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到底是什么》作者:朝邶   文案:   一、   爷爷过世那天,陆汀意外得知自己有位未婚夫。   未婚夫是一个花盆,把花盆抱回家的第一天,陆汀鬼使神差地问它:“你好,需要施肥吗?”   种子破壳,嫩芽破土而出。   陆汀:“……”   二、   自从开始养花,家里接连发生怪事。   洗澡时突然回头,会发现一枝从阳台花盆里延伸进来的藤蔓。   喝水时,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唇角。   就连夜里做梦惊醒,也能感觉到有东西盘亘在四周,正悄无声息的朝他靠近。   陆汀:“……”   这么不检点的东西,就该一铲子拍过去!   注意:攻有人形,前期奇奇怪怪也不是因为他lsp。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恐怖 甜文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汀,林归 ┃ 配角:一二三四 ┃ 其它:五六七八   一句话简介:被迫定亲后发现老攻真香   立意:心向阳光 第1章   闪电伴随着轰隆声撕裂黑夜,照亮了漆黑的巷子。   巷子里一名青年惊慌地回头,背后幽深的窄道如同被黑水吞没,什么也看不见,追逐而来的脚步却异常清晰。   出口就在前方,青年抓住这一丝希望,更加卖力的奔跑。窜出巷子的瞬间,斜右方突然亮起的白光令他下意识闭上眼,紧跟着便是一阵猛烈撞击。   身体变得轻飘,重重落地,血色霎时间迷了他的双眼。   疼,太疼了。   近乎于真实的疼痛将陆汀从梦中惊醒,心跳撞击着胸腔,耳边回荡着刺耳的刹车声,眼前却是床头灯照得昏暗的卧室。   “还以为真的要死了……”陆汀蹙眉揉了下憋闷的胸口,掀开被子下了地。   冰凉的地板让他大脑清醒过来,心跳却比之前更加迅速。他走到窗前,纤细的手指拽紧窗帘猛地拉开,闪电恰好破开夜色,映入他的眼底。   真的要下雨了。   怔忪间,急促的上楼声由下而上,最终停在他家门外,带着不耐情绪的敲砸声响起,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   陆汀神色凝重,梦中的场景和现实重叠了。   他记得很清楚,梦中的他被噩梦惊醒后便听到了敲门声,在打开门后遭遇了袭击,几番挣脱好不容易逃出去,却在冲出巷口时被一辆卡车撞上。   会不会还在做梦?陆汀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嘶”了一声。   砰,砰,砰——   砸门声越发急促,陆汀顾不上到底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当即开窗户跳出去。   好在是二楼,他踩着一楼的防护栏顶棚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纵身抱住一棵大树伸来的枝丫。   坐到树枝上,陆汀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单元楼下,身着黑色衬衣的青年嘴里叼着烟,眯眼望着二楼方向。隔这么远,陆汀依旧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怒气。   是陆啸,他二叔的儿子,陆家被捧在手心的小少爷。   敲门声持续很久,吵醒了熟睡中的邻居。邻居开门刚准备骂人,就被那群充满煞气的男人吓得缩了回去。   知道楼下的小少爷等不了那么久,几个男人相互对视一眼,打算采取暴力措施。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结实的防盗门被打开。陆汀下意识往树叶深处躲。借着遮挡,他看见有人进了他的卧室,对着床铺一阵翻找。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那些人从楼上下来,陆啸听了几句后,转身就是几个耳光。   “你不是说他就在家,人呢?!”陆啸暴跳如雷,像个疯子一样开始拳打脚踢。   一阵发泄后,陆啸愤恨的看了眼陆汀的窗户,带人离开。未免对方杀个回马枪,陆汀又在树上待了会儿才爬下去。   家里被翻得乱糟糟的,这地方不能再住了。陆汀麻利地收拾好重要物品,打算立刻搬出去。   东西不多,行李箱刚好塞满。正准备走,窗外突然下起大雨,狂风呼啸,雨滴如石子一样敲击着玻璃。   家里只有一把小破伞,根本无法遮雨,陆汀只能在窗边坐下,一边观察下方动静,一边休息。   大概是夜里突然惊醒,他觉得异常疲惫,眼皮被胶水黏住似的,一闭上就怎么也睁不开了。   大雨停了,天亮了,邻居养在阳台上的大公鸡开始打鸣。   陆汀撑着下巴的手滑落,险些一头栽到地上。他迅速站稳,第一时间抬头望向周围,见没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   房东是个好说话的人,和陆汀沟通几句就挂了电话,退了押金。陆汀看了看这间住了不到一个月的小套间,拎起行李箱离开。   刚下楼,一亮黑色轿车挡住他的去路。   陆汀下意识想跑,一名西装革履,带着边框眼镜的男人推门下来,“二少爷,是我。”   经昨晚的事后,他对陆家每个人都多了几分戒备,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颔首示意,“李管家。”   李管家四十出头的年纪,今天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老爷的身体不行了,在临走之前,想见你一面。”   陆汀心里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有些微意外:“怎么会,你不是说他身体一直很好?”   “老爷一直让我瞒着你……”李管家低着头,似是哀痛。   须臾,他调整好情绪,强硬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陆汀对陆家没有感情,自从父母死后,陆老爷子就顺应其他族人的意见,将他赶出了家门。   其原因竟然是因为陆汀三岁那年因急病心跳骤停,被医生从死神手中救了回来。   陆家没有因为他的康复而高兴,除了父母,再没有人愿意亲近他。因为家中长辈说,他命太硬,身上缠着从阴间带回来的邪煞之气,谁若是敢亲近,必遭大难。   这一论断在陆汀的父母意外身亡后,更加令人忌惮。于是丧事一结束,陆汀就在众人的一致决定下,被家族除名,成了有亲无靠的孤儿。   不同于其余人的冷漠,老爷子在十八岁之前偶尔会派管家前来看望,并提供一些经济上的帮助。   即便没有亲缘感情,出于这点关照和血缘也该去看最后一眼。   陆汀抬眸看向管家:“走吧。”   两个月不见,这位被赶出家门的二少爷,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那双眼睛不再黯然,多了几分灵韵,轮廓精致了不少。   可等李管家再仔细瞧去,又觉得和之前没有差别。   大雨过后的天没有放晴,阴云密布,随时会下大雨。   陆家老宅内外一片静谧,往日里来来往往的佣人今天一个不剩,都待在佣人房中。陆汀跟着李管家上了二楼,朝向最好的主卧外,本家和分支的人全都到齐了。   他们不知因为什么没有进去,围在门口,通红着眼隔空望向床榻上的老人。   第一个发现陆汀的是陆啸,他像只刺猬一样冲上来挡住去路,“平时不闻不问,如今老爷子病危立马迫不及待地赶来,我告诉你,陆家的东西哪怕是一根针你也别想得到。”   陆汀静静看着他,想起昨晚的噩梦:“陆啸,那货车是你安排的吧。”   只能够容一人通过的巷子和主干道呈丁字形,又是在凌晨,如果梦境真的映射现实,那辆车绝不可能是巧合出现。   原本只是猜疑,在看到陆啸僵住又惨白的表情后,陆汀确定,陆啸真的安排了一辆车守在巷口。   就因为老爷子要死了,怕他来分财产?陆汀觉得好笑,嘴唇勾出讥讽的弧度,一旁的族人立刻指着他的鼻子尖酸刻薄起来,骂他不孝顺,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行了。”老爷子奄奄一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他进来。”   众人愤然闭嘴,陆啸甚至还想冲上来,眼睛淬了似的瞪着陆汀,被他母亲给拽了回去。   李管家扫过那一张张各怀心思的脸,心下叹气,带着陆汀来到病床前,“老爷,二少爷到了。”   陆老爷子高龄九十,一向精神矍铄的他如今看上去像被抽干了精气,苍老憔悴,再不复往日神采。   他虚弱地转过头,枯瘦的手紧紧握了下陆汀的手。   冰凉坚硬的触感令陆汀愣了下,他低头,看见自己掌心多了把钥匙。   老爷子的声音还在继续,比之前更加低哑,断断续续的,听在陆汀的耳朵里如同惊雷。   好半晌,陆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未婚夫?”   守在门口的陆啸瞠目攥拳,恨不得冲进去吃陆汀的肉,啖他的血,却只能眼睁睁地盯着他手里的钥匙。   他想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一定要把祖宅交给一个废物。   艰难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屋子里起伏,老人张嘴还想说什么,被窗外刮来的凉风呛了一下,当场就咳得没能喘上气来。   门外的后辈们蜂拥而入,将床围得严严实实,有人急切的关心,有人慌忙呼喊着家庭医生。   “哐当”一声脆响,陆汀被匆忙经过的医生撞了一下,钥匙从手里飞出去砸到地上。   钥匙外层是厚厚的包浆,尾部是镂空的窗格造型,是源于古代的锁寒窗钥匙。   钥匙冰凉,捡起时陆汀莫名打了寒颤,脑海中再次想起老爷子关于未婚夫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交代。 第2章   哀悼会举行了三日,第四日进行火化。   陆汀不被家族认可,没资格和其他人一起送老爷子下葬,就站在远处的大树后看着。   大概是最近思虑太重,陆汀觉得头疼,眼前像罩了层薄雾,立在墓碑前的一个个人影轮廓很模糊。   路上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有东西从草丛中滑过,陆汀打了个寒颤,蹙眉往后看去,一条翠青色的小蛇快速蜿蜒而过。   窸窸窣窣的声音如一记警钟敲响,陆汀视野清晰了,往斜前方看去,陆家的人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全都走了,整座墓园只剩他一个人。   没来由的,陆汀觉得周遭有些阴森。他紧了紧领口,快速离开了。   街角的咖啡厅,好友方向宇早已经等候多时。   他转头看了眼窗外,第无数次抬手看腕表,刚放下手腕便瞅见匆忙赶来的陆汀。   陆汀额头覆着一层薄汗,气喘吁吁地抽了张餐巾纸坐下。   方向宇不满道:“怎么这么晚。”   陆汀揉了揉还在抽痛的额角,“路上塞车。”   方向宇瞥了眼好友眼底的淡淡的青色,“昨晚没睡好?”   “几乎没睡。”陆汀回忆起近日的情况,难得有些情绪烦躁,“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半夜老听见屋子里有响动,而且……”   而且他总感觉有东西往他身上爬,藤蔓一样缠住他,到了后半夜,竟然还想往他身体里钻!   可每当他醒来,小小的合租房里除了他本人,就只剩下安静靠在墙角的行李箱。   合租房在老爷子过世当晚就租了下来,四居室的房子里,算上他一共住了五个人。   陆汀起初怀疑过,会不会是室友半夜摸进自己房间搞鬼。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像个变态一样扒着门缝观察,没发现一个可疑人员。   “而且什么?”方向宇手托着腮帮子看陆汀,眉毛一挑,“哥们儿,你不会是撞见什么艳鬼了吧。”   他和陆汀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陆老爷子过世的前一天,短短五天时间,陆汀到的状态有很微妙的变化,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精致清隽,眼眸清澈,皮肤也白了,比苍白更加通透,比普通人少几分血色,并非病态,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令人看了很舒服的气色。   知道他不喜欢听这些,方向宇连忙举手投降,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你之前说你爷爷给你留了什么?”   陆汀摊开手心,方向宇两眼一直,摸了摸钥匙上光滑的包浆,不大确定道:“陆家祖宅?”   “对。”陆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水,“就是那座有二百年历史的老宅。”   方向宇不解道:“陆家不是不让你进祖宅,怎么突然就把钥匙给你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只是方向宇,陆汀也这么认为。   “爷爷死前跟我说了一句话……”陆汀的手指在温热的玻璃杯上摩挲着,撩动眼皮看向好友,“说他给我定下一门亲事,未婚夫腿脚不便,让我亲自去老宅把人抱回家。”   方向宇一口水喷出来。   陆汀抿了下唇,嫌弃的扯纸巾擦掉脸上的水珠,淡定得就像是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你不能去。”方向宇坐正身子,一脸严肃道,“未婚夫是指的是男人吧?陆汀,我可没听你说过自己是gay,而且他……”想起好友的描述,方向宇追问,“无法独立行走,那他到底是他瘸子还是瘫子?”   陆汀根据老爷子的交代,在心里斟酌一番,“应该是瘫子。”   方向宇:“……”   陆汀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不去的话,我心里不踏实。”   这种感受自陆老爷子过世起就盘亘在心头,他不喜欢男人,即便喜欢也不可能顺从包办婚姻,更何况对方不是人。   “你有什么不踏实的。”方向宇不明白,“实在不行去老爷子坟头多烧点纸,说道说道。”   见对面的人不说话,他继续道:“你被赶出陆家的时候他没护着你,给点钱也抠抠搜搜的,买个教辅资料还得靠你自己打工才够,生病住院也没来看过你。到头来,临死前还给你找一堆麻烦。去见最后一面已经够意思了,至于陆家其他的事,跟你没关系。”   陆汀想说晚了,怎么会没关系呢,亲事已经定下了。可陆家的事,他也的确不想掺和。   想来想去,决定把钥匙直接寄回陆家。   很快,同城快递就来取走了钥匙。陆汀不但没感到轻松,反而胸口憋闷,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看他脸色不好,方向宇紧张地询问:“你怎么了?”   陆汀还未来得及出声,耳朵里尖锐的鸣响加剧了头痛,眼前的景物,方向宇呼喊一下子离他很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陆汀感到身上软绵绵的,手脚被什么松垮地困缚着,挣脱不开;想要睁眼,入目是一片黑暗。   有丝滑细腻的像细绳一样的东西从他凸起的喉结上滑过,绕了一圈,轻柔缠绕。随后沿着他的颈侧爬向肩头,一路绕上手臂。   陆汀思绪一片混沌,连害怕的情绪都没有。   唯一还算清楚的念头就是,必须要逃脱。可那东西跟他较劲似的,挣扎得厉害时捆得越紧。   当他不动时,对方反而变得温顺。   陆汀停下一切动作,静静地观察着对方的一切反应,随后活动手腕,勾起手指触碰对方,冰凉,细长,坚韧……同时,他用力嗅了嗅,闻到一股土腥味。   陆汀不敢相信,难道方向宇用特殊的绳子把他绑起来,然后埋进了土里?   指腹被狠狠刺了一下,有尖细之物钻进肉里,疼得他浑身一震。   光亮撞进视野,陆汀发现没有绳子,也没有泥土,只有飘着消水气味的病房。   一直坐在病床旁的方向宇听见动静一下子扑过来,见陆汀一脸懵懂,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大马路边说睡着就睡着,我还以为你晕死过去了!”   陆汀扶额坐起来,张嘴发现声音嘶哑,他清了下嗓子,问:“我怎么了?”   方向:“你倒地后我就拨打了120,进医院一通检查,最后的结论是睡着了。”   越想越气,他咬着后槽牙点了点陆汀:“知不知道老子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   “我请你吃饭。”陆汀讨好道。   他揉了揉后颈,感觉浑身酸痛,指腹按压到皮肤时泛起一丝刺痛。心脏突突直跳,他看向那根手指,指尖有个很小的血点。   陆汀捏着那根手指,按捺住心里的慌乱,面色镇定道:“我去趟卫生间。”   他住的是大病房,卫生间在走廊上。陆汀趿上鞋跑出去,路过卫生间镜子前时,余光瞥见什么令他停了下来。   他一步步后退,停住,缓慢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陆汀扑到镜子前,粗暴地拉下领口。   白皙的皮肤上一条淡青色的痕迹覆在上面,像与他浑然一体的血管,也像森林中野性生长的荆棘藤蔓。   饶是陆汀向来情绪平静也被吓了一跳,他尽量平复着呼吸,两手抓着T恤下摆脱掉T恤。   胸口上到处都是那怪异的痕迹。   更加诡异的是,它正沿着腹部的肌肉纹理,往下蔓延。 第3章   走廊里来去的脚步声,衬得卫生间异常静谧。   陆汀觉得自己耳力一下子变好了,就连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都能听见。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的皮肤,平整光滑,没有任何奇怪的凸起。   随着指腹移动,痕迹的颜色渐渐加深,轮廓更加清晰,那是一根带刺的枝蔓。   陆汀恐慌地往前两步,双手死死撑住洗手台面。他盯自己的身体怔了两秒,开始用力的,反复的揉搓。只要能把这些诡异可怖的东西从身上去除,就算是搓掉一层皮他也不怕。   白皙的皮肤被搓得通红,藤蔓就像故意作对似的,还在继续蔓延。陆汀不确定是否是自己心理作用,那些藤蔓经过的地方,他总觉得很痒,是受伤后,新长皮肉的那种挠心挠肺的痒。   “你没事吧。”方向宇的询问从外面传来。   陆汀闪身进入卫生间,快速将衣服穿好,“没事。”   方向宇进门,停在最后一个隔间外面。等里面的人出来,他两手叉腰问道:“陆汀,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陆汀的神色平静的反问,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上前勾住方向宇的肩膀,带着人往外走,“我真没事,而且睡了一觉醒来精神特别好。”   两人从初中开始就是兄弟,关系好得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见陆汀神情不像伪装,方向宇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他放下心,让陆汀回病房收拾,自己跑去办理出院手续。   两人自医院分手,陆汀回了合租房。   合租房里静悄悄的,其他人可能都去上班了。他径直往房间走去,路过卫生间时,忽然听见一阵呕吐声。   陆汀不爱管闲事,此刻身上没那么痒了,可他心里膈应,想赶紧回房间检查一下身体。正欲经过,呕吐声再次响起,并伴随着女人痛苦的呻|吟。   “咳咳……咳咳咳……”女人开始咳嗽,撕心裂肺,随后是冲马桶的声音。   卫生间的门很旧了,被拉开时会有嘎吱声。蓬头垢面的女人一手抓着门,一手扶着墙,双腿虚软地走出来。   她苍白的脸上挂着几分憔悴,眼袋很重,头发油腻,宽大的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瘦得格外突出的锁骨。   这是住在陆汀对面的租客,叫冯茜茜。   冯茜茜撩起眼皮看了陆汀一眼,嘴唇无声地蠕动几下,低头经过。她步伐缓慢,像是驮着千斤重担,陆汀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闻到冯茜茜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一种从未闻到过的气味。   疑惑间,冯茜茜越过他进了房间,转过身关门时,陆汀从门缝中看见她的瞳孔往上翻,余下带有血丝的眼白。   陆汀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去,对方已经反锁了房门。   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进卫生间检查身体状况。藤蔓图案清晰逼真,已经到了大腿根,请最好的纹身师傅也未必做得到这个地步。   陆汀在喷头下站了很久,用尽各种办法,怎么也去不掉。他泄气地放下香皂,自暴自弃的想,只要不危及生命就行吧。冲洗干净后躺到床上,脑子里很乱,时而想起祖宅,父母意外身亡的惨状,这些年遭受的冷遇,还有爷爷过世前的叮嘱和陆啸狠的眼神……身体就像极度缺觉似的,几个翻身过后,脑子突然陷入宁静静,眼皮不听使唤地阖上了。   出乎意料的,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陆汀打着哈欠睁开眼,外面天刚亮,他看向手机,是李管家打来的电话。   任手机响着,他拉开领口看向胸口,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急忙将整件T恤掀开,不见了,那些纹身一样的东西不见了!陆汀的心并没有因此安稳,他有预感,事情没有结束。   闭上眼睛冷静下来,陆汀接起管家打来的第二通电话。生怕他挂断,李管家急声开口:“我给你送钥匙。”   “陆家的事跟我没关系,至于未婚夫,那是爷爷私自定下的,我不接受。”陆汀斩钉截铁地表明自己的立场,“钥匙你拿回去。”   李管家:“我就在你门外。”   陆家的人神通广大,他搬到哪里都能找到。陆汀烦躁的挂了电话,去客厅开门。   李管家站在门外,呈上一个木匣子:“物归原主。”   “我不要。”陆汀连眼神都欠奉,很排斥匣子里的东西。   “祖宅的钥匙只能有一个主人,给了你就是你的。除非,目前拥有钥匙的人死亡,否则不另择主。这是所有族人达成的共识,不容更改。”李管家意有所指,“二少爷应该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陆汀沉默着,在心里判断留下钥匙的利弊。   留下意味着陆啸会不断地找他麻烦,不留,所谓的“定亲”真的能靠冷处理不了了之?   李管家身体微弓着,半垂的眼皮掩饰住眼底的恐惧:“难道你最近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异常?”   看来之前猜的没错,老爷子果然坑了他一把!陆汀难以理解,他一个被家族剔除的灾星,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谋划算计的。   “你知道什么?”陆汀蹙眉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李管家摇头说,“但我知道,留着它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骗鬼呢。   陆汀没那么好糊弄,李管家又说:“你和祖宅里的那位生死相依,摆脱不掉的。”未免陆汀又追问,补充道,“这是老爷临走前交代我转告你的。”   老爷子有间不许别人进入的书房,陆汀曾因好奇偷偷溜进去过,满屋子的古书和奇怪摆件,怒目呲牙的人物画像,屋子里被香燃出的烟熏得雾蒙蒙的。   被发现后,爷爷先是狠狠责骂他,过后审视他片刻,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泛黄的老书递给他。   书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和奇怪文字,那天他才知道,爷爷一直在教陆啸和他姐姐陆玲晚一些常人无法接触的知识。   陆汀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想和堂弟堂姐一起玩的。为了融入他们,他努力学习,即便不懂其中含义也把书背得滚瓜烂熟。   也仅此而已。   堂弟堂姐当面奚落笑话他,陆老爷子说他没有天分,态度从一点期许到十足失望,最后连多看一眼都不耐。   可是现在,陆相言有种感觉,受爷爷的决定所影响的不只是自己近期的境遇,还有别的。   陆汀沉抬起低垂着的眼帘,目光清澈,身上低压的气息不见了,整个人平和坦然,显然已经接受了现实:“爷爷说的亲事,是什么时候定下的?”   李管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下,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中元节,“农历十五,晚上十点过,他接了一通电话后就去了一趟老宅,没让我跟进门。”   陆汀算了算时间,正好是他被陆啸找麻烦的那天夜里,萦绕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异常,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陆汀的目光凌厉:“婚约不能取消?”   “不能。”   “没有商讨的余地?”   “没有。”   陆汀点点头,挑开木匣子取出钥匙攥在手中,“没事你可以走了。”   李管家微微躬身:“提前祝二少爷新婚愉快。”   陆汀:“……”   用力关上门,陆汀平静的脸上浮出压抑许久的怒气,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掌心被钥齿硌疼了也不在乎。被人摆布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摆脱不了,那只能亲自去会一会未婚夫了。   ——   陆家祖大门紧锁,静静屹立在郊外,附近是农田和茂盛的树林。族人们觉得这里是家族的根,每年都会派人维护,整体看着古朴浑厚,却不朽烂。   用钥匙打开铜锁,陆汀推门走进去,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通体舒畅。   陆汀进了堂屋,在桌上看到两封出自陆老爷子的亲笔信。其中一封告诉他未婚夫在东厢房里,带回去后不必日日上香,给准备一块干净的地方,偶尔扫扫灰尘就行。   第二封是婚书,附上两组八字,一组是他的,正下方写着陆汀两个字,另一组明显是那位未婚夫的,怪异的是八字所属人处是空白。   陆汀将两封信揉成团,心说这未婚夫无名无姓就算了,过得也挺糙。   按照信上指示进了东厢房,偌大的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唯有正中央摆放着一个花盆。   花盆巴掌大小,黑色陶瓷质地,里面盛着一捧红褐色的土壤。土壤看着很湿润,表面泛着一层模糊的水光,像团被人精心揉|搓过的面团。   陆汀拿起花盆,轻轻掂了掂,很轻。四周墙壁在他拿起花盆的瞬间,开始散发黑气,有烧焦的气味传来。   走近一看,墙上密密麻麻,是用灰白色的笔写满了咒文。在他触碰花盆的时候,这些咒文集体失效了。   陆汀的心越来越沉,这就是他爷爷给定下的好未婚夫!   老东西到底给他找了多大的麻烦!   外面传来木门击拍墙壁的“啪嗒”声,一个人影从外面冲进来,是陆啸。   陆啸是跟着管家的车追到陆汀的住处,又一路跟踪过来的。他是陆家最受宠爱的小少爷,人人都说整个陆家将来都是他的,结果倒好,半路杀出来个丧门星。爸妈说得对,遇上这个废物就要倒霉,本该属于他的祖宅都被抢走了!   陆家的祖宅里供奉着列祖列宗,往年只有家主才有资格打开那扇门,带领众人供奉先祖。   如今这把钥匙落到了陆汀手里,那到底谁才是下一任家主?就算是陆汀眼下假装对陆家没有兴趣,那以后呢?谁能保证他不会包藏祸心,背地里筹划!   陆啸满腹心神都在祖宅钥匙上,没注意到陆汀手中不起眼的小花盆。   他脸上带笑,说出的话尖酸刻薄:“几天不见,二哥气色越来越好了,也是,流浪狗就是突然有了一座大房子,是该高兴高兴。”   眼前的人对陆汀来说不过是跳梁小丑,他面无表情道:“让开。”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陆啸不打算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冷笑道,“有些人没那个福分,是担不了好东西的。祖宅这一块地风水绝佳,不但填补不了你命里缺失的东西,反而和你犯冲。当弟弟的奉劝你一句,行事千万小心,别死得太快,我怕来不及给你收尸。”   恶难听的言语激不起陆汀的情绪,陆老爷子精心算计了一辈子,他一定知道自己的遗嘱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还是把钥匙给了陆汀。陆汀确信,自己没那么容易被弄死,否则老爷子大可以死前直接把钥匙给他最疼爱的小孙子,儿子,或者任何一个陆家人。   陆啸被对方不咸不淡的眼神弄得激得气血上涌,刺耳的言语如同击中铜墙铁壁又反弹回来,气得他扬起拳头恨不得揍上去。   想起自己跟来的目的,他闭眼运气,努力平复着情绪:“我爸妈找你,有话跟你说。”   陆汀很清楚他们要谈什么:“不想谈,再见。”他一脚跨出门槛,上了等候多时的出租车。   陆啸望着离去的车尾,眼神暗了暗,他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枚小小的刀片。   借着刚才挥拳的动作,他快速用刀片取了一截陆汀的头发,那一小节不足指甲盖长的头发此刻就落在他脚边。   捡起头发,陆啸从兜里取出一个木头雕刻的粗糙的小人,取了一滴自己的血,把头发粘在木头上。   那天夜里,他特意找来一个病入膏肓的货车司机。司机答应,把人撞死后就算被抓也不会供出雇主。花钱就能解决的麻烦,陆啸从来不用别的,可能会对自己也造成伤害的特殊手段。可谁知道那晚陆汀竟然不在家,计划打了水漂不说,还损失了一笔钱!   想起陆汀当初的质问,陆啸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从哪里得知是他雇的货车?! 第4章   陆啸气冲冲地回到家,进门就是一通发泄,见什么砸什么。   等他停手,佣人们小心翼翼的清理各种碎片,大气不敢喘一声儿。大姐陆玲晚提着长及脚踝的裙子翩然地从二楼下来。   她放下包,闲散地坐在沙发上:“这是怎么了,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跟他说爸妈要找他的事了?他不肯谈?”   “他应该是知道要找他讨要老宅,拒绝了。”陆啸死咬着牙关,一拳砸在茶几上,震得烟灰缸都跳了起来。   “大伯他们过世之后,陆汀一直过得不好,就爷爷给的那点钱,还不够你出去吃两顿饭的。”陆玲晚柔声说,“苦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盼来一点甜头,换做是你也会抓着不放。要不咱们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啸听得上火:“他早就不是陆家的人,给点打发叫花子的钱那是爷爷仁慈!”   见他冥顽不灵,陆玲晚叹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陆啸胸有成竹。   陆玲晚眨了下眼睛,温声告诫:“有些事伤敌七分,自损三分,爷爷在世时叮嘱过我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能碰。”   陆啸眼神闪烁,别开脸小声说:“别瞎想,我可什么也没干。”   陆玲晚拍拍弟弟的肩,起身要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轻声道:“爷爷书房的钥匙不是丢了吗,我找着了,就放在我房间的梳妆台上,等爸回来你拿给他。”   陆啸送陆玲晚出门后,取了钥匙,避开忙碌的佣人们进了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进来,顾不上翻看那一本本珍藏古籍和精美法器,目标精准的找到一本册子,册子上记载了家族每个人出生时的准确生辰八字。   他翻到陆汀的那一页,仔细一看,哈哈大笑。   陆汀的八字竟然有两组,第一组平平无奇,三岁之后他的八字居然起了变化,这应该是被救活时的四柱八字,年月日时四干四支分开看没有太大问题,组合到一起却是凶煞命局。   陆啸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命格差到这种地步,难怪会克死父母。反正迟早也要横死暴毙,他早点送走,让他少点痛苦,也算是做件好事。   ——   陆汀不知道自己被人如此记挂,回家后就把花盆放到了阳台上。   漆黑光滑的花盆边沿反射着阳光,土壤似乎在涌动。本打算离开的陆汀微微一愣,回身蹲下来贴近瞧了瞧,土壤表面一派平静,仿佛刚刚是他的错觉。   他轻轻敲了下花盆,指节和陶瓷碰撞,发出“铛”的一声。声音清脆悦耳,听后心里十分舒畅,陆汀忍不住又轻轻一敲,心里生出一种很浓烈的,想要聊天的。   陆汀不知道该对一个死物说什么,沉默片刻,他鬼使神差的对花盆说:“你需要浇水吗?”   花盆静悄悄的。   陆汀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神经质了,却管不住嘴似的又问:“那你要施肥吗?”   挂在脸上的嘴角没落下去,陆汀就听见一声极细微地脆响,像破壳的声音。紧接着,平如水面的泥土中央凸起一块,嫩绿娇小的叶子挣开泥土的束缚,舒展身姿立于泥土之上。   阳光将叶片照得几乎透明,脉络清晰,两片叶子合起来还没有指甲盖大。   陆汀伸手一碰,冰凉如水,刺得他顿时把手缩了回去,刺骨的寒意让他想起梦中缠住自己的藤蔓。   把这种东西放在房间里,太没有安全感了。对着花盆鞠了一躬,他两手捧起,将它丢到了楼梯间。   为免被人拿走,陆汀贴了一张纸条:有监控,偷盗花盆必究。   花盆明明只在小阳台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占据的空间很少,被拿走后,陆汀莫名的觉得那地方很空,缺了点什么。   他不养花,从很早之前起,他就知道自己养不了任何活物,它们总是以各种原因枯死腐烂。   大概是眼睛里突然多了一点绿,有些心痒了吧,陆汀想着想着,双脚不听使唤的出了房间,恰好碰见冯茜茜也从房间里出来。   她无声的说着话,四肢从空荡的衣物里伸出来,走路悄无声息,像一个被人悬挂着的木偶。   陆汀又闻到那股气味,皱起眉:“冯姐。”   冯茜茜恍若未闻地进了厨房,她从冰箱里取出几根猪肋条,拿起菜刀用力劈下去。随着动作发力,她两眼瞪大,嘴唇机械地开合着,从口型判断她应该在重复同一句话。   “哐哐”的劈砍声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冯茜茜突然怔住了,两眼盯着发黄的瓷砖出神。就在陆汀打算走人的时,她情绪崩溃,蹲下身捂着脸大声哭起来。   陆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看向冯茜茜的眼神发生变化,冯茜茜的上身到脚跟开始浮现出一丝缥缈的黑气,那黑气盘旋而上,最后入了她的天灵盖。   随着冯茜茜情绪加重,黑气的颜色加深。   陆汀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没看错。他再次皱了皱鼻子,冯茜茜身上的气味变浓了,这让他更好的辨别出,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腥臭,像混了血的死鱼烂虾。   听觉,视觉,嗅觉……陆汀的五感增强了。   他看向地上的女人,温声喊道:“冯姐。”   冯茜茜还在哭,她浑身瘫软地斜靠在橱柜上,指甲抠进掌心,渗出了血。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毫无反应,反而哭得更加厉害。   她不知道的是,越是情绪激动,她身上的黑气越浓,气味越重,甚至窜到了陆汀的身上。更可怕的是,她的脸也在变化,像是戴了几张虚无缥缈的面具,一层覆盖着一层。   陆汀往后避开,用力跺了跺脚,黑气还没成型就散了。而冯茜茜脸上的“面具”们也消失了。   曾经用来讨好爷爷,全力背诵的文字发挥了作用,陆汀从记忆中找到相似的描述,确定现在的冯茜茜就是一个躯壳,她吸引着鬼魂,容纳着鬼魂,像一座旅人可以恣意来去的“人形客栈”。   这是陆汀第一次切身接触到怪力乱神之物,心里好奇,敬畏,也有恐惧。   他凝神不受冯茜茜影响,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大声呵斥:“够了,别哭了!”   冯茜茜浑身一震,眼前多了一道分水岭,前方静谧平和,身后混乱不堪。   她打了个哭嗝,张了张嘴还想哭,脑海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心里有个声音说:别哭了,哭只会令仇者快。你要武装自己,让自己坚强起来。   她擦掉眼泪,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年。   青年住进来不到两天,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样貌。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她冲青年点了点头。   “冒昧的问一句。”陆汀没办法见死不救,迟疑道,“冯姐你之前是否接触过什么人,或者去过什么不好的地方?你身上似乎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冯茜茜自从离婚起就开始浑浑噩噩,这种状况自与丈夫协商儿子的抚养权开始越发严重,经常控制不住情绪大哭大笑。   她找过心理医生,最后被确诊是抑郁症,还有人格分裂的倾向。这一把柄落到了丈夫手中,成为他夺得儿子抚养权的有力武器。   冯茜茜不甘心,她帮着丈夫打拼事业,事业稳定后就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她付出了那么多,最后落得两手空空,连最心爱的儿子也失去了。   整整半年多,她从华美贵妇沦为连家人也嫌弃的神经病。   她整个人都像被一层浓雾罩住,浓雾让她疯狂,让她凶狠,让她完全变了个样子。她迷信的找过所谓的大师,最后一点钱也被骗得干干净净。   睨了眼陆汀年轻的脸,虽说人不可貌相,但眼前这位要有真本事,又怎么会经济拮据到与人合租。冯茜茜神情冷淡:“我不信那些。”   她已经没什么能被骗的了。 第5章   夜里,室友们都在,其中一个从事程序员工作的在饭厅的餐桌前加班,另一对小情侣在客厅看电视,而冯茜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小情侣在说公司里的八卦,听见有人开门出来,女孩儿回头冲青年打了个招呼。   陆汀冲她笑了一下,进厨房做宵夜。窗外飘来饭香和邻居家爸爸和女儿玩闹的笑声,温暖的生活气息让人心情愉悦,陆汀脸色柔和地从冰箱里拿出面包,手指碰到抽屉时,后颈突然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   双眼和太阳穴在一起发胀,陆汀的手脚不听使唤地带着他往窗口走,目的十分明确地握住窗框,随即抬起一只脚上料理台。   惊觉自己要做什么,陆汀狠狠咬住舌尖,强烈的血腥味让他找回一些身体的控制权,第一时间合上窗户。   关窗的“哐当”声引来了小情侣,女孩儿惊异的望着陆汀:“你怎么了?”   陆汀快速舔掉从嘴里渗出的血丝,摇了摇头,抿紧嘴唇越过两人进了公共卫生间。他对着镜子一张嘴,混着唾沫的血流了出来。   陆汀清楚地看见,吐出的血中挂着一缕黑色。   眼眶开始灼烧,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心里生出浓烈的烦躁,想狠狠砸了眼前的一切,想痛苦的怒吼,好像这样就能缓解身体的不适。   察觉到不对劲,陆汀迅速回到房间,反锁上门。   他快速回忆一番,找出一张白纸撕出一个小人,咬破手指,用铅笔尖沾着血写下自己的八字,又扯了一根头发黏在上面。   小人是死物,静静躺着。   时间流淌,身体上的痛苦正在加重,陆汀心浮气躁,眉头狠狠拧起,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他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在操控自己的身体,逼迫他走向阳台。   阳台上的推拉窗被拨开,为了克制住那股力量,陆汀用尽了一切意志来阻止自己行动,将剩余一点能调动的精力极中在纸人上。   早在儿时他就尝试过用纸人做替身,当时那张纸人就像现在一样一动不动,爷爷当时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没用的狗。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近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真正改变什么,他天生不具备操控这些的能力。   心里沮丧,失望,对纸人的控制力却没有降低。   推拉窗被打开以后空间很大,陆汀爬上去的时候必须张开双手才能够到两边的窗框当做支撑。可他抬不起手,要命的是一只脚已经抬起,准备往前迈步,带着他纵身跳下去。   合租房在七楼,掉下就是脏腑破裂,粉身碎骨,陆汀的心跳得厉害,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在二十二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陆汀不做他想,一定是陆啸。   耳边的风声猎猎,陆汀认命的闭上眼,却忽然感觉那股力量消失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到,后背撞击到地面,疼痛自后背朝四肢蔓延。   一个白色的小纸人从他身上踩过,爬上窗台,纵身跳了下去。陆汀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翻身起来扒着窗户往下看,纸人身上像是捆着石头,直直往下坠。   “啪”的一声,轻飘飘的纸人像是有了活人的体重,轰然坠地。   陆汀跑到单元楼外的空地时,纸人坠地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红色。   纸人身上血写的八字氤氲成团,变成一口小小的泉眼,血正从泉眼里冒出来,慢慢扩散。   好在附近恰好没有人经过,否则这一幕非得把人吓死不可。   很快,血停止了扩散,染红的纸人自燃,迅速碳化,连带着那滩血也不见了。   陆汀呆呆地站在地上,有成功的喜悦,有险些跳楼的后怕。他也才二十出头,没经历过生死这样的大事。而就在一分钟前,他离死亡仅一步之遥。   收拾好情绪回到楼上,陆汀手脚有些发软,刚坐下不到一刻钟,楼下传来警笛声。   好奇的住户在警车和消防车停下前就已经聚集在楼下,陆汀和他的室友也在其中。一群人围着1栋1单元楼下的空地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见几名警察先是抬头望了望,又低头看向地面,似乎没有什么发现,又拿出手机和局里的同事确认。   “不是接到报警称有人跳楼吗,你再说一遍具体地址。”   电话那头的接警人员重说了地址,警察再三核对,的确是这个地方没错。   “你们刚刚谁报的警?”挂了电话,警察捏着手机严肃问向周围看热闹的人。   看热闹归看热闹,谁都不想真的惹上麻烦,一个个只静静围观,没人回答。警察再次重复问:“是谁报警说看见有人站顶楼上要跳楼的。”   人群窸窸窣窣一阵,有人站出来说:“我就住这栋,我怎么不知道有人要跳楼。”   “对啊,咱们顶楼天台的门不都在物业手里吗,没钥匙怎么上去?”   “会不会搞错了啊?”   警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跟他一起来的几人也都露出不悦的表情,一番商量后几人分开行动,将小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最后,几名警察在警车前碰头,脸色一个赛一个的差,哪里有要跳楼的人,是有人报的假警!   在法律逐渐普及的今天,能干出这种出格事的人已经不多了。带队前来的警察去和消防沟通了下,让他们先行离开,自己也带人回了警局。   不管是谁,只要他敢藐视法律,戏弄警察,都要遭到应有的惩罚。   热闹散场,住户们各自回家。陆汀走在同屋那对小情侣后面,听见小姑娘疑惑地问她男朋友,“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是闹鬼啊。”   小姑娘是恐怖片爱好者,一下子就从住户无法打开的天台,联想到灵异事件。毕竟现在监控发达,电话也可以追踪查找,但凡有点脑子也不可能干出报假警的蠢事。比起违法案件,她更倾向于给科学的神秘力量。   男朋友宠溺的敲了下她的额头:“少看点电影吧你,世界上哪儿来的鬼。”   陆汀默默跟在后面,没有说话。前方的小姑娘却突然回头叫他:“陆汀,你不觉得今晚的事很奇怪吗?”   “有点吧,但应该和闹鬼没关系。”陆汀猜,打电话的人应该是陆啸的人。自己坠楼身亡,他一定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拿到他的死亡报告,好摔到那些老一辈面前,以此夺回祖宅钥匙。   真想知道当陆啸发现他没死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陆汀嘲弄地勾着薄唇,抬头就看见小姑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小姑娘默默的想,陆汀笑起来有点甜是怎么回事!她回过神,想起自己要说的话,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起闹鬼我想起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你离冯姐远一点。”   她不是爱背后说人是非的人,可冯茜茜的情况太诡异,她真的怕陆汀在不知情下和冯茜茜走的太近,发生意外。   “就知道一点,不多。”小姑娘看了男朋友一眼,用手遮着嘴说,“冯姐的丈夫叫宏德光,他你知道吧,宏德广场就是他们公司修的。冯姐是他前妻。”   陆汀惊讶,两人竟然还有这一层关系。   “冯姐是净身出户。”小姑娘说,“我听一个跑八卦新闻的朋友说的,冯姐是因为出轨和打孩子才被离婚的。她丈夫因为这些非常生气,一分钱也没给她。”   陆汀问:“那冯姐的家人呢?”   “没有人管她。”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冯姐爸妈都过世了,还剩一个哥哥,哥哥在离婚后就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是冯姐自己跑出来的。前前后后有三四次吧,每次被抓回去她都能逃出来……”   同样是女人,小姑娘虽然害怕冯茜茜,心里更多的却是唏嘘。   “我也是在她搬进来后,看她眼熟才听朋友说起这些事的。”小姑娘叹了口气,轻声说,“开始还好,她很安静,不知道具体从哪天开始,她就总是在厨房里剁骨头,还自言自语……真的很恐怖。总之,你小心一点。”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陆汀一笑,眼睛就弯成月牙,眼睛里的水光莹莹。   小姑娘差点脸红,忙摇头说:“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应该的。”   男朋友斜扫一眼与其他男人聊得热络的女朋友,吃醋的轻咳一声,指了指电梯显示:“别说了,到了。”   合租房里,除了在房间里加班的程序员,还有冯茜茜没有下楼。众人进门时,她恰好进房间,尚未彻底合拢的房门里露出她那张病态的脸。   小姑娘打了个寒颤,心虚在背后说了人坏话,拽着男朋友赶忙钻进了房间。   陆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水,若有所思地在百度里查找宏德广场和宏德公司的创始人宏德光的资料,然后才点开微博,搜索本地关于报假警的实时微博。果然,有人把这件奇葩事吐槽到了网上。   这种浪费警力资源的事情,十分令人厌恶,不过大半个小时居然挤进了热搜前十。   陆汀挑着眉一条条评论看下去,十点左右才收起手机进屋。他的视线扫过阳台,顿时想起那盆几乎一整天都没见过的小花盆,当即拿上钥匙去了楼梯间。   楼梯间里,原本放置花盆的位置,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纸条。   那漆黑的,只冒出一点绿芽的花盆,那位他还没见过人样的未婚夫……不见了!   不是不良于行吗,怎么就突然又行了? 第6章   陆汀把整栋楼翻了个底朝天,每层楼的楼梯间,过道,电梯里,就连无法藏匿的消防箱也翻开看过,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向物业申请调取监控。   好说歹说下,物业经理带着人前往监控室。他一面盯保安搜索1栋的全部监控,一面对陆汀不耐烦道:“你自己看仔细了,别到头来是自己弄丢了怪别人。”   小区这么多年都没发生过盗窃案,怎么这人一住进来东西就丢了?别不是自导自演,想讹他们物业吧。   经理越想越觉得可能,看陆汀的目光如果有实质,一定能在他身上盯出两个窟窿。   陆汀忽略掉身后的视线,现在是八倍速播放,有些画面一个错眼就过去了,必须聚精会神。   屏幕上的时间一直在往后拉,直到上午9点整时,陆汀忽然叫停:“停!往回退一下!”   住户财产被盗,小区保安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早在点开这段监控时保安就发慌心虚,握着鼠标的手一直冒汗,如今被耳边突然喊出的声音一吓,差点胆儿破。   他捂着噗通乱跳的心脏,移动鼠标,将画面往回拖了一点点。   视频中,7楼楼梯间的地板上摆放着一个很小的,黑色的陶瓷花盆。陶瓷黑得发亮,在监控不甚清晰的画面中,仍旧能看见外界反射在它边缘处的微光。   三人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盯着静止画面看了不知多久,就在他们两只眼睛疲劳得不行的时候,画面突然生变。   “不见了!”保安高声喊出,寻求什么答案般焦急地望着经理。经理也傻了眼,竟然真的有人偷东西,偷的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花盆。可这是为什么啊?而且他们三双眼睛盯了这么久,居然没看见是谁拿走了花盆!   一定是对方动作太快!   经理让保安第三次回放。   同之前一样,花盆在某个时间点突然就消失了。根本没有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是有人快速进入楼梯拿走了花盆。东西凭空消失,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经理和保安面面相觑,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相同的恐惧。   陆汀镇定的问:“走廊里有监控吗?”   保安咽了咽口水,干笑着掩饰自己的害怕,切换到另一个监控。   指尖点击鼠标,屏幕上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我记得没坏的啊。”保安激动得站起来,怕被经理误会自己工作不负责,没有报修。   退出又点进去几次,每次出现的都是大黑屏。   还没从最初惊吓中缓过来的经理,脸色更苍白了,暗自捏着自己颤抖的手,对保安说:“先去让工程部去检修一下监控。”然后又对陆汀道,“一定是有人怕露脸,直接从走廊伸手进楼梯间顺走了花盆,因为动作太快,所以我们才没看见……”   说完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尴尬的笑了下:“东西丢了是我们的责任,物业会根据花盆的价值给出相应的赔偿。”   陆汀现下已经十分肯定,花盆恐怕不是人拿走的:”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找吧。”   与自己命运相关的花盆丢了,任谁都会睡不着觉。夜里,陆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隔一会儿就坐起来掀开睡衣看向胸口和腹部。奇怪的藤蔓一直没有出现,是不是证明,定亲对他的影响减弱了?   陆汀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可能的,婚书上红纸黑字写的清楚——结百年之好。如果没有当面解除,婚约不可能作废。   不对。   陆汀翻身坐起,眼睛里微光闪烁,当初问花盆要不要施肥时,未婚夫的发芽真的是巧合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一直都能听懂自己说话?   老爷子临终前对未婚夫的交代模棱两可,先是用脚不便作为铺垫,随后才说那是一盆种下许久却不肯发芽的绿植。陆汀还没来得及多问,人就断气了。   或许连老爷子都不知道,花盆里种的到底是什么……   城市里绚烂的夜色光芒从窗帘缝隙撒进来,落在陆汀的脸上,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身上的被子随着动作扯开,后背空落落的。   他胳膊往后伸,准备把被子往上拉,指尖碰到了一点冰凉,触感柔软丝滑,酷似上好的丝绸。   陆汀伸手按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一小半卧室,剩下靠门的那一片空间静静地留在昏暗中。而且很奇怪,明明室温不低,此刻的屋子里空气阴冷。   后来怎么睡着的,陆汀也说不上来。只记得临睡前那种近于眩晕的,极度疲惫的困意。当时他想反抗,想睁开眼睛看看,或者动动手指,结果都不行。   客厅传来接连关门声,是小情侣和程序员去上班了。   陆汀拿起手机看了两眼,没有任何电话或者短信,邮箱里也没有。他失望的叹了口气,正准备放下手机时,一条短信跳出来,陆汀惊喜地睁大眼睛。   自毕业前起,他就开始向各个公司递交简历,没有一家给过他面试通知。很快他就知道了,是陆啸在从中作梗。   于是后来再发送简历邮件时,他会刻意模糊个人信息。今天这封邮件,是这么久以来他收到的第一条面试通知。   陆汀心情大好,从洗漱到出门,嘴角一直挂着浅笑。   早高峰期电梯里挤满了人,陆汀被人挤下来后索性改为从楼梯下去,踏入楼梯间一抬眼便看见墙壁上多出的寻物启事,估计是物业帮忙贴的。   打扫卫生的阿姨拎着扫帚恰好上来,也看到了这一幕,冲陆汀说:“这么一个小花盆也有人拿,穷疯了吧。”   陆汀笑笑没有说话,双肩包往肩头一甩,径直下楼。   今天面试的公司是一家新开不久的科技公司,目前只做过一个种田类游戏项目,算上老板在内,一共六个人。   老板看过电脑上的简历,疑惑地问陆汀:“你和照片怎么不太一样?”   陆汀坐姿端正,笑容温和,看上去十分诚恳:“我这人不太上相。”   老板两手交叉放在桌上,审视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描着青年的长相,他眉头一皱,“你……”   听这语气就知道,今天又没戏了。陆汀拎上背包打算走人,老板一挑眉,“诶,我话还没说完呢。”   有戏!陆汀目光灼灼地望着老板,恨不得冲上去给个拥抱。   老板被如此热烈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攥拳放在嘴边干咳两声,说:“你被录取了,试用期一个月,试用期间工资按照之前招聘上说的那样,转正后……”   陆汀认认真真听着,态度好得像聆听老师教诲的小学生。老板说完基本情况,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陆汀:“算是吧。”   老板拍拍新员工的肩膀:“我们只是家刚起步的小公司,光脚不怕穿鞋的,没什么好怕的。你的在校履历很优秀,安心干,有天我们飞黄腾达了,干股算你一份。”   任何一家充满热情和斗志的小公司,都有无限前景和可能。陆汀听得雄心昂扬,差点跟着老板一起喊口号。   正式上班时间是周一,还有三天时间休息,陆汀没有要放松的意思,因为昨晚报假警的微博上了热搜。   警方在多番调查下,终于在今天早上抓到了报假警的当事人。   那人陆汀有印象,是陆家公司里的一名司机。   根据网上消息,司机在被抓到的时候,正烂醉如泥的躺在公园长椅上。被警察叫醒后先是一阵起床气,意识到环境和眼前的人不对劲,直接就从长椅上跌下来。   被带回警察局后,司机先是死不承认,说警察没有证据。警察当场就把他报警时的监控视频播放出来。   司机无可辩驳,承认了,给出的理由令人大跌眼镜,居然是想试试看警方和消防的出警速度。   这一行为太过恶劣,司机被处以治安行政拘留和罚款。   都已经进局子了,换做是谁也会露出一点害怕或者悔意,司机没有。他有恃无恐似的,在警局里很不安分,扬言自己有的是钱,要交钱出去。   藐视法律,侮辱警方,这些消息被放到网上后,一堆人追着骂。   【治安行政拘留不能保释吧,他怕不是个法盲。】   【报假警也敢干,十天都算轻了,这种zz该关一辈子。】   【浪费公共资源,态度还这么恶劣,qszz!】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人看着衣着不像有钱人,怎么这么嚣张。】   【可能是有钱低调?】   各种声音层出不穷,而被拘留在警察局的司机面上嚣张跋扈,内心非常害怕,他把事情办砸了,陆啸肯定会找他麻烦!   可是怎么会呢,他昨晚明明看见那青年从楼上跳下来了的!血流了一地!   他没喝酒,没嗑|药,不可能眼花的。   司机越想越恐慌,急于求证般,大声地冲从拘留室外经过的警察喊:“你们再去查一查,人不是从顶楼跳下来的,是从1栋1单元的7楼!我亲眼看见的!” 第7章   昨晚在场的警察,消防,围观群众,每一个人都看见坠楼的地方干干净净,没有尸体和鲜血。   警察不相信司机的说辞,认为他只是在为自己报假警狡辩。   见人呵斥自己几句后就要走,司机慌忙把手伸出铁栏抓住对方的袖子:“我没有骗人,昨晚说在顶楼那是看错了,谁让顶楼和天台就隔了个天花板呢!我记得很清楚,那人掉到地上后血流了一地,当时还有一个年轻人站在旁边,他也是从那个单元里出来的!不信你们找出那人问问,他肯定也看见了。”   接二连三的撒谎,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警察黑着脸大声道:“那你为什么说你报警是为了测试出警速度!”   “我那不是还没醒酒吗!”当初为了规避追问,以防警察调查自己,司机报警时提供的很多信息都是模糊的,“而且我听你们说没人跳楼,也怕是自己看错了……我刚刚仔细回忆了下,我没看错,真的有人自|杀!”   警察对他仍旧怀疑:“你是怎么精准确定跳楼人位置的,据我们调查所知,你在报警之前根本没去过那个小区。”   “我,我……”司机舌头打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老实交代是陆啸告诉他的地址,让他早早就守在附近等着人往下跳吗?   警察盯着他又问:“你昨晚去恒华小区做什么。”   司机的脸越来越白,有种要兜不住的慌张,“我就随便逛一逛,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进去了。”   “回答我上一个问题。”警察严厉地重复,“你是怎么知道具体地点的。”   “单元楼不是标了号吗。”司机眼神乱飘,不敢直视那双锐利的眼睛。   “那栋楼的楼号早就掉了!”警察手指着他警告,“好好想想该怎么交代你去恒华小区的事。”   时间,地点,还多了证人,哪怕司机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假的,警察也必须重视他提供的新线索,决定立刻去队长办公室反应情况。   队长凝神思索一会儿,认为有必要再去现场查看一下,便亲自带队去了陆汀所在的恒华小区。   中午这会儿老人们接孙子孙女放学的时候,大爷大妈们看警察又来了,一个个眼睛睁得比牛大,有胆儿大的直接凑上去,询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警察去了物业,仔细询问1栋1单元的7楼住了什么人。   物业经理一听又是7楼的事,顿时头疼:“那层楼就两户,一户空着,一直没有卖出去,另一户住了五个人,一对小情侣,两名男青年,还有一位女士。”   “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物业经理说:“我帮你们问问房东。”   一旁的保安插嘴说:“经理,昨天丢东西的青年在家里,我之前看到他从保安室外面经过。”   警察拿到电话后分别给陆汀和程序员打了个电话,然后才上楼。抵达7楼时,其中一户大门敞开,一名身着家居服,容貌干净的男青年站在玄关处。   青年自我介绍说叫陆汀,刚搬来几天,听警察说有人亲眼看见一名男子这层跳楼,他面露惊讶:“昨晚我们五个人都在,我在房间洗漱,李哥,就是你们说的程序员在饭桌前加班,那对小情侣在客厅看电视,冯姐她一直待在房间里。屋子里除了我们没有别的人了,不知道你们说的跳楼的人是指……”   “你确定除了你们几个,没有别的人进来过?”警察一边做记录一边问,   “那你们五个人之中,有没有人在我们警方到达前出去过。”   陆汀面露不解,老老实实的摇头说:“都没有。”   问话的警察给同事递了个眼神过去,都在心里默契的想,今天不会有收获了,那个人铁定又在撒谎。他们谨慎的多等了会儿,在程序员回来后进行了简单询问。   程序员的回答与陆汀一样,先是介绍自己的名字叫李怀恩,然后用确定的口吻说没有人进入和出去过。   警察还要去走访其他人,不打算多留,把他们送走后,李怀恩心情沉重的瘫在沙发上,这还是他头一次跟警察打交道:“陆汀,你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有人从我们这里跳下去。警察的问话也很奇怪,既然没有人坠楼,又怎么会有人在大家下楼围观前就守在尸体旁。”   陆汀一副非常疑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守在尸体旁的人,应该是他,而所谓的尸体,应该是纸人所化的替身。在他眼里只是一张粗糙白纸的小纸人,在那名司机眼里,却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爷爷教授的东西,陆汀从来没有见陆啸和陆玲晚实践过,他一直以为那些都是纸上谈兵。更加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这双手能折出活物。   陆汀对未婚夫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一切因他而起,却又因他的存在而促使自己生出了某种特殊的力量。   “真是莫名其妙。”李怀恩揉了把头发,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冯姐不在?”   “不在,出去了吧。”陆汀收起思绪,看了眼冯茜茜封闭的房门,顺着转移了话题,“她搬进来多久了?”   “黄娜和她男朋友赵岗早半年前就搬进来了,我是三个月前,冯姐在我之后搬进来的,到现在也就一个半月吧。”李怀恩敏锐地察觉到陆汀对冯茜茜的关注,“怎么,你对她很好奇?”   陆汀没有否认:“她很奇怪。”   李怀恩赞同道:“这么久了,她从不主动和我们交谈,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有一次黄娜好心去问她要不要吃西瓜,冯姐开门后什么也不说,就冷冷的盯着她,那眼神,吓得小姑娘差点哭出来。”   陆汀:“见过有人来找她吗?”   “没有。”李怀恩道。   冯茜茜一直到晚上才出现,她穿着宽松的裙子,走路静悄无声,看上去像一只浑浑噩噩的垫着脚尖走路的女鬼。   进门后,她径直拎着袋子去了厨房,倒出一口袋的新鲜带血的猪骨头。   哐哐铛铛的声音响起,李怀恩向陆汀露出一个苦着脸的表情,躲回了房间。陆汀淡定的坐在客厅里,喝着白开水,在巨大的劈砍声中点开朋友圈,略微往下一翻就看到了陆啸的最新动态。   陆啸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吃喝玩乐,高兴愤怒,样样都要展示于人。   最新发布的这条摆明了就是要给陆汀看的:【祸害遗千年,你他妈怎么就不死呢,怎么还不死呢。】   下面一堆小弟捧场,让陆少爷消消气,问陆少爷到底哪个不开眼的惹着您了。   陆啸没有回复,他正坐在自己房间里,死死掐着写有陆汀八字的木头人。   今早在微博上刷到“报假警”这条热搜时,他还心存侥幸,认为是巧合。傍晚时,一通陌生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是帮他办事的司机。   司机因再一次“撒谎”的事要被严厉追责,他找借口用警局的电话打给陆啸,苦苦哀求希望能救自己出去。一听陆啸的意思是不想管他,司机态度急转,恶狠狠地暗示如果不把他弄出去,就告诉警方是陆啸指使他报的警。   大少爷哪里被人这么威胁过,挂了电话的陆啸在房间里不住的咒骂,骂完后给公司律师下了死命令,让他想办法把人捞出来。   他房间里有个保险柜,里面装着名表和豪车钥匙,还有一个木头人。昨晚接到陆汀跳楼的消息时,木头人的脑袋就和身体就分家了。   当时的陆啸有多痛快,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暴躁,多茫然。他不停地在屋子里走动,自问自答,人不是已经死了吗,司机也是亲眼看见人坠楼的,怎么会没有人跳楼?!难道老东西教他的都是错的,根本不能致人死地?   不,一定能,否则司机看到的情景是怎么回事?陆啸断定司机没那个胆子欺骗自己。   他不断地在大脑中否认,肯定,否认,再肯定,反反复复后他头痛欲裂,抱着脑袋在瘫坐到在地上。   外面的天色暗下来,陆啸终于回过神,他听见楼下有人说话,是姐姐从公司回来了。   陆啸丢掉手里的木头人,快速冲下楼去,见到陆玲晚后急切地大喊出自己花了一下午思索出的答案:“爷爷骗了我们,他一定偷偷教过那个杂种术法,否则他怎么还不死!”   陆玲晚将包递给佣人,只看了一眼陆啸疯魔般的表情就猜到什么,她脸色沉下来,连拖带拽的将情绪激动的人带去了阳台。   “你做了什么?!”进阳台后,陆玲晚盯着陆啸质问。   “我对他下了咒!可他没死,还他妈活得好好的!”陆啸自我怀疑,两只眼睛近乎要凸出来,“你知道吗,我派了人去盯着,那人明明跟我说陆汀摔死了,下咒的木头人也断了,还流了血,可他怎么就没死呢,怎么会呢……”   “你冷静一点!”陆玲晚捉住陆啸的肩膀,“爷爷没必要骗我们,是不是你哪个步骤出了问题?或者他身上有护身符一类的东西?”   “我不知道。”陆啸把木头人扔到地上,断裂处干涸血暴露在两人眼中,提醒着他们事情有多诡异。   陆玲晚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再睁眼,她神情冷静了许多:“爷爷交代过,用咒术害人不可取,遭到反噬的话你也会受到伤害。人没死那是他命大,你拼不过他,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谁说我拼不过!”陆啸喘着粗气,愤怒让他五官非常狰狞,“他一个丧家之犬凭什么跟我比,他一定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办法破了咒。大姐,你帮我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陆啸的性格一直都这样,偏执,暴躁,几乎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陆玲晚作为对弟弟百般纵容的大姐,自然要答应他的要求。   而陆汀作为了解他的人之一,因为他不达不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几乎整晚没睡,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睁开眼,怕陆啸又整什么幺蛾子。   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示凌晨四点,陆汀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卫生间,出来时听见一阵奇怪的,从隔壁传来的动静。   他房间的阳台和隔壁挨得很近,那声音他听得真切,像极了陶瓷或者玻璃一类的东西撞击到地板的声音。   陆汀没多想,收住欲往阳台去的脚回到床上。他放开五感,躺下不久便觉得周身发冷,只好又坐起来将薄被展开,把自己重新包裹一番。   那声脆响过后,阳台方向便安静了。   陆汀在这种安静下渐渐起了睡意,模模糊糊间,脖子泛起一阵细微的酥|痒。他猛地睁开眼睛,同时五指张开抓向自己的脖子。   掌心被某种尖锐刺了下,疼得他条件反射的松开手。陆汀的目光追过去,昏暗的屋子里条细细的长藤贴着地板往阳台方向去。 第8章   阳台被不远处闪烁的广告招牌灯照得忽明忽暗,阳台冰冷的水泥地上没有任何东西。   陆汀转身掀开窗帘,手指下移过程中触碰到一点毛边。   搬进来当天房东曾告诉过他,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新的,窗帘不可能有破的地方。而且这毛边抽丝明细,很干净,像新弄出来的。   陆汀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借着不甚明亮的光,发现掌心之前被刺的地方多出一个小小的血点,再联系被刮坏的窗帘……那玩意儿居然是带着刺的!   如果刚才他没有醒来,亦或者被发现后藤枝没有逃走,他是不是会被勒得千疮百孔?   窗户没关,凉风吹进来激得陆汀打了个喷嚏,转身准备去关侧面的窗户时,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丢失的花盆居然安安稳稳地待在隔壁阳台的窗沿上!   陆汀将窗户推开到极限,踮起脚,双手撑着窗以拔高自己的视线。   花盆中新冒出的绿芽在微风中摇摆,好不惬意。反观自己的着急,陆汀莫名有种被无言嘲弄的感觉。   ——   恒华小区的物业早上八点上班,物业经理因为住得远怕塞车,每天都很早出门,抵达小区时往往还没到上班时间。   今天他照例到得早,停好车便看见物业办公室外的花坛边坐着一名青年。   青年穿着单薄的白衬衣,熹微晨光在他侧脸上描出一点光边,使得那张脸看上去分外白皙。物业经理眨了下眼,清了清嗓子走上去,推了下正低头瞌睡的青年。   没睡醒的缘故,刚醒过来的陆汀看向经理的眼神有点呆。他慢两拍反应过来,拍拍尘土站起来,解释道:“我找到花盆了,就在我们隔壁。”   那段诡异的监控,让物业经理做了一夜的噩梦,一听又花盆的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揉着眉心,有气无力的问:“是吗,怎么找到的,我……”   话戛然而止。   经理放下手,脸色古怪:“你说隔壁?”   随着陆汀肯定的点头,经理整个人一抖,声音也跟着颤起来:“可,可你们隔壁房子一直是空的,没有人住啊,钥匙一直在我们我们物业这里!”   陆汀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受到惊吓的人,或许是因为儿时早早跟随老爷子接触到一些怪力乱神之物,灵魂中对鬼神的恐惧比普通人少一点,在这些事情上接受很快。   物业经理的冷汗大颗大颗的顺着额角滚落,嘴唇抖得厉害:“那,那你的花盆是被谁拿进去的?”   听这口气,隔壁应该没有人住。   “不管是谁,我都必须把花盆先拿出来。”陆汀的手握住经理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沉稳,“麻烦您带我去取一下。”   经理被那只看似瘦弱,却不乏力量的手握住,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胸腔里。看了眼对方镇定的面庞,经理忍不住唾弃自己胆子也太小了,还不如小年轻。   钥匙是交房时开发商给的统一钥匙,经理领着陆汀进了电梯,低声说着:“那房子一直没有卖出去,都嫌弃是腰线层,说采光不好阳气不足,会影响风水。”   他嗤笑一声:“我看你们几个住得不挺好嘛,房东就更别说了,每个月从你们手里收不少房租吧,不但风水没受影响,还给招了财。”   说话间,楼层到了。   物业经理拿钥匙打开门,一阵扑面的凉意冻得他打了个哆嗦。屋子是最原始的装修,冷气逼人,不过只是站了几秒钟,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自己进去吧。”陆汀看出经理的害怕,主动说道。   经理忙不迭点头:“我在门口等你。”   取花盆的过程十分顺利,陆汀两手捧着花盆走出来,经理急忙关上防盗门。他对这一层楼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就连陆汀在他眼里,也染上几分妖魔色彩。   不等青年道谢,经理便头也不回地扎进电梯。   回到家,陆汀把花盆摆在自己的床头,托着腮嘀咕道:“你是自己跑的吧,怎么就跑到隔壁去了呢,看把人经理都给吓坏了。”   花盆一如既往的安静。   “你都能自己跑掉,那能不能打个商量,把咱俩的婚约取消了。”   陆汀的手指轻轻触碰上两瓣可爱的小叶片,手感软嫩,和昨晚爬上床的藤条简直是两回事。不经怀疑昨晚上遇袭的事,会不会根本就和小花盆没关系。   曲指在花盆上轻轻一点,叮嘱道:“你乖乖待着,我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从昨晚到今早,太风平浪静了,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陆汀紧张归紧张,该做的事情却一样不能落下,像往常一样来到楼下的小摊吃早餐。   和陆汀一起进早餐店的还有两个女孩,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工作制服,放下包后她们先去给自己打了面汤,随后落座到陆汀邻桌。   “就是这个小区有人跳楼,结果是假的?”   “我在微博上看到啦,不是说昨天警察又来了一次吗,好像还是没有收获。”   “肯定是报警人提供了新线索吧,骗了一次又骗第二次,脑子有问题。”   “我看网友说……”小姑娘大概是怕没有依据的消息说出来不太好,压着声音,“有网友把那个司机曝出来了,说是哪个有钱人家少爷的司机,背后有人护着,还给请了律师。”   陆汀吃面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笑着加入她们的聊天:“你们在说前晚那件事?”   “你也住附近吗?”背对着陆汀的短发姑娘回过头,目光惊艳。   “我就住恒华小区。”陆汀指了指斜对面的小区大门,“我以为前晚的事已经平息了。”   “哪有。”另一个姑娘撇嘴道,“那些好事的营销号也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发微博说警察在第二天又被耍了一次。热度本来都要降下去了,又被弄起来了。”   因为事件造成的影响恶劣,司机昨晚就被愤怒的网友们扒了个彻底。有人曝光了他的职业和雇主,还有人有鼻子有眼的说他以前肇事逃逸,赔偿金一直赖着不肯给。   “这种人就是天生的坏种吧。”   “会不会是被人指使的?”短发姑娘说,“都说明辨是非的人不可能去保他,结果那什么公司居然派了自家律师去,说是要复议暂缓拘留。”   “真是有钱和有权就能为所欲为。”   陆汀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点开了手机,被那些充斥着厌恶的谩骂吓了一跳。网友们的情绪因为陆家律师的介入到了激愤的地步,每个人都在诅咒司机,让他偿还造成的公共损失。   【不能让这种人出来!那个什么姓陆的公司也不是好东西,助纣为虐,迟早要垮!】   【警察叔叔肯定是觉得人命关天才去的第二次吧,谁能想到又是骗人的!太气人了!】   【司机的名字:xx;电话:xxxx;家庭住址:xxxxx】   【这种人活该被网暴,最好把帮他的公司也曝光出来。】   【想一想奔赴在一线的警察们,再看一看这个傻逼,他就该原地暴毙】   【同意,死不悔改,还妄想着出去,这种人活着干什么】   网络上愈演愈烈,波及到的不仅只是陆家公司的形象,有心者开始趁机泼脏水,放了一些亦真亦假的消息,说司机千真万确是陆家小少爷的人。   因为不知道两人间的牵扯,便只说陆小少爷性格恶劣,故意指使司机报假警,好看笑话,陆家完全是为了保全儿子才派的律师去救人。   什么样的父亲会纵容儿子行恶,并在事后提供庇佑。由这样一个人领导的公司,真的是一个好公司,与这样的人合作,真的能共赢?   诸如此类的言论和猜测,让陆家上下对陆啸充满了怨气。   陆啸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纯粹是气的。   几分钟前,远在海外与人谈合作的父亲打电话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是个不成气的废物,事情没做成就算了,还给人留下把柄,公司也跟着形象受损。   陆啸死鸭子嘴硬的为自己争辩,又被父亲骂了一通。   事情本来计划得很好,陆汀坠楼,警察到现场证明死亡,他理所当然的接过成功,成为祖宅的下一任主人。即便钥匙落到父亲手里,迟早也会传给他。这么顺势的事,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所有的一切都在和他作对,威胁他的司机,愤怒的网友,相比之下,这两者真的不算什么,最令他厌恶的是陆汀那个早该死的狗杂|种!   陆啸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和内心在发生变化,但他无法控制,胸腔里的怒火和怨气急于找个出口来发泄。 第9章   安静的会议室里,一群高层正在商讨公司下半年的发展计划,一阵尖锐的铃声打断严肃的氛围。   陆玲晚没有要接通的意思,只是淡淡看着手机屏幕。悠扬的铃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异常突兀,下属们纷纷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计划书,没人敢提醒她接听电话。第二通快自动挂断时,电话被一根纤纤玉指点开。   “我在公司,有事回去再说。”   “我等不到那个时候!”陆啸不管那么多,他满心满脑都是怎么让陆汀快去死,“你不是说查陆汀的底细吗,怎么还没有结果!”   面对语气恶劣的弟弟,陆玲晚神情温和,抬手向副手打了个手势示意继续主持会议,起身出了会议室。   陆啸在那头破口大骂:“你请的到底是什么酒囊饭袋!”   “你冷静点。”陆玲晚温声安抚,“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对了,你赶紧让律师撤销复议的事,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陆啸急躁道,“那司机说如果我不救他出来,他就把事情捅给警察!”   陆玲晚漂亮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烦闷,她红唇紧抿,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这个弟弟从小到大就知道给她惹麻烦,偏偏爸妈疼爱小儿子,总让她去给收拾烂摊子。在这个家里,她就是个不用休息,不能疲惫的工具人。   “那就让他捅出去。”陆玲晚冷着脸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陆啸紧跟着又连续打了个几个过去,无一不是提示关机,气得扬手砸了电话,如困兽一般暴躁的原地走动,目光触及到被丢至墙角的木头人,他后槽牙紧咬,最终恶意和仇恨击败了他的顾忌。   他陆汀躲得了一次,还能躲第二次吗?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又怎么会入不了爷爷的眼。   ——   陆汀对网络上的东西兴趣不大,随手翻了一下就将手机搁置一旁,专心吃面。   老板娘连续几天看见他,已经脸熟,笑着给青年端来一碗面汤:“你是刚搬来不久吧。”   “是。”陆汀眯着眼喝了口热乎乎的面汤,拿纸擦了擦嘴,“老板娘,您知道附近哪里有卖黄表纸的吗?”   老板娘仔细想了下,“菜市场就有。”   卖黄表纸的地方在菜市场西口,老板是个瘸腿的中年人,见陆汀进门,他撑着柜台站起来,“要点什么?”   陆汀:“黄表纸。”   老板弯腰抽出一沓,扔到玻璃柜台上。早先冥币还没有那么多种类的时候,大家就用黄表纸祭祀先祖,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各种各样的冥币能挑的人眼花缭乱,见陆汀没有要其他的意思,他忍不住道:“别的不要了?”   “不要了。”陆汀付了钱,扬了扬手里的纸,“有这个就够了。”   老板撇嘴,心说这人真抠,给死人烧纸好歹也该来点大面额的吧。   陆汀拎着黑色口袋回家时,冯茜茜在厨剁骨头,腥浓得令人作呕的气味从她身上飘到了客厅,面具出现在她脸上,比之前更加清晰,每一张面具上都有自己的表情。   痛苦的,兴奋的,狰狞的,这些表情生动明显,陆汀不由得怀疑,这种现象是不是代表冯茜茜撑不了多久了。在厨房门口徘徊一阵后,他决定走进去。   沉浸在劈砍中的冯茜茜灵台忽地清明,看看自己的沾满鲜血的手,再看看四周被劈的骨头渣子飞溅的灶台,她无法接受似的身形一晃,往后踉跄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的双手在颤抖,牙齿磨得咯吱作响,每次做这些可怕又莫名其妙的事时她的意识都很模糊,很难控制自己。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有没有精神病。会不会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她的人格分裂正在加重。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难道错了吗?   眼角余光瞥见陆汀想要靠近,冯茜茜脸上表情僵住,极不自然的切换成一个难看的笑,想到陆汀之前说过的话,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厌烦。   “冯姐,或许我能帮你。”陆汀也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把人彻底救下来,就算不能,也能先做个替身给冯茜茜挡上一两天。   冯茜茜将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她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谢谢,不用,我什么事也没有。”   陆汀看着她从面前经过,扭头看进厨房。   冯茜茜站过的地方,握过的菜刀,使用过的灶台,处处残留着散发着臭味的黑气。陆汀将手里的口袋放在门边,挽起袖子将厨房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免得其他人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做完这些后,他随意吃了点面包,拎着黄表纸回了房间。   进门第一件事,是去床头看花盆。   他坐到床头,撕下一张纸开始折小人。陆汀手笨,翻来覆去扯坏了好几张,他扫了眼花盆,看着那鲜嫩的颜色,想要与之交谈的又来了,忍不住用指尖点了点叶片。   收回手指,他从床上滑坐到地上,两腿盘着,重新专注于手里的动作。   普通纸张撕成的小人威力很小,再来一次的话,恐怕承受不了陆啸的恶咒。必须用黄表纸这种本身就带有一点法力效力的才行。   陆汀两只眼睛黏在纸人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背后多了一根藤。   藤沿着那道笔挺的后背往上,来到青年的肩头,坚硬的刺从藤身中探出来,擦过后颈处漆黑的发尾。陆汀折纸人的手一顿,转头往后看,床被整齐,床头一片安宁。   挠了两下微微发痒的后颈,将最后一个步骤折好。   纸人折得很丑,脑袋歪着,手脚长短不一,这已经是他目前最好的成果了。为了让纸人更加贴近于真人,陆汀没有用头发或者指甲,望着天花板想了想,他咬破中指,把第一滴血点在纸人的眉心。   血入纸就被吸收,自动描出五官。   纸人活过来的第一件事情,是先将自己的脑袋摆正,然后坐在陆汀的手心里拉扯自己的手脚,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人”。   接下来两天里,替身纸人在陆汀的房间里上蹿下跳,暂时还没有派上用场。   周一这天,陆汀起得很早,这是他第一天上班,除了入职需要证件,还特意背了个双肩包,里面带了纸人和花盆。   纸人被丢进背包后,就老鼠见到猫一般缩到角落里瑟瑟发抖。陆汀尝试着将它与花盆放到一起,几次下来纸人吓到崩溃,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一死百了。   