕和脚踝上,比划了一下,“打一根最坚固的链子,把你栓得牢牢的。”   “我又不是牲口!”秦悦提高声音,掐了他一把,“松开,关云横!你弄疼我了!”   男人就像突然被刺破的皮球,气焰全消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自嘲道:“是啊,谁都挺重要。灵器重要,你找的东西重要,你的粉丝重要……我呢?秦悦,那么我呢?”   秦悦先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随即感到有些鼻酸,他拨动着男人的头发,由着他帖在自己身上,“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我该怎么办呢?秦悦,你教教我?好像只要我一眨眼,你就会出岔子。”   男人说完,又开始摇头,“不对,哪怕我呆在你身边,依然是状况不断。”   男人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肩膀上飘出来,像是受了委屈的大型犬。他把手臂绕到秦悦背后,用力箍紧,“不如就这样吧。我抱着你,咱们坐到天荒地老。”   秦悦被他鲜见的孩子气逗笑了,侧脸想亲亲他的面颊,“好。只要你不嫌手酸,我就奉陪到底。”   “骗子。秦悦,你是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骗子。”   男人滚烫的鼻息迎上来,以将他生吞的气势,把他的呼吸一并含住。两人的下巴撞在一起,不约而同发出声闷哼,但谁也没有退缩。   关云横的手掌从下往上,每一个动作都让身下的人微微颤抖。最后那只手熟练地往上滑,按住青年的脖子,坚持且霸道,甚至让秦悦感到一丝疼痛,但疼痛并不全是坏的东西。   许久之后,秦悦用手遮住眼睛,喘息道:“这里是医院,我是病人。”   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刚才由着他做了什么。   “我有记得关门。”关云横再次压上来。这一回,他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但是眼睛里像蹿起两束高高的火苗。   他捧着他的脸,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易碎品,“秦悦,生日快乐。”   “你怎么……”   “我当然知道,你资料上的生日是你爷爷领养你的时间,真正的生日是在——”   “今天。”关云横扭头看向墙上挂钟,“刚好十二点。”   他低头望着秦悦,眼睛里像盛满无数星辰,欣赏着恋人吃惊的表情,“我本来没想过以这种方式或者说姿势庆祝的。你看,这只能怪你。”   “嗯。是我的错。”秦悦顺势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听着男人的心跳。   想了很久,他才干巴巴说道:“谢谢你啊,关云横。”   “不用谢。这次我回礼已经收到了。”   ***   浑身汗意地抱在一起直至熟睡,大概只有亲密无间的恋人或者夫妻才会如此。半夜惊醒时,关云横习惯性地将秦悦往自己怀里捞了一下。   身边的床单还有余温,但身边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关云横睡意全消,翻身坐起来。   青年正坐在沙发上,用手托住下巴望着他。   “秦悦?”   “正是太巧了。我正发愁该不该叫醒你。关先生。”   青年含着笑,这种说话吊儿郎当的方式让他想起一个人。   “柳随歌?”   “不错。正是在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70章 躯壳(二)   诚如先前秦悦所说, 这家医院的设施环境不错,病房内的布置也是极力在走温馨路线。   但此时,被温暖柔和橘色灯光笼罩着的两人, 虽说不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但气氛凝重紧绷,一触即发。或者说,这种敌意是来自单方面的。   青年的身体微微往后倾斜,双手撑着沙发坐垫, 好整以暇地望着关云横,目光温和沉静,悠闲得仿佛正坐在茶室里消磨时光。   而关云横抄着手, 坐在床边, 严阵以待, 不善地打量对方。   哪怕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 他已经和秦悦一同有过各式各样奇怪的经历。但, 任谁遇到半夜里耳鬓厮磨过的枕边人突然换了芯子这种事, 绝对都称得上这辈子最惊悚体验, 没有之一。   “他呢?”关云横闭上眼睛再睁开, 深吸了口,问题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蹦出来。   “还在睡。”青年指着脑袋, 耸耸肩,倒是半点不心虚, “这回他的灵力折损得太厉害了, 要恢复到以往的水准, 大概需要养两个月了。”   “你能看出他经历过什么事?”   青年哑然失笑, “原来你也不知道?但可惜, 以我现在的能耐, 只知道他灵力几乎用尽,肯定遭遇过很危险的事,其他的……他的意识藏得深,我看不了。”   他摊开手掌,“毕竟我只是迫不得已,暂时借用一下而已。”   从柳随歌这里问不出什么,关云横的态度立刻变得更差了,“没有询问就妄自使用别人的身体,你觉得你礼貌吗?”   “不礼貌。但我本来就不是人,礼不礼貌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顶着秦悦的面孔说出这样可恶的话,关云横即便恨得牙痒痒,也只能憋着。   他满心怒火无处发泄,冷冷的“哈”了一声,扫过青年脚下,“他很怕冷,把袜子穿上!”   柳随歌拍着腿,“噗嗤”笑了起来,“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小子,我总算知道阿悦为什么喜欢你了。”   “……”这么久,总算说了句人话!   柳随歌慢条斯理套上袜子,紧接着开始穿鞋。   关云横拦住他,“你要离开医院?”   青年眨眨眼,一脸无辜,“我说了会暂时借用他的身体啊。”   “但你没说不待在这里!”   男人的忧虑和警惕一目了然,柳随歌举起双手,“OKOK,你放心,我不会有他的躯壳做任何危险的事!”   关云横反问道:“放心?你让我怎么放心?你觉得在我这里,你还有信用吗?”   说完之后,他又冷冷地横了对方一眼,“还有!不要用他的脸像现在这样笑,我嫌油腻!”   “哪里油腻了,这叫阳光,你懂不懂?”柳随歌指着心口,“阿悦他心里装的事情太多,所以连真正放松大笑的时候都很少,你没见过也很很正常。”   “就算是大笑,也不会像你那样。”   “好好好。我的时间并不宽裕,没功夫继续和你斗嘴。”说完,青年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随即有银白色的光从另一端透出来。光线熄灭后,另一边的景致透了出来——   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热带植物,有一片高低起伏的建筑物临海修建,浪涛声不绝于耳。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医院附近能有的,更像是南方城市才有的模样。   “走吧。”青年拉着关云横的手腕。   “走?”   “不是不放心吗?一起啊。”   “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看样子是个温暖的海边城市。”青年稍稍用力一拽,“一看就是她会喜欢的地方。”   一句话还未结束,海风已经轻轻拍打在两人脸上。   这里的温度明显高于帝都。关云横打量四周的街景,没有发现明显的标志性建筑物。   这大概是一座名不经传的南方小城。他心想。一扭头,就看到柳随歌两手揣在裤包里,缓缓地走向街边的一座三层小洋楼。   洋楼的门上挂着鲜花编制的花环,一侧门边有一块门牌,写着“春风渡艺术工作室”。   关云横:“这是……”要做什么?   “嘘——”青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狡黠地眨眨眼睛,示意他保持安静,同时把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面。   “咔嚓”,稍一用力,门开了。   在这个时间点,关云横不信会有任何人家会夜不闭户。   “你做什么?”他压低声音,视线恨不得在对方脸上烧出个窟窿,“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危险’?”真是信了他的邪!   青年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响指,漆黑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房间不像一般民宅有功能分区,所有的隔断墙都拆除打通,形成了一片极为宽敞通透的空间。站在中央,可以想象当白天主人打开窗子,阳光和海风闯进来时,这里一定相当令人惬意。   关云横:“……”从来没见过有人做贼,做得这么大方的!   他审视着整间房,考虑如果有人突然从某个角落钻出来,自己该如何逃跑或者解释。   这里显然是一间绘画工作室。无论是墙上挂的,地上堆放的都是画。除此之外还有黑板,以及五六个闲置的画架,看来这里兴许还兼有教学功能。   “不用担心。”青年瞥了他一眼,踱步到距离黑板最近的画架旁。画架正被一张宽大的白布遮盖,无法知悉作品的全貌。   他拎着白布的一角,拉开,露出一件半成品油画。   他死死盯着那张画,随后长长叹息了一声,仿佛饱含着各种难解复杂的情绪在其中,无法化解。   关云横完全不懂,为什么他们必须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在深夜闯入一间工作室,偷窥别人的作品。   然而当他看清画里面的图案时,“这难道……是你?”   画的背景是一个宁静的月夜,中央长着棵柳树,柳树上一位容貌模糊的男子垫脚站在树梢上,低头朝下望。寥寥几笔的草图,男子广袖长袍,风姿绰约。   青年不答,眼底翻过惊涛骇浪,最后全都化作嘴角的一丝苦笑。   关云横想起早先秦悦讲的槐抱柳的故事,又想起去年见面时听到的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青年摸着楼梯扶手,缓缓朝上走。从背影看过去,步履蹒跚得宛如精力不济的百岁老人。关云横不自觉也跟了上去,说不清自己的猜测能对多少。   柳随歌一路都很沉默,直到他们站在一名年轻女人的床边都没说一个字。这不像他的风格!   女人抱着薄被,睡得香甜,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身边多了两名“不速之客”。   青年目不转睛地盯了她一会儿,喃喃说道:“槐抱柳,槐抱柳,既是缘,也是孽。如今,我已放下,当然不会让这不合时宜的执念再影响你。”   他罩住女人的天灵盖,从那里小心翼翼抽出一点浅绿色的光。那光不住地跳跃挣扎,无数次想挣脱束缚,回到女人的身体里。   “不行。”青年的语气很温柔,但下一秒却狠狠地将光捏碎。碎光萦绕在他的手掌周围,就像点点星屑,透着凄美的意味。   关云横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约莫是对柳随歌很重要的东西。因为下一秒,他就似乎痛极,倒抽了口凉气,单手撑着床头柜。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女人的睡颜,极尽温柔又克制。   “好了。我们走吧。”   他语调轻松,但脚跟像被什么东西绊住,沉重且拖延。   正欲离开,敞开的房门口突然多了个年数不大的年轻人。严格来说,像是个高中生。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她的房间里?”他像狼崽一样凶恶但缺乏威慑力地盯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他激动地吼道:“等等!我认得你!我在原来住处附近的餐厅里见过你!你是那个老板的朋友!你又怎么会知道我们搬来了这里?!”   显然,他只认得柳随歌现今的皮相。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少年挥舞着手里的扫帚,扑到女人身边。很快,他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按理说这么大动静,女人早该醒了!   “现在怎么办?杀人灭口?”关云横问道。   青年叹了口气,这么短时间内他叹气的次数着实有些多,“犯不着,我来处理。”   