早高峰时期地铁上人特别多,好在合租房离公司不远,只有四站路。   陆汀从人群中挤出来,出了地铁站,随着人|流一起来到有人行道的十字路口。路口对面,行人灯上显示着倒计时。   平日里飞逝而过的时间,总是在此刻过得特别慢,好几个赶时间的人直接闯了红灯。陆汀看了眼时间,安心等待着,偏偏就是这时候背包里一直很安稳的纸人突然猛烈地隔着背包撞击他的后背。   陆汀顺着那股力往前踉跄,脚下竭力站稳,一辆黑色轿车就是这时候从他面前飞速经过的,车身几乎擦到胸口的衣服。   附近的行人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好心的人将他往后拉,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汀心有余悸,声音不太稳,同时也感觉到被背包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他悄悄拨开了拉链,纸人立刻把脑袋伸了出来,似是在挣扎。   帮他的大叔还在说话:“等红灯的时候留点神,路上车来车往,万一摔下去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了。”陆汀恳切的笑着说,“谢谢大叔。”   大叔摆摆手,两道浓眉皱了皱,他刚刚好像看见有东西从青年肩上爬过。仔细一看,又没了。   陆汀隔着衣服按住正往腹部滑去的纸人,向保安说明自己是新人的情况后,顺利进入公司所在的办公楼。   公司里得知有新员工要加入,一大早就来准备欢迎仪式。   算上老板在内的六个人,高高举起的双手上拿着彩带喷,正要张口欢迎,只见青年快步从他们面前掠过,尚未看清面貌,人就已经拐进前方不远的卫生间。   进了隔间,纸人从陆汀的衣服里滑出来,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它两只手按住头部,双腿蜷缩,身体从肚子开始露出一条光滑平整的缝隙,就像有人拿着一把无形的刀在切开它的腹部。   陆汀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陆啸正在用利器切割下咒的媒介。   纸人不会说话,不会嘶吼,但它的身体会表达,如活生生的人那样正因为疼痛而浑身抽搐。它的两只眼睛开始流血,无声的哭泣着。腹部的伤口撕裂得很大,血涓涓流出,然后它的四肢开始分裂,最后是脑袋。   无形的力量把它的头从中劈开,顽强的纸人却还活着,它翻滚着爬到陆汀脚尖前。   “辛苦你了。”陆汀蹲下来,摸了摸它血糊糊的身体,温柔的神色中带着一丝锐芒:“结束了。”   破烂不堪的纸人被一双手捧起,陆汀抹去它的血泪,掐住残留在纸人眉心的那点血,一个用力,指甲破开血点,在纸人眉心处留下一个月牙形的洞,那痛苦扭动的身体彻底失去了生气。 第10章   纸人身上多了一抹黑烟,黑烟离开隔间后从窗口飘出去,消失在东南方,那是陆家别墅所在的位置。   别墅里的佣人们在黑烟钻进来的时候,齐齐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负责打扫的佣人打了个哆嗦,戳了戳经过的人:“你感觉到没有,刚刚突然进来一股冷风。”   “谁说不是呢,这么热的天,怪邪门的。”   “我也感觉到了。”旁边过一位大婶,“我刚刚就在楼梯那儿擦扶手,那冷风就跟有方向似的,直往楼上跑。”   三人默契地看向二楼,佣人挥了下抹布,用干净的那只手掩着嘴说:“你们说小少爷到底在楼上做什么,把自己关在楼上快三天了,不吃也不喝,楼也不下。”   “谁说他不下楼了!昨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他去花园刨了一捧泥回来。”   “泥?”   “是啊,我今早去看过,刨的地方正好是埋他那只病死狗的地方。”   “埋过死物的不太好吧,怪晦气的。”   大婶冷笑:“何止是晦气,你们也不想想死了的东西阴气多重,全渗进了泥里。反正在我们家乡,这种东西绝对不能往家带,带了就要倒霉!”   其余两人纷纷露出惊骇的表情,平日里陆啸就趾高气昂,高人一等似的,大家都不愿意靠他太近。现在他碰过那种泥巴,更要离得远远的,谁知道会不会倒了血霉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聊什么呢。”李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身后,冷着脸斥责,“主家做什么需要你们说三道四?赶紧干活去。”   话音刚落,楼上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响动。李管家一怔,拔腿就往楼上跑。   二楼最南面,陆啸的房门紧闭,痛苦的呻|吟从屋子里传出来,紧接着有什么狠狠撞了下那道门板。   李管家疾步上前,尝试两次打不开门后,他后退一步,抬脚踹向门把手附近。   门锁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力量,锁舌崩开,房门随之敞开。只一抬眼,管家就看见躺在地上抽搐的陆啸,到了这种地步,他的手居然还死死抓着一块泥,仔细一看,那是一个土捏的小人脑袋。   “小少爷!”李管家飞扑到陆啸面前,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碰哪里。   陆啸的身体非常糟糕,他的眼耳口鼻都在流血,嘴唇发紫,身上浮现出一块块黑斑。那些黑斑显现出来后很快消失,但紧跟着又在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出现,就像一团团藏在皮肤下流窜的脓血。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李管家回过神第一时间冲门口的佣人们喊道。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陆啸被抬上车的时候意识早已不清,捏着泥人脑袋的手死也不放。实在无法,医务人员和管家只好放弃将他的手掰开,就这么送上了救护车。   陆玲晚很快就收到了家里小少爷住院的消息,她面无表情的握着手机在办公室站了许久,吓得旁边的秘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抵达医院时,陆啸的身体已经稳定,陆玲晚没去病房,径直去了主治医生办公室。   听到关于陆啸病情的询问,主治医生面露古怪,那样奇怪的急病他见所未见。病人身上的黑斑好似活物一般在他身上四处游走,七窍流血怎么也控制不住,刚擦掉血就又流出来。不但如此,他身体各个器官开始衰竭,心电图好几次险些拉直。   医生不敢说把人抢救回来是自己的功劳,因为陆啸的脱险更像自身的机能好转。   “陆小姐,在陆啸脱离危险后,我们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他的身体各个指标都很正常。”医生扶了下眼镜,不得其解地皱起眉头,“可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心率偏慢,心脏供血不足。长此以往,恐怕会引出其他疾病。”   从医生客观仔细的描述中,陆玲晚已经猜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那急功近利的弟弟,一定是忍不住又对陆汀做了什么。陆玲晚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黑长直发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死寂一般的沉默让医生心里发毛,忍不住出声提醒。陆玲晚抬头,微笑着对医生致谢:“今天的事情麻烦您了,等陆啸身体康复,我一定带他向您道谢。”   “不敢当,都是应该做的。”   病房里,陆啸带着氧气罩盯着天花板上出神。他继承了父母相貌上的一切优点,长得高大俊朗。可前后不到半天工夫,他的脸变得粗糙苍白,额头发黑,炯炯有神的眼睛黯然失色。说他正值壮年,倒不如说是个颓败的中年人才更有人相信。   知道陆玲晚进门,他脑袋依旧维持原样,只有眼珠子转动,看得守在一旁的管家只觉得诡异。   他跟在陆老爷子身边多年,知道陆家传承了一些道学术法,却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情形,眼前的陆啸给他唯一的感觉是——不人不鬼。   陆玲晚看了李管家一眼,淡淡开口:“你出去吧。”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人,陆玲晚放下包,翘着腿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 “不是说等我帮你查清楚吗。”   陆啸没力气说话,眼睛里迸射着怨的情绪。   陆玲晚不受他半点影响,依旧坐姿优雅:“又失败了?”   陆啸总算是有点反应了,明明连气都喘不上来,还是要暴躁的大喊:“对,我又失败了,你满意了吗!”   他呼吸困难,十几个字就耗费掉所有的力气,急忙大口大口吸了几下氧。隔着氧气罩说话太憋闷,他摘掉碍事的东西,两只眼睛爬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黏住陆玲晚:“他破了我的咒,我能感觉到就在恶咒最强烈的时候,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要么是他恰好在那一刻死了,要么……”   陆玲晚放松的神情渐渐冷凝,放下翘高的细腿坐直身体:“要么你对他下的咒早就转移到了他的替身上,他亲自毁掉了替身!”   虽然心里已有猜测,可当这话从自家姐姐嘴里用肯定而吃惊的语气说出来的时候,陆啸仍然感到惊骇。   如果他们的猜测正确,那么陆汀一定知道毁掉替身后会造成陆啸被恶咒反噬的结果。   恶咒反噬,顾名思义下咒人所下的恶咒,会大部分反弹到自己身上,不死也少半条命。   陆汀当然知道,他就是故意在最后关头毁掉纸人。狗被打疼了才知道忌惮和害怕,像陆啸这样的人,只有被打疼了才能安分两天。   他要求不高,只是想过两天清净日子而已。   新公司的同事很友好,人少的缘故,每个人分工并没有太过明确,往往都是身兼两职或更多。   譬如陆汀,他今天加入了项目部,老板在介绍完新项目后,就拉着他出去跑投资。   外面烈日炎炎,刺眼的阳光令人睁不开眼。两人用手遮住眼睛上方,前后挤上了公交车。载满了人的公交摇摇晃晃地前进着,抵达宏德广场站的时候,陆汀下意识看向广场南面的大楼。   那栋楼有26层高,外面灰黑色的单面玻璃倒映着蓝天白云,一个个身穿职业装,带着工牌的人簇拥着一个男人从大楼里出来。   陆汀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两秒,觉得不太对,他指着男人的方向问自家老板:“李骞,你看看那人是不是宏德的老板宏德光?”   李骞眯眼看过去,不远处一个男人阔步往广场方向走来:“是啊。”   “怎么和之前长得不像?”陆汀点开手机上的百科资料,宏德光之前长得瘦弱,面色发黄,气质有些畏缩。如今他高大挺拔,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气质稳重。   “听你这么一说……”李骞的目光落到陆汀的手机屏上,“他长得和之前还真有点差别。”   上车的人往里挤了挤,陆汀和李骞被迫朝后走,远处的宏德光也随着下属们走远了,留下一道黑色背影。   古书上说过,人的面相和命运一样,生来就定好了,不会随意更改。眼、耳、口、鼻、额头、下巴、面部骨骼的轮廓等等,只有在人生发生重大变故致使命运转折的时候才会发生变化。   “还在想宏德光?”李骞不太在意的摆摆手,“照片肯定是P过的,和现实有差距很正常。”   陆汀疑惑:“那你见过不把人P得更帅,反而P得更丑的么?”   李骞听得出这不是嘲讽,认真道:“没有。”   气质和容貌上的变化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否则周围的亲人朋友,公众雪亮的眼睛,会在第一时间察觉怪异。看来冯茜茜的这位前夫身上,藏着不少的故事。   “后面有位置了,我们过去。”李骞拉着陆汀去到最后一排坐下,然后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某个八卦论坛里,关于宏德光的贴居盖了有上千层楼,全都在讨论他的相貌。 第11章   陆汀粗略过了一下帖子,跟帖的人并不觉得宏德光有怪异之处,反而认为离婚后的宏德光脱离了婚姻苦海,自然而然精神气质更上一层。   衣品大幅度提升就更正常了,谁不知道他前妻不知廉耻,有暴力倾向。成天被这种女人折磨,谁还有闲心拾掇自己,不崩溃就算好的了。   在众人的眼里,宏德光是好男人的典范,有钱,多金,白手起家,从来没有负面新闻,不少人嚷着想嫁给他。   帖子里有不少宏德光的照片,的确是一张比一张帅气,最近几张堪比光彩亮丽的明星。气质稳重卓绝,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无限魅力。   陆汀仔细对比过每一张,照片的上传时间由远及近,宏德光的五官在不同时间段皆有非常微小的差别。譬如最早期的两张,宏德光的眉毛有点短,无法盖住眼睛。可是下一张照片里,他的眉毛变长了一点点,勉强能够遮到眼角。   眉毛是眼睛的华盖,位于上庭,代表一个人的贤愚富贵。眉毛长过眼睛的人富贵缠身,反之主人少有财产。   如果照片属实,按照宏德光之前的面相,他不该是个聪明优秀,富贵深泽的人。   “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在一个宴会上见过一次宏德光。”   李骞的声音传来:“当时公司刚建立不久缺钱和人脉,我恰好从同学那里拿到一份上层圈的邀请函,就迫不及待的去了。那场宴会宏德光是和他妻子一起来的,两人站在一起夸张点说就是野兽和美人,太不相配了。当时的宏德光看着很普通,一副害怕见世面的样子,而他的妻子冯茜茜却长得很漂亮。这样的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凑到一起的。”   陆汀问:“后来呢,你们说过话吗?”   “当然没有,我和宴会上的人层次差太多了,没人搭理我,呆了不到半小时我就走了。”李骞想起这件事还很失落,他相信只要努力,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爬到同样的位置。   公交车停在一座摩天大楼前,比起宏德大楼,这栋大厦更加巍峨磅礴,如同耸入云巅的高峰,光是站在下面,陆汀就有中自己小如蚂蚁的微妙感。   李骞事先已经和人沟通过,到了前台说明来意后,投资部门的主管竟然亲自下来接人。   主管的态度过于殷勤了,搞得两人受宠若惊。趁着对方亲自去倒茶的空档,陆汀小声问李骞:“你之前来过?”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李骞也很纳闷,“森源是多大的财团,我送项目书的时候,根本不敢考虑他们家。三天前吧,他们的科技投资部主动打电话说有投资意向……”   说到这儿,李骞一挑眉,用力拍拍陆汀的肩膀:“小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刚把你签下来,就有人要主动投钱。”   陆汀笑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是福星。”   “何止是福星,你还是招财猫。”李骞爽朗的哈哈大笑,与此同时,身后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他急忙摆出一副严肃端正的表情。   主管将两杯清茶放到两人面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合约:“先看看合约,有什么不满意的,都可以提。”   陆汀有种他们这边才是金主爸爸的错觉,再一看投资金额,顿时觉得对方像冤大头。李骞都盯着那串数字心肝直颤:“贵公司对我们的项目了解吗,真的用不了这么多。”   主管的目光转移到陆汀脸上,眼神热得像烧滚的水,能把人给烫熟咯:“我们老董事长和这位陆先生的爷爷是顾交。”   李骞一听,懂了,还真是托了招财猫的福!这老董事长可不就是林家现在的当权人林兆雄吗,那可是圈子里大佬中的大佬!把陆汀签进公司果然是最正确的决定。   陆汀却不大相信这样的说辞,他在陆家的存在感极低,正所谓人走茶凉,老爷子再世时都没人看他爷爷的面子给过好脸色,更何况是老爷子过世之后。   其中肯定有其他猫腻。   合约顺利签订后,当天下午钱就打进了李骞公司的账户。为了庆祝拉到投资,李骞晚上请大家去高档餐厅搓一顿,酒足饭饱后仍觉得不够过瘾,又去了KTV续摊。   他拿着酒杯高歌完,来到陆汀面前,哥俩好的勾住青年的肩膀,打着酒嗝说:“陆汀,我这可都是托了你的福,你可得好好找在我们公司镇着,不能跳槽,等公司更上一层楼哥给你涨工资。”   陆汀被他满口酒气熏得别过脸去,身体因为对方被滚烫的体温而微微发热,不由得想把人推开:“李哥你喝醉了。”   李骞被推开后很不满,索性两只手一起抱上去,嘴里嚷嚷着:“我没醉,我还能再来两瓶。”   陆汀的动作没有醉鬼的快,刚起身就被李骞又给按回沙发上。本以为李骞要跟之前一样抱着他继续絮絮叨叨,谁知道他突然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酒醒了大半,惊讶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委屈。   “你拿针针扎我!”他指着陆汀控诉。   陆汀更委屈:“我没有。”   李骞快速挽起袖子,指着胳膊上的血点说:“你自己看,是不是你扎的!”   “我真的没……”辩驳到一半的话到了嘴边,被陆汀给吞回了肚子里,自己身上居然也生出一种针扎一样的轻微刺痛感。   他如坐针毡,拨开醉醺醺的李骞进了包厢的卫生间,门一落锁,便立刻感觉到后背上有什么贴着皮肤滑过。   肆无忌惮的,冰冷的触感从后背爬到了胸前。白炽灯光下,陆汀看见一根带刺的藤枝缓慢的绕过胸口,若有似无的擦蹭着自己温热的皮肤。   陆汀向来怕痒不怕疼,疼他能咬牙忍住,痒却令他忍不住想颤抖发笑,浑身发软。   他一把攥住作乱的绿藤,掌心贴上冰冷的绿藤时,藤瞬间收起尖刺,然后用柔软的藤身将青年的手一圈圈盘住。陆汀认出这就是当初出现在自己皮肤下的藤状纹路,原来它一直都在,只是藏了起来,那天夜里突然偷袭他的,一定是也是这东西。   只是它为什么要往阳台方向去,是想要逃跑?还是说阳台有什么在吸引它……   陆汀脑子里灵光一闪,花盆里看似无害的小嫩芽和眼前这懂得藏起獠牙的“凶兽”重叠了,他们是同一个!   到底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陆汀知道藤不会真的伤害他,小心翼翼地安抚道:“你先藏起来行吗,我出去跟他们说一声就回家了。”   藤缓慢的收紧,缠得青年的手因血液不流通而开始泛白。   陆汀不言不语的垂眸看着,僵持片刻后他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声音染上几丝暗哑,“不行吗?”   绿藤在青年手腕留下一圈红痕,随后擦过他的肩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卫生间里安静极了,陆汀站了许久,鼓噪的心跳声充斥着他的耳膜。不是不紧张,他的一切镇定全都是装出来的。   陆汀膝盖发软,跌坐到马桶上,额头上不知何时布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可以预见,只要有婚约在,这位不人不鬼,不鬼不妖的未婚夫,会如影随形跟着他一辈子。   他要求不高,哪怕是个鬼魂也好吧,至少有点人形。现在这种情况算什么,物种不明,神出鬼没,还想要扎他!   想起那一根根的刺,他连商量退亲的勇气都快没了。   陆汀垂头丧气地坐在卫生间里,气似的故意不按说好的马上回去,又多待了二十分钟才走人。到楼下的时候,他意外的看见了冯茜茜的身影。   冯茜茜还是那副披头散发的样子,她站在一棵树前,两手的肌肉随着攥拳而绷紧,嘴唇不停地翕动。在那棵树后,应该还站着一个人。   陆汀暗示过冯茜茜两次要不要帮忙,都被无视了,他已经没有兴趣再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他抬起手指按下开门密码,可眼角的余光仍旧不受控制的注意着冯茜茜的方向。   不管黄娜怎么描述,也不管网上怎么说,陆汀都觉得冯茜茜没有暴打过孩子。只因为一点,冯茜茜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身体里不断的有鬼魂进进出出,神智必定受到严重影响。有时候甚至会被鬼控制身体,做出自己无法控制的事。   可是冯茜茜除了劈砍骨头,从没有做过对他人有影响的事。陆汀注意过,她每次进门后,都会反锁房门。   她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一直在克制和压抑自己“发疯”,以免伤到别人。   试问这样一个自身难保却还在顾及他人死活的女人,怎么舍得去伤害自己的亲骨肉?至于出轨这一点,陆汀暂不发表看法。   楼门被推开后迟迟没有人进入,发出滴滴的警报声,陆汀也彻底放弃对冯茜茜的关注,迈了进去,楼门眼看着就要关上,冯茜茜所在的方向传来一声吃痛的低叫。   那棵树旁,冯茜茜歪坐在地上,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过于纤细的胳膊仿佛一折就断,吃力的撑住地面。   一个带着口罩和棒球帽,穿着一身黑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指着冯茜茜道:“我警告你别再去找佳佳,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去骚扰他,我就把他送出国去!”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冯茜茜膝行到男人面前,两手抓着他的裤腿仰头哀求,“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你别送他走。”   儿子留在这座城市,她还能隔着远远地距离偷偷看一眼。若是隔着无边际的海洋,她就彻底没办法了。   男人一脚踢开她,居高临下道:“不想他离开,你就老实点,别再妄想着什么打官司,我告诉你……”   “冯姐。”伴随着这道清越的男声,一名男青年从树的另一便绕行过来。男人立刻止住话,下意识拉高了口罩,一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防备地着来人。 第12章   冯茜茜仰头看着戴口罩的男人,胸腔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扯掉他的口罩,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他这丑恶的真面目。   她铆足了劲儿爬起来,趁对方不注意,闷头撞过去的时候双手抬高,拽住了他的口罩。   男人受到惊吓似的不住后退,同时提起一脚蹬向冯茜茜的肚子。却不想有人抢先一步,居然朝他的腰侧踹了一脚。   那力气很大,他的身体往右边偏斜,险些就撞到垃圾桶上。他慌忙扶住,转头怒视着突然出现的人。   陆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扶稳冯茜茜低声询问:“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   “没有。”冯茜茜说话时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男人,憔悴凹陷的脸上挂着冷笑,“你那张脸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远处又有人走来,男人朝那边看了一眼,忌惮什么似的指着冯茜茜快速警告,“我说话算话。”   在更多人抵达前,男人迅速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黑色轿车。望着飞驰而去的车尾,冯茜茜的身体突然瘫软,好在有陆汀扶着。   在和男人接触后,她浑身都在疼,脑子里嗡嗡作响,眼睛发黑。她下意握住陆汀的手臂:“能扶我去旁边坐一下吗?”   陆汀也感觉到她不太舒服,小心翼翼的把人扶到长椅上坐下。这时候,刚看完夜场电影的小情侣室友终于走近。   黄娜害怕冯茜茜,同身为女人又忍不住可怜:“冯姐怎么了,需不需要上医院啊?”   冯茜茜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脸上缓缓浮现出的“面具”正呈现出近乎狰狞的嘲笑表情。似是一只守在垂死猎物前的野兽,就等着在对方断气后咬上第一口。   可这一幕落在黄娜和她男友赵岗的眼睛里,却成了冯茜茜痛苦又想笑的扭曲表情。黄娜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拽着男朋友的袖子。   “没事。”陆汀起身挡住冯茜茜的脸,对两人说,“你们先上去,我陪冯姐休息一会儿再上楼。”   黄娜求之不得,拉着男友离开了。   冯茜茜一直都知道小姑娘害怕自己,别说旁人,就是她自己有时候也会感到害怕,面部神经仿佛不是自己的,时常对着镜子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不怕我吗?”冯茜茜努力撑着长椅坐直,视线停在脚边一株被人踩烂的小花上。   陆汀一听就知道她在在意什么,笑着说:“冯姐的底子摆着那里,只要好好收拾一下,还是很漂亮的。”   “他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冯茜茜两眼出神,陷进了遥远的回忆中,“我刚开始陪他创业的时候因为太忙、太累,每天都是蓬头垢面,一身臭汗。每次听见有人在背后嘲笑我土,说我臭,他都会说‘我老婆很漂亮,只是不会打扮而已,等以后我们有钱了我每天都给你买新衣服,买口红,把她们都比下去’。”   “后来,我买了漂亮的裙子,擦上艳丽的口红,他却不想再看,开始痴迷那些年轻的肉|体。”   陆汀静静地当一个倾听者,待到很晚才陪着女人回到楼上。他能感觉到,冯茜茜的心已经被掏空了。现在这具躯壳里没了女人对生活的憧憬和热爱,只剩下恨意和不甘。   合租屋里,黄娜和男朋友已经睡下。剩下李怀恩坐在饭厅里搬砖,他看了眼两人就把脑袋缩回去。见冯茜茜进了房间,李怀恩进了半掩着门的卫生间。   正脱衣服的陆汀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衣服穿好。   李怀恩道:“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有什么好害臊。”   陆汀心想,我有的你未必真有,就在刚刚掀起衣服时,他瞥见自己腰后有一抹绿色稍纵即逝。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比较放松,用闲聊的口吻问道:“有话想跟我说?”   “我都看了到了。”李怀恩,“今晚楼下发生的事。”   陆汀起了兴趣,专注的望着对方:“你看出那是冯茜茜的丈夫了?”   “你知道?!”李怀恩惊讶,“我们公司和他们公司有过合作,宏先生来参加过庆功宴,我记得他的背影。你呢,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我看过他的照片,从他帽檐下的那双眼睛认出来的。”最重要的是,他在男人身上闻到了冯茜茜身上的气息,只是味道淡了许多,没那么臭。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怀恩终于走了。陆汀特意反锁了浴室门,对着镜子脱掉衣服和裤子。   身体的正面光洁白皙,什么也没有。可当他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一整个后背都是藤蔓花纹,绿藤鲜嫩,叶片娇嫩欲滴,用手蹭了几下发现,这些和他的皮肤浑然一体,就像最顶级的艺术纹身。   藤蔓从肩部往下,一路缠绕到陆汀右边的大腿|根部才隐没。   陆汀头疼,以后在家里不能穿背心了,酷暑时也不能出去游泳。可之前一直藏得很好,为什么今天晚上会显现出来。   是他做错了什么刺激到了那位?陆汀仔细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透,总不能是不高兴自己出去喝酒吧?可他也没多喝啊。   洗完澡,后背的藤蔓更加逼真鲜亮,陆汀将家居服扣得严严实实,路过饭厅时看见李怀恩那张被电脑屏照得发蓝的脸。   李怀恩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有那么一两次陆汀凌晨三四点起来上厕所都碰见他还在搬砖。   “早点睡。”陆汀说完就进了房间。   花盆早在一回到家就从书包里解放出来,规矩的摆在床头,陆汀摸了摸花盆冰冷的瓷面,用保证的口吻说:“能把我身上的东西去掉吗,你不用随时跟着我,我不会跑的。”   托着腮帮子安静等了会儿,陆汀幽幽叹了口气,可能除了是个瘫子,他还是个哑巴吧。   陆啸元气大伤,陆汀也能跟着睡个好觉了。闭上眼后睡意来得快,仿佛身在空气清新的大自然中,身体虚浮着,温暖中带着几分潮湿的空气包裹着他,有种很安全的感觉,仿佛与自然融为了一体,谁也不能伤害他。   这种安心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东西开始缠上他的手脚,无声无息的想要融进他的身体中。被刺过的地方在此刻的存在感变得极其强烈,本完全可以忽略的疼痛开始尖锐,有如丝线的根须状物想沿着那处微不可见的伤口渗透进去。   陆汀想要醒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两只眼睛都像被胶水黏住一般。一种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牢牢控制住,缓慢的入侵。   “咯噔”一声,床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犹如惊雷劈开黑暗,陆汀一下子睁眼坐了起来。   他额头布满密汗,浑身上下湿透了。心跳缓和过来的第一时间,他打开床头灯看向自己的手,之前被藤刺刺出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梦里被侵入的感觉至今还很强烈,他闭了闭眼睛,看向自己,光洁的皮肤上只有因为恐惧泛起的鸡皮疙瘩。   陆汀又努力拧着脖子看向后背,视线所能触及到的地方,藤纹消失了。他掀开被子想进卫生间照照镜子,却不想脚指头被什么给撞了一下。   是花盆。   陆汀弯腰想要捡起,巴掌大的花盆重如千金,根本拿不动。   他疑惑的弯下腰,想凑近点看看是怎么回事。一簇长着尖刺的藤取代了那可爱的嫩芽,以粗放的姿态霸道地钻进他的床底,爬向黑暗的地方。   陆汀头皮发麻,本能告诉他会有危险,必须远离,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趴到地上。借着手机光,他看见藤在床底下四处蔓延,一部分爬向床的另一边,一部分触碰到墙壁后就朝上爬了。   额头的冷汗被窗外的凉风一吹,带走了身体的一部分热量,陆汀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给浇透了,冷得他忍不住发颤。   从床头到门口只有几米远,走过去不过三五秒,今晚陆汀花了将近一分钟才走到。他每一步都很小心,怕踩到藤刺扎破脚。   摸到照明灯开关的那一刻,他的心疯狂跳起来,预感告诉他,接下来的一幕会令人非常吃惊。 第13章   灯,亮了。   隐藏在黑暗中藤再无所遁形,它们从陆汀的床底穿过,张牙舞爪的爬得到处都是。   墙角,墙壁,地板,还有卫生间……绿色的藤张狂的舒展着自己,俨然是将这个房间当成了自己的巢穴。   陆汀避开刺走进卫生间,这里面盘踞的藤尤其多,叶子漂亮宽大,厚实多汁,脉络清晰,被灯光照着的时候莹润的叶片仿佛可以发光。   看来小花盆已经装不下这尊大佛了。   陆汀想起梦里听到的磕碰声,与其说那是巧合,更像特意的提醒,提醒他必须马上醒来,否则会被藤枝缠成“茧蛹”。   陶瓷花盆会不会和祖宅屋子里的灰色符咒一样,是用来镇压藤的?   一时无法证实的猜想,陆汀没有多花心思去纠结,他试探的伸出手指碰了下藤刺,坚硬,锐利,手感像钢针。   被这样的东西狠狠扎一下,能疼死吧。   看来之前被扎的两次,对方并没有用全力,对于他的未婚夫来说,那可能顶多算是挠痒痒。   陆汀捻了捻手指,仰头看着天花板,那上面有绿藤正在继续延展:“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藤要杀他那是分分钟钟的事,犯不着大半夜的还在屋子里爬来爬去。   陆汀认真地问:“那我现在可以去睡觉吗?”   正在爬动的藤一下子静止,片刻后它朝着卫生间的门口去,沿着门框上角爬上天花板,然后又沿着陆汀床头靠着的那面墙壁落下来,如同一条耐心守住猎物的野兽那样安静了下来。   陆汀假装镇定的走过去,面上不漏丝毫怯懦,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欺软怕硬,你越胆小他就越嚣张。   后半夜过得非常平静,早上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藤已经消失了。   陆汀检查了下身体情况,手腕上的红痕是昨天在KTV卫生间里弄出来的,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一切安好。再去看花盆,昨晚如同巨兽一样占据他整间屋子的藤已经伪装回最软萌的状态。   没想到一个小盆栽而已,居然这么会演。   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二天,陆汀热情不减,抵达公司后,他先将花盆放在办公桌上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然后去茶水间泡茶。   公司里唯一的女生徐晓雯刚和男朋友讲完电话,顺手替陆汀往杯子里的添了水。   “气色不错啊。”徐晓雯挑眉,青年红唇齿白,皮肤嫩的能掐出水似的,她蹙眉仔细看了下,确定没有化妆。   将水壶放到一旁,垂眸时意外瞥见陆汀手腕上的红痕,徐晓雯顿时就想歪了,在心里扼腕叹息,这是名草有主了吧,而且女朋友还很火辣,玩得这么奔放。   陆汀举着杯子说了声谢谢,回了自己的工位。他今天的工作很简单,先跑跑程序,看看有没有漏洞。一整个上午,除了倒水和上厕所,他就没离开过电脑。   李骞对这样的员工非常满意,提出中午一起用餐。陆汀摸了下肚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也饿了。   他关掉电脑屏幕,起身对李骞说:“走吧。”   两人一起在附近吃了碗浓汤拉面,从店里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有女人的尖叫声。随着声音看过去,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条位于两栋大楼中间的巷子,巷子里有一个24小时自助银行,一个女人捂着嘴,惊恐的看着取款机的方向,从陆汀的角度看过去,她脸色惨白,身体正在打晃,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李骞率先迈出去,脸色带着几分焦急,就好像取款点内发生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陆汀紧紧跟上,一进取款点就闻到股腐烂的恶臭。相似的味道他在冯茜茜,冯茜茜的前夫身上也闻到过。只是眼下的气味更重更浓,陈年发酵一般,熏得人头晕。   李骞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隔着玻璃,他看见一条干瘪的沾满尘土和污垢的腿落在脏兮兮的被褥外,他知道,人已经死了。   没多久,警察到了。   他们封锁了现场,初步确认了死者身份,是一名时常在附近活动的流浪汉。经法医初步鉴定,流浪汉年龄五十上下,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黄线外围观了不少人,许多正拿着手机在拍摄。一名维护治安的警察走过去,挥手挡住一部手机:“别拍了,这里已经被封锁了,赶紧走。”   一个两个还能赶走,人多了怎么赶得完?围观的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越来越多,一个个踮起脚伸长脖子,恨不得把眼珠子扔到尸体旁看个仔细。   陆汀拍了拍李骞:“走吧,上班时间快到了。”   李骞神情恍惚,两眼没了神采,仔细一瞧,他连走路都得有些虚软。陆汀一下子猜到:“你和那个流浪汉认识?”   “认识……”李骞的声音嘶哑,“我和他交谈过两次,也给过他吃的喝的,那位老哥人不错。”   因为人群遮挡,陆汀再看过去时只能看见死者脏兮兮的脚尖。李骞怎么也不肯相信,昨天还说过话的人,怎么就悄无声息的死了呢?和一条生命的诞生时响亮的哭闹截然相反,没有一点动静。   公司的办公点在三楼,从卫生间外那条走廊的窗口就能看见出事的地方。出了电梯,陆汀跟着李骞来到了这里。   李骞两眼通红,抓着窗框的双手在青筋暴起,显然在竭力压抑情绪。   陆汀觉得他对一个陌生人的情感未免有些太强烈了,恐怕不是普通的聊一聊的关系:“李哥,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不久,前后加起来不到两个月。”李骞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自嘲的笑了下,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湿润。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们公司都快撑不下去了,拉投资屡次碰壁后,员工对公司丧失了信心,一下子就离职了四个人。公司账上的钱一点不剩,项目无法运转,员工的工资也发不出来……而且创建公司最初,我爸妈还替我向亲戚朋友借一大笔钱。那天真的特别沮丧,我怀疑自己可能生来就是个失败者,不知不觉的就站到公司的天台上……”   不断的失败会消磨人的意志,让人产自我厌弃的情绪,李骞当时生出一种极端的想法,跳下去,只要跳下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也正是在那时候,流浪汉站在巷子里对着身在高处的人不停地挥手,不知疲惫似的,足足冲他挥手了有十几分钟。   李骞觉得这人真奇怪,坚持这么久胳膊不酸吗?他为什么一直冲我挥手,是不是有话想告诉我?   大概是本就没有去死的勇气,他下了天台来到巷子里,流浪汉正坐在自助银行的台阶上。   听见走近的脚步,流浪汉头也不抬,自顾自的说起自己凄惨的人生遭遇,然后仰起脸,指着自己的一只眼睛对李骞说:“你看到我这只眼睛没有,瞎的,再过个一年半载另一只恐怕也要瞎了。”   李骞想说那就去治病,可是他想起流浪汉说的,家里的人早在一场洪灾全都去世了,无依无靠,也没有收入来源。   流浪汉冲他嘿嘿一笑:“不过看见你我觉得有希望了,刚刚你是想跳楼吧,我把你叫下来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该回报我?”   李骞知道,流浪汉救人是真的,想要回报是假的。他能感觉到,对方或许只是要找个说辞,让他坚持下去,多一分活下去的念想。   “你想要什么?”他连忙摸了摸口袋,除了手机,还有一百块的现金。   流浪摇了摇头,指着他们背后的大楼说:“能在这里工作的都是有文化,有能力的人,我看得出来,你今后肯定飞黄腾达,到时候,你带我去治眼睛吧。”   ……   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一段简短交谈始终记忆犹新。   李骞手捂着眼睛,靠着墙壁坐到地上,直到这一刻眼泪才从指缝间渗出来。他的公司已经有了新投资,手里的项目再坚持几个月就能问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当初救他,让他坚持下去的人却没了。   陆汀被那哀恸的哭声牵动,情绪也跟着低落。他给李骞递了一张纸:“擦擦眼泪吧。”   李骞接过来擦了泪,擤了鼻涕,瓮声瓮气地说:“招财猫,我觉得不太对劲。”   从小陆汀就被贴上灾星的标签,没有人愿意和他玩,这是头一次被人起外号。明明成年人已经不适合这样可爱幼稚的外号,心里却又忍不住喜欢。   他别扭咬了下唇,决定假装没听见,问道:“怎么了?”   李骞站了起来,身体探出窗口,流浪汉的尸体身体就在他的视野正下方。恰好警方取证和现场勘查完毕,正要把人放进裹尸袋中带走。   流浪的腿,胳膊,脸……裸|露在外能看见的所有部位全都瘦得不正常。   他喃喃:“你看他的腿,太细了,就像被人抽干了体|液一样。我记得昨天给他面包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很健壮。”   流浪汉虽然风餐露宿,却一点不瘦弱,身体比他这个常年做办公室的结实多了。   陆汀拧眉:“你确定?”   “确定。”李骞靠在墙上,怎么也想不通,“不过一晚上而已,怎么会瘦这么多。”   李骞的脑子非常活泛,记忆力也很好,陆汀相信他没有记错。   “我再下去看看。”陆汀说完就往前跑了几步,临进电梯时想起了打卡的事,对背后的人说,“老板,我请十五分钟的事假。”   李骞愣在原地没回过神,脚下却不受控制的跟了上去。直觉告诉他,陆汀要做的事情应该和流浪汉有关。 第14章   尸体被妥当的装进袋子里,由两名警察一头一尾抬上车。   刚将尸袋的上半部分推进车里,一个人突然冲过来,在他们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   “你干什么!”警察回神的第一时间就伸手去推人,没想到被对方灵巧的避开了。   陆汀看着那张干枯的脸,用力嗅了嗅,尸体身上除了让他有几分熟悉的腐臭,还有一丝极其浅淡的植物香气。   这香味不太常见,不是来自于他们寻常生活中常见的花。   “抱歉,我以为是我们认识的人,所以才想过来确认一下。”陆汀一脸懊恼,对着警察鞠了一躬。   对方态度良好,又是怕朋友或者亲人遭难才做出这种冲动行为,警察挥了挥手,示意就这么算了。可当他重新整理好裹尸袋,将尸体的后半截推进去时,却发现跟着青年一起来的另一个人态度很奇怪。   那悲痛的表情,简直像死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敏锐的意识到什么,警察盯着李骞问:“你认识他?”   “认识。”想起陆汀刚刚的说辞,李骞承认的话略微变了一下:“他跟生前差别很大,刚认出来。”   警察立刻用对讲机叫来了队长,居然是上次带头调查恒华小区跳楼案的那名警察。队长姓陈,刚从其他地方调来一队不久。   看见陆汀时他浓眉抽动了下:“陆先生,又见面了。”   一旁的警察喊了一声陈队,简单的讲述了下事情经过。陈队叫了一个下属过来做记录,简略的问了几个问题。   “上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你们谈过什么?”   “他有没有什么异样?”   “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是否与人结仇。”   除了是否有仇家这一点李骞无法回答,其他都诚实作答。陈队和下属眼神怪异的对视了下,又低头沉思片刻,挥手对两人说:“可以了,你们走吧。”   陆汀犹豫了下,把闻到花香的事情说了一下。   在场的两个警察面面相觑:“我们没闻到啊,什么花香?”   陆汀认真的形容道:“我也没办法精准的说出来源,有点淡雅,闻了过后很舒服,应该不是常见的花。”   警察们不相信,他们在尸体边待了这么久都没闻到,青年只是拉开拉链看了一眼而已,怎么就能闻到他们都闻不到的气味?真这么厉害,那青年的嗅觉能跟搜寻犬比了。   眼看着装尸体的车就要关门,李骞忙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昨天见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不像现在这样干瘪,和正常人无异。”   其实根据法医的初步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已经至少有一个月,他身体的水分已经完全蒸发。尸体风干对环境因素要求很高,而像他们脚下这座城市一样四季如春且潮湿的环境,根本不可能达到风干条件。   警察们疑惑为什么整整一个月尸体才被发现之际,得到了新的线索,有人昨天见过这名死者。   而现在他们得到了一个更加重磅的消息,死者的身体在昨天看上去还很健康,至少没像现在这样只剩下皮包骨。   所以流浪汉到底死了多久,李骞昨天看到的人真的是死者吗?会不会是长相相似的另一个流浪汉?   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个假设成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今天气温空前的高,有两个很大的排风口正巧位于左右两边的大楼腰部,呼啦啦的风声传堂而过,没让人感觉到半点舒爽,只感觉一股刺骨的凉意从脚跟一路蹿上脑门。   “可能是在死后被人做特殊处理。”陈队打破了此刻的寂静,口吻镇定对下属们说,“更详细的案情,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讨论。”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让一具尸体一夜间水分全无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僵硬的氛围一下子活络起来,警察们快速整顿,上了各自的车离开。   他们走后很久,李骞都还愣在原地。之前只是觉得尸体奇怪,和警察说完之后他反而开始害怕了。无论是自然死亡还是病死,根本不可能造成这样的尸体,那么流浪汉在生前到底遇到了什么?   李骞打了个哆嗦,紧紧捉住陆汀的胳膊:“陆汀,你说会不会是那种东西在作怪?”   “别瞎想。”陆汀安慰他,“真有也找不到你头上。”   李骞:“……”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   警方把尸体带回警局后做了详细鉴定,死者各个器官检测不出病因,应该是自然衰竭,身体没有任何外部的针孔,或者其他仪器引起的伤痕。   正如法医最初所说的那样,流浪汉的身体从各个方面看,都像是死了很久的,且是自然死亡。   一名警察从法医处取了报告,送到陈队的办公桌上。陈队逐字看完后,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一下,抬眸问下属:“你怎么看?”   “我?”下属抿了下唇,“我觉得有点邪门,从报告看人的确死了很久了,可李骞也没必要骗我们。”   “很快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陈队让人出去后,便给外出的同事打了电话,没多久,同事就拿着案发地点各个地方的监控回来了。   一众人安静坐在会议室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投影幕布。   半个小时后,大家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只见一直蒙着脑袋呼呼大睡的流浪汉在李骞敲击玻璃后,从被褥里钻了出来。   他们以为早就死了的人,的确在昨天还还生龙活虎。   李骞给了流浪汉一个从附近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待对方吃完,他递上一瓶矿泉水。   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交谈,一个默默吃手里的东西,一个望着前方路过的行人。   “这两人关系还真奇怪,看似很陌生,却又有种默契在其中。”   “问话的时候李骞说了,这人曾经算是救过他一命。”回答的警察叹息道,“这流浪汉是个好人。”   “安静,往后看。”陈队肃声提醒。   两人立刻止住交谈,继续观看。监控画面开了四倍速,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流浪汉终于离开了自助银行的范围,很久都没有出现。   他再出现在镜头里的时间是傍晚七点,太阳西晒的时候。他精神饱满,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着不少捡来卖钱的空饮料瓶。   流浪汉的状态和之前无异,精神很好,可到晚上十点的时候,好端端躺在地上的人突然抽搐起来。   陈队立刻让人将画面放大,大家清楚的看见,流浪汉的两只眼睛往上翻,身体如同脱水的鱼那样腰身往上弹起,这个诡异的姿势持续了足有三分钟,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办到。   当那具身体落地的时候,翻得只剩下眼白的眼睛里重新有了瞳仁,身体也停止了抽搐。这过程中,流浪汉似乎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他始终闭着眼睛,从地上蹭着回到了被窝里,继续安睡。   “他真的是睡着了吗?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能吧,刚刚不是还往被窝里爬吗。”   “刚刚那画面你们不觉得吓人吗。”   “有什么好吓人的,能想到什么了?”   陈队重重咳嗽一声,会议室里七嘴八舌的人再次闭嘴。   接下来的画面一直到凌晨都没有出现过变化,要不是监控的时间一直保持着跳跃状态,他们还以为画面卡住了。   天亮了,时间一点点的往后,中午一点半的时候,一个女人走入自助银行,取完钱转身的她不小心踢到了流浪汉的脚。   女人似乎在道歉,见对方没有反应,便用穿着凉鞋的脚轻轻碰了下流浪汉的脚踝。脚指头触碰到凉透了的皮肤,她整个人都懵了,随即反映过来人可能死了,紧跟着便是这次案子的开端——那声充斥着恐惧的尖叫……   监控播放完毕,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见,除了那个女人,再没有第二个人在半夜的异常后靠近过流浪汉,他的死亡更像是突发了某种要命的疾病。   “那他的身体为什么风干?监控会不会被人动过手脚?”   “对,还有他离开的那四个小时,到底去了哪里,做过些什么,见过什么人……”   会议室里怀疑丛生,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死掉,一定有他们都没发现的线索。   两手交叉垫着下巴的陈队忽然出声:“画面倒回到他最初躺下的时候,截个图,然后拉到最后,再截一个图,两张图做个对比。”   对比图很快就被放在了投影幕上,大家惊讶的发现,流浪汉身上那床被子在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明显比他刚躺下时“萎缩”了不少,因为那时候掩在被子里的身体里已经被抽干水分,成了一具干尸。 第15章   流浪汉的死给李骞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一整天,他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下午四点多,他离开公司去了一趟墓园,给流浪汉买了一块朝向不错的墓地。   陆汀在他离开后继续老实上班,六点准时下班后,他把花盆装进包里,和其他同事一起离开了公司。   去公交站的路会经过那条巷子,陆汀又想起了那淡淡的香味,那样清幽淡雅的气味在一个流浪汉身上非常违和。   徐晓雯奇怪的望着驻足不前的青年:“陆汀,你不走吗?”   陆汀不知为何非常在意那气味,他攥着背包带的手指紧了几分,冲女生笑着摇头:“我突然想起有事得去其他地方一趟,你先走吧。”   徐晓雯哦了一声,挥挥手先走了,再回头时,却看见陆汀走进了公司大楼旁的一家花店。   她笑了下,心想小帅哥这是要买花去和女朋友约会吧,谈恋爱真好啊。   花店老板是位打扮很田园风的中年女人,她热情地迎上来,询问需要买什么样的花。   陆汀凭着记忆描述之前闻到的香味,不太确定的望着老板娘:“……这样的花有吗?”   “类似香味的有好几种花,不如你都闻一下?”老板娘侧身向他展示花架上的今天送来的鲜花,“看看有没有你想要。”   陆汀走过去,把每一种都仔细闻了闻,和记忆中的香味或多或少有些差别。他抱歉地对老板娘说:“不好意思,都不是。”   老板娘摆摆手说:“没关系,等下次上新花你再来看吧。”她想到什么,“诶,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种香味和鸢尾花很相似。”   “鸢尾?”陆汀对这种花非常陌生。   老板娘说:“我们这边的花店卖鸢尾的比较少,但宏德广场种了很多,据说是因为宏德老板的前妻喜欢。”   又是宏德广场,这么巧?   陆汀带着疑惑点点头,目光环绕一圈,默默的拿眼前这些鲜艳美丽的花草和家里那盆凶残货色做了一番对比,虚心求教道:“老板娘,您知道那种长刺的藤怎么护养吗?”   “菝葜和混生的荆棘都有带刺的藤,你具体指哪一种?”老板娘笑着说,“不过这两种都不好伺候,几乎没有人养,而且很危险,那刺扎到手就会流血。”   陆汀看向自己掌心,被扎过的地方好像又开始疼了,他仰着脸笑着说:“我就随便问问。”   离开花店,上了去宏德广场的公交车,陆汀用手机搜了老板娘说的两种植物,荆棘是暗红色的,首先排除,至于菝葜,就更不可能了,没有他背包里那盆的藤蔓粗壮,叶片也没那么漂亮大气。   这么一对比,陆汀忽然发现,他养的藤颜值很高,满屋子覆盖的时候特别壮观,虽然吓人了点,但可观性很强。   如果非要个比喻的话,菝葜就是山里的野鸡,而他未婚夫那是金凤凰。   陆汀揉了揉被刺痛的掌心和指腹,许下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要是未婚夫不扎人就更好了。   宏德广场每到晚上七点就会打开广场中心的音乐喷泉,五光十色的灯光随着喷泉起起落落,引来不少行人围观。   陆汀到站下车时,广场上已经有很多人,有带着孩子饭后遛弯的家长,也有有组织有纪律的广场舞大妈。他绕过这些人群,很快就看到音乐喷泉旁的圆形花坛。   花坛呈现一片紫蓝色,花香混着水汽钻进鼻腔,陆汀当即怔住。   他小跑过去,半趴在花坛上用力嗅闻,虽然新鲜的气味更加浓郁,但他十足肯定,就是这种香味没错!   与此同时,跟随调查结果来到宏德广场的便衣警察们,注意到了陆汀的存在。   下属抬手指向斜右方,对自家队长说:“陈队,你看,又是他。”   陈队眯起眼望向陆汀的位置,青年像找到宝贝似的对着花坛绕了两圈,随后俯身往里探,对着花闻来嗅去。他抬脚走过去,一掌按住对方的肩膀。   陆汀一回头,惊讶的微张开嘴:“陈队。”   陈队扫了眼身旁那片紫蓝色:“你刚刚在做什么?”   陆汀指着鸢尾说:“我在死者身上闻到的就是鸢尾花的味道。”   便衣惊讶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上下打量青年。看完自助银行的监控后,他们立刻根据流浪汉的消失时间,找到相关部门,很快就发现了他消失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紧跟着,他们就赶到了宏德广场。   他们靠的是科技手段,这陆汀靠得是什么,还真是用鼻子闻出来的?   陈队心里惊讶,面上却不显,锐利的目光刀子一样刮过青年的脸:“ 闻到的?”他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跟随的下属从老大嘲讽的表情里瞅明白过来,世界上没有人的鼻子这么灵,这小子要么是巧合出现在这里,要么就是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居然领先他们一步到了宏德广场。   如果是后者,陆汀一定和案子有什么牵扯。可该死的是,这小子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也没有杀人动机。   下属邱实露出一副难解的表情,陈队扫了他一眼,淡声对陆汀说:“那你还能从他身上闻出别的线索吗?最好是一并说出来,我们好直接抓人。”   陆汀一本正经的摇头说:“那我得再去看看尸体。”   邱实噗嗤笑出声来,这小子怕不是个傻逼吧,他们队长明显是在讥讽,这都听不出来。陆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陈队的意思,有些气闷。   青年的脸色冷下来,声音也硬邦邦的:“陈队,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完也不管对方反应,扭头就走。   陈队摩|挲着下巴,远望着青年的背影,问邱实和他身旁的王家和,“你们怎么看。”   “这小子有问题。”王家和说,“他说起尸体的时候一点害怕的情绪也没有……老大,要不我跟上他,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陈队思索道:“如果真有问题你跟上去可能会打草惊蛇,先把他资料调出来。”   ——   陆汀在宏德广场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再找到其他种有鸢尾花的地方,最后又回到了广场中央。宏德有自己的购物广场,出来逛街游玩的大人小孩走累了,就在广场的长椅上歇脚。大部分是流动人口,他们中应该少有人认识流浪汉。   “老奶奶,我这里有个瓶子。”一个奶声奶气的女娃娃将空矿泉水瓶子递给一个驼背老太太。   老太太腿脚不便,鞋底擦着地面走路,她笑眯眯的接过瓶子,对小姑娘说了声谢谢。   老太太将瓶子放好,抬头就发现眼前杵着一堵人墙,她抬起头疑惑道:“小伙子,你挡着我路了。”   捡瓶子的人一般都有固定路线,陆汀看着那一麻袋的塑料瓶子,猜想流浪汉来宏德广场,会不会也是为了捡瓶子。   “奶奶,跟您打听件事。”陆汀张嘴就很亲切,惹得老太太惊了一把。   她有些受宠若惊,擦了把汗:“什么事啊?”   陆汀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让老人坐下,又跑去买了两瓶水过来,递了一瓶给老人:“您认识一个流浪汉吗?”   他根据最后看到的骨相,大致描述了下流浪汉的外貌:“他颧骨有点高,鼻梁这儿有点塌,头发快到肩膀位置……”   “见过。”老太太说,“那个高颧骨嘛,我印象很深,他有时候自己不捡反而帮我捡。”   陆汀忙问:“他来这边只是为了捡瓶子?您见过他和其他人接触过吗?”   “那倒没有。”老太太喝了口水,干巴巴的嘴巴舒服多了,她疑惑的盯着青年,“你打听他做什么,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陆汀沉默了下,声音低沉:“死了。”   老太太惊愕的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陆汀一口气将剩下的水全喝了,将瓶子放进老太太的编织袋里,“奶奶,我先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邱实就停到老太太跟前。他长得魁梧,脸上的络腮胡因为这两天查案没顾得上刮,长出了一小截,再配上那双因为没休息好带出来的红眼睛,有点不太像好人。   老太太一见到他就提起了戒备:“干什么。”   邱实问:“他刚才找你打听什么?”   “关你什么事。”老太太拎上袋子就要走,邱实跟上去,掏出流浪汉的照片追着问,“那你认识这个人吗?”   老太太看也不看:“不认识!”   邱实:“……”   王家和抱着胳膊摇头晃脑:“得长着陆汀那张脸,再配上他的嘴甜才能在老人家这里吃得开。”   陆汀何止是嘴甜,他还笑得很甜,没一会儿就跟附近的保安搭上了关系,哥长哥短的喊得就跟亲弟弟似的。   宏德大厦的保安被他喊得怪不好意思,再对上那张笑脸,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那流浪汉我见过,别看穿的烂糟糟的,还挺有时间观念,每天都是下午三点左右来,七点钟太阳下山的时候就走。有时候捡瓶子,有时候就在附近找个地方窝着发呆。”   冯茜茜,宏德光,现在又多了个流浪汉,他们身上相似的气息无法不让人在意。   陆汀压低了声音:“那大哥你见过他和什么有钱人接触吗?”   保安一愣:“什么有钱人?”   陆汀正要说话的时候,黝黑的眼睛忽然一亮,宏德光西服敞开,走路带风的从前方电梯里走了出。周围路过的员工,大厅里的前台接待,纷纷露出惊喜的表情,慌张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仪表。   宏德光却像是毫不在意周遭,听见有人叫自己,也只是微微颔首。   可是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陆汀从他的举手投足间品出一分隐藏起来的局促。他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同时也在紧张。   成熟而有魅力的男人径直走来,路过保安面前时,他注意到了陌生的青年,眸光不自觉的染上骇人的寒意。 第16章   陆汀能从一双眼睛就认出宏德光,宏德光自然也能记得那天夜里突然出现的人。   男人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对青年微微颔首后昂首经过,他的后背挺得笔直,走路刻意的摆正两个脚尖,以免出现外八的情况。   同宏德光一起下来的还有几个同事,几个人站在宏德大楼外,等候着某位重要人物。   陆汀正想继续打听,保安忽然开始赶人:“小老弟,赶紧走吧,林董事长马上就要来了。”   “林董事长?”   “就是森源集团的林董事长林兆琛。”保安说起那个名字满脸敬畏,林兆琛和普通的资本家完全不同,他努力干实业,搞科技,还经常做一些兴邦利民的好事。他的采访在某一段特殊时期,令无数人热泪盈眶,鼓舞人心。要说本世纪最伟大的慈善家是谁,非林兆琛莫属。   陆汀记得给他们投资的就是森源集团,想起当时那名小领导的说辞,他忽然就不打算走了,只是为了不让保安为难,特意站远了一点。   森源集团的人在大约十分钟后抵达,一共来了三辆车,林兆琛的车排在最末。前两辆车停好后,工作人员立刻下车,整齐列成两队,恭敬地等候董事长。   林兆琛今年六十三岁,精神气和年轻人无差,样貌和身材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也就五十出头。   陆汀注意到,这人的面相长得极好,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下鼻头偏圆,嘴巴大小正好且嘴唇略厚,是富贵之相。且眉宇之间,正气凌然,说明这人胸中无恶,的确如网上和报纸上所说的那样,是个宽厚正直,有大格局的人。   大概是陆汀的目光太过专注,让林兆琛察觉到了。他转过身,目光如利剑一样精准的刺向陆汀,却在看清青年长相的瞬间,锐利的目光柔和下来。   宏德光正要上前寒暄,就看见林董事长转身朝斜右方走去,青年那张脸让他心里涌出一股烦躁,这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坏他的事!   林兆琛步伐稳健快速,他停在陆汀面前,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沉稳,倒像是小辈见了长辈,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陆汀被对方的态度搞懵了,低声喊了一声:“林董事长。”   “不敢当不敢当。”对上青年惊讶的眼神,林兆琛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和你爷爷是故交,你叫我一声……”   陆汀眨了眨眼,巴巴地望着,叫什么,您倒是说话啊。等了片刻,他试探性的喊道:“林爷爷。”   那乖顺的语调不但没让林兆琛受用,反而让他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像是一个被锯了嘴的葫芦,满肚子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嗐,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林兆琛语气十分为难,“折我寿啊。”   陆汀:“……”   如果不是大白天,亦或者不是林兆琛这满身正气鬼怪不侵,他都要以为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董事长。”秘书小姐在众人的催促下,硬着头皮跑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林兆琛摆摆手,又转过头对陆汀说:“我今天还有要紧事,不能多耽搁,改天找个地方,我一定好好招待一下陆先生。”   秘书脸上维持着冷艳,瞪着的眼珠子却泄露了她内心的吃惊。   她们董事长是多威严的一个人,别说是对公司里的员工,就是对自家孙子也没这么和颜悦色过,更遑论这态度中还带着几分明显的讨好。   “好的,您先忙。”陆汀笑眯眯的看着老人。   林兆琛受宠若惊,陆汀看了一眼死死盯着这头的宏德光,谨慎的提醒道:“那位宏先生您要多加防范才好。”   宏德光身上的气味代表着死亡和不祥,即便是冯茜茜的疯癫和他没有关系,他也一定碰过不该碰的东西。   林兆琛忙说:“我一定注意。”   就在宏德光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林兆琛终于回到了大楼门口。   宏德光态度自然的问道:“刚刚那位小青年和您认识?”   林兆琛一到这些人面前,态度就冷却下来,他向来不喜欢旁人打听自家私事,当即没给对方好脸色:“怎么,宏先生和我们集团合作还附带打听他人?”   “当然不是。”宏德光赔笑道,“是我唐突了。”   林兆琛目不斜视的越过他进了电梯,宏德光急忙跟进去,电梯门关闭前下意识看向陆汀站过的地方,青年已经走了。他心里并没有因此而松快,相反,他十分介意,怀疑陆汀是不是跟林兆琛说了他的坏话,否则老东西怎么对他这副态度?   可转念一想,林兆琛作为圈里的大佬,又好像对旁人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宏德光揉了揉额角,心绪起伏,好像自从青年出现之后,他就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陆汀要坏他的好事。   可他查过了,陆汀不过是陆家的一颗弃子,穷到得和别人合租。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他前段时间还和陆啸为了争抢祖宅房产,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陆啸不知什么原因住了院才消停。   宏德光看向前方那道威严的背影,暗道这次的合作决不能被破坏。只要能搭上森源这艘大船,他的宏德就能从行业中脱颖而出,跻身顶尖行列。   ——   陆汀离开后找到一家快餐厅暂做休息,两手握着冰凉的可乐杯贪凉,面向着窗外,一抬眼就能看见宏德大厦的正门出口。   林兆琛的态度太诡异了,思忖片刻,他给李管家打了一个电话。   李管家在陆家忙得焦头烂额,陆啸今天刚从医院回来,整个人就像吞了炮仗似的,哪里都不对,哪哪都不爽,到家至今已经三个小时了,整栋别墅上下的佣人全都在为他一个人服务。   听见管家的手机响,陆啸就阴阳怪气道:“没想到李管家业务这么繁忙,是不是爷爷死了你就不想干了,忙着找下家。”   李管家还是那副温和的表情:“您误会了。”说完没做其他解释,拿着手机去了花园。   他回拨过去:“二少爷。”   陆汀没有无聊的寒暄,直接问道:“爷爷和森源集团的林家有来往?”   李管家仔细一想:“有,但不多,每年大年初二老爷都会抽时间去林家拜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来往。”   “每年?”陆汀隐约记得,小时候还住在陆家的那几年,的确每到初二爷爷就会消失半天。原来是去了林家。   陆家经营的运输公司和林家这种实业大亨相比差了不少级别,而且据他所知,陆家和林家并没有商业上的往来。既然这样,老爷子每年都去林家干什么?难道在陆家发迹前,陆家和林家就已经结识,正如投资部的小领导所说的那样,只是“故交”?   两人说完,还没来得及挂电话,陆汀便听见话筒里传来一阵响声,随之便是李管家的叹息声。   陆汀顺嘴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小少爷。”管家忧心忡忡道,“他前两天突发疾病去了趟医院,身体一直很虚弱,却什么也查不出来。他在医院里待烦了,今天一早就吵嚷着回家。到家之后却各种不满,不是吃住不合适,就是光线刺眼……家里上上下下快被他砸光了。”   被自己的恶咒反噬后必定元气大伤,查不出原因很正常,因为那并不是脏腑肉|身上的损伤。如果他安安分分,做好事多给自己积点功德,时间长了,身体会慢慢好转的。他若是反其道而行,只怕身体状况会越来越糟糕。   陆汀自知干涉不了陆啸的选择,淡淡“哦”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管家看着手机忍不住又长叹一声,老爷子在的时候这个家还能维持平和,老爷子一走,陆家就开始被小少爷搅得鸡犬不宁,一个个佣人见了小少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而且他最近隐隐听下面的人说,会不会小少爷才是灾星,之前只是被老爷给镇住了。   可不是吗,老爷子一走,小少爷脾气大涨,还得了怪病。回到家时,那副病容惊得众佣人大气都不敢喘,胡子拉碴,眼睛凹陷,肤色病态,说话的声音也不如往日洪亮,带着点古怪的沙哑。和之前判若两人。   而且最近也不知是谁谣传出去,说陆啸生病前去挖了埋过病死狗的泥巴,得病也是因为沾上邪物。下人们看上去对小少爷恭恭敬敬,实则恨不得离八丈远。   他们如今对待陆啸的态度,比当年对待陆汀,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当年的小陆汀脾气好,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许多佣人对他有畏惧却没有厌恶。不像对待陆啸,那一个个暗地里的眼神如同在看恶心的病。 第17章   夜幕降临时,森源集团的人和宏德公司的管理层一起从大楼里出来。   宏德光走在林兆琛身后,仔细跟秘书交代接下来的行程安排,随即笑容殷切的走到林兆琛面前:“林董事长,您看谈完事情都这么晚了,咱们不如一起用顿便饭,也好庆祝一下两个公司即将合作的事。”   森源集团放下身段和宏德合作,无非是看中他手底下一块地,那块地面积正好,位置绝佳,用来盖新的厂房再合适不过。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把地买下来,谁知道宏德光也不是吃素的,非要以入股的形式把地“贡献”出来。   这种半胁迫式的合作方式,林兆琛向来不喜,今天亲自出面不过是希望对方胃口能放小一点,松松口。既然对方不松,那就没必要再合作了。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陆汀的提醒。   “饭就免了。”林兆琛在进门前曾注意到宏德光看向陆汀的眼神,怕他多想最后责怪到陆汀身上,便随口找了说辞,“合作的事情公司上下还得合计合计,有机会约个时间,我们再详谈。”   宏德光表面赔笑,人一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跟在身侧的下属吓得尽量放低存在感,过了好半天,一直立在原地的老板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双手紧握成拳,面上瞧不出明显的情绪:“你觉得那老东西到底怎么打算的?”   下属死死抓着自己的西裤,低着头说:“意向不大。”   宏德光|气得哼笑,他前前后后跟狗一样的巴结人,为了让那块地成功卖出去,不惜放下身段亲自和森源的人接洽,请吃饭,陪喝酒,都快他妈混成三陪了。   结果倒好,老不死的一句话就让他做的一切打了水漂。   好,好得很。   老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水了,下属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只有他这个24小时生活助理才最知道,宏德光的脾气有多鬼神莫测。时常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目光森冷的盯着你,更有时候他会暴躁的拿人出气。   什么风度翩翩,什么成熟儒雅的钻石王老五,都不过是表象罢了。   两人一个恐惧畏缩,一个面露戾气,反差很大。外面路过的行人都很匆忙,又有夜色掩盖,没有人注意到大厦门外的两人气氛如何。   一直盯着他们观察的陆汀却注意到了。   他虽然看不见宏德光的脸,但下属的态度足以说明那个男人的愤怒,以及他内心对上司的惧怕。   看来合作谈得不算愉快,陆汀眯了下眼,喝完最后一口冰可乐,轻巧的下了凳子走出去,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公交站台上挤满了人,有人打电话,有人在聊天,陆汀只觉得满耳朵都是喧闹,出神间,一辆大红色超跑带着劲风从面前掠过。   跑车是少见的限量款,引来不少人瞩目。   一名染着酒红色的头发的性感女人坐在车里,身上穿着紧身小吊带。她染着艳红色的指甲油的手指取出手机,放置在耳边,声音温柔如水:“喂,谈完了吗,结果如何,我来找你庆祝庆祝。”   陆汀默默的想,不会吧。他目光挪回到宏德大厦门口,宏德光也正握着手机。   他挑了下眉,便听见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别生气啦,一次不行再谈第二次就是,我就在广场边儿,你过来接我嘛。”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不肯,女人脸色微变,委屈地咬着嘴唇:“你真讨厌,那好吧。”   女人挂了电话,重新发动汽车,一路驶向宏德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而在她的汽车入库时,陆汀看见宏德光也转身进了大厦。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这一男一女牵扯不浅。   可他记得宏德光在论坛里的标签是单身汉,再联想到刚才女人的说辞……难道是宏德光不愿意让两人的关系曝光?   “在看什么?”耳朵被潮冷的气息吹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低沉而阴戾,陆汀条件反射的捂住那只耳朵,往身侧看去。   身旁只站着一个带孩子的女人,除此之外便是几位出来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炎热的空气像是完全无法近身,陆汀感到周身发凉,他摸了摸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垂眸看着脚尖,实则在用鼻子和听觉去感知四周。   衣服下的皮肤开始发痒,陆汀忍着那股痒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车一来,他急忙随着人群一起上了车。   半开的窗户不断有风灌进来,陆汀觉得更冷了,伸手拉上了窗户。公交车仿佛被截成了两段,前面满满都是人,到了最后排却只有陆汀一个人,旁边还有好几个位置,那些人却像是没看见一般。   陆汀知道,藤又要开始作妖了。   他隔着布料,摸了摸背包里的小花盆:“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没得到回答的青年没有失落,继续小声说:“我知道是你。”   前排没有人注意到最后排的情况,陆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话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终于可以探讨一下婚姻问题了:“对于解除婚约,你有什么办法吗?”   空气中一片死寂,那些拥挤在车厢中的喧闹声消失了,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陆汀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在不高兴。   可以确定的是,未婚夫不高兴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提出退婚,毕竟两人从前没有交集。光凭这么短短的几天相处,两个陌生人根本不可能生出情感。   陆汀识趣的没有再说话,围绕在四周的寂静却没有消失。   身上酥|痒的感觉变成轻微的刺痛和剐蹭感,陆汀本能的瑟缩了下,他用力抓着腿上的背包,听见那陌生的男声自耳边响起:“很讨厌我?”   陆汀老实说:“没有,就是有点害怕。”   男声冷冷的嗤笑一声,辨不出喜怒,空气随着这一声笑变得更加令人窒息,陆汀不自觉的紧张。紧跟着,那些被摒除的说话声又回来了,前排拉着扶手站着的人像是才看见后面的空位,纷纷走过来。   陆汀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第一次觉得那些与他无关的聊天声是这样的温暖。他拉开背包低头看进去,原本摆正的花盆不知怎么的,居然倒扣了下去。   陆汀:“……”这是生气了吗?   陆汀的手伸进去想碰一碰花盆,没想到花盆就跟自己长腿似的,往角落里挪了挪。   这要是换做是一个高贵冷峻的大男人,这一幕完全没问题,陆汀第一反应肯定是这个人有洁癖,或者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被人触碰。   换做这个巴掌大的小花盆,陆汀的反应是:有点可爱。   公交车在恒华小区大约两百米的位置停下,陆汀下车后在附近随便吃了点才回去。合租房里,小情侣正窝在沙发上看综艺,黄娜哈哈大笑着扑进男朋友怀里,赵岗则是一脸宠溺的把人抱紧,以免对方跌下沙发。   陆汀和两人打了声招呼,路过客厅时觉得哪里不对,问:“冯姐不在?”   黄娜趁着广告扭头对陆汀说,“我和赵岗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拿着菜篮子出门……”说到一半时,她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八点半了,天都黑了,冯茜茜居然还没回来。   陆汀脑海中划过流浪汉死时的模样,抓上钥匙就往外走。电梯间,电梯门应声而开,冯茜茜拖着虚浮的步子从里面走出来。   她脸色蜡黄,原本只是有些干枯的黑发中,居然有了许多的白头发。   “冯姐。”陆汀看向她的空空的菜篮子,“今天没买菜吗?”   冯茜茜声音嘶哑:“卖完了。”   她游魂似的从青年面前经过,每一次抬起脚跟,她的身体都会随着踮起的脚尖往上颠一下。客厅里的黄娜被她走路的姿势吓到了,死死抓着男友的袖子不敢出声。   陆汀低头看向地面的白色瓷砖,冯茜茜每一次路过的地方,都会留下黑气形成的脚印。   “她是不是在哪里摔了一跤啊。”待冯茜茜进门后,黄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陆汀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冯茜茜的脸色和那些黑气上,没注意到其他:“为什么这么说?”   黄娜道:“冯姐的裙子整个后背都是灰尘和泥巴。”   陆汀走过去敲了敲冯茜茜的房门:“冯姐。”   屋子里就像没有人一样,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声响,陆汀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冯……”   紧闭的门毫无征兆的被人一把拉开,冯茜茜立在门口,睁着两只通红的眼睛,她的头皮秃了一块儿,露出带着血丝的红肉,她却不知疼痛似的咧开嘴冲陆汀笑:“小帅哥,有事吗?”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黄娜险些从沙发上跳下来。   陆汀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说:“你不是冯茜茜。”   女人笑容凝固,黑色的脉络浮现在她的脸上,眼看着就要露出凶狠的表情时,她却又像被一根无形的棍子狠狠敲了一闷棍,两只眼睛往上翻了个白眼。   下一秒,女人扶着额头,两只眼睛恢复了正常。   冯茜茜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大红色的短裙,习以为常般对陆汀说了句抱歉,啪一声关上了门。   黄娜讷讷道:“她……她这是被鬼上身了吗?”   “差不多吧。”陆汀丢下话,着急的进了房间。   就在刚刚冯茜茜即将彻底变脸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周遭的空气流动变得十分缓慢,一种从未感知过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扑来。   陆汀坐在床边,打开了背包的手微微颤抖了下,那自噩梦中嗅到过的泥土的腥味霎时间钻了出来。   ——小巧精致的黑色花盆,碎成了两半。 第18章   幼嫩的小苗不见了,陆汀将背包的东西全倒了出来,除了泥土,只有一些自己放进包里的杂物。   就在他慌乱之际,一条藤突然出现在他颈侧,放肆的伸出尖刺,若有似无的在青年修长脆弱的脖子上绕圈。   还在就好,他真怕藤不见了,自己也活不长。   过度紧张后又突然放松,身体有点发软。陆汀背靠着床坐到地上,藤蔓顺势顺势沿着他的身体爬向地面,眨眼间便占据整个房间。   植物的气息充盈了空气,但对方似乎还觉得不够,它们恣意的铺散,直到空间里再没有任何缝隙才停下。   陆汀微眯着眼,觉得自己好像在墙角看见了一个男人。   用力揉了揉眼睛,居然真的有人!他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两只脚被周围的藤逼得只能立在原地。   男人穿着白色衬衣,黑色的西裤,皮肤白的近乎透明,他的眼珠极黑,如永远照不到太阳的死水深潭。他看上去像灿白月光下的鬼魅,却又因那副漂亮到极致的样貌,更像神话故事里,勾魂摄魄的男妖精。   是藤的时候,陆汀怕被扎,还有些畏惧对方。如今对方显露人形,陆汀反而不怕了。   他冲着男人招了招手,友好的笑道:“我叫陆汀,你呢。”   男人垂下眼眸,盘绕在他脚边的藤蔓立刻收起刺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陆汀才发现,男人是光着脚的,脚上有暗红的污血,那些脏污染上了裤脚,让他的清冷的气质有多了几分颓然。   陆汀定定的站在原地,随着对方走近,他意识到对方的个子很高,比他高出了将近一个头。   男人低头看着眼前的青年,抬起手,冰冷修长的手指掐住了对方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意识到对方眼神不善,陆汀下意识抓住男人的手腕,同时身体后撤。   男人动作极快,三两下就挡住了他的退路,将他困在床和床头柜之间的夹角。   “你想做什么?”陆汀强装镇定,在脑海中盘算如果对方突然发难,自己该如何逃走。   “不做什么。”男人声音不似之前那样阴狠,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看向陆汀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他俯身,嘴唇距离陆汀的鼻尖仅一步之遥:“我只是想好好看看,我的未婚妻到底长什么模样。”   男人身上冷冽的气息,和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气,冻得陆汀打了冷颤。   陆汀很郁闷,虽然他知道自己多了个未婚夫的时候气得要抓狂,可也没想杀人。男妖精对他的敌意也太深了吧。   男人的目光一寸寸的在青年脸上刮过,漆黑的眼眸中有寒光闪过,他松开手时顺势推了一把,陆汀一下子跌坐到床上。   藤蔓立刻爬上床,将陆汀的手脚缠起来固定在床头柱上。   知道对方是在防备,而非对自己有那方面的兴趣,陆汀没有挣扎,耐心等着对方把自己松开。男人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步伐轻缓,一举一动都透着矜贵和优雅。   “你是鬼还是妖?”陆汀盯着天花板问道。   男人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修长的腿交叠着,姿态闲散的拿起扶手上的书翻看。   陆汀等了会儿,又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翻了一页书,面上古井无波。   陆汀:“你好像不太喜欢我,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解除婚约?”   如果花盆的作用是镇压,那么现在花盆碎了,这位大神没了遏制恢复人形,他们正好可以面对面的聊一聊人生大事。   “很简单。”男人放下书走到床头,俯身将两手撑在陆汀的脑袋两侧,他越靠越近,唇角勾出漂亮的弧度,眼底的恶意一闪而过,“你死了,我们的婚约就解除了。”   陆汀浑身一僵,盯着男人的目光却没有躲闪,他眨了眨眼,轻轻勾唇:“但你杀不了我。”   否则大可以一开始就动手杀了他,但男人没有。老爷子坑人是一把好手,但他在某些方面没有骗他——他和藤生死相依。   他们相互制约,却不能相互伤害,这才是“命运相连”的真正含义。当初助他逃过一劫的预知梦,应该也是这位的手笔。至于那日花盆丢失,陆汀怀疑可能是花盆在遏制男人,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去了隔壁。   陆汀在男人寒冰似的注视中回过味来,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虽然做不了夫妻,但我们可以当朋友。”陆汀提议道。   男人直起腰,回到沙发上继续看书,好似之前的对话从来没发生过。   陆汀像个木头人一样任人摆布,而书页摩擦的声音似乎带着催眠作用,他居然觉得困了。早上醒来时,藤枝已经消失了,花盆里的土壤和两片碎瓷一起躺在床边的地板上。   他动了动僵硬酸痛的身体,觉得男人可能有病,会不会就喜欢看人被捆绑在床上。揉按手腕的动作突然一顿,陆汀发现自己手腕上面一点的位置,多了一圈藤蔓的墨绿色图纹,藤再次寄身到了他的身体里。   任谁都不喜欢当一个移动的人肉花盆,陆汀抿着嘴进了卫生间,愠怒的用毛巾贴着那个部位使劲摩擦。藤枝好端端的没有丝毫损伤,那团白皙的皮肤倒是被擦得通红,险些破皮。   陆汀忙活一阵气喘吁吁,用力将毛巾一扔,出了房间。   一反常态的,冯茜茜居然和其他人一起坐在饭厅里用早餐,她温柔的笑着,见到陆汀忙招手把人叫过去。   陆汀发现她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眼底的血丝也少了。   想起昨天房门口被附身的冯茜茜突变的脸色,陆汀心情有些复杂,藤虽然霸道了些,也不讨喜,但他的突然出现却吓跑了附身的鬼魂。   恐怕也是因为有他在屋子里镇着,冯茜茜昨晚睡了个好觉,所以今天才精神状态这么好。   “陆汀,这里有豆浆和白粥,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个。”   “我要白粥吧。”陆汀冲冯茜茜眯眼笑道,“谢谢冯姐。”   冯茜茜给人端了粥,一旁的黄娜猛地抬头,看了看冯茜茜,又转头看向陆汀,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岗给女朋友夹了点小菜,无语道:“吃个饭也不消停,又怎么了。”   黄娜偷偷看了眼冯茜茜,小声说:“宏德广场死人了。”   陆汀咽下嘴里的粥,追问道:“怎么回事?”   黄娜把新闻链接发到合租群里,陆汀点开一看,确切的说不是宏德广场,是宏德广场旁边的那栋办公大楼。   死的人是那栋楼里一家环保公司的中层领导,才三十五岁。   他死的时候,脑袋闷在洗手池里,身体跪在地上,因为是上班时间,不少人都看见了他怪异的死状。人多眼杂,这件事就被传到了各种群里,又很快被人搬运到了网络上,引来不少围观。   死亡现场的照片被打了马赛克,看不出什么,但下面的讨论中却夹杂着一些线索。   【我是那个公司的员工,我们全都看到了,经理死得非常奇怪,正常人会因为脑袋埋在洗手盆里被溺死吗?】   【自杀?】   【有可能,就在昨天,经理先是得知已经稳了的升职突然没了,然后就是女员工投诉性|骚扰,还有人说他私下泄露客户机密,公司要起诉他。】   【有人说是谁说啊,能不能实名?死人的谣也造,不怕出门撞死吗】   【骗人我死全家行不行!】   这一层的评论被顶到了第一名,层主为了说明自己没骗人,特地找来一张自己面部打了马赛克的与死者生前的合照,是个身材高挑,面容还算俊朗的青年人,笑容也很阳光。   有人惋惜他英年早逝,也有人提及事件的诡异。并且很快,就有人把这件案子和上一件案子流浪汉的死联系到了一起。   似乎在故意引导评论风向,那人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句:【前天有个流浪汉也死了。】   【连环杀人案?】   【警察没有动作吗?要不然怎么又死一个!】   【拿了纳税人的钱却不作为,对这个社会好失望】   【警察有没有动作要跟你们汇报吗,傻逼】   【层主为什么要把流浪汉扯出来,说不定根本是两个案子。】   【死者安息,无意打扰 .jpg】   果然是网络上说话不用负责,可无凭无据攻击任何想攻击的人。陆汀滤过这些,留言中找到想要的东西后,就关了热搜,丢下一句“我去上班了”,匆忙离开了家。   公司里的人同样在讨论今天的热搜,李骞也加入了讨论行列。   见到陆汀,他迎面走过去:“跟我去一趟宏德广场。”   陆汀却拉住他:“别去。” 第19章   网络上那些没有根据的言论在李骞心里已经成了铁定的事实,他等不了警察捋清线索,找出真凶。人活着的时候他没有为对方做什么,死了总不能还是那么无用。   陆汀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听劝,态度也严肃起来:“你现在去了也没用,现场有警方勘察你根本进不去,而且就算你赶过去,尸体也已经被带走了。”   李骞焦头烂额的抱住自己的脑袋,原地蹲下。陆汀弯下腰顺着他后背:“等晚一点,我陪你去。”   李骞不再说话,拖着步子回了办公室。   老板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心情干活,项目组的陆汀和另一个同事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两人分工合作,上午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   等陆汀回神,发现本该在办公室里的人不见了。   徐晓雯关掉电脑,手托着腮道:“别看了,十一点就走了,肯定是没忍住,去宏德广场了。”   陆汀快速收拾好东西,一阵风似的掠过办公桌,出了公司。   “马屁精,刚来几天就狗腿成这样。”项目组的另一个同事叫周伟,陆汀才来几天啊,他来公司都半年了,跟李骞的关系也就那样。   也不知道这新来的用了什么招数,跟老板混得那么熟。   徐雯雯翻了个白眼,拿起桌上的包包挎到肩上:“是不是马屁精关你什么事,你一个上午写的代码还没人家一半多,同样都是程序员,人家陆汀可一直在对着电脑,你嘛……哼,看些乌七八糟的,真恶心。”   因为经济原因,李骞租下的办公点不大,除了他本人的办公室,其他人全挤在一起,每张办公桌间由隔板分开。本以为自己上班偷看网站的事没有人发现,结果不但被发现,还被女生嘲笑。周伟脸上青红白交替,羞愤得想去死一死。   徐晓雯嘲讽的瞥了他一眼,叫了另一个同事去吃饭,却不想电梯口,陆汀居然还在。   陆汀对徐晓雯道:“上一班电梯满了。”   徐晓雯点点头,耐心等着下一班。不一会儿电梯到了,里面站着十来个楼上其他公司的人。她和另一个同事率先走进去,陆汀也跟在后面往里走。   第二只脚一落地,电梯响起超重的警报声。   电梯的载重是八百公斤,算上陆汀在内,电梯里男男女女一共有十三个人,按理说不可能超重,毕竟里面这其中没有体重超标的。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超重的人就是陆汀。   忙碌了一上午,大家都急着去吃饭,有个男人不耐烦道:“别看了兄弟,就是你超载了,快下去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徐晓雯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那眼神俨然是在看一个三百斤的胖子。   陆汀红着耳朵退出去,巴巴的看着电梯离开。他捏了捏自己的脸,有点软,但也算不上大圆脸。再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平坦无疑。   再看向手臂……明白了,一加一等于二,他身体里还住着一个呢!   ——   宏德广场位于接近市中心的位置,来往的人非常多,但今天,这些人脸色都不太好,每一个路过某座大楼时,都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忌惮。   大楼里出了事,无论是安保还是员工都有些乱,无心好好上班。   陆汀从后门进入,走步梯上楼。到三楼时,听到有两个男人在闲聊。   “你说怎么就死了呢,昨天还好好的。”   “谁说不是呢,怪邪乎的,会不会是惹了什么脏东西?”   “怎么这么说?”   “周经理被人举报那事儿你知道吧?”   “性|骚扰?不是说女员工看人死了,害怕了,自己跪在尸体前大哭说不甘心业务没有评优,故意栽赃的吗?”   “不是这事,是泄露公司机密的事,据说也是被人举报的。”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另一个人似乎猛地拍了下大腿,声音包含着一种猜到某种大秘密的兴奋:“接二连三被人用下三滥的招数坑害,这他妈不就是点背撞小人了吗,运气差到这种地步,铁定是撞了什么晦气玩意儿。”   听到这儿,陆汀推门走出去,两人见有陌生人并不惊讶,以为又是来凑热闹的。   陆汀好奇地和两人蹲在一起,问道:“周经理生前人怎么样,人缘好吗?”   “好啊,周经理性格好,为人热情,工作能力非常强悍,要不然能短短三年就升到中层?”   陆汀又问:“那他死前有与人结过仇吗?”   “那就不知道了。”回话的人撞了撞同事的胳膊,“喂,你知道不。”   “我也不知道。”那人放缓了声音,“但我知道,周经理死前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尤其是发现尸体的头一天,有人在电梯里碰到他,说他脸色惨白,像得了什么病。”   陆汀:“他没有去医院吗,平时身体状况怎么样?”   “没去。”那人说,“不过应该没大事儿,下午下班的时候,还有人看见他脸色正常的和员工说话。”   提及身体状况,另一人佩服道:“周经理那身材体格就连作为男人的我也羡慕,他有健身的习惯,身体素质应该非常不错,我听人说,他工作很努力,在公司三年了没有请过一天假。”   两人还想趁着午休多做点工作,晚上不加班,说完这句便灭了烟头,回了工位。   陆汀上着楼,满脑子都是两人提供的信息。   刚刚有位大哥说得没错,死者的状况确实像撞了晦气,好端端的事业运就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拿走了。升职落空,客户流失,好人缘却还是被人泼了脏水。   思索间,到了七楼,死者公司所在的楼层。   这层楼里挤满了人,有蹲守的记者,有死者的家人朋友,也有公司同事和来看热闹的闲杂人等。   陆汀一眼就看见挤在其中的李骞,现场拉了警戒线,里面守着前来二次勘察现场的警察,他根本进不去。   兴许是外面太过吵闹,负责的刑|警队长黑着脸从里面出来,正要警告两句,一抬眼便看见人群之外的青年。他有些诧异,同时心里更多是疑惑。   接二连三出现凶杀案现场,真的是为了满足猎奇心吗?那为什么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他假装没看见陆汀,厉声警告两句,让看热闹的人赶紧散开。然而很多人不服管教,谁也不听他的。   陈队一脸阴沉的回了案犯的卫生间,和同事们继续寻找蛛丝马迹。   确定男人不会再出来,陆汀这才走到李骞面前。李骞吓了一跳,见是他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闷声说:“被你说对了,我来了也起不了作用,根本进不去,这里一直有警方守着。”   陆汀看向卫生间内部,构造很简单,一眼就能看清便池和隔间的分布。   指了指还装着水的洗手池,他问:“就是那个地方溺死了人?”   周经理的身体很好,不至于跌倒后脸埋进水盆起不来的情况。   见陆汀一副深思的模样,李骞仰头喝了口水,希望自己能冷静一点:“陆汀,你说他会不会是自杀的?”   陆汀很快否定道:“不会,我觉得他溺水的时候,可能已经死了。”   “听你这口气像是知道被害人是他杀的。”陈队一直藏在墙的另一边,闻言露出半张脸,鹰隼般的视线一瞬不瞬的攫住陆汀,“敢问陆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第20章   陆汀视线越过挡在前方的一颗颗脑袋,看向卫生间内。尸体留存过的位置,画了一圈白色的痕迹固定线。   现在是夏季,人身上的衣服穿了一天,除了汗水还有灰尘。一个人溺水后必定会奋力挣扎,即便是晕倒,大脑也会在窒息的第一时间启动保护机制,提醒身体做出一定反应。而随着肢体摆动,水会渗透衣服流到地面上。   “因为黑色的地板砖上没有水印。”陆汀煞有介事的说着,心里有些打鼓,他知道陈队在怀疑他。   可他总不能说因为直觉和嗅觉吧,警察不信还好,若是信了会不会把他送进科学院解剖做研究?   陈队看他的眼神越发深邃,青年的观察力相当敏锐,居然能从水印联想到更深层的东西。他手指在腿侧轻轻点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陆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陈队的声音一出,围在周围的人立刻散开,唯恐陆汀就是杀人凶手或者帮凶。   “我什么也不知道。”陆汀再次看向卫生间,溺死过人的水还没被放掉,水中有黑色的如同丝线一样的东西在游动。因为有水的封闭作用,无法嗅到其中气味,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流浪汉的死关联甚密,而且跟宏德广场有关。   陈队并未因为对方的否认而放松戒备,目光更加锐利,就差拿出手铐把人给拷起来了。   但他不能,因为他知道陆汀和前后两名死者毫无关联。既然这样,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死亡现场,真的只是因为好奇?可他的眼睛里并没有同旁人一样的兴奋和好奇,只有认真地探索。   如果非要把他和凶案联系在一起,陈队只能想到一个人,冯茜茜。   冯茜茜是宏德光的前妻,而宏德光是宏德广场的主人。近来两个案子,一个死者在生前来过宏德广场,另一个的死亡地点,则是在宏德广场旁边。   陈队运了口气,他突然想看看,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后退一步,用手指挑起警戒线:“你进来。”   陆汀微讶的抬了下眉梢,弯腰从黄线下钻了进去。其余人有些反对队长的行为,却被陈队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只见青年径直走近了洗手盆。   水盆刚溺死过人,别说普通人,就警察自己也不愿意凑那么近去看,去闻。更何况他们第一次勘察现场的时候已经确定过,水里没有任何东西。陆汀却弯下腰,鼻尖几乎要贴到水面。   凑近了也没有任何气味,陆汀想了想,手指伸进水里想要搅动,指尖刚碰到水面那缕黑气蛇一般从水里钻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那名男青年中了邪似的,手指在虚空中抓握,就连李骞都吓住了,呆愣的望着陆汀。   卫生间外,有人挤在人群中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咔嚓一声,闪光灯刺了下陈队的眼睛。   “不准拍照!”陈队朝人群中看去,没有发现记者。   他回过头,抱着胳膊一言不发的盯着仍在虚空中抓握的青年,一旁的王家和小声嘀咕:“老大,这人是不是疯了,怎么看着像装神弄鬼。”   陆汀只来得及勾住一点黑气的尾巴,见黑气往窗口去,他立刻扑向窗口,最终仍是什么也没抓住。   有些懊恼的收回手,余光瞥见身旁多了一个人。   男人清冷的站着,嘴唇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陆汀有种被嘲笑的感觉,被别人嘲笑或者不信他毫无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眼神就有那种能一下子把他点燃的能力。   陆汀转身就往卫生间门口走去,王家和一把拉住他,调侃道:“诶,不再看一看?你刚刚凑那么近,我还以为你要把水给喝了呢。”   陆汀挣动:“放开。”   王家和悻悻的收回手,撇嘴跟陈队说:“这是演不下去,准备跑路了吧。”   邱实从旁边走过来,望着陆汀离去的背影低声说:“我感觉他好像不是演的……”   陆汀的精神看上去很正常,而且他们查到的资料也显示,这人是以优秀成绩毕业的,在学校人缘很不错,老师对他的评价也非常好,跟精神病完全搭不上边。   邱实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父母早逝,其他亲戚也不待见他,简直就是一根在风雨中独自坚强的小白菜。   李骞一路追着陆汀出来,发现对方并没有彻底离开大楼,而是在非常安静的第二层盘腿坐了下来。手里还抓了一把不知从哪层楼顺来的花盆里的泥土。   看着青年凝重的神色,李骞价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诡异。   “陆汀啊,你刚刚到底在卫生间里做什么,你……”李骞小时候在乡下过暑假的时候,听奶奶说过,有些人是阴阳眼,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吞咽着口水,鼓起勇气说,“你是不是看见鬼了。”   “还真有。”陆汀扫向角落,男人闲散的靠在墙上,眼眸半垂,饶有兴味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加根烟的话就是妥妥的颓废贵公子。   怕把李骞吓到,他笑着道:“骗你的。”   李骞当真狠狠松了口气,他越来越觉得陆汀不正常了,下意识看了圈四周,声音也跟着低了几个度:“咱们来这儿做什么。”   陆汀蹙眉,像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道:“宏德广场那片草坪上是不是种了桃树和柳树?”   话题跨越太大了,李骞本能的回复:“有。”   陆汀说:“李哥,你能帮我折一根桃枝一根柳枝过来吗?”   “啊?”李骞莫名其妙,可一对上青年的恳求的眼神,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一边下楼,一边想感叹,颜值高就是犯规,一撒娇或者一皱眉再硬的心也得软啊。   附近的大楼死了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几乎每个路过的行人都会指一指出事的大楼。李骞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硬着头皮,趁周围人不注意快速掰下两种树枝就跑。   陆汀等得百无聊赖,学着男人的姿势靠在墙上,目光往上,定格在对方脸上。   被这么一个帅哥用专注的目光看着,根本没人能顶得住,可是男人却只是冷冷回视,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几乎要擦出火花的时候,李骞回来了。   他第一次干这么没素质的事,心虚的不行,抹了把汗将树枝丢给陆汀。   陆汀稳稳接住,快速折掉桃木枝上多余的枝丫,留下一个Y字造型。然后用柳条将柳枝固定在Y字桃木顶端。   只见他用两只手的食指扶住桃木,竖着放置在那堆被铺平的泥土上,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眉宇间看似平和,实则给人一种凝重的感觉。   李骞再眼瞎也看出来了,这他妈跟请笔仙啥的太像了!他想打断让青年别为了案子搞封建迷信,却又怕突然打断,给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听不清楚的气音不断从陆汀嘴里冒出来,回荡在楼梯间中,衬得周遭越发安静,空气的温度在不知不觉间跌到了冰点,冻得人牙齿打磕。   陆汀身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应到什么,他倏地睁眼,有一股力量带着他的手在动作,慢慢地在泥土上写了四个字——宏德大厦。   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反应过来不太对。   扶乩其实是请鬼上身,而非灵鬼带着他写出答案。思绪刚落,陆汀发现那附着在自己手腕附近的力量变成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男人不知何时整个人几乎笼罩在了青年身上,对着他的耳朵吐了一口气:“有我在,那些东西不敢来。”   湿冷的气息撩得陆汀耳朵酥|痒,他仿佛感觉到对方的嘴唇离他越来越近,心脏跟着紧缩起来,面上却是一派镇定。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人的态度就跟逗猫似的,他越是这样,他就越不会让他如意。   观察着青年的反应男人见他只是绷着脸,并没有别的大动作,便兴趣缺缺的松开手消失了。   “陆汀,这是你请来的东西告诉你的?”李骞颤巍巍的声音传来,今天的事情彻底打破了他的三观。   陆汀盯着那个字看了两秒,叹了口气,还是选择相信。   李骞见他不说话,继续好奇地问:“你刚刚请的那是什么,树仙?”   “是扶乩。”陆汀说,“但跟现在流传的笔仙差不多,请的都是灵鬼。”这是好听的说法,说直白点,就是没去投胎的孤魂野鬼,冒了“仙”名装蒜罢了。   “……”李骞一下子想到了某些恐怖电影:“那你送走了吗?” 第21章   送走?想都不要想,运气不好的话,这辈子都要纠缠在一起。   想到身边那尊大神陆汀就来气,他抿了下唇,看着竭力控制住情绪恐慌的老板,违心地说:“走了。”   宏德广场是正方形结构,每条边对应每个正方。陆汀根据指尖抓到的那点黑气,靠扶乩算出来的详细方位正是宏德大楼所在位置。   在李骞的眼里,陆汀已经从普通招财猫升级成了神奇招财猫,饶是心中有许多问题,却一直强忍着,见终于到了自己也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他主动站出来说:“你是想进去吗?我可以帮你。”   陆汀疑惑地望着他。   李骞:“我以拉投资的名义进去。”   可惜了,投资拉得不顺,他们成功过了保安那一关,却过不了前台小姐那一关,因为他们没有预约。   恰好附近有外卖小哥,李骞打了个响指。他跑过去和对方一番协商,终于搞来一套装备。   陆汀在附近找了间公厕换上骑手工作服,示意李骞在楼下等着,背上外卖箱子,将鸭舌帽压得很低,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借着送餐的机会,他几乎逛遍了从一楼到十三楼的所有办公楼层,一无所获。   再上面,便是管理层了。就在陆汀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上的时候,旁边的电梯突然开了,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出了电梯后,对着电梯内微弓着身子说:“您交代的事我一定尽快办好。”   “嗯。”低沉的男音传出来,陆汀背脊僵住了,虽然并不熟悉,但他确定电梯内的人是宏德光。   从宏德光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外卖背包,他不耐的蹙眉道:“不是说不让送外卖的上楼吗,怎么回事?”   西装男人瞥了眼陆汀,忙解释道:“是今天中午大家都在加班才让上楼的,我马上让他走。”   陆汀被推搡着去往另一部电梯,宏德光看了眼那被压低的帽檐,把人叫住:“等一下。”   长腿迈出电梯,他径直来到两人面前,一挥手打掉了眼前那顶鸭舌帽。   陆汀的脸露了出来,丝毫没有慌张,只是略作诧异的望着宏德光,态度是令人反胃的巴结:“宏总,我们在大厦门口见过,您还记得我吗?”   陆汀露出失望的眼神,眼帘垂下,眼珠子盯着宏德光脚踝上那抹黑气,语气挫败道:“既然宏总不记得就算了,我得走了,还忙着送下一单。”   说完摸出手机点了点,一脸着急,俨然是在查看下一单的取货地址。   宏德光温和地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往前一步,身高与陆汀差不多,却偏要以睥睨的姿态看人,“我记得你好像不是送外卖的。”   听他这么一说,站在一旁的下属警惕起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陆汀:“我来兼职送外卖。”   情势有些不妙,他镇定看了下手机,又扭头看向电梯的楼层显示,见还有好几层才到,借口说还有订单要送,转身就进了楼梯间。   追来的脚步声就在背后不远,陆汀下楼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在有李骞在下面守着,听见陆汀叫自己后他立刻往上走,两人一个眼神交换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李骞一个劲儿的往上冲,与追来的那名西装男人撞到一起,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   男人扶着墙站稳,狠狠瞪了李骞一眼,等再追出去的时候,那名青年已经不见了。反应过来撞自己的人可能也有问题,他急忙返回,哪里还有对方的踪迹。   宏德光不紧不慢地走下来,停在门口,望着远处繁华的广场陷入了沉思。   上一次见面,陆汀坏了他的生意。这一次见面,是因为对方偷偷潜入他的公司……宏德光两只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目光阴沉沉的像要吃人。   下属害怕地屏住呼吸,偷偷觑着老板,便听老板问道:“一个人偷潜入一家公司,一般来说为了什么?”   下属把能想到的可能性全部列举出来:“偷盗财物,盗取商业资料,放赃物嫁祸,或者只是为了追求某个女职员。”   宏德光阴狠的吐出两个字:“报警。”   早在被发现时,陆汀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快结束。等到和李骞碰头后,他并不打算离开。   李骞着急道:“怎么不走了?”   陆汀:“我觉得他应该没那么容易放过我,他们没看清你的样子,你应该是安全的,先回公司吧,下午还要上班。”   “都这种时候了,谁还顾得上上班。”李骞眼珠子一转,正色道,“你刚刚是不是也算了算自己。”   “没有。”陆汀有种近乎笃定的直觉,“我觉得他会报警抓我。”   李骞松了口气:“没关系,咱们有后手。”   陆汀所在的位置非常显眼,就在宏德大厦正对面的长椅上,不一会儿,接警赶来的人就停在他面前。   不远处刚刚勘察完毕出来的陈队也注意到了广场上的骚乱,瞥见穿着骑手服的陆汀,他眉心狠狠一跳,揉了揉突然抽痛的额角。   见片警要把人带走,他径直走过去,一番协商后他把陆汀带回了警察局。   陆汀坐在警察局的办公室里,不但没有害怕,反而非常放松,他两手捧着纸杯慢悠悠的喝着水,见陈队走过来,还礼貌的站起身叫人:“陈队。”   最令人讨厌的罪犯大概就是陆汀这样的人了,无害,亲和,懂礼貌,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偏偏看样子还没有撒谎。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证据指控对方犯罪,就连怀疑都站不住脚。   陈队示意邱实让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他昂了昂下巴:“你去宏德大厦到底做什么。”   陆汀放下杯子,一脸认真:“帮外卖小哥送外卖。”   陈队拳头紧了:“说真话。”   “你知道,我没有撒谎。”陆汀坦诚道,“我来宏德逛街,恰好碰见那名外卖小哥身体不舒服,于是就帮他送了外卖,相信你们已经证实过了。”   一旁的邱实连连点头,我们向那名小哥证实过,他确实得了感冒,至于轻重就不好说了。   陈队身体往前靠,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想替冯茜茜出头,找宏德光的麻烦。”   “不是。”陆汀说。   陈队:“宏德光身价上亿,又是宏德的大股东,你一定是从冯茜茜那里得到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想要去威胁他。毕竟你现在手头拮据,而宏德光是一座金山银山。”   陆汀无奈道,“我刚找到工作,公司前景非常好,我为什么要去做坏事,断了自己的前程?”   陆汀觉得自己看上去应该没有那么蠢吧。   陈队拿他没办法,背靠回椅子上,话锋一转厉声批评:“你做好人好事值得表扬,但你并不是相关从业人员,如果他们公司丢了东西,你要怎么解释。”   “我的确欠考虑。”陆汀一副老实认错的表情。   青年的态度很好,但陈队就是觉得拳头又痒了。   这时候,王家和从外面走进来,对着陈队的耳朵说了一句,陈队的脸色微变,看陆汀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他摆正神情:“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去宏德大厦到底要做什么?陆汀,我知道你并不只是去当活雷锋。”   “如果我说真话,你愿意相信吗?”陆汀看着陈队的眼睛,那一本正经的态度让陈队和王家和都愣了下。   陈队颔首:“我信。”   “我在第二个死者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东西进了宏德大厦,就藏在宏德光身体里。”   陆汀的话结束后,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除了附近忙得无暇分|身的工作人员,其他人全是茫然又错愕的看着陆汀。   陈队深吸一口气,巴掌重重拍在桌上:“你耍我?”   陆汀无奈道:“我没有。”   陈队闭了闭眼睛,莫名的想起了陆汀凑近水面嗅闻的画面,他咬了下舌尖,告诉自己这人就是装神弄鬼,这是个唯物主义的世界,根本没有鬼神。更何况他们还是公职人员,更加不能听信这些无稽之谈。   桌上的内线响了起来,陈队按捺住怒火接通电话,那头负责查看监控的工作人员说,发现了流浪汉居然曾和宏德光接触过。   “你可以走了,有人来接你。”陈队听完后便挂了电话,对陆汀说话的态度像在赶瘟神。   陆汀歪着脑袋,指着自己的鼻子:“接我?”   陆啸恨他入骨,不可能来接他,那就只剩下方向宇和他的新老板李骞了。可当他到了警局门口,却看到了一辆与方向宇或者李骞的经济水平毫不相干的豪车。 第22章   漆黑发亮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迈出一只穿着黑皮鞋的脚。陆汀顺势看上去,对上一双精亮的眼睛。   林兆琛挥开想要扶他下车的人,信步走到陆汀面前:“陆先生受惊,是我赶来晚了。”   陆汀急忙摆手:“您太言重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低声问道,“怎么是您来接我?”   除了爷爷那层关系,他和林兆琛只见过一次而已,他自问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使唤得动森源的董事长。更遑论,这还是对方主动来帮忙的。   林兆琛笑着说:“应该的。”   “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的。”陆汀直白道,“我这里有什么是您想要的吗?”   “当然没有。”林兆琛到底上了年纪,和年轻人比不得,他用手遮住眼前刺眼的太阳,好言好语的劝道,“上车说吧,别中暑了。”   陆汀顿了顿,这才跟着上车。落座后,他一言不发的望着林兆琛,见老人又是给他倒水,又是吩咐司机把空调开大点,心里涌现出一个怪诞的猜测。   他感觉自己被当成小祖宗伺候了。   林兆琛声道:“陆先生先喝点水解解暑,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其实很多事情我知道得也不多,我能告诉你的只能是我知道的,绝不隐瞒。”   轿车一路平稳的来到了市区边缘的一片别墅区,别墅区依山傍水,附近开阔,正前方流经的河流是令江的主干,呈现凹凸的形状,凹陷的位置,正对着别墅区的大门。   干水成垣,垣,墙也。   这样的水流形状能将地气锁住而不散开,正所谓人杰地灵,既然地灵不散,住在别墅区里的人自然福寿安康,气运通达。   而事实上,住在这里的人也的确非富即贵,且因为这块地是出了名的好风水,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就是林家这样的财阀世家,也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林家宅子外,佣人们已经站成两排,随时准备欢迎。待车一停,立刻就有管家迎上来替陆汀拉开车门。   女佣送上毛巾让陆汀擦手,厨娘见毛巾被撤走,立刻呈上一碗冰镇的银耳汤。   陆汀被接二连三的动作搞得浑身不自在,喝完汤见又有人端上来切好的果盘,急忙摆手:“真的非常感谢,不用了。”   林兆琛挥手让大家散了,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陆汀觉得离得太远不好说话,撑着沙发朝老人靠近:“林老先生,有话您就直说吧。”   “陆先生,你以后千万别用您这个字称呼我,会折寿的。”林兆琛哪里还有平日在下属面前的威严,一脸焦急的摆手。   陆汀无语道:“好吧,那你也别您了,叫我名字就好。”   林兆琛张了张嘴,点头应承下来,然后说起了两家的渊源:“林家和陆家结识于五十年前,当时林家祖坟风水被有心人给破了,整个家族的气运快速跌落。恰好当时林家有个小公子,也就是我的小叔突然暴毙,你爷爷游走江湖时正好碰上这件事,就替林家把小叔的尸骨当成阵眼,放进林家祖坟中用以聚气。”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老爷子就不用又在墙上写符咒,又是用花盆镇压了。会用这些招数,显然是因为被镇压的东西戾气和怨气很重。   如果是自然死亡,真的会有怨气吗?   陆汀没有指出对方话语中的漏洞,摆出认真听的模样:“然后呢?”   “林家念及小叔的恩情,在祖坟的运势重新凝聚不散后便将尸骨取出来,一直由你爷爷放在你们陆家的祖宅供奉,每年初一,你爷爷都会带着小叔回到林家,而林家的族人会在这天全部到齐,对他祭祀跪拜。”   林家的这位小叔有些可怜,活着被病痛折磨,死了也不能去投胎转世,生者的供奉并不能缓解他的痛苦,说不定每一次祭祀,对他来说都是向伤口撒盐。   一个惨字都不足以形容。   陆汀喝了口水,望着林兆琛的眼睛,认真问:“那为什么他会在花盆里?”   林兆琛叹了口气,神色真诚,他望着客厅的地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陶瓷花盆原本不是花盆,而是一个放在神龛前的香炉。”   “香炉?”陆汀仔细一回忆,那大小的确和香炉差不多。   可尸骨又怎么会成为藤生植物呢?陆汀觉得林兆琛没说实话,追问道:“他以前发过芽吗?”   “什么?”林兆琛一时没听清,错愕地望着青年。   “生根发芽,长出叶子。”陆汀重复完后一直迫切地望着林兆琛,急于想弄清林家小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那花盆里的不是骨灰吗?”林兆琛总算回过味来,“确切来说,是混在泥土中的骨灰。”对上陆汀的神情,他不太确定的反问,“难道不是吗?”   对方神情中没有焦躁和闪躲,姿势略微紧张却没有丝毫泄露内心情绪的小动作,说明这人大概率没有撒谎。   陆汀陷入了盲区,未婚夫的事成了谜团,如果作为林家主事的林兆琛都不知道的话,还有谁能知道。   “家中还有别的长辈吗?”陆汀问。   “没有了。”林兆琛因为陆汀的问话也跟着紧张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抓紧裤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先生,你知道你家小叔叔特别喜欢在晚上变成藤吗?”陆汀语气压低,俨然一副在讲述什么大秘密的模样。   林兆琛听得有点蒙,刚要开口,外面一声惊雷,轰隆一声巨响,别墅的窗户似乎都跟着震了震。   聊天的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居然变天了。往常的这个时候,太阳正是西晒,而今天,天上如同被笼罩这一层黑幕,到处都灰蒙蒙的。   佣人们不敢打扰家主和贵客说话,绕着客厅四处走动,为即将来临的暴雨做准备。   林兆琛收回望向窗口的视线,身体往陆汀的方向倾:“你刚刚说什么teng?”   陆汀抿了下嘴唇:“藤蔓的藤,带刺那种。”   林兆琛惊恐的瞪大眼睛,这件事他从未听说过:“我不知道,父亲在世时也没听他提起过,而且那花盆一直都很安静,从来没长出过什么东西。”   难道是小叔变异了?这话简直大不敬,林兆琛不敢问出口。   陆汀在心里失望的叹气,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线索了:“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林兆琛立刻恭敬地站起来,对着大门方向鞠了一躬,这才转身对青年说道:“小叔单名一个‘归’字,归来的归。”   林家上下对林归的态度可谓是十分恭敬,就差当成太上皇供着了。   “林归。”陆汀咀喃喃念到。   归,返回,本该去往阴界的魂魄,因为人的私欲而被绑回来,困在一个小小的花盆中。要不是人类没有预知能力,他都要怀疑林家给林归取这么一个名字,是在暗示什么。   林兆琛对陆汀的话很有疑虑,神色比之前多了几分害怕:“陆汀,是不是我小叔他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陆汀随口道,“可能是花盆里飘进了其他种子,我误会是花盆自己发芽了。”   林兆琛松了口气,现在陆老爷子也死了,万一小叔出个意外,根本没有人能帮得上忙。   “你知道我爷爷为什么要帮我和你小叔定亲吗?”   陆汀的声音打断了林兆琛的思绪,他啊了一声,忙说道:“你爷爷过世前几天突然找到我,跟我说小叔不甘心至死都是孤身一人,想要给他定门亲事。我起初不大同意,但老爷子跟我说他感觉自己时日不多,想在死前替小叔做最后一件事。”   陆汀捏着拳头,真想一拳头挥过去,给人定亲难道不需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吗?!   陆汀:“林归他同意?”   林兆琛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应该是同意的吧,你爷爷做了一场能与鬼神沟通的法事,小叔叔默认了。”   当然是默认,在他接手花盆前,林归一直被死死镇住,连发芽都做不到,怎么可能开口说话。   这不就是欺负哑巴不会说话吗!   陆汀阴晴不定的脸色让林兆琛内疚起来,他也知道理亏,可当时陆老爷子也没说定下冥婚的人是自家亲孙子啊。刚得知这件事时,他还曾怀疑过陆汀是不是陆家亲生的。   “你别生气,小叔叔能保我林家顺达,自然也会保佑你。对我林家来说你就是自己人,有任何事情我们都会替你出面解决。”   陆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你能替我解决婚姻问题?” 第23章   陆汀的意思不言而喻,林兆琛自然不能答应。解除婚约,他没那个能力,给陆汀介绍对象,他没那个胆子。   从沉默中,陆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只胳膊肘杵在膝盖上,心累的将脸埋进手心里。林归的遭遇很可怜,他比林归更可怜,一辈子都得当单身狗,老婆孩子热炕头,没有一个属于他。   林兆琛看得出青年的郁闷,想安慰两句,又怕火上浇油。思来想去,他岔开话题问道:“你去宏德大厦做什么?”   陆汀抬起头,眼前精光闪过。对啊,旁人对宏德光的底细不清楚,但林兆琛肯定清楚:“你对宏德光了解多少?”   林兆琛知无不言:“合作前私下调查过,你想知道什么?”   陆汀:“全部。”   “宏德光能有今天,全靠他前妻。结婚前,他只是个城中村出来的普通打工仔,因为肯卖苦力,又会来事,在工地上很快就混成了工头。之后不久,他就遇见了冯茜茜。冯茜茜漂亮,有头脑,还是名校毕业,宏德光看中她的能力和头脑,拿出全部积蓄,和冯茜茜一起开了一家小小的建筑公司。”   “冯茜茜的交际手腕很强,她负责对外宣传和投标,宏德光没什么脑子,只负责做工程。在两人合力之下,公司发展迅速,不到五年就将宏德发展成了一家大公司。   “说起来,冯茜茜的运气是真的好,就拿宏德广场那块地来说。起初的使用权在一个港商手里,却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风声,说那块地即将被政|府规划,卖不上价了。港商急着脱手,借着信息还没彻底传出去,立刻以一个不算高的价格转手卖给了冯茜茜。结果冯茜茜接手后不久,政|府规划变动,那块地的商业价值迅速攀升,翻了至少三倍。”   眼下是宏德广场和宏德大厦,等哪天宏德想要转型或者售卖回笼资金,这两个地方能给他创造上百亿的利润。   陆汀:“冯茜茜运气一直很好?”   林兆琛说,“总能捡漏,明明前两天还不行的工程,只要她接手,不是政|府出面扶持烂尾楼,就是有新的资金注入。”   陆汀脚尖在地上点了两下,他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她财运非常好。”   “可以这么说。”林兆琛继续之前的话,“宏德光这人性格温和,很会照顾人,冯茜茜一个女人再强硬也有疲惫的时候。在宏德光无微不至的关心下,两人日久生情走到了一起。但不知道怎么的,婚后没几年就闹出了婚变。”   陆汀的思绪飘远,不由自主的将周经理和冯茜茜,以及流浪汉三个人联系到了一起。   流浪汉在外漂泊,朝不保夕,但他身体强壮;周经理年纪轻轻业务能力很强,受人欢迎,总结为事业运很好;目前还活着的冯茜茜,拥有宏德光无法比拟的财运……   人的八字好坏会影响很多方面,家庭情况,事业工作,物质财富,婚姻状态,运势走向等等。   人生在世起伏不定,有畅达的时候,就有不顺的时候,不会一辈子一帆风顺。   像宏德光这样只拿走别人的一部分,被拿走的人不会立刻死去,而宏德光可以自行选择看中的部分,将其组合在一起,就是只有昌盛,没有低谷的完美命格。   他拿走了流浪汉的健康运,周经理的事业运,冯茜茜的财运,如果猜的没错,他的改命计划仍在继续,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甚至第五个人被他在悄无声息的害死。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瓢泼大雨接踵而至,豌豆大小的雨滴被风刮到落地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林兆琛忧心地看了眼窗外:“雨下这么大,今天要不就留宿一晚,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去公司。”   这么大的雨,等回去家门口的马路很可能已经被淹了。陆汀没跟他客气:“那打扰了。”   林兆琛忙说:“不打扰,一直以来,林家都会把最好的一间屋子留给小叔,以示孝心,那屋子长期有人收拾,东西齐全,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今晚就住那儿吧。”   陆汀:“会不会不好?”房间主人都没邀请他去住。   林兆琛认真道:“这有什么,虽然没有正式结婚,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小婶了。”   “……大可不必。”陆汀被“小婶”两个字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千万别那么叫我,算我求你了。”   试问有哪个男人喜欢被人叫小婶?林兆琛一脸理解:“我懂。”   陆汀:“……”不,你不懂。   两人交谈结束后,佣人们从其他地方走出来。由管家带路送陆汀去房间。林兆琛也跟在后面,把人送进门快离开的时候,陆汀忽然叫住他。   “林先生,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你说。”   “帮我查一下,宏德光有没有和术士之类的人接触过。”   林兆琛几乎没有花时间思考,正色道:“不用查,这事我知道。他每年都去拜会一位大师,那人姓姚。你爷爷似乎和他打过交道,特意叮嘱过我,让我不要和姚大师接触,说他路子不正。”   陆汀想起自己之前用的扶乩,运用鬼怪之力获得信息,也不是什么正路数。   林家为林归留的房间的确是整栋宅子里最好的一间,坐西向东,阳光充足,开窗便能看见令江江水。屋子里摆设简约,但细节皆是精致。看得出,林家为了孝顺小叔叔花了不少心思。   屋子靠窗的位置,放置了一个贵妃榻,长短正好。陆汀打算今晚就睡这里,把床留给林归。   大雨仍在持续,隐约可见外面江水滔滔,似乎涨水了。   陆汀洗完澡出来,身上穿着佣人送来的睡衣。他一条腿平放着,一条腿曲着支在榻上,丝绸的短裤顺着大腿滑下去,堆在腿|根的位置。   此时风已经停了,凉气从打开的窗户渗进来,说不出的舒服。   “你是不是忘了,这间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微哑的男音自正上方响起,陆汀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林归眼神漆黑,打量器物一般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停在自己大腿上,他急忙坐起来,将短裤裤腿往下拽拉,抚平,懊恼得想捶自己的脑袋。怎么就这厮给忘了,刚刚那副大喇喇的叉着腿的样子,的确不太矜持。   林归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还是之前的打扮,只是脚上的血迹不见了。陆汀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后背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对方:“怎么,舍得从我的身体里出来了?”   “你的身体本就是我的容器。”林归俯身靠近,冰冷的吐息近在咫尺,一双黑眸专注的看着对方的眼,“陆汀,你要认清你的位置。”   “……”陆汀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惊呆了。   多活了几十年就是不同,三言两句就怼的人说不出话来,社交牛逼症患者都没你牛。   既然说不过,陆汀干脆重新躺下,带着被子一起翻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林归站在原地,唇上的弧度渐渐消失,眸色闪烁不定,时而像狂风骤雨,时而又像暗黑死水。他从架子上随手抽了一本书,坐在凳子上,藤蔓自他脚下生出,迅速袭向青年所睡的贵妃榻。   陆汀只觉得有东西滑过脚踝,待他想起那是什么已经晚了,整个人从头到脚被缠得结结实实。   他苦闷的喊道:“小叔叔,能不能别捆着我。”   林归没有纠正这个称呼,沉默不语,翻到下一页。   陆汀不死心的还想再恳求两句,便看见藤蔓沿着地板从门缝爬出去,去了别墅其他地方。陆汀愣了愣,再看向男人时目光有些微妙。   林归不信任的何止是他,是除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藤蔓困住的是人,也是一份掌控欲。他必须确保所有可能会对他造成威胁的人,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是什么样的经历,让林归对一切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陆汀忽然就不动了,默许了男人近乎霸道的行为。 第24章   雨水的腥气和植物的气息混在一起,拂过陆汀的面庞。   林归抬眸扫了眼,这小东西嘴上不说,却连后脑勺都是怨气。他轻嗤一声,继续看书。片刻后,青年睡着了,因为裹得太紧有些热,身体在被子里各种小幅度的挣扎。   林归一个念头闪过,缠紧着青年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松懈了些许。   同之前一样,第二天再醒来时,屋子里的藤已经消失了。   陆汀穿上洗好烘干的衣服下楼,佣人已经将早餐布置好了。林兆琛坐在桌前看报纸,闻声抬头冲陆汀喊道:“快来用早餐,刚做好,还是热的。”   陆汀看了一圈四周,偌大的桌子上摆了十几个盘子,居然就他和林兆琛两人用餐。   看出他的疑惑,林兆琛道:“公司有事,我两个儿子早早的就赶去公司了。”   实际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汀这位新上任的长辈,暂时躲了起来。连老爹都得喊一声小婶婶的人,按照他们的辈分,得叫一声爷爷。   这换了谁也喊不出口啊!谁喊谁尴尬!   陆汀点点头,坐下后先喝了一口牛奶,便听见林兆琛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陆先生。陆汀不大自在的纠正道:“叫我陆汀。”   林兆琛:“好,陆汀。你那天提醒我注意宏德光,昨天又向我打听他的情况,是因为宏德要变天了?”   陆汀咬了口包子,满口流汁,他满足的细细咀嚼咽了下去,道:“他抢了别人的运,还不止一个。”   “什么?!”林兆琛惊讶的不是宏德光干的事,而是陆汀怎么会知道宏德光干了什么,陆老爷子曾经向他提过,整个陆家陆汀的命格最差,而且毫无天分可言,他根本不会任何术法。   陆汀耐心把自己知道的事说给他听:“事情就是这样,保不齐后面还有其他受害者。”   林兆琛缓过神来,无限的好奇心驱使他问道:“你爷爷把毕生所学全交给你了?”   “没有。”陆汀实话实说。   林兆琛:“那你怎么知道宏德光干的那些事?”   陆汀说:“是你昨晚给我提供的思路。”   林兆琛点点头,忽然有些食不下咽。   他对陆家有所了解,老爷子死后当家人变成了他的大儿子陆丰。陆丰喜欢装腔作势,没有多大能力。他的小儿子陆啸前段时间和小婶闹得不可开交,是个嚣张跋扈的人。这个家庭没了陆老爷子这个支撑,看似没有多大变化,但林兆琛敢说,不出三年,陆氏就会从内部瓦解。   两家相交几十载,他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惋惜。   用过早餐,陆汀由司机送回了家,他想看看冯茜茜的情况。没了林归在屋子里镇着,冯茜茜的情况一落千丈。   短短一夜不见,冯茜茜已经没了人形。   早该已经离家去上班的小情侣还没走,黄娜焦急的给冯茜茜拧帕子,敷到她额头上,见陆汀回来,她焦急的喊道:“冯姐昨天半夜开始发烧,吃了药也不管用,怎么办啊。”   男朋友赵岗在一旁说:“能怎么办,赶紧送医院吧。”   “送了也没用。”陆汀说,“她不是生病。”   赵岗错愕:“不是生病还能是什么,中邪吗。”   原本只是一句嘲讽,没想到青年居然点头说是。   他给气笑了:“你那天说她鬼上身,吓得娜娜一夜没睡,今天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陆汀态度不但没有安抚焦躁的赵岗,反而让他更加生气。   赵岗第一时间要拨打120,被陆汀一只手给按住,他气得差点动手。心说这人是不是有病,人都快烧到40度了,再晚就出事了!   “陆汀,你知不知道你拦着我相当于在谋|杀。”赵岗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大家合租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发火,连黄娜都吓了一跳,怯懦的低下头不敢看他。   陆汀没说话,此时的冯茜茜浑身上下都被黑气缠绕,那些黑气化成丝线,不断地穿过她的身体。在场的人中只有他看见,冯茜茜的身体里飘浮出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那是她的魂魄。魂魄被黑气弄得千疮百孔,已经没了人形。   追溯源头需要时间,而眼下多耽误一秒就有可能要了冯茜茜的命。陆汀转身进到房间拿了一张黄表纸出来。他折的纸人不好看,但有用,只见青年指尖翻飞,黄色的脆弱纸张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很快成了一枚不算漂亮,但初具人形的立体纸人。   陆汀蹙眉:“我在救她。”   冯茜茜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趋势越发糟糕,高烧烧得她满脸通红,嘴里一直呓语不断。黄娜离得近,听见她似乎在说:“佳佳,妈妈的宝贝……”   见女友呆愣着没有动作,赵岗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打电话!”   黄娜一直觉得陆汀这人不错,一时间有些犹豫,转头对陆汀劝说道:“陆汀,我们送冯姐去医院吧,发烧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拖一拖就不一定了,会出人命的!”   陆汀越过她,趁两人不注意快速在冯茜茜的手指上划了一刀,血珠一下子就从小小的刀口冒了出来。   纸人快速贴着那根手指从血上抹过,还未来得及翻过来,赵岗一拳头挥了过来,铜墙铁壁一样护住冯茜茜和黄娜,俨然将陆汀当成了有危险的神经病。   黄娜也被吓傻了,她没想到陆汀竟然真的做出了伤害冯茜茜的行为,可他平时看上去多正常啊,怎么会这样呢,难道真的是中邪?冯姐中了邪,传染给了陆汀?   陆汀唇角破裂,渗出了血,他伸出粉色的舌尖,血立刻将舌尖晕染成了鲜红,令他多了几分妖冶的气质。   黄娜看得一怔,瞬间忘了陆汀的“神经病”,觉得这一幕太好看了,又野又性感。   这时候,男友一声短促的叫喊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寻声看过去,男友满脸惊恐地看着斜下方的地板。   陆汀刚刚摔倒过的地方,那枚纸人站了起来,沿着茶几腿爬上茶几,又一个下子跳到了沙发上,和冯茜茜贴到一起。   因为不清楚具体的生辰八字,纸人不能完全成为冯茜茜的替身,只因上面沾染了冯茜茜的血,勉强相当于她的半身,分担一部分主人的痛苦。黑气像是突然失去了“眼睛”,在纸人和冯茜茜身上左右横跳。   “疼……”冯茜茜呻|吟出声,不再像之前那样出气多,进气少了。她两只眼因发烧而通红,透过眼缝,看见有三个模糊的人影凑在自己跟前。   黄娜惊讶道:“醒了!”她看了看冯茜茜,又转头去看陆汀,一旁的赵岗冷声道,“巧合罢了,你到底打不打电话,不打我打。”   陆汀揉了下发疼的右脸颊,蹲到冯茜茜面前:“把你生辰八字告诉我,快。”   冯茜茜觉得身体每个细胞都像被细细的针穿过,到处都在疼,她的意识还是一片混沌,但当陆汀靠近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却感觉到整个人仿佛被冰水灌顶,疼痛减轻了,意识似乎也清明了些许。   生辰八字不是什么大秘密,求生的本能告诉她,或许这能救她的命。冯茜茜张开嘴,声音嘶哑,断断续续。   陆汀听完重复了一遍,见冯茜茜眨了两下眼后,他去房间取来一支很细的狼毫笔。青年捏着冯茜茜受伤的手指往外挤出更多的血,用毛笔沾上血,在纸人上一字不漏的快速的写下八字。   纸人如同被充盈了更多的力量,干瘪的身体鼓|胀起来,而冯茜茜身上的黑气就像寻到食物的野狗,集体扑向纸人。小小的纸人如同被人抽了几鞭子似的,直直从陆汀手里跌落下去。   落地的瞬间,自燃成了灰烬。   陆汀平静的眼睛里浮现出几丝阴霾,纸人的消亡正说明对方的迫不及待,在尝过两个“甜头”后,宏德光比之前更加贪婪,迫切的想要在今晚彻底拿走冯茜茜的财运。   冯茜茜在纸人烧完后已经能够坐起来,只是身上还有些无力。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陆汀,心里惊涛骇浪。青年第一次说可以帮她的时候,她说的什么?对了,为了拒绝对方,她说她不信鬼神。   可是眼下的这一幕狠狠打了她的脸,青年居然不是骗子,比之前骗她钱财,看似仙风道骨的人,更像一位真正的大师。   不,不是像,而是陆汀很可能本就是一位小隐隐于市的高人。   冯茜茜竭力撑住自己虚软的身体,她不想死,她得好好活着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陆汀,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那种态度。”冯茜茜两眼湿润,生的希望让她情绪激动,“你救救我,是宏德光把我害成这样的,他和那个女人不知道在背后对我做了什么,从第一次见到那个贱人起,我就开始不对劲。” 第25章   宏德光在拿到冯茜茜的运势后身体一定会有所感应,而现在,她没死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宏德光的耳朵里。   陆汀一边听冯茜茜诉说往事,一边快速的又折了三个纸人,用血写完后,让冯茜茜贴身带着。   但纸人只能抵挡一时,要永绝后患,必须从源头解决问题。   黄娜在一旁都听呆了,冯茜茜嘴里的往事和她朋友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所谓的虐打孩子,没有出轨。相反,出轨的人却是温和帅气的宏德光,打孩子也是子虚乌有的嫁祸栽赃。   黄娜反复确认道:“冯姐,你说你亲眼看见宏德光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冯茜茜点头,说起男人的恶行她感到胸腔里有一股熊熊大火,恨不得能把对方给烧死。   “他们就在我和宏德光最早买下的房子里乱|搞,那间屋子没人住后,一直有人定期打扫。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了,下午快三点自己带了工具过去想打扫打扫。结果一开门……”   从玄关到卧室,到处都是洒落的衣服,还有一条撕烂了的黑丝袜,可见这对狗男女有多饥|渴。   冯茜茜现在想起来才发现自己有多傻,她当时就该在第一时间取证,把两人不堪入目的样子拍下来。然而她没有,她呆呆的在房门口无声的哭泣,直到几分钟后才被两人发现。   女人非常嚣张,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展露自己。而她当时的丈夫,同样也没有心慌意乱,而是捡起床边的衬衣将女人裹住。   这样的维护刺痛了冯茜茜的心,她愤怒地冲上去想要扇那女人,被宏德光一把推到地上。   女人先是假装好心,然后弯下腰。伸出手时,她将头发别到耳朵后,对冯茜茜蹙眉关心道:“冯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冯茜茜看着这张挑衅的脸,终于想起这个女人她见过,还不止一次。在家相夫教子后,她隔三差五就会去给宏德光送饭,从半年前开始,她几乎总是会在宏德大厦门口和女人擦肩而过。   ……   听到这里,黄娜已经彻底忍不住了:“他们早就搞在一起了?!太可恶了!”   冯茜茜抿了抿嘴,知道这些事除了她本人,就只有她的律师。可律师再相信她也没用,因为他们没有证据。   往日里对冯茜茜的害怕,全变成了浓浓的怜悯,黄娜怕触及她的伤痛,却又忍不住嘴,追问道:“那你被送去精神病院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说我病了。”冯茜茜动了动僵硬的腿,两手死死抓着膝盖上的裙子,“从大半年前开始,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发脾气的行为。好几次我明明应该在睡觉,再睁眼我却站在院子里。”   黄娜:“是梦游症吗?”   “我也以为自己是得了梦游症,就去了心理诊所,医生检查后说我很正常。自那天后,我的症状变本加厉,经常跑去菜市场买一些新鲜的骨头,鸡鸭鱼之类的,买回来后就放在厨房的菜板上劈砍,还吓哭了孩子……”   想起许久没见的儿子,冯茜茜情绪低落,“宏德光就是借着这个事,诬陷我虐待孩子。”   一直安静听着的陆汀忽然问:“冯姐,那段时间你身体怎么样?”   “除了精神经常恍惚之外,很健康。”冯茜茜笃定道。   黄娜:“既然已经精神恍惚,你又怎么记得清楚那时候的事?”   “因为每个月家庭医生都会给我做简单的检查。”冯茜茜说,“我记得很清楚,身体状况明显变差,是在彻底离婚之后。但我的精神开始出问题,一定是在第一次遇见那个女人之后。”   陆汀低声说:“原来是这样。”   推测出是宏德光在背后搞鬼的时候,陆汀一直以为冯茜茜是因为缺了一门运势身体才会迅速垮掉。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夫妻一体,运势会相互影响,所以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宏德光并没有拿走冯茜茜的运势。那么冯茜茜变得疯疯癫癫,一定是因为她周围或者身上有能招鬼怪上身的东西。   想到这点,陆汀浑身紧绷起来,沉着脸,攥紧拳头疾声问:“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经常佩戴的首饰,或者屋子里有没有从之前家里带出来的物件?”   冯茜茜茫然的点头:“有,我脖子上的项链,里面装着我儿子的出生时的照片。”   陆汀摊开手心伸过去:“给我看看。”   那条项链一直都是冯茜茜的宝贝,在见不到儿子后,更是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动作轻柔的取下项链,手托着吊坠递交到陆汀手里。   陆汀先取得她的同意:“我能打开吗?”   冯茜茜犹豫了下,点头道:“可以。”   紧跟着,让她惊诧的一幕发生了,吊坠盒打开后,那张被陆汀揭下的照片后面,粘着一圈灰色粉末。   黄娜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意识抓紧男朋友的胳膊。赵岗在冯茜茜好转后,一直没有出过声,直到现在才像是刚回过神,下意识看向青年嘴角的伤口,低下头,搂着女友的肩膀说:“别怕。”   冯茜茜飞快抢下吊坠盒,用力蹭了蹭那些粉末,因为粘得太久,粉末、胶水、照片俨然已成为一个整体。   她颤抖着手,向陆汀寻求答案:“这些是什么?”   陆汀不大确定,想起身体里住着大神,他问,“小叔叔,这些是骨灰吗?”   在场的所有人集体朝四周望去,这间屋子里根本没有另一个男人!但现在,他们谁也不敢再怀疑陆汀是在发疯。   等了许久,林归没有出声。   陆汀叹了口气,又问一遍,同样的说话内容却多了许多讨好。林归这才勉为其难,在他耳边倾吐出一个字:“是。”   他没有显形,但当他出声时,整间屋子都变得很阴凉,空气中浮动着刺骨的寒意,令人下意识提高警惕,却又碍于对方强大的威势连抬眼乱看都不敢。陆汀在和谁说话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知道,那个看不见的人有足以碾压这里所有人的能力。   陆汀对冯茜茜道:“是骨灰。”   冯茜茜在凝固的气氛中回过神,耳朵里开始轰鸣,气得两眼一抹黑,险些晕倒。   “我想起来了!这条项链丢过一次,是宏德光找到后交给我的。”   人心的险恶让人心寒,到底是多恶的人,才能对同床共枕快十年的妻子做出这样的事!黄娜气得浑身发抖,比起阴沉的冯茜茜,仿佛她才是当事人。   黄娜:“这种人真该死,可是冯姐能怎么办,这种事情无凭无据,又不像寻常犯罪那样留下证据。”   用这些阴损招数的人不会被抓住接受审判,他们会继续逍遥法外,继续作恶。就连宏德光也还是会继续当他的大老板,香车美人,一个不少。   陆汀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冯茜茜轻轻握住黄娜的手,冰凉的手指很有力量,就像她的人一样,曾经被打倒过又怎么样,她还是能有新的力气站起来。   “一定会有办法的。”冯茜茜心里一片茫然,奇怪的是,意志却十分坚定。   陆汀今天为她做的一切,让她相信,世界上的确存在着玄妙的,常人无法触及的奥义。既然这样,神话故事中的因果轮回也一定存在。   坏人不可能永远逍遥法外,总有一天,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女人镇定的神情感染了黄娜,她望着陆汀:“这世间真的存在因果报应吧?”   陆汀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也是个刚刚入世的菜鸟。跟冯茜茜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青年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留下三人在客厅面面相觑。   进了屋,陆汀拉上窗帘,他隐约觉得林归不太喜欢阳光。然后盘腿坐到床上,对着空气说:“林归,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26章   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叫出男人的名字, 陆汀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心脏早就攥成了一团。林归的性格阴晴不定,陆汀实在担心一个不对,条件还没谈就彻底崩了。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 他放软了声线, 用有些吹捧的语气虚心道:“我刚刚接触灵异之事,对一切都不太熟悉。你经验丰富, 平时又爱看书, 学识一定很渊博。如果可以的话, 你能不能在我需要的时候指导一下。作为回报,我会好好的诚心供奉你。”   冥婚其实并不需要像现实婚姻那样订婚后再结婚,两人有了婚书,其实就相当于拿了结婚证。如果男人非要较真的话,陆汀的条件毫无吸引力, 作为妻子, 本就应该给他上香上供。   意识到条件不太可观, 陆汀咬了下唇:“或者你需要别的什么, 我可以满足你。”想起两人的特殊关系,他强忍着羞耻的补充道, “违背公序良俗的不行。”   “公序良俗具体指的什么?”冰冷的气息擦过他的面庞,林归出现在陆汀身后, 藤蔓在不知不觉间生长出来, 盘旋着爬上青年的手臂和后背, 将他固定在原位。   陆汀试图挣扎, 男人用更加直白的语言又问:“指的你和我发生关系?”   陆汀脸上泛起灼烧感,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羞耻心, 这还用问出来吗, 大家物种不同,搞不好有生殖隔离的。就算没有又怎么样,人鬼相交他会被吸干的吧。   “怎么脸这么红。”一根藤枝拂过陆汀的脸,尖刺引来一阵又痒又痛的感觉。   陆汀别脸躲开,破罐子破摔道:“是,我希望我们能保持一定距离。”   藤枝幻化出一只手,冰凉的指尖抚过青年的唇角,停在耳根轻轻的揉捏。轻柔的态度给人的感觉冰冷无情,丝毫没有怜惜。   陆汀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成了对方手里的玩物,本能的浑身僵硬起来。   “这么紧张?”林归嘲弄地轻嗤声刺激着陆汀的大脑,言语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可惜我对你没兴趣。”   没有就没有,说得好像他该很遗憾似的。陆汀反唇相讥:“太巧了,我对你也没有。”为了提醒对方两人的年龄差和身份差,他故意重重咬字,喊了一声,“小叔叔。”   青年咬着牙把眼睛睁圆的模样,像只无害却因警戒而亮出獠牙的幼兽。   林归挑了下眉,转身坐到凳子上,长腿交叠,一只手搁在桌面上托着腮,淡淡的看向陆汀:“说吧,遇到什么难题了。”   陆汀知道,这是同意自己的条件了。他垂眸看了眼胳膊上的藤,巴巴地望着男人:“能先松开吗?”   林归:“不能。”   陆汀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林家的族人每年祭祖时都是一副敬畏害怕的模样,可是陆汀没有,除了一点紧张的情绪,他更像是把他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对待。被他的藤绑住也不会挣扎,只会用那双湿润的眼睛恳求的望着。   原本是可以解开的,但现在他不想了。   每个人都有很多副面孔,有的面孔看着像人,却比鬼更加丑陋可怕。他想看看,青年对他的顺从是否发自内心。   装了一阵可怜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陆汀索性放弃。他放松了身上的肌肉,把身体的重量全靠在了藤上,使得这看似禁锢的状态,成了一种享受。   林归脸上一黑,藤枝瞬间消失,青年的身体也砸到了床上。   陆汀翻了个身,舒服而放松地趴在床上:“宏德光在失去冯茜茜的财运后,一定会想办法再来一次,或者转移目标朝他人下手。前者我们可以防备,后者无从下手。为了杜绝这些事情再发生,要么干掉宏德光,要么把他背后的人揪出来。”   林归耐心极好,当被那双漆黑的眼神专注看着的时候,陆汀有种诡异的错觉,好像自己对对方来说很重要。这就是传说中的勾人的桃花眼吧,天生自带深情buff。   陆汀定了定心,继续道:“根据林兆琛的提供的线索,背后的人可能是那位姚大师,当然,也有可能是宏德光身边那位秘而不宣的女人。”   冯茜茜说过,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后她就开始不对劲,骨灰会不会是那个女人放进去的?冯茜茜身上多了不属于自己的阴气,附近的孤魂野鬼自然要盯上她,时间一长冯茜茜的身体会被阴气侵蚀,就有越来越多的鬼魂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   于冯茜茜来说,她只是无法自控,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令人害怕,可能会伤人的精神病。   不用亲自动手把情夫的前妻踢走,女人便可以顺势上位。   这么一推测,女人的嫌疑比姚大师更大。   陆汀蹙眉:“你说到底是姚大师,还是宏德光的情妇?”   林归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指尖拨弄着被陆汀暂时放在书桌上的泥土和花盆碎片,“扶乩,自己算。”   陆汀:“可你在这里,没有别的鬼敢来。”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到了男人哪根神经,陆汀明显感觉到气氛压抑起来,男人的森冷的目光刮过他的脸,唇角轻微的往下压着。   陆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那我换个地方请。”说完麻溜的下床,准备出门。   林归启唇:“等着。”   话落,男人的身影跟着消失了。不到半分钟,男人再次出现,手里攥着一团黑雾。随着他扬手一扔,黑雾砸到地上变成一个脑门上有大窟窿的中年男鬼。   男鬼浑身青紫,脑袋上的洞一直在流血,他两眼发白,从地上爬起来便朝陆汀扑去。   带刺的藤蔓飞速而出,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血沿着藤刺滴滴哒哒的的往下落,藤枝的顶端残留着些许肉末。   铺天盖地的戾气迎头扑来,陆汀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生出的恐惧和威慑。他看着男人将藤蔓抽了出来,随着藤蔓消失,他指尖多了一些黑色的血。   受到重击的恶鬼在地上打滚,他从不知道,原来三魂七魄被恣意的割裂搅动是这样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林归垂眸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陆汀第一反应是他想把那血舔干净,急忙冲上去,拽着男人的手跑进卫生间,把那根手指放到水龙头下。   卫生间是房东为了房间好租自己隔出来的,很小,两个成年男人站在里面十分拥挤,陆汀却毫无所觉,冲洗干净后,又忍不住取来肥皂洗了一遍。   林归自出生起就身体羸弱,后来生了重病,全靠着各种名贵药材吊着命苟延残喘。记忆中,周围的人对他皆是厌恶嫌弃,还没有人这样亲力亲为的帮他洗过手。青年到底是怎么想的,刚刚那血腥的一幕竟然没有吓到他?   “行了。”收回手,林归转身出门,陆汀的目光顺势将对方的后背打量了个遍,默默地计划着,等明天去给小叔叔买双鞋吧,整天光着脚怪可怜的。   屋子里,恶鬼见识到了厉害,畏惧的将自己缩成一团挤在墙角。   林归回到凳子上,高高在上的昂了昂下巴:“算吧。”想起什么,他抓起手边的那捧土朝陆汀扔了过去。   因为花盆碎裂而松散的泥土,不知是因为经过林归的手,还是因为本身特殊,竟然凝结成了小面团的形状。   泥土落到陆汀面前,自动散开平铺。   陆汀自认技术还不到家,需要一些线索辅助才能算得更准,于是去问冯茜茜要来了佳佳的照片,又从背包里取出之前用过桃木和柳枝。   回到房间,扶乩开始。   陆汀两手扶住桃木后便闭上了眼睛,他放开五感,脑子里多出一个房间内部的画面,一片看不出形态的巨大黑影几乎霸占了整间屋子,而另一团黑影,已经在墙角缩成了巴掌大小。   随着心里默念出疑问,恶鬼爬过来,他忌惮的朝林归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后,开始绕着陆汀转,想要找到弱点进入这具年轻的身体。   他想得很美,进入后将陆汀的灵魂撕碎,取而代之。没想到计划还没实施,那个可怕的男人脚下生出藤蔓,直接卷住了他的脖子,尖刺竖起,顷刻间扎进他的魂魄。   恶鬼再不敢造次,更加不敢上陆汀的身,只能隔着袖子按住陆汀的手腕,带着他在泥土上写下自己知道的信息。   “梁璐?”陆汀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反应过来着应该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难道整件事,与那位姚大师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汀对恶鬼说了声谢谢,拂掉泥土上的字后,泥土就被林归给收了回去。男人将泥土打散又重组,翻来覆去的重复这些动作。   林归嘴唇的笑很浅,眼底的情绪被睫毛遮住,看不出情绪。但陆汀就是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他走过去,正想探究一二,男人大掌按住泥土,眉宇间浮着些许狠意。   陆汀:“……”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欺负老实人的校霸。   经过几天短暂的相处,陆汀发现林归的性格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他兴致上来了会出手帮忙,没兴致的时候,例如今晚,懒得自己出手帮他扶乩,宁愿花多余力气出去抓一只恶鬼来驱使……一切凭心行事。   他一直都是这样随性的人吗?陆汀心里一百个疑问,但当他对上男人的眼睛时,问题统统憋回了嘴里,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让他有种被洗礼的错觉。   直觉告诉他,男人不会喜欢那些往事。   陆汀清了下嗓子,别开脸避开林归的注视,看向重新缩回墙角的恶鬼,那鬼没有看陆汀,而是望向屋子里的另一个,见对方一挥手,他立刻化作黑烟从窗户逃了出去。   被几件家具塞满的房间里,空气变得有些紧张。陆汀瞟了眼垂眸看书的男人,抱上衣服朝卫生间挪去,进门后,还反锁了门。   林归挑眉扫了一眼那脆弱的玻璃门,拿着书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空间里渐渐响起水声,陆汀一边洗,一边思索怎么解决梁璐。他对梁璐没有深入了解都觉得这个女人可怕,每天都和她同床共枕的宏德光,难道就不怕吗?   梁璐如今对他死心塌地,可以夺人气运帮助他,有朝一日梁璐变心,宏德光就没想过,自己也可能成为众多死者中的一个吗?   其实单从宏德光没有公开两人的关系就能察觉出,他们之间并非真的坦诚相依。   温热的水冲走了一天的疲惫,陆汀带着满身水汽,擦着头发走出去。他盘腿坐到床上,望着窗边的男人道:“小叔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给点意见吗?”   “听说人肉可以做花肥。”林归的意有所指。   “……”陆汀摇头拒绝,“不行不行,我们是守法公民。”不过林归的话却给他提供了新思路。   夜已经很深了,到了睡觉时间,他乖乖躺到床上,对林归说:“我好了。”   对于温顺到甚至有些傻气的猎物,捕食者往往会失去猛烈追捕的欲|望。林归兴趣缺缺地将藤蔓伸出去,将房间里的所有空间填满,能一下子戳死的人尖刺就悬在陆汀的脑门正上方。   灯灭了,陆汀快睡着的时候,听见林归问道:“你嘴角的伤是怎么回事。”   陆汀嘀咕:“被人揍的。”   林归冷哼:“瞧这出息。”他可是记得请清楚楚,陆汀在他这里可没怎么吃过亏,嘴巴比谁都硬。   紧张的气氛被三言两语打碎,沉默的气氛中,陆汀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宁静,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陆汀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床头削了一块儿木头,用自己一时兴起买来,却一直没用过的刻刀弄了个小小的牌位。   牌位巴掌大小,被陆汀用钉子打了一个小孔,然后用红绳穿过,在顶部系了个蝴蝶结。   陆汀有些羞涩,自己也觉得东西不怎么拿得出手,解释道:“如果你需要我随身带着,红绳散开后能挂到我脖子上,不需要的时候,我就放在床头柜上,除了每日上香上供,你还需要什么?”   林归一直没有牌位,因为无人敢供。   那小小的木头明明很丑陋,却让他莫名的觉得顺眼,林归怀疑自己的审美可能被带偏了,眉头微蹙,不耐道:“你看着办吧。”   在他消失的同时,那满屋子的藤蔓也快速变小收拢,最后凝聚成一个绿色的光点,飘散在空气中。   陆汀摸了摸扎手的牌位,决定今晚回来好好打磨一下。他收拾好后离开房间,同昨天一样,发现冯茜茜已经做好早餐了。   她的气色已经和常人无异,面颊红润,嘴唇不再苍白,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再没有那层暗淡的薄雾。   黄娜出来时,看到这样的冯茜茜吓了一跳,大家一起住了这么久,她第一次发现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冯茜茜对黄娜微微一笑,取来碗筷放好后,热情的拉着陆汀坐下:“整整至少有半年的时间,我一直睡得不好,每天夜里都觉得有人在耳边说话,怎么也赶不走……”她语无伦次,如果说昨天那个替身的纸人自燃后,她只是愧疚于曾将陆汀当成骗子,那么经过一夜,她切身体会过陆汀给她带来的改变,心里剩下的便只有满满的感激。   冯茜茜以为自己会疯疯癫癫一辈子,没想到陆汀简单的一些举动,竟然救了她的命。   眼眶开始发烫,变得湿润,她激动道:“陆汀,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陆汀看着餐桌上用心的早餐,笑着对冯茜茜说:“那冯姐就多做几顿早餐吧,你蒸的包子味道特别好。”   冯茜茜抹掉眼角的泪水,也跟着笑了:“好,你想吃多少姐姐给你蒸多少。”   不提要报酬,没有其他任何要求,青年只是浅浅的一笑,不只是冯茜茜,连黄娜心里也十分触动。看着这样的陆汀,再一对比自己的男朋友,黄娜气得冲回房间,对着赵岗一阵说教。   赵岗揉着一头乱发,满脸苦闷。他是个爱面子的人,在昨天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后,他后悔死了自己的冲动行为。他想道歉,却又说不出口。   黄娜戳着他的额头说:“去道歉,必须去。”   赵岗哭丧着脸:“可我拉不下脸,陆汀一个刚毕业的小孩子,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   黄娜抱着胳膊:“你去不去。”   这是女朋友要发火的征兆,赵岗急忙小跑出去,对上那张嘴角带伤的俊脸,愧疚一下子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嘴。   陆汀没有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人命关天,换做是他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听见青年心无芥蒂的喊了自己一声“赵哥”,赵岗的脑袋越埋越低。黄娜看他不动,用力在背后戳他的腰,率先为昨天的不信任道了一声歉。赵岗在女友虎视眈眈的注视下,鼓起勇气,大步走到陆汀面前:“昨天的事对不起。”   陆汀给他盛上粥,低声说:“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赵岗心说怎么会没事,嘴角的伤口现在都还没愈合,他坐到陆汀对面,捧着那碗热粥心里说不出熨帖:“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陆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赵哥,你快迟到了。”   赵岗和黄娜一起看向时间,惊了一跳,哪里还敢继续磨蹭。这对小情侣为了上下班方便,一起凑钱买了辆车,为了表达歉意,特意绕远将陆汀送去了公司。   刚到楼下,陆汀接到了李骞的电话,抬眼,发现对方正从楼里出来,碰面后李骞二话不说先把人塞进了路边的网约车里。   昨天顺利离开警局后,陆汀给李骞报过平安,听说他被林兆琛接走了,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这份震惊一直存续到今天,看了陆汀的眼神已经从招财猫,上升到了金疙瘩。   但现在不是惊讶这些的时候,汽车发动后,李骞说起接下来的事情:“昨天你被林家接走后,我去了一趟公安局,给了对面的水果摊小贩一点钱,让他帮我盯着警察局的动向。结果他看见了宏德光。”   “他被调查了?”陆汀很惊讶,“为什么?”   李骞:“不清楚,小摊贩说宏德光从今天早上八点就被带到了警察局,到现在还没出来。”   问话时间从一定程度上,暗示了事情的严重性,警方手里一定掌握了某些线索。   陆汀不解道:“可我们俩也进不去啊。”   “去了再说。”昨天的简短的通话中,陆汀把那些发现全都告诉了他,李骞丝毫不怀疑宏德光的嫌疑,甚至已经认定他就是凶手,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警方会怎么定宏德光的罪,他们手里的证据到底够不够硬。   警察局外大大小小的媒体围了不下十家,当宏德光被带入警察局大门的那一刻,他犯事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得满城风雨。   有个记者来的最早,他从特殊渠道得到消息,是跟着警察从宏德光住所一路尾随而来的,手里有最早的宏德光走下警车的画面。如今人没出来,拍不到什么爆炸性的照片,便低头查看照片。   李骞从小摊贩那里了解到这名记者的情况,走近后想打听一下消息,却不想瞥见了宏德光的照片。与陆汀对视了一眼,两人绕到记者面前:“照片能借我们看一下吗?”   记者戒备的将相机收起来,探究的看着两人:“抱歉,不可以。”可当他的目光看见陆汀时,两只戒备的眼睛开始放光。   是他。   早在之前的流浪汉死亡现场,他就曾对这名长相漂亮的青年产生了深刻的记忆。结果紧跟着宏德广场溺水案的现场,他又碰见了这名青年。   为了避免记忆出错,记者快速低头翻阅之前的照片,果然找到一张周经理溺水现场的照片。当时青年和他旁边的男人一起站在卫生间外,还被刑|侦的陈队叫进现场查看。   记者将相机的镜头盖盖好,调整了个更为妥帖的位置挂相机:“你们想看什么?”   是可以商量的语气,李骞忙说:“能让我们再看一看宏德光的照片吗。”   记者扶着相机的手指在机身上点了点,松口道:“可以,但你们得告诉我,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热闹。”陆汀说,“我们在附近办事,听说宏德的老板被抓了,就过来看看。”   嵌在记者圆脸上的那对眼睛狡猾的眯成了缝 :“你没说实话,我见过你,就在宏德广场的凶案现场。”   陆汀一愣,当时陈队曾呵斥过现场不许拍照:“你是当时拍照片的人?”   “是我。”记者说,“诚信是合作的先决条件,如果你们不说实话……”   李骞急忙说道:“因为我们怀疑宏德光和两起杀人事件都有关。”   记者的眼睛亮了,当即向两人展示照片,同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是空穴来风还是手里有证据?”   李骞:“猜的。”   陆汀正观察照片里的人,宏德光的面部有很微妙的变化,他那挺直的鼻梁,凹陷了下去:“能把照片放大了一点吗?”   记者放大了照片,陆汀凑得极近,没看错,宏德光的鼻子的确塌了。   “你看他的鼻子。”陆汀扯了扯李骞的袖子,示意道。   