他凝视着少年,仅仅只是凝视,少年的手指便情不自禁地松开,像受到无形之力的引导,来到他身前。   少年的挣扎与反抗除了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以外,犹如蜉蚁撼树,“你是谁?想对我做了什么?!”   “什么都不做。”青年歪着脑袋,“你原本只是我的一根枝条,带着我的执念,被投入轮回门,陪在她身边。彼时我们算是分道扬镳。”   “枝条?你是哪里来得神经病?!”少年像听到天方夜谭般张大眼睛,咬牙切齿地怒吼。   尽管隐隐感觉今晚发生的一切不太正常,但他下意识的不想往更偏执的方向想,因为最近身边的人已经足够偏执,达到疯魔的地步了。   “不相信也没关系。因为这一切你很快就不会记得了。”青年伸出手指,戳向少年的双眉之间。   少年仿佛定住了,木然地盯着他,“你……”   只说了一个字过后,他往旁边一歪,坐到了地上。   “你今晚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听过。只是因为附近   的野猫实在太吵了,所以突然惊醒。现在外面又安静了,回去睡觉吧。”   “是,野猫很吵。我睡不着。现在外面已经安静了,我该房间了。”   少年慢吞吞重复,站起身,拖着扫帚,走了出去。   “你看。我说过,不会有任何问题的。”青年笑了,眼睛却像在哭。   “喂,我说……”别用秦悦的脸搞事情!   关云横本来想这么说,但后半部分却在舌头上打转,没能说出来。   离开洋楼,走近传输光圈,关云横本以为柳随歌会说些什么,但直到他们跳到另一个地点,对方都始终保持沉默。   第二个目的地,关云横并不陌生。   只是上回来的时候,这里远不是今天这番光景。往昔热闹拥挤,化作一片死寂。高耸的亭台楼阁,凋零破败。坚固的城墙,像是风化般,只余下小半截。   青年看了一巡,挥挥手,那些勉强维持着形态的建筑物纷纷塌陷。一层叠着另一层,真正的称为一堆废墟。   “有始有终。很好!”   再挥手,废墟整个儿不知所踪,化整为零。两人又移动到一棵树旁。严格来说,这已经不能称作是树——   一根根壮硕的枝条像是被人砍去,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木墩。   青年凭空一抓,手里多了壶酒,喂到嘴边却想起这好像是秦悦的身体,遂叹了口气,弯腰摆在脚边。   “这里曾经有一大片茂密的槐树林。”他抬手粗粗比划着,一脸怀念,“但后来因为一场天雷,就只剩下我了。再后来,一只鸟带来一棵种子,它在我身边生根发芽……”   关云横知道他是在讲槐抱柳时期的故事,于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试图打断他。   “这个故事秦悦应该告诉过你吧。老掉牙了,对不对?典型的爱情悲剧。”青年的声音转了个调,“可我不甘心。我把一半的内丹化为印记打在她身上。一世又一世。她必然会想起我,我必然会找到她!”   “然后呢?”   青年翘起嘴角,“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她有时是人,有时是动物,有时只是石头。老实说,我挺喜欢她变成石头那一世的,山间无人,除了野兽,就只有我们俩。哪怕她不能说话,能待在一起也是不错的。”   他摇摇头,“然而,谁也说不准开始,也料不定结束,我这种灵物又不能自我了断。终于有一天,我在无尽的等待与分离后,有了更多不甘。”   “某一世,她离开时,我折下自己的一段枝条,使诈将其送入轮回门,我以为那样自己便能时时刻刻陪伴着她,哪怕轮回路上,她也不孤独。然而,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造就了另一段因果。”   “那枝条,秉承我的执念,也同样生生世世追随她,甚至开始阻挠我靠近她。”   青年垂眸,看向地面,“我,动了杀念。于是,前一世,她因救他而死。正因为此,我的天数到了。我自己是因,也是果。这很好。”   “所以你才会去见她最后一面。”   柳随歌摇摇头,闭上眼睛,像是因为说了太多话而累极,“我既已放下,那一半的内丹留来何用?这么多世的纠缠,是我错了。”   虽然亲口承认“错了”,但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是错了,还是因为天数已到,只得快刀斩乱麻?   关云横听得百味陈杂,谈不上同情,也说不上可怜。他细细想了一阵,评价道:“你可真够任性的。”   柳随歌哈哈大笑,“是。轮回门的主人也这么说!那就希望下辈子,无论我是人是动物还是成为别的,都能循规蹈训才好。”   他再次拿起酒壶晃了晃,喝不到只能听声音解馋,“圆满与否,至少我的故事已经结尾了。至于你们的……我堪不破。”   他二度放下酒壶,一击掌,“好了,这是第一桩。”   “那第二桩呢?”   “第二桩啊。”青年的眼睛绕着关云横滴溜溜打转。   他赫然亮出一把短匕,在两人之间的虚空中一画。   “铛。”关云横感到腕部向下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那里脱落掉到了地面。   这把不知来历的匕首竟将牵扯他与秦悦近一年的诅咒打破了。   “哗啦。”耳畔又有仿佛玻璃碎掉的异响。   他不知所以然的四处张望,什么也看不见。   与此同时,柳随歌大笑出声,“我真是个旷世奇才!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不愧是我苦苦花了几个月倒腾出来的东西!没想到实体化的生死凿用我那些老槐木炼化过后还有这等妙用。不错!不错!”   随着笑声,青年的脚边卷起小个的气旋与层层细浪,到了后来那些旋与浪,越来越猛烈,竟将关云横掀到了一边。   他出手稳住他,点点头,一副了悟的模样,“你?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有事就说,不要临到最后关头还打机锋!”   青年却只是微笑,按住眉心,“他醒了。比我预想的更早。挺好,还来得及说再见。”   他放软声调继续道:“生日快乐,秦悦。我答应过秦益会好好看着你,直到你变成个糟老头子的那一天。可惜,现在好像我失言了。”   那一瞬间,关云横的心底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恨意。   他想,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为什么就不能静悄悄的消失呢?为什么偏偏要大张旗鼓借用秦悦的身体去见“旧情人”最后一面?又为什么在满足夙愿后大大方方地挥手说再见呢?   他想跨步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冲他大吼大叫,让他立刻闭嘴;又想卑微的哀求他,让他把说过的话表现得像一个蹩脚的笑话,随意糊弄过去。   捕捉到关云横此时的心绪起伏,青年偏了头,望着他。   虽然还是那双眼睛,但其中有更多岁月沉淀的痕迹。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可我不能。毕竟我跟秦益那家伙不一样!”   关云横磨磨后槽牙,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好了。我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这个人不喜欢哭哭啼啼地说再见,因为那样实在不够风雅。”   柳随歌笑了一下,下一秒秦悦的身体软了下来。关云横一个箭步上前,把他圈起来。   再睁眼,青年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秦悦式”的表情。   “关云横。”青年张大眼睛,伸出手,缓缓握住他的手腕,像在疾风中独木难支的藤蔓,急需寻找些许支撑。   关云横没有说话,只是嘴里渐渐涌上些许苦涩。   当他以为秦悦下一秒就会立刻哭出来时,青年垂眸微笑,“这件事我其实早有预感,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天。这还真像是柳随歌一贯的风格,想做就做。如果不是为了炼化那把匕首,他应该还能再支撑些时日。”   “秦悦?”   “嗯?”青年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关云横的肉里,留下深深地月牙弯。   他抬起脸,重重呼吸了一声,“谁会哭哭啼啼的?柳随歌那家伙未免太小瞧我了。你说对吗?”   关云横低头望着那张笑脸,以及青年湿漉漉的睫毛,呼吸一滞。他咬牙把他按在胸口,“你说的对。秦悦,你还有我。”   过了很久,青年含糊的声音飘出来,“嗯,我知道。”   他停顿了几秒,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71章 百鬼(一)   柳随歌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时, 槐树桩前刮起一阵十分温柔的风。风卷起草屑和这附近随处可见的某种野花,环绕在秦悦与关云横的周围,就像是缠在圣诞树上的一根丝带。   它轻轻拂过秦悦的衣角发梢, 久久不停歇。秦悦不断地眨着眼睛, 像是被顽皮的风迷了眼。   关云横揽着秦悦,沉默着。   实话实说,他同柳随歌之间并无过深的交集,只因为秦悦的关系有过几次照面, 因而心里并没有觉得太难过或是悲伤。   只是……又一个对秦悦而言很重要的人消失了,仿佛大海里的泡沫般。这不是世界末日。明天太阳依然会升起落下,太阳下的许多事情也会周而复始的继续发生。   仅此而已。   他用手遮住秦悦的双眼, 感受到掌下的濡湿越来越多, 甚至从手指的缝隙里涌出来。   他张了张嘴, 却无法像电视剧里的完美恋人那样说出漂亮的贴心话, 反而漏出一声长长喟叹。   “关云横。”怀里的人在克制的微微颤抖, 像是冷极。   “我在。”关云横只得把他搂得更紧些, 嗓音沙哑地回答道。   风里挂起一个小小的光点, 有成年男人半个拳头大小, 如一盏荒野里明灯。须臾,光点开始膨胀扩张, 变得有篮球那么大。又过了一会儿,便将秦悦和关云横包裹其中。   刺眼的光线, 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再再睁开时, 两人已经重新回到医院的房间内。   温暖的橘色夜灯当中, 病床上的被子被掀到一边, 还跟走时一样凌乱, 给人一种时间几乎没有流动的错觉。但   此时, 窗外的天际已经开始微微发白。   “再去睡一会儿?”尽管听起来是温和的疑问句,关云横的行为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他把青年拉到床边坐下,缓缓蹲下身把他的鞋袜脱掉。   当他打算动手去脱他的裤子时,秦悦整个人一僵,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关云横也没有勉强。他停下动作,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一点回避的意思。直到秦悦红着耳朵钻进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他才弯下腰,把那只“蚕蛹”抱在怀里。   “睡吧。”他低下头,轻轻拍打秦悦的背。   “嗯。”青年温驯地合上双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两弯阴影。   但到第二天中午醒来前,他都一直皱着眉,辗转反侧,仿佛陷入到了无法挣脱的噩梦里。   有时候,所谓的“向前看”不过是别无选择之下的自我安慰罢了。关云横心想。   “我在。”明明知道秦悦听不见,他还是对着空气再次说道。   *** *** ***   第二天,因为各项检查没有异常,医生得出一个劳累过度,需要静养的结论,建议秦悦直接出院好好回家休息。   因为本来也被受什么皮外伤,午后关云横便领着秦悦出院了。谁知才回公寓公寓没多久,秦悦就开始低烧。   “才从医院出来,我可不想再去医院!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我的身体素质,你又不是不知道!”   关云横想想也有一定道理,“可以,但不能不吃药。”   秦悦捏着鼻子灌了一包冲剂下去,早早睡下。可到了晚上十点,关云横一量体温,三十九度五,低烧变成了高烧。   “关云横,我真的不想去医院。”秦悦抱着被子哼哼唧唧,死活不肯挪窝。关云横看他这副模样,顿时有些心软。于是又帖了退烧帖,吞了两片退烧药,先观察。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关云横摸着温度依然烫手。用体温计一测,发现温度不降反升,已经飙到了四十度!   