李骞没发现出问题,但记者发现了,他常年跟拍,对公众人物的脸记得比谁都清楚,指着宏德光的鼻子说:“他鼻子不对劲。”   李骞一愣,用手机搜索之前论坛里看到的帖子,将里面宏德光最新的照片和眼下的这张仔细对比,终于品出几分怪异。   “他鼻子怎么……”李骞咽了咽唾沫,“是你相机有问题,还是论坛的图P得太过。”   “都不是。”陆汀道。   很多人看脸第一眼都会注意到对方的鼻子,这个部位可以说是面相的门面担当,鼻若胆悬,鼻梁挺直高于山根,象征着富贵。   昨天他要彻底拿走冯茜茜财运的计划被意外破坏,身体立刻就发生了变化。如果不及时补救,宏德光的财运会一落千丈,负债千里。   ——   宏德光坐在警局里,俨然是一副开公司大会的派头,没有露怯和紧张,他借用警局的电话和自己的律师沟通,整整交谈了有半个小时。   警察呵斥的时候,他就彬彬有礼的恳求。后来歇停了,又问有没有吃的,说自己一大早就去公司忙工作。   陈队审过的犯人不少,当然看得出来他是故意的拖延时间,希望律师早点过来。   当然,不满足他的要求也没有关系,但他的嘴就会像蚌壳一样撬不开。   好在一番折腾后,宏德光开始表现出想交谈的意愿。   陈队曲指在桌上敲了敲,提醒宏德光看过来:“宏先生,根据我们查到的监控显示,你曾在流浪汉死前和他交流过。”   宏德光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抱歉地笑着说:“抱歉,我每天见过的人,遇过的事太多了,我不记得你说的流浪汉到底是谁。”   王家和拿出一张照片,摆在他眼前。   宏德光摸了摸下巴,多忘事的他终于记起来了:“是他啊,怎么,他死了吗?是病死的还是发生意外?”   邱实负责做记录,抬眸看了眼这位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宏德光关心很不真诚,像故意装出来的。   流浪汉之死和溺水案至今是迷,没有凶手,没有有力的线索,陈队避开这个话题,反问:“你和他交谈的内容是什么,你作为一个公司的大老板,怎么会注意到一个流浪汉?”   “警官,你这话就不对了,流浪汉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我为什么就不能注意到他?”宏德光用说教的口吻道,暗示陈队在贬低流浪汉,却字里行间都夹杂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陈队的额角青筋凸起,最近问话的人一个比一个难缠。之前觉得陆汀是个铁疙瘩,令人无从下手,眼前这个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很欠揍。   他吸了口气,面上不露任何情绪:“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宏德光笑着点点头,说:“他经常来宏德广场捡垃圾,我见了他很多次,那天只是突发好奇,想过去和他聊一聊。”   王家和道:“内容。”   “就是普通的家常话,我问他老家是哪里,身体怎么样,收入来源主要有哪些。”宏德光说,“对了,离开前我还问过他需不需要帮助。”   陈队倚在椅子上,视线越过昏暗的灯光看向对面的人:“就这些?”   “就这些。”   宏德光脸上那向来温和亲人的笑容,在几个警察眼里无比刺眼。   陈队收起腿坐正,看着宏德光的眼睛问:“监控是半年之前的,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他很特别,贫穷却不贪图钱财。”宏德光惋惜道,“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很少了。”   宏德光这人正如外面传言的那样,温和有礼,见人就是三分笑,但不知为什么,以上这些恳切的话落入旁人的耳朵里却有些莫名的不得劲儿。   陈队看了眼负责记录的邱实,心里涌出一股淡淡的烦躁,搞了那么大阵仗把人带来,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而且他们手里没有足够拘押的证据,即便律师不出面,也必须十二小时内放人。   询问室里安静下来,宏德光显然知道自己会没事,他那副轻松地姿态令陈队有些恼火,就好像明明已经摸到了一扇门,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忽然,他想到了与宏德光有些牵扯的陆汀。按照陆汀对宏德光的关注,现在说不定就在警察局外面。   侧身对着王家和的耳朵说了几句,王家和点了点头,离开了询问室。他按照陈队的指示来到警局门外,很快就在人群中搜寻到了陆汀的身影。   一看到有穿制服的人出来,记者们就像见到鱼食的鱼,立刻涌上了上去。王家和被人挡住视线,不得不扯着嗓子喊陆汀的名字。   陆汀从人群中进去,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扯进了局里。   王家和在前面快步走,头也不回的对陆汀道:“你来是为了宏德光的事吧。”   “你们发现什么线索了吗?”陆汀追上去,侧脸望着年轻的警员。   王家和没吭声,带青年去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平心而论,他打心里不喜欢这个装神弄鬼的人,是因为陈队的吩咐才勉强压住脾气。   “有没有线索和你没关系,我知道,你关注宏德光一定是和他有过节,或者是受到冯茜茜的嘱托,这些是你的私事,我们不过问。我只问你,除了你的猜测和那些似是而非的胡言乱语,到底有没有宏德光犯事的其他证据。”   “没有。”陆汀摇了摇头。   王家和:“冯茜茜呢,她手里有没有?”   如果冯茜茜手里真的有把柄,恐怕早就被人用邪术害死了。陆汀:“应该也没有。”   眼前这个一问三不知,询问室里的更是圆滑得如同一直让人抓不住的泥鳅,王家和心里的暴躁直接表现在了脸上,阴沉着问:“那你这么关注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汀说:“我说过了,我在周经理死的地方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东西就在宏德光的身体里。换而言之,宏德光很可能是害死周经理的元凶。”   王家和一脸“你他妈逗我”的表情,到了现在这人怎么还跟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陈队让他叫陆汀进来,是因为他认为陆汀在知道宏德光被抓后,会有安全感,就会把自己知道全说出来。显然,他们大错特错了。   “你可以走了。”王家和态度急转,凶巴巴的挥手赶人。   陆汀没走,上前两步追上要离开的警员:“我知道有些事情难以理解和接受,但我们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   说这些话时,青年的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郑重。王家和着了魔似的停下来,微微诧异的望着对方。   陆汀说:“我可以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   望着对方那双清明的眼睛,王家和吐出一口浊气,他仍旧不信鬼神,有感而发道:“是真的又如何,我们办案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陆汀当众被警察叫走后,出来时受到了广大关注,记者们将他的面前的路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问有没有得到什么内幕消息。   陆汀随口找了个“之前丢了东西,警察是让我去认领”的托词,记者们瞬间对他失去了兴趣,回归原位死死守住门口。   只有第一个来的记者清楚,青年在撒谎。   他没有当场点破,等陆汀走到李骞面前后,他才压着声音问:“哥们儿,透露透露呗。”   “我什么都不知道。”陆汀说完便拉着李骞去了人少的地方,“宏德光什么也没说。”否则警方就不会先从他身上下手。   李骞冷笑:“他当然不会说,即便交代了自己干过的所有事,别人也只会觉得他在说疯话。”   对陆汀的信任是有先决条件的,他亲眼见过青年扶乩,当时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至今让他心有余悸,再加上本身就对宏德光有所怀疑,所以当青年说出“换命改运”时,他只表现出了心惊和恐惧。   换做别人就不一样了,活在和谐阳光照耀下的人,不会轻易相信鬼神的存在。   李骞还想再说什么,陆汀对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朝后方使了个眼色。那名记者偷偷摸摸缩在一个小摊后,举着镜头在拍他们。   陆汀皱了皱眉:“他和其他记者不太一样。”   李骞“嘁”了一声:“当然不一样,我刚刚跟人打听过了,那人叫汪彭泽,是个狗仔,其他人只想抢头条拿独家,他只想爆料,并且从不拿丑闻换钱。”   “接连两次见到他,都和宏德光的事情有关。”陆汀没有躲闪,直面那个偷拍他们的摄像头。   汪彭泽一挑眉,收起相机站直,咧嘴笑着冲陆汀挥手。   李骞品了品青年的话,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一直在跟拍宏德光?”   狗仔无孔不入,汪彭泽对宏德光的了解,比他们只多不少。   陆汀走了过去,汪彭泽扣上镜头盖,冲青年昂起下巴,“找我删照片的?”   “不是。”陆汀直言问道:“你为什么跟拍宏德光?”   汪彭泽愣了下,立马拉响了十级警报,两手下意识护住自己的相机:“我没有。”   陆汀扫了一眼他的小动作,随即像是没听见他的否认,又道:“你是不是拍到过宏德光的情妇。”   汪彭泽这下子绷不住了,惊讶的张着嘴:“你怎么会知道?!”   男女交往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譬如那天在公交站台,宏德光和梁璐虽然没有在外碰面,但从梁璐的言语就能判断出两人的关系。   陆汀十分肯定,像汪彭泽这样偷偷跟拍的人,一般都能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汪彭泽懊恼的低咒一声,老实承认道:“是,我的确拍到过他和一个女人。”   陆汀:“什么时候?”   “老早以前,他离婚的第二天。”宏德老总和前妻离婚算是一件很轰动的事情,最艰难的岁月他们相扶走过,到了享福的时候却一拍两散,汪彭泽直觉这有问题,便从两人离婚当天开始,就一直跟踪宏德光。   想起那一男一女迫不及待进入宾馆的模样,汪彭泽气愤道:“我早就觉得他是个伪君子,等我手上掌握更多的料,我会一下子全放出去,打得他翻不了身!”   陆汀:“……”有点中二。   李骞附在他耳边说:“他曝光的都是丑事从来是有石锤的,他敢放狠话,说明他一定能做到。”正是因为这样,总是被抢头条的记者们才没有驱逐汪彭泽。   因为他们知道,有汪彭泽的地方,基本等于被拍的人有不为人知的丑事。   他们厌恶总是被抢走八卦头条,却又忍不住好奇,这个人这次到底又要爆料出什么。 第27章   听不见两人说话声的汪彭泽, 有种被排斥在外的不适感,忍不住蹙眉打断道:“喂。”等两人都望着自己,他笑着亮出自己的筹码,“你们手里要是掌握了他的把柄, 可以卖给我, 我给的价格你们一定满意。”   “我们手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陆汀说,“如果可以的话, 你这次能不能提前放料。”   汪彭泽不赞同道:“为什么?”   陆汀道:“每次都累积足够的料才放出去, 你不怕等料的群众觉得太老套吗, 你这次可以换一种方式。”   汪彭泽油盐不进,他做事有自己的规则:“抱歉,我拒绝。”   李骞游说道:“宏德光肯定已经请了律师,等律师一到他就会出来。你既然那么讨厌他,不如趁着现在先放点信息出去, 打击一下他的公众形象。”   汪彭泽若有所思。   陆汀对李骞悄悄竖起大拇指, 接过话道:“等他出来, 他的公众形象不但不会受到影响, 只需要一点炒作,他反而会因为配合警察调查, 被冠上‘遵纪守法,警民合作’的好名声。”   这么一听, 汪彭泽怒了, 他手里掌握着不少宏德光的丑事, 一直对这个男人深恶痛绝, 就等着时间线整理完毕一次曝光。但听了两人的话, 他决定先让宏德光脱一层皮。   当天下午, 宏德光的律师与警方交接完毕, 带着宏德光离开警局时,网络上一张照片被顶到了热搜。   文字描述中标注了精准的时间、地点,照片内容也拍得清清楚楚。宏德光在离婚第二天,和一个女人躺在别墅外泳池边厮混。   此时的宏德光并不知道这些,他正坐在汽车里对着姗姗来迟的律师发火。   律师心里憋屈,心说你好好的去跟流浪汉说什么话,现在人死了,自己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他了解过,老板是和流浪汉接触过的所有人中身份地位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为了和警察斡旋,他废了老鼻子劲儿,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出来。   宏德光去了一趟警局,浑身不舒服,进那地方能有几个好的?百分之九十都是三教九流,他不过是在里面坐了几个小时,就感觉身上像有虱子在爬似的,到处都痒。   不行,他得去去晦气。   宏德光大手一挥:“去梁璐那儿。”   律师劝说道:“老板,刚刚外面那么多记者围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上咱们,梁小姐那里要不还是改天去吧。”   “有人跟车甩掉不就行了。”宏德光抓了抓身上。   律师没办法,只能让司机调头。   梁璐就住在宏德光和冯茜茜买下的第一栋别墅里,把这座房子的一切慢慢置换上自己的东西,让她有种真正成为宏太太的感觉。   宏德光下车后,让司机和律师等在外面,指纹解锁大门后一路冲进去,看也不看客厅里的梁璐,快速冲上二楼。   洗澡的整个过程,宏德光像是搓衣服似的,把香皂、沐浴露用了个遍,然后把毛巾拧干,使劲的在皮肤上搓揉。   梁璐将身上性感的家居服解开到一个撩人的程度,靠着淋浴间的磨砂玻璃门,柔声说道:“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回来了。”   宏德光搓澡的动作一顿,心里冒出一股邪火:“你不知道?”   梁璐愣了下,柔声道:“昨天阵法被人破了,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休养了半天才觉得好些。”   她与宏德光是一体的,宏德光没拿到冯茜茜的财运,面相受损,气运也遭到破坏,她也好不到哪里去,逆天改命那是折寿的事,一次小小的失败都会伤害到她的元气。   见男人对自己没有平日里的关心,一味地冷着脸,梁璐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他妈的被传唤到警察局去了!”这简直是他人生的污点!   宏德光很爱惜自己的对外形象,今天的遭遇对他来说就是被凭空泼了一盆大脏水,要堵上外人和媒体的嘴,得花不少钱和功夫。   “警察局?”梁璐惊异,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宏德光把警方对他的怀疑讲述了一遍,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他厌烦地对女人说:“进了那鬼地方后我浑身不得劲儿。”   “应该是心理作用。”梁璐仔细看了男人两眼,“你身上没有沾染任何东西。”她抬起两手搂住男人的脖子,关切道,“不过还是得去去晦气。”   宏德光烦躁的抹了把脸:“你不是说我的命改了之后万事都会很顺利吗,既然这样警察为什么会找到我。”   梁璐眼闪过一丝阴狠,冯茜茜突然得救,害得她和宏德光都遭到了影响。这一影响造成最直观的改变是,宏德光那副由各种好运形成的“好好先生”的光罩,被撬开了一条缝,这条缝足以让外人窥见到一些异常,对他的说辞和人品产生怀疑。   ——   此时,一辆毫不起眼的面包车被负责的保安们拦在了别墅外。   “进不去怎么办?”李骞烦躁不已,不停地往外看,想要寻机冲进去。   “没关系,知道他们住哪儿就行。”陆汀不紧不慢地说道,目光始终望着宏德光汽车消失的方向。别墅区的园林设计非常漂亮,马路蜿蜒,树木丛生,整片住宅区的气氛都是祥和,唯有一片靠里的位置围绕着一层灰色的雾。   宏德光和梁璐应该就住在那一片。   汪彭泽将车停在路边的的一棵树下,然后兴奋地调整相机:“这处住宅还是我第一次来,宏德光和那个女人见面一向非常隐秘,从来不约在其他房子里,原来是来了这里。”   他跟拍惯了,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跟拍小伎俩。凭着丰富经验,他告诉陆汀和李骞:“这种别墅区一般来说都有后门,专门用来工作人员和行人进出,我们只需要围着绕一圈,就能找到。”   陆汀对逛别墅没有兴趣,不为所动道:“我们不进去。”   汪彭泽耸了耸肩:“那好吧,你们留在车里。”   汪彭泽离开后,李骞不确定的问陆汀:“真的不用进去?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作法什么的?”   陆汀叹了口气:“我不会作法。”   “……”李骞呆了,“那宏德光怎么办?”   “先等等看。”陆汀取出手机登上微博,汪彭泽发出去的爆料已经渐渐被顶上来。吃瓜群众最爱看公众人物的热闹,尤其是像宏德光这种长得帅,还有钱的好男人崩人设的热闹。   陆汀看了下各个公众号下的评论,几乎没有博主买的水军,全是实打实的网络热血群众。   李骞凑过来看了一眼,蹙眉道:“这才哪到哪,他在网上操的人设有多完美,崩坏的时候就有多难看。”   其实宏德光只要一直本本分分,不在网上瞎蹦跶,无论他人品如何,都不会有太多人去评价,顶多就是被网友骂几句。   结果他偏偏招来了一堆粉丝,粉丝能捧他,当然就能将他摔下来。   只这一件事就能看出宏德光有多爱出风头,当年被冯茜茜这个女强人压着,他一定觉得自己很憋屈,有才能也施展不出。刚一把冯茜茜扫地出门,就迫不及待“抛头露面”。   网络上的赞美在开始或许对他造不成太大影响,但是随着赞美和崇拜越来越多,他的心开始浮躁,尤其是当他看到一些“我老公”、“我npy”、“神仙颜值”、“霸道总裁”等言论时,一直因能力被打压的自尊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相对的,他会对这些评论比从前更加在意。在意就会乱了阵脚,阵脚一乱,陆汀就能抓到他的把柄,顺杆敲上去。   车内的气氛有多和谐,别墅内就有多剑拔弩张。   梁璐不敢相信地看着宏德光:“你让我今晚就做法?不可能,我的身体和能力都需要恢复。”   宏德光知道自己进局子的事很快就会传的全网都是,却没想到引起热议的不是他进警察局的原因。   爆料的人特别损,将今天在警察局外的偷拍放出来还不够,故意在他鼻子上画了一个圈,很快就有网友注意到他的鼻梁没有之前那么挺拔,怀疑他是不是整容翻车,鼻子塌了。   宏德光只觉得受到了侮辱,刚让公关删了这条微博,更多的截图被上传。最初爆料的人不知从哪里挖出了他许多从前的照片,并且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到一起。   【惊,这不是整容我直播吃x!】   【不可能吧,他又不是混圈的,仔细对比相似度还是很大的,可能是现在化妆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笑,他之前的五官分开看也还可以,不知道为什么组合到一起像外星人】   【肯定微调过】   【面容丑陋的大老板走进整形医院……谢谢,有画面感了】   一堆微博中,最引起他注意的,是一条说他长得邪性的微博。   说他的五官看似完美,但总觉得不和谐,与这张脸不搭配,就好像从其他地方摘过来拼凑在一起的。   这条狠狠戳中了宏德光心虚的点,气得砸了手机:“诽谤,我要告他们诽谤!”   梁璐没做声,此时的宏德光就像一颗炸|弹,一点就炸,她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宏德光一个人站在地上又踹又骂,等发泄够了,砸在地上的手机响了。   他垂眸一看,是生意上的对家打来的,无非就是想嘲笑他。宏德光两眼腥红,一脚踩烂了手机。   不过是没拿到冯茜茜的财运,对他的影响居然这么大,他有种万丈高楼正在垮塌的恐慌感。可是如果冯茜茜背后有人相助,再想动她就难了。   “林兆琛!”宏德光两眼放光,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新大陆,神经质的死死抓着梁璐的肩膀,“我要林兆琛的财运!”   林兆琛有那样的家底,气运只会比冯茜茜更好。宏德光忽然发现福祸相依这四个字诠释的就是他现在的处境,失去了冯茜茜,他可以换改一个更好的命 第28章   “林家我动不了。”梁璐十分不赞同这个疯狂的提议。   “我就要林兆琛!”宏德光脸上柔和下来, 温柔的揽着梁璐说,“林兆琛的财运落到我身上,宏德很快就能上升到和森源集团一样的高度。到时候我就娶你,让你留在家里当阔太太, 享享清福。”   梁璐废了那么大的力气将冯茜茜挤下去, 不就是要宏德女主人的位置吗,如果宏德能更进一步, 将意味着她也能拥有更大的王国。   “需要哪些东西你应该知道。”梁璐再三考虑, 终于松口。她勾起鲜红的嘴唇:“三天后, 我们动手。”   网络上的消息快速发酵,宏德光让人删帖已经完全不起作用,那些帖子如雨后春笋,他越是删,网友反弹得越厉害。   而最让他暴躁的是, 同一个博主再次爆料出了他和女人一起出入酒店的照片。这个人就像是跟他杠上一样, 正在逐步瓦解他的公众形象。   网络上的质疑越来越多, 有人怀疑他可能早就出轨了。   【你们发现酒店大堂的时间没有, 那不是他离婚第二天吗!】   【凤凰男出轨?不出轨也肯定不是好东西】   【所以之前爆料说冯茜茜出轨是真的吗】   陆汀看着定格在最后这条评论上,冯茜茜不喜欢在网络上露面, 一直很低调。她的“出轨”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宏德光不一样, 他喜欢网络上的赞美和吹捧, 那么现在, 这些将化作刀刃捅进他的身体里。   “有人来了。”李骞的胳膊肘撞了撞陆汀。   陆汀抬头, 看见一辆黑色轿车从他们旁边驶过, 停在了大门口, 保安正在让他们登记。车内的人十分不耐烦, 推开车门走下来,在纸上写下具体楼号。   黑色轿车开走不久,汪彭泽回来了,他气喘吁吁的上车,对两人说:“妈的,进不去。这别墅区居然没有后门,而且还挂了电网。对了,我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宏德光住的那栋别墅外,他们来干嘛的?”   不管宏德光有什么打算,这些人肯定是他的帮手。   “不知道。”李骞说话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什么,猛地一转头,看见青年正拉开车门打算下车,急忙把人拉住,“去哪?”   陆汀:“去借个东西。”   青年下车后直奔保安值班室,他轻轻敲了敲窗户,对里面的人微微一笑,圆圆的眼睛瞬间完成了月牙。   “您好,请问有美工刀或者水果刀吗,我借用一下,马上还。”   长相好看的人往往更容易获得好感,保安大叔立刻将桌上的小刀递给青年,大概以为他要裁剪纸张,还问一句要不要胶水。   陆汀道了谢,去了路边的小竹林。竹林里到处都是落叶,还有一些被砍倒后还没拉走的竹子。   他随意捡起一根半干的竹子,将刀刃刺进去,拇指摁住表皮,撕下来一溜带皮的竹篾。紧接着,修长的竹篾被小刀从中分开,成了两根。   陆汀看着从掌心垂下的两根篾条,问林归:“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虽然青年什么也没说,但林归好像和他有种天生的默契,知道内心的打算。   男人出现在陆汀身边,嫌弃地扫了一眼,指尖一转,地上的竹子像被无数把锋利无比的刀劈砍,瞬间成了无数根精细的竹篾。   陆汀对比了下,觉得自己这双手特别残,同样都是男人,差别这么大。   “谢谢。”他捡起一根竹篾,折成三段,丢在了竹林靠近路边的位置。   等他一回到车上,李骞就凑了上去:“你……”只往外蹦了一个字,他就意识到不对劲,青年身上藏着冰似的不断地往外冒冷气。   莫名的,忽然就不敢和陆汀挨得太近。   汪彭泽也感觉到了寒气,将车内空调调高了点,他正在看自己的杰作,正如陆汀和李骞提议的那样,换一种爆料节奏,一样能获得快|感。   在鼻梁照片爆出后不久,宏德光就让人发了声明说自己没整容,再有人造谣他将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   声明一出,的确有人偃旗息鼓,但一个小时后,开|房照就被爆了出来。   一环接一环,不少网友在期待,是不是还会有更多的爆料。   汪彭泽心情不错,笑嘻嘻的扭头对两人说:“咱们在这儿蹲着,肯定还能拍到更加劲爆的东西。”   陆汀默默地冲他笑了一下,表情有点拘谨。   李骞也很痛苦,萦绕在周围的阴森森的寒气让他想起了陆汀扶乩时请来的东西,汗毛根根直竖,下意识往边上移动。奇怪的是,陆汀就跟黏上他似的,居然也跟着移。   “我的财神爷,别挤了,再挤我就下车了。”李骞无道,手正死死把住车门。   陆汀咬了咬口腔壁囊,比他更加憋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看见,林归就斜身坐在他旁边。男人的脸微扬,下颌分明的线条刀削一般的锋利,他红润的嘴唇微微抿起。   这是一个观察的姿态。   陆汀猜,这位大龄小叔叔一直被关在宅子里,估计没见过什么当今世面。他心里好笑,觉得林归再拽,在某些方面不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两人离得近,林归坐正后一偏头,嘴唇几乎要擦过陆汀的耳尖,湿冷的气息中夹杂着几丝侵略的意味。   男人的目光深邃而尖锐,让人有种被看穿的错觉,陆汀快速将嘴角压了下去,一本正经的用唇语说:“没有。”   林归没有转开目光,这让陆汀渐渐感觉到了压力和心虚,他假装没感觉到对方的注视,转头去跟李骞说话:“空调气温太低了,有点冷。”   “我也觉得冷。”李骞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气音说,“你之前请的那什么,真的送走了吗?”   陆汀僵硬道:“走了。”   李骞点点头,那肯定是汪彭泽的空调坏了。   黑色轿车进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出来了,两车相遇时,陆汀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躺在竹林边的篾条,起初那些篾条怎么也不动。他的额头因为大量的精神消耗快速渗出汗水,身体与精神皆感受到了同一种疲乏。   思维越来越清晰,在青年不断加深的冥想后,意识中躺着在地上的篾条终于动了,它们快速爬向路中间,在汽车经过的时候,悄悄勾住底盘,再从窗户潜入,随着汽车一起离开了。   短短两三秒后,陆汀睁开眼睛,他不确定自己成功没有,只感觉身上发软,像是精气从身体里流逝了出去。   一旁的李骞眉头紧锁,就在青年闭眼的瞬间,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是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那一瞬息,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也相继定格。有无法言说的东西,从他面前经过,离开了车厢。   “你……”李骞张了张嘴,最后选择沉默。那些东西他问了也不懂,不如不问,总归陆汀不会害人。而且,他怕问多了招人烦。   陆汀转身趴在椅背上,看向远去的黑色车尾,无力的指尖略为一抬,耳朵里传来“嘶”的一声,有人因为吃痛而呻|吟起来。   那声音不属于商务车里的任何一个人,他知道,种蛊成功了。   他下的是最简单的篾片蛊,从脚跟钻入人体,附着在膝盖或者其他关节上,蛊一旦发作,关节疼痛难忍。   陆汀不打算用它来折磨人,只是想知道这些人的动向。这些藏在人身体里的篾片,会成为他的眼睛。陆汀抿了下唇,暂时放弃对黑色轿车的监视,对汪彭泽说:“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汪彭泽要蹲守,当然不会把车借给他们开走:“行,那你们自己叫车?”   “好。”陆汀拉着李骞下了车,回头一看,林归像个贵公子一样,一手扶着车门,从容不迫的也跟着下来了。   要不是低端的商务车就摆在面前,陆汀几乎要以为他下的是千万豪车。男人掸了掸衬衣上,化成长藤后缠回了青年的小臂上。   不一会儿,车到了,陆汀上车后,跟师傅商量了接下来的行程路线。   李骞一路茫然,心里十分好奇,陆汀到底要做什么。大约二十分钟后,他终于知道,陆汀居然在跟踪那辆黑色轿车!   此时路况有些堵,他们抵达市中心的时候,那辆黑色轿车居然就堵在前面一个弯道上,车上的人十分不耐,摇下车窗,对着前方疯狂按喇叭。   李骞想起陆汀之前下车进过竹林,当时青年背对着,他什么也没看见,如今一想,答案就藏在那片竹林中。李骞头皮发麻,仅仅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竹子,就能成为跟踪的工具。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   他们运气好,堵了不到五分钟车流就通畅了。李骞却开始着急,黑色轿车本离他们有些距离,眼下再一加速,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车流中。   陆汀却是不紧不慢地对司机指路道:“麻烦先直行……再右转……对,左转,直行……”   没过多久,汽车在青年的指挥下停在路边,而那辆黑色轿车,就停在前方一个花坛边。陆汀下车,仰头看着那栋高耸的大楼。   这是森源集团的主办公楼。   猜到宏德光下一步想做什么,陆汀脸色沉了下来。李骞望着这栋刚来过不久的大楼,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宏德光太贪心了。”陆汀说,“他把目标换成了林兆琛。”   试问,整栋大楼除了最大的股东兼董事长的林兆琛,还会有别他更有钱的人吗?李骞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吧。 第29章   大厦安保森严, 从轿车里下来的三个男人根本进不去,他们合计了下,打算守株待兔,等林兆琛自己送上门。   陆汀看了眼时间, 距离中午下班还有二十分钟, 便给林兆琛打了个电话。   林兆琛的确还在公司,并且准备下班, 接到陆汀的电话后他受宠若惊, 吓得一旁的秘书差点把文件丢出去。   但是很快, 秘书就看见自家老板的脸色变了,阴沉沉的,眼底翻滚着黑色巨浪。   挂掉电话后,林兆琛沉思片刻,对秘书交代:“让司机把车从停车场开出去, 在公司大门口等我。”   秘书立刻照办, 随后就跟着老板乘坐电梯下行。快出公司的时候, 林兆琛取出一根烟点燃。   陆汀告诉林兆琛, 宏德光想要拿走他的财运,更改自己的命运。他打算引蛇出洞, 再掐死对方的七寸。但这需要林兆琛配合,给对方一个可以做法的媒介。   青年并没有借着身份要求他, 但这毕竟是陆汀第一次希望他帮忙, 林兆琛心里犹豫。   因为他分明记得, 陆汀亲口说过, 陆老爷子并没有把那一身术法传给他。既然这样, 他拿什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陆汀的辈分高, 地位尊贵, 他们林家上下必须供着,但这也犯不着拿自己的命去供吧。   不知不觉间,烟已经烧了一大截了,秘书小声的提醒了一句,林兆琛回过神,掸掉烟灰后将烟头放进嘴里。   他的牙齿咬住烟头,目光越过透明的落地窗看出去,轻易找到了街对面的青年,那平静的神情仿佛在告诉林兆琛,一切问题在这里都能迎刃而解般。   陆家家学渊源,陆老爷子在世时曾说过,他们陆家始于某个正统大派的分支,而这个分支下,目前只剩下陆家这一脉了。所有的典籍、术术全都在陆家。   或许陆汀只是在防备他,才不承认自己从老子也那里继承了术法。   林兆琛牙齿咬合,险些把烟头咬碎,他想,一把,如果陆汀真的什么也不会,就不会用那样肯定的语气说宏德光要害他,还说的有鼻子有眼。   看着大楼外那三个正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可疑男人,林兆琛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烟,抬脚走了出去,路过保安时,他停顿了下,对保安低声说了些话。   等候在外的三人见人出来,立刻就想要冲上去,好在他们大哥及时拦住了两个兄弟。   不知何时,一些保镖模样的人也跟着从大楼里走了出来。他们铜墙铁壁一样站在林兆琛两侧,炯炯有神的目光戒备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要是就这样冲上去,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发愁间,他们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企业家,很没素质的往地上扔了一个烟头。   宏德光说过,如果拿不到血和头发,指甲或者唾液也可以。几人两眼放光,待林兆琛一上车,立刻冲上去宝贝似的捡起那根烟头。   他们小心翼翼的将烟头装进带来的密封袋内,朝大楼外站岗的保安走去。   闲聊几句,又抽了两根好烟后,保安吐着烟对他们说了董事长的生日具体时间,精确到了时分秒。   三人中的大哥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们董事长就爱搞生日宴会,每次生日宴会的开始时间,必须准时准点,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保安啧啧称奇,“这有钱人啊,就爱搞个排场。一年不搞浑身就不舒服似的,有钱就是能造。”   本以为要花大力气才能得到的信息,没想到捡个烟头,散两根烟就解决了,三人仔细记下保安所说的时间,美滋滋地上车回去复命了。   望着他们离开后,李骞搓着手好奇地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陆汀轻松道:“回去上班。”   李骞:“啊?”   ——   接下来两天,陆汀一直关注着那三人的动向,发现他们一直在帮宏德光做事,其中那个老大,居然还是宏德光的亲戚,而且为了行事方便,住的地方距离别墅区不远。   而此时,他们正在将一些从坟地里挖来的泥土,洒在宏德光的卧室里。   坟土阴气重,用来作为邪术的载体,梁璐应该就是通过坟土和阵法,将财运过渡到宏德光身上的。按照这个女人阴邪的手段来看,她可能会选择在阴气较重的半夜作法。   陆汀收回落在三个小喽喽身上的神思,一睁眼便看见不知何时走进的同事正盯着自己不放。   周伟对陆汀多次跟着老板出门躲懒十分不满,觉得他是仗着自己和老板关系好,就把所有的工作都扔给了他。见青年工作时间突然发愣,他立刻凑了过来。   “怎么,写不出来了?”周伟看着屏幕上那一行行代码,讥讽道,“不是什么高材生吗,我看也不过如此,这一个上午你就走了好几次神,实在写不出来就请假呗,反正你和李总熟。”   陆汀一手揉着僵硬的脖子,一手把着鼠标滑动,将隐藏起来的页面全部翻出来,那一行行代码快速由下往上在屏幕上掠过。   周伟脸上的嘲讽瞬间不见了,他不敢相信的夺过鼠标,一个劲儿的往前翻。翻了一遍不够,又从头到尾的检查了一遍。   怎么可能,一整个上午他都在关注陆汀的动向,他不可能写得这么快。而且刚刚粗略一看,似乎没找出什么问题,并不是为了敷衍工作胡乱敲出来的。   周伟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自己能力确实不够吗,为什么同样的时间,分摊的任务难度相等,陆汀写出来的代码质量就是比他高。   不,这小子一定乱敲的,只是没被他找出问题而已,一定是这样!等下午把分部程序并入主程序,一下子就能测出问题!   周伟安心下来,狠狠刮了陆汀一眼,丢掉鼠标做到了自己工位上。   徐晓雯探头冲陆汀挤眉弄眼,然后摇了摇头,无声地指着周伟说:“别理他。”   陆汀笑了一下,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五感增强后,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清晰敏捷,从前写代码偶尔还会遇到瓶颈,得参考前辈的源程序才行,现在不会了,遇到瓶颈放松下思维,再前后看一遍就能找到新思路。   公司非常人性化,午休给大家留了两个半小时。   中午下班时间一到,李骞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拍着手叫大家暂停工作,让大家先去吃饭休息。   徐晓雯笑嘻嘻地收拾东西,拿上小包,挽上同事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陆汀说:“我就没见过李骞这么好的老板,尽量让我们少加班,中午午休也比周围的公司多半个小时。”   话音刚落,李骞从后面走上前来:“说我坏话呢。”   陆汀笑着道:“夸你。”   李骞笑呵呵的,一手顺揽上陆汀,掌心刚要覆到那圆润的肩膀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惊的他一下子撤开,差点原地跳起来。   他捂着掌心,惊疑不定的看着陆汀:“你身上有静电。”   陆汀讪讪一笑:“你别靠我太近。”小心扎死你。   他和林归的关系太奇怪了,从表面来看他们应该是夫妻,但从情感上来看,他应该是供奉他的晚辈,但遇到眼下这种即将与其他男人亲密触碰的情况,小叔叔的刺就竖起来了。   想想也是,毕竟挂了个夫妻的名头,他随意和其他男人搂搂抱抱,可不就像在给人带绿帽子吗!   陆汀觉得自己好难,才二十出头就被押进了婚姻的坟墓,爬不出来那种。   李骞没把被扎的事太放在心上,随意揉搓两下掌心,让陆汀快上电梯。因为上次超载的事,陆汀形成了进电梯前先点人头的习惯,一看里面已经有五个人了,立刻顿住:“你们先上吧,我等下一趟。”   李骞不明所以,把踏进去的那只脚收回来,待电梯门一关,他便小声问道:“电梯里不干净吗?”   “不是。”陆汀抿了下唇,没有再多说。   李骞只觉得这是高人在含蓄,没有再问,只是对电梯有了心理阴影,决定以后只有陆汀进电梯他才跟着进。   两人搭乘另一部电梯下了楼,去到一家炒菜馆,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来。   青年拉凳子时身体弯曲前倾,那隐秘在衣服下的红绳随之暴|露出来。李骞朝陆汀点了点下巴,道:“我之前就想问你,你脖子上戴的什么。”   “就一个小木牌。”陆汀隔着衣服按了按小牌位,转移了话题,“李哥,明天和后天会加班吗?”   李骞:“明天应该不会,但是后天下班前你和周伟得把手里的部分数据交给我,如果没有完成,就留下来加班。”   陆汀点点头:“我知道了。”   “是宏德光那边出事了吗?”李骞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他是不是要行动了?”   “没有。”陆汀不希望他掺进危险中,“是我有点私事要处理。”   李骞嗤笑,撑着下巴盯着他说:“陆汀,你不会撒谎,你在骗我。”   陆汀对友善对待自己的人很难做到不诚实,每次撒谎都会心虚,有负罪感。此刻便是,他竭力否认,李骞还是不信。   “行了,你不说就算了。”李骞伸手接过服务员端上来的菜,他替陆汀盛好米饭,温和的邻家大哥哥一般,却皮笑肉不笑道,“吃吧。”   陆汀:“……”怀疑饭菜被下了怎么办。   他心虚得抬不起头,一个劲儿的用手机做掩饰。微博上,宏德光的“黑料”被删的七七八八了,网友们的反弹也不如之前厉害。   不出所料的话,宏德光这三个字的热度会慢慢降下去。   正打算退出来,后台突然叮了一声,是私信提示。   陆汀点进去,是个没有关注他的陌生号,自称是陆啸。   看到陆啸这两个字,陆汀有些恍惚,两人交恶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他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把陆啸的电话给拉黑了。   陆啸说:【我爸说回国后让你来陆家吃饭】   这是陆啸第二次把他爸搬出来了,隔着屏幕,陆汀能想象出对方是用多么厌恶的表情打出这些内容。   要猜出对方的目的不难,不是为了祖宅,就是想探知他的底细,毕竟在陆家人眼里,自己应该是砧板上的鱼肉。   现在鱼没被宰杀,反而活蹦乱跳。   删掉私信前,陆汀把这个陌生号拉入了黑名单。   公司里的几个员工都很守时,将休息和工作区分得很开,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很少有人会开小差或者偷懒的。   下午的时间在忙忙碌碌中很快就过去了,陆汀拎上背包下班,李骞跟着他一起进电梯,一起出电梯,又一起走到了公交站,青年却不像以往那样和他一起坐车,而是拦下一辆出租车。   陆汀一直是个很节约的人,李骞认识他这么久,从没见他这么奢侈过。   想起陆汀中午用餐时的神情,他伸手拦下车坐了上去,让师傅跟上前面那辆。   出租车从市区开到郊区,又从郊区开到了墓地,夕阳的薄暮下,凄凉的坟地被染上了温暖的色彩,却让人觉得更加诡异。   这座墓地是很早以前建的了,没有那样高级的物业管理,除了大门口守门的老大爷,墓园里只有耸立的墓碑和杂草。   李骞一路尾随陆汀,发现他并没有进墓园,而是绕着墓园的外围走动,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罐子。   这一幕太诡异了,他下意识吞咽口水,猫着腰跟上去。   陆汀在找虫,蝎子、蜈蚣、蜘蛛,什么都好。他睁圆了眼睛在周围找了一圈,那些东西像是躲着他似的,本该遍地都是喜好阴湿的虫的地方,却一只也没看见。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原因,用十分委婉的措辞说:“小叔叔,这里环境不好,你要不要去那边的凉亭休息休息?”   林归在他耳边冷哼,显出身形后嫌弃的瞟了眼破破烂烂的凉亭,随后又看了看脚下污垢的泥地,蹙眉道:“快点。”   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大神一走,那些虫就如猫见到老鼠,立刻就从地底下和草堆里钻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虫子围在陆汀的脚边,他们似乎想爬到他的身上,却又碍于某种忌惮而不敢靠得太紧。   陆汀从来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虫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强忍着退意,蹲下来,将瓶子打开放到地上。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傻,但还是开口问道:“你们有谁愿意进来的吗?”   各种虫子试探性的朝瓶口伸出触角或者长须,然后齐齐抬头望着望着陆汀,像在判断眼前的人是否具有危险性。   陆汀咬了下唇,低声说:“进来之后,我会把你们练成蛊。”   各种虫汇聚在一起相互杀戮,最后留下的一只剧无比,可受主人操控。这是他从儿时背诵的古书里提炼出来的,在下车前他一直有所迟疑,从扶乩到蛊,陆汀已经察觉到那本书的内容不太“正”。   但他没办法,脑子里的知识只有这些,如果不利用起来保护自己,他不敢保证,在接下来的对峙中很好的保全自己和林兆琛。   陆汀深吸口气,轻声许下承诺:“成蛊后,我会好好对对待你们。”   虫子们的寿命不长,短的有三五天的,长的也有能活过一年的。但想必对于人类而言,他们的生命转瞬即逝。   像是知道成为蛊意味着什么,三五只蜈蚣挤出虫群,爬进了玻璃罐子里,然后是蜘蛛,蟹子,体型大的蚂蚁……很快,空荡荡的罐子装到了五分之一,虫子们在里面纠结成一团,已经开始了厮杀。   陆汀盖上盖子,将瓶子塞回了背包里,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对远处的林归眨了眨眼。   男人在哪里都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却不颓然,他光着脚踩过草地和泥土,停到陆汀面前,几乎是下一秒,陆汀背包里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停了下来。   意识到林归对虫带来了恐惧,陆汀无意识的往后一退,林归嘴角微微扬起,笑得阴沉:“嫌我靠你太近?”   陆汀急忙摆手:“我怕身上太脏,蹭到你身上。”   林归用那双漆黑的眼睛观察着陆汀脸上细微的表情,琉璃般剔透的眼珠子不安地颤动了下,然后紧张的抿了抿嘴。   男人又往前一步,陆汀立刻感觉到罐子震了震,虫们快被吓死了。他紧张的吞咽,喉结上下游动,不确定眼前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林归的身体和陆汀只隔着一拳的距离,他低下头,冰冷的气息迎面扑向青年,声音很低:“我住在你身体里都不嫌弃,更何况是区区泥土。”   陆汀不明所以,他茫然的望着男人,什么意思,意思是嫌他身体脏?   林归俯身,在他耳边提醒:“每天早上。”   陆汀想原地爆炸,那是男人的正常生理反应,他根本阻止不了!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啊啊啊。   看着青年通红的脸,林归心情畅快,手指有点发痒,想戳一戳那张看着就很滚烫的脸蛋,感受一下对方灼|热的温度。   陆汀警惕抬起头,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道:“从明天早上开始,在我彻底起床前,你不准靠近我的床!”   林归懒懒的扫了他一眼,俨然不把这话放到心上。陆汀立刻补上一句:“否则我就认定你是喜欢我,忍不住想靠近我!”   林归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转身消失前留下句轻飘飘的话:“做梦。”   陆汀对着空气皱眉,心说你才做梦,做的春秋大梦!他挽起袖子看向右臂,手腕上方一点鲜活的藤纹似乎动了一下,下一秒,背包里再次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汀猜,在回到他的身体里后,林归应该是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否则别说是虫,那么大的阴气就是他这个大活人也会承受不住。   “陆汀……”李骞从暗处墙角走出来。   陆汀一愣,顶着柿子红的脸转过头去:“李哥,你怎么跟来了?”   李骞顿时心虚,眼睛盯着地面说:“怕你一个人去找宏德光。”他清了下嗓子,抬起眼看向青年,“我刚刚看到你抓了很多虫子,还有,你在跟谁说话。”   “没有谁,就……自言自语。”陆汀抓紧了背包带子,拉着李骞往外走,“出去再说,这地方阴森森的。”   李骞:“……我看你抓虫子的时候挺适应这里的。”   陆汀不好意思的微低着头说:“还好,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李骞惊悚的睁大眼睛,险些倒退:“你在逗我?”   “开个玩笑。”陆汀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坟地的阴气对旁人造成的恐惧,对他似乎要温柔很多,连带着夜里郊区升起的朦胧薄雾也让他觉得柔和而温暖。   回到家,同行的程序员室友还没回来。   黄娜吃了口西瓜,含糊道:“李怀恩打电话回来说了,要通宵在公司加班。”   陆汀放下包,来到房门口:“通宵?”   李怀恩的气色一直很差,这么下去这能熬得住吗?陆汀担忧道:“这样下去,他身体会不会出问题。”   “谁知道呢。”黄娜的声音刚落,玄关传来开门声,是冯茜茜回来了。   冯茜茜焕然一新,剪了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唇上是鲜艳的口红,她精神很好,一手拎着包,一手死死捏着一份文件。   见到陆汀,她开心的说道:“我新拿到的精神检测报告,医生说我没有问题。”   提起这个,黄娜立马跪着趴在沙发靠背上,对冯茜茜兴奋道:“冯姐,我在网上都看见了,宏德光被好多人骂呢。”   冯茜茜捏着报告的手死死攥紧,报告的纸张褶皱成了一团:“还不够,明天会有更大的新闻。”   黄娜激动地搓手,恨不得时间飞逝,眨眼就到了明天。   陆汀回到房间,小心翼翼的将玻璃罐子从包里取出来,虫们不喜光,他就用不要的旧衣服,把罐子整个裹住。   整整一晚上,瓶子里一直有细碎的响动,待到第二天早再看时,里面的虫子已经少了一半,瓶身上到处都是虫子的肢体和黏液。   林归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地理杂志,陆汀当着男人的面先把小牌位摆在床头柜上,然后去厨房拿了一个新蒸出来的馒头当“香炉”。   林归不悦:“敷衍我?”   陆汀在他对面坐好,两手乖巧的放在膝盖上:“你知道我是个穷鬼吧,给你买的香炉还在路上,你暂时委屈委屈。”   林归修长有力的手指险些将书脊给折弯:“当时求着和我谈条件的可是你。”   “是我。”陆汀说,“我真的很诚心,可是淘宝买要便宜三块钱呢。”   林归简直要气笑了,口口声声要供奉,到头来就连多为他花三块钱都不肯! 第30章   林归生气的事, 陆汀是下午反应过来的,他蹲在公司的卫生间里,无论怎么喊对方都不肯出来。   陆汀有些动摇,要不临时买一个先哄一哄?   左思右想后他决定还是等等快递吧, 有些人不能惯, 越是惯着少爷脾气就越大,到时候吃苦的还是自己。于是便临时从公司杂物间里, 找出一个不要的笔筒暂代香炉。   下班一回到家, 陆汀就开始满屋子找之前黑花盆里的泥土。找了一圈没找到, 只好下楼去花坛里取了一些。   今天大家回来得都很早,冯茜茜买了菜和肉,打算请四个室友吃火锅。   热闹间,电视里突然插播了一条新闻,有匿名爆料说宏德公司的董事长宏德光私下拿回扣, 他专门挑选合作金额巨大的项目亲自跟进, 在签订合作协议之前, 他联合合作方内部人员, 以高价报给董事会,再与对方公司勾结, 以略低的价格报给乙方,中间的巨大的差价大部分进了他的口袋。   宏德走到今天的规模, 已经在进行上市评估, 而他们的董事长却被爆料出这样的丑闻。新闻播报完毕后不久, 热搜上再次有了宏德光的新闻。   黄娜想起昨天冯茜茜的话, 佩服道:“冯姐, 这是你做的?”   事情做了就做了,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冯茜茜点头道:“是我,但证据并不足以将他彻底扳倒,顶多放点血。”   当初她被钉上污名,净身出户,曾想办法找过宏德光的把柄翻身,宏德光察觉到什么后就用儿子威胁她,加之她的状况越来越糟糕,已经进行到一半的事情只能作罢。   如今她不过是把事情重新捋顺,然后将当初藏起来的一些东西交给媒体。剩下的一切,全是对方在操作。   宏德是块肥肉,内部出了问题,无论被举报的事情是否属实,董事会都会在第一时间将宏德光架空。   黄娜听的一愣一愣的,举起双手为冯茜茜鼓掌:“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祝贺你。”   冯茜茜微笑着举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   陆汀不会喝酒,只用舌尖舔了舔,辣的他立刻将舌头缩了回去,苦着脸喝了口果汁。   冯茜茜晃着红酒,笑眯眯的说:“不止这件事情,你们看看微博。”   微博上,宏德光与客户一起进入,左拥右抱的大尺度照片也顶到了第一名,照片是动图,宏德光猥琐的表情,恶心的动作一览无遗。   看见动图下的扳手标志,陆汀知道这是谁发的了,是汪彭泽。   宏德光一落千丈的形象令人大跌眼镜,不只是网友,连审问过他的一队队员都吃了一惊。   当初他们虽然觉得宏德光不太真诚,但没想到他背地里是这么个货色。   王家和端着茶杯,蹙眉看着手机屏幕,扭头对邱实道:“这人太会装了,平时人模狗样,背地里这么脏。”   邱实正在整理材料,眼睛盯着电脑说:“上次我们审他的时候,我就觉得宏德光不太对,但具体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他脸上的表情还有气质跟本人不搭。”   “我也有这种感觉。”王家和啧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   邱实清了下嗓子,指了指某个方向:“你说经侦能留他多久?”   此时的宏德光正在经|侦队接受调查,宏德事发后,董事会为了维护公司形象,当即大义灭亲,把人给举报了。   举报电话挂了不到半小时,宏德光就被带走调查了。事情水落石出,若是匿名指控不成立,宏德会赢得光明磊落不怕查的好名声。指控成立,宏德光手里的股份就成了众多股东哄抢的目标。   陈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中的卷宗在桌上敲了敲:“两起谋杀案一点线索也没有,再去把两名死者的人物关系好好调查一下,监控时间也往前推一推,然后分组重新排查相关的一切人员,看看有没有人说谎!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真有能包住火的纸!”   队里的人忙碌了这么多几天,却连嫌疑人的尾巴都没找见,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甚至有人猜会不会真的像陆汀所说,整件事情不是人为,而是有人用了邪术,这种想法随着宏德光真面目的曝光,似乎更加坐实了些。   他们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大家都是无神论者,说出来就等于打自己的脸,长久建立起来的三观也将面临重塑。   邱实看了看其他人,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旁边一个新入职的警员终究没忍住,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道:“你说,那个陆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邱实抿了下唇,看了眼转身进入办公室的陈队:“我……我不确定。”   年轻警员说:“我不是宣传封建迷信,就是我小时候听老人讲过不少发生在家乡的怪事,那个陆汀会不会真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王家和来了:“不会,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这么些年的书都白念了吗!”他瞪了那年轻警员一眼,对邱实道,“我们再去一趟宏德广场。”   宏德广场因为出人命的事,人流少了一些。两人心里感叹,正准备往出事的办公楼走,就见一群人站在宏德大厦门口。   那些人中有年轻的女人,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还有一些中年大妈和老人。   王家和与邱实对视了一眼,走了过去,发现这些人居然是来要钱的。   宏德集团之前搞了一个P2P投资,从老百姓手里集了不少资金过来,如今宏德光接连被曝出丑闻,民众对宏德也失去了信心,急着要把钱拿回来。   恰巧这时候,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外面驶过来,是刚从经|侦队回来的宏德光。   邱实:“这么快!”   王家和冲前方抬了抬下巴:“找律师了,匿名举报的事情很可能证据不足。”   哪知道话音刚落,一颗臭鸡蛋毫无征兆的飞到了宏德光的脸上,蛋清和蛋黄挂了他一脸。紧跟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随之而来的还有烂菜叶子和矿泉水瓶子,甚至是花坛里捡来的小石子。   随行的只有两个保镖,即便用高大的身躯为他挡住了一半伤害,宏德光仍旧无法幸免,浑身上下全是臭烘烘的东西。   借着保镖和大厦保安的隔挡,宏德光总算脱险进了大楼,他气冲冲的乘坐电梯抵达会议室,各个股东已经就位。   见他进来,往日里笑呵呵的脸全变成了虎视眈眈和嫌恶。   自公司成立以来,宏德光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对待。冯茜茜在时,众人吹他老婆有手腕,说他福气好。离婚后,众人又吹他有能力,能将公司带到新的高度。   如今这一张张脸,着实刺目。   宏德光嘲讽地看了一圈,视线定在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他对坐在椅子上的那人说:“起来。”   “抱歉德光,我现在是代理董事长。”那人态度嚣张,眼神挑衅。   宏德内部股权分配复杂,股东众多,他隐隐猜到,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些人私下已经开过会,单方面废除了他。   那人挑衅完还不够,伸手掸了掸宏德光西装上的灰,眼神轻蔑:“你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森源的耳朵里,他们已经决定撤销项目合作的计划。不但如此,xx公司和xx公司也宣布要退出合作。因为你使我们公司形象受损导致合作破裂,他们不需要赔付违约金,反倒是我们要给予赔偿。”   宏德光一愣,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怎么会出这么多的事。   “银行那边也在施压,说这个月的欠款不能再拖。”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的愤怒道,“这他妈全是你的错!我们没把你当场扔出去,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你们没有这个权利!”宏德光浑身紧绷,额角的青筋凸起,眼珠子瞪得鼓出来,“我是最大的股东!”   “已经不是了。”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宏德光转身一看,是林兆琛。   林兆琛一身挺括的西装,身后的保镖衬得他派头十足。与此刻的宏德光相比,简直犹如高高在上的帝王。   无论是匿名爆料还是夜店辣眼睛照片,于公司来说都是洗不掉的黑水。这会很大影响合作方的合作信心,上市的事情想都不要想了。   他们担心手里的股权跌价,在森源方面提出交涉的时候,没有考虑太久,就决定将股权卖了出去。   一个,两个,三个……十来个小股东的股权集合起来,所占股份居然不少。   看着被丢到眼前的转让书,宏德光眼前眩晕,整整看了三遍他才确定,林兆琛只比他多了0.1%的占比。   0.1%,多讽刺,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数字,于他来说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林兆琛!”宏德光近乎饿狼一样扑上去,双手伸长想去掐林兆琛的脖子,“你为什么要害我,举报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林兆琛神情淡然的往后退了一步,宏德光立刻被保镖架了起来,小丑似的在半空中蹬踹。   走近一点,林兆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怪就怪你目光短浅,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给送进去了。”   这话仿佛在暗示宏德光一定会坐牢,这让他更加确定是林兆琛在背后搞鬼,气得脸红脖子粗,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必须加快速度,林兆琛手里说不定有什么证据,真的被送进监狱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宏德光一下子泄了气,他不能在这时候与林兆琛起正面冲突。   停止挣扎后,保镖也松开了他,宏德光|气息平稳后冲林兆琛笑了一下,随即对其余董事说:“董事长的位置谁坐都一样,没了这个职务我也落得清闲,每年安心拿分红就是。”他耸了耸肩,仿佛真的看不起那个位置,“既然没我什么事,就先走了。”   保镖想上前阻止,被林兆琛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宏德光眼睛里贪婪的光没有熄灭,林兆琛知道他很快就会动手,心里却丝毫不担心。既然他选择相信陆汀,就会给予绝对的信任。   至于宏德光,他可做不到以德报怨,雪中送炭。   王家和与邱实从楼里出来,隔着夜幕又看见了宏德光的车。路灯下的群众追着宏德光的车跑,车屁股上全是烂菜叶子。   两人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样严肃,眉宇间松快了些,显然有了新发现。   ——   吃完涮火锅,陆汀回房间给林归送饭。   他将新鲜的苹果和梨放在盘子里,想了想,又去端来一碗大米饭,然后将脖子上的小牌位取下来,端正地靠墙摆着。   三根线香在笔筒里静静的燃烧着,轻烟袅袅升起,陆汀判断,小叔叔现在的心情应该很平和,可能已经消气了。   笑意尚未显现出来,陆汀看见线香的火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燃烧,转瞬间到了底。   陆汀:“……”   好吧,小叔叔很嫌弃这个笔筒。   陆汀假装没看见,转身去到墙角,将用衣服包起来的玻璃罐子拿到书桌上。瓶子里厮杀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强烈,不用凑近就能听到咀嚼声。   当衣服被揭开,陆汀的手指毫无阻隔的碰到瓶身时,瓶内的声音静止,虫们像是寻到了水源的饥渴行人,齐齐涌上来,隔着玻璃往手指的方向蹭。   这个画面有点恐怖,陆汀却品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有点可怕是怎么回事。   陆汀指尖颤了下,立刻松开了瓶子,虫失去了目标立刻又撕咬作一团。不忍看接下来的禁播画面,他重新将瓶子包裹好,放回了原位。   不知不觉夜深了,陆汀洗漱好爬上床,给自己盖好被子。   他看了眼林归常坐的位置,撇了撇嘴,这气性也太大了。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对着空气说:“小叔叔,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保证一发工资就给你买个手工打造的纯铜香炉,再买个顶级的骨瓷盘子放贡品。”   空气中寂静无声,陆汀仔细想了想,又说:“对了,再买点衣服烧给你,你喜欢嘻哈风还是日系风?”   陆汀越说越起劲:“还有鞋子,运动鞋、皮鞋、拖鞋,你想要什么?”   大概是青年太过聒噪,林归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克制:“不用。”   出来了他出来了,陆汀心里松了口气,立刻偷偷掰手指头算了下对方生气的时间,足足有24小时。他翻身趴在床上,两条手臂枕着下巴看向书桌,果然,林归已经坐在那里开始看书。   他今天换了一本科学杂志,目光垂落,白皙的手指按在书页上,衣服还是白衬衣和黑色的长裤,仍旧光着脚。本该落魄的装扮,或许是因为太过洁净,反而显得清贵慵懒。   这人还活着的时候,一定被伺候得很好,他的手,面额部的线条,圆润的指尖,筋骨分明的脚背……林归的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   “看什么。”林归不知何时已经抬起眼眸看向他。   陆汀笑着说:“我们小叔叔长得真帅。”   林归不置可否,只是动作自然地换了一只手拿书,露出锋利漂亮的下颌线。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刚刚男人的心情只是平静,那么现在,陆汀觉得他心情应该还不错。   打铁要趁热,陆汀虚心求教道:“你说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练成蛊吗,真的就这么简单?”   “不简单,但也不难。”林归浓密的睫毛动了下,像是遇到了晦涩难懂的问题,眉头微微拧起。但是很快,思绪开阔,难题迎刃而解,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淡。   “……”说了等于没说,见对方没心思搭理自己,陆汀便开始观察着男人的表情。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在看一本深奥的书,努力的逐字逐句读下去,总能发现新大陆。   “看够了吗。”林归放下书,侧身盯住青年。   半晌,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陆汀抿了下唇,没什么信心地问:“如果炼不出来怎么办。”   记忆中的知识非常简略,“寻虫装于罐中,一只成蛊,滴血认主”,就这么简单。   其实只要在网上仔细搜索能发现许多奇闻异事,其中就有蛊,那上面写的方法绝没有这么简单。   陆汀不确定是爷爷给他的书有误,还是网络上的知识有偏差。   林归的目光在青年身上来回梭巡,如同巡视领地的野兽般,他起身走过去,微微俯身,清冽的气息随着他的呼吸喷洒在陆汀脸上,陆汀嗅到了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气味。   “不会有如果。”林归的指尖掐住陆汀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鼻尖凑得很近。   陆汀能感觉到,他正在嗅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这让他有些窘迫,下意识想躲开,却被一根藤蔓锁住了腰。   林归轻笑一声松开手,转身回到了书桌前,那根藤也随着他的离开消失了。陆汀重获自由,依旧愣在原地,脑海中回忆着男人方才的眼神。   探究、好奇,还有一丝寻到食物,并且品尝后的餍足,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盘被装点成普通菜肴的极品珍馐。   陆汀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将整个身体缩进了被子里。   屋子里传来藤条滑动的声音,一根藤枝沿着墙壁往上,“啪”的按下了电灯开关。同一时间,桌上的台灯亮了,林归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   这个人都不用睡觉的吗?   陆汀模模糊糊的想,好像无论他睡着前,还是觉醒之后,林归一直都是清醒的状态。即便是鬼怪,长久的不眠不休应该也是要耗费精气的吧,这个疑惑一直伴随着他睡去。   属于活人的气息变得平稳,但是很快陆汀就不安分起来。被子裹得太严实,他热得浑身是汗,无意识间抬腿踢开了被子,短裤也不安分随着他岔开曲折的腿而缩到了上面。   林归眉头皱了下,指尖一动屋子里瞬间爬出藤蔓将青年的手脚固定住,然后用藤尖勾住那条睡裤轻轻往下拽了拽。   陆汀对此全无所知,此时的他已经陷入了香甜的梦境,只是在清晨醒来后,感到浑身僵硬酸痛,腿还有些麻麻的。   屋子里,林归还保持着陆汀睡着前的姿势,宛若一尊守夜的雕像。   身体起了反应,陆汀羞耻的调整了下姿势,身体弓成虾米状窝在被子里。   林归淡淡扫了他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故意起身朝床走去。下一秒,青年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一个劲儿的往墙上靠。   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取悦了男人,目光略过青年通红的耳朵,唇角很浅的勾起又落下,脚下一转,去了阳台。   好一会儿,还是没下去,陆汀只能赶紧去卫生间冲个凉,为了转移注意力,便将思绪放在了篾片蛊上。   宏德光的下属已经将需要的东西全部弄齐,透过三人的眼睛,陆汀看见了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那头标志性的酒红色长发,瞬间就让陆汀认出她是谁。   梁璐眼眸半垂,漂亮的指尖正在桌上挑挑拣拣,她捏起那根烟头,用指腹按压,然后用一张黄表纸将它包起来,放到了一旁。   宏德光出现在她身后,一脸急切:“到底还要等多久!”   昨天踢到林兆琛那块铁板后,宏德光一回梁璐这里,就坚定的提出要立刻夺运,可是梁璐不愿意,为此两人险些大吵一架。   那种焦灼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今天,就连远在另一处的陆汀都能察觉出来。   他看见梁璐转过身,大概是两人身高差异的缘故,女人目光平移过去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宏德光的塌鼻,眉头轻微皱了下。   宏德光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碍于下属在场没有发脾气,只是催促道:“说话。”   梁璐收回视线:“晚上。”   宏德光:“几点?”   梁璐:“零点。”   从白天到黑夜还有至少十几个小时,这期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尤其是在冯茜茜的财运从自己身体里彻底流失后,宏德光已经清晰的认识到,他的运势正在逐步下滑。   他等不及了。   “中午十二点。”宏德光沉下脸,双目死死攫住梁璐,不是恳求,而是命令,“你说过,十二点阳气最盛,但阴气也开始渐渐滋生,这时候能存留于阳光下的阴气是自强的,我就要这时候动手。”   梁璐迟疑了,她当然知道事情越拖越容易发生变数。   不久后,陆汀收回了放在三人身上的神思。   他再次抱起玻璃罐子,里面还剩下三只虫。虫感应到什么,竟然站起来,拼命将触角往上探。   陆汀将罐子放进背包,将迷你牌位挂在脖子上,上班去了。   周末加班,整栋大楼除了保安,只有李骞的公司有人。   打了卡,陆汀就坐到工位上开始忙活,十分专注,一个个字符组成的代码跳动得奇快,看得人应接不暇。   周伟目瞪口呆,心里除了震惊就是怀疑,他觉得陆汀肯定是在胡乱敲打,这样写出来的程序到最后要么重写,要么大家一起帮忙修复bug。   这么一想,他有些气愤:“陆汀,你这样工作是对大家的不负责。”   陆汀仿佛没听见一般,连眼都不眨。   十点半,陆汀停下手指,他握着手腕活动放松,袖子顺势往下滑,露出小臂上的藤纹。周伟眼尖,哎哟一声:“你怎么还纹身。”   陆汀将袖子弄好,笑了下:“我写好了,等跑完这一轮程序就发给李总,下午就不来了。”   半小时后,李骞把人喊进办公室,周伟幸灾乐祸的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偏头对徐晓雯说:“等着吧,他肯定要重写。”   徐晓雯又想冲他翻白眼,盯盯盯,每天就知道盯着别人,要不是公司缺人,她敢打周伟这样的早就被开了。   不一会儿,陆汀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李骞跟他一块儿往外走。   周伟一下子坐直,呆愣的望着两人的背影。已经出门的李骞脚下一顿,回身冲加班的人说:“我出去办点事,你们都老实点,早点完成任务早点下班,晚上我请客。”   “就这么走了?”周伟反应不过来,茫然的问徐晓雯。   徐晓雯:“工作做完了不走难道留下来等你啊。”她冷嘲,“那得等到天黑吧。”   周伟:“……”   今天的阳光特别刺眼,晒在皮肤上火辣辣的,李骞特地找朋友借了辆车,将陆汀送到了别墅外。   此时的别墅区鸟语花香,看上去很正常。   李骞是硬要跟来的,条件是他不能跟着陆汀进门。望着前方半开着的雕花大铁门,他心里有些不安。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不会有事。”陆汀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忐忑,下意识隔着袖子摸了摸藤纹。直觉告诉他,如果真搞不定,林归一定会出手。   李骞叹了口气,目光停在青年紧紧抱着的背包上,从上车起他就想问,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做了个深呼吸,陆汀开门下车。   艳阳高照的天骤然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别墅区内外刮起一阵狂风。风沙从各处吹来,迷了李骞的眼睛,等他揉揉眼睛再睁开,陆汀已经趁着保安用手臂挡住风沙的工夫,快速从铁门缝隙挤了进去。   头顶的乌云越来越浓厚,天地都暗了下来。   这种暗淡在宏德光所在的别墅附近几乎凝成了一团浅墨,白天一下子就转为了黑夜。   陆汀避开三个下属的蹲守的位置,从厨房后门进去,快速上到三楼,一抬眼便看见一团团黑气从某间屋子往外涌动,瞬间就将走廊填充得满满当当。   那些黑气宛如细小的刀片,刮过陆汀的面颊,有点疼。   “闭上眼睛,将自己想象成一片大海,你周围的这些只是微不足道的细流,无法对你造成任何影响。”林归突然钻入脑海的声音带着镇定的作用,陆汀立刻停下来。   黑气在他的冥想中聚成丝线状,江流入海一般灌入他的身体,陆汀感觉身体被充盈,四肢充满了力量。他在其中嗅到腐烂的气息,倏地睁开了眼睛。   源源不断的黑气仍旧从房间里往外渗,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纳入身体中的邪气将他的身体包裹,让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梁璐正在凝神,一手掐诀,一手拿着写着林兆琛八字的黄表纸。感应到什么,她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漂亮的俊脸。   她愣了一下,紧跟着警铃大作,可是眼下的作法不能被打断,只能扯着嗓子高喊:“来人!”   她想不通青年是怎么上来的,明明楼下有人把守着。   陆汀冲她笑了一下,快速走近,伸手就要抢下黄表纸,梁璐警觉地一下子站起来,作法被突然中断,悬在半空的黑气立刻扑向宏德光和梁璐。   一颗狼牙被梁璐从衣服里掏了出来,它比普通的更为粗壮,顶端漆黑,那是鲜血不断地渗透和凝固所致,煞气极重,四周的黑气刚碰上去就消失了。   宏德光就没那么好运了,他闷哼一声,当场口吐鲜血。   梁璐气得尖叫了一声,这时候,三个下属跑了上来,见到陆汀纷纷一惊,反应过来后立刻挥着拳头冲了上去。   青年淡定的站在原地,只见他指尖一动,他们的脚踝、膝盖、腰椎,所有关节处都像被一根细细的针穿过,疼痛难忍,站都站不稳。   长期和梁璐接触,三人自然知道世界上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   意识到自己中了邪术,一个个当即脸色惨白。他们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膝盖关节内的疼痛突然加剧,犹如钢锯在骨头上研磨,被激出的冷汗沿着鬓角往下滚落。   终于,有人忍不住扶着膝盖叫喊起来。   “痛死我了……我膝盖里有东西!梁小姐救我!”   “它在我背上!啊啊啊啊……” 第31章   恐惧的尖叫充斥着房间, 梁璐阴沉着脸,嘴里念咒,黑气立刻在她周围凝结成一束, 直直冲向陆汀的心脏位置。   陆汀本能的想往后退, 林归突然现身按住了他的肩膀, 黑气在打到青年身上的刹那间溃散开,后又将他包裹。凶狠的邪气变得比水更温柔,他们围绕着陆汀,似乎在等候他的指示。   梁璐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世界上有一种人, 天生与阴邪为伍,陆汀就是这样的人。   阴邪之气对这种人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要他们愿意,走阴还阳, 饲养邪物,甚至可以让邪祟听命于自己。   梁璐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 不敢再停留,踩上窗户跳了下去。她身轻如燕,着地的瞬间后颈猛地刺痛。她下意识捂住皮肤, 掌心碰到了一个坚硬的, 小小的, 会爬动的东西。   可等她再仔细感受的时候,那东西不见了,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陆汀的脚边,躺着几片碎玻璃, 梁璐身上的是新成的蛊, 被放出来的时候, 蛊虫正好吃掉最后一只虫, 匆忙滴血后直接从窗户扔了出去。   他不确定,这东西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三个男人还在地上翻滚,陆汀一靠近他们就像见到鬼似的往后蠕动。林归的鼻尖几乎抵在陆汀头顶,他轻轻的闻了闻。   “好香。”   陆汀:“……”谢谢,你好像个变态。   越过三人去到地下室,发现所有监控竟然都是雪花,陆汀想了想,觉得应该是阴气影响了磁场才会这样。也好,这样一来小区里应该也没有拍到自己。   乌云已经散开,一缕阳光落下来,温柔的笼罩着别墅区。   突然刮起来的阴风停了,变成微风拂过花草。陆汀路过保安室,被叫住了,保安质问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陆汀说:“起风的时候。”   保安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对上青年清亮的目光,忽然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感受到了一股阴冷从对方身后散发出来,好似有一头看不见的怪兽站在那里,正不耐的盯着他。   咽了咽口水,保安梗着脖子说:“你走吧。”   陆汀茫然:“什么怎么了?”   李骞嘴唇翕动几次,最终抿成了一条直线。或许连陆汀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周遭萦绕着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气息的存在并不强烈,却令人心头发凉。   这感觉就是化成灰李骞都不会忘记,没走,陆汀请的那个东西根本没走!而且存在感比之前更强了!   李骞僵硬的发动汽车,往回走了不到十来米,两人发现路边停了一辆面包车,而车里没有人。   陆汀:“汪彭泽的车?”   李骞回忆着车身上卡通扳手的贴图,“是他。”   “他一路跟着我们?”陆挺惊讶,汪彭泽的跟踪技术也太好了吧,他们一路过来竟然没有发现。   李骞习惯性的想用手指敲打方向盘,意识到另一个存在,关节瞬间就僵硬了。他清了下嗓子,做贼似的声音压得很低:“没两把刷子怎么当狗仔。”   陆汀难免想起汪彭泽特殊的行事手段:“汪彭泽有所属公司吗?”   “没有。”说到这个,李骞也疑惑起来,“每天费那么大劲儿跟踪偷拍,却只曝光不卖钱,他拿什么支撑生活和行动开销?”   陆汀回忆着汪彭泽的面相,浓眉大眼,脸盘微圆,耳垂比普通人稍微大一点,这是福相。   “可能是个富二代吧。”   李骞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青年,低声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他面相生得好,家里条件应该不错。”陆汀说完看向李骞,见对方欲言又止,笑了一下,“你可不是富二代的命,努力奋斗吧。”   李骞:“……”   汽车进了闹市区,两辆救护车从车旁经过,向他们回来的那条路开去。   李骞趁着红灯的工夫,看向救护车闪烁的车灯:“是去别墅区的吧,宏德光会怎么样?还有你说的那个女人呢,她还会不会作恶?”   “宏德光的气运彻底毁了,接下来的人生会很倒霉。”陆汀微眯起眼睛,目光定定的看向远方,像是透过万千高楼看向某个特定的点。   李骞被这一幕搞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正想说就当我没问,忽然见青年收回了视线。   陆汀明显心情不错,嘴唇勾出漂亮的弧度,眼睛也弯成了月牙:“放心吧,梁璐那儿有我盯着。”   种蛊成功了,只要他凝神就能感知到梁璐的一切状况。   陆汀觉得不可思议,短短三天不到,他居然真的把蛊炼出来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的动了动手指,曾经觉得晦涩难懂的内容,居然有一天也能从经他的手化为实质。   李骞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你怎么盯?”   “我在她身上放了我的眼睛。”陆汀神秘的冲他眨了眨眼。   李骞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总觉得那所谓的“眼睛”不是什么好东西。交通灯切换,他重新发动汽车,直接开去了某家餐厅。   等了没多久,接到通知的公司员工纷纷到了。   周伟周走几人身后,见到陆汀后面上还算平和,心里忍不住撇嘴,他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屁颠屁颠的跟着老板混了一下午。   他冷哼一声,坐到离陆汀八丈远的位置。   李骞扫了他一眼,眼底升起几丝厌烦。   周伟开始时也算是勤勤恳恳,后来公司不景气,他在其他人的怂恿下险些跟着一起离职。选择留下来,无非是因为想再观望观望。却不想,老板走了狗|屎运,居然拉到了投资,还靠上了森源这座大山。   大约是仗着资历老,跟着老板一起走过艰苦岁月,公司重新步入轨道后,他的工作态度明显懈怠。   这些事情李骞心知肚明,他眼底精光闪过,摸了摸下巴,寻思着找个机会把人弄走。   有林归盯着,陆汀今晚没敢再喝酒,免得晕乎乎的的情况下和李骞接触过多,把人给害了。他小口的抿着果汁,灯光下眼神显得迷离。   徐晓雯喝了点小酒,现在脑袋发热,八卦的趴在陆汀旁边,笑嘻嘻的问:“陆汀,你女朋友呢,怎么从来没见过。”   陆汀一愣:“我没有女朋友。”   徐晓雯眨了眨眼:“不可能,你们不是还玩……”劲爆的话即将出口之际,她眼珠子一转,发现其余五个人全盯着自己。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当面询问对方的,迷迷糊糊的大脑清醒不少,她讪讪的坐直,掌心捂着嘴巴对大家笑了一下。   李骞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陆汀谈恋爱了?”   周伟斜睨了眼青年,冷嘲道:“长这么帅不谈恋爱不白瞎了吗,估计谈了不少吧。”   陆汀淡淡地回视:“跟你有关系吗。”   周伟被架在高台上,有点下不了台,把一腔憋屈和怒火全发泄在了餐盘上,餐刀割过陶瓷盘子,嘎吱作响,引得众人集体不满。   徐晓雯酒精上头,打了个嗝站起来,叉着腰冲周伟道:“不吃就走,跟某些阴阳人待在一起真是倒胃口。”   周伟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火|辣辣的,当场也跟着站了起来。他先低头俯视徐晓雯,又扭头看向其他人,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说话。他们要么无视,要么是看好戏的态度。   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迎头浇来,周伟受不了似的全身发抖,他恶狠狠地瞪着眼,踢开椅子朝大门口走去。   讨厌的人一走,现场的气氛很快就再次活跃起来。   李骞问陆汀:“你对周伟这个人怎么看?”   “小肚鸡肠,记仇。”尤其是刚刚的眼神,恨不得现场掀桌,这种人待在公司里迟早会闹出幺蛾子。   李骞对周伟的人品早有认识,掌心在陆汀的肩上按了按,心里有了打算。   九点左右,城市里四处都是灯火,车灯将马路点缀成了流淌的银河。   陆汀是唯一一个没喝酒的,负责把大家送回家后,他沿着马路慢悠悠的往恒华小区走去。   这条路他来往多次,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的观察每个角落,发现街道有不少地方藏污纳垢。下水道、卖猪肉的小摊、阴湿的小巷,全是和污秽或者死亡沾边的地方。   很奇怪,仿佛他天生就与这些东西是同类,能在看见的瞬间就区分出什么是阴气,什么是晦气。   “在想什么。”不知不觉间,身旁空荡荡的长椅上,多了一个人。   林归静静地注视着,发现陆汀的表情很丰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忧愁一会儿得意,嘴唇随着思绪时而紧抿,时而又因为苦恼轻轻咬住下唇。   陆汀回过神,思绪一转,随口道:“在想梁璐。”   林归半垂着眼帘,眼底的光明明灭灭,他往后靠了靠,长腿闲适的交叠,语气也很随意:“之前有过女朋友?”   话题跳跃得太快了,陆汀茫然的望着男人。   林归的手指捏上陆汀的耳垂,温热而柔软,他倾身靠近,嘴唇贴上对方的耳廓:“之前的事情我不过问,但按照你我现在的关系,你不能谈恋爱,无论男女。”   不想戴绿帽嘛,陆汀身体往后缩了缩,连连点头:“我懂我懂,你放心,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心情谈恋爱。”   “你脸红什么。”林归看着青年的耳朵,连带着附近的脸颊一起变成了绯红。   陆汀站起来,低头对长椅上的男人义正言辞道:“天气太热,你靠得又太近。小叔叔,我觉得男男也有别,尤其是我们还有那一层关系在。未免双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觉得我们需要保持一点距离。”   林归挑眉,起身后两人的位置瞬间对调,轮到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汀:“抱歉,我做不到。”   陆汀:“……为什么?”   “我说过。”林归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白得近乎透明,显得嘴唇越发红艳,“你的身体是我的。从你我结下婚约的那一刻起,我们注定不会分开太远,否则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陆汀震惊的瞪圆了眼睛:“什么意思?”   林归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捧被捏扁搓圆的泥土:“因为你的命和这捧土连在了一起,作为对我的第二道封印。”   陆汀怔怔地没有说话,脑子里乱作一团。   林归的手落到青年的头上,指尖插|入柔顺的黑发,沿着后脑勺滑到后颈。他掌心扣住那截纤细的脖子,嘴唇微微分开:“植物离开土就会死,而没有植物的土,永远不会鲜活。”   “你爷爷说得并不全对,你我相生,亦相克。”   刚见到陆汀的时候,林归对他是厌恶的,没有人会对压制自己的人产生好感。他克制着,强迫自己不要做出伤害陆汀的事,因为他很清楚,在将他带出祖宅之前,陆汀对一切毫不知情。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林归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陆汀心里有很多问题,又好像没有,他仰头望着林归,半晌,声音晦涩的确认:“我是一道封印?”   青年的表情落寞,亮晶晶的眼神变得灰暗,林归忽然不忍心让那最后的一点光熄灭。他叹了口气,额头抵住陆汀的额头,轻声说:“不止,你还是我的妻子。”   陆汀:“……”   内心的悲凉瞬间被驱散,他不敢还嘴,在心里骂骂咧咧,狗东西,凭什么我是妻子你是老公,就不能我是老公吗!   林归危险的睨着他:“在心里骂我?”   “没有。”陆汀心虚的别开眼,长长吁了口气,就知道老爷子不会对他好,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怨天尤人那是懦夫干的事,既然坑已经跳了,就平静的接受。   而且他一个人生活了太久,眼下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生活就不会那么孤单。   这天陆汀睡得很早,除了真相让他疲惫,身体上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乏。明明每一个细胞都很活跃,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恍惚间,好像看见静静坐在书桌前的林归阖上了眼睛,短暂的休憩后又很快睁开。   陆汀有种感觉,男人在抗拒睡觉。   意识渐渐下沉,刚要睡着,脑海传来一阵尖锐的,极其细微的刺痛。陆汀倏地清醒,坐了起来。   林归看向他:“怎么了?”   陆汀:“蛊被发现了。”   另一边,梁璐正跪在一间宽敞明亮,新中式装修的客厅里。她状态狼狈,漂亮的酒红色长发因为奔波变得杂乱,长裙凌乱褶皱,脚上的高跟鞋也少了一只。   她像个忠诚的仆人趴伏在地上,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一手按在她的后颈处:“谁给你下的蛊!”   梁璐惊讶的直起身,对此全然没有印象:“我不知道……”脑海中滑过一张清俊的面庞,她浑身一僵,“我想起来了,是一个年轻人,他,他……”   “他什么?”男人明显不耐,暴躁地将梁璐从地上拽起来,“哑巴了?!”   梁璐很害怕,浑身发抖:“师父,他就是你跟我提过的,生来就能与阴邪浑然一体的人!”   “九阴!”男人眼底精光闪过,揪住梁璐的头发问,“你确定?”   梁璐:“确定,邪祟之气对他丝毫不起作用,一部分还被他的身体吸收了!就是因为他我的作法不得不中断,我受了伤,宏德光也生死不明。”   男人的嘴唇夸张地咧开,他舔了舔嘴唇,眼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竟然真的有这种人!”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男人蹲下来,掌心再次拂过徒弟的后颈,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手掌开始移动,从梁璐的后背移动到肩颈,在经过手臂时,他睁开眼睛。同时,一把尖锐的小刀从袖子里划出来,直接插入了梁璐的左上臂。   梁璐疼得浑身哆嗦,不敢移动半分,眼睁睁看着滴落的鲜血在地面形成一滩水洼。   黑色的圆形的虫子被取出,只有指尖大小,虫子上散发出的浓烈阴气令人兴奋。男人没有当场捏死虫子,曲指一弹,蛊落到了地上。   男人背着手,跟了上去。   恒华小区,陆汀彻底没了睡意,过了半小时,他去到窗口,看见花园的树下多出一道人影。人影挺立着,似是仰头望着他。   林归一把拉上窗帘,下巴点了点床的方向:“去睡。”   梁璐师父都找上门了,陆汀哪里睡得着,被迫上床后怎么也无法闭眼,翻来覆去的。林归被他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无法静心看书,藤条一出,将人给固定住。   陆汀动了几下,软声喊:“小叔叔。”   林归沉着脸:“睡不着?我不介意帮你找点事做。”   陆汀:“什么?”   藤条从一根变成无数根,就将房间给填满了。林归倨傲的抬着下巴,对陆汀说:“叶子脏了,替我擦干净。”   藤条上的叶子干干净净,不要太绿,最重要的是,数量很多,多到陆汀都不敢数的地步。   陆汀立刻闭上眼睛,乖巧道:“晚安,小叔叔。”   屋子里回归宁静,林归揉了揉额角,起身去到窗口。树下的人没有离开,他诡异的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夏日的夜晚偶有凉风,并不稀奇,树下的男人却感觉到了凉意。   这一阵风来得怪异,他不禁皱了皱眉。下蛊之人所在的房间窗帘留有一道漆黑的缝隙,他没发现有人站在窗口,可敏锐的感知告诉他,有一双眼睛藏在窗帘后,正静静地看着他。   就好像你明知道有危险,却不知道危险具体在哪儿。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心里没来由的发怵。   片刻后,他动身离开了小区。   男人并没有走远,天一亮就敲响了合租房的门。   第一个听见敲门声的是黄娜,她刚起床,还有些迷糊,开门后看见穿着练功服的大叔后,着实愣了下。   她问:“你……找谁?”   男人笑着说:“我见到一个东西,应该是你室友丟的。”   黄娜的戒备心很重:“你怎么知道失主住这里?”   男人摊开掌心,一直黑色的,外壳边缘泛着银光蓝的小甲虫趴在那里,感觉到光亮,甲虫立刻活动起来,急忙从那只手上跳下去,穿过门缝爬进了陆汀的房间。   黄娜傻了眼,看看男人,又看看陆汀的房门。   陆汀开门出来,那只甲虫就像小蝌蚪找到妈妈一样,乖乖窝在陆汀的头发上。   男人笑着说:“你养的虫子很有意思。”   陆汀没跟他废话:“来替梁璐讨公道?”   男人往前一步,偏头看向黄娜:“不介意我进去吧?”   只是形式上随口一问罢了,他并不在意黄娜的反应,仿佛进自家门似的,穿过客厅来到陆汀面前,眼神狂热。   陆汀被盯得很不舒服,正要开口,对方抢先一步道:“你都听见我和梁璐的对话了吧。”   陆汀没有否认:“所以呢?”   “我姓姚,姚至渊,是梁璐的师父。”姚至渊态度诚恳,头也不回的对着门外道冷声命令,“出来。”   梁璐出现在门口,心里仓惶,她隐隐察觉到师父要让她做什么。   姚至渊道:“跪下,给陆先生道歉。”   要查到陆汀的信息很容易,姚至渊没废什么工夫就知道了陆汀的基本资料。青年的一切都很寻常,唯一让他惊讶的是,这人居然是陆老爷子的亲孙子。   梁璐挺直背脊,留存着最后一丝尊严,她没有想到,师父不但不给她报仇,反而让她给青年道歉!可当姚至渊带着无限的压力的目光落向她时,那近乎本能的对师父的敬畏,让她膝盖发软,当场跪到地上。   陆汀眉头微蹙:“她该道歉的不是我。”   “当然。”姚至渊道:“梁璐为了一己私欲间接害死了人,最好的赎罪办法就是以命抵命。”   梁璐猛地抬头,惊恐地摇头:“不,不要……”   话到一半,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除了陆汀,谁也没看清究竟怎么回事,他们只是突然发现姚至渊的脖子突然破了一圈皮,从伤口流出的血打湿了他的领扣,只要再深一点点就伤到了动脉。   黄娜吓得脸色苍白,捂着嘴尖叫一声,被从房间里冲出来的男友按住脑袋,给转了个身。   赵岗恐惧地看着姚至渊,那么大的伤口,中年男人竟然只是皱了下眉头。他又转头看向陆汀,青年背后站着一名他们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男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大掌扣住陆汀的肩膀:“你找错人了,他是我的。” 第32章   林归的姿势占有欲十足, 姚至渊看着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人从出现到袭击他,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他居然半点没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这是什么人?看态度是陆汀的男朋友, 或者情人, 亦或者只是一夜情?   可无论是哪个身份,陆汀的资料中都没有这个男人存在的迹象。不但如此,陆汀可能和男人厮混的事,让他打从心底里厌恶。   自古以来阴阳伴生, 男人自然应该和女人在一起,同性相恋简直有违伦理!   浓烈的反感让姚至渊的脸皮抽搐几下,抬手拂过脖子,一手的血。抬起袖子随便擦了一下, 打算走人:“是我唐突,打扰了。”   在他转身离开前, 梁璐已经爬起来逃命了,她不会傻到留下来,万一陆汀又在她身上放一只蛊虫怎么办!不久后, 姚至渊也下了楼, 很快就开车离开了恒华小区。   梁璐坐在车上, 神情恍惚。   兴许是因为姚至渊的无情让她心寒,她破天荒的,第一次用毫无敬畏的语气问:“你在害怕他,为什么?”   姚至渊当然知道她说的是陆汀背后的男人, 紧紧握着方向盘, 心头一震, 害怕吗?不, 他只是觉得那两人的关系令人恶心。但他无法否认,他对那个陌生男人有种前所未有的忌惮。   “为什么。”梁璐紧追不舍,死死盯着眼前熟悉的脸。   “你这是什么语气,质问我?”姚至渊哼笑一声,“一条狗可不该有这个资格。”   梁璐定定的看了他两眼,话锋突然变了:“师父,你不为我报仇吗?”   “你自作自受,与我有什么关系?把你拉走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姚至渊轻蔑的打量着女人,受了伤不说,又中了蛊,她的身体千疮百孔,这时候随便一个孤魂野鬼都能要了她的命。   姚至渊按下中控锁:“滚下去,别脏了我的车。”   见女人不动,姚至渊下车绕到副驾驶,把人一把拽了出去推倒在地。   梁璐像条落水狗一样歪斜着身体趴在地上,低着头,往下垂落的头发衬得她像拦路的女鬼,好多车开到她面前后车主不但不下车询问,反而撞鬼似的急忙绕行。   跟着姚至渊的这八年,她是把人当成菩萨在供着,卑微如最低贱的奴仆,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仁至义尽?   她相信,如果当时陆汀点头,姚至渊真的会当场杀了她,因为他就是个疯子!冷心冷肺的疯子!   梁璐咯咯笑起来,肩膀的抖动幅度随着不断增大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她仰躺在地望向天空,眼底尽是狠意。   ——   合租屋里,除了李怀恩,其余几个室友都在客厅。   早在梁璐下跪的时候,冯茜茜就已经起来,站在卧室门口将一切尽收眼底。直到那两人离开,她才失魂落魄的来到客厅,坐在黄娜身边,目光随着赵岗仔细清理地板的动作晃来晃去,丢了魂似的。   黄娜紧紧握着她的手,心里纳闷,这是吓傻了?   “冯姐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女人?”梁璐离开时,黄娜注意到冯茜茜一直盯着对方。   “我没事。”冯茜茜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就是突然再见到梁璐,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女人有时候会有种特别的直觉,黄娜惊讶地意识到:“她就是害你的小三?!”   冯茜茜点了点头,本以为再见到这个女人时,自己会发疯,会冲上去不顾形象的和对方撕扯。可是她错了,梁璐的存在竟然激不起丝毫涟漪。   丈夫的背叛,小三的坑害,对于她来说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冯茜茜兀自笑了下,反握住黄娜的手:“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她彻底脱离了泥沼,前路漫漫,道路不会平坦,但她相信,翻过这道坎的她,不会再畏惧任何困难。   “可是就这样让她走吗?或许我们可以报……”黄娜顿住,反应过来警察抓人讲究证据。   “当然要报警。”陆汀仔细想了下,“等拿到证据,可以举报她宣扬封建迷信。不过梁璐就算不进去,在外面也不好过。我刚刚已经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着死气,很臭。”   比之前冯茜茜身上的还要浓烈。   黄娜望着陆汀的目光有些发怔,真的可以闻到吗,可是看陆汀的表情似乎不像在说大话。她忽然觉得有些瘆人。   “这种人死不足惜。”赵岗倒没觉得陆汀可怕,反而觉得好酷。   他嫌拖把晦气,拖完地后直接扔出了门,回来后在沙发上坐下,先用敬仰的目光注视了陆汀三秒,然后就一直看着他身旁的林归。   黄娜和冯茜茜这才想起家里多了个一陌生人。   陌生人性别男,个子很高,皮相漂亮的有些妖冶。他只是安静坐在那里,黄娜就有种寒舍蓬荜生辉的错觉。   赵岗作为男人,不会被林归那张脸蛊惑,他在意的是,对方究竟是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姚至渊伤到的。   陆汀会法术,难道这个男人也会?但他不敢问,男人那双眼睛阴沉沉的,只是淡淡一瞥都让他压力很大。这样一个强势的人,怎么会和陆汀在一起,是他的朋友?   “他是我朋友,林归。”觉得“归来”二字有点讽刺,陆汀介绍说,“归宿的归。”   知道大家对林归非常好奇,清了下嗓子,陆汀继续解释,“他公司离我们近,昨晚半夜加完班就来了我这儿,你们那时候已经睡着了。”   “哦……”黄娜呆愣的表情尚未收起来,男友就走过来用力蒙住了她的眼睛。   冯茜茜好笑的摇了摇头,起身走到陆汀旁边,坐下时她发现男人看了她一眼:“陆汀,梁璐来是因为宏德光吗?”   “差不多。”陆汀说,“宏德光想再次夺运,但他失败了。”   冯茜茜:“我的?”   “其他人的。”陆汀说,“作法被突然打断,他受到的影响不小,现在可能在医院里。”   “活该!”黄娜骂道,正想叉腰站起来骂人,意识到家里有陌生帅哥在,下意识淑女了一点,气哼哼的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冯茜茜抿了下唇,无法否认,听到这句话时她心里很畅快。更重要的是,宏德光垮了,她抢回儿子抚养权的胜算更高。   陆汀暗戳戳的观察着林归,十分好奇他的实体能维持多久,男人眉目疏淡,坐姿端正,碰到有人看过来的时候,就微微颔首致意。   陆汀:“……”   真会装。   平时在他屋里林归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哪像现在,一副教养良好的翩翩公子的姿态。   陆汀清了下嗓子,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林归侧脸,低下眼眸:“撵我?”   陆汀暗示道:“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   林归像是刚想起来,起身告辞。陆汀亦步亦趋的跟上,装模作样的把人送出门。   冯茜茜“哎”了一声:“陆汀,你朋友没穿鞋!”   陆汀一面把人推搡出去,然后扶额倒回去,进房间随意拿了双自己的鞋子打掩护。   “啪”一声,防盗门被推过来阖上了,冯茜茜望着那暗色的门板,喃喃道:“我怎么觉得陆汀慌里慌张的。”   赵岗失望道:“我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呢,总觉得陆汀的朋友很厉害。”   黄娜:“肯定和陆汀一样,不是普通人。”   想起之前的林归,赵岗心有余悸,男人看似礼貌,给人的感觉很清冷,始终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而且他总觉得男人远没有看上去那样无害,但是他对姚至渊做的事,足以说明对方心狠手辣。   门外,陆汀低头看着林归的脚,仰头问:“你要鞋子吗?”   林归看了眼青年的拎在手里的鞋,有些抗拒:“不用。”   陆汀仔细想了想,林归生前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锦衣玉食的人恐怕看不上他的帆布鞋,灵光一闪,他道:“你想要什么款式,我烧给你。”   “……”林归,“不用。”   “好吧。”陆汀满脸关切,“有需要一定要告诉我,我尽量去办。”   林归“嗯”了一声,没了下文。兴许是刚骗过人,陆汀心虚,两人站在门口狭窄的空间里,显得都有些局促,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林归率先开口“姚至渊不是个好人,不要受他蛊惑。”见青年目光落在地上,他伸手推了下对方的额头,“听见了吗。”   “知道了。”陆汀冲男人眨眨眼,笑嘻嘻地问,“怕我跑了啦?”   林归不以为然:“你跑得掉吗。”   瞧不起谁呢,不就是仗着那纸婚书吗!等陆汀腹诽完,林归已经不见了,小臂上的藤纹位置微微发烫。   跺了几下脚,假装自己刚从电梯口回来,陆汀敲门进去,还没坐稳,几个人就将他给团团围住。   赵岗:“陆汀,刚刚那人是做什么的,你们一个师门的?”   陆汀:“……我没有师门。”   冯茜茜的问题就比较奇怪了:“你们昨晚睡一张床?”   陆汀:“昂。”   冯茜茜看向青年的眼神发声了变化,以至于黄娜受她影响,也想歪了。   仔细想一想,合租的这段时间里,陆汀的作息非常规律,上班,下班,睡觉,起床,从来没听见他煲过电话粥,更加没见他出门约过会。   女朋友的话,像陆汀这么帅的男人应该看得很紧才对吧。   所以是男朋友?刚刚那人如此冷淡,估计是不喜欢黏黏糊糊,所以陆汀才过得像丧偶?   黄娜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发现了真相,总之看向陆汀的眼神充满怜爱,仿佛自家的白菜被猪崽子给拱了。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陆汀小声道。   三人齐齐摇头,陆汀松了口气,大家的眼神都很奇怪,让他很有压力。回到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蛊虫从兜里掏了出来。   蔫了吧唧的小甲虫在被青年手指蹭了几下后,很快就恢复了活力。   它看上去不像普通的甲虫,更加不像蜈蚣或者蜘蛛类,黑色的外壳边缘泛着一圈蓝,脑袋绿豆大小,因为太黑,看不出眼睛和口器的位置,八只短小的脚带着毛刺,看上去滑稽又不失威武。   陆汀移开手指,蛊虫也跟着移动,手指转圈,蛊虫就跟着转圈。   陆汀:“……”怕不是成精了吧。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陆汀走过去接了起来。   蛊虫蹦蹦跳跳地玩得不亦乐乎,一转身,发现那根香喷喷的手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黄色的,丑不拉叽的小纸人。   纸人正在卖力的掰扯自己的脚,想让它们看上去直一点。蛊虫头顶的触角动了动,感知到主人的气息就凑了过去,帮着纸人一起调整“腿”的角度。   桌上的两只看上去又蠢又萌,陆汀噗嗤笑了出来。   李骞听得一愣,严肃的语气变得轻松了些:“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陆汀敛住表情,“你刚刚说宏德光怎么了?”   “进医院了,下了病危通知书。”一大清早,李骞就开车再次去了梁璐居住的别墅区,门口居然一个保安也没有,走进去一看才知道,保安正在梁璐那栋别墅外驱赶记者。   记者们像见了血的鱼群,紧紧围绕在别墅附近,怼着窗户一阵猛拍。今天的料太大了,第一个发出去,谁家今天就是流量之王。   宏德光的三名下属自身难保,在梁露跑路后怕陆汀又倒回来找他们,不顾宏德光死活跑得无影无踪。是前来上工的钟点阿姨发现男雇主满身是血,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帮忙给报的警,还叫了救护车。   等警察赶到,整个别墅已经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李骞抵达时,正好看见宏德光被人抬着出来。   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似的,瘦得不成人形,往日平滑的眼角布满了皱纹。见到他这幅样子,有记者甚至被吓了一跳,难以置信短短一天时间,俊朗英气的男人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陆汀听完描述,浅浅的勾起唇:“上天是公平的,不可能给予任何一个人完美的命运。坎坷坦途,有好有坏。他从别人那里夺来的好运太盛,而他自身尚未替换的命格又太差,两相无法得到平衡直接产生了逆反。我猜,他应该死不了,但运气会越来越差,尤其是财运。”   这一猜测在接下来短短几天内应验。   宏德光在医院住了三天就保住了命,五官丑到了极致,眉毛短了一截,鼻子塌陷,唇角往下压着,嘴唇很薄,就连之前饱满的天庭也变得平坦。   猥琐,没有气质,眼睛里灰蒙蒙的,比最落魄的流浪汉都不如!   前后的巨大反差让媒体从他身上赚足了流量,甚至有人特意买了热搜,标题就是“见过整容垮得这么快的吗”。   面容上的变化让宏德光异常恼怒,他不敢见人,只是让律师发了律师函,扬言要把所有诽谤的营销号送进监狱。在发现梁璐的电话也无法拨通后,他气得把宅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   火还没发够,公司的电话来了,之前谈得好好的合作案纷纷解约,原因全是因为他给双方带来了不良影响。公司方面要求他给个说法,董事们也逼着他必须弥补一切损失。   一夕之间,天堂跌入地狱也不过如此。   没关系,怕个屁。宏德光这样安慰自己,他有的是钱,一点点损失还动不了他的筋骨。可是很快,私人律师致电告诉他,说冯茜茜已经去法院提交了诉讼申请,要告他婚内出轨,转移财产和诬陷。   并且,律师还替冯茜茜向他转达了一句话:该轮到你净身出户了。   宏德光暴跳如雷,攥着手机一阵嘶吼:“你告诉她别做梦了,她要是敢,我就把孩子掐死!”   律师:“宏先生,请你冷静一点,千万不要做傻事!”   宏德光不想听这些废话,当场挂了电话。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冯茜茜一旦清醒过来该是何等厉害的女人,她不会放过自己的。   而之前冯茜茜出轨和家暴孩子,全是他硬扣的纸帽子,一戳就烂。而他和梁璐之间的来往,如果非要掘地三尺那样细察,不可能查不到线索。几乎可以预见,即将到来的官司他会输得有多惨。   怒火在胸腔里冲撞,宏德光怎么也想不到,曾经对冯茜茜做的事情,居然会全数返回到自己身上。他用力把手机砸得稀巴烂,吭哧吭哧地喘|息着,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惊慌失措的摸摸自己的脸,抓扯头发,他分明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比之前还要苍老憔悴,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这张脸别说是粉丝,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就是他自己看了也觉得可怕、恶心。   “梁璐,对了,找梁璐,她那么爱我,一定有办法救我!”可是梁璐的电话不通,他该上去哪里去找人?没有梁璐,他的脸救不回来,运势跌入谷底……没了,什么都没了。   宏德光疯子似的怒吼,那声音惊动了病房,吓得隔壁立刻报了警。   很快,警察到了,他们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里面除了是凄惨的吼叫,却没有人来开门。   派出所的民警被那声音喊得心里发憷,怕里面的人出了意外,直接破门而入,却看见一个男人握着刀柄,正将自己的脸皮割下来。   “啊!”民警吓得倒退一步,和同事一起冲上去一脚踢开刀,把人按压在地上。   宏德光挣扎得厉害,脸上鼻子眼泪流淌到了一起,嘴里呜咽着什么“都是我的”、“你们谁也抢不走”。   就在民警担心他会做出更加激烈的事情,影响到他人安全时,男人忽然冷静下来。   他像个优雅的绅士一般,整理着身上的衬衣,然后对民警致谢,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没事了,情绪非常稳定。   这个人的情况太奇怪了,民警不放心,把人带回派出所做了心理评估,还验了尿,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宏德光全程配合,对于那些跟拍的行为也表现得十分平和,仿佛之前在家里发疯发狂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民警离开后,保安抱着好奇的心态走近那栋别墅,恰好碰见宏德光戴着口罩和帽子从里面出来。那双被帽檐遮住的眼睛十分阴沉,吓了保安一跳,紧接着便看见对方进了车库,开出一辆黑色跑车,离开了别墅区。   跑车穿过市区,抵达城市的另一头的富人区,富人区外的欧式大拱门上写着横江庄园四个字,正是林兆琛住所所在的位置。   宅子里,为了感谢陆汀,林兆琛特地把两个儿子都给叫了回来,并且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   “陆汀啊,这次还得谢谢你,有些邪术防不胜防,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未必躲得过去。”林兆琛笑容晏晏,举起酒杯要敬一敬小婶婶。   两个儿子也连忙站起来,双手托着酒杯。   老大林之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面对着比自己小了十岁的青年,他怎么也说不出敬畏的话,便以平辈相称:“都是一家人,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显得生分,我敬你一杯。”   老二林之风只比陆汀大三岁,对陆汀敬畏之余又多了几分好奇,他先把酒喝了,显得很随性:“我干了,你随意。”   陆汀喝了口鲜榨的西瓜汁,喝得嘴唇湿润晶莹。这颜值要是再打扮潮一点,送去出道绰绰有余,林之风给夹了一个鸡翅,温声道:“陆汀,不知道你有没有出道的打算,正好我手里新投资了个工作室,你……”   林兆琛敲了敲桌子,言语警告:“阿风。”   林之风举手作投降状,冲陆汀说了句抱歉。陆汀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饭桌变得太过严肃,笑着说:“送我出道你该亏本了,唱歌跳舞我哪个都不行,演戏就更别提了。我就想老老实实当个程序员,写写代码,就很满足了。”   林兆琛心说,这么一看,陆汀和陆老爷子当真不太一样。   陆老爷子偶尔出山,图的是人脉和利益,但陆汀不是,帮忙解决了宏德光,却丝毫不提要求。林兆琛对这个踏实厚道的年轻人佩服起来,打从心眼里把他当自己人。   他觉得必须得有所表示才行,便提议道:“我听说你们隔壁那套房子一直没卖出去,不如这样,我把他买下来,你住过去,这样起居什么的也方便一些。”   陆汀当然是拒绝的,他可不会借着林归的面子去占人家便宜。   林兆琛道:“我叫你一声小婶,便是真心诚意将你当成长辈看待,作为家人,我只是想要照顾一二。”   “我就算了。”陆汀顿了顿,“不过那位或许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原本还在惊讶老爹居然能把“小婶”两个字叫得如此顺口的兄弟俩,听到这话立刻将目光投到陆汀身上,又齐齐看向林兆琛。   那位指的是……   很快他们就从父亲的眼神中猜到了答案。   林兆琛十分激动,这么多年了,只有在大年初一陆老爷子送小叔叔上门那天,他能感觉到一点小叔叔的存在。原来小叔叔平日里也会出现的,听陆汀这口气,一定是已经见过他了!   “你见过他?!”林兆琛无法说清内心的感受,他出生的时候,小叔叔已经死了。而他林家能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仰仗的全是小叔,内心有感激,也有愧疚,还有对亲人的想念。   “见过。”陆汀说完左手落在了右手小臂上,拇指在藤纹上摩|挲几下,心说大少爷应该不会反对吧。   藤纹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掌心也没有被扎,陆汀猜这是默认了:“小……林归他一直跟我挤在合租房里,实在有点太委屈他了,房子给他准备就行,我还住原来的地方,这样离得近,照顾给他上香什么的也方便。”   说完这些后陆汀沉默了,这些话其实是说给林归听的,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怕男人生气,还是真的觉得对方跟着自己住蜗居太委屈。   林兆琛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有另一套想法,饭后立刻让助理去处理购房事宜。   眼下时间也不早了,陆汀喝完茶准备起身,眉心突然被刺了一下,一抬头,花园外一个带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后花园的小门没关,佣人刚刚拎着垃圾出去,那人直接走了进来。他往前冲的速度很快,在快要抵达林兆琛面前时,一把泛着寒光的餐刀出现在他手里。   陆汀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抓起摆放茶具的小桌子朝那人砸了过去。   男人的注意力一直在林兆琛身上,被砸时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脑门钝痛,一片血红瞬时糊住了眼睛。   他抬手一抹,尚未来得及睁眼,一只脚猛地踹中了他的肚子,下意识将刀往下劈砍。没碰到对方不说,手还被什么给缠住了。   尖刺一样的东西刺入血管,整个手腕如同被一把利刃给切了一圈。等他看清时,那只手已经只剩下一点皮肤连着筋肉,骨头都露了出来。   林家两兄弟急忙冲上去把人压住,同时听见声音赶来的保安取出电棍,压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林之风摘了他的口罩和帽子,露出惊愕的表情:“宏德光?”   宏德光已经彻底疯魔了,梁璐不出现,那他只能自己救自己,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林兆琛绑走,然后按照曾经见梁璐作法的步骤,自己尝试改命。   但他没想到陆汀会在这里,更加没想到,对方竟然顷刻间将他撂倒!   他的手臂太疼了,以至于浑身发抖,他想不通,青年是怎么办到的!宏德光吼叫着,两只眼睛在林兆琛和陆汀身上来回移动。   这人的攻击性太强了,简直就是只疯狗,保安找来绳子把人困住,等警察赶来。   宏德光不甘心,明明只差一点了,要不是陆汀突然出现,他的刀已经架到了林兆琛的脖子上。大庭广众又怎么样,有人质在,谁也奈何不了他。只要能把人带走,转了运势,现在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这么想着,他再次挣扎着要起身,被林之炎一脚揣在了脸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鞋印。   林之炎气得眼睛都红了,之前只觉得宏德光这人贪心,恶,如今看他还胆大包天,大白天的也敢袭击人!见警察还不来,他烦躁的再次拨打了报警电话,那头说人已经到了。   赶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刑侦一队。   他们从周经理公司所在的大厦发现了一组新的监控,监控显示,宏德光在两个月前,曾和这位周经理说过话,可是根据公司的其他同事说,周经理生前和宏德光并不认识。   接连两人在死前都和宏德光发生过牵扯,真的只是巧合?   于是一队的人迅速赶往别墅区,却从保安处得知人刚走,随即便联系交通部门调出监控一路追了过来,又在途中遇到出警的派出所同事。   他们车速快,抢先赶到。推开车门,一抬头就看见陆汀,陈队额角的青筋立刻突突跳了起来,怎么又是他!   陆汀也没想到这么巧,特别友好的打了声招呼:“陈队,好久不见。”   倒也没多久,十来天而已。陈队应了一声,指派邱实过去先把人铐住,又命王家和和另外两名警察一起做现场笔录。   听说是陆汀先把人撂倒,王家和笔尖顿了顿,扭头看向陆汀,青年个子和他差不多,应该没超过一米八,看上去也不算壮。再看向宏德光,从前工地的搬砖生活造就了他一身肌肉,再配上一米八多的个子……怎么瞧也该陆汀是被揍的那个吧!   厨娘说:“我可没瞎说,真是陆先生打的,他丢了张桌子过去,然后也不知怎么的,歹徒的手就被割断了。”   “用什么割断的?”王家和问。   厨娘愣了:“没看见,就突然断了。”   “总的有个过程吧。”王家和说,“比方说用了什么武器,用了什么姿势。”   “就是突然……”   “好了,我知道了。”王家和揉了揉抽痛的额角,这是一遇上陆汀,再简单的案情也变得复杂了,难不成宏德光好端端的手还能凭空断裂不成?这他妈又不是拍科幻电影!   又接连问了两个人,都是同样的回答。   王家和来到林之炎面前:“请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景。”   本以为林之炎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组织语言的能力会强一些,说出来的话更具有说服力,没想到他的答话同样令人摸不着头脑。   王家和不信邪,直接去了保安室调监控,现实却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监控中,陆汀为了防止宏德光靠近林兆琛,直接把桌子扔了过去。紧接着,在对方视线模糊再次往前时,他没有如王家和料想的那样掏出藏在衣服里的武器迎上去,而是……后退了一步。   也正是在那时候,宏德光的手腕皮肤像被一把看不见的钝刀给划了一圈。   王家和与同事被这一幕给吓住了,纷纷望向对方,这怎么可能呢?陆汀肯定是用了那种不起眼,但是很锋利的东西,譬如鱼线!   对,一定是这样!   王家和拖动监控,将画面放到最大,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用力睁大了眼睛。没有,没有什么鱼线,陆汀甚至没有掏武器的任何动作也没有。   后退躲闪时,他的双手一直垂在双腿两侧 第33章   王家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使劲揉了揉。   身旁的同事也是一脸震惊,他看看王家和,然后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疼痛告诉他, 这他妈不是在做梦!   可不是做梦又会是什么呢?大白天的还能闹鬼不成!而且这世界上哪有鬼, 有那也是杜撰出来吓小孩的!   “这监控视频不对, 肯定被处理过。”同事低喃一句后,转头把保安叫进来。   保安听他说完大喊冤枉:“警察同志,我们哪有那个技术水平,真要有我还会在这里当保安吗!早去大公司面试了!”   王家和接过话:“在我们来之前, 有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绝对没有。”保安觉得他这是对自己工作的不认可,严肃道,“这里可不是普通的富人区,监控室必须24小时轮流值班, 我敢保证,没有任何人进的来。”   王家和挥手让人出去, 第三次把监控进度往回拖。   同样的画面再次进入眼帘,他忽然感觉心脏里仿佛装了只兔子,突突突地跳得他发慌, 脑仁也跟着疼。监控画面不断地提醒他, 没错, 你们就是大白天见鬼了!   他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思想,是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顷刻间崩塌,换了是谁都得傻很久。   王家和的同事受到的刺激比他还大, 他胆子本来就不大, 平时看恐怖片也只敢看国产的, 如今亲身经历灵异现场, 浑身都开始哆嗦。   他磕巴道:“王家和,这陆……陆汀……真……真的这么邪乎?你们之前不是说他装神弄鬼吗,那今天这是……”   王家和没有说话,脑子里回放着与陆汀见面的所有场景。青年的诡异之处配上今天的监控,让他一个身经百战的警察一阵颤栗,汗毛直竖。   或许,陆汀从头到尾都没有骗人,也不是狡辩。   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宏德光用邪术害死了流浪汉,后来又弄死了周经理,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好端端的跑来袭击林兆琛?   王家和回到林家别墅的时候,笔录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陈队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队长……”王家和看看陈队那张正气的脸,又看向关心望着自己的邱实,目光最后落在了陆汀脸上。   青年神色很淡,与还在地上的疯狂挣扎的宏德光比对鲜明,仿佛他是正义的审判者,而宏德光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王家和觉得有些话不能现在说,说了队里的人要么当场说他是疯子,要么就面儿上下不来台。他顿了顿,低头道:“没什么,监控视频没有问题,宏德光他……应该不是陆汀伤的。”   “应该?”陈队对这份不严谨的说辞有些不满,“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说话不能肯定点?”   王家和没吭声,心事重重地又往陆汀身上看了一眼。   刑侦经手的基本都是刑事案件,工作内容沉重危险,大概是为了调节,大家平日里总爱开玩笑,他还从没见过手底下的人这样沉默过。   王家和不对劲,陈队在心里断定道,让在场被问过话的人签了笔录,扬手喊了一声“收队”。   一上车,陈队揪着王家和问:“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你。”   像我就对了,说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可是老大,我现在科学观塌了,能正常吗!王家和用力搓了把脸,脸皮都搓红了:“老大,陆汀他不正常。”   陈队哼笑:“我当然知道他不正常。”   “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陆汀搞不好真的会什么邪术密法,知道一些我们常人所不知道的东西。”同王家和一起看监控的警察说。   闻言,四周静默一瞬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王家和着急道:“你们别不信!监控我看了四五遍,陆汀手里根本没有能伤害宏德光的武器,宏德光身上的伤是凭空出现的!”   “你他妈大白天说梦话吧!”陈队推了把王家和的脑袋,“监控的视频拿出来了吗,拿出来等下让技术科的好好查查。”   王家和突然能体会陆汀当时的感受了,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与其这样,不如什么也不说。   回了警局,一队的人把还处在暴躁状态的宏德光扔去审讯室,让他先自己冷静冷静。然后就坐到会议室,将监控投到荧幕上。很快,现场的呼吸静止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王家和忽然很畅快,让你们不信我,打脸了吧。   邱实轻轻吸了口气:“怎么可能呢?”觉得陆汀邪性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不肯相信,这和他的长久以来的信念相悖。   王家和:“我问过监控室的人,没有人碰过视频,这是原件。”   “会不会有那种摄影机,拍完后直接呈现出来的就是特效画面?”这人说完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新来的年轻警察叫张平安,就是他上次勉强帮陆汀说过话,王家和看了他一眼,上次他把人给怼了,眼下有些抹不开面:“张平安,你之前说你家乡有怪事发生,有人亲眼见过吗?”   张平安有点怕总是很严肃的陈队,压低声音道:“我二叔见过,说是看到河里有人游泳,走近一看却发现一具浮尸。”   女警田芳吓得差点叫出声:“真的假的?”   张平安:“真的,我二叔亲口告诉我的,后来那具尸体被捞上来,是隔壁村的。”   田芳问:“你认识死的那人吗?”   张平安仔细回忆了下:“不认识,但是尸体被捞上来后我有印象,隔壁村有人家做了一场丧葬法事。”   田芳不敢问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陈队烦躁的低喝一声:“够了!”他捋了把头发,焦躁的原地走了两步,怒视着大家,“视频还没鉴定,一个个的就已经信了,这是科学的世界!鬼神如果真的存在,还能有抓不住的坏人逍遥法外?”   邱实很小声地说:“说不定鬼替自己报仇了呢,反正人也没抓到,我们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嘀咕什么呢!”陈队站到邱实面前,把人拎起来,将视频内存卡塞进他手里,“去,送去技术科,让他们好好查!”   邱实去了技术科后一直没走,他想在第一时间知道鉴定结果。   鉴定时间没花多久,两个小时候后技术科的同事拿着内存卡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神情恍惚的走出来。   “视频没问题,没有经过任何后期加工处理。”那名同事扶了扶眼睛,嗓子被棉花塞住一般,梗得难受,以至于声音变得嘶哑,“小邱,这个监控你们从哪里搞来的?”   “没事了。”邱实勉力冲他笑了一下,拿着视频往办公室走,途中遇到二队的人打招呼也没搭理。   一进门,邱实就被团团围住,十来张嘴全在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假的”、“到底是什么技术手段”……   “视频……”邱实抬头望向陈队,“是真的,没被动过手脚。”   “不可能!”陈队反应有些激烈,所有人中,他与王家和对陆汀的质疑是最坚定的,如今王家和倒戈,他便更加竭力的想证明陆汀是个江湖骗子。   然后当他亲自去了技术科再回来,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   下午的时候,一队开始审讯宏德光。冷静下来的宏德光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多疯狂,内心无比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各种各样的困境逼得他走投无路,内心涌现而出的躁郁怎么也克制不住。   他被困在凳子上,两眼无神的盯着地板。   那张与之前天差地别的脸让审问的人看得直皱眉,王家和清了下嗓子,明明眼前的人是宏德光,他脑子里想的却是陆汀。   只有邪祟作怪,才会真的让一个人几天时间变化这么大吧。   “宏德光。”王家和在桌上轻叩两下,提醒对面的人,“你和宏德广场xx大厦xx公司的周经理曾在两个月前聊过一次天,并且是你主动去找的他,在此之前,你们根本不认识。还有今天,你为什么去袭击林兆琛,他和你无冤无仇……”   听到林兆琛的名字,宏德光瞬间又成了疯子:“他的运势是我的!他的一切都该是我!他就该死,只要他一死我就能重回到最光鲜的时候,我要杀了他,还有冯茜茜,那个贱女人竟然敢找人对付我,我要她好看!”   “安静!”嚎叫声令人心烦,王家和猛地一拍桌子,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林兆琛和冯茜茜成了宏德光最敏感的两根神经,谁也动不得,一提他就发疯。他明明距离人生巅峰只有一步之遥,都怪陆汀,那个陆家扫地出门的野种!   看他眼神越发凶狠,王家和起身出了审问室。   审问室外,林之炎正和陈队交谈,将宏德光吼叫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林之炎:“陈队,宏德光的案子会怎么判。”   “宏德光伤害他人的目的清晰,携带了武器,且实施了犯罪,只是因为外力才没有伤害成功……如果判的话,顶多三年。”   林之炎没出声,心里想着三年的话也太便宜他了,然后他笑着对陈队道:“案子的事情还要多麻烦陈队,另外经侦那边,我刚刚提交了一点东西,如果有进展,希望你们能第一时间通知我。”   东西?什么东西?陈队再看过去时,人已经转身走了。   他追出警局,发现林之炎正弯下腰,脸冲着副驾驶的窗户。走近一看才知道,陆汀居然一直坐在林之炎的车里等他。   这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到底有什么魔力,居然能让林家的大公子这样亲和对待。   “陆先生。”陈队艰难的喊出声,两腿灌了铅般需要很努力才能迈出去。越是接近陆汀,他的心脏就跳得越快,脸上的温度也升腾起来。   陆汀那张挥之不去的脸,不断提醒着他曾经的自己是多么义正言辞的说对方是个满嘴胡话的骗子。   世界如此之大,没有被探索的角落无数,他被自己的浅薄蒙上了双眼,拒绝和否定一切世界观之外的变数,这是不对的,狭隘的。   当初他用那样的态度对陆汀,对方是不是在心里笑话他?骂他是个愚蠢的傻逼?   这些想法蹦出来后,怎么也收不住,陈队越发觉得脸上火|辣,比被人当面抽一巴掌还难受。   林之炎移开身子,露出陆汀的正常脸,青年趴在车窗上,冲陈队微笑,“陈队。”   陈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胸膛里憋着一股气:“之前……抱歉。”   道歉的话说出口,胸口的气也泻了出去,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陆汀听懂他为什么这么说,摆摆手道:“没事,换成是我站在你的角度,我也不会相信的。”看陈队眉头间的川字纹还皱着,他叹了口气,“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而且有件事还需要你们帮忙。”   陈队被青年的笑晃到了眼:“什么事?”   陆汀:“我想举报一个人,叫梁璐,也是宏德光的情妇。”   陈队以为会是什么不得了的线索,立刻换回了严谨的工作态度:“难道她也参与了这次的袭击案?”   “应该没有。”梁璐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还有精力帮助宏德光,陆汀说,“我举报她宣传封建迷信。”   陈队:“……”   封建迷信???   还有谁能比你更迷信的吗?!!   陆汀看了眼吃惊的男人,继续道:“宏德光就是靠她害死了那两个人,梁璐住的房子里肯定还留有证据,你们的人应该已经取到证了。”   陈队抿了下嘴,点点头:“我知道了。”   陆汀歪着头问他:“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陈队:“……没有了,你说的梁璐,我们会尽快找到她。”   陆汀提醒道:“她很危险。”   梁璐已经离死不远了,但难保会不会狗急跳墙,她既然会逆天改命,自然也会一些其他邪术,这种人只有抓起来才能安全。   汽车发动,林之炎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出警局,他看了眼后视镜,青年脑袋靠在椅背上,似乎有些累了。   陆汀的面庞线条柔和,少年感尚未完全褪去,林之炎觉得他就像一个邻家弟弟,忍不住关心道:“你说的梁璐,如果警方那边找不到,或许我可以帮忙找找。”   陆汀打起精神看过去:“好,麻烦林大哥了。”   “不麻烦。”林之炎说,“那个女人差一点就加害到我父亲身上,这也是在帮我自己。”   蛊虫被取出后陆汀就无法感知梁璐的踪迹,庆幸宏德光三个下属身上的篾片蛊还在,只要他们和梁璐碰头,陆汀就能“看见”梁璐。   “对了。”林之炎道,“你说的那套房子,方便我今天去看看吗?”   眼下这个点,物业应该快下班了,陆汀不确定道:“钥匙好像在物业那里,得看物业经理在不在。”   物业下班都是准时准点的,绝对不多停留一分。   今天同往常一样,物业经理哼着歌儿关掉电脑,拿上一串钥匙站在办公室门口,就等着时间一到打卡下班。   跟在他身后的下属们对这个上司非常满意,嘻嘻笑着说:“跟着经理干就是好,不用加班。”   “就是,之前那个经理就不行,明明没有事,非要找事让我们多留一会儿,还不给加班费。”前一个经理是个事儿逼,没事也要找事让大家做,还狗眼看人低。结果有一次误把小区老板的儿子当成二流子给狠狠骂了一顿,第二天就被开了。   时针一分一秒的走着,眼看着离下班还有最后五分钟,一张熟悉的面孔踏了进来。   物业经理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今天肯定无法准点下班了,他迎上去:“陆先生。”   陆汀错开身,让站在外面的林之炎走了进来,介绍道:“这位是林先生,想要看看我们隔壁那套房子。”   这位陌生的林先生一身昂贵的西装,贵气不凡,脸上那平淡的表情给人一种上位者的惯有的威慑。   不能下班的郁闷一扫而空,经理知道,这是个有钱人,那套房子没准真能卖出去。这样一来,当初地产商承诺给他的提成也能拿到手了。   经理笑容洋溢,摸了摸挂在腰上的那一大串钥匙,对两人说:“那我先带你们去看看房?”   然后他挥手,示意大家可以下班了。   “经理人缘很好。”他们临走时,那些嘴甜的小年轻们左一句“谢谢经理”,右一句“经理再见”,陆汀听得出他们那愉悦的心情。   “他们也比我小不了太多,平时都当朋友在处。”   陆汀想起了李骞,李骞这个老板真的很不错,从不拿架子,与员工说话态度随意,加之大家年纪都差不多,上班下班都能打成一片。   在反观自己身旁这位林大哥,陆汀觉得这位应该是属于沉稳严肃型的老板,往那一站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那种。   “到了。”物业经理用手挡住电梯门,让陆汀和林之炎先一步走出去。   陆汀没有直接回家,和林之炎一起进了那套空房子。腰线房的采光没那么好,楼层腰线恰好挡住了一般的采光,显得屋子阴森森的。   林之炎也觉得这套房子不太好,问陆汀:“这里真的可以吗?或者我们可以换到别处去,我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有一套平层公寓。”   “我问问。”陆汀去了卫生间,关上门,把林归叫了出来。   不等青年发问,他已经开口道:“可以。”   两个人挤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的确不太方便,他也想试一试,和陆汀的分开的距离底线到底在哪里。   陆汀观察着林归的表情,怕他误会什么,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嫌弃你得意思。”   “是吗。”林归摸了摸下巴,假装思索,“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和我分开,我不介意继续和你住一个房间。”   我介意,我真的很介意!   自从有了林归,晚上几乎没有娱乐生活,更别提有时候需要自给自足的魔法时刻,好好的一个热血青年,都快被憋成和尚了!和朋友用手机聊天的时间也少了,因为他不确定林归会不会偷看。   陆汀满脸心疼地哄道:“你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少爷,本就娇贵,哪能跟我一起挤个小破房间,太委屈你了。”   林归垂眸看他,那双眼睛里就差没写着“你赶紧走”四个大字了,他轻笑一声,昂着下巴像只高傲的孔雀:“行吧。”   陆汀悬空的心落到了实处,终于能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客厅里,经理尴尬的站在林之炎身旁,陆汀走了之后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好不容易终于把陆汀等出来了,经理两眼放光,他算是看出来了,两人之间陆汀才是拍板的人:“陆先生,怎么样?”   陆汀对林之炎说:“可以。”   林之炎垂在两侧的手不禁握成拳头:“那位亲口说的?”见陆汀肯定的点头,他压抑住心头的惊涛骇浪,对经理说,“这房子我要了。”   经理兴高采烈:“那等您什么时候方便,再过来一趟签合同吧。”   林之炎:“现在就可以。”   经理傻了眼,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那敢情好,我现在就去打印合约。”   前后不到半小时,一直无法出手的房子居然就这样卖出去了,经理踩在云端上似的,走路都有些飘乎乎的。直到林之炎签了购房合同,刷了卡,才感觉到一点真实。   至于接下来的其他适宜,由林之炎的助理全权代劳。   陆汀把林之炎送出小区,散着步往回走,却见黄娜和赵岗两人匆匆忙忙从楼里出来,见到陆汀,赵岗连忙急刹车。   “李怀恩出事了!”赵岗上气不接下气,狠狠咽了下唾沫,“他们公司的同事说他今天没上班,我以为他还在睡觉,结果开门一看,里面根本没人,床铺整整齐齐,我怀疑他昨晚就没回来!”   李怀恩作为底层社畜,加班是家常便饭,不回家直接住公司的情况发生了好多次,到了睡觉时间还没见到人并不奇怪。   但是昨晚,黄娜在合租群里发消息问他回不回来,李怀恩一直没有回复。   程序员写起代码会很投入,并且痛恨被人打断思路,所以黄娜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知道傍晚他们回到家,接到了李怀恩公司同事的电话。   大家这才知道,李怀恩的家人住在外地,即便出了事也不可能马上赶到。有了合租室友之后,他便去人事科修改了紧急联系人的号码。   陆汀望着两人:“可是城市这么大,我们该去哪里找呢?”   黄娜和赵岗冷静了下来,是啊,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而且万一李怀恩没有出意外,只是自己躲起来,或者去散心了呢?工作压力那么大,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陆汀说:“先回去吧,我给算一算。”   情侣俩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合租房里有不少李怀恩的贴身物件,赵岗找出一件李怀恩的旧T恤交给陆汀。   陆汀取出桃木和柳枝,从给林归插香的笔筒里倒出一些泥土洒在茶几上。小臂上的藤纹开始发热,渐渐滚烫,他能感觉到像根系一样的东西在四肢百骸中游走,与他的皮肤、血肉、血管融为一体。   客厅里一片死寂,陆汀听见了自己起伏的呼吸和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林归在脑海中说:“人还在公司。”   第一次被上身,陆汀有种很舒服的感觉,仿佛身体与自然相接,又像跑在温水里,呼吸不自觉的变得平缓。与被林归寄身的感觉截然不同。   睁开眼,陆汀把结果告诉了黄娜和赵岗,恰好此时冯茜茜也回来了,于是四个人一起出发前往李怀恩的公司。   冯茜茜开的是一辆红色小轿车,她哥在得知妹妹没有得精神病,也没有出轨和暴打孩子后,主动联系上她表示关心,并且把之前趁着她被关在医院,占为己有的车还了回去。   因为他深知,冯茜茜即将在和前夫的拉矩阵中赢得胜利,他必须站好队努力刷好感,好让冯茜茜对被亲哥送进病院的事既往不咎。   冯茜茜可不是吃素的,她永远忘不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哀求的。而她的亲哥哥,在收了宏德光的好处后不讲任何亲情,强行把她押进了精神病院。   那所医院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被打上了“精神病”的烙印后,反抗成了发病,不吃药便是抗拒治疗,冯茜茜险些被真的逼疯。   还好她逃出来了,还好她遇到了陆汀。   李怀恩所在的是一家很大的上市企业,抵达后他们被保安拦了下来,听说是李怀恩的室友,立刻将访客申请上报。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工作装的女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是李怀恩的直属上司。   好端端的人突然失踪了,全公司上下都在讨论人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互联网行业过度加班的现象一直受人诟病,领导们怕给公司带来不好的影响,决定24小时之后还没找到人就直接报警,好歹也能挽回一点“关心下属,积极寻找”的名声。   女人姓常,是李怀恩所在部门的主管,工牌上写得很清楚。没有寒暄,直接对陆汀三人说:“你们谁是他的家属?”   “我们是他的室友。”陆汀道。   主管立刻蹙眉,大概是觉得万一李怀恩真出了事,这几个不相干的人根本起不了作用。   看出她的意思,黄娜道:“李怀恩昨晚上没有回家,他一定还在公司里。”   主管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全公司上下我们都找遍了,根本没有人!”   林归并不能感知到城市的每个角落,他给的只是一个范围,陆汀相信他的论断,闻言第一反应便是公司里肯定没有好好搜寻,一定有遗漏的地方。   “我们能进你们公司再找找吗?”陆汀说,“再找一遍如果还是没有,我们就去其他地方,绝对不会再麻烦你们。”   主管被李怀恩失踪的事搞得焦头烂额,上面已经下了通知,这件事必须保密进行,可万一要是被哪个不知死活的捅了出去,公司又会被推上舆论浪尖,到时候倒霉的就是她了。   “你们跟我走吧。”主管松了口,带人上了十三楼。   从这层楼往上一直到二十楼,全是这家公司的办公点,如今内外灯火通明,许多人正匆忙经过,无疑是在加班处理工作。   黄娜忽然庆幸自己是在一家小公司,工作累一点,但不用玩儿命。她对生活没有太高的要求,就想等着攒够钱,和赵岗一起回老家小城市做点小生意,再生个胖娃娃。   “冯姐!”径直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认出冯茜茜后十分惊喜,主动上前与她握手。   冯茜茜从容应对:“常先生。”   常华盛笑着着道:“听说你即将返回宏德,我该道一声恭喜才是。”   “谢谢。”有熟人就好办事多了,冯茜茜说明来意后,常华盛便对比他低了几个等级的女主管说,“你去忙吧,这几位我来招待。”   常华盛年纪比冯茜茜还要小几岁,说话办事却很老成,他钦佩冯茜茜的为人和能力,也是唯一一个去看望过冯茜茜的人。   “我们公司上下共八层楼,部门很多,你们打算从哪里开始找?”常华盛问。   三个室友齐齐看向陆汀,陆汀却盯着常华盛,常华盛被看得不大自在,下意识侧了侧脸。   陆汀收回视线:“我们四个人,每人负责两层楼,哪怕是无法藏人的角落也要好好翻找。”   笃定的语气令常华盛对青年产生了兴趣,当然,前提是对方不要再像刚才那样盯着他。心里这么想,他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有一次看向青年,恰好对上一双漂亮而专注的眼眸。   常华盛心头刮过一阵寒风,他有种感觉,青年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在透过这具身体看向另一个人。   一些有钱人对风水鬼神特别相信,因此这念头一出,常华盛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像自己身上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急忙打住思绪,他佯装沉着的走向电梯,对冯茜茜说:“冯小姐,我和你负责十三和十四楼吧。” 第34章   电梯到十五层时停了下, 陆汀走了出去。   常华盛已经和公司上下打过招呼,立即有本层楼的业务经理前来接待。   经理在前面带路,同时解释道:“这层楼主要是公关部和华中区的业务部, 常总说让我听你调遣, 打算从哪里开始找人?”   陆汀没有说具体方向, 而是问:“你认识李怀恩吗?”   “认识。”经理说,“那小子不怎么爱说话,但能力不错,去年还是我们公司的优秀员工, 今年不出意外的话,没准还是他。”   陆汀:“李怀恩他经常加班,工作很努力。”   涉及这个方面,经理就闭上嘴, 什么也不再说。穿过走廊,到了集中办公区, 经理介绍道:“往前是公关部的格子间,穿过一条连廊就是业务部,连廊中设有休息区和茶水间。”   “从公关部开始找吧。”陆汀说完就走了出去, 仔仔细细挨个找, 连办公桌下也没有放过。   经理起初还一本正经, 看着看着就开始挑眉,心头一个劲儿的骂陆汀是神经病,办公桌前一直有人,下面如果藏了人,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能不知道?   大约半小时后, 经理忍不住道:“这茶水间就这么大的空间, 不会有人。”   陆汀道:“万一有呢。”   经理翻了个大白眼, 心说这人怕不是来搞笑的,茶水间内一目了然,不大的空间里就他们两人。就算真有,他还能藏到凳子下?   白眼刚翻完,就见青年站到了凳子上,踮起脚去够天花板上的通风口盖子。   指尖将盖子顶开,粘在上面的灰尘簌簌地往下落,引得陆汀打了个喷嚏。蛊虫从他袖子里爬出去,一溜烟进了管道。   陆汀从凳子上下来,经理立刻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却发现青年一动不动,竟然还在原地!   “诶。”经理喊道,“我们下一个地方去哪儿。”   “稍等。”陆汀凝神将一切感知都放在了蛊虫身上,他看到一条长长的笔直的方形管道,管道里有只老鼠吱吱叫着爬过,且在那些灰尘上,有明显的脚印。   脚印非常奇怪,都只有前半部分,就好像有人缩在管道里,以踮脚的方式蹲着往前钻。   很快,蛊虫将整层楼的管道全都梭巡了一遍,无果。   陆汀失望的将蛊虫藏回衣服里,对经理说:“走吧,接下来去业务部可以吗?”   这人神神叨叨的,经理已经有些不耐烦,可人是常总交给他的,他不敢怠慢,只能耐着性子说道:“当然可以。”   业务部的空间明显比公关部更大,各个业务分区经理的办公室凑在一起有整整十间。   经理们此时正站在各自办公室门口,见同事带着人过来,心里多少有些烦躁。他们实在不懂,工作那么忙,凭什么要浪费时间配合找人。人又不是他们部门的,万一是自己走了也说不定。   这些不满直接表现在了脸上,见到陆汀时冷眉冷眼,推开办公室的门让他自己进去看。   带路的经理冲对面的人挤了挤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陆汀的背影,用唇语说:“脑子有病,什么犄角旮旯都要看一眼。”   陆汀开了柜子,也趴下看过茶几和沙发底下,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回忆着之前借蛊虫看到的脚印,似乎很新,他问两个经理:“最近有人上过头顶的管道吗?”   “啊?”带路的经理愣了下,说,“没听后勤部说过,应该没有。”   陆汀点头,越过两人直接走了。那经理立刻追上去问:“剩下还有九间办公室,不用找了?”   “不用。”管道里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安全通道,陆汀加快步伐往前跑,推开两扇门仰头朝天花板看去,那里有一个开口。   经理大腹便便,不方便剧烈运动,就这么一小截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汀又开始往上跑。   经理苦不堪言,拖着笨重的身体再次跟上去。到了十六层,青年再次定住,鬼上身似的直勾勾的盯着管道口。   忽然,经理眉头一皱,然后用力揉了揉眼睛……他刚刚似乎看见青年扔了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上去。   那东西就跟有爪子似的,勾住管道盖子很快就没了踪影。   十六层被天花板包裹的管道里,同样也有脚印,脚印开始变得凌乱,仿佛钻管道的人已经没了力气,却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继续前进。   陆汀有种感觉,脚印的主人在逃命。   大楼不知道是怎么设计的,每层楼的通风管道没有互通,陆汀从这一头的消防通道,一直追到另一头,看见蛊虫头顶的触角动了动,他摊开掌心往上伸,蛊虫就像找到了自己最热爱的温床,一跃而下,短小的腿抱住陆汀的手指,长长的触须也跟着缠绕上去。   陆汀二话不说,继续往上,刚追来的经理跑得腿都快断了,心里骂了声娘,朝十七楼跑去。   等到他的时候,十七层哪里还有人。就这么,他从十七层一直追到了二十层。   陆汀站在一堵墙前,旁边是黄娜和赵岗两人。   赵岗在十八层就发现了陆汀的身影,虽然双方没有交谈,但从陆汀匆忙的脚步他能感觉到,对方已经找到了线索,随即便拉着女朋友一起跟了上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上来后青年就一直站在这堵墙前,时而走动,并曲指敲打墙壁,似乎在检查内部是不是中空的。   黄娜紧张地望着陆汀的背影,偷偷跟男朋友说:“你说他到底在做什么?”   赵岗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名经理,只见经理径直朝陆汀走去,他皱了下眉头,上前把人拦下来。   经理又累又气,觉得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找人,而是来找事的。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让李怀恩的朋友或者家人进到公司里来。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反正人也不在公司。就算是死在外面,那也是下班之后的事情,与公司无关。   难道让这些人亲眼见证了,过后就一定不会再闹事,再讹上公司?   他可不信。   现在社会上多的是人死了反而讹上学校或者单位的奇葩新闻。   陆汀在墙上敲了一阵,忽然听到里面有十分细微的声音,嘎吱嘎吱,仿佛指甲在墙壁内层用力抓挠。   “人还活着!”他惊喜的低叫一声,扭头对经理喊道,“有锤子吗?需要把墙壁凿开。”   经理觉得自己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指着墙壁说:“你看清楚,这面墙四周封闭,根本没有人进去的空间!”   陆汀着急了:“人就在里面!”   可无论他说什么经理都不愿意配合,还冷嘲道:“别异想天开了,墙凿开之后如果没有人谁来负责,你掏钱把他修好吗!”   照着情况看,要让经理帮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了。陆汀朝赵岗看了一眼,赵岗立刻会意,快速下楼去找冯茜茜和常华盛。   只要常华盛松口,谁还敢拦着砸墙。   “陆汀说人在墙壁里?”冯茜茜狐疑,本着对陆汀的绝对信任,她看向常华盛,“常总,你看要不我们试一试?如果人没在里面,钱我来赔。”   青年那令他骇然的眼神自心间划过,常华盛摆手道:“不用赔,我现在就让人去后勤找工具。”   有了常华盛的支持,后勤维修部的人扛着大铁锤直接上了二十层,陆汀见到抡铁锤的师傅两眼放光,赶紧说:“他在这个位置,敲打的时候避开一些。”   师傅心里哼笑,说得跟真的似的,这墙要是凿开后里面有人,他当场一头撞死。   接待陆汀的经理凑在常华盛身旁说:“常总,这青年就是瞎说的,您怎么能当真呢。这要是传到董事长耳朵里,恐怕要不高兴。”   常家有两房,常华盛是大房独子,大学毕业后从底层开始历练,如今主管财务。二房也有个独子,主管业务部,今天出差了,否则刚刚哪能那么容易在业务部的办公点乱窜。   常华盛最烦别人拿爷爷来压他,闻言不但不觉得经理是好心提醒,反而觉得言语刺耳,冷着脸道:“出了事有我兜着,用不着你操心。”   经理讪讪的闭嘴,记恨的扫了一眼陆汀,要不是这人非要凿墙,他根本不会被常华盛迁怒,真他妈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遇上这么一个傻逼。   维修师傅抡起大铁锤,一凿一个坑,紧接着第二捶,又是一个坑,外面腻子剥落,露出一层灰白色,而墙体只是凹陷了下去,里面的材料明显不是硬邦邦的水泥,而是复合板材。   这面墙居然是后期隔出来的!   整栋办公楼常家的公司虽然只占了八层,但大楼的所有权是他们常家的,建楼的图纸还是他找留学时学建筑设计的朋友帮忙画的,他很清楚,这些板材根本不该存在!   这面墙不对劲!   常华盛眉间冷凝,心里隐隐有股感觉,墙壁后不但能找到失踪的李怀恩,还能发现更大的秘密。   他冲维修师傅低喝一声:“砸!” 第35章   有了常华盛的明确指示, 维修师傅再没有迟疑,下手比之前狠了许多。   墙壁内的板材开始下陷离开,露出一条条蜘蛛网般的缝隙, 外面的那一双双眼睛清楚地看见, 缝隙后似乎真的有东西!   维修师傅吓了一跳, 哪里还敢再下手,心有余悸地对常华盛道:“常总,再这么敲下去可能会把人弄伤,我去找根撬棍来。”   之前那位多番阻拦的经理已经傻了眼, 推开装修师傅冲到墙壁前,两手趴着碎裂的墙壁上,恨不得将眼睛挤入缝隙中。   有人!   居然真的有人困在里面!   怎么可能呢?!他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脸,完了觉得不够, 又揉了几下眼睛。再次看进去时,他恰好对上一只眼睛。   外面投进去的光, 让那只眼睛多了一丝光亮,同样也印出了眼底的血丝。   经理心头被重重砸了一下似的,踉跄后退, 险些被一张凳子给绊到。   “撬棍来了!”围观的员工大喊一声, 紧接着维修师傅拿着一根长棍, 尖锐的那头插|入缝隙,将板材往外撬开。   墙壁上的裂缝从小变大,将里面的人脸完全露了出来。   不是失踪的李怀恩还会是谁!   黄娜尖叫一声:“是李哥!”   赵岗呆呆看着陆汀,再次见识到青年的神奇之处, 他脑海中居然什么想法也没有, 或许是被吓住了, 亦或许是太过震惊。   好一会儿, 直到他看见那位衣着不凡的常总走向那面墙,他才渐渐回过神,也跟着走近,帮忙将人解救了出来。   板材被撬出了一个大洞,这时大家才发现,后面才是该有的墙壁。   是谁在这里竖起了一面“假墙”,是办公楼落成前吗?毕竟办公楼竣工后他们很快就搬了进来,每天都坐镇公司,有人跑来砌墙他们能不知道?   “我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点眼熟。”   “帅哥的背影都很帅,你眼熟也不奇怪。”   “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啊,我想起来了,是手机上!等等,我找给你看!”   说话的女生快速点开手机,翻到自己刚从微博上看过的一本小说,小说开头的有个注意提示——本文为纪实小说。   小说的发表人是“扳手先生”,长微博中除了文字还有配图,字句简单,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就是在叙事而已。   女生滑动屏幕,手指在其中一张配图上轻轻一点。   那张图片上,一名身材瘦削的青年站在大别墅前,别墅四周光线很暗,天空十分灰暗。青年身上的衣服,被四周的强风吹起来,四周的树木全都不堪压力几乎要弯折到地上,他却浑然不动。   大概是拍照的人也被大风影响,照片有些虚影,右下角是水印时间。   同事惊讶:“这是照片?这时间会不会是上去P的。”   前后内容她快速浏览了一遍,讲的是一个青年去别墅区阻碍什么妖法,因为某大公司前高层领导正妄图以邪术坑害他人。   内容并不详尽,估计是作者怕编多了有漏洞,会被人喷。   女生有些兴奋的撞了下同事的肩:“这里面说的会不会就是他啊,这个背影真的好像。”   同事无语:“这种故事你也信,就算真有也不可能被你我撞见吧,能抓鬼捉妖的高人能随便出山?会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比你我都小的小鲜肉?”   女生悻悻的收起手机,觉得同事说得对。她抬头望向前方,那个被解救出来的男人浑身僵直的躺在地上,想来是因为快24小时都保持同一个姿势,关节已经僵硬了。   李怀恩笔直的躺着,关节一动就刺痛不已,眼睛倒是灵活,眼泪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他知道,是陆汀救了他,因为行动受限,他无法太过用力的抓挠,从昨天到今天,他的指甲都抓掉了,也没人听见过他的呼救。   因为每天工作太忙,经常加班,许多时候他回到家就会休息了,因此他对合租房里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只隐约听赵岗说陆汀是个神人,把他的脸打得啪啪响。   李怀恩没有多问,更加没多想,听过就算了。   直到今天他才深切的体会到,陆汀的神奇之处,别的不说,至少他耳朵好使,有脑子,居然能从那细微的声音判断出自己在墙壁中。   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被陆汀发现,自己还能撑多久。   李怀恩在地上缓了许久,终于有力气爬起来了,这时候,常华盛叫的救护车也到了,几个医护人员急急忙忙将人放上担架床,给推了出去。   赵岗让女友先跟上去,自己则望着陆汀:“我们现在走吗?”   站在常华盛身边的冯茜茜看了全程,一个字也没说,内心却异常澎湃,看向陆汀的目光如同盯上稀世珍宝。   她清了下嗓子,望着陆汀微蹙着眉头的侧脸道:“墙壁里还有什么端倪吗?”   陆汀抿了下唇,对常华盛说:“我闻到了钱的味道。”   常华盛一愣,这才想起该让人封红包的!站在常华盛背后的秘书小姐也这么理解的,好在她今晚要去参加朋友儿子的满月酒,提前备好了。   她双手奉上,低声提醒道:“常总,里面只有一千块,会不会太少了。”   常华盛掏出皮夹,统共就两百块,他尴尬地望着陆汀:“刷卡行吗?或者我现在去取?”   陆汀:“……”   他被两人一顿操作搞懵了,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陆汀叹了口气,在常华盛疑惑的目光中往前两步,将身体探进墙洞中,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在夹层角落里看见了要找的东西。   他问维修师傅要来撬棍,伸长胳膊用力一勾,将其勾了出来。   在场的人看着他一点点将身体缩回,同时,被撬棍费力带出来的东西也显露在众人面前,居然是钱!   一沓沓纸币整整齐齐地垒成了狭长的长方体,外面用塑料纸封好塑性,以防倒塌和虫子啃噬。   “我的天,这他妈得多少钱……”有人惊呼出声,“得有一百万吧,是谁藏在这里的。”   “是唐总……这墙隔壁不恰好是他办公室的吗!”业务经理说,“我记得唐总前段时间说管道渗水,重装过办公室,请了不少装修工人来。肯定是那时候藏进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唐总,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之前被他骂过吧。”   “你的意思我在诬陷他吗?!”   “谁喊得最凶谁就是心虚!”   “够了!”常华盛被吵得心烦意乱,公司大楼竣工的时候他亲自参与验收,还请了专业的验房师一起检查。他非常确定,那时候公司里绝没有中空墙壁。   他的想法和其他人一样,这面墙是后期被人动的手脚。   而据他所知,唯一一次请装修队,就是主管项目的老唐请来的。老唐当时拿着申请报告愁眉苦脸地来找他,事后又带他去看了天花板,证明管道的确在漏水,而且漏得很凶,经常滴到文件夹和电脑附近。   当时没有多想,直接就给批了。   常华盛越想越越觉得老唐可疑,见陆汀再次拎起撬棍,立刻接过亲自将身体踏入夹层中。   里面竟然还有好多钱!   常华盛气得脸都黑了,将钞票一一勾出来后便将撬棍用力掷到地上,转身就要找人,却发现姓唐的根本不在人群中。他被气糊涂了,居然忘了今天一早老唐就说要去郊区的工厂视察。   思索两秒,他低声跟秘书交代了一句,然后对下属说:“报警,就说公司发现了来路不明的赃款。”   附近的警察接到报警后立刻赶来,同时带来了银行的工作人员清点钱财。大家看着他们手指飞快的滑过钞票,又过了验钞机,最终确定现场发现的纸钞共有一千两百万之多。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集体吸了口凉气,这到底是蠢,还是胆子太大,居然把这么多现金藏在公司里。   转念一想,大家又集体觉得这是胆子大。   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如果不是李怀恩失踪,如果不是他的朋友们来公司找他,如果不是那名青年发现了这堵墙……有谁能发现,他们的工位后面竟然藏着这么多钱。   员工们集体咽了咽口水,看着银行的工作人员们将钱归拢到一起。   好家伙,堆在一起半人多高。有好事的人直接躺下用身体测量,发现底边比自己的身高还长点。   现场各种议论声纷纷响起,有人压着声音说:“唐总肯定是被冤枉的,谁不知道知道唐总是二房的人,常华盛指不定借着这次的事情想除掉二房的左膀右臂。”   “放屁!”旁边的人听不下去,大喊道,“常总做人光明磊落,怎么可能干这种事!而且你自己说,除了唐总谁还有机会把钱藏在这种地方。”   “你小声点行不行,我就是随便猜猜而已,你激动什么。”   常华盛的视线扫过去,阴阳怪气的人立刻悻悻闭嘴,同时将身体往同事身后缩了缩。   警察正在问话,常华盛收回视线,继续答:“钱是陆先生第一个发现的。”   警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名笑意温和,模样清秀漂亮的青年,此时正在配合另一个警察的问话,从青年的表情来看,回答问题的态度非常好。   陆汀对面的警察正一脸佩服:“那你耳力够好的,别人都听不见,就你听见了。”   “就,还好吧。”陆汀谦虚道。   警察的手在自己裤子口袋上拍了拍,冲陆汀玩笑道:“那你猜猜我兜里有几枚硬币。”   陆汀说:“刚刚没听清。”   警察又隔着衣服拍了拍,兴许是受对方那副认真表情的影响,不自觉的也跟着严肃起来,心里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紧张。   陆汀说:“三枚。”   警察浑身一震,掏出来一看,三枚五毛硬币静静躺在手心里!嘿,居然猜对了!   他笑着拍拍陆汀的肩:“小伙子运气不错,一猜一个准。”   陆汀笑了笑没有说话,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常华盛暗自心惊,连对面人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那警察好脾气的重复道:“这些钱会由银行的人暂时带走保管,我们也会继续核查,确定是赃款的话会全部收缴。”   “我一定配合。”常华盛刚说完,秘书握着电话匆忙走来,“唐总他不见了,工厂的人说他十几分钟前接了一个电话,说临时有事先走了,没有人知道去向。”   常华盛的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定睛,阔步向前,揪住了一名员工。   “小李,是你给他通风报信了。”   面对如此笃定的语气,本就心虚得不行的小李立刻跪地:“常总,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一切都是误会,希望唐总能回来向大家解释清楚。”   常华盛一脚踢开他,公司里谁还没几个心腹,这话骗骗鬼还行!   见男人似乎还要上前揍人,警察急忙拉住常华盛,安抚道:“我们会马上联合其他部门先把人找到,至于其他的,一切以调查结果为准。”   常华盛深吸口气压住怒火,整了整西装:“当然。”   一堆堆钞票很快就被搬走了,常华盛亲自把警察和银行的人送下楼,回过身才发现,陆汀和冯茜茜他们也跟着下来了。   公司出了丑事,他面上有些不好看,还没开口就听冯茜茜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当初我在精神病院那副鬼样子都被你瞧见了,也没觉得多丢人。”   常华盛笑了下,到嘴的客套话被咽了下去,转而对陆汀说:“今天公司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致谢。”   陆汀:“常先生不用这么客气。”   常华盛笑而不语,或许对陆汀来说这只是凑巧或者举手之劳,对他来说却是大事。   藏起来的钱绝对不干净,而老唐又是主管项目的,往日里招标投标全是他在负责,搞不好就有人行贿走后门中了假标。   这事牵扯太大了,直接关乎到公司内部和产品质量问题,决不能姑息。   常华盛脸上阴沉,强行压制住火气,命秘书安排司机送几位先回。   医院里,李怀恩像具尸体一样躺在病床上,黄娜被他的样子搞得有些害怕,远远坐在沙发上不敢靠太近。   看到从外面进来的男朋友,她连忙扑上去抱住对方的胳膊:“你们总算是来了,快去看看李哥吧,他变得好奇怪。”   冯茜茜经历过梁璐和宏德光的迫害后,胆子变得很大,饶是床上的人情况诡异也不觉得吓人,反而弯腰用棉签沾了水给李怀恩润了润嘴唇。   李怀恩两只无神的眼睛一直望着天花板,上手贴在腿侧,两腿并拢,这姿势和他被从墙壁后解救出来的姿势一模一样,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大木匣子,将他给框住了。   “医生怎么说的?”陆汀看向黄娜。   黄安拉着男朋友的手,轻声说:“说他只是受惊吓过度,休息休息,缓过劲儿就好了。”   陆汀观察着李怀恩,他身上阴气偏重,却又没到会损害身体的地步,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染来的,得等人清醒后问一问。   四个人在医院一直值守到晚上,傍晚七点,李怀恩的主治医生离开医院前又来看望了下他,顺道给几人说了下刚刚接收到病人时所发生的情况。   “李怀恩被推进医院后我们给他做了详细检查,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就是情绪方面需要多加注意就行,尽量多让他静养,不要再受惊吓。另外还要多加注意,不能让他一个人呆在太黑的地方。”   听样子一定是刚到医院时发生了什么,陆汀道:“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医生:“推他进电梯时,电梯的灯不知为什么闪烁了一下,原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李怀恩突然情绪激动,险些伤了我们的医护人员。”   公司的管道里没有灯,而墙壁的夹层也是四面不透光,李怀恩应该是对黑暗产生了应激反应。   陆汀对医生说了声谢谢:“我们会注意的。”   医生“嗯”了一声,离开了病房。四个人齐齐看向睁着眼睛的李怀恩,觉得他有点惨,好端端的加个班,怎么就把自己加进了医院呢。   赵岗给陆汀倒了杯水,像个讨好先生的学生,巴巴地望着青年的脸问:“陆汀,你说李怀恩是怎么进的夹层?”   “通风管道。”陆汀喝了口水润嗓,搬来凳子坐到李怀恩病床旁,“通风管道有个开口,正好在夹层中部的正上方。”   “这一番操作要费不少功夫吧,难道还真是那个什么唐总?”赵岗啧啧称奇,“要真是他,我就有点弄不懂了,他那个职位年薪百万了吧,是我得高兴死,恨不得一辈子给公司卖命,他居然还不满足。”   “人的哪能填得满。”黄娜说,“而且说实话,天天看着老板股东开豪车,住豪宅,能不心动吗。”   冯茜茜拎起水壶晃了晃,看向饮水机,里面没水了:“我去趟护士站。”   