这下,任随秦悦如何打滚耍赖都没有用。   “想都别想!”关云横连夜把他打包进医院。   不知道是因为一次性丧失了太多灵力,还是与心情有关,秦悦从来没有病得这么重过。   一个不起眼的小感冒,最终不知怎的就折腾成了支气管炎和轻度肺炎,输进去的液体就像白开水一样,一点效果都没有。   来来回回折腾了将近半个月,秦悦才获准正式出院。   搞了这一出过后,心有余悸的白瑟瑟帮他把接下来的工作全推了,小助理们时不时送些补品过来,探望他;而关云横则一直居家办公,文件都是秘书送过来签字,哪怕再重要的会议都是远程连线。   反倒秦悦觉得所有人有些反应过度,自己倒像个没事的人一样。但既然反对无效,他就迅速调整状态,进入惫懒养生模式,天天看些闲书或者作词谱曲打发时间。   接下来长达一个月的时间,秦悦都没有再露过脸。哪怕参演过的电视剧发布会也没有出席,说好的单曲更是直接推迟到了下半年。   又过了一个月,秦悦的粉丝们开始觉出不对味起来。因为秦悦之前虽然不是曝光率极高的艺人,但隔断时间总会适当的在广告或者一些活动里露脸,像现在这样杳无音讯实在太罕见了。   结合综艺录制时的种种传闻,以及播出是秦悦的镜头到了后期几乎没有,一时间各种谣言甚嚣尘上。   “听说了没?秦悦得罪星光高层被雪藏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很受捧吗?”   “谁知道呢?艺人嘛,红与糊都在一线之间!”   粉丝们一听,这还得了?!尽管公司很快公开辟谣,但依旧免不了挨骂。更有甚者,连白瑟瑟的工作社交平台都成为了战场。   再后来,越传越玄,说他已经身患绝症,打算退圈的都有。   秦悦:“……”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在关云横的帮助下,他录制了一条长达五分钟的小视频,把因为身体原因,需要暂停工作的事情解释了一通。在感谢粉丝们关心的同时,也请大家稍安勿躁,不要责怪公司和经纪人。   “这回的长时间休息,完全是公司和经纪人出于对我健康状况的考虑。”视频结尾处,他笑道:“你们想听的歌,我已经在写了。大家也要乖乖的生活和学习,不用担心我。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每周我都会发视频给大家报平安。这样可以吗?”   视频一经发出就冲上热搜,躁动的粉圈又以另一种类型的躁动炸开了锅——   “呜呜呜,悦悦,总算听到你的消息了!”   “幸好,我还以为云养儿计划从此夭折!”   “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即便今天让我通宵加班,我都精神倍儿好!”   “行行行,你可爱你帅你漂亮,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给公司和经纪人滑跪,谢谢你们的体贴!”   “一起跪,这是我今天买的榴莲,你看着诚意够吗?[图片.JPG]。”   这场风波总算过去。   *** *** ***   日子像水上船只一样滑过。仲夏时节,天气变得炎热。   秦悦站在露台上,拍下天边的火烧云,循例分享到社交平台上。不出五分钟,就集满了上万个点赞。他粗略扫过前几条,有说照片拍得有进步的,也有发单纯“啊啊啊啊”字节的。   退出社交平台,他又慢慢回复了韦知翔发来的短信。最近他和乐廷在某个海岛上度假,每天致力于向他报告行程和推荐当地的土特产,问要不要带点回去。   他简单回复了“不用,好好玩”的字样,然后丢开手机,窝在沙发上继续翻阅看了不下百遍的浮丘手札。人懒起来是没有下限的,没有“最”,只有“更”。   不知不觉,他看得有些入迷,等再抬起头时,外面早已彻底暗下来。   他想了想,放下书,走进厨房准备给自己下碗面应付过去。   最近一段时间,可能是他的情绪和身体状况终于稳定了,关云横偶尔也会出门办公。男人今天一大早便飞往临市办公,傍晚再飞回来,算算时间也快差不多落地了。   他接了一锅水,架在炉子上。升高的温度把炉子烧得咕噜咕噜作响。当把面条煮下去,盯着因沸腾鼓起又炸裂的水泡,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没事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前些天还嫌弃关云横过于黏人,事实上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犹豫了一下,回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给关云横发了条短信,“回飞机给我电话。”   可想而知,男人看到时这短信会有多得意。他想象对方的表情,不禁笑了一下。   锅里面条已经煮软了,秦悦拿起筷子和漏勺把它们捞起来。刚捞到一半,眼前忽然一黑。   停电了?他望着外面同样漆黑的窗格,把面条舀到碗里。   他倒是不慌。到了如今这个年代,像种高级小区一般不受城市供电的影响,准备有自己的备用电源。   但等了很久,直到站在料理台摸黑把那碗面吃完,电依然没有来。   他顺着墙壁,到门口按下门禁上连同保安室的通话键,“喂?”   另一头传来略线刺耳的沙沙声,无人回应。   秦悦拧了眉,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悬挂在墙上灵器们便开始铮鸣。   “秦悦!”   “我知道。”秦悦顺着迦叶剑的指向望过去。   一团淡淡的青烟飘进屋子里,落到一座装饰烛台的顶端。一个三四存高的小童,巴在蜡烛上面,对着蜡烛芯使劲吹气。烛火瞬间蹿起一尺高,火舌舔舐到了墙壁,熏出一道老高的黑色印记。   “花烛,童子?”   他快步走近,揪住小童的背心临起来,由于走得太急,险些被沙发绊倒。   “你知道这种墙布多贵吗?”他恶狠狠地问。   一众灵器:“……”   真怀念啊。这种话从秦悦嘴巴里冒出来,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72章 百鬼(二)   花烛童子被秦悦一把揪住。   由于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他的手脚还维持着攀爬的姿态。   当看清捉他的是个年轻“修士”时,他吓得浑身直哆嗦,大颗大颗的泪从眼睛里涌出来。这些液体吧嗒吧嗒滴落到地面, 快速凝成的一摊摊形状各异的蜡斑。   “哇, 这叫花烛童子?看起来好小!软软萌萌的,跟商店里卖的棉花娃娃差不多大小呢。”没受停电影响,原本一直在逗弄赤轮的女孩魂魄,慢悠悠飘过来。   说着, 她竖起食指戳了童子的脸蛋两下,寻寻求认同地扭头问道:“对吧,赤轮?”   红色螭龙当即凑近。它先仔仔细细打量这只误闯进来的迷你精怪。过了几秒钟, 它陡然伸出前爪扒拉了一下花烛童子的衣服, 几乎与女孩先前的动作一模一样。   秦悦:“……”这孩子的魂魄和关云横自见面起就不对盘, 换个更直白点的说法——其实是关云横单方面对她怀有敌意。难为她居然和他的灵器相处融洽。人与人, 物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   他的思绪漂浮仅仅只是一瞬, 但被当作“观赏物”的花烛童子已经吓破了胆。他一边流泪一边作揖道:“小人、小人绝对没有存任何害人的心思, 只是被这屋子里的烛香吸引现身。不知高人在此, 惊扰了尊驾, 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秦悦还没回答, 女孩已经哈哈大笑道:“欸?他居然还会说话,而且文绉绉的!好像古装剧里的一样!!”   花烛童子顿时噎住, 一滴眼泪凝在腮帮子上。突然, 一根长且细的、散发着灼烫气息的舌头舔过他的面颊, 赤螭的吻部骤然贴近, 满眼写着“想吃”。   他再也绷不住, 鬼哭狼嚎道:“高人!高人!小人不知自己从何而生, 但自化形后,顶多只是喜欢在各处红白喜事上凑凑热闹,真的从未害过一人,不出两年便被个牛鼻子老道收了去,从此不见天日。直到今晚……”   “行了。不是告诉过你,绝对不要乱吃东西吗?”秦悦轻轻拨开赤轮的嘴,追问道:“直到今晚什么?”   花烛童子呆了呆,摇摇头,“某也不清楚。”   他苦思冥想之后,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一时间竟忘了害怕,“自被老道捉住,某就一直昏昏噩噩,似乎这世间只有某一个,又似还有旁人。但某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今日,也不知为何。某从睡梦中醒来,周遭的人与事已与百年前大不相同。不及细想,便觉腹中饥饿难耐。”   说完,他惭愧地低下头,茫然道:“至于个中缘由,某实在是无从说起啊。”   秦悦:“……”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他叹了口气,正打算循循善诱一番,旁边已经有人插嘴,“问了也白问!这东西怕是一直被困在镇妖灵器里呆着。凭它这点修为,能活着已经算命大了。”   不知什么时候,橘猫已经蹲在秦悦脚边。他的双眸在幽暗的室内光线里闪烁着莹莹绿光,毛绒浑圆的面孔不断交叠显露出相柳氏的本来面貌。可爱与狰狞交相辉映,诡异非常。   “他怎么……会是蛇?!这情景也太像恐怖电影了吧!”女孩捧着脸惊呼。她一直把他当作“会说话的神奇大黄猫”,没见识过他的真面目。   “镇妖灵器?”秦悦直接略过她,瞥了相柳一眼,又看向花烛童子。   后者被他盯得手足无措,慌忙附和道:“听、听这位前辈一说,隐约、好似,仿若是有那么一回事!”   他拧着眉毛思索片刻,一拍手说道:“当日那老道一手捏着拂尘,一手拿着钵……盆,啊不,兴许是个塔……”   越说越迷糊,他偷偷瞄了秦悦等人一眼,从理直气壮到心虚用时不到一分钟。   秦悦:“……”行叭,反正他从来没有指望过。   他叹了口气,放开花烛童子。后者落地之后松了口气,举起袖子擦擦额头,然后缓缓朝蜡烛方向挪动。   望着花烛童子毛毛虫般小心移动的背影,一人一猫相对无言。   片刻后,秦悦说道:“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那个‘镇妖灵器’已经破损。不过……像这样的精怪,放着不管似乎不会有大问题。”   毕竟本性胆小又怯懦,不会主动去伤害人类。   相柳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一个花烛童子当然不足为惧,但如果灵器里面还装着别的东西呢?”   不待秦悦反应,他就“喵”地叫了一声,望向窗外,“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捉妖的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的收集癖!无论抓到什么都喜欢集中关到一处。结果,不出事则已,一出问题,统统都是大问题!”   秦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适应了昏暗室内的眼睛竟觉得外间的光线有些刺目,仿佛有盏巨大的探照灯突然不远不近地笼罩在整座城市上空,将本应只有黑色轮廓的景物全都照得清清楚楚。   然而,现在依然是夜晚,深蓝的天幕并未褪去。   他穿过客厅,推开落地窗,“太安静了。”   这种千万人口级别的大都市,在任何时候,哪怕是全市范围内的大停电也不可能这样安静。   身后,橘猫依旧自顾自吐槽,“好比你们肖家当年那座北塔吧。一朝倒塌放出十万妖魔,在九州大陆流窜。可怜当时那些门生还得倾巢而出,把它们又抓回来。这叫什么?折腾!嗯?你刚说什么来着?”   秦悦深吸一口气,重复道:“我说……你们不觉得现在外面安静得过分了吗?”   “嘿!你这么一说,是挺奇怪。”橘猫转动耳朵,抽动鼻子捕捉空气里的任何异常波动。   他伸出舌尖,略显兴奋地说道:“小心,有东西过来了。”   秦悦点点头,捉住迦叶剑柄,站在窗边静静等待。   不一会儿,一只肉山样的怪物爬进了露台。锯牙钩爪,青面獠牙,乍看之下十分凶恶。它流着口水,哼哼唧唧的低头嗅闻着地面,像森林里捕猎的兽类。   “罗刹。”嗜生肉,但智力不出众的一种鬼怪,并不难对付。   他悄然举剑,计算着发起攻击的最佳距离。   “悦悦,你快看呐!”突然,身旁的女孩魂魄压低声音嚷嚷道:“那根线!那根线又活过来了!”   秦悦不由地侧目。   与此同时,罗刹鬼听到了里面的异动,低吼一声埋头冲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73章 百鬼(三)   露台因为罗刹的出现明显紧凑逼仄起来。   面对疾速冲刺而来的敌人, 秦悦只是抬起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剑柄,并未立刻闪避。   