陆汀按住她,“我去。”   冯茜茜摘了项链,运势也回来了,但身上的阴气还没彻底清除,陆汀怕她出去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刚到护士站,就看见刚到不久的常华盛。   常华盛正在问李怀恩的病房号,话音落下,就听见有人叫自己常总。回头一看,居然是陆汀。   “我以为你们会先回家去。”常华盛惊讶于几个合租室友的关系这么好,亲自来找人不说,还来医院陪护。   陆汀道:“你来看李怀恩吗?”   “对。”常华盛暂时将公司丢给了副总,想先来慰问一下员工,顺便打听下李怀恩到底怎么进的墙内。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陆汀跟护士站的小姐姐说病房没水了,然后带常华盛回了病房,冯茜茜抬眸和男人打了声招呼,对黄娜说:“这么晚了大家都饿了,我叫点外卖吧。”   黄娜立刻凑上去,嘀嘀咕咕说着自己想吃麻辣香锅。   常华盛低头看着李怀恩,那双眼睛即便是在充血流泪的情况下,依旧死死睁着,这么下去,眼睛会受不了吧。   他掌心覆盖上去,将那双眼皮抚了下来,但是下一秒,李怀恩的眼睛又睁开了。   陆汀:“他应该是怕黑,不敢闭眼。”   “公司会负担他的一切费用,后期也会有精神补偿,职位也会继续保留。”这是他单方面的下的决定,当然,公司那边的人也不敢多说,怎么着他都是公司的两位少东家之一。   陆汀看向常华盛,男人周身气盛,很有派头,可当他凝神细看时,发现对方的脸模糊不清,像罩着一层薄雾。   他把手摊开,伸向对方:“常总,能握个手吗?”   说完就想起了林归,冲常华盛说了一句稍等,进了卫生间。片刻后,获得“可与野男人握手”资格证的青年重新来到常华盛面前,轻轻握上对方的手。   温度有点低。   “常总的手有点凉。”陆汀歪头看着他,“是有点冷吗?”   常华盛:“没有,不冷。”   陆汀又问:“那会半夜惊醒吗?”   “最近的确会这样。”意识到陆汀可能从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常华盛追问,“陆先生,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没有。”除了常华盛的脸有些模糊外,他的确什么也没看出来,至于闻……刚刚他提过,林归不同意。   常华盛有些失望,不知为什么,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   冯茜茜将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走到常华盛面前,笑着说:“陆汀很厉害,你可以相信他。如果没有他,你可能得去陵园见我了。”   如此沉重的话,被女人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令人揪心,黄娜轻轻握住冯茜茜的手。   其实就算没有冯茜茜的话,常华盛也打算把自己的事说出来,陆汀就是有种魔力,当他温和笑着,用那双剔透的眼睛望着你的时候,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无与伦比的轻松感,能让人无意识间放下戒备。   常华盛坐到沙发上,十指交叉着,手肘压在膝盖上,不太愉快的经历让他声音略微沙哑:“我最近运气一直不大好,写好重要文件还没备份保存,就被自己失手彻底删除。在家下楼梯偶尔会突然不受控制的走神,那天直接从楼上滚了下去,好在有惊无险只擦破了皮。还有昨天,车子正常行驶中被人追尾,要不是安全气囊,我可能得进医院……”   诸如此类危险但不致命的事,前前后后发生了不下十次,常华盛觉得长此以往下去,总有一天化险为夷会变成真正的致命危险。   男人说话时显得十分沮丧,头顶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乌云,连带着周围的人也变得心情沉重。   冯茜茜对这种无助又茫然状态感同身受,她拍了拍常华盛的肩,安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听见水杯与茶几磕碰的声音,常华盛抬头来,发现青年的指尖刚离开水杯。他调整坐姿,一副很郑重的样子望着自己。   “我在你身上没有发现不好的东西,至少没有邪祟鬼怪。”陆汀说,“但你运势被挡住了。”   挡住运势的,正是那团使得他脸变得模糊的薄雾。   在陆汀的眼里,那团雾还很淡,呈现灰白色,缥缈的浮在常华盛脸上,时而聚拢,时而散开,不太稳定的样子。   这说明,常华盛的运气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   等到雾气浓郁,彻底掩盖住面庞五官,常华盛就会有真正的血光之灾。   常华盛闻言惊了一跳,他迅速回忆起自己最近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接触过的所有非日常物品,没有发现任何可疑。   他愁眉不展,焦急的问陆汀:“陆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破开转运?”   “暂时没有。”陆汀学艺不精,有些苦恼的苦着脸说,“我得先找出它的本质,就是得先发现挡你运势的源头。”   只要有个方向就好,常华盛急切的将身体往前倾:“需要我帮忙吗?”   陆汀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到你家去看看吗?”   常华盛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好。”   双方敲定了时间后,常华盛独自离开,恰好冯茜茜叫的外卖也到了,四个人凑在茶几上吃起来。   可能是饭香味太浓,木头人似的李怀恩忽然动了,紧跟着,所有人都听见咕噜一声,那是从病床方向传来的声音。   黄娜站起来,伸着脖子望向病床:“李哥有反应了!”   李怀恩在常华盛说起自己遭遇的时候就清醒了过来,但他不确定老板会不会希望手下员工听见自己的愁苦,万一常华盛恼羞成怒直接把他开了怎么办。   李怀恩撑着床慢慢坐起来,捂着肚子挨个跟屋子里的人打招呼。他早已经饿过了劲儿,此时浑身无力,脑袋昏沉沉的。   好在陆汀看出他行动困难,把饭给端了过来。   陆汀发愁的看着手里那份:“有点辣,你能吃吗?”   李怀恩心说24小时,这时候就是给我一坨屎我怕是也能吃下去。他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双手接过就开始往嘴里扒饭。   见人险些噎住,冯茜茜递过去一杯水。   李怀恩说了声谢谢,咕噜几下喝了大半杯下去。他用手抹了嘴,那份强烈的饥饿感总算是被压了下去。   黄娜悄悄跟赵岗说:“你去问问李哥,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她实在太好奇了。   李怀恩听见了这边的话,不知想起什么,脸色煞白,嘴唇开始哆嗦。   紧跟着,发生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李怀恩哭了。   李怀恩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沉稳社畜那一挂,见他哭得像个三岁奶娃娃,众人有些不知所措。   “李哥,别哭了。”陆汀给他递纸。   李怀恩拽过来用力擦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说:“公司里有鬼,不凑巧被我给撞上了,我被追了大半夜,最后藏进了一条窄小的巷子里,不知怎么的,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墙壁里了。”   他抽泣一声,打了个哭嗝继续道:“起初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隐约听见有人说话,是你来了之后,说要凿墙我才知道的。”   陆汀:“你说有鬼,那你见到了吗?”   上一次林归抓来给让练手的鬼还没来得及闻,就被揍了个大窟窿,陆汀根本没来得及仔细研究气味,想来肯定和阴气、死气是有区别的。而李怀恩身上,并没有他不熟悉的味道。   李怀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好像见到了,又好像没有。”   常华盛公司里有鬼的事,冯茜茜用短信的形式转告了他,让他多注意一下,晚上公司最好不要留人。   陆汀没听懂李怀恩的意思,不解道:“你准确一点,到底有没有。”   “我真的不知道!”李怀恩哑着嗓子说,“我只见到有虚影在我身后,但我当时只顾着跑,根本没看清那具体是什么。”   陆汀怕再问下去,又把人问出应激反应,急忙打住,同时握住李怀恩的肩膀说:“你冷静点,我不问了。”   李怀恩打了个寒噤,眼角的泪滚落下来。   陆汀:“……”   用餐完毕,恰好到了探视的截止时间,李怀恩的主治医生临走前叮嘱过,如果人清醒过来了别急着走,先留院观察一下,免得情绪反复。所以今晚,他得住院。   陆汀十分积极地主动提出留下来,搞得其余三人满脑子雾水,实在不明白守夜又不是狂欢,为什么他们会在陆汀脸上看出压抑的兴奋?   李怀恩对这个年纪最小的室友非常感激,主动让出一半的病床。   他在空位上拍了拍:“陆汀,你睡这一半吧。”   陆汀还没发话,小臂上的藤纹开始发烫,温度越来越高,警告的意味很浓。   未免小叔叔把自己和他一起给烫熟了,陆汀走到沙发前躺下,两手搭在腹部:“我睡沙发。”   李怀恩没有强求,留了盏夜灯,也跟着闭上了眼睛。经过24小时的恐慌,神经骤然松懈后,一股强烈的疲惫感侵袭而来。很快,他睡着了。   陆汀睁开眼,发现林归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藏在陆汀衣服里的蛊虫和纸人立刻跳出来,躲进了沙发角落里。   一根藤条从青年的腰下爬过,将他卷了起来放到地上,林归微抬着下巴,垂眸睨着他:“走吧。”   陆汀正低头拉扯卷起来的衣服,闻言微讶的看过去:“你知道我要去哪?” 第36章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确知道陆汀的想法, 林归走在前面,带青年穿过走廊。为了不惊动其他人,他们选择从步梯下行。   医院的楼梯总是阴森森的, 安全指示牌在梯子上投出幽绿的光。   从李怀恩的病房往下走了六个楼层, 他们抵达了负一层的停尸房外。   “医院除了病人就是死人,你留下来无非是为了这两者。”林归那副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傻子,“陆汀, 你的想法很好懂。”   陆汀心说全世界就你最聪明,嘴上夸张的哇了一声:“这都被你猜到, 小叔叔棒棒哦。”   林归对现今流行的网络语不太熟悉,并没有觉得最后三个字阴阳怪气,欣然接受夸奖后倨傲地朝停尸房抬了抬下巴:“进去吧。”   陆汀真心发现,林家小叔叔挺好哄,没事儿多夸两句, 比上香上贡来得实在!   回去之后得买一本《彩虹屁语录》,从今以后他就是林归的小喇叭,天天对着他吹吹吹。想着想着,陆汀自己笑了起来。   那翘起的嘴角,和嘴角下微陷的梨涡让林归有些无奈:“死人对你的吸引力就这么大?”   “那得看配什么。”陆汀满脸真诚道,“要是看死人再配上与小叔叔同行,那当然是一趟令人愉快的旅途。”   林归:“……”   陆汀发现男人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眼神被冻住似的, 讪讪的缩了缩脖子, 算了, 他可能没有彩虹屁的天赋。   停尸房里为死人亮着灯, 希望照亮他们离开的路, 而守夜的人, 早在天一黑就已经下班回家了。   陆汀先在里面逛了一圈,发现停尸房的四个隐秘的角落里,放着四枚三角形的黄符。黄符的颜色有些发暗,应该有些年头了。   应该是看守停尸房的人,为了给自己壮胆,或者驱邪才放的。   空间中央位置,停放着两张床,床上是用白布盖着的尸体,从轮廓看应该是一男一女。陆汀走上前去,先拜了拜,然后掀开白布的边角,凑近闻了闻。   新鲜的尸体除了血腥味,还有一种特殊腐烂的臭味,是他在冯茜茜身上闻到过的死气。除此之外,他还从中分辨出另一种令人心头压抑发沉的气味,陆汀无法具体的形容,但他知道,这就是鬼气,只是很淡。   意识到这点,他迅速后退,停尸床上的女人张开了嘴。   从白布的轮廓看,女人张大了嘴,怪异的味道从她嘴里散发出来,熏得陆汀捏住了鼻子。   “啧。”林归嫌他磨磨唧唧,站在原地揉了揉眉心,两步上前用指尖挑开了遮尸布。女人死得很惨,脸上布满了狰狞的刀伤。   她的嘴巴张得很大,仿佛在无声的诉说什么,眼珠子机械的往右边移动。停在左边那张停尸床上。   林归抬了抬下巴:“把布掀开。”   这是陆汀第二次接触鬼,却并非上次那种因阴气怨气凝结,而是寄生于人体不愿离开的鬼。   虚化和实体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陆汀心里在害怕,排斥。若是上前一步,他面临的将不只是一个死人,还是一缕不肯离体的魂魄,是一具随时可能诈尸的尸体。   林归声音微沉:“陆汀。”   陆汀咽了咽口水,指尖颤抖,他捏住男性死者的白布,同样只掀开了一点点边角。林归嫌他动作太慢,大手从后方包裹住他的手,微凉的触感让他分了下神,等回神时,布已经被掀开了。   停尸床上的人死相没那惨,只在腹部、胸口还有脖子有几处刀伤。   两具尸体还很新鲜,皮肉只略微僵硬,应该是刚被推来不久。这么严重的伤痕,摆明了不是意外而是他伤。   陆汀低头用手机搜索起新闻,很快就发现一起重大杀人事件。四小时前,一个叫“云雾”小区中的某栋楼里,一对夫妻因发生口角而拿刀互砍。   邻居发现后,立刻报警和拨打了急救电话。遗憾的是,两人被送往医院后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最终不治生亡。   新闻上的照片打了个马赛克,但有同小区的人为了在网上博取关注度,故意放了居民聚会时的合照,还特意将死掉的夫妻俩用红色的圈圈起来。   陆汀对比了下,正是停尸房中的男女。   陆汀运了口气,看向男尸,这人死得很安详,并没有因为接触到生气突然诈尸。而右边的女尸,此时正缓缓的合上嘴,眼珠子也转了回去。   扎根在身体中的最后一丝怨气,在确定那个人死后,没了。   陆汀替两人重新盖好白布,对林归说:“走吧。”   “你说,好好的夫妻争吵怎么就发展到动刀的地步呢。”这得是多冲动才能举起那菜刀,冲向曾经最深爱的人。陆汀无法理解,只能叹息,“以后不想结婚了。”   这话落下许久后,陆汀忽然发现身后没了脚步身,他回头看去,林归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走廊昏暗灯光衬得男人那双眼睛幽深晦暗,只是被淡淡的看着,就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希望你记住,你已经有了丈夫。”   “离婚的事想都不要想。”   “如果真的无法维持平和关系,我会考虑其他办法让你我分开,但不是现在。”   小叔叔阴沉严肃的说了三句不够,居然还有!   “陆汀,我希望你认清自己的身份,逃避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最无用的,你……”   陆汀:“……”第一次发现,小叔叔居然可以有这么多话。   “是是是。”陆汀被他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小跑回去一把拉住男人的胳膊,“是我说错了,口误,真的是口误。我们有婚书的嘛,我记得。”   天知道他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打断男人说教,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奇妙的预感,如果不阻止,林归能说到明天早上!   真没想到,小叔叔对婚约这么看重,难怪当初一提离婚对方就低气压。   想想也是,那个年代的人联络感情靠信件,私下见面还要偷偷摸摸,订了婚约就是一辈子的,哪像现在想离婚就可以离。   不过……   陆汀倚在墙上,扬起脸直白地盯住林归的眼睛问:“离婚让你想到我们暂时无法割裂的关系,除了对婚姻的看重,你对这件事也很厌烦,对吗。”   连自己这样好说话的普通人都没能轻易接受这身枷锁,何况心高气傲的林归。   男人的体温很低,陆汀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胳膊,而是根冰棱。他松开了手,还想再安慰两句,男人直接越过他走了,大长腿跨得很开,挺阔的后背打得很直。   陆汀笑了下,没想到小叔叔脸皮这么薄,一副被戳中心思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五楼,两名护士小姐正趴在桌上小憩,陆汀踮着脚,做贼似的经过护士台,溜进了房间。   病床上的李怀恩睡得很不安稳,手脚轻微的挣动,是被梦魇住了。   陆汀拍拍他的肩膀:“李哥,李怀恩。”   连续叫了好几声,李怀恩睁开了眼睛,额头和背心已经被冷汗湿透。他坐了起来,双手撑着脸,指尖正好捂住眼睛。   陆汀看到有眼泪从他指缝中流出来。   之前的嚎啕大哭是劫后余生的喜悦,现在的才是真正的恐惧。阴暗的情绪在夜间自已发酵,影响到了神经,轻易就把李怀恩拽回到那可怕的遭遇中。   他肩膀颤动,声音低不可闻:“我当时真的好害怕,虽然没来得及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它一直跟着我,一直跟着……我感觉自己想走入了迷宫,明明是在办公室里,可不知为什么,眼前多了好多面墙壁,他们七拐八拐,混乱的竖在地面上。”   他受到惊吓似的身体猛地一震,一把掐住陆汀的胳膊:“陆汀,我走不出去,我怎么也走不出去!”   陆汀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觉得像迷宫?”   李怀恩沉浸在恐惧中,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自顾自地说:“后来我发现了一条窄小的巷子,我怕它发现我,就放低身体跪到了地上。那条巷子好长好长,拐了好多个弯,结果遇到了一个窟窿,我就掉了下去,卡在了里面。”   “那下面很安全,虽然我动不了,但那东西也不敢进来,它一直盘旋在我头顶,直到天亮才离开……”   李怀恩说完后人直接愣住,像被突然抽走了魂。陆汀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眨了下,缓慢地摇头看向青年。   “陆汀,我真的得救了吗?不是在做梦吧。”说话间,李怀恩的手朝陆汀的脸伸去,他想触碰一下对方是不是真实的。   陆汀正犹豫要不要躲,李怀恩反倒被电了一下似的,捂着手诧异的望着他。   低头一看,掌心多了一个不知道被什么扎出来的小血点。看似微小的伤口,给他带来了剧烈的痛感,让他混沌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   李怀恩甩了甩疼痛的手,还以为是陆汀为了让自己清醒用针扎的,十分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刚刚做噩梦了。”   “没事。”陆汀在心里为他默哀,小叔叔这次的扎得比较狠,估计是因为被人戳中小心思,心情不好。   李怀恩扯过纸按住掌心,血立刻染出了一朵小血花。   陆汀:“……”   “你现在还好吗?”陆汀问,“你刚刚说,昨晚进了像迷宫一样的地方。”   李怀恩噩梦惊醒,发泄一通后,情绪好转了不少。他点点头,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的确是迷宫,加班完后我发现同事们都下班了,也想快点离开,刚到电梯就发现情况不太对。电梯门打开不是电梯轿厢,而是一条路。而我的背后,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没多久,前面多了一个岔道,我往左边走了没多久,又发现了一条岔道……这种路型反反复复出现了很多次。除了迷宫,我想不到别的。”   陆汀摁亮手机,屏幕上显示凌晨一点。   “李哥。”陆汀问,“你一个人能留在医院吗?我想去你们公司看看。”   李怀恩一把抓住他:“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但真的别去,我昨晚是运气好掉到了墙里才脱险。万一那迷宫又出现,进去之后你根本找不到出口。万一再被抓住……”   陆汀被他说得心里毛毛的,神经反而兴奋起来。如今的他就像是刚接触新世界的小朋友,对一切未知都充满了好奇。   “我不上去,就在楼下看看。”   见陆汀意愿坚决,李怀恩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人了,垮着肩膀说:“那好吧,你多注意安全。”   夜里跑出租的司机少,陆汀在医院门口等了快半小时才等来一辆车。司机中途接了一个单,将人载到银蓝大楼楼下后,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因为常华盛的指示,银蓝大厦内的所有人员一个不留,包括守夜的保安在内。   厚重的玻璃大门上挂着锁,陆汀推了推,根本进不去。正想绕去后门看看,目光一定,马路对面停了一辆车,常华盛穿着一身休闲装,从上面走了下来。   “陆先生?”常华盛惊讶,几步穿过马路来到青年面前。   陆汀:“放心不下公司?”   常华盛没有否认,他仰头看了眼高耸的大楼,眉宇间是淡淡的愁闷:“大楼落成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公司上下和大楼里其他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李怀恩的事,人心浮动,已经有人递交了辞职信。”   鬼神之事最是说不清,一些比较信这些的人担心哪天自己也被困在墙壁里,当即选择远离这是非之地。银蓝的工资待遇是不错,可再不错有命挣没命花有个屁用。   陆汀说:“方便带我们上去看看吗?”   “你们?”常华盛一惊,目光不受控制的在四周搜寻另一道身影。   陆汀拍了下自己的嘴,抱歉道:“口误。”   常华盛松了口气,用钥匙打开锁,推开那厚重的大门,带着青年走了进去。   大楼里没什么人气,又因为下班前冷气开得太足,比外界阴凉许多。这种阴凉再配上静谧的环境,无形中就给人一种身处鬼片的错觉。   陆汀想把纸人和蛊虫放出去探探路,一摸口袋才想起那两只被林归的气势吓到了,估计在医院里没跟出来。   他忍不住瞪向身旁的男人。   林归莫名其妙:“有事?”   陆汀别开脸不理他,问常华盛:“公司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常华盛说没有:“公司里一直很太平。”   两人从电梯上到十三楼,门一开,一阵尖锐的森冷之气迎面扑来,刺骨的冷意激得常华盛咳得连都红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除了冷,办公室和之前一样,电脑、办公桌、椅子,没有怪异之处。可就在他们转身,打算上楼的时候,凭空出现了一阵浓雾,浓雾过境后,他们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格子间的隔板成了一面面竖起来高墙,每面墙壁约有五六厘米厚,高越两米,他们一面挨着一面,形成了一座迷宫。   迷宫内只有小块砖头铺成的路,陆汀转头看向身后,电梯走廊不复存在,他们身后是死路。   除了往前,没有别的出口。   陆汀望了眼林归,男人眼底的光很亮,很明显,眼下诡异的变数引起了他的兴趣。   常华盛尝试着推了推身后那堵拦路墙,冰冷的壁垒提醒着他是实体而非幻觉。他收回手,焦躁地看着陆汀:“陆先生,接下来怎么办,要往前走吗?”   “走吧。”陆汀看着前方错落层叠的墙壁,“常先生玩过迷宫吗?”   常华盛苦笑:“没有,不怕你笑话,我父母对我很严,小时候除了学习几乎没有其他娱乐活动,长大后便开始忙工作。”   陆汀:“……我也没玩过。”   常华盛:“既然你我都没有经验,那接下来只能盲走了。”   “稍等。”陆汀转身,对林归说:“小叔叔,你能帮忙探探路吗?”   林归冷笑:“自己想办法。”   这时候就忘了两人是夫妻了,呵,男人。不过从林归的态度来看,似乎这里面应该没有危险。   陆汀对常华盛道:“你走前面还是后面?”   常华盛直愣愣的盯着青年,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那么青年到底是在和谁说话?这里除了他们俩,难道还有第三人。那么之前青年的“我们”,根本不是口误!   常华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对陆汀说:“我先走吧。”他可不敢让陆汀和那位垫后。   往前走了没两步,常华盛开始起鸡皮疙瘩,他掏了掏耳朵,又反手摸向自己的后背,似乎有东西在附近游走。   他顿住脚,紧张地转身:“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陆汀听到的声音比常华盛的更清晰,类似于风的呼啸声。不但如此,他还感觉到了一种怪异的剐蹭感,好似钝器从他皮肤上擦过。   两人交流完后不久,嗅觉也感知到了气味。厚重。刺鼻,两人心头压抑,心里生出一种对危险的警惕。   他猛地转身,一团虚影自背后一晃而过。   这东西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却没有直接伤害他们,压抑感却随着深入迷宫越来越重。到后来,陆汀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压抑、沉重,还有暴躁。   “不要去在意它。”林归道,“你的感知较常人更加敏锐,这些是煞伤不了你的性命,但长久相处,你的心性会受到很大影响。”   陆汀轻轻“嗯”了一声,摒除杂念,眼睛和大脑只看着想着脚下的路。   迷宫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像是胡乱在草纸上画的线条,看似是别有用心的错综复杂,实际上就两个字——混乱。   渐渐地,陆汀感觉脚下的路有了坡度。他回头往身后看,远在身后的墙壁,似乎比之前矮了一些。   坡度走完后,又是一段水平迷宫。以此反复,直到第八个坡度,陆汀终于确定,坡度就是楼梯,水平的迷宫才是每层的办公楼。   常华盛也摸出点门道,震惊得失语。半晌,他喃喃道:“八层楼全被迷宫给覆盖了,谁能有这么大的能力,这些到底是实景,还是虚影?”   “你不是推过墙?当然是实景。”陆汀勾着唇,心里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   常华盛紧张的看着他,不自觉的往青年的方向靠拢,以获取更多的安全感:“陆先生,那我们今晚还走得出去吗?”   陆汀打了个哈欠,睫毛染上湿意,他往林归身上的方向靠了过去,嘀咕着:“好困。”   常华盛觉得青年大有就地睡觉休息的架势,赶紧说:“困也得走下去,要不然我们得等到天亮才能出去吧。”   林归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类似于拥抱或者背后抱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   见青年不死心地又往自己身上靠过来,男人薄唇一抿,立刻用藤将人推开。然后他闭上眼睛,像是在感知什么。   片刻后,林归睁开眼,冷冰冰的指了个方向说:“往左边走。”陆汀得逞,偷偷笑了下。   有了外挂的帮助,两人很快走出了迷宫。他们站在二十一层的电梯口,常华盛虚脱地靠墙,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陆汀则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轻轻喘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浊气全吐出去。   离开银蓝的办公区域后,他明显感觉到身体和心理都轻松了。走迷宫的途中他观察过,虚影跟随常华盛的时间,明显比跟着他的更多。在他们离开走出迷宫时,那东西甚至想勾住常华盛。   煞气凶恶,应该就是它挡住了常华盛的运。   可从十三层一直到二十层,除了一直跟着他们的那团,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煞气特别重的地方。   任何事物都有源头,成煞更是需要天时地利,不可能一下子凭空冒出来。   银蓝公司的确有问题,但源头应该不在公司,而是在别的地方。   从脱离迷宫到回到室外,青年始终一言不发,常华盛被安静的气氛搞得心脏突突直跳,双手紧握成拳,试探道:“陆先生发现了什么?”   “明天我想去你家里看看。”陆汀没有直接回答,“还有公司,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等白天再排查一遍。”   常华盛点点头,想了想,他看了眼陆汀脚旁的空位,背对着陆汀向空气鞠了一躬,以示对另一位的感谢。   开车把人送回医院后,常华盛回到距离常宅不远的临江苑中,房子是位于八楼的大平层,面积两百多平,此时常母黄凤娇正端坐在客厅里,阴沉着脸等子儿子回来。   滴滴两声提示音响起,常华盛解开指纹推门进来,抬眼就看见被台灯照得婉如鬼魅的母亲。   黄凤娇:“大半夜的你出去干什么了?”   常华盛之前已经跟母亲说过李怀恩的事情,黄凤娇当时还说让他要好好关心员工,免得落人口舌。   如今听说儿子又去了公司,她眉头不悦的皱紧:“我派了司机去看过,医院根本没人,你在撒谎。”   常华盛揉了揉眉心,母亲的强势是近几年才开始的,一直让他很头痛。他也曾反抗过,结果就是母亲气得闹自杀。这之后他就一直冷处理,不再激烈的反抗,对母亲的态度也不如曾经热络,母子俩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我去了一趟公司。”常华盛说完就要进房间。   黄凤娇冲上去一把将人拽住,声音尖利:“公司大楼肯定出了问题,你去干什么,非要撞到鬼惹上灾祸才甘心是吗!”   常华盛拨开母亲的手,三两步进了屋。眼看着门就要关上,一只涂着指甲油的手伸进来,死死扣住了房门。   黄凤娇盯着儿子,不容置疑道:“从明天开始你不许去公司,我已经跟一位大师联系好了,明天就请他去公司和家里都看看。”   “妈,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你不用操心了。”常华盛强忍着心里的厌烦道。   黄凤娇寸步不让,儿子明显的反抗情绪让她更加执拗:“你怎么处理,跟那个小年轻一起处理?他算个什么东西!说不定那李什么的掉进墙壁里,就是和那小年轻一起合谋骗你!一个能获得补偿,一个能搭上你这条人脉。”   常华盛对陆汀很有好感,加之刚被对方救过,听了这话他的脸色当即就黑了。   黄凤娇两手叉腰,梗着脖子道:“怎么,你还想跟我吵架吗?”   “我不跟你吵。”常华盛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从前他爸妈关系多好,最近几年父亲实在受不了母亲的脾气,一抓着出差的机会就往外跑,一年到头在家里住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两个月。   他掐按着眉心,无力道:“我今晚出去住。”   黄凤娇像个泼妇一样,当即跳脚,死死挡住门口:“你走了就是不要这个家,不要我。”   威胁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常华盛知道,他妈又要以死相逼,只觉得心烦意乱,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要是没有这个妈该多好,家里不会有争吵,不会有人成天盯着他的一言一行,更加不会有人总是逼迫他……   胸腔里有条火蛇在乱窜,已经影响到了常华盛的理智。 第37章   “够了!”   一声怒喝让客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常华盛指着窗户, 忍无可忍道:“你今天就是再寻死觅活我也不会在家里住,妈,就算我求求你, 说话做事稍微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世界不是围着你在转,我和爸都有自己的生活。”   黄凤娇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开始砸,哭喊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报应, 我生你养你,你居然这样对我!还让我去死, 好,我就今天就死给你看!”   说完,她先生暴躁地看了一圈四周,然后锁定方向冲向窗口,一脚踩上窗框, 毫不犹豫地就要往下跳。   常华盛距离窗口有些距离,等他冲上去的时候堪堪拉住母亲。   黄凤娇的身体悬在半空,从裙子下穿过的凉风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尖叫起来:“救我,儿子快救我!”   常华盛大半个身体探在窗外,一只手抓着窗框,另一只手钢铁铸造的一般, 死死勾住母亲的手指, 可是手上的汗却让对方的抓握慢慢往下滑。   也许只过了几秒, 也许只是过了几分钟, 黄凤娇已经只剩下手指还被儿子紧紧握着。   她悲凉的想,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冲动呢。   大概是要死了吧, 她脑海中走马观花, 其中做得最过分的一件事,无非就是对儿子和丈夫的变态监视,监视曝光后她不但不悔改,反而说对方心虚,甚至还跑去公司大闹过,想要把凭空想象出的狐狸精抓出来。   她出自书香门第,一向克己守礼,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变成了从前最厌恶的那种女人。   自我,固执,多疑,为了一点小事就能吵得家里天翻地覆。   难怪儿子对她的笑越来越少,老公也不爱回家。   常华盛看见母亲眼底的光正在一点点的熄灭,心头一沉,他知道,黄凤娇这是怕把他一起带下去,不想活了!   成年女性再轻也有一百来斤,加之此时的姿势,能维持住平衡不让两人一起掉下去已经是幸运了,常华盛根本没办法把人快速的拉上去。   他想要求援,可家里没有住家阿姨,又因为趴在窗户上,胸腔被压迫,怎么也无法放开嗓子大声呼喊……当感觉到母亲的手指又往下滑下了一截后,他的心里一片冰凉,脑海中克制不住的描绘出一幅脑浆崩裂的画面。   画面中的鲜血从母亲的后脑勺流出来,染红了他的眼睛和理智。常华盛感觉胸腔有股暴戾在流窜,不停地告诉他,就让她掉下去吧,这样你就自由了。   突然,后背被什么给轻微撞了一下。   一个小小的纸人沿着自己的后背爬到了手臂上,被邪恶念头充斥的大脑瞬间清明。常华盛打了个冷噤,只见纸人那双短小的手抱住了他结实的胳膊,分明没有抱紧,他却感觉到一股力量注入了自己的身体。   那枚模样不太规整的纸人,就这样帮他将母亲给拉了回去。   纸人累得够呛,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常华盛第一时间冲到母亲身边,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黄凤娇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刚刚吊在外面时心里的那股悔恨忽然不见了,又开始暴躁,嘴巴不受大脑控制地喋喋不休。   “要不是你我会气得去跳楼吗,妈妈刚刚真的是想去死,不是吓你。我这一辈子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爸爸已经不管我了,你要是再一走,我的人生就没有指望了。”   不知何时,纸人从地上跳起来,悄悄爬进常华盛的裤腿,隔着袜子抱着他的脚踝。   常华盛胸中的戾气锐减,他深吸了口气,忽然就没脾气了,也不想再和母亲多说。无力地挥挥手,说:“今晚别再闹腾了,去休息吧,我今晚不走。”   黄凤娇这才放松戒备,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了沙发上。   她想,我不是非要逼迫儿子做什么,只要他听话,这个家就能和从前一样平和。我刚刚也不是在发疯,都是被儿子逼的。   对,我没有错。   在这样的自我催眠下,黄凤娇重新安静下来,手指按着遥控器,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卧室方向。一刻钟后,她起身来到常华盛的房门外,握住门把轻轻拧开,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常华盛刚洗完澡,穿着睡袍背对着房门坐在书桌前,但他没有加班处理公务,而是低头对着手心说话。   黄凤娇受到了惊吓,猛地推门冲进去,这回她看了个彻底,儿子手里居然捧着一个怪异的用黄纸折的纸人!   “这是什么!”黄凤娇惊叫,紧跟着就想起自己被拉上来的时候,这东西就掉在儿子的脚边。   常华盛收起纸人,对黄凤娇说:“我要睡了,你能不能先出去。”   “把那东西给我。”黄凤娇强势的上前一步,“或者你自己把他烧了或者撕了。”   常华盛装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今天公司里的耳目向她汇报过,一名青年神神道道地在公司里逛了一圈,最后一副自己真的知晓一切的模样,笃定的命人砸墙。   这件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呼震惊,反复青年是什么神人。   黄凤娇知道后立刻派人查了一下对方底细,看完那薄薄的两页纸,她只想冷笑。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陆家也算是家风严谨的家族了,能被扫地出门说明陆汀人品本身就有问题。而且他还和冯茜茜那种行为不端的女人合租在一起,还帮忙出过头,谁知道两人私下会不会有龌龊事。   黄凤娇的思维非常偏执,她认定的事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常华盛深知这一点,迅速松开收拢的五指,将纸人扔到了地上。   黄凤娇打定主意要揪出邪物,趁其不备绕到常华盛身后,掰开他的手查看,掌心空空。   她身后,纸人已经沿着窗户翻了出去,灵活从窗沿往下跳。它像只雀跃的小精灵,踩着夜色进了医院。   躺在沙发上的青年意识模糊,感应到什么眼睛睁开一条缝,下一秒,纸人爬到他的手心里,挤了挤躺在里面睡觉的蛊虫,自己也跟着缩成了一个小纸团。   陆汀重新阖上眼,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睡饱了的李怀恩早早换掉了病号服,开始收东西了,收拾完毕见青年还没起,又去医院食堂买了早饭。   “陆汀。”回来后,他推了推睡得正香的青年,见人还不醒,伸手就要去捏对方的鼻子。   眼看着手指就要碰到青年的鼻尖,不知打哪来了一阵寒气,陆汀打了个喷嚏,自己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看时间马上要迟到了,拿过李怀恩手里的早餐就往外跑。紧赶慢赶抵达公司,还是晚了三分钟。   陆汀身无可恋地坐在工作椅上,心痛与自己失之交臂的全勤奖。   徐晓雯敲了个回车键,抬眸看向青年:“怎么这么狼狈,都有黑眼圈了。”   陆汀摸了摸不太明显的眼袋:“昨晚三点才睡。”   睡前放心不下常华盛,又耗费精力趋使纸人去了常华盛家,谁知道会恰好碰见他妈跳楼。   当时陆汀的觉一下子就醒了,借着纸人的眼睛确定两人都安全后他才虚脱一般的倒回沙发。   林归见状还嘲讽了他一句:“你精力不行,太弱了。”   男人怎么能被说不行!陆汀气得闭眼就睡,打死不再和男人多说一个字。   徐晓雯撑着下巴,啧啧两声:“年轻就是好,你熬个夜只是有点黑眼圈而已,皮肤一点也不油。姐姐我要是熬了,第二天脸上油腻腻的,气色也会很差。”   她看了眼正在办公的李骞,手指移动鼠标,点开网页准备摸鱼。   打开购物网站,刚准备逛一逛小裙子,右下角跳出一个弹窗,是最新的实时新闻。   徐晓雯原本只是扫了一眼,待她看清上面的字后整个人一愣:“宏德光因为故意伤害和职务侵占被抓了,直接转移去重刑犯监狱了。”   陆汀并不惊讶,想必其中应该也有林家的参与,否则按照宏德光的表面罪行,不可能进重刑监狱。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进了那里面,不死也要脱层厚厚的皮肉。   事关自己所在城市的大老板,徐晓雯来了兴趣,看完新闻后又瞅了眼下方的评论,评论里有不少人讨论宏德光和冯茜茜的往事。   又从往事扯到现在,宏德光因犯罪行为丧失了抚养能力,小孩子的抚养权自然回到了冯茜茜的手里。   不止如此,之前因婚内出轨被净身出户的事也有了转机,冯茜茜将拿回属于自己的股份和所有不动产。   网友们纷纷感叹:【冯茜茜真是命苦,那颜值应该不难找帅哥吧,她到底图整容怪什么??】   【前两天扳手先生曝光了宏德光最早期的证件照,emmm算不上奇丑无比,但真的不好看】   【冯茜茜当初眼瞎实锤】   【冯小姐长得美,会赚钱,希望她不要再跳一次火坑】   徐晓雯正打算关掉新闻,最底下的一条带图评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将评论截图下来,发给了陆汀。   “陆汀你看看这个。”徐晓雯看看手机,又看向对面工位的青年,然后走到对方身后,仔细将图片和眼前的人做对比。   她咬了咬下唇,狐疑道:“我怎么觉得这身形和你很像。” 第38章   图片是陆汀站在一个房间里, 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躺在床上的男人。   男人周身洒满了泥土,两眼紧闭, 是当时正被梁璐作法的宏德光。而与这张图片一起被截下来的文字, 说的是H姓总裁正在实施邪术,被L阻止。   陆汀:“……”   虽然用的简称,可配上新闻就十分耐人寻味。   H是谁?是宏德光。这是看到截图的所有人的本能第一反应。“正在实施邪术”而不是“正被”……相差一个字, 性质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个是害人,一个受害。   这么短短的时间内, 这条截图下已经又有了许多条流言。   【虽然宏干了坏事,但也不能这样带节奏吧】   【什么年代了,还邪术,xs你爸爸】   【仔细一想宏真的很奇怪,他那么忙, 到底什么时候去整的容?而且谁的整容后,脸会一下子垮成那样】   几条抨击的评论后,又来了一条带节奏的言论:【还记得宏第一次进警察局吗?那正好是B市发现莫名死掉的流浪汉之后】   【卧槽,宏德广场那谁死了,宏也被带走调查过,之后就没放出来了】   【两件至今几乎没有线索的悬案,再配上消息的截图, 品品, 细细品】   加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纷纷转去了微博, 网友们希望话题带热之后, 能获得更多的“听朋友说”、“据说”、“内部消息”。   没想到的是, 居然被他们真在微博找到了获取信息的渠道。   他们发现经常爆料明星富豪丑事的扳手先生, 居然改写纪实小说了!新闻评论里下的截图,正式出自他的微博。   细细读下来,大家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H 姓总裁联合小三,为一己私利先后害死两人,却得不到法律应有的制裁,扳手先生气不过,就把事情曝到了网上。   有人说扳手先生博取流量,有人说是在伸张正义,毕竟在网友,尤其是他粉丝的眼里,自家博主一直是个维护正义的四好青年。   陆汀无语的撑着下巴,他是不是得谢谢汪狗仔没拍他正脸?难怪发现被汪彭泽跟踪后,他一直没有反应,原来是在谋划这个。   这期间,他应该找人咨询过一些玄学,然后才执笔写下这个简略的故事。   可惜,信的人不多。   只有零星几个诅咒宏德光的人,说他心思歹应该去死,说自己居然粉了这垃圾诅咒他在监狱里被人打死……   诅咒是有一定效力的,当说的人多了之后,这种效力会有所增强。   徐晓雯握着手机站在一旁,见青年从截图跳到微博,又在微博扳手先生的小说好好品读了一番,却始终没有要回答她问题的意思。   她催促:“陆汀,问你话呢,这到底是不是你啊?”   “聊什么呢。”李骞抻着懒腰从办公室里出来,大家年龄相仿,他性子也随和,徐晓雯下意识退缩了下便驻脚,把手机屏幕亮给老板看,“李哥,你看看这是不是陆汀,我觉得背影好像,而且陆汀也有这件衣服。”   陆汀在心里骂汪彭泽做事不严谨,不想暴露他为什么不给全身马赛克,留下的蛛丝马迹只会让熟悉他的人越来越怀疑。   见青年一个劲儿的给自己眨眼,李骞会意,笑着摇头说:“不可能,这上面说的时间点陆汀不可能出现,他那天午后一直和我在一起。”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周伟追问:“老板,你们那天下午去干什么了,下班了也没见你们回来。”   周伟探究的目光令人不太舒服,李骞不耐的盯着他:“你之前交给我的子程序跑下来问题很大,改好了吗?”   “我马上改。”周伟缩回了脑袋,不甘心又有些嫉妒的偷偷盯着说话的几人。   徐晓雯眼珠子一转:“你们可能一起去了那个别墅区。”   李骞没想到姑娘这么不好糊弄,“我们去别墅区干什么,跟宏德光又不熟,别被网上的东西带着跑,世界上哪有那么玄学的事。”   徐晓雯看向陆汀,青年已经坐下开始工作了。她自讨没趣,而且总这样猜疑别人也不礼貌,轻轻在自己嘴上拍了拍,坐下继续忙工作。   李骞给陆汀使了个眼色,回了办公室。   午休时间,两人约在距离公司有一公里的咖啡厅见面,过了一会儿,接到电话的汪彭泽到了。   知道叫自己来干什么,他手里拎着一瓶红酒,还没落座就先把酒放在了桌上,对李骞说这是用来赔罪的,然后转头对陆汀愧疚道:“我知道擅自写纪实小说的事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能给你也带来了麻烦,但我实在控制不住,一遇到这种劲爆吸眼球的事,我就忍不住想爆出来。”   觉得自己言辞有问题,汪彭泽强调:“对一些人是为了揭露他们的嘴脸,对你陆汀可不一样,我真心只是想记录,希望一些被埋没的真相被世人所知。”   陆汀不冷不热的看着汪彭泽,也没吱声,平日里漂亮温和的面容,此刻像笼罩在一团阴云下,沉得人心头发紧。   汪彭泽十分难得的,心虚了。   李骞敲了敲桌子,示意对方坐下,等到双方视线持平,他问道:“你写下来就算了,干嘛把陆汀也拍下来,擅自用他人肖像是违法的。”   “我这不是请罪来了吗。”汪彭泽嘿嘿笑说,“我保证,下次一定把陆哥全身搭上马赛克。”   “还有下次?”陆汀侧身正视对方,“汪彭泽,你到底想干什么。”   “揭露一切恶行。”汪彭泽义正言辞道,拳头攥起。   陆汀:“……”   李骞:“出门没吃药?你爱干什么是你的事,但你不能牵扯到其他人。”   汪彭泽就像一条嗅到了气味的警犬,死追着目标不放,他目光灼热的看着陆汀:“我知道我的行为冒犯了你,但我真的没有恶意。我以后,能不能跟着你们混,李骞哥公司往后的公关和外部形象问题我全包了,白干活,不拿钱。”   李骞,李骞心动了,这小子一看就是不图钱的,这种员工给他来一打都不嫌多!心里高兴是一回事,估计陆汀的感受又是另一事。   可拒绝的话在对方那双真诚眼眸的注视下,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能感受到,汪彭泽的无礼莽撞,出自于一颗真心,并非恶意。   索性,李骞把球踢给了陆汀:“这事跟我说没用,得问陆汀。”   陆汀用勺子搅拌着咖啡,垂眸看着杯子里的涟漪:“我不同意你就不写了?”   汪彭泽油盐不进,扁了扁嘴,娃娃脸皱成了苦瓜。   陆汀:“……”   汪彭泽属于微胖型,加上那张显年轻的圆脸,陆汀有种自己在欺负高中生的罪恶感。虽然知道对方会不顾自己的反对,但还是心软了。   陆汀:“随你,但不要影响到我。”   “陆哥你真好。”汪彭泽毫不吝惜的又给李骞发了个一张好人卡,“李哥你也真好。”   发完卡,他迫不及待的表明忠心,并且再三告诉李骞自己不要工资是认真地,他不差钱,人家是个富二代,出来做狗仔凭的完全是一腔热血。   李骞做不出不给工钱的畜生行为,打算按正常薪资水平给。   汪彭泽见把两人摆平,殷勤叫来服务员,替两人续杯,然后将凳子往陆汀的身边移动,低声道:“那张照片我拍得很不容易,是爬到树上拍的,我当时看得清楚,有阴风围绕在你周围。陆哥,那到底是什么?还有那几个打手,怎么还没动手,就先自己跌到了地上?”   陆汀:“说来话长。。。”   汪彭泽:“长话短说。”   李骞:“到上班时间了。”   汪彭泽不甘心,挎上随身相机跟着两人去了公司,积极要求当日上岗。   办公室里多了第七个人,且他与老板和陆汀的关系看上去应该不错,这让周伟有了恐慌感,他不停的抖着腿,一遍又一遍偷看汪彭泽。   他发现,汪彭泽办公非常随意,不是在网上浏览信息,就是在作图。看到这一幕,周伟心落回了肚子里,这人估计是新来的美工。   汪彭泽借李骞公司的电脑,把之前发的长微博重新编辑了一遍,删掉了那张背影图。没想到却引起了更加激烈的反应。   【心虚了】   【编故事就编故事,非要说纪实,为了流量编鬼故事,不怕真的被鬼找上门吗】   【扳手要是被人威胁了,你就发个。】   【照片侵犯到别人的肖像权才删的吧】   【屁的肖像权,照片就是P出来的,背影说不定就是博主自己】   留着说图片是假的,删了又被说心虚,汪彭泽觉得自己好难。他悠悠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陆汀。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汪彭泽自小就听爷爷奶奶讲老家的灵异故事,对这东西半信半疑。那天亲眼所见后,直接过渡到了深信不疑。   他脑子活泛,拍到照片回到家,根据之前搜集到的一切信息,很快就发现宏德光很可能和之前的两起案子都有牵连。   而陆汀,是知情者。   汪彭泽内心崇拜,想去找陆汀讨教,却发现那个叫周伟的程序员,总是盯着陆汀,那眼神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打量和轻视。   而陆汀心无旁骛,两只眼睛黏在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周伟撇了撇嘴,在心里复盘刚刚看到的内容,发现陆汀写的代码根本没问题。他舔了舔唇,低声问:“陆汀,李总找你了吗?”   陆汀分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周伟不信,自己认认真真写出来的东西都难免出现了bug,像陆汀那样敷衍了事乱敲一气的,怎么可能没问题!   他咬着后槽牙问:“你之前写的子程序没问题?”   “没有。”陆汀被他连续打断两次思路有些烦躁,语气也变冷了,“我现在很忙,希望你能安静一点。”   这话落在周伟的耳朵里,成了嚣张的嘲笑和挑衅。陆汀一定是在得意,讥讽他不认真工作,写出来的也是垃圾。   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恐慌。   眼下这家公司已经步入了平稳上升期,只要能留下来,以后做大做强甚至上市后,他们这些老员工就成了功臣。按照李骞的为人,一定会给他们分原始股。   周伟清晰地认识到,陆汀的存在简直就是反衬他的无能。而且他最近隐隐意识到,李骞似乎想把他赶走,最新指派的任务明显比从前少了许多。   不行,他不能走。   别说是没有下家,就是有,像这样背靠着森源集团,附有发展前景的公司他也决不可能放弃。   得把陆汀弄走才行,只要他走了,自己的地位就能暂时保住。   周伟抬起放在键盘上的手,起身离开了工位。他前脚刚走,陆汀喝了口水也站了起来,他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声,朝卫生间走去。   他停在距离卫生间还有十来米的位置,隔着层层墙壁听着周伟讲电话的声音。   几分钟后,陆汀抱着胳膊冷嗤了一声,往后靠在墙上,表情放松,低头把玩着手机。   周伟出来就看见他这副悠闲的样子,吓得脚下一顿,舌头差点没捋直:“陆……陆汀,你怎么在这里!”   陆汀像是才看见他,没有要收起手机的意思,对周伟来了一番檫言茶语:“出来放放风,腰背僵了一上午太累了,不像周哥可以轻轻松松的,随便写点小程序就行。”   周伟被戳中痛处,气得脸都绿了,心里骂句娘,脸上强挤出几分笑:“现在工作不好找,小陆可得更加努力才行,别哪天被新人给挤下去了。”   陆汀:“不怕,以我的能力足够应付。”   怎么会有这么自大狂妄的人!周伟气得胸膛起伏,却不能现场发作,憋着一肚子内伤回了办公桌前。   陆汀也很快回到了位置上,眼角眉梢挂着不甚明显的冷意,如果说以前他对周伟只是冷淡,现在是打从心里排斥,跟他坐在一起都嫌膈应。   周伟在键盘上一番敲打后,越想越气,背过身取出手机,告知朋友提前实施计划。   陆汀看了眼他做贼似的背影,不屑的挑眉,唇角勾起,像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轻声笑了一下。   坐在不远处的汪彭泽被笑出了鸡皮疙瘩,陆汀出去前和回来后的脸色明显不对,而原因不做他想,一定和姓周的程序员有关。他不禁琢磨起来,陆汀可能要干坏事。   下午下班前,趁着天还没彻底黑,陆汀给常华盛打了电话,问他方不方便这时候去他公司看看。   常华盛正焦头烂额,握着手机去到墙角后才说:“陆先生,我今天有事走不开,改天行不行?”   陆汀敏锐地捕捉到听筒里远远传来的说话声,抿了下唇,说:“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再给我打电话。”   常华盛连声说好,挂了电话后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他感觉陆汀好像知道公司里要来风水师的事了。   下午的时候,常华盛正在公司开会,母亲突然到访。   虽然不干涉公司的经营情况,但作为股东之一,黄凤娇踩着高跟鞋,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参观了公司上下。   过后,她就一直待在常华盛的办公室里。   下午六点整,公司上下已经全部下班,常华盛打算亲自去接陆汀的时候,她软声说:“你等一等,妈妈请了明大师过来,人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你带大师好好把上下楼看一看,大师说什么你就听着,别多问。”   常华盛很反感母亲有自作主张,刚反驳几句母亲就开始抹眼泪,搞得他烦不胜烦。只能先让陆汀别过来,免得撞见了把陆汀给得罪了。   黄凤娇请来的大师是B市有名的风水先生,不但会摆弄风水,还会气功,收了不少弟子。据说跟他练了之后,当真延年益寿,身强体壮。   大师抵达银蓝大厦的派头很足,黑色加长轿车,身后跟着两个模样端正的小弟子。   小弟子跟在大师身后,一边一个,他们没打算进去,等到黄凤娇着急忙慌下楼来请,才拿着架子跟上去。   穿过大门后,明大师转过身,面向着外面马路。马路上是丁字形,一条纵向马路直直对着公司大门。   “马路直冲大门,不好。”明大师对黄凤娇说,“来往车辆,行人,他们身上的晦气霉运会冲撞进公司,而大门往往开在大楼正中,是一个心脏位置……结果可想而知。在风水上,这叫穿心煞,轻则令在里面工作的人性格暴躁,重则会影响公司财运。”   黄凤娇急忙道:“明大师,有什么大办法能化解吗?”   “这样。”明大师沉吟片刻,“等看完后,你派人随我去取一尊白玉狮过来,放在大门正上方,开口对着马路。”   对于明大师常华盛也有所耳闻,母亲曾三两次上门都没能见到,如今总算是把人请来,他心里的疑虑多过信任,尤其是在看到对方刚到公司时的架势,满身的铜臭味遮都遮不住。   该上楼了,明大师不走电梯,反而走楼梯。   他站在两条对着的弧形楼梯下方,忧心地摇了摇头,黄凤娇的心一下子就紧了。 第39章   “现在的人注重设计, 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全被当成了糟粕,像这样的楼梯本没有事,可你两个楼梯相对, 接进楼里的气, 立刻就能从另一道楼出来。而从外面进入的浊气,也会在此处循环不去,久而久之, 这两段楼梯易生事故。”   明大师说话的语速很慢,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 仿佛大楼已经没救了。   黄凤娇的指甲陷进掌心,急切地望着这根救命稻草:“大师,那可怎么办,难道要把楼梯给拆了?”   “那倒不用,耗费的工程大不说, 还影响楼里的人工作。”他皱眉,十分不情愿的说,“我那里有一尊师门传下来的铜镜,你请过来镇在头里之间就行。”   常华盛差点笑出来,这是在卖东西吧,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两样东西加起来至少六位数, “大师, 是这样的, 我有朋友正好在经营法器, 不知道能否从他那里请?”   明大师哪里看不出对方是在怀疑自己, 略一点头:“可, 不过若是没用, 你可不能怪我。”   “大师您别生气,我儿子不懂事,乱说的。”黄凤娇看出明大师不高兴了,顿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用力拍了下儿子的肩膀,命令道,“你又不懂这些,瞎说什么,快给大师道歉。”   常华盛看了眼他妈,大有不顺从她就当场发作的架势:“抱歉,大师。”   明大师哼了一声,挥手道:“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先去请两尊法器试试看。”说完,手臂一挥,示意两个跟班打道回府。   黄凤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说好话,明大师头也不回,坐进车内时,他朝女人投去一抹好自为之的眼神。   “都怪你!”黄凤娇气得在儿子身上砸了两拳头,“现在怎么办!”   常华盛道:“妈,你没看出来吗,那就是来坑钱的。”   “那么多人信他,人家能是骗子?”黄凤娇寻思着要不先请两个法器,能暂缓一下楼里的两个煞气,没效果也只是维持现状而已。等过个一天两天,大师气消了,她再上门把人请过来。   “你那朋友在哪里卖法器,现在就带我过去。   常华盛:“没有,我刚刚随口讲的。”   黄凤娇气得胸口疼,指了指常华盛的脸,打电话叫来了司机,不到半小时就从市里某个著名法器店买了铜镜和玉狮子。   常华盛知道她要回来,一直没走,看她母亲指挥人摆放东西,太阳穴忽然就抽痛起来,眼睛也开始发黑,头部的眩晕感让他心里烦躁,索性出门透气。   刚转过身,黄凤娇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工人们吓坏了,急忙凑上去把人扶起来。黄凤娇的脚扭了,疼得脸色发白,想起刚刚的变故她浑身哆嗦,指着一个平头骂道:“你刚刚突然动什么,害我以为你要把铜镜给摔了!要不是你,我能往后退吗!”   说来也奇怪,工人好好的捧着铜镜,听从下方的指示正在摆弄,也不知道怎么的手抖,铜镜在手里滑了一下。   黄凤娇下意识抬起双手,脑袋后仰,脚下也跟着往后退了步。就这一步,她就踩空了。   工人也很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那铜镜并不滑溜,可他就是没抓稳,能有什么办法。   黄凤娇扶着脚踝,看向赶来的儿子说:“你去,他们手脚不稳,别真把法器摔了。”   常华盛的心跳的更加厉害,他皱了下眉,往后退了一步。   这原本的姿势彻底激起了黄凤娇的怒火:“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不是。”常华盛看了眼架在楼梯平台上的梯子,“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让后勤部的人做,他们的梯子更结实。”   “让你干点事拖拖拉拉,我和你爸爸是这样教你的?!”黄凤娇忍着疼站起来,不顾旁人和儿子拉扯,硬是自己站到了梯子顶端。   她手里捧着铜镜,眯起一只眼睛瞄准那枚钉子,随后将铜镜轻轻挂了上去。   就在这时,她脚打了个滑,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后仰,摔了下来。而还没来得及松开的铜镜,带着那枚钉子也一起砸下来。   不偏不倚,就砸在她的脸上,尖利的钉子就像有准头似的,直接就扎进了她的脸。   黄凤娇疼得麻木了,起初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眼下方的脸蛋上竖着一根东西。等疼痛真正袭来的时候,她的嗓子却又像被掐住一般,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进了医院,医生给拔掉了钉子,打了个破伤风,保养得宜的脸上,多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刺鼻的药味不断提醒着黄凤娇,明大师说得没错,一定是楼里煞气太重,这不,楼梯间无法流走的浊气,把她害成了这样!   黄凤娇用力抓着儿子的手臂,眼睛急得通红:“我们现在就去找明大师,快,你赶紧开车带我过去!”   “我让司机送你。”母亲越是相信明大师,他对明大师就越反感,说完就给司机打了个电话,拒绝陪同的态度坚定。   黄凤娇在月色中赶到了明大师的住处,对方闭门不见,说是今日的缘分已尽,还能不能再续缘分,要看老天爷让不让。   这样玄之又玄的话,让黄凤娇彻底陷入泥沼爬不出来,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心里责怪常华盛,到家的时候,这种责怪已经成了不可抑制的怒火。   进门后在客厅没看见人,她径直去了常华盛的房间,发现儿子居然没事人一样正在办公。   她冲上去说教了两句,对方竟然当她是空气,看也不看她。黄凤娇闭了闭眼睛,浑身气血上涌,脑袋里嗡嗡作响。   为了引起儿子注意,她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用力一砸,玻璃渣滓四处飞溅,其中一片划过常华盛的眼角。   血当场流出来。   鲜艳的红从常华盛的眼角往下流,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很累。白天在公司忙碌,回到家还要继续经受荼,要不是自己心志坚定,想得开,恐怕早就得抑郁症了。   他拎上外套,在玄关拿了钥匙和钱包离开了家。   夜里九点过,小区保安打电话来,问陆汀认不认识一位叫常华盛的人。得知的确是认识的人之后,保安才把人放进小区。   陆汀到楼下来接人,看到常华盛脸上的伤口愣了下,以为他和人打架了,“你脸怎么了?”   常华盛抬手摸了下伤口,苦笑道:“没什么。”   见他不想多说,陆汀也没有多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常华盛不知如何开口,他觉得傍晚那接连两起意外有些诡异,他最近的确倒霉,但从没见过血。而母亲虽然脾气暴躁,一直平平安安。   陆汀安静瞪着他开口,视线落到男人手上时顿了顿,他忽然伸手,一把捏住对方的袖子,将那只手拎了起来。   常华盛结结巴巴:“怎,怎么了?”   陆汀松手的同时,手指略过常华盛的掌心,一缕晦气过渡到了自己身上,被他身上浓烈的阴气瞬间碾压,不见了。   晦气这种东西随处可见,厕所,出过车祸的地点,垃圾堆,地下通道……常华盛会染上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对方的态度。   短暂的相处让陆汀认识到,常华盛是个雷厉风行,做事很有章法的人,不然怎么管理公司。而此刻的他,战战兢兢,身上的气势和之前截然不同。   陆汀:“你去过什么地方?”   常华盛的心被提了起来:“公司。”   陆汀没有白天去过银蓝公司,对它的状况并不清楚:“你身上沾了晦气,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倒霉的事情了?”   “我妈受伤了。”常华盛难以启齿,但还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他观察着青年的反应,见对方没有不高兴,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继续道:“我跟我妈发生了点争执,出来透透气。明明街上到处灯火通明,我却觉得哪里都不安全。总害怕昨晚跟着我们的东西会突然出现,所以就来找你了。”   陆汀有种不好的预感。   常华盛彻底把脸皮揣进了兜里,闭着眼睛说:“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陆汀:“……”   他可不敢把人请到房间里,想了想反问道:“你介意睡客厅沙发吗?”   生怕青年反悔,常华盛快速说:“我不介意。”   陆汀垂眸看了眼藤纹的位置,沉默片刻见林归没有反应,这才把人往楼上带。   合租房里,难得四个人都在客厅看电视。听见门响,立刻齐齐望过去。   冯茜茜打了声招呼:“常先生。”   常华盛脸上火|辣辣的,觉得自己像只寻求庇佑的雏鸟,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李怀恩“大病初愈”,公司给放了带薪假,正休闲的吃薯片,他拍了拍手的渣滓,起身郑重的喊了一声:“常总。”   “现在不是在公司,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名字就行。”常华盛站在明亮的客厅里,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从念书到工作,他总是绷着一根弦,唯有睡觉的时候能放松。可是合租房里氛围轻松,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卸下身上的重负。   常华盛忽然就觉得困了,他强打起精神加入看电视大军,没会儿,眼皮耷拉下来,嘴里发出细微的鼾声。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常华盛睁眼后眷恋被窝不想起,是看见冯茜茜端着碗筷经过才想起自己是在别人家。   他搓了把脸,迎上去帮忙,没话找话道:“你儿子呢,我听说你拿回了佳佳的抚养权。”   冯茜茜说:“事情彻底结束前,暂时住在他爷爷奶奶那里。”   宏德光不是个东西,但他的父母都是本分的老实人,对于儿子犯下错事没有维护,反而希望法律可以严判,让他涨涨教训。   常华盛不好多问别的家事,替冯茜茜摆好碗筷后,他有些拘谨的挠了挠后脑勺,欲言又止。   冯茜茜:“你的牙刷和毛巾都在公共洗手间里。”   常华盛到了声谢谢,进卫生间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由陌生人组建的大家庭,为什么会这么温暖,好像只要呆在这间房子里,内心就能获得宁静。   无法否认,他很羡慕。   早餐还没结束,家里的门被敲响了,听见有人在外面叫自己,常华盛猛地抬头,身上多出几分沉重阴郁的气息。   门外的是黄凤娇,儿子离家出走后,她一直在派人找。知道他的去处后,没有半夜上门找人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见里面没有人来开门,她手掌的力道更大,恨不得把门拍碎。   就在她打算换保镖砸门时,门开了,开门的是陆汀。   陆汀第一眼看到的是黄凤娇脸上那块纱布,然后是她的眉心,那地方阴云密布,隐隐发黑,而她脸上的伤口正好佐证了这一点——有血光之灾。   陆汀:“你找谁?”   黄凤娇认出这张脸,翻了个白眼推开人往里走去,刚到玄关就被常华盛拦住。   母亲的不讲理和蛮横让他觉得很丢脸,更多的是烦躁和无力。好不容易平和下来心,在见到黄凤娇的这一刻再次被激发得戾气横生。   他死死掐着黄凤娇的胳膊,眼底腥红,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阴狠的斥责:“你到底闹够没有。”   黄凤娇被儿子眼底的厌恶惊了一下,难以置信的,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她甚至觉得儿子想杀了她!   不,怎么可能呢,血浓于水,亲儿子怎么会想杀了自己的母亲?!   其余人也看出常华盛不对劲,纷纷上前将两人分开。   常华盛抿着唇,眉宇间皱成了川字,胳膊上的肌肉更是绷紧,随时可能动手。   黄凤娇后退了一步,打从心眼里害怕这样的儿子。   “别拦着。”陆汀说。   冯茜茜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她也觉得黄凤娇不太对。黄凤娇从前陪同丈夫参加过不少酒会,出场从来都是端庄贤淑,外人对她的口碑同样如此。   今天这是怎么了?活脱脱的神经病。   陆汀眯起眼睛,静静看着黄凤娇在常华盛的注视下退出大门。这时候,他走了过去,伸手想拍拍黄凤娇肩头的晦气,被对方防备的躲开。   黄凤娇尖着嗓子喊:“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陆汀无所谓的收回手,回到桌上继续吃饭。其余人也渐渐回了桌前,不再管门口的女人。   黄凤娇攥紧满是冷汗的手心,不甘心儿子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可她不敢吭声,儿子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被逼急了的野兽,那种嗜血的反扑不是她能承受的。   “砰”一声,常华盛摔上了防盗门。   陆汀抬眼看向呼吸急促的男人,将筷子塞进他手里。一股凉沁沿着筷子蹿进常华盛的手心,熄灭了内心的火气,他诧异地看了青年一眼,握紧住那双筷子。   工作日,大家同往常一样忙碌。   中午快下班时,每个人都是饥肠辘辘,一边往外走,一边商量着吃什么。周伟心里有事,紧紧追着陆汀的脚步出去,却不想对方根本不上电梯,而是跟李骞站在外面,似乎在等下一趟。   周伟还没来得及出去,门关合,心头气恼,嘴里不自觉地骂出了声。   徐晓雯嫌弃地往一旁躲了躲,这一举动刺激了周伟,他抱着胳膊冷冷盯着女生:“怎么,陆汀挨着你就兴高采烈,恨不得贴上去,我挨着你就嫌弃成这样。你这么骚人家陆汀知道吗。”   “你他妈说什么呢!”徐晓雯当场给了一耳光,指甲刮过周伟的脸,留下两道血痕。   周伟摸过脸上凸起的痕迹,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囊壁,他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立刻引来其他人的不满,拥挤的轿厢里充斥着鄙夷的说话声。   爱说什么说什么,老子不在乎。周伟心里异常亢奋,一亢奋就管不住嘴,只要一想到陆汀今晚要遭殃,心里就有种激烈到井喷的兴奋。   他舔了舔嘴角,尝到一点血腥,斜眼扫向气得满脸通红的徐晓雯,又呸了一声。他自认长得不差,在陆汀来之前,这个女人对他可没这么厌恶。   电梯到了一楼,徐晓雯气冲冲的拉着同事走出去,动作夸张的拍了拍被周伟蹭过的肩膀。   “姓周的越来越过分了,以前看女生的眼神就很猥琐,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   同事也觉得很恶心,拉着徐晓雯的手说:“他刚刚的样子好恐怖,恶狠狠地,他是不是想搞事啊。”   徐晓雯哈哈大笑:“就他那智商,事搞他还差不多!”   两人经过不久,另一部电梯停在一楼,陆汀和李骞刚走出来,就看见等在一旁的周伟。   周伟笑呵呵的凑上去,殷勤的喊了一声李总。   李骞今年刚满三十,进公司一天他就告诉大家,不用叫职位,可以随意一点。周伟是唯一一个坚持喊他“总”的人,还总用这种讨好的语气。   “你有事吗?”李骞嘴角抽了抽,不咸不淡地问。   周伟的视线从陆汀身上略过,又转回到李骞身上:“李总,中午能和你们一起吃饭吗,我有话想对陆汀说。”   李骞看向陆汀,陆汀勾唇笑道:“可以啊。”   周伟提议:“就公司旁边的日料店吧,离得近。”   陆汀还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好。”   预料到陆汀会答应,周伟早就在日料店订好了座位。他带着两人进到包间,很沉得住气地等到菜上桌后才出声。   “陆汀,我之前对你有些误会,平时相处中态度欠妥。今天是想郑重的跟你说声对不起,之前的事情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说完举起酒杯,将里面的清酒干了。   陆汀抿了一口,大度道:“小事,都过去了。”   傻逼,周伟在心里骂了一句,笑眯着眼睛又说:“我朋友的酒吧今天开业,请我去玩,你今晚跟我一起去吧,就当是我赔罪。”   他故意拉了李骞一起,是因为笃定陆汀不好当着外人下他面子。果然,好好先生的人设不能崩,陆汀当场答应了。   周伟见计划进了一步,笑容中多了一丝雀跃,恨不得立刻就到晚上。   ——   约好的酒吧在闹市区最灯红酒绿的一条街,白日里街道萧条无人,到了夜里,这里就是夜猫子的天下。   陆汀不习惯这种地方,尤其是被人有意擦碰肩膀的时候,心里升腾起一种尖锐的排斥感。   “以后还来吗?”林归在青年落座后仍旧站着,冷下脸垂眸看他。   他扫视过那一张张盯住这边的脸,心里莫名的有一丝烦躁,同样身为男人,他太知道那隐秘眼神中的含义。   反观陆汀,表情习以为常,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喝果汁,一点警惕性都没有。这么单纯,也难怪会被陆家欺负成那样。   陆汀:“就这一次,以后不来了,我不喜欢这里,太吵了。”   林归:“自找罪受。”   嘴上斥责的同时,男人身体朝青年的方向挪了几分,用后背挡住那些让人讨厌的视线。   舞池中扭动的男女发现,刚刚瞄准的猎物,脸突然就模糊起来,那张脸上的五官仿佛挤在了一起,丑得有点可怕。   丑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逛酒吧,傻逼!   肯定是灯光和角度原因,他们刚刚居然还以为是个难得的帅哥!   “陆汀,抱歉,我来晚了。”周伟一脸愧疚的坐下,在灯光切换成亮色的时候,他看清了陆汀身上的衣服。   “你怎么跟我穿一样的……”   “碰巧撞衫了吧。”陆汀笑得纯良,好奇的张望四周,“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挺有意思。”   周伟在心里骂了句乡巴佬,笑着介绍说:“这家酒吧虽然新开业,但我朋友人脉很广,卖的酒都是好的,来这里消费的也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你今天可以开开眼了。”   陆汀:“托你的福。”   这时候,服务员送酒过来,周伟主动起身接过,给陆汀倒了一杯。   茶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荡漾,被彩灯照出晶莹绚烂的色彩。周伟将酒杯往前推,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尝尝。” 第40章   酒精下肚, 嗓子和胃里立刻冒出了灼烧感,陆汀只喝了这一口,其余的在林归的掩护下, 趁周伟不注意倒在了脚边。   “陆汀, 上次看你酒量不行,怎么这次又还可以。”几杯过后,周伟忍不住问道。   陆汀:“可能今天状态好吧。”   周伟心里急了, 他本来还想把剩下的酒放在吧台寄卖的,现在都快喝完了, 卖个屁。最重要的是,酒气上头,他的脑袋晕乎乎的,得加快才行。   陆汀看了眼不小心洒在T恤上的酒,怕被发现, 便往林归的方向侧身。肉色透过那团湿掉的布料显现出来,有种朦胧的感觉。   林归皱眉,默默别开脸,用后脑勺对着陆汀说:“什么时候走,你衣服湿了,回去换一件。”   陆汀借着酒杯的遮掩,小声说:“快了。”   对面的周伟明显开始醉了, 陆汀接过他手里的酒, 这次他换了大杯子, 将剩下酒倒进了啤酒杯里。   昂贵的洋酒一滴不剩, 周伟心疼的咽了咽口水, 咬着牙拿起酒杯, 干净利落的全干了。   等到陆汀也喝完, 终于显出几分醉意,周伟打算去趟卫生间,趁着现在还有神志和对方碰个头。却不想,陆汀一把将他拉回去,对他说:“周哥你先坐着,我去趟卫生间。”   卫生间里,几个男人正头对头蹲在地上抽烟。   “操,他妈的不是说十点进来叫我们吗,怎么还不来!”   “会不会进来过,只是没认出我们?”   “怎么可能,咱们四个蹲在这里目标这么大。”   “废话什么话,再等等。”   陆汀进门,一眼就看见那四个男人。几人感觉到他人的打量,立刻抬眼,被青年那歪扭的五官吓了一跳。   “就是你们吧。”陆汀给了一个眼神。   熟悉的人之间气场是不一样的,为了不让陆汀发现端倪,帮周伟联系小混混的人并没有来。只是事先商量好,穿蓝色衣服的人是周伟,另一个就是他们要对付的人。   但是半小时前,他们收到一条陌生号短信,短信告诉他们,他们的目标今天也穿了浅蓝色T恤,但长得漂亮,双眼皮,面部线条柔和,最大的标志是他笑起来时嘴角下有很浅的梨涡。   可是进来的这人,以上特征都没有,加上那丑陋的长相和说话的语气,几人立刻确定这就是“周伟”了。   “周哥,我们是胖哥介绍的,你说的人现在已经被灌醉了吧。”   陆汀没有说话。   “那我们现在就动手?”   陆汀仍然没有应声,低头将手伸到水龙头下冲洗。转身临出门前,他忽然回头看了四个人一眼,“别认错人。”   “那是当然,长得好看的那个嘛。”四人中的老大笑呵呵的应承,随后冲陆汀比了个钞票的手势,示意他别忘了。   离开卫生间后,陆汀唇上的浅笑消失,他那天只听到周伟在电话里和胖哥的初步计划,至于接下来的具体安排,他并不知道。   总归周伟是自食恶果,跟他可没有关系。   几个人在厕所里多待了会儿,准备起身时忽然那觉得膝盖痛了一下,随即在陆汀之前站过的地方发现一根被削薄的牙签。   他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打算趁着目标醉酒,把人给拖出去。   卡座上,周伟的脑袋越来越晕,陆汀上厕所却一直没回来,他心头着急,撑着发软的身体打算去卫生间。   刚下卡座的楼梯,他被人堵住了去路。   “就他??”老大鄙夷,不敢相信这张平平无奇的国字脸会被称之为漂亮好看,“长成这样,我他妈哪能下得去嘴。”   “不过仔细看看,的确是双眼皮。”   “喂。”老大嫌弃的挑起周伟的下巴,想看看他的梨涡,“给老子笑一个。”   周伟被这一幕弄懵了,胖哥招来的人应该要等到他去卫生间确认之后才会出来,所以现在这几个不是他的人,而是来找事的。   周伟心里着急,嘴上就很冲:“笑你妈,让开!”   “脾气还挺大,难怪说你欠收拾!”老大气得抓住周伟的头发,不顾对方的叫喊绕开舞池,把人拖进了后面的小巷子。   巷子里的垃圾桶里飘着酸臭的潲水味,周伟还没顾得上皱眉,脑袋就被按了进去。   “就你这长相老子真没办法上,可既然收了钱多少得办点事不是。”老大把周伟脑袋连续往潲水里摁了几次后,示意几个兄弟给他扒衣服,等下好拍照。   一辆驶离站台的公交车上,陆汀收回了几人身上的篾片蛊,怕再听下去会辣耳朵。   起初他以为周伟只是想找人威胁他,现在来看,他把对方想得太好了,周伟的目的居然这么脏。陆汀脸都气红了,真想倒回去踹两脚解解气。   林归搁在车窗上的指尖有节奏的敲打着,看青年一副气成河豚的样子觉得十分有意思。   在他看来,只是让周伟被揍一顿实在太便宜。陆汀是他的人,没道理受了委屈还得吞下去。   林归放出一截细小的藤,打开窗扔了出去。   陆汀坐直了,抓着男人的袖子问:“你扔了垃圾出去?”   林归:“……没有。”   憋了会儿,见青年没有追问的意思,他蹙眉:“你不好奇那是什么?”   陆汀问:“是什么?”   “……”林归蹙眉,觉得青年问得太敷衍,可他并非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抿了抿唇,他硬邦邦地说:“帮你再出口气。”   陆汀观察男人的表情,确定没有杀气,所以周伟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他把胳膊交叠着放在前排椅背上,脸颊靠了上去,冲林归笑了一下:“谢谢小叔叔。”   父母在世时有人护着,他们过世后,陆汀再没有被人维护过。   放学下大雨,所有小孩子都有人接,只有他站在门卫屋檐下等雨停;因误会被人冤枉,每个人都在指责他,而犯错的人却躲在爸爸妈妈怀里偷偷挑衅他;大学期间打工,被克扣了工资上门要钱,却被人用力推出去。   因为没有人来哄,受了苦他从来不哭,自然不会有人出头帮他。   可是现在,他明明什么也没说。   林归被看得不自在,别开脸看着窗外:“你看我干什么。”   明亮的窗户玻璃上,倒映着陆汀的脸,他唇角的笑抹了蜜,甜得要命。林归一怔,想要打开窗户,一颗脑袋突然扎进怀里。   知道男人不喜欢被人亲密触碰,陆汀没有把人抱得很紧,下巴搭在男人的肩头,仰着脸,快速说了一句:“你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怀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林归的心漏了一拍,僵直的指尖弹动了下,搭在了陆汀后背上。但是很快,对方的呼吸喷在耳朵上,痒得他心烦意乱,又立刻将人推开。   陆汀并不觉得生气,反倒有种摸了老虎屁股的雀跃,心说不喜欢人搂搂抱抱,我不也抱了吗,还抱了三秒。   与好心情的陆汀不同的是,前排的公交车司机被吓得半死,差点把车开进绿化带。   不但亲耳听见青年嘀嘀咕咕的小声说着什么,还亲眼看见青年又张开双臂,去抱了一团空气。   太可怕了,就好像他身旁真的坐着一个人!   抵达小区时,陆汀又在楼下看见了常华盛。   一个大男人被自己妈妈逼得有家不能回,说出去都觉得丢人。常华盛没好意思提前给陆汀打电话,他跟自己打了个,在楼下等到十一点,要是陆汀能发现他,他就厚脸皮留下来,要是陆汀没发现,他就出去找家酒店住下。   “常先生。”陆汀迎上去,没有多问对方为什么在这里,“一起上楼吧。”   常华盛连忙点头:“叨扰了。”   他看了眼陆汀身侧,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寒凉的气息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常华盛停顿,待到陆汀走远一点才跟上。   进了电梯,常华盛站在角落里。身上的西装敞开,领带被扯得松散,眉宇间有很深的疲惫感。   “常先生,你母亲身上沾了不少晦气。”陆汀说,“你记得让她多注意安全。”   常华盛想起母亲就心烦,受伤后,她整个人都魔怔了,三番两次去请明大师,可对方始终闭门不见。最后,她在明大师家门外守着不肯走,还让家里的阿姨给送饭过去。   越想越觉得怪异,母亲虽然之前脾气暴躁,控制欲强,但绝没有像如今这样疯癫,就跟要癞上那位大师一样。   “陆先生,有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会不高兴……”   “你们请人看风水的事?”陆汀无所谓道,“如果是这件事,你想多了。术业有专攻,我本来就不是专业的,其他人肯定看得比我更好。”   常华盛看他这么豁达,忽然觉得之前把对方想得太小气了。正巧电梯门开了,他跟着出去,看着陆汀掏出了钥匙。   咔哒一声,门锁响了,却不是自家的大门,而是隔壁的。   林之炎推开门,严肃的脸柔下来:“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林总?”常华盛惊讶,森源的林总怎么会这里?   林之炎颔首:“常总。”   常华盛看看陆汀,又看看林之炎:“你们认识?”   “陆汀是我……”爷爷两个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喊出来,但又想让外人知道他们是家人,林之炎看着陆汀,试探性地说,“弟弟。”   见青年没有不悦的表情,林之炎心稳了,口吻变得郑重:“比亲弟弟还亲那种。”   常华盛没想到陆汀和林家居然能扯上关系,一时间忘了反应。   林之炎问:“常总来这里做什么?”   常华盛回过神,难以启齿。   陆汀:“他来做客。”   大半夜的来做客?林之炎不信。   看着撇嘴的男人,陆汀觉得好笑,他探头往那扇敞开的大门内看去,屋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装修材料。   “要开始装修了吗?”   “对。”林之炎说,“那些都是基础材料,装修的具体方案还没有彻底定下来,需要你来定。”   陆汀:“我?”   知道两人有私事要聊,常华盛随便找了个借口先进屋。   毛坯房已经被专人打扫过,地上干净净的。林之炎带着陆汀来到飘窗前,将几本装修设计图递给他,“先看看,选个你喜欢的。”   陆汀:“我问一下。”   林之炎以为他是要打电话咨询朋友,结果青年站在原地,对空无一物的身后道:“你喜欢什么风格?”   屋子里静悄悄的,分明没有第三个人存在,可当青年问完之后,林之炎分明感觉到自己与陆汀之间的空气有了动静,刺骨的冷凭空而出,激得人打了个寒颤。   林之炎立刻站直,低头,心里七上八下。   不只是他,包括他的父亲也认为陆汀只是把那位供在家里而已。   没想到,这一人一鬼如影随形。   这说明,两位夫妻关系可能正在甜蜜期,谁也离不了谁。   林归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他无所谓道:“随你,都可以。”   陆汀想来想去,指着一张黑白灰性冷淡的设计图说:“之炎哥,就这张吧。”   青年的声音温润柔和,比家里那个孽子弟弟喊得好听多了,林之炎将图册一角翻折,说明天就开始装修。   “好。”说完了装修,陆汀开始问起别的,“你和常先生熟吗?”   林之炎:“还算熟悉,双方有合作项目。”   陆汀:“那常先生的母亲呢?”   “见过几次。”林之炎说。   就连冯茜茜只见过一次都能发现常夫人变化,林之炎应该更深有体会才对:“你有没有觉得,常夫人哪里不对劲?”   “这倒没有,我和她打交道不多,零星的几次见面也不过点头问候罢了,没有过多交流。”有什么从脑海中晃过,林之炎说,“不过,有一次我记忆很深刻。”   “那次常家举办宴会,是我和之风去的。当时有人打翻了红酒,正好泼了常夫人一身。按理说,对方也不是故意的,作为主家顾及礼数,正常来讲是不会当场发作的。但是那天,常夫人不但对人动了手,还以同样的方式泼了对方一身红酒。那次之后,两家就闹掰了。”   照清晨短暂的碰面来看,常夫人的确是能干的出这种事的。   陆汀:“然后呢?”   “常董大发雷霆,当场让人把常夫人拖走。”林之风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皱眉,“那是我第一次见常董发脾气,完全不顾及场面。”   常夫人、常董,包括常华盛,他们三人有一个共同点,控制不住脾气。   这么看,常华盛应该是最轻微的,他只有在面对常夫人时才会暴躁。   陆汀问:“常董平时人怎么样?”   “彬彬有礼,界限分明。”林之炎把设计图塞进公文包里,“那之后,常董再没有在家举办过酒会,也不再携夫人一起参加其他宴会,每次有这种场合,都是他和常华盛出席。”   如果成煞的源头在常家,常夫人作为在宅子里停留时间最长的人,一定是受影响最深的。   其次是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第三便是常华盛。   得进常家看看才行,可按照常夫人的态度,他恐怕连常家的大门都摸不到。更何况,常家现在还找了别的风水师。   陆汀觉得还是再等等,没必要非要拿热脸去贴人冷不屁股。   送走林之炎回到家,常华盛正襟危坐地等在餐桌旁,陆汀回房间换了家居服出来,坐到他对面。   “你之前想跟我说什么?”   “关于我母亲。”常华盛放在餐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我觉得我母亲越来越不对劲,最近更是偏执,就拿我们请来的那位明大师来说,对方说什么,她信什么,如今为了请对方再出山,连家都不回了。”   “陆先生,我听说有一种蛊能让人事事听从,你说我母亲会不会是中了蛊?”   “你母亲身上没有蛊。”有蛊的话,一直呆在他口袋里的蛊虫一定会有所反应。   陆汀说:“你能详细说说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常华盛把从见到明大师起的所有细节说了一遍,不知不觉间,其他人也坐到餐桌旁听起故事。   “穿心煞?”陆汀对此了解不多,听了林归在耳边的解释,他摇头说,“我进你公司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煞气,即便有也应该很轻微,根本对你们造不成影响。”   就知道那个人是骗子,常华盛捏紧了拳头:“那楼梯呢?”   “没感觉到有不妥。”陆汀说,“虽说现在的建筑注重设计多过风水,但多数大楼或者小区开土动工前,都会请神敬神,还会找先生看看方位,一般来说,不会出问题。”   “你们说的那位明大师我好像知道。”徐晓雯声音微弱,眨巴着眼睛高举着一只手。   “我也说不好是不是骗子,但的确很多人追随他,有个叫xxx的老牌明星就是他的弟子。网上把他吹得可神了,又是气功大师,又是阴阳专家。灵不灵说不准,敛财倒是真的,听说他新买的宅子价值上亿呢。”   常华盛想起了明大师的加长轿车,这车进口回国千万起步,别说阴阳先生,就是普通老板也不一定开得起。   “我曾上门拜访过他。”现在想来,冯茜茜才发现那人有问题,“我意识不清的那段时间,曾上门找过他,希望他帮帮我。可一见到我,他的脸色就变了,让人我把我赶了出去。”   “为什么?”问话的是李怀恩。   冯茜茜回忆起对方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他看上去很害怕我靠近,脸色煞白,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说不定他真的可以看见鬼呢。”陆汀提出假设,“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有选择的接单子。”   “就拿常先生来说,明大师在你公司没看见脏东西,便找了两个能让人信服的说辞,好让你们去买他的高价法器。又比如冯姐,她当时走投无路,是最容易被忽悠得破财的那一类,但他拒绝了,还被吓得够呛。”   “你说他可能是阴阳眼?”赵岗摸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   “只是猜测。”陆汀不想以恶意揣测他人,但这位明大师的行为非常可疑。明明抓了条肥鱼想狠狠宰一顿,却因为一两句话就生得闭门不见。   倘若他真的生气,那也就罢了。偏偏还给常夫人留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这不是真的拒绝,而是放长线,钓大鱼。   只要常夫人被接连遭遇的意外吓破了胆,彻底乱了分寸,他就可以狮子大开口。而抓到救命稻草的常夫人,无论对方开出多高的价码,无论儿子怎么反对,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给钱。   常华盛混迹商场,之前被蒙蔽了双眼,如今被稍微一提点,立刻明白过来,“那我们母亲身上的晦气……”   徐晓雯:“是那位明大师的手笔!”   冯茜茜默了默,轻声说:“陆汀应该没有说错,我当时不甘心,又回去了一趟,想再求求他,却看见他的两个小弟子正往门口的石狮上点朱砂。”   当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想起来,那是怕她身上的脏东西留下来,在驱鬼!   李怀恩:“我去证实一下。”   只见他从房间里搬出电脑,点进微博网页,没几下,屏幕漆黑,一行行代码弹跳出来。   陆汀两眼精光:“你在黑后台?”   李怀恩:“嗯,不过我只是想查一下明大师的粉丝IP,不干别的。”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粉丝中有百分之八十来自同一个IP地址。   换而言之,这些粉丝全是高级假粉,吹捧的言论自然就不能当真了。   黄娜做了个呕吐状:“自己吹自己,真不要脸。那他的气功呢,也是假的咯?”   陆汀说:“这个可能是真的,我们的文化博大精深,气功只要练得正确,的确有强身健体的作用。”   合上电脑,李怀恩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骗过。”   黄娜又举着拳头喊:“曝光他!”   “明大师有能力在常太太身上放晦气,说明还是有两把刷子。”陆汀睨着义愤填膺的两人,“你们就不怕被他盯上?”   陆汀抱着胳膊说:“他也不算完全骗人,丁字路口和双梯建筑的确容易汇聚浊气,只是程度较轻而已,摆不摆法器差别不大。”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没有露馅。   楼里和家中摆放招财纳福的法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不定就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真把阴邪给镇住的时候。再加上各种宣传,时间一长,信众就多了。   “看明大师的意思,还想再晾我母亲两天。”常华盛蹭一下站起来,“我就是绑也要先把人绑回家去,留在外面谁知道又会遇见什么倒霉事。”   陆汀说:“我和你一起。”   常夫人见了血,身上的晦气只会加重,不可能再减轻。   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易遭横祸。   明大师的住所位于西城,那一片是新区,环境优美,绿植丰盛,再加上不少新建的产业园区和大公司投资都在这边,房价一直高居不下。   豪宅区内,黄凤娇的车停在一棵大树下。   在车里憋了一天,她精气神很差,吃了佣人送来的饭菜后,她下车透了透气。   加长轿车从高阔的铜门内开出来,只露出一个车头,黄凤娇便迫不及待扑上去。   “明大师,之前都是我的错,您之前说的法器,能不能先让我请回救急镇一镇。”   轿车的门窗紧闭,里面的人没有要露面的意思,却也没有立刻让司机加速离开。   黄凤娇不敢拍打玻璃惹人厌烦,期期艾艾地恳求:“我儿子不会说话,让您不高兴,我代他向您赔礼道歉。只要您肯原谅我,让我把法器请回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轿车忽地停下。   车窗被摇下来,露出明大师那张精瘦的脸。   他没出声,说话的是他身旁的小弟子:“气我师父的是你儿子,又不是你,因果相对,要道歉自然也该你儿子来道歉。”   明大师看了小弟子一眼,捋了捋胡须。   黄凤娇对常华盛有了忌惮,可是明大师好不容易愿意搭理她了,她不能就此放弃。   小弟子见她有动摇的意思,接着道:“常夫人,你近两天是不是总是遭遇意外?”   “是,我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磕磕碰碰。”就拿上午来说,下车时裙子被车门夹住,她让司机把车门打开,伸手去拽裙子时,有一条狗从旁边经过,正好撞到车门。   多年不沾阳春水的娇嫩手指被车门结结实实夹了一下,没多久指甲里就起了黑血。   而且昨天夜里她还做了噩梦,梦到自己从楼上摔了下去,四肢从躯干分裂,不知掉到了哪里,没能留下一具全尸。   倒霉事情和噩梦让黄凤娇变得神经质,她越发认为是公司的煞气影响到了自己。   抹掉脑海中儿子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她向明大师保证道:“半小时后,我一定让他给您鞠躬道歉。如果您还不满意,我……我让他给您下跪磕头!” 第41章   两旁的路灯明亮, 光线斜照进车内。明大师的脸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泰然平淡,一半陷在阴影中。他的视线越过小弟子, 瞥了眼车窗外的女人。   黄凤娇立刻投去希冀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见他朝司机打了个手势:“开车。”   看着远去的车尾,黄凤娇半晌回不过神, 脑子里一直回放着明大师的眼神。像是肯定的,带着善意的, 她慌乱的心突然踏实了,更加确定一定要让儿子来道歉。   可是儿子在哪儿呢?对了,他在公司。   黄凤娇慌忙钻进车里, 对司机吩咐:“去银蓝大厦。”   司机在常家工作多年, 看着常华盛从少年长到成年,而常华盛也拿他当长辈看待。在司机的心里,那就是半个儿子。   方才黄凤娇的话他听得真切, 不忍心让常华盛受那种委屈:“夫人, 你总是这样逼迫常总只会让你们的母子关系越离越远, 实在不行,我们再换一位大师,我听说……”   “我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黄凤娇说完自己倒先愣住了, 她揉了把闷痛的胸口,扶着额头说, “抱歉,我心情不太好。”   何止是心情不好, 整个人都不对。司机在常家安顿之前, 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事情, 要不是夫人除了脾气暴躁偏激之外,没有其他变化,他简直要怀疑她被鬼夺了舍。   见女人没有之前那样强势,司机连忙劝说:“您和常总最近的关系疏离,长此以往下去,恐怕要母子离心。”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话黄凤娇听进了心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常华盛带着敌意和怨恨的眼神,可是紧接着,脸上的纱布被眼泪沾湿,伤口猛地疼了起来,提醒着她最近的霉运。   “李师傅,我也不想这样,可你也看见了,我最近运气真的很差,如果不尽快解决,我怕……”   司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夫人最近遭遇的事情大大小小哪件不是莫名其妙的意外,正想闭上嘴不劝了,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取出来一看,是常华盛发给他的短信。   短信简明扼要的交代了事情的全部始末,让他带着母亲留在原地。等收起手机再看向那栋豪宅的时候,司机觉得那不再是一栋天价别墅,而是一座吃人的魔窟。   司机停下发动机,对黄凤娇说:“夫人,少爷说他马上过来接您。”   一听儿子要过来,黄凤娇的第一反应是过来道歉的,脸上的憔悴一扫而空。她想,等儿子道了歉,她也会去好好跟儿子说声对不起,最近自己的确让他受了不少委屈。   只要煞气能解,她往后一切都听儿子的。   常华盛车开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到了新区,他推开车门走下来,拉开黄凤娇所在的后排车门。   黄凤娇笑着对儿子说:“明大师出门了,我去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你等等。”   “我不是来找他道歉的。”常华盛觉得母亲的笑容很刺眼,“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个骗子,你最近会受伤全是因为他!”   “你在胡说什么!”黄凤娇厉声质问,“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常华盛:“我说的都是事实,他的目的就是让你相信一切霉运都是煞气所致,这样一来你就会更加相信他。”   明大师的名气很高,那样的人能是骗子?   黄凤娇看向儿子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疯子,她怕对面的别墅里的人听到这些,急忙赶人:“如果你是来告诉这些,那你走吧。”   常华盛看了眼自己的汽车,暗色车窗内,陆汀对他点了点头。   因为他看见,黄凤娇已乌云聚顶,其中夹杂着一丝血丝。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遭遇意外。   明大师等的,应该就是这个时机。   当人生死一线,为了活命什么不能抛弃?何况只是金银钱财。   从外部看,车窗内的人只有很淡很模糊的轮廓,常华盛却奇迹般的感觉到了青年严肃的神色。他攥紧了母亲的胳膊,把人塞进车里,对司机说:“李叔,开车,回家。”   陆汀所在的那辆车,司机也发动了汽车。只是刚开出去不远,又跟着前面的车停了下来。   常华盛所在的汽车,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开始冒烟。   薄薄轻烟在几秒之内迅速成了黑色浓烟,同时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弥漫出来。司机开车多年,对汽车构造了如指掌,当即对后排的常华盛说:“少爷,是漏油了,快下去!”   常华盛推开车门,先一步将母亲推了出去。   黄凤娇的手磨在地上,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低叫一声。她的膝盖也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皮,疼的站不起来。   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胳膊,明朗的男声让她慌乱的心定了下来。   陆汀:“常夫人,你没事吧。”   黄凤娇抬头,对上一张清绝秀丽的脸,她忽然觉得自己眼下的状态很狼狈,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我还好。”   她顺着陆汀的力道站起来,膝盖正在流血,掌心的伤口上沾满了灰尘和石头渣滓。她抬眸看向出现故障的汽车,发现常华盛居然又钻了回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脑海中精光一闪,她猛地惊醒过来,也跟着冲了过去。   紧紧抱住儿子的腰背往后拖,黄凤娇嘴里不停喊着:“不在里面,照片不在里面!”   她今天坐的这辆车已经开了快十年了,起初是她自己开,后来有一次差点出车祸,心里有了阴影,就请了司机来。   车子里一直挂着一张照片,是常华盛回国后过的第一个除夕夜时拍的全家福,也是他们家唯一一张全家福。那之后不久,原本美满的家庭就开始被阴云笼罩。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儿子总是忤逆她,黄凤娇气得让司机把照片摘了。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曾经她也时常气恼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可是近日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已经无法用简单的“无法控制”来遮掩。   儿子那么压抑,却一直强忍着和她生活在一起。如果她今天真的强逼着人去道歉,下跪,那么他们母子俩的关系也会走到尽头。   黄凤娇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以爱的名义绑架他,逼迫他,让他受了那么多委屈。   常华盛从车里出来,拽着母亲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浓烟中,突然蹿起了火苗,发动机着火了。   司机吓得大叫起来:“快走,离远一点,可能会爆炸!”   黄凤娇失魂落魄的被拖着走,来到了一棵树下,小区保安从监控中看到这边发生的事,立刻拨打了火警,同时也拿上消防工具前来灭火。   泡沫喷进被打开的引擎盖中,不大的火势很快熄灭,剩下滚滚浓烟还在往外冒。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骗子所赐!常华盛眼底戾气横生,周身的气势变得骇人。   看着这样的儿子,黄凤娇心里也有些害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胸腔里有一堆想说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常华盛仿佛没看见母亲眼里流下来的眼泪,没什么情绪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黄凤娇:“我……我不知道。”   常华盛看了眼司机,隔空将车钥匙抛过去:“李叔,先送我妈回去,看着她,别让她单独出门,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陆汀忽然开口:“家里最好是断电断水,还有煤气,有危险就跑。”   常夫人的身上的晦气只被抽走了大半,剩下一些已经扎根在身体里的,需要时间长点才会散掉。   司机虽然不认识陆汀,却十分恭敬,他催促着黄凤娇上了车,反锁车门,开着车快速离开了。   黄凤娇扭过身,趴在车座上往后看,儿子的背影挺立在原地,在她眼中渐渐消失。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恐慌,就好像,这个距离会越拉越开,就像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一样,永远不可能回到最初了。   巨大的悲伤让她的情绪爆发,隐忍的啜泣声响起。   她的心很疼,自责,懊恼,悔恨,一阵负面情绪扑上来要将她吞噬。这些情绪拧成一股绳,将她曾经做过的事,桩桩件件的从记忆深处拉出来,让她清楚地看见自己这几年有多糟糕。   她逼得儿子不愿意再亲切的喊她妈妈,每一声“妈”都夹杂着压抑的烦躁。她吵得老公有家不愿意回,她没有寻找原因,反而隔三差五打电话过去指责。   她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神经病,除了大喊大叫,输出负面情绪,还做下许多不理智的事。   黄凤娇不敢相信,这怎么会是她呢,父母从小教导的宽容和良善都去了哪里?曾经要好好照顾孩子,努力维护这个家庭的决心又去了哪里?   变了。   儿子和丈夫没有变,变的是她。   变得面目可憎,不可理喻。直到现在,她才清醒过来。   “啪”,清脆的耳光声引得司机朝后视镜看了一眼,黄凤娇脸上是清晰的掌印,可见下手有多狠。   他心里叹了口气,假装没听见,这个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往日的温馨。   ——   明大师晚上临时接了个单子,是给新区的一栋大楼看风水。   老板命人将这块地各个角落用白炽灯照亮,而明大师则拿着罗盘左走一圈,右走一圈,确定大门位置的确不在煞方,并且建筑整体背靠山,面环水,来往道路四通八达,是旺财的好地势。   他捋着胡须对大楼老板说:“坐北朝南,后面青山做靠,前面玉带环绕,风水可谓绝佳。唯一不好的是,前面没有泄气的地方。办公室里人口复杂,浊气聚集,得把这些不好的气给泄出去。”   老板立刻道:“明大师,照您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明大师眯着眼睛远眺那条清河:“简单,将台阶垫高,下方埋上五帝钱。注意,得品相好,且是最老的物件。只有真正的五帝钱,才沾染了帝王的龙气。”   老板懂他的规矩,手一招助理就送来了支票。   明大师没有当场接过,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垂眸淡淡扫了眼支票上的零。   老板额头冒出冷汗,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用令人难以察觉的方式报复你!他咽了下口水,立刻又让秘书上来一张支票。   明大师抬手,指尖一动,身后的小弟子连忙上前双手接下两张支票。   回程路上,两个小弟子一直很高兴,按照师父之前承诺的,每单他们都能抽一定提成,今天的收入是七位数,进他们兜里的也不会少。   明大师闭着眼,后脑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子进了市区,闹市区绚烂的灯光和嘈杂声让他眉梢一动,两手抓紧手里的龙头拐杖,问:“常夫人走了吗?”   小弟子立刻发消息回去问了下,得到回复后,他哈哈大笑:“师父,那常夫人的车子着火了,吓得她都哭了。”   明大师挑眉,睁开眼扫向幸灾乐祸的小弟子:“今天是三天了吧,差不都该收网了,再拖下去,恐生变数。”   小弟子忙说:“我这就让人安排,把常夫人要请走的法器准备好。”   说话间,豪宅区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路过保安亭的时候,打杆的保安提醒道:“明大师,求您办事的那位夫人已经走了,但他儿子还在,您看要不要把人请走?”   “不用。”明大师说,“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   保安心里佩服,隔三差五总有这种疯子找上门来,明大师总是这么和颜悦色,大师身上的风骨和气韵可不是骗子能假扮出来的。要不是自己工资太低,他都想找高人给好好算一算,看能不能发财。   汽车停在别墅门口,明大师隔着车窗看向几米远外的两人。   年长一点的男人穿着成熟稳重的西装,大概是一路赶来着急了,西装外套敞开,衬衣领子上没有系领带。   认出这人是常华盛,他的目光移向另一个,尚未定睛仔细看,周身陡然生出一股冷气。   明大师警铃大作,立刻命司机快点开车。   司机浑身一震,只觉得有一缕空气从口鼻进入,沿着咽喉往下流窜,冷得他打了个喷嚏。   “还愣着做什么,开车!”明大师着急地拍打椅背,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那陌生青年身上的气场很不对劲,如同万年深渊,仿佛藏着可怕的黑洞。   那成团的氤氲多得他恐慌,只想离得远远的。   “明大师,车子,车子好像坏了……”司机焦急的又是按自动挡启动键,又是手动挂挡,汽车就像被固定住,怎么开不走。   别墅门口守着的人见汽车卡在门口,迟迟不动,跑了过来。瞧见外面的车胎瘪了,急忙敲打车窗,对司机说:“车胎漏气了。”   明大师骂了一句:“怎么就这么倒霉!不是今早刚检……”   后话被吞咽进了肚子里,他惊悚的看着朝汽车走来的两人,忽然想到,既然常华盛身边有懂行的人,自然也会知道他在他们身上放了晦气。   汽车不是无故漏气,是晦气被还了回来!   他有东西护着,晦气近不了身,遭殃的人就成了司机!   明大师推开车门跑下去,离了司机八丈远。司机从他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双手不停的抓挠身上,想要把脏东西找出来丢掉。   他刚开始跟着明大师的时候,还是个小混混,随着对方身份地位的提高,他也得到了不少好处。别看只是个小司机,只要有单子,他也能跟着沾点光。   可是眼下,他却忽然想起母亲在世时说过的话。   她说,做人不能昧着良心,坏事做多了,会被鬼找上门的。   “快闪开!”别墅二楼,佣人高喊一句。   司机和明大师一起抬头,一扇玻璃脱框而出,从上面砸了下来。   “嘶啦”一声,玻璃将明大师的衣服砍成了两半,他踉跄后退,看见一截衣服破布似的被司机抓在手里。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悚将司机给定在了原地,大脑了一片空白,身子一软,当场晕了过去。   明大师两眼发直,捂着余惊未定的心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明大师,别来无恙。”常华盛走了过去,看了眼晕倒的人,抬眸冲明大师笑了下,“借您的光,我的母亲刚经受过差不多遭遇。”   不用再猜了,自己干的那些事他们都知道了!明大师匆忙略过常华盛,看向陆汀。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身体里那肮脏的东西开始焦躁,脑海是尖锐的鸣响,明大师僵硬的提了提嘴角,“我还有事,我们改日再聊令尊的事。”   “别走。”陆汀的声音一出,明大师走得更快了。   此刻他心里无比恐慌,常华盛既然认识这种厉害的人物,何必找上他!这不是故意把他往沟里带吗!   “我让你别走。”陆汀的声音明显冷冽下来。   明大师的双脚努力往前,一步比一步更艰难,仿佛有看不见的线将他的各个关节绑住,让他被迫成为了无法掌控自己行动的提线木偶。   在对方不协调的动作中,陆汀看见明大师的身体里还藏着别的魂魄,就在他左边那只眼睛里。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只眼睛的瞳孔极小,如同针尖,有源源不断的阴气从那只其中冒出来。   随着情绪变化,陆汀身上的阴气变得尖锐,藏在明大师身体中的东西服了软,带着那具身体往后倒退,噗通一下跪在两人面前。   陆汀看着明大师慌张的脸,矮下身子和他对视:“左边那只眼睛,不是你的?”   明大师内心屈辱,不可能老实作答,盘算着能不能把敌人变成朋友。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得,如果谈不拢,那就加价。   “小兄弟,大家都是同行,没必要把脸撕破。如果你是为常家讨公道,那我可以道歉,甚至可以赔偿,你让他们开个价,我……”   话还没说完,常华盛一脚踹了上去。   嗓子里泛起一丝血气,大概是受了伤的缘故,阴邪更容易入体,明大师浑身发抖,嘴唇因为寒冷变成了青紫色。   他顾不得找东西取暖,求饶地望着陆汀:“本是同源,何必要自相残杀。你跟着我干,从今往后我的一切人脉都是你的!”   “你眼睛里到底是什么?”   陆汀看了眼明大师的左眼,那只眼睛开始泛红,流出血泪。   血色遮住了视野,明大师慌乱的抬手捂住眼睛,血泪就从指缝中流出来。   随着陆汀身上的阴气靠近,他身上的寒意开始加重,已经冻得他上下牙齿咯咯作响。长期被他压制在身体里的东西,趁着他身体虚弱和外界的阴气,正在激烈地反抗。   陆汀看着在中年男人身体中挣扎的虚影,明白过来,明大师的那双所谓的阴阳眼,一只是原装的,一只来自于死人。   而眼睛的主人,大约是不甘心眼珠子被拿走,就附身在了明大师的身体中。因为阴气不足,没办法夺舍,反倒成了明大师的鬼役。   常华盛母子俩身上的晦气,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看着已经躺到地上,身体瑟瑟发抖的人,常华盛护着陆汀往后退了一步。别墅里的人纷纷赶了出来,在两个小徒弟的带头下,他们围成一个圈,将明大师护在里面。   其中一个小徒弟恶狠狠道:“你们到底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陆汀好笑:“你应该问问你师父,他对他自己做了什么。”   能想到把死人的眼睛装在自己的眼眶里,也是个人才。   明大师的思绪模糊,手脚不停地抽出,有一股带着仇恨的气流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疼,太疼了,就像被放进极地中冻成了冰,又被一榔头狠狠敲碎。手脚明明已经冷到麻木,却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血液在快速的奔流。   寒意和血液在身体里走了一圈后,朝着他脑袋涌去。   所有人都看见,明大师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角,鼻孔,耳朵,血像蚯蚓一般从七窍流出来。 第42章   “师父, 师父你怎么了!”两个小弟子嘴上喊着关心的话,站起来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   明大师疼得说不出话,他的左眼睛疼得他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 可是他下不了手,也不敢。抠下来那只眼睛就废了, 他拿什么赚钱!   他竭力冷静下来,只有坚定地心性才能压制住对方。可惜事与愿违, 他的一切定力早在看见陆汀身上那股阴气的时候就没了,如今更是因为疼痛无法定神。   豪宅区的保安闻讯赶来, 看到便是十几个人围观那位清风道骨的明大师,在地上痛苦蠕动的身躯。   “怎么回事!”保安心里崇拜明大师,着急凑上去想把人扶起来。   被陆汀给拉住了:“你最好别动他。”   长久压抑的怨气正在膨胀, 正是见谁咬谁的时候, 保安凑上去只会沾上晦气。   保安根本不听,反而指责两位小徒弟:“自己师父已经这样了,居然见死不救看热闹, 真他妈不是东西!”   “我们……”一名小徒弟动摇了, 他拽了拽旁边的师兄, 小声说,“我们不能放着不管,万一等他恢复了责怪我们, 把我们扫地出门怎么办。”   他们自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孤儿院里,是师父把他们接出来, 给了遮风挡雨的地方,还会给他们高额的提成。   作为回报, 帮师父做事不是理所当然吗。   更何况, 他们并不认为师父骗了人, 不过是动用手段卖了几个高价法器罢了,指出的问题都是真实存在的。整个过程中除了有人受点轻伤和惊吓之外,也没有出过人命。   就算他们有错,也不是大错。   这么一想,两人的底气足了,一起冲上去要扶起明大师。   手指刚触碰到明大师的后背,两人一起打了个寒噤。师父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凉,就像,就像死人一样。   “快救我!”明大师拼命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呼喊。   奈何两个小徒弟被他身上的体温吓到了,两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愿意冲在前面。等周围人回过神深想其他的时候,明大师已经奄奄一息的平躺在地上,指尖不住地抽搐。   不远处,不知是谁叫的救护车到了。   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床过来,刚要动手把人抬起来,就见地上的人突然大声痛呼。   在陆汀的眼里,扎根在明大师身体里的魂魄脆弱不堪,他不停地用自身去冲撞破坏明大师身上的阳气。这是一种玉石俱焚的恨意,宁愿自己毁灭,也要把对方一起拖入地狱。   那剩下的残魂尽数扎入明大师的眼睛,从他的后脑勺穿过,化作一团黑气将眼珠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下子,不只是陆汀,就连其他人也听到了吧唧一声。   那只被明大师的手捂住的眼珠子,竟然无缘无故的爆裂了!瞳孔,眼球中的晶体,于大脑相连的神经从那只眼眶中飞溅出来,落得到处都是。   在场的人吓了一跳,就连见多了血的医生护士也纷纷尖叫着躲开。   明大师身体最后弹动了下,彻底躺着不动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医生蹲下去查看,发现人还活着,那只没了眼球的眼眶如同一个黑洞,满是鲜血。   别墅区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有人报警了。医务人员把人放上救护车的时候,警察也到了。   明大师的两个小弟子抢在警察开口前,率先跳出来指着陆汀和常华盛说:“就是他们把我们师父害成这样的!”   常华盛丝毫没有被指证的慌乱,四平八稳地对警察说:“我承认,在发现自己受骗后,气得踹了他一脚。不管什么情况,先动手就是我不对。但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不会认。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几位可以去调监控。”   半小时后,去看监控的警察回来了,拿出手机递给另外两名警察看。   手机拍摄的视频不太清楚,但也足够令两人看清事情的始末,那明大师先是主动下跪,被踹了一脚肚子后,他就捂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年轻警察默了一瞬,嘀咕道:“碰瓷?”   “不可能,再往下看吧。”   他们是负责区域治安的片警,对这片豪宅区的住户向来敬而远之,这些人有权有势,一个都不能得罪,包括这位风水大师。   到场的时候,三人都觉得被指证的两人今天要倒霉了。因为明大师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前段时间也有人找过他麻烦。   那天也是他们赶来,到场后发现“闹事”的人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明大师亲自出面说这人偷了东西,说完,又当着大家的面从对方口袋里掏出赃物。   他们把人带回了派出所,一路上那人都在喊冤。   可是没办法,人赃并获,而明宅里内的监控又恰好坏了,谁也无法替他辩驳说这是一场栽赃。   “怎么回事,他的眼睛开始流血了!”年长的警察声音颤抖,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有人会因为被踢一脚肚子就眼睛流血吗?真的是装的?   “你们往后看,明先生的状态很不对。”去录视频的警察朝担架床走去,医生护士已经打算离开了。   只看了一眼那只装满了鲜血的眼眶,就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明大师的另一只眼睛望着车顶,眼神空洞无神,像死了一样。   “他没事吧?”警察问。   “说不清。”医生不敢给任何肯定的答复,这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且可怕的病情。   警察觉得躺在担架床上的像一个死人,鬼使神差的伸手碰了下,冷冰冰的身体刺激得他快速收回手,随即惊恐地看向明大师的胸口。   那人胸口急促的起伏着,手指轻微的颤动。   还活着。   警察忽然有种感觉,明大师活不长了。   还在看监控录频的两个警察终于抬起头来,那血腥诡异的画面堪比国外的恐怖电影,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眼珠子怎么爆裂了呢?!   “你们先跟我们回派出所,有些调查需要你们配合一下。”警察说完,指向其他人,“还有你们,都一起。”   夜里清冷的派出所,挤进十来个成年男性,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值班的警察赶紧从值班台后出来:“出什么事了,怎么带回来这么多人。”   “明大师的别墅出事了,带他们回来详细调查。”说完,便领着陆汀等人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空间大,刚好能放下这些人。   问话进行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医院那边传来消息,病人因为失血过多引发了多个器官受损,伤到了脑神经,下半辈子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了。   警察挂了电话,神情复杂地看向常华盛,单独把人叫到一边说了明大师的病情。   “你和你母亲被骗的遭遇我们很同情,但人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得有心理准备。”   警察的意思是,你那一脚是不是引发后续疾病的根源还有待考证,如果证明有关联,将难逃法律的罪责。   常华盛皱眉,转头看了眼会议室。   陆汀安静坐在椅子上,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眸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笑得很温和。   常华盛那点担心瞬间就没了,他点头:“我明白了,我可否打个电话,让我的律师来一趟。”   律师赶来后没多久,就把老板和陆汀一起弄了出去。   此时已经五点半了,清晨的太阳从地平线下露出了一点尖尖,阳光还很柔和。常华盛把陆汀送到楼下后,便离开了。   此时这个点,负责看着黄凤娇的司机因为女主人不喜欢烟味,正在安全通道里抽烟。而黄凤娇则心事重重的蹲在门口,没有待在屋内。   回到家后她的懊恼很快就消失了,变成了焦躁不安,每隔三五分钟就看一眼时间,盼着儿子赶紧回来。   烦躁的心情让她越发觉得憋闷,索性出了家门。   奇怪的是,只要一离开家,心情就能够平静些许。大约是晚上的事给她敲响了警钟,亦或者是那名面容姣好的青年带给她的感觉过于平和,而这份感染一直持续至今。   黄凤娇从过往记忆中,渐渐翻找出一些怪异的点。   譬如,她留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几年前的某天开始,她忽然不爱出家门了,宁愿烂在家里也不愿意出门应酬。   譬如,她经常在夜里生气躁郁,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总是胡思乱想老公是不是有了外遇,儿子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将抛弃她这个母亲。   又譬如,每当和儿子争吵后,都会萌生自己不该活着的念头。而这念头,在前两天终于被她付诸了行动。当时要不是儿子拼死拉着她,她早就粉身碎骨了。   这个家是黄凤娇亲自监督装修出来的,为了营造出温馨的氛围,付出了许多心血。在她心里,家一直是最安全的港湾,可是这一刻,她心里对家产生了惧怕。   黄凤娇的心被揪成了一团,总觉得会有什么从背后紧闭的大门钻出来。   她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紧张地打开指纹锁,佝偻着身躯走进去。   鞋柜上的收纳篮里是空的,没有手机和钱包,黄凤娇想起来了,它们在客厅的茶几上。她强忍着害怕,战战兢兢地朝茶几走去。   安静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细微的咔嚓声,黄凤娇被踩中了痛脚似的,惊讶的回身看向身后。   屋子里的每个摆件都是静悄悄的,更加没有第二个人制造出噪音。她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感应到什么,她猛地抬头。   悬挂的水晶灯正在摇晃,然后在她的惊恐的目光中坠落下来。 第43章   好看的棱形体水晶点缀刮过脸颊, 合金的灯架划拉过手臂,衣服袖子立刻多了一条口子。   黄凤娇空白的脑海这才有所反应,可是已经迟了, 华丽的水晶灯将她卡在灯与茶几之间,而茶几是大理石的结构, 根本无法推开。   她尝试着活动被卡住的那条腿,指头一动就是一股钻心的疼, 后知后觉发现,她的脚指头似乎被什么给扎住了。   “老李!”黄凤娇满头冷汗, 扯着嗓子,用尽浑身力气大生叫喊。   司机恰好抽完烟,往回的步伐停顿下来, 仔细一听, 真的是夫人在喊他,连忙拉开虚掩着的家门冲了进去。   咔哒一声。   家门被他进门时带了一下,锁上了。   司机没在意这个, 冲出玄关看到黄凤娇的状况后整个人都傻了:“我就抽个烟的工夫, 怎么成这样了……”   黄凤娇疼得嗓子都哑了:“快把我弄出去。”   司机从前是当兵的, 当司机后也没有疏于锻炼,力气很大,三两下就将灯架抬了起来。可是黄凤娇却不行了, 她跟着被抬高的灯脚举起腿,隐忍地喊道:“不能抬高, 我的脚!”   她右脚的指头被一根水晶棱给扎穿了,血正沿着抬高的小腿往大腿流。   司机慌了:“这可怎么办!我帮您把水晶先拔|出来?”   疼痛让黄凤娇的脸变得惨白, 她咬着嘴唇忍下一波疼痛, 点了点头:“麻烦了。”   司机心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黄凤娇满是血的脚,一会儿是临走前那名陌生青年的叮嘱。他小心翼翼的将灯架放在茶几边,弯下腰,一手握着黄凤娇的脚踝,一手捏着那块水晶棱。   他实在想不通,这得多倒霉才会被扎得这么准。   水晶被拔|出来的那一刻,鲜血溅得司机满脸都是。他抬手抹掉,丢掉水晶的那只手却不停地颤抖。   “夫人,我离开时那个青年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让我关好门窗、水电……”他缓缓抬头,目光露出藏着惊恐,“你说,他为什么这么说。”   黄凤娇从疼痛中回过神,一时没听清,又听司机自顾自的继续道:“他的意思是不是,家里可能会发生危险?”   只是青年没料到,水电煤气被关了之后,这灯却自己砸了下来。   司机打了个哆嗦,也不知哪里来一股力量,捞起黄凤娇就往玄关跑去。他握住门把手用力往下掰,把手就如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黄凤娇伸手尝试从内部指纹解锁,门发出滴滴滴地故障提示后,显示屏骤然熄灭。   “家里还有钥匙!”黄凤娇想起这门可以用两种办法打开,指挥司机去自己房间。   司机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感觉到有东西从面前晃过,像人,又像动物,无声无息带走了空气中的热度。   黄凤娇紧紧抱住自己,一对眼珠子不住地环绕四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有鬼!这个家里有鬼!   只要一想到自己和那种可怕的东西,同居一室了不知道多久,她就浑身发毛,恐惧攫住她的心脏,恣意揉捏,隐隐发疼。   玄关正对出去的一面墙上,有一个艺术挂钟,钟上的时间只走了十几秒,黄凤娇觉得不对,时间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   “老李!”   “老李!”   一声声嘶喊响起,刚走进房间的司机探出头:“夫人,怎么了,我还没找到钥匙!”   本该很近的回应,却像是隔着上百米,上千米传来。   黄凤娇:“别找了!你快回来!”   她一个人呆着太害怕了,身边有个人会好一点。司机迟迟没有回应,更加没有出来,像凭空消失了。   “老李!”黄凤娇地声音在颤抖,浑身哆嗦得厉害。   房间里,司机没听见之后的叫喊,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翻找。终于,他在床头柜的深处翻出了钥匙,刚一起身,背后一扇没关严实的窗户被大风吹开,窗框砸在墙上,当场碎裂。   青年和自家少爷的叮嘱再次浮现心头,司机终于醒悟过来,他们得跑,得赶紧离开这里!   顾不得脚下的玻璃渣子,他直接踩了过去,指尖快要触碰到房门的时候,风又来了,刮得房门砸在了门框上。   倒霉催的,这个锁也会坏了!   司机急得连踹几下,当打开门出去的时候,他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结实的玻璃全碎了,大大小小的玻璃块飞得到处都是,黄凤娇的脸除了蒙着纱布的那一块,被割出了不少伤口。   “夫人!”司机飞奔过去,发现黄凤娇已经昏迷了过去,而她的手腕上有一条十分狰狞的伤疤,恰好是腕动脉处。   他撕下身上的衣服做了紧急处理,背着人下楼送往医院。   汽车上,黄凤娇慢慢醒过来,从模糊的视野意识到自己正在车上,心头悬着的巨石瞬间落了下来。只要走出去就好,只要离开那个可怕的家她就能保住命。   到了医院送进抢救室不久,接到电话的常华盛赶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常华盛质问司机,“你没有一直跟着她在一起吗!”   “我一直跟……”司机辩驳的话卡在喉咙,他想起来了,严格来说他并没有一直和夫人待在一起,他先后离开了两次。   常华盛从他表情看出什么,沉沉吐出一口气。他之所以让司机寸步不离的跟着母亲,是因为在赶往明大师别墅的路上,陆汀告诉过他司机当过兵,阳气重不说,还有一身正气,多少能吓退一些妖邪。   谁知道还是出了意外。   仔细想想,李叔并不知道更多原委,而且作为亲儿子的他也没有将母亲照顾好,怪不了别人。   “算了,没事了李叔。”常华盛觉得很疲惫,弓着身子坐到冰冷的长椅,两手捂着脸,“你先回去吧。”   司机嘴上不说不问,但心里明白黄凤娇的受伤和自己有些关系。他没结婚,膝下无儿无女,回去也是守着空荡荡的房子,不如留在医院守着主家。要不然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我陪你一起等吧。”司机坐在常华盛身边,眼角的余光瞥见男人晦暗的面庞,嘴唇蠕动几下,低声说,“少爷,我总觉得今天的事情很诡异。好端端的,水晶灯突然就掉了下来,窗户玻璃也碎了,而且夫人她……”   “我心里有数。”常华盛知道司机今天也受到了惊吓,按住他安抚。   司机喉结上下攒动,抿紧了嘴唇重新陷入沉默。他是高中毕业后就参了军,一直在部队摸爬滚打,退伍后买了一套房,找了一个安稳而平凡的工作。   像今天这样的怪事,他还是头一遭遇见。虽然弄不清缘由,却在心里生出了对未知的畏惧。   看着医院笔直而空荡的走廊,若是往日他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眼下,司机害怕了,往常华盛身边靠了靠。   常华盛身上穿得也不多,他竖起衬衣领子挡风,再抬眼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黄凤娇出来的时候,双目紧闭,口鼻上戴着氧气罩。止血后,她的手腕被包扎得很好,只是失血过多,还需要休息些时间才能醒来。   医生将病人推进单人病房,出门时忍不住看了眼昏睡的女人,忽觉一股凉意蹿上后脑勺,忍不住抖了抖。   这名女病人太奇怪了,手腕上的伤口大,但远到不了无法止血的地步。可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止血完毕后三五秒,伤口就会重新崩开。   就好像,她的身体在排斥止血,想要她死。   “要不试试缝十八针?”当时手术助理是这么说的,“这伤口太邪门了,跟我们作对似的,我以前听我爷爷说,九是至阳之数,缝十针十一针都不行,要不然我们……”   “你在说什么屁话,这是病人,能随便来吗!”   “可是……”   他们又尝试了两次,黄凤娇的皮肤都要被扎烂了,伤口依旧会崩开。而且每次崩开,伤口都会比之前更大。   这一现象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手术室里的医生不得不往别的方向想。   比如,这伤口并不是人为,而是妖邪。   最后一次,他们足足缝了十八针,又在手术室里观察了会儿,确定伤口不会再崩裂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变得紧绷,心如擂鼓。   十八针,已经超过了本该缝合的针数,常华盛听后还质疑了下。   医生也无法解释缘由,只说这个针数是他们几次缝合下试验出来的。床上的女人悄无声息,在医生眼里却成了洪水猛兽,说完就脚底抹油飞快走了。   私立医院病人不多,清晨并不嘈杂。只是常华盛怎么也静不下来,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给陆汀打了个电话。   陆汀在家补了三小时觉,坐起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打着哈欠拿起手机,没什么精神的接通:“喂……”   常华盛一顿,内疚道:“没睡好吗,要不然我先挂了,等晚点我再打过来。”   陆汀揉了揉眼皮,努力打起精神:“没事,你说吧。”   常华盛将从司机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一遍:“以前一直没见过血,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不敢想昨天要不是李叔在,我母亲究竟会发生什么。”   煞气本身就能影响人的心智,给人带来灾祸,只是让陆汀意外的是,见血之后它会变得如此凶猛。   下意识看向屋子内,又撸起睡衣袖子看了眼小臂,确定林归不在房间里后,他掀开被子下床,进了卫生间。   “我现在过来。”陆汀说,“不过得李骞批准我请假才行。”   常华盛搞不懂他的脑回路,都这么有能力了,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朝九晚五,不,可能是996,“我现在让司机过去接你。”   陆汀:“我自己去吧,让司机守在病房里。”   陆汀说完隔空将手机抛回床上,推开卫生间的门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白色陶瓷的洗脸池内,一株小小的嫩芽飘在水里,水波荡漾着,推着它在里面来回晃悠。兴许是觉得自己脆弱的一面被暴露了,嫩芽瞬间抽长,无数藤蔓从窄小的洗脸池中拥挤出来,沿着柜子落到地板上,将陆汀的脚给缠了起来。   “我什么都没看见!”陆汀很识相的两手捂着眼睛说,“我去用外面的公卫。”   天呐,小叔叔一直不吃不喝,顶多每天吸吸香,连他装在盘里的供果都不搭理。原来他也是有需求的吗。   陆汀觉得,今后出门有必要随身携带小水壶,在小叔叔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奉上掏出来。   狰狞的藤蔓中走出一名身材颀长,肌理分明的男人,他套上散落在地上的衣裤,面色漆黑。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刚刚泡得太惬意,警惕放松之下会让陆汀撞见那一面。   林归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佯装无事的离开了卫生间。房间里,青年的身影早就不见了,留下一点淡淡的,独属于青年特有的气息。   陆汀洗漱动作向来很快,他站在房门口,清了清嗓子,又扒拉两下头发,心里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林归是个很爱面子的鬼,被人撞见那么可爱柔弱的一面,心里肯定恼怒。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别进去了。   陆汀隔着门敲了三下,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便小声地对着门里的人说:“小叔叔,我要出门了。”   小心翼翼的语气令人林归眉梢微挑,他冷冷地哼笑一声,真不知道是该夸他把自己脾气摸透了,还是该鄙夷他胆子小。   “等着。”林归说完化作藤蔓钻进了陆汀的袖子里。   报复似的,还轻轻扎了下陆汀的手腕。   陆汀能怎么办,撞见那样一幕只能自认倒霉,老实承受男人不痛不痒的火气。   按照约定来到黄凤娇所在的私立医院,陆汀很快就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一夜时间,打扮靓丽的富太太憔悴了许多,脸上和手腕上不是绷带,就是纱布,有点凄惨。   司机见常华盛对青年十分熟稔却不乏客气,自觉退到了一旁。   “我事后去问过医生我母亲手上的伤,医生跟我说手术过程中缝合一直很不顺利,经提醒后尝试性的缝了十八针才终于把血止住。我心里一直不踏实,陆先生,我母亲的伤口会不会再次裂开?”   黄凤娇的额头比之前更黑了,身上飘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煞气入体变得嗜血。   林归在陆汀耳边说:“九,至阳,极数。能暂且压制从伤口外泄的煞气。”   陆汀有样学样的转述给常华盛,安慰道几句后,他低声道:“方便的话,能出去一下吗?”   常华盛对他信任颇深,当即拉着司机离开了病房。   司机不放心道:“少爷,放那小青年和夫人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他看上去……”   “李叔。”常华盛及时打断,“人不可貌相。”   司机自知失言,点了点头,抿紧了嘴唇。   两人离开后,林归现身在陆汀身边,他审视片刻病床上的女人,略微一闻,那藏在黄凤娇身体中的煞气便钻进了他的身体中。   陆汀只觉得身体内窜进一股气流,霸道凶狠,他警惕的盯着林归:“你干了什么!”   林归淡漠地看着他:“对你有好处。”   陆汀:“……请正面回答。”   林归:“我把煞气纳入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你我相连,自然有所感应,而且其中一部分也会过渡到你身上。”   陆汀要哭了,那煞气险些杀人,这等于是把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装进了他的身体中!   “我不要,你赶紧给我弄出去!”   “记得我上次教你的么。”林归两手压在青年的肩上,脸庞几乎贴着青年的侧脸,“你是阴气的集合,这点煞气对你不算什么,你能将他们转化成自己需要的东西。”   随着男人引导和鼓励,陆汀感觉那股凶恶的气流变得温顺,脑海中的惊涛骇浪顷刻间打散了浑浊的溪水,逐渐吞没,净化。   慢慢地,陆汀感觉身上多了几分清爽,因失眠不足而产生的疲惫感也消失了。   林归拍拍青年的肩:“走吧。”   病房门被从里面打开,常华盛立刻起身迎过去。   陆汀回头看了眼睡脸恬静的黄凤娇,笑着道:“好了。”   常华盛僵直的后背放松下来,随即想起什么,追问:“那我家里……”   “现在过去。”陆汀说完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因为出门的时候还早,他没跟李骞请假。眼下来看,去公司是肯定刚要迟到的。   【李哥,有点事早上可能要晚到,能不能不扣工资qwq,我保证在下午下班前把工作做完!】   李骞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刚到公司,他笑着摇摇头,回复过去:【准了。】   他算是来得早的,公司里目前只有一个员工,是徐晓雯。   徐晓雯对着小镜子化好妆,回头就瞅见老板满面春风的走来,一下子明白过来:“软件测试没问题了?”   不提还好,一提李骞就火大,好心情不翼而飞。   他们项目组是有分工的,陆汀的任务完成得非常不错,周伟的不行,一旦插|入整个系统立刻崩盘。   记忆中,周伟的水平虽然算不上优秀,至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写个东西狗屁不通,连最常用最基础的元件都能写错。   为了补他捅出的窟窿,李骞大半夜没睡,今早四点钟才将一切搞定。   不得不说,看着自己一手写出来的程序健康运转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如同老母鸡孵出了小鸡仔。   想到接下来只剩下宣传和推进工作,李骞的心情又好了。   进办公室前,他敲了敲徐晓雯的桌子说:“等周伟来了,让他到办公室找我。”   徐晓雯哦了一声,知道周伟要遭殃了。她看了眼公司大门的方向,发现向来会提前十来分钟到的陆汀居然还没来,忍不住嘀咕:“小帅哥今天怎么还没来。”   走到一半的李骞回头说:“陆汀早上请假了。”   刚进门的汪彭泽雷达竖了起来,凭借着他干狗仔的敏锐,他敢断定,陆汀一定是去干大事了。   他举起手说:“老大,我也要请假。”   汪彭泽于公司来说是自由份子,不来都没人管,李骞懒得搭理他:“去找陆汀是吧,赶紧滚。”   汪彭泽嘿嘿一笑,拿着相机跑了。   徐晓雯一脸懵逼,这公司什么情况,她怎么忽然有些看不懂了,虽然每个人都很普通,可是她就是觉得,这一张张普通的面孔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汪彭泽混迹狗仔圈多年,有自己的手段,很快就查到了陆汀的去处,同时也查到陆汀昨天因为上流圈子里那位闻名的明大师,和常家的少东家一起进派出所的事。   不得不说,他和陆汀缘分不浅。   盯宏德光的时候,陆汀在对付宏德光。他怀疑明大师是个骗子盯上他的时候,陆汀也跟着扯上了关系。   汪彭泽直觉,自己之前猜得没错,那姓明的就是个大骗子!   汪彭泽盯上明大师,还得从他母亲说起。   他母亲有段时间特别倒霉,走路平地摔,喝个水把自己呛成了支气管炎,用餐时手里一滑,西餐刀切到了自己的手指上……为此她找到明大师,请了一道包成三角形的符纸回去。   那日之后,母亲的霉运渐渐少了。为了表达谢意,之后又托人送了一张支票过去。   汪彭泽那时候并没有多信服鬼神之说,一心觉得母亲受骗,便偷偷拆了符纸,发现里面是用毛笔画得乱七八糟的图案。   曾经陪母亲去道观上香时,他留意过,符纸上的图案看似凌乱但很有章法,且自带气势,绝不是这种垃圾!   细想起来,母亲的霉运减少跟这破玩意儿根本没关系,铁定是因为去海边度假,被太阳给驱没了!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暗地调查和跟拍明大师。   可惜对方安保工作做得很好,整整两年下来,他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摸到。汪彭泽摸了摸下巴,仰头看向高层,举起相机拍了一张。   拍完后他习惯性的看向照片,照片中,乌云似的云絮物从常家的窗户中冒出来,逃命似的快速流窜。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很危险。   想起陆汀还在里面,汪彭泽怕他出事,连忙盖上镜头盖,跑进了楼里。 第44章   汪彭泽站在电梯前, 怎么戳电梯按钮都没用,电梯坏了。   看了看紧闭的电梯门,又扭头看向步梯方向。没有再继续犹豫, 咬牙将相机挂斜在背上,推开了安全通道的大门。   楼梯间内有风声呼啸, 呜呜的如同女人痛苦的低泣,温度更是低得像十八度的空调。   他一口气冲上九楼, 歇了口气,随后三步并作两步, 铆足了劲儿冲到了常家所在的楼层。停在安全通道,他就被一阵风给刮倒了,安全通道的门唿扇过来, 险些砸中他的脸。   汪彭泽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压压惊, 翻身爬起,再次推门冲出去。   因为是一层一户,抬眼便从那扇被风刮开的大门中看见屋子里乱飞的玻璃渣滓, 细细密密的围绕着中心的青年旋转, 仿佛随时准备扑上去将人撕碎的猛兽。   汪彭泽呆住了, 眼前画面简直违背一切科学。   玻璃渣滓没有重力吗,那些风又是哪里来的?还有陆汀,他站在中间干什么, 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   一连串的问题并没有将他砸懵, 汪彭泽用手挡住脸跑进去,站在一个还算安全的角落喊:“陆汀!”   陆汀完全感觉不到外界, 一切注意力都放在与煞气的对抗上。   围绕在四周的煞气非常凶戾, 每一次刮过皮肤, 都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钝痛感。但因为有林归护着,他虽然疼,却没有真正的受伤。   林归失了耐性:“剩下的这些看似霸道,实则就是纸老虎,陆汀,去找他脆弱的地方,如果用眼睛看不见,那就用你的意念。”   汪彭泽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这危险的空间内竟然还有第三个人!   几乎是在他看过去的同一时间,男人的目光投过来,语气淡漠:“出去。”   汪彭泽家境优渥,上位者也见过不少,但像斜对面这位,明明只简单吐露了两个字,却能造成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汪彭泽当即认识到自己惹不起男人,可他不放心陆汀。   “我……”   林归的眼神变得森冷,汪彭泽被冻得两腿发软,抱着相机跑了。   陆汀沉浸在意识中,大脑一片空白,耳边的玻璃渣滓相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渐渐的,脚步声及近,几乎不需要思索,他就是肯定那人是林归。   男人和他一起处在煞气形成的旋涡中心,两根冰凉的手指按上陆汀的太阳穴,柔和的凉意如同撞入冰河的春风,瞬间融化了坚固的冰霜。   空白的脑海中,终于浮现出他们目前情形。   被吸走了大半的煞气正在剧烈地挣扎,如同一条蟒蛇将人困住,再慢慢收紧将人勒死。蛇的致命点是什么?七寸。   林归的唇贴上陆汀的耳朵,湿冷的气息沿着耳廓钻进去,有点发痒。   刚要闪躲,男人抓着青年肩膀的手多了几分力道:“现在,将你的意识放远一点,在屋子里仔细寻找你的目标。”   陆汀脑海中多了一个微缩版的自己,那是他自我意识的具体化,或者说是神识。   迷你陆汀像是拿了放大镜的小侦探,在意识复制出的世界中寻找隐藏起来的煞气源头。   常家的总体没有问题,家中也没有任何可以招致煞气的摆件和物品。于是他改变了思路,转而去观察房屋的主体构造。   沿着地脚线一步一步地丈量整座屋子,陆汀终于发现了问题。   常华盛卧房的大门上,还开了一个门,一个宠物猫狗可以进出的小门。   打开那扇小门,把手伸进去,有微弱的气流从指尖穿过。它很聪明,没有显露行迹,而是沿着墙体慢慢地将自己扩散出去,继而包裹整个家。   陆汀睁开眼,周身的阴气扩散出去,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围绕在四周的煞气收拢到一起,又快速吞噬,悬与半空的玻璃渣滓掉了一地。剩下的漏网之鱼害怕了,一溜烟朝卧房方向逃跑。   他跟着追过去,停在常华盛的卧房门口,用脚尖踢开那扇宠物门。   门洞的尺寸有些怪异,和他以前在网上见过的宠物门有些差距,小了点。   看他盯着门洞半天没出声,林归揉了揉额角,闭着眼睛提醒:“文公尺。”   陆汀眼前一亮,用手比划两下门洞,他记得那本古书中提到过,古代阳宅门窗是按照文公尺来计算的。文公尺长一尺四寸一分,以生老病死苦为基础又分为八格:财、病、离、义、官、害、本。   八格各有吉凶,一般来说,阳宅的面积、门窗的长度,要在吉字上,详细来说,就是财、义、官、本这几个字。   陆汀手里没有文公尺,但他记得所有文公尺每个字对应的长度。于是用手机找出在线尺子,量了下宠物门的长度,比14.7厘米还要多一点点。   对应的字是病,更为详细一点,这个长度预示着孤寡。   门是很重要的东西,人和气的都由此进出。但若是门的长度本身就有问题,进出的气流就变了质,渐渐成了煞。   煞长成了气候,又见了血,这家必定会有死伤。   黄凤娇的遭遇就是最好的证明。   陆汀不敢相信,谁会这么歹做这种事情,当即给常华盛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道:“家里的工具箱在哪?”   常华盛被突然问及这种问题,有点懵,下意识回答:“在厨房。”   厨房的工具箱里什么都有,陆汀挑了一个趁手的铁锤,朝着宠物门用力砸了下去,门破掉的同时,那股隐匿在其中的残余煞气也泄了出来。   它不死心的想要反扑,眼看着就要爬上陆汀的脚踝,一根带刺的藤蔓身来将它卷住,收紧。那些尖利的刺将成团的煞气穿刺,捣碎,吸收得干干净净。   林归抿着唇,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陆汀被他脸上少有的惬意表情搞得想笑,觉得小叔叔一点也不凶残,像只吃饱了的大猫。就差没洗个脸,再舔舔爪子了。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浮现出小嫩芽泡澡的画面。   可爱。   陆汀清了清嗓子,低头将锤子放好,拎着工具箱再回到客厅时,客厅的气氛同之前的阴森截然不同,阳光撒了进来,将整间屋子烘得暖洋洋的。   蝉鸣声传来,陆汀踢开地上的玻璃渣滓,离开了常家。   “你们没事吧!”陆汀一出门,就被汪彭泽紧紧抓住胳膊,陆汀急忙拨开他的手,找了个托词,“我身上脏。”   “还好吧。”汪彭泽追问,“你没受伤吧,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吓死我了。”   陆汀不确定常华盛是否希望自己家的事情被外人知道,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了?”   汪彭泽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说:“我查了你的行踪,以为你是来对付姓明的大骗子的,就跟来了。”   “这里不是明家。”陆汀说完顿了顿,“不过有件事的确需要你去做。”   汪彭泽两眼放光:“你尽管说。”   “我们边走边聊。”陆汀朝电梯走去,原本已经坏掉的电梯,随着煞气被祛除又恢复了正常。汪彭泽顾不得细究这个,专心致志的听陆汀讲明大师的行骗手法,连和陆汀一起的陌生男人什么时候不见了都没发现。   故事不长,几句话就能概述清楚,汪彭泽听完后当场就炸了,“我妈当时倒霉,不会就是他干的吧!”   “不好说。”陆汀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汪彭泽发誓一定要把这个人曝光出去,他有那样多的信众,其中不乏大佬。等这些人发现自己当初的遭遇居然是明大师一手造成的,不用等到法律判决,明大师就会被人弄得半死不活。   回到公司,汪彭泽一脑袋扎到电脑前,连午饭都没吃。   陆汀可没他那个忍耐力,敲了个回车键起身去吃饭。路过周伟的工位时,他忽然想起好像一上午都没看见这个人。   徐晓雯拎着包经过,顺嘴说道:“旷工半天,有事请假也不说一声,直接没来。”   “哦。”陆汀不怎么关心周伟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那几人最终饥不择食让他屁股不舒服,他现在只关心中午该吃什么。   李骞从后面跟上来,刚想搭陆汀的肩膀,想起之前被扎手的遭遇,谨慎的把手收了回去。   两人照例等下一班电梯,没和其他人一起。   李骞好奇地问:“我看了汪彭泽拍的照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煞。”陆汀说。   李骞低头在网上查了下,最浅显的资料显示,凶秽之气,邪气。常用来形容表情,用在风水上也差不多,指的就是不好的容易招致灾祸的气。   出门时,陆汀叫过汪彭泽去吃饭,对方码字码得浑然忘我,根本没听见。   他问李骞:“汪彭泽又在写什么呢?”   “纪实小说。”李骞从微博里翻出新关注“扳手先生”,点开他最新更新的那条长微博,“他把你帮人除煞的事情更新出来了。”   陆汀:“……”   李骞:“他还算老实,没有因为不知道就瞎编乱遭,除了除煞这件事,其他的都直接说明‘原因未知’、‘过程未知’。你看看,下面不少人嚷着让他快更新。”   认真一看,下面的评论五花八门,吵嚷更新的还真没有几个。   【gg能不能快点更,文笔很糙,可我就是欲罢不能】   【前面H姓老板的后续还没写,怎么又出来新故事???这是编不出来了吗】   【煞气?我看你他妈是傻气吧,写的什么鬼东西,已举报谢谢】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谁写小说会用“过程未知”带过】   【楼上,你成功吓到了我,感觉博主好像一个亲历者,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全程目睹?】   【富强,民主,和谐……】   此次更新的最后一句话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汪彭泽对事情的发展有种可怕的敏锐,煞这种东西,必然不可能自己招回家中,他说不好这和明大师是否有关系,但陆汀帮助的这家人,一定是被人害了。   他关掉电脑,对底下的评论并不关心,揉了揉肚子,拿着钱包离开了公司。   陆汀和李骞在路边小摊吃面条,汪彭泽找到他们俩,点完餐后搬了张凳子坐到陆汀身边。控制不住自己想把故事写出来的同时,他其实很心虚。   尤其是在面对当事人的时候。   汪彭泽吃了几口面,支支吾吾问陆汀:“陆哥,我把你的事写成小说,你不生气吧。”   “还好。”陆汀无所谓道,故事中没有提及他的任何个人信息,对他造不成影响。   汪彭泽傻笑了下,心说陆汀脾气真好。笑意尚未褪去,就听见身旁的青年说:“我想了下,你能写下来让更多的人看见也不错,算是一种提醒。”   像文公尺这样毫厘就能定人吉凶的事,会发生在常家,自然可能会发生在其他人家里。   陆汀略过常华盛的身份,将文公尺如何使用,如何让普通的门洞成煞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希望汪彭泽能补到微博上。   汪彭泽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面条都顾不上吃,掏出手机把这些东西一字不漏发了上去。   某座南方小城,张平抱着手机刷微博,当刷到扳手先生的最新微博后,他骂了一句傻逼,快速发了条评论。   【就是这种粗糙的,好像自己亲身经历的表达方式才能让你们相信,摆明了是编故事,文公尺我家也有,我怎么没看见什么八格】   张平吐槽完在床上躺了会儿,听到父亲呻|吟着连忙起身去帮忙翻身。   他父亲在去年搬进新家后不久出了车祸,因为送医不及时,下身瘫痪了。张平为了照顾父亲,辞了大城市的工作,回来在家开了一家网店,这样一来既能赚钱,又能方便照顾父亲。   给父亲翻完身后,他又想起扳手先生的微博,鬼使神差的,在替父亲掖完被子后问道:“爸,我听说文公尺上分了八格,每格有个对应的字,爷爷留下来的那把文公尺上怎么没有?”   “你爷爷那把尺子一代传一代,都用多少年了,刻度早没了。早期是有字的,我见过。”   张平一愣,居然还真有!   他去书房的老木箱子里翻出旧物,仔细看了看,又用指腹反复摩|挲,的确有起伏不平的刻度痕迹。   张平回头看了眼他爸的卧室,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父亲的车祸会不会也是因为冲撞到什么?不可能,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封建迷信。可,万一是真的呢?   跟自己拉扯一阵后,张平从网上找到了文公尺的资料,发现古物的文公尺真的有字,他把每个字对应的长度打印下来,拿出皮尺开始测量家里的门框。   第一道大门,数据就不太对。   张平反复测量后发现,入户门的长度宽大约是112.5,高大约是202.2,按照网络资料看,这样的宽和高对应的字都是预示着大凶的“劫”字。   前者对应死别,后者对应财失去!   张平浑身战栗,他想起父亲的车祸,明明好端端的走在马路上,却被一辆刹车突然失灵的电动车给撞了。还有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总是因为损坏赔单,短短十几天,已经赔了两千块出去了。而快递那边拒不承担责任,该赔他的钱一直不肯给。   难道都是因为这个入户门吗?   张平心里慌作一团,立刻托熟悉的人去找来风水先生和木工。   两人一进门,一个手里的罗盘乱转,一个对着门框用手丈量,丈量后摇了摇头说:“小伙子,你这门尺寸不对。”   风水先生说:“你自己看这罗盘,从你这门一经过,指针就会指向煞方。”   张平不得不信,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物存在。当即抡起锤子,将家里的门给砸了。   木头框架落到地上,他这才发现,木框根本没完全贴合在水泥墙上。做门的人当初走神,量错了尺寸,发现后他并没有重做,而是将小了一点的门给凑合装上。   当天夜里,张平在扳手先生的微博下留言:【我错了,我为之前的妄言道歉。绝对不是骗人,我测量了我家的入户门,尺寸不对,也请了师父和木工来看,门的确有问题,我父亲的飞来横祸,和我最近破财,都和这个有关,已经砸门换新。】   【字太多,不想看】   【兄弟,你是托吧,要不然就是忘了加狗头。】   【谢谢,已经领了两百,大家都快去领吧^_^】   【居然真的有人去测量,扳手先生可以改名叫洗脑大师……】   这条留言很快就被其他讥讽的言论给盖了过去,一点水花都没激起。   此时,陆汀刚到医院。   常华盛不敢离开,只能让司机把青年接过来。他看了眼病房里安睡的母亲,带上房门,低声对陆汀说:“我们去楼下聊吧。”   陆汀:“走吧。”   常华盛隔着玻璃给司机打了个手势,一边沿着走廊,一边听陆汀讲早上的详细经过。听到宠物门的时候,他出声打断。   “你说是那道门出了问题?”常华盛快速在心里捋出了前因后果,母亲在家待的时间最长,受影响最深,其次是父亲,在父亲无法忍受母亲的脾气长期外出后,便是他留在家里的时间最长。   小小的一道门,对一家三口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对。”陆汀解释道,“长度不对,恰好对应文公尺的病字。”   常华盛的呼吸有些粗重,心里充斥着巨大的荒凉:“我家以前养过一只猫,他很黏我,总是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有时候不知道它在里面,一关就是一整天。为了杜绝这种事发生,我妈找来工人在我卧室门上开了一个洞,方便它进出。”   “做木工的应该知道文公尺的利弊,不敢胡乱更改门的尺寸。”陆汀问,“人是从哪里找来的?”   常华盛:“得问我妈才知道。”   两人在下面走了一圈,快上楼的的时候,常华盛将事先准备好的支票递给陆汀,一看上面的零,陆汀吓了一跳。   他自问自己劳动配不上这个薪水,摆手说:“太多了。”完全够在郊区付个首付。   常华盛笑道:“你救的是我和我妈的命,应该的。”   陆汀想了想:“要不你给我发个888的红包?”   常华盛看出他是真的不想收那么多,心里想着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手上却已经把红包发出去了。   陆汀快速收款,高兴地对常华盛说了声谢谢:“你公司我还得再去看看。”   “不是已经解决了源头?”常华盛想到另一种可能,“难道他丧心病狂到在公司大楼也动了手脚?”   陆汀:“你好像知道是谁。”   常华盛苦笑:“还能是谁,我堂叔一家。我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大房里任何一个人出了意外,对二房来说都是好事。”   他人的家事陆汀不好评价,手指轻轻按了下电梯的上行键,说:“公司问题不大,应该是你身上的煞气不知什么原因留了下来。只要找到原因,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常华盛赶紧又发去一个888的红包:“一点心意。”   陆汀收了 ,依旧温和的说了声谢谢。   黄凤娇这边没什么事了,又有司机守着,常华盛亲自把陆汀送去了公司。现在离迷宫出现的时间还早,陆汀闲来无事,摸出手机玩游戏。   常华盛一个人枯坐着无聊,厚着脸皮想和陆汀一起玩。   陆汀:“那我们双排吧。”   常华盛下了游戏软件,又快速在网上浏览了攻略,他工作忙,哪有时间玩这些,手生得很,为了不让陆汀看出自己是菜鸡,他装得十分镇定。   可是没多久,镇定崩盘。   陆汀:“常先生,我以为我已经够菜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菜。”   常华盛汗颜,干笑着道:“咱们在各自的领域努力拔个头筹就行了,毕竟人无完人。”   陆汀:“有道理。”   快十二点的时候,陆汀去了厕所。   再出来时,迷宫出现了,而本该等在厕所门外的常华盛却不见了,他的声音从墙的另一面传来。   陆汀把手心和耳朵一起贴到墙上:“常先生,你在吗?”   常华盛回了一句:“在。”   陆汀问:“你现在什么情况?”   常华盛:“我前面是死路。”   “你在原地等着,我想办法过来。”公司里的煞气明显对常华盛“情有独钟”,陆汀怕他一个人在墙的另一侧发生意外,可这墙有约两米高,他根本翻不上去。   陆汀两手举高,原地起跳。   不行,动作施展不开,跳起来的太低,根本抓不到墙头。要是有人能把他给抱起来就好了。   念头刚落,林归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有力的胳膊圈住他的腿,将快一米八的青年给举了起来。   陆汀被突然的动作给惊了一下,没稳住,一屁股坐到了男人的脸上。   林归:“……”   陆汀:“……”   虽然看不见小叔叔的表情,但陆汀知道,一定很差,说不定正在思考该用什么姿势扎死他。 第45章   男人的腰腹很有力量, 上身和下盘稳如磐石,脸被压住后的第一时间便是脖子往左弯曲避开。   陆汀却无法跟上他的节奏,身体的重心一往后, 腰也跟着往后软。好在他机敏,两手拼命抓住了面前斜上方的墙, 好让身体往前倾。   他劫后余生的喘着粗气,感觉背后忽然有了支撑, 扭头朝后看,这才发现, 男人居然只用一只手圈住他的腿,誊出的另一只手正按在他腰上。   男人的手力气很大,陆汀合理怀疑他是在报复自己。毕竟还在心虚, 他没多废话, 抓住墙头的胳膊一起用力,将身体给撑了起来。   骑上墙头的第一时间,他耷拉着眉眼小声冲男人道谢:“谢谢小叔叔。”   林归身上的低气压爆棚, 面容线条绷得很紧, 琥珀色的眼睛晦暗不明, 仿佛酝酿着什么风暴。   陆汀假装没看见,纵身跳了下去。   “你在跟谁说话?”常华盛不顾形象的缩着肩膀,小心地抬起眼, 恨不得能望穿眼前阻挡的壁垒,一探究竟。   陆汀:“一位长辈。”   上次来公司时, 常华盛就知道陆汀身边跟着东西,原来是长辈, 那他真得好好拜一拜, 连忙对着墙深深鞠了三个躬。   陆汀心不在焉地说:“走吧。”   上一次买香炉的事情陆汀就领教过, 林归的气性很大,一个差价三块的香炉都能让他气上24小时,像今天这种被人坐了脸的事,还不得气上三天三夜。   听见青年忧愁的叹息声,常华盛误以为事情很棘手,紧张地问:“公司的事情不好解决吗?”   “嗯?”陆汀说不会,银蓝大厦内的煞气可比常家的温和多了,否则公司也不会安稳到现在才出事。   迷宫和上次一模一样,一道道由高墙组成的窄小通道仿佛永远走不完似的,他们只能努力朝着某个方向一直前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家的煞气源头被吞噬了,今天的迷宫十分安静,没有出现任何虚影。   就在常华盛放松警惕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轻轻擦过了自己的手背,他看向身旁的陆汀,青年神情平淡的回望:“它来了。”   虚影比之前弱了许多,像只受惊的小鱼,胆怯的触碰着常华盛的身体,可这只是麻痹人类的表象。   就在常华盛转头往后看的瞬间,它凝聚成线,直直地往男人的嘴巴里钻。   “闭上嘴!”陆汀喊出声的下一秒,一脚踹上常华盛的胸口,让煞气扑了个空,撞到了墙上。它迅速折返,在陆汀靠近的瞬间消失了。   不太对。   陆汀把常华盛从地上拉起来,看了眼他胸前衣服上的脚印,一脸抱歉:“你没事吧?我刚刚是不是踹得太用力了。”   “还好。”常华盛很想揉一揉闷痛的胸口,又怕陆汀过意不去,强忍着痛意笑了下。   陆汀哪里看不出他是在强颜欢笑,暗暗决定,作为赔礼一定要快点把事情解决。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复习一遍林归之前的引导,将所有思绪收拢,凝神,然后在脑海中将神识具象化。   他看见自己走在巨大的迷宫中,前面没有路,但他能听见闭眼之前,用耳朵无法听清的微弱风声。   来自东南方方向。   看着突然定住的陆汀,常华盛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见人不动想要再次伸手时,一只冰凉的手从斜后方伸来,钳制住了他。   常华盛吓了一跳,看见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可他只惊艳了一秒就萎了,男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琥珀色的瞳孔内深沉的情绪令人本能的生出一股胆怯,在加上他的衣着打扮。   林归松开手,站到陆汀身后,警告道:“别动他。”   常华盛的神情说不出到底是呆滞,还是恐惧,他缓缓点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或许就是陆先生口中的长辈了,居然这么年轻,也不知道是死的早,还是辈分太高。   这时,闭着眼睛的青年忽然勾唇笑了下,像是发现新奇玩具的调皮小孩,在睁眼的瞬间,他出手如电,推开常华盛朝前方迎去,同时五指张开,在空气中抓了一下。   煞气纠缠着他的手指,不断地勒紧他的手腕,凝结出的尖锐高高弓起,想要刺穿青年的血管。陆汀没给它偷袭的机会,心思一变,周身的阴气蒸腾而出,如滔滔江水奔向他的手部,将那一缕煞气淹没。   眼前一花,迷宫不见了,他们所站的位置是十六层。   常华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陆汀说:“去你办公室。”   常华盛没有多问,在前方带路。陆汀脸上严肃的神情散了,小狗似的凑到林归面前:“你生气了吗?”   林归目不斜视,仿佛没听见青年的话,很快就只留下一道挺阔的背影。   陆汀追上去,拉住男人的衬衣后摆。   林归脚下一顿,将衣摆抽回来,但紧跟着,那只手便再一次牵住了他的衣服。   “呵。”   一声轻笑让在场的两个活人齐齐打了个冷噤,意识到危险,陆汀第一时间回神要松手,可惜晚了。   藤蔓将他的两只手很有技巧的困在一起,手指保持着抓衬衣的姿势,怎么也挣动不开。   林归垂下眼帘,掌心附上陆汀的脖子,迫使他扬起脸:“这么喜欢,那就抓个够吧。”   常华盛将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站在角落里像只安静的鹌鹑。换做任何一人个人敢这样对陆汀,他都会替他出头,可是面对着这个人,他不敢。   男人从始至终没有做出格的事,就是用那段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藤绑住陆汀,又像被气急了施与一个小小的报复。   可同为猎食动物的直觉提醒着,不要招惹,不要靠近,正是因为这样,他心里连好奇都不敢有。   陆汀被林归拉出电梯,迎面就是一股带着腥味的凉风,风是从常华盛的办公室刮过来的,越靠近,那气味越浓。   常华盛虽然闻不到气味,但他能感觉到寒意,和灵魂深处的被危险激出的颤栗。   本该锁紧的办公室大门敞开着,依稀可以听见一名女人正在唱歌。悠扬婉转的歌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萧条诡异。   陆汀动了动手腕,抬眼看向林归:“能不能事儿结束后再绑?”   林归敛眸看他:“能保证安全?”   “能。”陆汀用力点头,他心里其实有点委屈,拉衬衣纯属想撒娇,如果男人吃这一套,他以后可以长期用,结果胎死腹中不说,自己还被压制得死死的。   林归鹰隼般的目光攫住青年的双眸,探究片刻,缠住青年手腕的藤蔓落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陆汀身上蕴藏的阴气爆发开,惊扰了办公室里期期艾艾的女人。   女人侧坐在窗台上,巨大窗户将她的身材衬得异常娇小。对着办公室大门的半张脸极其妖冶,像画师精心的描线,从额头到下颌,线条精美流畅。   她姿态端庄,优雅,听见有人进来也纹丝未动,嘴里的歌声却变了调子,平缓调子起伏一下子尖锐起来,声音利得如同指甲刮过黑板。   常华盛却愣住了,这是他的前女友!   怎么可能,怎么会呢,她不是应该好好的待在国外?!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   陆汀看出点什么:“你认识她?”   诡谲的调子持续不断的,比之前那曲更加高昂,已经到了尖锐到令人头疼的地步。陆汀周身的阴气运转,朝女人扑了过去。   