在靠近他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罗刹却忽然停了下来, 像是在审视盘算着应该从哪处下口。它的喉咙里发出狼一般的低狺, 粘腻的唾液随之从其蜿蜒崎岖的嘴唇里流出来,不一会儿就在地面聚集出一汪反光的水泽,空气里开始飘洒一股奇异的恶臭。   “恶。真恶心呐。”女孩躲在赤轮背后,小声嘟囔。   与此同时, 秦悦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剑尖指向地面的方向。   “不打吗?难道要以气势取胜?”女孩转向赤轮,螭龙哼哼了一声, 嘴里喷出几点零星的火星子, 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是‘不是’还是‘不知道’?”   余音未落, 秦悦忽然动了起来。   青年仿佛一只腾空而起, 矫健扑向对手的豹子, 舒展着四肢, 轻盈地落到罗刹的身后。   一线寒芒斩过, 鬼怪的躯体甚至还笨拙地卡在转身的动作里, 头颅已经滚到了露台的另一侧。汩汩的黑色血浆从切口处涌出来。   眨眼间,血浆升腾起来, 逐渐凝成一颗颗珍珠般的微粒。这些微粒在半空中飘浮了一会儿,纷纷砸落到地面, 变成一团团蘑菇状的黑色雾气。   雾气若有生命般, 扩展到罗刹尸/体附近, 渐渐地将其包裹吞噬。   当下一阵风拂过时, 地上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等秦悦想做出反应时, 露台的地砖已经干净得像刚被大扫除过一样。   解决掉这个麻烦,秦悦回到屋内。   窗边的小几上,除了从关家拿回来的博山炉与相框外,最近多放了一只玻璃罩。   只是玻璃罩并不是普通的玻璃制品,而是秦悦以灵力编制成的小结界,里面放的也不是什么有纪念意义的精巧装饰品,而是封存着那根他从主题乐园带回来的,不知什么人以妖力所凝结出来的金线。   尽管小丑已经消失,但秦悦对那天发生的事情一直心存疑虑,因此金线也被完好无损的留了下来。   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这根金线仿佛死去了一般。它丧失了全部的活力与光泽,似一根无用的生铁丝盘踞在玻璃罩当中,任凭秦悦如何试探都没有回应。   可在这个诡异的停电夜晚,它却突然“活了”。金线沿着玻璃罩的内壁,向上不断舞动攀爬,明显是在寻找出路。   “这是在干什么?”女孩隔着结界,用手指逗弄着不住扭动的线条,咯咯笑了起来,“还挺好玩儿的。”   好玩?秦悦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眯眼望向窗外。   天边传来阵阵闷雷声,一道闪电像是把横插到地面的利刃,连接着天与地,映得远处的建筑物变成了银白色。   风裹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砸在窗户上,砰砰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秦悦的心脏猛的一缩,快速地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腔当中逃出来。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与心慌。   “小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朱冥忧虑地喊道。   “没事。”掌心弥漫着冰凉的湿意,他深吸了口气,重复道:“我没事。”   他压下鼓噪的心跳,摸出手机给关云横打电话,对面依旧是关机状态。   这糟糕的地面状况与天气,是不是还没落地?   不过现在这种奇奇怪怪的情况,关云横不在是好事!   这么一想,秦悦僵硬的肩膀顿时松弛了一大半。   “我出去看看。”他把装有金线的玻璃罩交给朱冥。既然金线在活动,那么金线的主人一定在附近。   他扭头对女孩说道:“外面情况不明,你和赤轮、相柳暂时留在公寓里。”   “啊?”女孩失望地撅着嘴,想要反驳时,有人已经抢先一步,“凭什么啊?既然外面这么有趣,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去凑凑热闹?还是我看起来长得像保姆?!”   橘猫翻着白眼,焦躁地甩动尾巴,浑身每一根毛发都写满拒绝。   “为什么不是迦叶或者朱冥留下来?别忘了!蛇蜕之后,老子现在又是一条能打的相柳氏了!”   秦悦试图和他讲道理,“眼下的情况,我加上朱冥、迦叶足够了。”   “你认为?哈!哈!”橘猫的尾巴甩成了螺旋桨,打在地上发出“啪啪啪”的重响,仿佛要将地板砖砸碎,“终归还是太年轻,所以才会如此大言不惭!这座城明显已经被鬼气笼罩,哪怕是肖简座下那几个厉害的浮丘门生都不敢说十拿九稳。你——就凭你——别逗了!”橘猫拉长声音,面上鄙夷毫不遮掩地显露出来。   浮丘门生……每当他稍微自我感觉良好一点,似乎就会受打击呢。   “他说得没错。”   “的确如此!”   偏偏,十分难得的,迦叶与朱冥还跟着附和。妖兽和灵器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团体,在他“很菜”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秦悦:“……”   就连一向很少发表意见的荼蓝也咬着他的裤脚,劝他乖乖听话。   孤立无援的秦悦一秒滑跪:“我明白了。那就一起吧。”   百鬼夜行这样的事,他的确只在书本上见识过。   *** *** ***   因为停电失去照明的城市某处,正发生奇异的一幕。   带着剑和箫的青年慢吞吞地朝前走着。他步伐从容,却又不失谨慎。走动时,会时不时抬起头观察周遭的环境,评估可能存在的风险。   “喂——你倒是走快一点啊。你以为现在是饭后消食时间嘛!”橘猫一马当先,跑在前面,每隔两三分钟就会扭头催促。   橘猫身旁跟着一条不断东张西望,兴奋得喷出点点火星的红色螭龙,再后面是个悬空漂浮的年轻女孩魂魄。   她的表情与赤轮的类似,边走边冒出一系列问题。   “那是什么?”她指着路灯上停歇的奇异鸟类问道。   “那是姑恶,水鸟而已。”   “那个呢?看起来像是干尸一样!”   “那是占卜骷髅。寻七八岁的小男孩慢慢饿死,再把关节经络用钉子固定,拘留魂魄,是某些术士养来占卜凶吉用的。”   “这也太邪恶了吧!欸,那……那个呢?”   “炼形鬼,专门收集人的身体,为自己炼化身体的鬼怪。”   “哦,长见识了。站在墙根那边的女人呢?”   “欸,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那是绿娘!放心,人家不是冲着你来的!”   这样一问一答之间,气氛轻松自然,令秦悦不禁生出自己是在春游的错觉。   当然,这一切只是错觉!   路上没有行人,原先行驶的车辆无论大小、种类就像被无形的线串起来的粽子,安静停在道路中央。驾驶舱里的人们趴在方向盘上,昏睡不醒。就像他先前在物业值班室里看到的工作人员那样。   诺大的城市,仿佛他是唯一“活”着的人!   秦悦望向朱冥手中的玻璃罩,里面的金线依旧在不停歇地扭动着,似乎正努力感应着主人的气息。   一只满头珠翠的美人首从天而降,妄图偷袭,但还没近身就被橘猫囫囵吞进了肚子里。   相柳打了个嗝,餍足地舔舔嘴,昂着脑袋继续向前走。   秦悦裤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一定是关云横的来电,于是连忙接起来。   “喂?关……”   “喂,小悦!太好了!你那边是不是也停电了?”曹卓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还带有微微的喘息声,但又似乎因为能接通电话感到十分欣喜。   秦悦直觉不对,“您那里有问题?”   “咳,虽然我看不太清楚,但我想应该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你要是能过来一趟最好。我现在在家里。”   “我明白了。”秦悦快速收了线,“走!”   相柳:“不找这根妖力的主人了?”   “嗯,曹叔那里有危险。”在这样的夜晚,能睡着反而是件好事。像曹卓这样既有一丝稀薄修真家族血脉,又不具有任何抵抗能力的人,无疑是作为猎物存在的。   想到这里,他环顾四周,一边琢磨自己怎样才能尽快赶到曹卓身边,一边对赤轮说道:“就现在,立刻去找你的主人!无论他在哪儿,情况如何,一定要告诉我!”   曹卓有危险,那么关云横……   赤轮歪着脑袋,仔细听完他的话,在空中打了旋,失去了踪影。   “那小子脖子上还挂着伏魔!”相柳嚷嚷道,显然认为他是在杞人忧天。   秦悦置若罔闻,心里盘算:怎么办呢?城市这么大,他总不能长翅膀飞过去吧?   “抓稳了。”迦叶剑突然大声说道。   “什么?!”   耳边传来呼啦啦的风噪声,秦悦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距离地面已经有一段距离,并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行。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御剑术?”   “当然不是!”迦叶剑冷哼一声,“你且支撑住了,掉下去我可不管。告诉我方位。”   “噢,好好好。”秦悦大梦初醒地点点头,描述了曹卓的大概位置。   “迦叶,你它娘的是不是故意的!!”橘猫仰头大吼,后面缀着不知所措的女孩。眼看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只能骂骂咧咧迈开四只短腿,努力追赶。   追着追着,它眼睛下面柔软的皮毛迸裂褪去,冰凉的鳞片尽数漏出来。   须臾,圆润可爱的大猫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是一条活动灵活的巨型蛇怪。   蛇怪望着远处半空中不断移动,拉长距离的小点,吐着舌头骂道:“混蛋啊啊啊啊啊啊——你是不是欺负老子没长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大家新年快乐啦!!!! 第274章 百鬼(四)   迦叶剑将秦悦带到指定位置放下。它在空中打了个旋, 画出一圈银白的剑光,又回到他的手里,“小心, 此处有异, 远胜别处!”   “我明白。”秦悦点点头,谨慎环顾四周。   熟悉的街景浸润在死一般的沉寂当中,一切仿佛都只是曾经那座繁华喧嚣都市的倒影。仅仅站在巷子口,便能感觉到一缕缕扑面而来的寒意。这些寒意就像长群结队、难以摆脱的冰冷小虫, 瞬时爬满浑身上下,令他的脊梁与指尖微微发麻。   内心升起的莫名不安与防备化作一阵阵鼓噪的心跳,在胸腔内越来越快。当速度超出身体承受范围时, 他的视线变得扭曲而模糊。   秦悦稳了稳心神, 长出一口气。原本湿热透明的呼吸顿时在空气里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烟, 可现在分明是夏天!   他催燃一枚火符, 小小一团火照亮了二十米开外的距离。不远处, 地面齐整的仿古小方砖上凝着层薄薄的霜, 乳白色的烟氲在离地两寸的地方飘浮涌动, 像是曾经见过的舞台效果那样。   秦悦用掌托起自行旋转的火球, 照亮两旁绵延的巷墙。乍看之下,墙面与地面的颜色接近, 只是使用的仿古砖更窄长。   风拂过墙头,一股脑灌进巷子里, 发出嘤嘤呜呜的怪响。   不远处的一截墙头上搭着件旧衣。分不清颜色, 不需细看就知道已经朽坏破烂, 随风摇摆。不管怎么看, 都像是附近某位住户的遗失物。   但当秦悦调转视线不再注意它时……忽然间, 旧衣腾空而起, 蹿至大概两名成年男子的高度。它在半空迅速舒展开,然后陡然下落,只差毫厘就会盖在秦悦头顶,披撒在他的身上。   青年扬起眉梢后撤一步,提起迦叶剑刺去。没等到短兵相接,一条硕大的柱状物滑过,“啊呜”一口将那件“旧衣”祭了五脏庙。   “呕。”大蛇有一半身子还挂在墙头,咂嘴伸舌道:“这亡人衣的味道真不怎么样,都包浆了!”   说完,他斜眼看向秦悦,着重扫了眼秦悦手里的剑与箫,“飞得快有什么用?为了保存灵力,主人连个法阵都不舍得用。啧啧,浮丘灵器混到你们这份上,可悲可叹。”   迦叶&朱冥:“……”   秦悦:“……”还有什么比当面鄙视更伤自尊的?可他无从反驳,因为相柳说的事实。   照这一路遇到的鬼怪数量与种类,羁押灵器大概率已经毁损,这简直比捅了上万个马蜂窝更棘手。在没有彻底摸清楚情况前,灵力属于珍惜资源,不敢肆意使用。   再者……他望向玻璃罩里肆意扭动的金线——没有明确证据表明,两者之间没有联系,那么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他不禁抬头望了眼天空。浓重的夜色今天与昨天没有任何差别。也不知道赤轮那边怎样了。没有消息应该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几秒的功夫,相柳极其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小子怎么回事!一会儿心急火燎,一会儿不紧不慢,再晚些曹卓恐怕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秦悦一个激灵,回过神,冲进巷子里。   曹卓的住处是上上辈传下来的老宅,尽管经过几次翻修,但依旧保留着一层稀薄尚未完全泯灭的结界。估计是有先见之明的祖辈预先在宅子的墙壁、地基等处埋下了法力强大的符篆。   可即便如此,曹宅已经不再安全。随着岁月侵蚀,符篆的效力减退,结界就像一个厚薄不均的肥皂泡,变得格外脆弱,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缝。而此时,而这些裂缝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白色骷髅,正用牙齿一点点啃噬着脆弱的结界壁。   当秦悦靠近,骷髅们不约而同抬起头,用绿油油的眼睛打量着他。因为畏惧他的灵力与身边的灵器,它们就像遇见天敌的爬行动物般后撤,堆叠在曹宅的屋脊上,仿佛年初在黔州山洞里见过的骨塔一样。   按说,这类低等的骷髅鬼十分怕光,哪怕遇见也很容易驱散。但这时的情况却有些反常。哪怕感知到危险,它们也并不急于逃走,而是审慎的暂时靠边,竟有与秦悦对峙的意味。   不一会儿,它们望向同一方向,上下颌骨头碰撞,发出“咔咔”的脆响,似乎是在发出某种信号。   “一堆烂骨头而已,吵死了!!”大蛇嗤笑一声,摇头摆尾地扑了上去,贴着房顶的砖面将骷髅一个不漏地吞入腹中。   等咽下最后一只,他露出稍稍反胃恶心的表情,“呸呸呸”说道:“这一路,没有两百,起码也有一百只了,再加上刚刚的。到底总共关进去多少啊!”   秦悦冲他点点头,道了声“辛苦”。   大蛇竖直上半截身体,盘桓到与他同一高度,不客气地回答:“少来!两张嘴皮一碰,光说辛苦有什么用?!   少说也应该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鸡块犒劳犒劳!”   “没问题!”   相柳大惊,“你这么抠抠搜搜的人,居然一口答应?不行!亏了亏了。早知道我就说两年得了!”   秦悦摇摇头,越过岌岌可危的结界,触碰曹宅的指纹锁,门开了,他快步入内,没走几步就看见曹卓大马金刀地坐在客厅沙发上面。   “谁!”曹卓举着只蜡烛,刷地站起来,声音既有些变调又有些破音了。当看清来人是秦悦之后,又重重坐了回去,“是你啊,小悦。”   他长吁了口气,朝后仰倒。一把短匕从他的另一只手里滑落,“哐嘡”掉到木踏脚上,砸出一个浅坑。   他看都不看一眼,只腾出手拍拍胸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本以为只是停电,谁知道房顶上有动静,我就知道坏了。往窗外看的时候,差点没吓死我!你说,平时看得模模糊糊,偏偏这时看得那么清楚,那么多几十个白森森的骷髅!小悦,你平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我早就已经习惯了。”秦悦拍拍他的背,想笑又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   曹卓缓了一会儿,扶着沙发坐直,“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悦把自己的经历与推测简单说了一遍。   曹卓瞪大眼睛,“那现在怎么办?难道要把所有逃出来的东西都灭了?”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   “理论上——”曹卓拉长声音重复,眼睛睁得比刚才更大了,“不是!那要何年何月才能恢复正常!我不会等到胡子花白或者直接入土了吧!”   秦悦沉吟片刻,“我想应该不至于。”   曹卓一下来了精神,“小悦,难道你心里还有第二个假设?说来听听!”   “这样的百鬼夜行、鬼气冲天,连迦叶他们都觉得厉害。但我连续遇见的却只是罗刹、亡人衣或者骷髅鬼等不着眼小角色。这明显不太正常。”   曹卓掐着下巴,听得十分认真。正想赞成地点点头,青年话锋一转,“当然。又或许是我孤陋寡闻,当鬼怪达到一定数量之后,也会这样?”   “……”   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曹卓再度颓在沙发上,哀号道:“风水宝地我都给自己买好了!百鬼噬身我那些捉妖的老祖宗们都没这待遇,这是都打算报应在我这里了?!”   一副自暴自弃,听天由命的态度。   秦悦无奈安抚道:“曹叔,这才哪儿到哪儿,咱不说丧气话。”   “我倒是想支棱,但环境不允许呐!”他抱着脑袋,一脸崩溃。下一秒,崩溃立刻化为惶恐与害怕,“小悦!你感觉到了没?有东西过来了!”   “嗯。”地板都在震,想感觉不到真的很难。   曹卓往后缩了缩,绝望地吞咽了口口水,用手指比划道:“是什么?感觉……相当的大啊!”   “啊”字刚脱口而出,屋外已经传来“吭哧吭哧”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很近,似乎只和他们有一墙之隔。   【在哪儿?我需要的血肉。】   那东西隔着窗户往里窥视,鼻子里喷出的白气凝结在玻璃上,形成形状不规则的冰霜。   曹卓捂着嘴,掐着嗓子小声问:“那是什么?”   秦悦摇摇头,隔着玻璃与怪物彼此打量。   【啊——吾感受到了。鲜美的血肉与灵力。】怪物的脸像墨汁一样漆黑,眼睛没有瞳孔,像挂在风中的两只白灯笼一样,左右晃动。   它凑到窗边,用力嗅闻了几下,贪婪的唾液从嘴角流出来。   【香!真香!】   它伸出手,尖锐的指甲像破开鱼肚一样在脆弱不堪的结界上划开一条缝,再撕开。   眼看锋利的爪牙逼近,再逼近。迦叶剑的声调依然清清冷冷,没有起伏地说道:“此乃陈王神,一种南方妖鬼。虽是妖鬼,但也曾被前朝皇帝尊为鬼帝,十分难缠。”   他说这话时,秦悦刚折腰躲过怪物的一记攻击,艰难地将曹卓推给朱冥,“迦叶,下回这么明显的事,就不用再解释了!”   如果,他还能有下回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75章 百鬼(五)   撕破结界之后, 陈王神简单粗暴地撞碎玻璃和一部分墙壁,闯入屋内。   它浑身覆盖着短且微卷的被毛,躯体轮廓仿佛是只能直立行走的斗犬, 但拖着一条长长的、如蜥蜴一样的尾巴。   尽管曹宅比一般平房更高更开阔, 可还是被它直接顶穿了屋顶。   “噼里啪啦”。瞬间,深色屋瓦砸得满地都是。   曹卓一边抱头鼠窜,一边骂道:“这下那些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怕是改天要组队入梦骂我!!”   秦悦:“……”他对曹卓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插科打诨的心态表示十二分佩服,但现在他们的目标仅仅是在“活着”而已。   他曲指敲敲额头, 无奈且虚弱地唤道:“曹叔……”   曹卓当即会意,捂住嘴巴,“对不起。但我是觉得吧, 要是不及时吐槽出来, 万一以后就没机会了呢。”   秦悦捏紧拳头, “那我替他们谢谢您了啊!”   话音刚落, 一阵劲风贴着鼻尖刮过。   他下意识推了曹卓一把, 自己同时向后倒躲过一记攻击。站稳时, 冷汗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打湿了后背的衣服。   “你们在搞什么啊?想送人头就死远一点, 不要脏了爷的眼睛!!”橘猫的尾巴整个儿炸开,瞪大了眼睛吼道。   吼完过后, 他突然僵住了。他极缓慢地低下头,似乎在丈量脑袋与地面的距离。尔后再以更缓慢地速度抬起一只爪子, 反复翻看长在上面的粉色肉垫, “奇怪。怎么会这样?我的真身呢?我那么大, 那么帅气的真身呢!”   由于过分惊讶, 他的瞳孔圆圆的, 胡须高高翘起, 模样显得既可爱又滑稽。但他眼睛里闪现出的严肃慌张让秦悦心中的不安更浓烈了。   他心头一跳,清清嗓子说道:“我以为,你是故意化身成这样方便行动的。”   从蛇化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换作谁都会认为是有意为之的安排。   “哈!你说,我干嘛在这节骨眼上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谁告诉你大等于笨拙的!”橘猫冷笑道,顿时炸毛成“胖大海”。   他飞身一跃,落在屋内一座雕塑的头部,闭上眼睛再睁开,如此反复。   直到雕塑被陈王神摧毁,他不得不再次回到地面,“不对劲!我的妖力呢?我的妖力去哪里了?”   他抬起脸,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这他娘的真是邪门了!妖丹明明就在我的腹中,妖力却无法使用。”   话是说给秦悦听的,但此时的青年无暇回应。   十多个回合下来,他的额头早已布满汗水,手心滑腻腻的,险些握不稳剑。   陈王神的杀伤力主要源于指甲。每一根都有成年男人小臂那么长,比野兽的獠牙更加锐利,尖端处还泛着异样的青蓝色光泽。   这说明上面极可能蕴含有毒素,因而应对起来需要格外小心。   偏偏它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和鼻子似乎相当好使,每回都能抓准他们所处的位置,攻击的动作也十分敏捷。   秦悦护着曹卓不断移动攻击,再后撤,渐渐开始体力不支。   当他砍在陈王神的腿上,并且格档住了来自它的不知道多少次回击后,整个人无法自控地滑出两三米远。他单膝跪在地上,努力屏住呼吸。   已经试过各个部位与力道。这玩意儿的皮肉太厚,单纯的砍和切只能留下一些不致命的伤口,有的甚至都没见血。   他不敢松懈,很快条件反射地举起剑,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击。   陈王神忽然定住了。它举着爪子,侧着脸,呆呆站在原地,表情空洞且麻木。   这是在干什么?寻找他们所处的方位吗?秦悦小心观察着。   他环顾半塌的曹宅,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行!他和这妖鬼的体格相差太大,肉搏简直是螳臂挡车。   肉搏……   肉搏?   他一下愣住了。抬起手,用衣袖揩掉滑落下来的几滴汗珠。   “等等。”就像刚才相柳大声嚷嚷的,很不对!   他摩挲着剑柄上的暗纹,低声唤道:“迦叶?”   剑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乖巧温驯,锋芒尽敛,就像上一回在玩偶之家里的遭遇。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阵头晕目眩。   见他许久都在保持着同一姿势,曹卓心急火燎地凑上前,“小悦,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秦悦摇摇头。他的视线逐渐从对方焦急的表情挪到他怀里抱的东西上面——   红色玉箫斜斜地倚靠在曹卓肩膀上,随着他的动作穗子左右摇摆,画出一道道杂乱的弧度。而关在玻璃罩里的金线正疯狂扭动得几乎生出无数的虚影。   是啊,朱冥擅长结界,如果能自由行动,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一直跟陈王神硬碰硬呢?   “朱冥。”秦悦伸出一根手指,碰触玉箫。同迦叶剑如出一辙,指尖之下,灵力的脉动是如此虚弱,仿佛被完全封印住了一样。但如果再往更深处探,又似暗潮汹涌,另有一番恶斗。   看着看着,他突然用力拍打额头,笑自己过分迟钝。   曹卓小心翼翼盯着他看:“小悦,小悦,你还好吧?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强势挤开,“让让,别挡路!”   相柳蹲在地上,猫爪快速搭在剑上,“嗯,废了,下一个。”   又搭在箫上,“也废了。”   他不断地用尾巴拍打地面,一点都不在乎陈王神会不会借此准确定位,“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同它这么耗着?”   虽然听起来是问句,但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要是敢回答“是”或者一问三不知,老子现在就直接撕了你!   怎么办?他能怎么办?秦悦笑了起来。   他从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童话故事里那些披棘斩棘,冲破困难,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主角。因为他是肖家人!   什么安稳、平和,没负担……都是短暂奢侈的美梦。眼前这样的惨淡、丑陋与血腥好像才是他的宿命。   他握着迦叶剑,缓缓站起来,“当然只有速战速决一个选项了,总不能死在这里吧。”保存灵力这件事,看来是行不通了。   说话间,他的身体周围渐渐形成无数细小的气旋。   气旋卷起的细尘迷了橘猫的眼睛。他动动胡须,咬着曹卓的裤腿,示意他一同后退。   当站到不会被秦悦注意的位置后,他面上的忧虑之色才显露无遗,“禁制吗……果真就像他们说的,的确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并不是一模一样。毕竟在这世上既没有肖元也没有肖简了啊。为什么?”   他望着主动朝妖鬼靠近的青年背影,喃喃自语道:“希望别再有其他麻烦了。不然——”   “不然什么?”曹卓拍着胸口,一脸惊恐。   “闭嘴!不要影响我观战!”   “可……明明是你一直在旁边嘟嘟囔囔的。怎么到头来反而怪到我身上了?!”没料到会被倒打一耙,曹卓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   “我说闭……嘴!”   “你——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你们看!悦悦把那个家伙打倒耶!他真的好厉害啊!”女孩魂魄兴奋地说道。   相柳不再搭理曹卓,斜眼哼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这种招数,要是在以前的浮丘门生使出来都嫌丢人!”   女孩气鼓鼓道:“不准你这么说悦悦!你要是那么能,就自己去打好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眼看秦悦就要收拾了那陈王神,相柳暗自松了口气。神情虽然装模作样紧绷着,身体却已经蜷成软软一团,撇嘴说道:“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有本事之前就不要躲在我后面哭唧唧嚷嚷啊。”   魂魄:“……”   相柳乘胜追击,“怎么?没话说了吧?你这点道行,也好意思跟老子打嘴上官司。我……你……”   他骤然愣住了。下一秒,被毛倒竖,呲牙咧嘴道:“线?”   “嗯?什么线?”曹卓跟着抬头,也被吓了一跳,“小悦!”   时间退回到两分钟前,秦悦已经用诛邪阵卸下陈王神的一只胳膊。   青色的血从它的伤口断面疾速涌出来,但它没有流露出半点痛苦之色。   相反,它开始仰头大笑,边笑边摇头晃脑,声音大得连曹家大宅都像在晃动。   【你真以为我和那些小喽啰一样,在乎的是你这身皮肉与灵力?】   陈王神的嗓音如有实质,像条滑腻阴险的小蛇爬上秦悦的后脖颈,使得他没来由的一阵恶寒。   它望着他,没有瞳仁的眼睛盛满了幸灾乐祸。   秦悦骑到了它的脖子上,凝声回答:“我对你的想法没兴趣。”   听到这句话,陈王神又开始大笑。它笑得歇斯底里,并且用尚存的那只爪子使劲击打着地面。   屋瓦的碎片不住弹跳,直至笑声平复。   与此同时,秦悦听到了曹卓和相柳的喊叫声。   他抬起头,被眼前奇妙的情形迷惑住了。   女孩魂魄的身躯分裂、分解,最终形成一张巨大蜘网,铺天盖地向他伸出触手。   下一秒,他被数不清的纤细丝线缠绕,悬挂在半空。一部分丝线拧成一股,顺着他的脚踝慢悠悠往上爬。   【嘻嘻嘻。】   他开始轻微的耳鸣。   【肖家人呐肖家人,总是自以为是的正义和愚蠢的心软。】   一道完全不同于陈王神的声音出现在他的意识当中。以眉心为起点,一股热浪吞噬灼烧着他。   “你……”他忍痛皱眉。   【一切如我所料,如我所想,如我所愿!嘻嘻嘻,让我们继续上回没有完成的事情吧。】   声音用温柔轻快的语调说道。   没有完成的事情?   我怀疑,今天的事,甚至之前的许多事,都是一个局。   不自觉的,秦悦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对自己对迦叶剑说过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76章 百鬼(六)   除了拧成一股的少部分金线, 其余每一根线的末梢都像吐丝的蚕。它们不断摇摆、分叉,野蛮生长。   随之而来,空气里充斥着令人不快的妖邪之气。   不一会儿, 秦悦大半的躯干与四肢都被层层叠叠的金线包裹束缚, 只有头颈能够暂时自由活动。   同样受到限制的还有他的灵力。   金线的存在让他体内尚算充沛的灵力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就仿佛一桶加了盖子的水。明知道桶里有水,甚至还能听到水摇晃的声音。但看不见,更无法揭开盖子使用。   秦悦心想,早知如此, 还不如一开始就杀他个痛快!   不远处,相柳和曹卓仿佛都在大声喊他的名字,又或者声嘶力竭地说了些别的。   什么?他听得不够清楚。   宽敞的大厅俨然割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空间。   他的整个人如同被浸在一枚透明水泡之中, 不但呼吸变得困难, 连听觉等五感都受到极大影响。   秦悦绷直身体, 抬高脖子, 吃力地想分辨空气里破碎的字句。不到五分钟, 他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贯到地面。   力量霸道蛮横, 撞得他整条脊柱痛得发麻, 眼睛一黑。   他皱眉“唔”了一声, 冷汗争相冒出来,手心立刻变得又湿又凉。   但正是因为这股疼痛, 混沌的思绪像被凿开一个小口,灵台瞬间清明。   秦悦瞠大眼睛, 注视着正上方那个左右摇晃的虚影——那是一盏自曹卓家客厅天花板垂下的, 样式繁琐的仿古吊灯。   过了一小会儿, 某个“人”凄切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耳朵。   “我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女孩的嗓音轻飘飘的, 像在梦呓, 令人莫名感到不安。   “不对!我不是坏人!我那么喜欢悦悦啊。在我失意、寂寞的时候都是因为听了悦悦的歌才重新振作起来的。所以哪怕死后变成了鬼, 别的人还有事情都忘掉了,但唯独记得带给我温暖和希望的悦悦!应该是这样才对!不,一定是这样!”   她的语速又疾又快,似乎想从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里跳脱出来,“你们看,我明明记得这些啊。我的记忆怎么可能有错?!”   她哽咽了一声,被屋内的沉默刺痛,气若游丝地辩解,“我不是坏人……真的。我记得,我真的全部都记得!”   但作为秦悦当前行动受限的始作俑者,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陈王神笑了一声,冷酷地说道:“不过是个东拼西凑,有些用途的残片罢了。别在这里自以为是!”   “记忆?记忆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记得?你记得的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仔细回想一下,自己最初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   “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你又会执着于跟随他?为什么除了这个人以外,你什么记忆都没有?活像张白纸?”   “可是……”   陈王神神情讥讽的大笑起来,毫不在意地掐灭魂魄的幻想,“事到如今,承认吧。连你喜欢他的歌这件事,都是虚假的。”   女孩放弃了争辩,痛苦呻/吟,负隅顽抗,“不会。这不可能!”   “不可能?”   住口。住口!住口啊!!   不见血的刀子落下前,秦悦在心底大声阻止,但话到嘴边成了虚弱无比的气音。   陈王神居高临下,余光轻轻扫过他,嗤笑出声,“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何必多管闲事?”   它略过他,低垂头颅,像在看路边的一颗石子儿,那样轻蔑地转向女孩魂魄,恶毒地呢喃,“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根本就不存在呀。”   魂魄被彻底击溃了。在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尖叫之后,小声啜泣:“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害了你们。”   谁又能想到呢?   几个月的朝夕,无论是他、相柳还是迦叶等一众古老富有经验的灵器,谁都没有发现不对劲。   除了……关云横寥寥几回抱怨气味的问题。他也误以为是他们两厢看不顺眼的托词而已。   终日大雁,反叫雁啄了眼。   秦悦哑然失笑。他想对魂魄说,不要为连自己都不知情的错误道歉。   可话还没说出口,眉心又是一股钻心的痛。仿佛有人自那里缓缓地把他的五脏六腑掏出来,再用钢锉,细细地磨他的头骨。   一下,两下,三下……   剧烈的疼痛,导致胃部开始收缩痉挛,内里翻江倒海。他的眼前一花,险些直接昏死过去。   在接近丧失意识的临界点,他死死咬住嘴里的一侧软肉,顿时满口腥甜。一丝极细的血线从他的嘴角漫出来,缓慢地爬过下巴。   这时,他的耳畔抑或脑子里响起几声诡秘的笑。   【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想象的要强一些。大多数修士如果困在这个阵法里,早已经昏迷不醒了。】   阵法?什么阵法?   秦悦吃力地扭动脖子,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浑身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仿佛立刻会全部断裂般。   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又是一黑。但也终于勉强看清“蛛网”外包绕着一圈悬浮咒文的画面。   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喘了口粗气,静静等待。出于自我满足或者某种奇特目的,对方在刻意刺激他、折磨他。   不一会儿,声音又来了。   【肖钺。】   【浮丘肖氏。】   声音突然喊起了他的原名。像极了忽远忽近,故意拿捏的戏腔,外加一点神经质的兴奋。   【现在你是不是很难过?很痛苦?】   难怪有人吐槽,反派多少有点心理问题。完全是抓住了问题的精髓!   秦悦磨着嘴里还在流血的软肉,一字一顿地回答:“关你屁事!”   声音笑了。   【倒是块硬骨头,就像二十多年前你死去的父母。】   尽管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早有推断。但在尘埃落定的瞬间,秦悦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直往下坠,落进不透光的深渊。而深渊的底部是一汪沸水,初入时疼痛难忍,但很快陷入一种麻木的平静。   “为什么?”他的视线汇聚到虚空的某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好问题,太好了!我也一直想问为什么?】   声音声嘶力竭地笑。   【世上本无我,充其量我只是浮丘灵脉里生出的一团无知无觉的雾霭……】   【就因为肖元那厮自己心怀见不得人的念头,自己把自己给吓住了,于是活生生将那些念想抽离摒弃,封存在浮丘灵脉的最深处。后面不少宗门尊者纷纷效仿,久而久之,我便有了灵性。】   【我自幽暗中醒觉,吞食幽暗而活,如同老虎生来食血肉!】   【俗话说,养虎为患。肖钺,我问你,错的难道仅仅是虎吗?】   它自顾自发泄,完全不在乎秦悦有没有回应。   渐渐的,秦悦发现自己的正上方浮现出一个类似“人”的漂浮物,像人站在路灯下身前形成的背影一般。   【生我者浮丘,当发现情况失控时,毁我者亦是浮丘。哈哈哈!】   漂浮物破开七八个小口,化作漩涡。陈王神驱赶着无数鬼怪,逼迫它们跳入其中。漩涡的容量似乎深不可测,无论吞食多少鬼怪都不能餍足。   瞬间,屋内充斥着怪物们凄厉的惨叫,更有不甘愿者,试图结伴从窗户逃走。   陈王神移动着壮硕的身躯,用爪子把它们一一抓回来,塞进漩涡里。   这时秦悦身上的束缚似乎变得松弛了。   “悦悦,快!他现在控制不了我的意愿了。”女孩小声催促道。   秦悦连忙从蛛网里挣脱了出来,试过之后,不由大喜。他的灵力已经流转如常!   相柳叼着迦叶剑,朝他奔赴而来,“赶紧!趁它忙着接受献祭,攻击阵眼的位置,兴许可破!”   所谓“阵眼”就是女孩魂魄的头颅。   秦悦提起迦叶剑,转身走向她。   魂魄的身体已经完全异化成一张大网,只有脑袋还和原来一样。   女孩眨眨眼睛,微笑道:“别哭啊,悦悦。我可是反派手下的打手欸。是坏人啊。好人怎么能为坏人哭呢?!”   秦悦的喉结滚了滚,想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临到最后什么也没说,视线变得更加的模糊。   他举起剑,闭上眼睛又张开。   女孩目光盈盈地望着他,网和头颅都像金色纱雾般消散在空气中。   “虽然之前说了谎,但这一回绝对是真话。我永远都是悦悦的粉……”   魂魄一消解,漂浮物立即变得狂暴起来。吞食掉几只骷髅鬼过后,它将主意打在了陈王神上面。   【不——】置身事外的黑面妖鬼没料到自己也会有变成猎物的时候。   它摔倒在地,用仅存的一只手臂,破开砖面试图稳固身体,不要被吸进去。   “刷”青光一现,它的那只手臂断了。紧接着它的双眸也被刺瞎,鼻子和耳朵被削去。   【啊——】   它的脸上糊满青色的血浆,惨叫着跌入漩涡。   在这之后,漂浮物陡然扎口,消失在空气里。   曹卓身子一软直接跪到地上,“结束了吗?”   秦悦没吭声。   朱冥迟疑道:“小悦,你很少这么折磨你的对手。”   “是吗?大概是因为我这回太生气了。”   “……”   想起那个消失的魂魄,所有人都一阵失语。   一片安静过后,轻松欢快的铃声打破僵局。   “喂?”   “秦先生,我是关鹏。”无论秦悦纠正多少回,关鹏总是毕恭毕敬地喊他秦先生。久而久之,秦悦也就随他了。   关鹏的嗓音低沉沙哑,听上去情绪不高。如果是平时,秦悦大概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今晚,大概因为方才那场战斗,他的反应并不敏锐。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肯定与关云横有关。   “嗯,你好。”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   漫长的沉默过后,关鹏的声音更显破碎,“秦先生,大哥乘坐的飞机在落地前失联了……”   秦悦的眼前炸开一片红雾,关鹏似乎还在继续说着什么,然而他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277章 百鬼(七)   扑通, 扑通。   心跳声就像逐渐加速的鼓点,充斥了秦悦的耳道。   他的喉咙变得又干又涩,刚要开口说话便觉得疼得厉害, 仿佛正被一张粗粝的砂纸用力研磨着。   扑通, 扑通。   他甚至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的心脏还能继续跳动,因为每一次呼吸都像被锋利的刀锋在凌迟。   扑通,扑通。   他应该说些什么,他也必须说些什么。   “喵呜。”橘猫蹭了一下他的裤腿, 抬起两只绿莹莹的眼睛。   只间隔了一秒,整间屋子亮堂起来,灯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秦悦眨眨眼睛, 皱眉注视着眼前的情形。由于之前的打斗, 家具几乎都倒在地上, 缺胳膊断腿, 满目狼藉。   就像……他此刻难以掩饰的仓惶与狼狈。   窗外隐约传来车辆的鸣笛声, 四周摩天大楼顶部的红色信号灯, 一闪一闪地亮着。   眨眼, 整座城市又活了过来。   秦悦侧耳倾听外面的热闹, 心想,能不恢复吗?他已经解决了问题, 不是吗?   那为什么偏偏现在出问题的,变成了关云横呢?   “小悦, 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作为看他长大的长辈, 曹卓第一时间感到不妙。   他拉着他的手臂, 关切道:“你还好吗?”   秦悦挺直脊梁, 缓缓将手抽出来, “没事, 曹叔。我没事!”   怎么可能有事?   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那可是关云横!   他一边想,手指一边轻微颤抖,险些握不稳手机。   另一头,关鹏显然察觉到他的异样,又问:“秦先生,您……还在听吗?”   “我在。”秦悦的声音很稳,就像用水平尺测量好的一样。   他只是觉得无法理解。为什么相柳看向他时充满怜悯,曹卓脸上浮现着不加掩饰的忧虑,还有关鹏声音里透出小心翼翼。   他们在怜悯担忧什么?担心他会发疯还是垮掉?   秦悦微微吐了口气,“你说,我在听。”   奇怪的是,明明室内尚算安静,关鹏的声音却若隐若现,模糊掉了一大段。   等他拼尽全力,再仔细听时,对方已经抛出问题,“那您看,现在方便我过去接您吗?”   他下意识想拒绝。不料,关鹏紧接着说道:“老爷子他想见见你。”   心头一跳,秦悦的声音骤然软下去,“我明白了。我现在没在公寓,一会儿发定位给你。”   挂了电话,他选择了附近的一处标志性建筑物作为碰头地点,并且对曹卓欲言又止的表情视若无睹。   重新亮起来的路灯在窄巷的地面投射出一个个白色的光晕。他踩着这些光晕,像踩在一堆棉花上。   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走着,嘴里的伤口又流血了,似乎比刚才伤得更深。   一股股腥甜的血液流进喉咙,回到肚子里。   【事实证明,任何靠近你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心底有个声音像挥舞爪牙的怪兽,狞笑着奔袭而来。   他咬牙把它压下去,将出鞘的迦叶剑拢在怀里,似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并不在意锋利的剑锋会不会伤到自己。   兴许是因为剑气冰冷寒凉,像冬季霜雪,他冷得一直发抖。   “迦叶,我好累。”他喃喃说道,“从没这么累过。”   吐出的字句化作一道白烟,渐渐溶在空气里。   秦悦!!   这声音是——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   不远处,一辆有几分眼熟的黑色轿车低速滑行过来。冲他短促地按了声喇叭过后,降下车窗,露出关鹏疲惫的面孔。   秦悦愣了愣,自己也不确定心头一闪而过的失落是为什么。   二人相顾无言,直到关鹏从驾驶座走下来,为他打开车门。   “谢谢。”秦悦弯腰走进去,坐定。   穿过一个红绿灯,关鹏清清嗓子说道:“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老爷子怕你担心,所以想把你接过去。”   “嗯。”   “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您要是觉得累了,就先眯一会儿。”   “好。”秦悦配合地闭上双眼,一个字也没多问。   他靠紧椅背,浑身又酸又沉,假想自己是块吸饱水的海绵。   脑子里乱糟糟的,但真正想梳理时,又变回一片空白。   一路上他依稀作了很多场梦,但没有一场能记得。再次醒来时,眉心处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   他伸出手指揉了几下,但症状并未因此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这时,车辆的行驶速度骤然降下来。关家老宅门口,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上前,闪光灯此起彼伏。   “这种时候外出,是要接什么重要的人吗?”   “请问有关先生的最新消息吗?”   “有消息称,飞机因为机械故障,已经坠毁在西面的永安镇附近坠毁。请问这是否属实?!”   “现在关家是否已经开始遴选新接班人了呢?”   数不清的话筒磕碰到玻璃与车身上面。因为前后排之间升起隔板,玻璃也做过特殊处理,外面的人看不见秦悦。   反之,他能清楚看见这一张张脸上急迫饥/渴的表情。   像闻着血腥味而来的兽,只是由于善于伪装,披着人皮、用两条腿行走,混迹在人群里。   死吧。死吧!死了最好!那可是大新闻!   一双双亢奋的眼睛里透露出相同的讯息。浓烈的恶意在空气里弥散,像某种可怕的传染病,令场面有些失控。   一股酸水自腹腔上涌,哽在脖子那里,使他恶心得想吐。   强忍了一阵,秦悦的视线变得模糊,有水意晕染开。他草草擦去,但更多的又冒出来。   心底最深处,戾气像受到足够阳光水分滋养的嫩芽破土而出、舒展,拔高。   真想……让这些人永远的闭嘴!   他被这种想法蛊惑着,眼角剧烈地抽动。   与此同时,车辆终于温吞且艰难的破开人潮,驶入老宅的大门内。   关鹏把车停稳后,打开车门。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雕花门说道:“老爷子就在里面,您请。”   “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我想,他更想单独和您见面。我先把车停回车库。”   “好。”   暂别关鹏,秦悦拾阶而上,走到门前。他慢慢伸手推开门,刚打算迈开一条腿。   “秦悦——”   这一回,声音更清晰了。   他迟疑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山水楼阁,曲径通幽,百步之内只有他自己。   “醒来——”   可他明明很清醒啊!   他抱紧迦叶剑,困惑地想。企图把奇怪的幻听抛诸脑后。   “秦悦——”   然而那道与关云横很像的声音实在撕心裂肺,听得他整颗心拧成一团。   “停下来!”   停下来?可他已经停下来了啊。   “秦悦!!”   声音宛如贯穿神魂的闪电,劈开混沌与迷障。   烫!痛!   他一边用手背用力摩擦眉心位置的皮肤,一边踉跄后退,从平台滚落。   石子小路变成粘稠的黑色泥浆,里面探出无数柔软的黑色手掌,齐心协力拉扯着他的衣服和手脚。   【嘻嘻嘻,别走啊。】   秦悦挣扎着坐起来,挥剑砍去。但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迦叶剑的踪影?   【快。别被他逃了。】   他急忙结印,但灵力汇聚在指尖无法使出。   是禁制!   他被往下面拖拽,黑色泥浆迅速漫过三分之二的身体。   完了。他出不去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另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叹息。   空间旋转颠倒,天地瞬间掉了个个儿。他从泥浆里抽身出来,不断坠落。   前方是一片刺眼的白幕。穿过白幕,秦悦用力睁大眼睛——   曹卓胀红的脸,近在咫尺。再往下,他的脖子上有一双手,白皙细长,拇指正上下交叠紧紧掐进皮肉里。   那双手……   那是他的手!   秦悦如遭雷击,撒开手,连退两步。   曹卓当即蹲下身,猛烈咳嗽。咳了一阵,他抬起通红的眼睛,“得救了。还以为会死掉!”   他顺了顺气,继续说道:“你可总算回来了。我和肥猫,还有关先生都快急死了!”   回来?关先生??   秦悦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橘猫奋力从一堆废墟里爬出来,虽然灰头土脸,但精神尚可。他把误入口里的建渣吐出来,“你又在那儿叫谁肥猫啊!”   不远处,倒伏在地的博物架前,男人正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的领带绑在小臂处,上面沾染着灰尘与血渍。衬衫破出几条细长的口子,一部分渗出暗红色。   明明狼狈成这副模样。但当他看到秦悦时,眼睛一下亮起来,“下回别再让赤轮那个莽撞家伙做事,它就那么闯进车里,直接把关鹏吓晕过去了,还废了两块玻璃。”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关云横的嘴角透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不过,我来的正是时候。”他昂昂下巴,指向他们站立的位置。   秦悦低下头,发现自己和曹卓踏足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上。   地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身首异处朝染的尸/体。   他皱皱眉,问道:“外面那种情况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猜。”   又见关云横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秦悦试探地问:“关云横,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模模糊糊,雾里看花。我试了大概二十遍,才把这家伙召唤出来。”关云横勾出脖子上的玉扳指。   “这可不是适合闲聊的时间,说点有建设意义的话题,行吗?!”橘猫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   “那好吧。”秦悦耸耸肩,鉴于他对这期间发生过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这是……”什么情况?   橘猫抽抽鼻子,嫌恶地望了一眼,远远坐着,“说来话长。”   “那就简略一点。”   “有人觊觎你的肉/体,不对、躯壳。”   “……”虽然和他猜想得差不多,但话从相柳嘴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秦悦:“我原本以为阵法反噬能伤到他的根本,没想到……”   橘猫舔了舔爪子,打断他道:“怎么可能?!我算看明白了。严格说起来,那东西是浮丘灵脉生出的东西与历任家主腌臜心思的构成物。拥有他们的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当然也有灵力咒术。这样陈年累月累计起来,你一个半罐水,直接跑路才是上上策。可惜啊,人家压根不愿意放过你!”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所以你跑不了,只能战。而我……如果不是因为跟你们肖家的契约,早就麻溜跑路了!”   “真是谢谢你的诚实!”   “不客气。”   “……”   几步外的角落里,黑色烟尘正在聚集。乍看之下,像是室内的小型龙卷风。   烟尘旋转舞动着飞到所有人面前,又像薄雾般散开。   【愚……】   【愚……蠢。秦益那老小子不会以为光凭一点点咒术,就能保你不死?】   咒术?   “爷爷是你杀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原本我也没想过专程跑来杀他,但既然凑巧遇见,顺手便杀了。】   声音轻描淡写,鄙夷地继续说着。   【自不量力的老头子!还有曹家也是……如果不是你们异想天开在宅子里布下镇守阴极的阵法,恰巧能为我所用,或许事情反而不会这么顺利。】   闻言,曹卓抬手抹了把汗,略带敬畏地望着没有形体的敌人。   秦悦深吸一口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切的?”   【也不是很久。大概就是我想从梁家后人那里打听个东西的下落未果,再搜寻肖家人的去处,然后……见到你为止。】   它说得满不在乎,但透露出的信息量却十分惊人。   果然是这样。这么说关云横的父母也极可能是……秦悦不由看了关云横一眼,后者的表情同他一样凝重。   【不然你以为……当年我为什么不杀你呢?还让你长到这么大。】   【说来,所有这些还是当年洛川姜氏那件事给我的启示呢。肖家禁锢我,而我偏偏就要用肖氏后裔的身体,行走祸害这世间。岂不妙哉!!】   说话间,秦悦的眉心上方一片滚烫。有什么东西从皮肤下浮出来了。他抬手想去触碰那个部位。   “是那种刻印。”关云横捉住他的手,表情倒是挺淡定,“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那种。”   【嘻嘻嘻。既然刻了印,那便是我的东西了。不必挣扎,免得反而更加痛苦。放心,你走了以后,身边的这些人都会去陪你。】   【秦益的咒术已经被我打碎。这一回,可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了。】   声音如有实质,似乎贴在秦悦耳边,萦绕不去。   “仔细想想,他说得相当有道理。”橘猫歪着脑袋说道,“因为禁制咒,无论是你我还是灵器,现在都只能干瞪眼,肉搏的话我们也百分百会输。不过——”   他话锋一转,“老子想怎么死,什么时候死,还用得着你教吗?!秦悦,快点想办法,不然大家全都得死!”   秦悦:“……”早知道他不会那样心平气和。   他扭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紧紧交握着,哪怕已经潮热出汗也没有分开。   他盯着那两只手看了一会儿,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一瞬间,他心里有了计划。一个绝对能让其他人安全,并且不让这东西继续横行下去的计划!   “秦悦……”男人若有所感地回望着他,“别想做任何傻事!”   他没有回答,而是笑了起来,并且贪恋的以拇指摩挲着对方的手背,“真糟糕。你总是比我想象的更了解我。”   话音刚落,秦悦的手掌就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像一尾活鱼滑出了对方掌心,然后用力一推。   他的行动一向敏捷迅速,当男人下意识去捞时,早已被推开。   一枚三角黄符落地,化出一只浑圆坚固的结界,将关云横、曹卓,甚至相柳包裹其中。   “秦悦!你踏马简直就是个混蛋!”关云横扑上去,用力拍打着结界,高声大喊道。越用力想挣脱,就越无法离开。   橘猫冷静地分析,“没用的。他铁了心把我们关在里面。”   曹卓结结巴巴地问:“小悦,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做什么?摆明是去送死!”一人一猫异口同声回答。   “不会吧。”曹卓后知后觉地跟着叫道:“小悦!小悦!放我们出去!!”   橘猫不忍直视地摇摇头,用爪子拨弄了一下地上的迦叶剑,“剑在这里,那箫呢?”   红色玉箫正被青年握在掌中,高举过头顶,“你先前之所以会被咒术阻扰,是因为差了这五分之一。”   【那又怎样?现在咒术已破,我要取这剩余的部分再容易不过了。难道你打算威胁我?】   “如果我说是呢。”秦悦取下绑在玉箫尾部的洞天袋,在手心掂量了一下,“比如……我现在毁了这只洞天袋。   虽不足以致命,但应该也能令你受到重创!”   【就凭你……】   尽管态度轻蔑,但薄雾快速重新聚拢成了黑色烟尘。它慢悠悠地逼近秦悦,然后倏然钻进袋子里。   很快的,它就重新从里面跳脱出来。不到一两分钟的功夫,烟尘已经变得比刚才大了一倍。它猖狂大笑,直到发现自己被一张蓝色法笼罩住。   【你不会真以为这种临时布下的小把戏能够降伏我吧。】   “当然不会。”秦悦也笑了,“但我猜……重新整合之后应该是你力量最虚弱的时候。”   人重新接回断肢还需要时间适应,非人也不例外。否则,在凑齐自己的过程中,这东西不会选择间或蛰伏,销声匿迹。   【倒也不蠢。可惜……或许在这个时间,你的确是最厉害的修士,但与你的那些祖先相比,相去甚远!】   “我当然比你更清楚这一点。”否则也不会选择玉石俱焚的方式。   秦悦不再搭理它。他双手结印,认真念道:“三十万兵,御敌千里。横身饮风,斩鬼五形……”   【哈哈哈,莫非你是想冲破我的禁制?没用的,这咒是由肖元那厮所创,再由肖简改良。除非,你不要命了!】   “天绉激戾,威北衔锋。炎黄烈血,祐于北塔……”   血气上涌,灵气狂乱,彻骨疼痛遍布全身。但他没有选择停下来。   “四明破骸,天猷灭类。”   法笼透出一环温和的蓝色光芒,一点也不像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杀阵。但风中的气息逐渐变了。   “万鬼自溃,妙音伏魔!”   仙叶法印形成数不清的烙印,直扑黑色烟尘。   烟尘被烙印分化,变成一个个椭圆或者圆形的球体。球体拖拽了长长尾巴,在法笼当中四处乱窜。   【怎么会?怎么会?这又怎么可能?!】   声音在痛苦地咆哮过后,不可置信的追问。   【哦,我懂了!我懂了!】   【你竟然已以身殉阵!哈哈哈哈,很好!很好!!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秦悦的脸上的血色正已惊人的速度褪去,苍白如纸,白中还透着青。   “秦悦——”   他听到关云横他们在叫他,但他已经不能回头。   他全部的力气还有精力只是用来将妙音伏魔阵的口诀一遍遍的唱诵。   【……真是个疯子。】   烟尘球体挣扎着吐露出最后一句话,就被咒语化成的烙印吞噬殆尽。   秦悦垂下手臂,长舒了口气,整个人彻底软倒在地。   “秦悦!!”   “小悦!”   各路声音纷杂凌乱。像是有谁紧紧握着他的手,慌乱地把他抱在怀里。又像是有谁将源源不断的灵气渡给他。   没有用。都没有用。不然怎么叫剑走偏锋呢?   他想说话,但稍稍张嘴,大口大口的血就从嘴里涌出来。   “怎么办?!他一直在吐血!”这声调听起来像曹叔。   他疲惫地沉入更深的黑暗里,身上的痛苦反而有了极大的缓解。   一切都结束了。他解脱又遗憾地想。   “还是你赢了。”突然,他听到一个女人不甘心地说道,声音听起来像极了轮回门的主人。   谁赢了?   “承让。”而另一道声音叫秦悦的眼睛一下热起来。   爷爷。是您吗?   “哼!你这老头子真没意思,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局局都赢我,偏偏跟皓天下的时候,胜负各半。好没有意思!”   老人好脾气地笑了,又说了声“承让”。   “谢谢您让我们看到这里。您看……是不是应该。”   轮回门的主人怒道:“敢情你们这些人扎堆的不马上投胎,就是为了杵在这儿监视我的!怎么?难道你们认为我是那不守承诺之人,不,神!”   “没有的事。”回答的声音参差不齐,男女都有。   都有谁呢?这是什么奇怪的临终体验吗?不知怎的,秦悦感到有些想笑。   轮回门主人气哼哼又道:“走开都走开!还是你们想看着他死!”   说完,秦悦顿时感到身体如同浸在一汪温泉里,五脏六腑、皮肤毛孔没有一处不舒展贴服。   轮回门主人絮絮叨叨道:“祸由肖氏起,又因你而终结,可谓圆满。要我说,直接脱去现在这身皮囊,把这辈子的人情世故、前因后果都抛开,那才痛快!偏偏……”   “谁让我当年莫名其妙欠了肖简一个人情,指名点姓用在你这里。行叭,反正不过是举手之劳!咄,生老病死,劳劳碌碌又有什么意思?”   她嘴上喋喋不休,但该做的一样没少做。   做完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走罢。回去吧!”   秦悦原本还想问她几个问题,但被这样轻轻拍过以后,身体一挣,疼得整个人快打挺了。   “有了!有呼吸了!”柔软的肉垫踩在他胸口,橘色猫毛糊了他一脸,“快点说谢谢!劳资和姓关的为了护住你的心脉,差点没累死!”   秦悦:“……”满心感慨与激动化为乌有。   他越过相柳,对跪在身旁,试图拉他起身的关云横说道:“先不要动我。我身上疼,想再躺躺。”   男人充耳不闻,干净利索地将他扶起来,甚至连骨头都发出咔咔的声音。   秦悦:“……”明白了。你们都想让我再去死一死。   他静坐片刻,揉揉脸,“嘶——为什么我的脸这么疼呢。”   “我打的!”   “啊?”   “之前你不清醒的时候,我给了你几拳。”   “你也真够狠的。”   “你把我贯到地上的时候,也没见心疼过我啊。”   “哦。等等,那是我吗?当时根本不是我好不好!”   “哼。后来想了想,当时还打轻了!”   “……”   关云横谁啊。嘴炮王者,记仇者中的战斗机!   *** *** ***   草草打扫完战场,天际已经开始发白。   曹卓一瘸一拐,自告奋勇去厨房准备早饭。橘猫甩着尾巴大摇大摆跟过去,美其名曰:监工。   秦悦倚靠在窗边,回想不久的那场惊心动魄,竟仿若隔世。   关云横走过去,以相似的姿势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结束了。”   “嗯。新的一天开始了。不生我的气了?”   “你倒是提醒了我。从现在开始,五分钟不要跟我说话。”   “……”   朝霞灿若玫瑰,蓬勃壮观。   这一刻,关云横暂且放下了小鸡肚肠,轻轻说道:“真美。”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轻松。   “是啊,很美。只要看一眼,这辈子都忘不掉。”秦悦含笑,回望着他。   很美。   就像是……他第一次看见男人的魂魄时,心里不由闪过的念头——   难得遇到如此璀璨闪耀的生魂,真是漂亮!   “笑什么?鬼鬼祟祟的!”   “秘密。”   “哈,说得我好像很想知道一样。从现在开始,十分钟   不要跟我说话!”   一分钟后。   “咳,什么秘密?说来听听!”   “不告诉你。”   “喂——”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谢谢各位这么久以来的陪伴!有缘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