女人闪躲的过程中,露出了另外半张脸,溃烂的皮肉挂在白骨上,嘴角被暴力撕扯过似的,狰狞的伤口露出牙龈和牙齿。   她歪了下头,空洞的眼神染上阴:“被看到了……”说完轻轻捂着那半张脸,手指用力一抓,把剩下的皮肉一起剥了下来。   连皮带肉的东西落到地上,蠕动起来,朝门口爬去。   常华盛吓到失语,脑子里乱作一团,直到身体被猛地一拉扯才反应过来。那半张脸皮此时正趴在他之前站过的位置上,像只蠕虫那样支棱起来,寻找攻击目标。   “阿盛,你是阿盛。”女人忽然轻声喊道,声音柔和似水,能软进男人的骨子里。   常华盛却听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下意识往后退。   他排斥恐惧的表情激怒了女人,她睁大眼睛的那一瞬间,没了脸皮的那半边脸上,眼珠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带着血管的眼球滚动起来,精准的朝着常华盛的方向去。陆汀皱了下眉,上前一脚将眼球给踩爆了。   液体飞溅出来,洒在鞋底附近的地面上。   女人做出疼痛的动作,捂住眼睛呻|吟:“阿盛,我好疼,你快来帮我看看。”   “阿盛,阿盛。”   “我是乔安啊,你把我忘了吗?”   “阿盛……过来……”   一声声的呼唤让常华盛的表情变得迷惑,危险和现今的一切记忆被迷雾阻隔,化作一副色彩缤纷的昨日画卷。   轻柔的钢琴声穿梭于宴会中,一名服务员却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害的常华盛胸前的衬衣全湿了。   常华盛让对方不用惊惶,不会追究责任。服务员却抹着眼泪,问他要了微信号。   宴会中的衣香鬓影在这一刻不复存在,常华盛的眼中只剩下那张泫然欲泣的美人脸。服务员被她大傻愣的模样逗笑了,噗嗤一声,绽开的笑颜让人轻易就想到绚烂的春日。   酒会散去,服务员等在后花园,将从同事那里借来的一卷皱巴巴的钱塞给常华盛。   常华盛说:“真的不用赔,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了。”脱去了工作服的女人,一头长发散乱,她眯起双明眸,站在距离常华盛两步远的位置,冲他勾了勾手指。   常华盛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在行至一半时,一股力量缠住了他的脖子。   强烈的窒息感击溃了美丽的幻觉,常华盛醒悟过来时,陆汀正用之前绑过他手的那段藤蔓,用力勒紧他的脖子。   见人终于清醒过来不再往女鬼的方向走,陆汀立刻松开桎梏,他的手微微一动,藤蔓就绕上了手腕,随着阴气灌入,藤蔓似乎变成了一点。   林归挑了下眉毛,摸了摸陆汀的头顶,暗沉的眼眸却盯着窗前的女鬼:“乖,去吧,让它为你所用。” 第46章   林归的藤并非死物, 被陆汀攥在手里时如游走的蛇一般盘旋滑动。   被坏了计划的女鬼戾气大涨,身体冰融化成水,从头开始快速往下滴落, 成了一滩黏腻的血肉的混合体。   她移动的速度极快,裹住陆汀的脚就往上爬。   冰凉的触感令人恶心到了极致,陆汀连低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怕当场吐出来。他将更多的阴气注入藤中, 起身跳开的同时将藤甩下去, 将血泥抽成了两半。但很快,它们又重新汇合, 沿着地面平铺开,想要占领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陆汀被逼到了窗台上,手中的藤蔓开始延伸,可惜身上的阴气还是不够, 没办法像林归那样,让它恣意的生长开。   “林归!”陆汀知道小叔叔不可能真的让他涉险, 出声求助。   林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室内的一切,只是在血泥靠近的时候,单手拉着常华盛后退了一步。   常华盛的心脏正在狂跳, 他担忧地看着朝窗台上爬去的恶心东西, 扭头催促道:“林先生, 你要再不出手, 陆先生就扛不住了!”   “再等等。”林归看着陆汀的脸,嘴上喊着求助, 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惊慌。   陆汀快慌死了好吗, 不过是假装镇定, 不想在外面人面前表现得太怂。他死死抓着两边窗框,指挥着长藤将血泥从墙上弄下去。   似是看出他能力不够,铺在地上的血泥突然“站”了起来,如一面倾倒的墙壁朝窗台上的人打去。   陆汀的眼中,是一片散发着腥臭味的暗红色,一张没了皮肤的脸从里面伸出来,贪婪地张开嘴想要把他吃下去。   余光瞥见什么,陆汀心头一喜,下一秒,无数藤蔓从后方将血泥墙壁穿刺,形成一张密实的网将其包裹住。   就是现在。   陆汀隔着距离和林归对视一眼,挑了下眉,随即将手中的藤蔓扔进藤网中,身上的阴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外泄,而是悄然酝酿在体内,寻找一个最佳的爆发时机。   常华盛缩在角落里,虽然看不懂两人间的眼神交流,但也知道,他们应该是在交换战术。   常华盛惊恐的睁大眼睛,指着藤网说:“出,出来了!”   血泥挤开网,从藤与藤之间的空洞钻出来。不知是抱过它的藤泄了力,还是血泥的力量增强,在它的不断挣扎下,钻出来的血泥越来越多。   女鬼见势头扭转,嚣张起来,再次将那张恶心的脸探出来,伸着舌头想要舔陆汀的脸。   滴着血的舌尖眼看着就要碰上青年的鼻尖,她脸上贪婪的笑容却忽然凝固了,藤网毫无征兆的猛然收紧,将她的身体切割成了无数部分。   真没想到,一个眼神小叔叔就懂了。   陆汀冲林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任凭身上的阴气扩散出去,将一团团血泥紧紧包裹住。   被切割后的女鬼力量也被分散,拼命地操控分肢想要重新组合,可无论她如何用力,那些分肢都被阴气紧紧包裹着。   于她身上的阴气不同,那是一种更纯净的阴气,不含任何杂质。   它们快速的渗透进血泥中,分食着,啃咬着,将蕴含在其中的怨气、鬼气、戾气一点点的占为己有。   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青年分解,女鬼尖叫起来:“不能,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常华盛别开眼,心里有恐惧也有难受。   乔安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温柔,大气,如今的她丑陋,血腥,连最基础的人形都没有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这样。   女人凄厉的叫声渐渐变小,最后彻底消失。而那些被阴气包裹住的血泥也被吞噬干净,连渣不剩。   陆汀绷成一条线的神经总算是可以松弛了,不由得呼出一口浊气,扬起脸冲林归得意一笑。他的视线忽然模糊、发黑,站在门口的男人上下颠倒。   哦,不是颠倒,是我倒在了地上。   陆汀努力思考间,看见头顶多了一张脸,是常华盛。他焦急的喊着自己的名字,眼眶微红,嗓子都哑了。   林归走过来,半蹲下|身,将指尖放在陆汀的眉心。   青年前段时间吸收的阴气枯竭了,大概是嫌吞过血泥的阴气脏,没有将其收回,而是放任散去。   林归觉得好气又好笑,拍了拍青年的脸:“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汀有气无力:“小叔叔,我好累。”   听见青年说的是“好累”,而不是“我快死了”,常华盛松了口气,他抹掉鼻尖上低落的汗水,迟疑地问林归:“林先生,看样子陆先生自己走不了了。”   林归仿佛没听出他的潜台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青年。   气氛变得尴尬,常华盛觉得自己有必要直接了当的提醒一下:“我觉得林先生可能需要抱,或者背。”   陆汀的眼皮如挂着千斤,无法阻拦地贴上了下眼睑。   好累,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连呼吸都觉得费劲,更遑论撑着地面站起来,用双脚去行走。他想说算了,求求都别管我了,让我在地上睡个三天三夜吧。   耳朵里那一片瓮声中,夹杂着常华盛的声音。   “林先生你可能不太方便。”常华盛抿下唇,一边打量林归的反应,一边朝陆汀伸手,想把人拉起来扶住。   陌生男人的手指距离陆汀的胳膊越来越近,林归心中有种被侵犯了领地的烦躁。他态度松动了,钳住常华盛的胳膊将人拽开,衡量了下抱和背哪个接触面积更小后,弯下腰将青年横抱起来。   感觉到身下硬邦邦的地板不见了,陆汀努力睁开眼,看见一个突起的喉结。喉结上下攒动,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陆汀意识不清,脑子错乱一片,嘻嘻一笑,举高手点了点林归的喉结,声音含糊:“比我的大……”   常华盛险些被自己绊倒,看过去才知道,青年说的是喉结。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不得不承认,无论林归是人是鬼还是妖怪,他的硬件都十分完美,脸型、骨骼、身材,样样优于常人,不,应该是比那些明星还要优越。   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被青年的手指轻轻一碰,说不出的痒,林归忍不住将脖子往后仰,冷声警告:“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到地上。”   陆汀:“哦。”   林归:“……”   陆汀本来就浑身无力,动动手指已经将仅有的一点力量耗费光了。他乖乖的将两只手放在肚子上,脸靠着男人的胸口,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凌晨时分,回家会将家里的人全都吵醒,常华盛便将两人带到了朋友开的酒店暂住。   一进门,林归就把青年扔到了床上,敷衍地拉上被子。   等常华盛从套房的另一间屋子出来时,隔壁屋子里正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林归站在喷头下,温热的水立刻将头发淋湿,沿着鬓角滑下来。其实抱陆汀的感觉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当水流冲刷过胸口的时候,他想起青年亲昵的将脸贴在自己胸口的模样。   睫毛很长,浓密,像两把安静的小扇子。他的鼻尖泛着晶亮的汗珠,嘴唇无意识的抿了抿,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衣传递到自己的皮肤上。   林归觉得很不适应,但也没有多讨厌。   他裹上浴袍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常华盛跟个老妈子似的,正给陆汀盖被子。   “你在做什么。”林归语气微愠。   “房间里开了空调,我怕他这样感冒。”常华盛竭力稳住声音,他明显察觉到林归对他有敌意。未免敌意加深后,自己被对方用藤穿个对穿,讪讪一笑后,快速溜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被人从外部带上,陆汀被落锁声惊扰,翻了个身,刚掩进被子里的腿又露了出来,大喇喇的夹着被子。光滑的皮肤和姣好的修长线条,就这样暴|露在男人的眼里。   林归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走向沙发,抱着胳膊躺下来。屋子里的智能感应灯因为室内陷入安静,熄灭了。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小小的喷嚏。   林归闭着眼,眉心微蹙,片刻后似是忍无可忍地沉着脸起身走到床边,将青年的手脚全塞进了被子里,又将被子掖在他的身下。   离开前,他脚下一顿,放出长藤将陆汀连人带被子缠成了茧蛹,其余藤蔓悄无声息的爬出房间,监视着周遭的一切。   陆汀这一觉睡了两天,先醒来的不是他的大脑,而是咕咕叫的肚子。   捂着肚子蜷起身体,青年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向靠墙的沙发,男人手里拿着一本酒店杂志在翻看。陆汀觉得,林归对所有带文字东西都很感兴趣,毫不怀疑,就是丢给他一本说明书,肯定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醒了就起来。”林归拿着书,余光扫向床上的人,淡淡的提醒,“你睡了快50个小时。”   明明没有直言指出,可陆汀就是觉得男人的潜台词在说他是猪。   他扒拉两下头发坐起来,哀怨地看着林归:“饿。”   “饿了就起。”男人用修长的指尖翻了一页书,终于肯给正眼了,“等着我喂你?”   陆汀嘴唇蠕动,低着头无声的吐槽:“你这样的男人居然也有人要,真稀奇。”   “你说什么。”林归将手中的书丢到茶几上,微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陆汀耸耸肩:“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话音刚落,屋子里传来敲门声。   常华盛这两天也待在酒店里,等着盼着陆汀早点醒过来。听见那间死寂的屋子终于传出隐隐说话声,立刻前来敲门。   听到应答后,他推开门快步走进去,看见陆汀安然无恙后,他绷了两天的情绪总算可以缓解了。   “饿了吧,我马上让酒店送早餐上来。”   作为酒店老板的朋友,这个房间受到的是礼宾待遇,早餐比普通早餐更为丰盛。   陆汀吃了面包,喝了牛奶,还干了一碗热乎乎的汤面。饭饱后,他靠在椅子上,满足的喟叹了一声。随即大手一挥,对常华盛说:“走吧,还有扫尾工作。”   银蓝大厦这两天气氛相当怪异,常华盛每天都会坐镇公司,但不是呆在办公室,而是在楼层间走动,即便休息,也是去休息室。不但如此,连长期蹲守在经理办公室外的秘书也被请到了楼下办公。   大家不禁怀疑,常华盛的办公室里是不是有洪水猛兽。   “猛兽没有,但我知道,门坏了。”   “何止是门,我之前忘了那间办公室暂停使用,抱着文件敲门直接进去。啧啧啧,整个办公室像被台风刮过,乱糟糟的一团,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   “腥臭味?”   “对,像血,又像是什么腐烂了。”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公司上下全都知道,常华盛的办公室里可能出了凶杀案。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嘴上却谁都不敢说,因为他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怕被常华盛揪住后控告他们诽谤。   有员工在楼下看见常华盛到了,急忙在群里发送消息:【常总到了】   常华盛没有进办公区,带着陆汀乘搭乘电梯来到自己办公室那层。   陆汀闭着眼睛在办公室里站了会儿,感应到什么,来到墙角前的地板前。他蹲下,曲指在地板上敲了几下,声音发闷,很空。   这块地板位置特殊,很少有人会从上面路过。   陆汀让常华盛找来一把锤子,哐当一声将地板敲出一个洞,露出一条藏在里面的精致毛衣链。毛衣链造型特殊,链子是蛇骨链,下方坠着一枚直径大约四五厘米的吊坠。   吊坠里是迷宫,迷宫中有一颗小小的金色珠子。   “我记得这个款式!”办公室门外响起一声惊呼。   常华盛转头看去,一堆人挤在办公室外凑热闹,常华盛抬手指向说话的女生,“你,进来。”   女生缩着肩膀,怯生生地走进去,小声喊了一句:“常总。”   常华盛从陆汀手里接过毛衣链,举到女生面前:“见过?”   “我,我在杂志上见过。”女生说,“是D家两年前的限量款,迷宫系列里的毛衣链,很贵。”   毛衣链上散发的气息同那天的女鬼如出一辙,陆汀说:“这是死人用过的东西。”   不需要过多解释,常华盛已经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死人用过的东西晦气,说不定还缠着冤魂,放在长期使用的地板下还能为了什么?无非是想让人倒霉,再加上他周身有从家里带来的煞气……   陆汀和他想到了一起,指尖挑过那条毛衣链,直接扔进了烟灰缸中,让常华盛用打火机点火。   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助燃物的情况下,毛衣链居然燃烧起来。火焰诡异的蓝色,火苗蹿得很高,歪歪扭扭地,像是在痛苦挣扎。   常华盛感觉自己仿佛又听见了乔安的声音,阿盛,阿盛,一声接着一声,充满了怨气。   办公室外的人叹为观止,小声议论。   “毛衣链不是金属的吗?这也能燃?”   “他是常总请来的魔术师?”   “那个青年是不是上次来公司,帮忙找李怀恩的?”   “对,就是他!”   “刚刚也是,他好像知道项链藏在哪里,闭了闭眼睛后直接走到那块地板前。”   不管之前看到的那些是不是演,都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一名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看着陆汀的背影呆了呆,低头在扳手先生的微博下发了一条评论。   【上次说的帅哥又出现了!还是找东西,就像E国的灵媒节目那样,闭着眼睛感应后就把东西找出来了!跟上次一样神奇!我今天仔细对比了下,他和博主第一张灵异照片中的人背影很像!合理怀疑是同一个人!】   短发女生写完评论后激动地抬头,举着手机想要拍张正脸,被常华盛给抓了个正着。   她害怕的收起手机,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做。   常华盛走到女生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万溪。”   “万溪,你刚刚拍照片了吗?”常华盛盯着她的眼睛说,“老实回答我。”   万溪吓得快哭了,之前就听说常总很严肃,遇到对方生气才知道,何止是严肃,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常总,我还没来得及拍,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女生说着说着真的哭了,常华盛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批评道:“未经他人允许拍照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我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   女生:“我记住了,常总。”   烟灰缸中的火渐渐熄灭,待凉了后,陆汀将那条毛衣链取出来,隔空抛给常华盛:“埋了或者用水冲走都行。”   常华盛捏着冰冷的项链,想起了昨晚面目狰狞的女人:“陆先生,这东西是乔安的遗物,对吗?”   “嗯。”陆汀说,“她一直没有伤害你,应该还有些理智。”昨晚大概是她意识到自己快没命了,才会突然爆发,殊死一搏。   常华盛的气场很低,陆汀奇怪地问:“怎么了?”   常华盛道:“我一直以为她在国外,没想到……”   陆汀:“她出国期间你们有过联系?”   常华盛摇了摇头:“没有。”他对乔安的感情没有多深,起初的时候有过迷恋,在知道她是二房的人后,那份喜欢就被浇灭了。   分手两年了,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陆汀以为他对前女友的感情很深,一时无法接受,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常华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攥着项链的手收紧几分,那份感情和伤害早就被时光消磨干净,但乔安的遗物毕竟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发现的,很难让人不在意。   而且他和乔安之间的共同朋友从未向他透露过人已经死掉的消息。   或许不只是他,乔安的朋友和家人,都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常华盛让人找来一个密封袋,将毛衣链装进去。触及到陆汀奇怪的眼神,他开口道:“陆先生,你稍等一下,我想先证实一件事。”   接连挂了三个共同朋友的电话,如他所料,根本没有人知道乔安已经死了。   而单凭一个遗物,和自己经历的灵异事件,根本没办法报警。   陆汀从常华盛与朋友的短暂交流中明白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想报警?”   常华盛:“是,人已经死了,而遗物却又在我的办公室里被发现。这件事是个隐患,如果不早点处理,我怕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   陆汀:“不知道该怎么跟警察说?”   常华盛苦笑:“太匪夷所思。”   “找刑侦一队的陈队,我有他们的电话。”陆汀从通话记录中翻出号码,发给了常华盛,略思索片刻补充道,“你跟他说我的名字,他应该会相信。”   围观的人在常华盛第一次发火后就都跑了,一个个在楼下抓耳挠腮,好奇死了楼上到底怎么回事。   万溪捏着手机,激动地脸都红了。   她把之前扳手先生发的照片又看了一遍,从发型到身材,妥妥的就是常总办公室里的那名青年!   居然是真的,世间居然真的有玄学存在!   实在没忍住,万溪在纪实小说下又留了一条言:【我宣布,从今天你开始,我就是L的头号粉丝!妈妈,我有预感,他会是我这辈子发现的最大的宝藏!】   下面一堆喷子:【又来个托】   【有钱没,有钱拉我一个哦】   【张口闭口都带妈,你妈累不累啊】   ……   万溪无视这些不好的言论,撇着嘴挨个删除。   她放下手机,嘴里哼着歌,刚做完报表,有人突然从远处跑来,捅了捅她的胳膊,“万溪万溪,警察来了!”   万溪起身去到落地窗前,果然,楼下停着两辆警车。   陈队一直以为自己再见到陆汀时会觉得尴尬,可当真的见到,只需要青年温和一笑,那些僵硬的气氛就缓和了不少。   陈队冲陆汀点了点头:“又见面了。”   陆汀回以微笑:“麻烦您跑一趟。”   “分内之事。”陈队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从常华盛手里接过装着毛衣链的袋子,问,“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王家和好奇地看着陆汀,走近两步,一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样子。邱实无语的越过他,站在陆汀面前。   “你们真的看见乔安的鬼魂了?”   陆汀想了想,用更为严谨的措辞回答:“确切的说,应该是怨气和煞气的结合体,乔安的怨气缠在毛衣链上不肯离开,又长期受煞气影响,久而久之就有了生前的形态,或者是她死时的身体状态,同时她的神志也受到一定影响。”   没想到鬼的组成因素这么复杂,邱实听得似懂非懂。   王家和更是抠了抠头,不是很懂的样子,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乔安的确已经死了。   陈队继续问话:“那你知道她住哪儿吗,以及她家人的联系方式。”   “我有他表哥的电话,至于住哪儿……”常华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乔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从来没有让他去过家里,每次常华盛想把人送到楼下,都会被乔安以怕被家人看到为由拒绝,然后搭乘地铁回家。   常华盛不禁有些奇怪,如果乔安真的怀着目的接近他,不是应该想尽办法拉近两人间的关系吗?为什么当他想靠近的时候,对方反而拒绝了呢?   是乔安在心虚,心存愧疚,还是说她的家里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陆汀把手摊到陈队面前:“我试试吧。”   说完从背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桃木和柳枝,正发愁没有土,一捧泥土突然沿着倾斜的背包里漏了出来。   土质湿润,摸起来手感柔软,团在一起后看上去有种果冻的Q弹。   陆汀愣了下,这不是当初林归花盆里的土吗!   想来是林归看他没有载物,故意丢出来的,隔着衣服摩挲两下藤纹,陆汀盘腿坐下,打散泥土后手持两种树枝开始扶乩。   四周有阴风聚拢,一缕魂从远方飘来。他畏惧地在青年四周盘旋几圈,最后退而求其次,手捏着青年的手腕,在泥土上写下两个字。   云雾。   “什么意思?”邱实捏着下巴皱眉,这样的提示也太含糊了吧。   王家和呆愣地看着陆汀,就在刚才,他好像感觉一股气流从自己身旁略过,周身的温度也降了。这一刻,他想起了曾经在恐怖片里看过的,请神上身。   这个神不是正神,而是游荡的孤魂野鬼。   感觉附着在手腕上的力道撤去,陆汀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泥土上的字,笃定道:“是云雾小区。”   云雾小区位于老城区,是一座至今已经快30年的老小区。因为租金便宜,距离老城区的商业中心很近,不少上班族租住在这里。   一行人赶到云雾小区后,陈队去找了居委会的人。   居委会大妈一听是警察,立刻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的确有个叫乔安的姑娘租在云雾小区里,但两年前就听说她出国了。”   王家和边写边问:“那你知道她之前的房子租在哪里,还能联系上房东吗?”   “能。”大妈说,“你们等等,我马上给房东打电话。”   挂了电话后不久,一个年轻女人到了居委会,房东略有些紧张,声音细弱。   “我在乔安离开前没见过她,是后来问邻居才知道人已经出国了。她的房租一共交了四年,至今为止一直空着。附近的房子这两年都涨价了,我本来说也涨涨房租的,可怎么也联系不上她。”   女人叹了口气,小心看了面相有些凶的陈队一眼,“警察同志,乔安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陈队看着女人问,“你说在她离开前没见过,有人能证明吗?”   “有,那房子的邻居和保安都能证明,而且我在出租房门口装了监控器,人到底有没有进出,监控肯定会拍到。”女人惊慌道。   陈队却说:“可我听说你和她闹过矛盾。”消息来源于居委会大妈。   女人越听越害怕,慌忙摆手:“一点小矛盾而已,我根本犯不上去害她!”   “你怎么知道她被害了?”   “人失踪了那么久都没有人来找过,现在倒是有了,结果是警察……”女人舔了舔嘴唇,微弱道,“我真的没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陈队颔首:“你先走吧,有需要我们还会找你,希望你最近能保持手机畅通。”   “我知道了,我肯定不关机。”女人说完就踩着高跟鞋,小跑着下了楼。   一群人站在小小的租屋内有些拥挤,王家和与邱实去了阳台上找线索。   王家和回头看了眼站在书柜前的青年,低声对邱实说:“陆先生可真神,之前宏德光的事我只觉得他诡异,这一次看他摆弄两根烂树枝就把位置算出来了,说实话,我对他是真佩服。”   “我不止佩服,是崇拜。”邱实小声说,“我听干片警的朋友说,前段时间有个豪宅区出了事故,一很有名的大师无缘无故七窍流血,眼珠子当场就爆了。被带回警局的人中有两人一个姓陆,一个姓常,我估计,就是陆汀和常华盛。”   “那大师是不是姓明?”王家和对此有所耳闻,而且他还有小道消息,“我听说那明大师现在还在医院里,身体多个器官衰竭,半死不活的。”   “那是个骗子。”邱实说,“网上有个博主放料了,说他故意害人,然后以高价卖法器。”   “哦,是吗,受骗的都是哪些人?”身后有人询问。   “就那些有钱人呗,听说有影帝宋……”邱实张嘴就来,转身的同时人也愣在了原地。他咽了咽口水,嘿嘿一笑,“陈队。”   陈队沉着脸骂道:“让你们来是工作的,不是八卦的,再这样全给我滚回局里去!”   实习警察张平安着急忙慌跑过来:“老大,陆先生找到乔安尸体了!” 第47章   “人怎么会在冰箱里?”   “会不会猜错了啊。”有人议论, “陆先生的能力应该没有强到什么都知道吧。”   “闭嘴,老大过来了。”   陈队身后跟着王家和和邱实,两人耷拉着眉眼, 一看就知道挨过训。发现尸体的地方是狭窄的厨房,里面站不了几个人,三人进去之后,其他一些人就出来了, 留下陆汀还在里面。   此时青年蹲在冰箱前, 手把着冷冻室的门,下巴微微昂起:“尸体就在里面。”   “什么?”王家和有点懵。   从冷冻室箱子可以看出, 里面大大小小不少塑料袋子,装的应该是冷冻肉。   邱实看看青年的脸,又看看冷冻室,疑惑的眼睛陡然睁大:“你的意思是……”   陆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它们很臭, 是属于人类的死气。”   王家和难以置信地拨开邱实,用力拉开冷冻室的三个箱子, 每一个箱子里都屯着肉。一袋一袋的用保鲜袋装好, 但不是肉块,而是肉泥。   所有的肉都黏糊在一起,没有任何分明的轮廓。   邱实往后退了一步, 看见张平安惨白着脸, 然后他捂住嘴巴, 冲进了卫生间。   邱实跟进去, 拍着新同事的后背安慰:“干我们这一行,什么事情都可能会遇到。只是今天这现场, 稍微有点……”重口。   大概是陆汀曾用实际行动帮他们重塑过三观, 邱实对青年的明明没有证据, 却十分肯定的话丝毫不怀疑。他心里百分百断定,那就是本该出国的乔安。   至于她到底是出国前就被杀害,还是中途回国被杀害,还有待调查。   那些肉泥很快就被送回了警局的鉴定科,邱实又根据乔安学校提供的献血记录,在血库找到了乔安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红细胞悬液。   按照规定,红细胞悬液在零下四十度的条件下,能存放六个月。   血库的负责人告诉警察,每次他想把乔安的血处理掉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种古怪的心慌和害怕。于是就悄悄把那袋血,单独放在了一个地方。   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负责人违规操作的事情应该责罚,可他的违规却帮到了警察,这该怎么理论?最终血站给了一个小小的处分,以儆效尤。   警察离开后,负责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点了一支烟,迟迟没抽。   回忆起那袋血带给他的种种感觉,忍不住拉紧了白大褂,他有种可怕的猜测,那名叫乔安的献血者或许一直以某种方式留在世上。以至于所有和她相关的“遗物”,也受到了某种特殊影响。   有了血作为比对样本,比去寻找乔安家人来得更加便捷。   当天下午,比对结果出来了,那一袋袋肉泥就是乔安。化开后,里面除了血、肉、脏腑,还有骨头。   骨头碎得不成样子,有大有小,没有完整的形态,如同被巨大的力量给狠狠碾碎。   王家和拿着新打印出的资料,分发到开会的每一个人手里:“赶紧看,还热乎着呢。”他嘴上说着玩笑的话,脸色却无比难看。   这样血腥、残忍的案子,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   什么样的恶魔,竟然能对一个柔弱的女人下这样的狠手。   资料上有乔安的基本信息,人物关系,还有生平的工作情况。   陈队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名字:“乔安,因为冷冻的缘故,暂无法精准的判断出死亡时间,需要在专家组抵达后才能得到确切答案。我们先看看她的社会关系,在学校时,乔安和同学关系不错,系里的老师,包括社管阿姨都对她赞不绝口。出学校后,她曾应聘到一家叫红月的会所工作……”   “老大,我有疑问。”张平安举手。   陈队示意:“说。”   张平安:“资料显示乔安毕业于x大,是国内有名的985,照理说,毕业后即便找不到对口专业的工作,也不会去会所这种地方。”   “这的确是个疑点,我们继续。”陈队说,“这家会所并非高档会所,规模不大不小,但它的老板你们应该很熟悉,叫许博。”   许博是近十年才成功洗白,行事低调,见了警察也是客客气气,每次突击检查他的会所上下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违法行为。   田芳想起最近几起与经济相关的案子,两手拍桌站了起来:“乔安是不是被许博胁迫才去的红月?”   “我们没有证据。”陈队的话表明,他也有过这个猜想,“乔安只在许博这里干了短短两个月,就离职了,之后一直没有她工作的信息,直到xx年三月,她应聘进入唐风酒店,然后在五月,认识了常华盛,并且三天后就升为了大堂经理。除了常华盛,当时和她关系亲近的还有一个人,是她的表哥,叫钱小军,人已经在带回来的路上了。”   邱实转着笔道:“所以现在嫌疑最大的有三个人,常华盛、钱小军、许博。”   田芳补充:“一般来说房子都是按年出租,但她一下子就租了五年,而且根据女房东的意思,房子还有两年才到期,这样算来,乔安在大学期间就已经在外租房子了。乔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所以她哪里来的钱租房子?”   “会不会是打工攒的钱?”   “五年前她才大一,打什么工能一下子攒出五年的房租。”   “这钱要么是有人给她的,要么是借|贷。”田芳说完看向陈队,“老大,女房东也有嫌疑,租客失踪两年她都没进去看过吗,联系不上人也没想过要报警?还有,出租房的电又是谁在交,他为什么要帮一个明明没有人住的房子交电费,是以为租客还会回来,还是因为怕冷冻室融化,味道散出去?”   “要是监控还能正常运转就好了。”有人叹着气说了一句。   说到这个邱实就来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老鼠那么牛逼,能顺着光滑的腻子墙爬上去,把线给咬断了。”   “你见过飞檐走壁的耗子?”陈队嘲讽地看着他,“是人为。”   监控电话被咬断后,拍摄内容停留在两年前,他们合理怀疑,监控出问题的那天,乔安的尸体被凶手塞进了冰箱。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有人走了进来,附在陈队耳边说:“常华盛到了。”   常华盛觉得很冤枉,之前明大师的事情还没彻底结束,现在又牵扯上前女友。坐在空荡的审讯室里,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母亲性情大变,到看见乔安的鬼魂,一切都像是漫长的噩梦。   身为做梦的人,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陈队推开门走进来,解开领口的纽扣,一手搁在桌上,侧坐着身体看向常华盛。因为有陆汀作保,问话的语气还算温和。   “常先生可以先说说你和乔安相识、相知,到分手的全过程。”   得知乔安是二房的人完全是个意外,当时他出差提前回来,想要给乔安一个惊喜。在公司放下行李箱,便赶往乔安上班的唐风酒店。   令他没想到的是,会在地下停车场看见乔安上常华飞的车。他和堂弟意向不和,那辆车的车牌号他就是化成灰都认得。   可是当时的常华盛安慰自己,说里面坐着的人或许不是常华飞,是他的司机也说不定。可不管是谁,好像都摆脱不了乔安可能和二房认识的嫌疑。   常华盛特意打了个电话过去,问乔安在哪儿,对方回复说在办公室。   当时他的心就凉了半截,这个女人在骗他!   常华盛迅速整理情绪,用玩笑的口吻道:“我怎么听见有男人的声音。”   电话那头大约停顿了半分钟,然后便看见乔安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惊慌失措的看向四周。在没有发现常华盛的踪迹后,她将头发别到耳后,温柔笑着对手机说:“你瞎说什么呢,怀疑我有野男人啊?”   那娇憨的样子,撒娇的语气,常华盛至今想起都觉得心里不适。   挂了电话后,常华盛仍旧站在原地,不一会儿就看见常华飞和乔安一起从车上下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常华飞像拨弄小狗一样温柔的抚摸乔安的头发,然后低头给了一个吻,并且附赠了一张支票。   三天后,常华盛派去偷偷跟踪调查的人回来汇报,常华飞的账户支出了五十万。也是在同一天,乔安先去了银行兑现了一张五十万的支票,后去了某奢侈品品牌店,买了一条新款项链。   那条项链常华盛自始至终都没见过,因为在当天夜里,他对乔安提出了分手。   乔安的反应非常激烈,说什么都不愿意,直到常华盛说出常华飞的名字乔安才松开紧紧抱住他的手。那一刻,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明明做了错事却高高仰着头。   “原来被你发现了。”她离开前,对常华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装下去我自己也恶心,就这样吧,分手。”   之后不久,常华盛就听他们共同的朋友说乔安出国了,从此杳无音讯。   ……   陈队听完后皱了下眉,起身走到常华盛面前,身体往后靠在桌上,“你说,她是你弟弟的人?”   常华盛点点头,捏着眉心揉按着:“我过后调过办公室乃至附近的所有监控,发现乔安曾偷偷进过我的办公室,电脑的自动监控也拍到,她动过我的电脑,但因为有密码,她没有拿到任何东西。”   陈队:“常华飞现在在哪里?”   “出差了,今下午应该能回来。”常华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堂弟的脸,和他的爷爷长得很像,所以老爷子隔辈疼,对小孙子几乎有求必应。但在公司的管理和运营位置绝不含糊,实行公平竞争的原则。   常华盛对家业没有太大兴趣,他自己手里也有投资,单靠那些项目赚来的钱足够他一家三口的花销。可是如果他不参与进公司,二房就会把他们大房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下午三点,一架飞机抵达。   此时常华盛刚从警察局出来,他站在台阶上眺望着远方,心里异常疲惫。犹豫几秒,独自驾车去了恒华小区。   今天是周末,合租房里的人都在。   冯茜茜在阳台上讲电话,黄娜和赵岗抱着手机在打匹配,李怀恩端着一杯清茶,继续享受带薪休假的惬意。   看了眼趴在餐桌上的加班的陆汀,李怀恩心里有种诡异的爽感,终于轮到他看别人加班了!他凑到屏幕前,愣了。   “你这手速……”说完低头看向键盘,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的手快出了残影。   李怀恩:“……”打扰了,不是凡人。   陆汀敲了一个回车键,抻了个懒腰,黄娜凑过来问陆汀:“隔壁要装修多久啊?”   陆汀:“怎么了?”   “好奇,随便问问。”黄娜手机上新一轮游戏匹配成功,她将目光收了回去,“咱们这层楼的房子不好卖,也不知道买主怎么想的,要买这一层。”   “腰线房只是采光不好而已。”陆汀去厨房泡了杯茶出来,轻轻放到桌上。   刚坐下,门响了。   陆汀踢了踢李怀恩的脚,示意他去开门。李怀恩捧着杯子走到门口,从猫眼看出去,一愣,回头冲屋子里的人说:“是常总。”   常华盛来没有别的目的,纯属为了放松。   这间三室两厅的合租屋总是能让他找到宁静与平和。   陆汀暂时合上电脑,撑着下巴问落座到自己对面的男人:“你去过警察局了?陈队怎么说?”   “他没有直接告诉我,但我知道,我也成了嫌疑人。”常华盛带着几分期盼望向青年,“陆先生,你能算出是谁害死了乔安吗?”   “暂时不能。”陆汀摇了摇头。   扶乩并不是随便招来一个鬼,就能从他嘴里获取想要的答案。通过仪式招来的鬼魂,与所提的问题是有关联的,他们往往曾游荡在附近,亲眼目睹过事情发生。   最近两天,几乎每天都会尝试扶乩,一无所获,这说明乔安死的那附近非常干净。   这种地方要么有东西镇着,要么本身就带有一定煞气,只有这样,才能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鬼怪都不敢靠近。   城市这么大,这种地方太多了,寺庙、军|区附近、屠宰场、教堂等等。   “人已经死了两年,很多证据恐怕已被销毁,要找到凶手太难了。”常华盛本身也想早点摆脱嫌疑,嫌疑犯的名头给他带来的不只是形象上的影响,还有工作。   知道他被牵扯进凶杀案后,原本打算跟他合作的三家公司纷纷提出取消会议,然后在第二天选择与其他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   他希望陆汀能帮帮忙,哪怕是找出一点点线索也好,这样警方那边也能有个精准的方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耗费的时间成本巨大。   可他说不出口,陆汀已经帮过他两次,没脸再请求第三次。   陆汀指尖在脸上点了点,眼眸低垂着。其实就算是常华盛不来,他也想去查一查,倒没有汪彭泽那种“一切为了正义”的中二病,而是单方面对乔安的案子感兴趣。   而且刚涉足新行业,他总要多了解一点。   B市的房子是天价,只有提高了专业能力,兼职到才能获得更多的报酬来买房。   “等我一个小时,写完剩下的我们就出发。对了,麻烦帮我准备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陆汀没说要去哪儿,常华盛却两眼一亮,他有信心,只要陆汀出马,一定能查到线索。   大师还要加班,常华盛不敢打扰,把李怀恩叫到一旁询问情况。   “最近精神状况还好吗?”常华盛道,“公司已经把慰问金和精神补偿费打到你的账户了,收到了吗?”   “收到了。”李怀恩喜滋滋的说,“常总,我觉得我下周就能来上班了。”   常华盛:“下下周吧,再多休息一下。”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李怀恩感激地说:“谢谢常总。”   “先别急着谢。”李怀恩的技术他算是见识过,常华盛道,“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您说。”   “能不能帮我在常华飞的手机里装一个隐蔽的监|听程序。程序我已经从其他地方买到了,不用你写,你只需要帮我植入进他的手机。”   “没问题。”李怀恩说。   从阳台回到室内,李怀恩搬出电脑,和陆汀头对着头,开始工作。根据常华盛提供的信息,他很快锁定了常华飞的手机,废了一番功夫,将程序植入,又将接收程序放进常华盛的手机里。   做完后,常华盛拍拍他的肩:“回头我跟人事说一声,给你涨工资。”   为了表示感谢,李怀恩将从常华飞手机里搞到的信息一并交给了常华盛。   信息足足有五十页之多,常华盛挨个看下去,情绪从平静到起伏,最后险些火山喷发。那低沉的气压让温馨的合租屋气温降了好几度。   黄娜下意识将游戏开了静音,撞了撞男朋友的肩,朝餐桌方向努了努嘴:“常总不太对。”   陆汀沉浸在写代码的快乐中,对外界毫无所觉,连周围突然的死寂也没有发现。等他写完抬头,常华盛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也要将手机捏碎了。   他茫然问:“怎么了?”   “是二房的人干的。”常华盛眼睛里泛出血丝,“家里那扇门的事。”   虽然对二房早已有所怀疑,但在亲眼看见证据的这一刻,常华盛的心狠狠抽痛了下。大方和二房关系一直不和,包括他的父亲和二叔这一对亲兄弟。   钱和权利的确很重要,能让人站上高位,受人敬仰吹捧。也能让人失去理智,罔顾人伦亲情。   陆汀半趴在桌上,一页一页的翻看聊天记录,有常华飞和女人撩骚的,也有他和自己母亲的对话。   【儿子,黄凤娇那个贱人请了明大师,你说咱们那个事,该不会被识破吧?】   【不可能,我有道上的朋友说过,那明大师在成名前,就是个诈骗犯。他能看出个所以然,我脑袋送给他当球踢。】   【不行,妈妈不放心,当初做门的师傅嘴巴到底紧不紧,要不你再给点钱,让他走远一点】   【放心吧,不会出事】   这段聊天之后,母子俩很久没有在手机上用文字聊过天,再有就是前段时间的。   常华飞的母亲非常着急,给宝贝儿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微信电话,始终没有人接通,随后又连续发了好多信息过去。   【儿子,唐经理出事了,常华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神棍,把他藏在墙壁里的钱翻出来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公司出了这大的事,你关什么机!看到消息给我回电!】   几天后,又有了新的聊天记录。   先是一段常华飞母亲的语音,李怀恩在入侵手机后,已经体贴的将其转为了文字来保存。   【门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小杂|种肯定会查下去!】   常华飞可能是被他妈搞烦了,之后接连挂了几个电话和微信语音。这之后,再没有母子俩的聊天记录。   倒是在拨出电话中,有个拨往异地的座机号。   陆汀将手机还给常华盛,奇怪道:“常华飞和他的母亲关系不好?看上去很不耐烦。”   “一般吧。”常华盛说,“他母亲和我的母亲很像,希望儿子早日成才,从小就实行严格管教。我性格没那么强硬,选择了顺从,常华飞性格尖锐,经常和他妈闹得不可开交。长大后倒是缓和了不少,但也谈不上有多亲近。”   与此同时,警察局里,常华飞已经被“请”进了审讯室。   因为是问话,陈队并没有将他强行按坐在限制行动的铁椅上,而是给了一张普通的木头椅子。常华飞行事高调惯了,坐落之后就翘起二郎腿,微侧着身体扯了扯脖子上规整的领带。   他低头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处境,要笑不笑的问陈队:“抱歉,忘了自己在警察局。不过陈队,能否通融一下,我烟瘾犯了,难受。”   陈队冷眼看着他:“不能。”   常华飞耸了耸肩,将烟盒直接扔到了地上。   王家和看得拳头都紧了,直接将笔扔到桌上:“捡起来!”   常华飞冷笑了一声,挑衅的意图明显。   邱实一把按住快要起身的王家和,低语道:“他在故意激怒我们,这样他的律师就能找到由头,立刻把他带走。”   他们心里很清楚,常华飞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配合”调查,而是为了作秀。好让人知道他常华飞光明磊落,没有做过亏心事。可警察局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秀已经作了,他自然不想多待。   王家和按捺住火气坐回凳子上,嘀咕:“花样真多。”   比起常华盛,常华飞明显更油滑,心眼更多,还总将问题往常华盛身上引。   直到陈队说,有人亲眼看见他和死者有过亲密接触,他的脸色才有了转变。   但也只是一瞬,就又恢复到调侃的状态:“亲密接触?陈警官,你指的是什么,到底哪种亲密你可不可以给我演示演示?”   “你他妈找抽是不是!”这下子就连邱实也看不下去了,蹭的站起来。   陈队手指在桌上敲了下,淡声喊道:“邱实,坐下。”   邱实恨恨地看了常华飞一眼,拿起笔继续记录时,险些要将纸张怼个对穿。   “好啊,不过你得多等等。”陈队笑了下,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对其他人说,“到饭点了,都出去吃饭吧。”   参与审讯的三人离开了审讯室,陈队叫来已经吃过饭的下属盯着这里,居然真的带人去了食堂。   打好三菜一汤,邱实将餐盘重重放到桌上,骂道:“他妈的就没见过这样的嫌疑犯,都进局里了还这么嚣张。”   王家和点评道:“一个常华飞,一个宏德光,这两人都能用来作法学课时的反面教材。”   邱实吃了块儿红烧肉,满嘴是油的问:“老大,咱们什时候继续审?”   “等他憋不住的时候。”陈队慢条斯理的喝口汤,在心里冷笑,现在的审讯被严格监管,不得动粗,没关系,他们有其他办法。   人有三急,常华飞总能撞上一个。   审讯室里阴凉漆黑,桌上唯一的那盏灯在警察离开的时候,以省电为由给关了。   封闭的空间中,常华飞起初还能镇定,但渐渐的,他开始害怕起来,肩膀紧张地缩着,双手用力握住膝盖,一双眼睛左右瞟,好像空气中有什么东西要害他。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来,他夹了夹双腿,猛地往黑漆漆的身后看了一眼,实在憋不住了,他大喊两声,见没有人回答,索性自己朝门口走去。   审讯室的门早已经被反锁,外面的蹲守的人假装没听见,目不斜视的继续站岗。   那把椅子几乎位于审讯室中央位置,前后左右没有倚靠,再加上漆黑的环境,给人一种不安全感。常华飞气得骂了一句娘,不打算坐回去,直接靠门蹲下。   外面不时响起脚步声,每到这时候他就起身用力砸门。很快,他就意识到,那帮警察是故意的。   “等老子出去,告死你们!”常华飞放了句狠话,被刚回来的三人恰好听见。   陈队打开门锁,用力一推,靠在门后的人当即摔了个狗吃|屎。   常华飞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淬了似的死死盯着三人。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冷声冷气道:“我要上厕所。”   陈队示意邱实将门关上,重新坐回桌子后,冲嫌疑人昂了昂下巴:“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回答完毕你不但可以上厕所,还能走人。”   常华飞最烦的就是被人捏住把柄,可他实在憋不住了,堂堂一个大男人要真的当场尿出来,他就不用再活了!   “是,我的确和乔安认识,时间不长,是在一次酒会上认识的,她是那家酒店的员工。”   “你撒谎!”陈队站起来,两步走到常华飞面前,“你和乔安早在酒会之前就认识,她的房子是你租的,电费也是你交的,我们还查到你曾给过她一张五十万的支票,那张支票她在拿到后的第四天就兑现了。”   “不可能!”常华飞从凳子上站起来,审视的盯着说话的人。   几秒后,他脸上的表情恢复,要死不松口,“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和她只认识了两年。”   陈队安静看着他,继续道:“你为什么给她支票,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是不是因为交易不成功,你们之间产生了矛盾,你一气之下杀了她!”   “人死了我也很痛心,毕竟那是一位美丽的女性,一码归一码,这种帽子可不能随便扣。”常华飞将额前的头发往后拨,歪嘴笑道,“我当然知道这只是一种刑讯手段,所以之前一直很配合。可你要是再不放了我,我只能向我的律师反应,说你们对我精神上施压,让我的身体和心理受到了很大的伤害,甚至诽谤我。”   常华飞再次翘起二郎腿,耷拉着眼皮盯着自己的指甲,“陈队,据我所知你们每年都有考核的,你该不会希望,因为你的一时冲动,让整个队伍的考核都无法通过吧。”   王家和的拳头又紧了,妈的,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这人可比当时陆汀欠揍多了,那时候的陆汀只是一个希望他们相信自己的老实兔子,眼前的常华飞却是一直披着狐狸皮的狼,他狡猾,还有利爪,原有的审讯方式根本拿他没办法。   当年停车场的监控肯定早就被覆盖,至于提款记录,只要有钱,什么不能删?就算是搬出常华盛也没用,常华飞完全可以说兄弟间有罅隙,他是被诬陷的。   陈队低头给常华盛发了一条信息:【我需要更多的实质性的证据,把当初帮你跟踪调查的当事人找来,越快越好。】 第48章   要找到常华盛之前的私家侦探没那么容易, 陈队不想浪费时间,放下手机,再次看向常华飞。   常华飞脸色奇差, 姿势也很别扭。他咬着牙关,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怒火:“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走!”   看对方急了,陈队反而不急了,尤其是在看过第一次他们离开后的审讯记录后, 他越发肯定常华飞有问题。   既然诱导和诈口供对他都没有作用, 那就慢慢耗,还不信了。   常华飞的律师一直在外面交涉, 不是那个手续不齐全,就是这个格式不对,他很清楚这里的人在故意拖延时间,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宣泄, 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过去。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小时,审讯室里的常华飞忍无可忍的暴躁起来。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他从凳子上站起来, 双腿别扭的靠在一起, “该说我的已经说了,你们想靠这种方式让我承认莫须有的罪名,我是不会干的!陈队, 你我以前有过几面之缘, 之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但你再这样, 我一定控告你们侵犯我人权!”   陈队兜里的手机震了下,他取出来一看, 他们的人按照常华盛给出的地址找到了私人侦探社, 人去楼空。警方立刻根据房东提供的信息, 找到当初的私人侦探,看到的却是一个住在精神病院的疯子。   他浓眉拧起了起来,唯一可以完善证据链的人,居然成了疯子,怎么会这么巧?   想起常华飞之前微妙的态度转变,陈队忍不住冷笑了下,这件凶杀案要是真和常华飞没关系,他名字就他妈倒着写!   疯也好,正常也好,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得从他身上找出点线索。   陈队看了眼腕表,起身离开了审讯室。几分钟后,进来一个同事对王家和和邱实悄声说:“放人吧。”   王家和差点把笔摔了,就这?什么都没问出来!   同事笃定的点头:“放了,是陈队的意思。”   邱实拍拍王家和的肩膀,让他收着点脾气,随即收拾纸笔离开。陈队正在楼梯间里抽烟,他敲了敲墙,待对方看过来后才走过去。   邱实:“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陈队吐了口烟,掐灭了剩余的烟头,低声说:“刚刚张平安说,他们看完了常华盛办公区域附近的所有监控,在xx年9月10那天夜里凌晨两点,所有的监控都缺失了一段。可能有人里应外合,在那段时间对监控动了手脚。不过也可能是用了某种非常规的特殊手段。”   在见识过陆汀的能力后,他们在办案过程中也多了一种新思路。私下里,陈队还在家偷偷摸摸看灵异怪志,真真假假的知识吸收了不少。   他重新板一张严肃的脸,继续道:“这次的案子时间距离现在有些久远,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我们不能懈怠,必须加大排查力度,需要把两年前可能与案件相关的所有人员都调查一遍,包括银行那边。咱们组一共十二个人,每三个人一组,分别去排查银行、精神病院、屠宰场和有碾压机器的工厂,还有一组轮班跟踪常华飞。”   “是,我马上安排下去。”想起老大的话,邱实迟疑道,“你怀疑乔安是被绞肉机或者大型机器给……”   陈队:“对。”   无论乔安的身体被绞碎的时候,是活着还是死了,都需要一定的场地和大量时间。而且普通的劈砍根本不可能把骨头弄得那么碎,可能性最大的是,凶手使用了某种机器。   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排查遇到了很多困难,三天下来,就连当初兑付支票的银行柜员都没找到,这些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最令人头疼的是那名私人侦探,他的疯癫更古怪,总是胡言乱语,只要有人靠近,他就睁着眼睛大声呼喊:“别动我,我错了,我不敢了,血,全是血……”   这幅样子,摆明了是受过某种剧烈的刺激。邱实想了想,拍了个视频,希望陆汀能看出点什么,万一不是受刺激,而是鬼上身呢。到时候鬼被驱走,人肯定能清醒过来。   这几天陆汀和常华盛也没闲着,一有空就前往郊区,他们走访了纺织厂,食品厂,没有任何收获,而且这两个地方一点也不干净,周围浮动着阴气。   每当夜里工人们先后离开,保安们就躲在保安亭里不出来。陆汀问过。说是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炎热的夏季也不例外。   这与陆汀想象中的凶案现场的不符,直接划掉排除。   今天快下班的时候,陆汀早早完成了工作,正盯着屏幕发呆等下班。眼看着指针马上就到了五点,李骞忽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你电话怎么关机了?”   陆汀一看手机,“没电了。怎么了?”   “邱警官找你。”李骞说,“他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说有事情要咨询你。”   陆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李哥,我能申请提前五分钟下班吗?”   李骞笑着推了他一下:“赶紧走。”   楼下,邱实正坐在大厅接待处的沙发上。为了不给陆汀带来影响,他特意穿的便装出来。见青年下来,急忙抬手挥了挥。   陆汀走过去,点头问候:“邱警官。”   “我来是有个东西要拿给你看。”邱实开门见山,随即点开手机视频,“这是当初帮常华盛调查乔安的私人侦探,他应该跟你说过那些事吧。”   “嗯,说过。”陆汀想起什么,抬眼往玻璃外看去,常华盛刚停下车,推门走了下来。   邱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挑眉:“说曹操曹操到。”   常华盛迈着大长腿走进来,见到邱实有些意外,邱实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我和陆先生最近一有空就会外出寻找乔安遇害的地点。”常华盛主动说道。   “当初帮你做事的人,疯了,住在精神病院。”邱实说。   “疯了?”常华盛诧异。   “今天要是没遇到你,我明天也会去找你。”邱实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开始记录,“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他当时情况怎么样?”   常华盛回忆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两年前,就在调查完乔安后不久。我们没见面,但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过来,说该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最近还有别的单子要忙,后续如果还有需要调查的东西,让我找其他事务所。”   “就一条短信?你不会觉得太草率了?”邱实捏着笔问。   常华盛:“不会。”   邱实:“……”   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太简略,常华盛补充道:“干他们那一行对个人行踪和信息往来十分谨慎,我们通常都是短信联系,而且会用暗语,联系结束后还会删除信息内容。”   邱实的鼻尖在白纸上点了点,所以当时给常华盛发信息的人,未必就是私人侦探本人。   常华盛看他似乎没什么事了,对陆汀使了个眼色,道:“邱警官,没事我们就先走了,还有重要的事。”   “谁说我没事了。”邱实朝陆汀的方向点了点,“我在请陆先生帮我看那段视频。”   常华盛跟着凑过去,一眼认出视频中的人,正是曾经帮自己办事的人,居然真的疯了,还疯得很彻底。   视频中的人起初只是呆滞的坐在床边,脸朝着窗外,身体左右摇晃。   听见有人靠近,他猛地转身,歪着头看人。可随着人慢慢走近,他的眼睛夸张的睁大,抱着头惊恐的叫喊起来:“我不敢了,别动我,求求你放过我……血……”   有时候语序会有所变化,内容是一样的。   常华盛接过手机,把视频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怎么也不敢相信。做私人侦探的人心理素质都很强悍,到底遭遇了什么巨大的变故,他才会疯成这样。   “谁送他去的精神病院?”常华盛问,“他的家人呢,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   邱实:“他没有家人,是个孤儿。”   常华盛嘴唇动了几下,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试图给他看常华飞的照片,没用,一旦有人靠近他就会失去控制。情况好点就像视频中那样大喊大叫,情况差点,他会自残。”然后医生就会出面制止。   邱实说:“我们也和你有一样的猜测,可惜没办法证实。”   陆汀忽然出声:“既然没有家人,他住院的费用是谁在支付?”   从视频看,私人侦探住的是单人病房,条件还不错,一年的费用应该不少。   “这家是私立精神病院,费用从他自己的账上支出,当初去办理手续的,是他之前的助手。我们找过那名助手,但他出国了。”   陆汀:“疯的疯,走的走,线索全都断了。”   邱实:“这倒没有,还有其他嫌疑人。”只是他们都跟约好的一样,在常华飞进警局的那天下午,在警察还没来得及去问话的时候,全都外出度假了。   事后他们查过,房东和许博全是在当天下午临时订的机票。   邱实猜测,他们和常华飞之间一定有什么,在看到人被抓后立刻选择离开,避避风头。   这不,常华飞被放出去几天后,乔安生前的房东将于今天下午回来。   案情相关的事情,邱实不方便透露太多,他收起纸笔,拿回手机准备走人。转身之际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两人凑在一起,会不会和案子有关?   “你们打算去哪儿?”   “郊区的造纸厂。”陆汀说完便看见邱实激动起来,“有事?”   邱实:“算我一个。”   陆汀看向常华盛,常华盛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意见,他用手机打了个几个字递给陆汀:【那位会有意见吗?】   陆汀摇了摇头,冲邱实眨了下眼:“走吧。”   常华盛没带司机,自己坐上了驾驶座,陆汀和邱实坐在后面。邱实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似的,心脏一直快速的蹦跶。   他清了清嗓子,压着情绪问道:“陆先生怎么会想去造纸厂。”   陆汀想翻白眼,明知故问:“你不是猜到了吗?”否则就不会选择同行了。   邱实嘿嘿笑了下,他思考了下说话的界限在哪里,保守道:“我们老大也怀疑第一现场是工厂,对了,还有屠宰场。陆先生是怎么知道的,算的?”   陆汀摇头:“算不出来,乔安遇害的地方煞气应该很重,寺庙和道观我和常先生已经去过了,那里没有可以绞肉的设备,第一个排除。南郊的饼干厂和食品厂我们也去过,没有收获。”   乔安遇害的第一现场无论如何清洗,如何掩饰,都会留下一定气味,那是属于尸体的死气和怨气,还有遇害时受害者巨大的恐惧气息。   为了找寻这点细微的线索,他和常华盛险些被当成神经病抓起来。   还好常总人脉广,和饼干厂和食品厂的老板都认识,两人才逃过一劫。   邱实更加激动了:“这两个地方我们也排查过,的确没有问题,这两家企业比较谨慎,所有监控视频都拷贝了下来,我们查过,里面没有出现过乔安。”   陆汀佩服:“所以你们看了最近两年的监控?”   邱实:“对。”   陆汀叹了口气:“警察叔叔真辛苦。”   邱实笑了下:“都是应该的,而且我们队里的田芳,别看她是女孩子,眼睛可厉害了,有她盯监控,一个顶十个,总共也没花太长时间。”   陆汀对那名女警有印象,是个笑起来很甜的小姐姐。   “别聊了,到了。”常华盛把车停在工厂外的空地上,因为和老板有些私交,他们去了之后跟保安室报了名字就被放行了。   造纸厂的工作量大,大多数都是男性工人,明显比之前去过的地方阳气足。陆汀忽然有了点信心。   造纸厂的老板等候多时,见到常华盛豪放的笑了两声,哥俩好的将人揽过去:“常老弟,你可好久没来看老哥我了,大忙人和我们这些小老板就是不一样,你看我每天,都快闲出屁来了。”   陆汀:“……”不知道到底是在炫耀还是炫耀。   邱实认得造纸厂老板,打了声招呼:“焦老板。”   焦旭良认出刑警队的人,老练的问:“邱警官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和常总一起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邱实说:“的确有事要麻烦。”   常华盛长话短说一番,笑着道:“我们只是随便逛逛,应该不碍事吧。”   焦旭良还以为银蓝想要涉足造纸业,是来踩点考察的,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你银蓝好好搞投资和互联网不行?连我们这种夕阳产业要沾染,恶不恶心!   焦旭良打定主意盯着三人,以带路为由一路随行。   可是很快,他察觉出几丝不对劲,你逛就逛,闻什么闻!有毛病?!   “常先生,陆先生这是……”焦旭良的不满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常华盛只能假装没看见:“他没来过造纸厂,对纸浆和机油味很好奇。”   焦旭良嘴角抽搐,别开眼看向邱实,又是一个白眼。   那个不认识小年轻神经兮兮的也就罢了,怎么连邱警官都这样,对碾压机情有独钟,就差拿放大镜去看了!   前后花了两小时详细逛,陆汀和邱实一致认为,造纸厂没有问题。   三人交换了眼神后,决定走人。在路过保安亭时,陆汀忽然抬头看了眼上方的监控,这里的监控有两个,都是360度的监控,除了经过厂区的人和车辆,还能拍到对面马路上的情景。   他变卦了,迟疑地看向常华盛:“要不我们再看看监控?”   邱实一愣:“你察觉到了什么?”   陆汀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第六感,直觉。”   焦旭良听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把常华盛拉到一边,皮笑肉不笑道:“我说常老弟,那姓陆的到底干什么的,神棍?”   常华盛很不喜欢他的用词:“方便看看监控吗?”   “我要是说不方便呢。”焦旭良揉了下眉心,冷嗤一声,“前两天微博上爆出来的事你应该看了吧,咱们B市有名的高人搞了半天是个大骗子。我听他们说你们家也被骗了,怎么,记吃不记打,走了一老骗子,你不死心又搞来一个小骗子?”   “陆先生不是骗子。”常华盛的语气明显不悦,“焦哥如果方便的话,就让我看看监控,这人情我记下,改日一定还。”   焦旭良不想得罪人,烦躁道:“多久的监控?”   “两年前。”   “没有。”   “你有。”常华盛说,“之前你们工厂出过一次事故,那人拿了钱不认账,在一年后又跑来问你补偿费,那次之后,你就学习兰总和李总他们,每当监控快被覆盖前,都会先拷贝下来。”   焦旭良指了指常华盛,“行,你赢了!不过我可不找人帮你们看。”   常华盛颔首:“谢了。”   监控室在厂区的西北角的办公楼里,焦旭良命人把历史监控翻出来,丢给三人,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喝茶去了。   但是很快,他就坐不住了。   商人、神棍、警察,这样的组合太奇怪了,他们在厂区逛了那么久,就是傻子也知道是在找什么线索。可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呢?而且听意思,要牵扯到两年前。   焦旭良叫来秘书,端着茶杯问:“你见过常先生和他朋友了吧。”   秘书:“见过。”   焦旭良:“你怎么看?”   “常先生应该只是给那位陆先生和邱警官带路牵线的。”   “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就他妈一个神棍。”焦旭良是真拿常华盛当老弟,想起他被骗得死心塌地的样子就来气。   怎么就有人这么蠢,栽了一次跟头不够,又跳第二次坑。   秘书欲言又止,那副样子看得焦旭良心烦,他大手一挥:“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看着就烦。”   焦旭良穷苦出生,靠着自己双手一点一点打拼出了今天的商业版图,全国百分之五十的纸张都出自他手下的工厂。   手机上显示着某博主首页,名字下介绍是:从八卦娱记转为纪实小说博主,我敢保证我写的都是真的,爱信不信,能不能别骂我,骂我妈也不行。   焦旭良无语的看了秘书一眼,目光往下移动。   最新发布的微博并非文字,而是一张投稿截图。   投稿内容很简单,说是公司之前有人失踪,后来被一名L姓青年发现,人居然藏在墙壁夹缝中。不但如此,还翻出了被公司某高层藏匿的,贪污受贿来的赃款。   这是截图中的第一件事,还有第二件。   这一件更搞笑,青年只是在办公司里随便走了走,就发了一条奢侈品限量的毛衣链!而这条项链,牵扯出了一起旧日凶杀案,好几个警察在公司调查询问。   焦旭良头顶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手撑在桌上,抬眸扫向秘书:“这两个剧情有点眼熟。”   “常总他们公司,管业务的唐经理。”秘书提醒道,“还有几天前,从常总办公室发现了他前女友遗物。”   难怪了,银兰公司员工失踪所牵扯出的,高层伙同其他公司暗箱操作投标的事情,整个商业圈里的人都知道了。   常华盛顺藤摸瓜,查到中标供应商供应的基础产品根本不合格,以至于半年生产线上产出的商品全部召回,并公开致歉。还有一些网络基建也遭到了牵连,总体来说,损失不小。   但比起将错就错,酿成大祸来看,常华盛的解决办法是目前最优的,不但防止了事情进一步恶化,还给公众一个敢于承担的好印象。   可前面的风波还没有彻底平息的情况下,他又牵扯上了凶杀案。   没有心虚的回避,有朋友得到消息去问他,他就大大方方的说在配合调查。   可一码归一码,焦旭良这个无神论,怎么也不肯相信陆汀真的有本事。   他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性。   “这个什么扳手先生,是不是和那个陆汀是一伙的?虽然没有明确提到名字……”他拇指快速往后翻,翻到最早那条,手指用力点着那张背影照片说,“我看他们是想打造第二个‘明大师’!你看看下面的评论,原本没一个人相信的,一两条评论和一个投稿之后,已经有人开始信了。”   有钱人的钱最好赚,尤其是那种迷信的有钱人。   每次听老板说谁谁花了几十万请了一个黄铜的三足蟾蜍回去招财,她都忍不住在心里嚎叫,为什么别人随便说几句就能挣钱,她却要一天8小时忙得脚不沾地,而且工资只有人家的几十分之一。   所以人和人的差距,是一张嘴吗!   “啪”一声,焦旭良将手机丢到桌上,冲秘书说:“别傻愣着了,看看他们监控看得怎么样了,然后去安排一下饭局。”   他的确瞧不上神棍,但与常华盛的关系却要好好维系。   秘书领命去了监控室,发现三人全凑在电脑屏幕前,那名姓陆的青年正在说:“等一下,回放。”   常华盛立刻将鼠标往回拖,问:“这里?”   陆汀点头:“对,你仔细看。”   常华盛几乎要把眼珠子贴到屏幕上了,因为拍到的是对面马路上的情景,画面中的车辆非常小,只隐约看出有个女人的轮廓坐在一亮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而驾驶座上的人,从发型初步判断为男性。   “是常华飞!”常华盛肯定道,“我想起来了,这辆车我见过,他两年多前刚提出来,不到半年就转手低价卖给了其他人。”   跑车常华飞预定了很久才拿到,常华盛听说他把车买了之后,还纳闷过,费那么大功夫进口回来,难道就是为了低价转售吗。   “你确定?”邱实质疑,监控距离远,根本看不怎么清楚。   “确定。”常华盛说,“这辆车到国内之前进过改装厂,尾翼比较特殊,我不会认错。”   陆汀仔细看了一下,的确,汽车尾翼的线条并不平滑,而是微微凹陷,尖部上翘,像振高的羽翼。   邱实:“那你能认出开车的人是不是常华飞吗?还有副驾驶座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乔安。”   “抱歉,这个我认不出来。”轮廓模糊,还有车窗遮挡,能认出汽车已经是很大的发现了。   陆汀看了眼监控上角的时间,两年前的9月9号,他问邱实:“乔安的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邱实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透露。可一想到这段监控说不定是重要线索,就没什么好迟疑的了,老实回答说:“从其他地方请了最权威的专家,判定死亡时间为xx年9月到11月。”   这已经是目前能判断到的,最精准的时间。   “如果乔安是9月9号遇害,我们只要顺着这段视频查下去,说不定就能有大发现了!”邱实越说越振奋,忙活了这么久,终于有实质性的进展了!   今天来找陆汀,还真是找对了!   他看向常华盛,示意他找焦旭良说道说道,能不能再搞到更多视频。   常华盛笑道:“行,我就是个工具人,我腆着脸再去问问。”   刚转身,就看见焦旭良的秘书鬼鬼祟祟缩在转角后,他快步上前,挡住要逃跑的女人:“秘书小姐,劳烦带下路,我有事要找焦总。”   秘书不敢得罪人,老老实实地把人领到总裁办公室外。   常华盛敲门进去,随意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态度诚恳:“焦哥,有件事还得再麻烦麻烦你。”   焦旭良揉着额角说:“别说是一件,十件我也答应。”   “工厂对面马路上的监控应该也是你的吧?”常华盛指出,“我在监控外壳上没看见‘公|安’字样。”   焦旭良:“……”   他算是领教到了常华盛的敏锐,咬牙站起来:“行,我马上打电话让人找出来。”   常华盛:“谢了。”   一通电话花不了多久,挂断后,焦旭良正色问道:“我们工厂的监控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个大少爷亲自跑来的。”   “有洗脱我嫌疑的证据。”常华盛也不隐瞒,“你应该知道我最近惹上了两起官司,你的监控,可能拍到过凶手。”   “什么?!”焦旭良想起跟在他身边的神棍,蹙眉道,“常老弟,你该不会被人骗了吧。我在这里开工厂多少年了,我怎么没听说死过人?”   “要是连你都知道的事,警察还犯得着满世界找凶手吗。”常华盛从凳子上站起来,而焦旭良仍旧坐在老板椅上,“焦哥,我叫你哥是真心拿你当朋友,那位陆汀陆先生真的不是神棍,而且对我来说,他是很重要的朋友。”   “得,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焦旭良口头敷衍,“算我错了。”   常华盛知道要扭转一个人几十年形成的固有观念非常困难,也不强求。只是没想到的是,回监控室的时候,焦旭良要求同行。   历史监控在两人抵达前,已经放到了桌上。陆汀将几张内存卡分别插|进不同的电脑,和邱实一人负责盯两台。   因为是公路监控,陆汀按着鼠标一直往后拖,只有在出现车辆时才停下来。   时间线一天天的往后,终于在9月9日这天,再次翻到了那辆尾翼特殊的封闭式黑色跑车。这一次拍到的车辆更大,更清晰,但里面的人依旧模糊。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辆车朝着前方开去。   陆汀问焦旭良:“焦总,您知道这条路一直往前,是什么地方吗?”   焦旭良不是很想回答,直到常华盛看了他一眼,才强忍着冷哼的冲动说:“糖厂,罐头厂,还有一个钢厂。”   陆汀对机械方面不是很懂,问常华盛:“那些厂有挤压或者碾压设备?”   “都有。”常华盛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外面天已经黑,“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剩下几个地方明天再看?”   陆汀摇了摇头:“惨死留下的痕迹,在晚上才会更加清晰,继续吧。”   焦旭良差点笑出声来,你们他妈眼睛鼻子那么牛逼还当什么神棍,直接进有关部门得了,搜寻犬都没你专业。   常华盛斜扫老大哥一眼,心说罢了,你爱信不信,不信老实憋着,总有你被打脸的时候。 第49章   在陆汀等人前往糖厂的时候, 一队的人找到了房东。   房东刚到家,正在收拾东西,听见敲门声响起时她愣了下, 停在玄关前迟迟没有动作。   因为要问话的是女性,田芳也在。敲门的动作停顿几秒后,她再次抬起手,看着门上的猫眼说:“庄婷女士, 我知道你在门口, 我已经从猫眼看见你了。”   下一秒,门开了。看到门外两人后, 庄婷忽然反应过来,外面的人根本不能从猫眼看到里面的情况!   她捏着拳头退到侧边,给两人让路。   田芳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的行李箱,里面有外套和内衣,也有鞋子和化妆品, 唯独没有绝大多数人会在外出旅游时购买的特产或纪念品。   “你们找我有事吗?”庄婷低头看着地面,模样拘谨。   田芳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放轻松,我们只是来找你聊两句。”   “我, 我先去给你们倒水。”庄婷快速走入厨房,打了一壶纯净水烧上。她站在原地没有出去,眼神有些放空, 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多了许多细汗。   田芳这次带的是张平安出来, 想让他跟着自己多历练历练,见庄婷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她打了个眼色:“师弟, 到处去看看。”   张平安比了个ok的手势, 进了书房和卫生间。出来恰好碰见端着水回到客厅的庄婷, 他咧嘴一笑,活脱脱的是个青春洋溢的大男孩,“我对你的户型有些好奇,不介意我随便转转吧。”   “不介意。”庄婷挺直腰板坐下来,倒了两杯水推到对面。   田芳取出记录本,笑着随意问道:“出去这么几天没带点东西回来?”   庄婷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走过去将它合上,坐回来后才说:“没有,全国各地旅游景点的东西都差不多,没什么好带的。如果想要,在网上也能买到,比自己带回来方便多了。”   “是。”田芳话锋突转,“乔安那套房子的电费,是你在交吗?”   庄婷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是很快,她就镇定下来,摇着头说:“不是我。”   田芳按着圆珠笔,嗒嗒嗒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令人无端的紧张起来。   她提醒道:“庄女士,电力公司离这里很近,如果我要知道是谁交的电费,只需要麻烦他们调出监控就能知道。”   实际上,这个办法他们已经试过,电力局那边的监控设置的是半年覆盖,所以他们没找到线索。但庄婷显然不知道这件事,听到这话后当即站起来。   她紧张的抓着裙子,张了张嘴,嗓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吐不出声音。可是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田芳往后靠,故意摆出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样子。对于这种心理素质不高的人,你不需要吓唬或者诈她,随便几句就能让她脸色大变。   田芳在心里叹了口气,依她的能力也就只能对付这种级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进那间鞭打罪犯的神圣审讯室。   “是,是我……”庄婷承认了,结结巴巴道,“可这是乔安自己提出的,她让我在她出国的这段时间,每年年初都帮她缴足新一年的全部电费。”   张平安逛完了这个家,发现除了女性用品外,卫生间内有一把男性剃须刀。   剃须刀放在柜子里,刀片上有白色的水垢,说明至少好几天没用过了。   他坐到田芳身侧,提出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庄婷攥着膝盖上的裙子说:“我不知道。”   田芳:“你没有问过她吗?”   “别人的事情我很少过问。”庄婷拨了下头发,眼皮耷拉着。   田芳:“可那是你的房子,你有权利过问,如果她让别人住进来了呢?据我所知,这在租房协议中是被禁止的。”   庄婷被说得哑口无言,讷讷地张着嘴。   张平安又问:“庄女士,你卫生间的剃须刀是你男朋友的?”   田芳没想到小师弟观察这么仔细,悄悄竖起大拇指表扬。庄婷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是我男朋友的。”   “你男朋友见过乔安吗,我们想见见他。”   男朋友本就是虚构出的人物,庄婷没法大变活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田芳冷笑:“你在撒谎吗?”   “我,我没有……”庄婷缩了缩肩膀,在看到这两人一起出现在门口时,她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厄运来了。   “我没有紧张!”庄婷情绪起伏,她闭着眼睛喘|息两下,忽然揉着额角说,“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你们能不能先走,我想休息了。”   田芳盯着她看了一瞬,虽然心理素质不如常华飞,但也是个蚌壳,“行,那我们就先走了。有需要,我们还会再找你。”   庄婷敷衍的点点头,把人送出门后立刻关上门,还反锁了两下。   田芳抱着胳膊盯着那扇防盗门,将耳朵贴了上去,听见又是一声关门响。想来庄婷应该已经进了房间。   张平安:“田芳姐,庄婷的问题很明显了。”   田芳:“先跟陈队汇报一下,我们去查庄婷和常华飞之间的关系。”   张平安一腔热血投身进来,每天都充满了干劲儿,“好!”   同一个时间,不同地点,某高档小区内,陈队脸上盖着鸭舌帽,正在闭目养神。自常华飞被放出来后,他们同三个下属一直在跟|踪,他每天的时间并不规律,自由随性。   每天早上十点才去公司,经常早退,下班后通常会和狐朋狗友一起去酒吧泡妹子。有时候喝完酒直接回家,有时候带人去开|房。   现在的情况是后者,他从酒吧带出来一个女人,两人搂搂抱抱进了旁边的快捷酒店。   “x生活这么频繁,真的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吗?”   “你管那么多,盯着人就对了。”   “看来今天是又没有收获了。”王家和叹了口气,为了不被发现,他们五个人中每天至少有三个人一天24小时都窝在车里,浑身骨头都快断了。   “他出来了。”本该闭着眼睛休息的男人突然揭下帽子,坐直了身体。   王家和:“老大,你没睡啊?”   陈队推了下还愣着的“司机”,“看着我干什么,我下巴没长眼睛,那就是没睡!”   “哦哦。”开车的下属尴尬的移开视线,驱动车子跟上去。   常华飞的跑车速度很快,可他们的跟车技术也是一流的,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可在一个岔路口时,一辆车突然别过来,从他们后面超了过去。   也就这一下短暂的停顿,让他们跟丢了。   陈队看了眼别他们的那辆车,扶着颈部活动两下,哼笑道:“看来是被发现了。”   不过也是,都不是傻子,常华飞既然知道警方怀疑上自己,自然也会料到自己会被监视。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胆子这么大,大到敢算计到警察头上。   接下来,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车流中找到常华飞的踪迹,正打算无功而返,一亮跑车流畅的从车边擦过,一拐弯,挡住了他们去路。   常华飞从车上下来,戴着墨镜杵在警方的车前:“陈队亲自跟了我这么长时间,累了吧,不如我请大家喝杯茶。”他抬起手腕,钻表在路灯下熠熠生辉,“已经过了饭点了,不如再来点宵夜?”   他视力极好,一眼就看见置物台上那半个没吃完的包子。冷嗤一声,语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轻蔑。   “人民的公仆们真是辛苦,每天忙着工作也顾不上吃顿好的,走吧,我请客。”   王家和真想把包子塞进他的嘴里,这人出了警局态度越发嚣张,简直是拿脚底板在看人。   陈队沉住气,淡淡的摆了摆手:“谢过常先生的好意,只是我们有规定,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哪怕是一顿便饭也不行。”   常华飞耸了耸肩,“那好吧,有需要可以随时打给我。”说完将一张名片从车窗丢进去,一转身潇洒的回到了自己车里。   跑车开过的呼啸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终于有人爆了句粗口:“什么玩意儿!”   “他和常华盛真的是两兄弟?”   “不是亲的,是堂兄弟。”王家和感叹,“不过这性格差距也太大了,不是说豪门为了培养继承人都把孩子送去精英教育?这可不像受过严苛教育的。”   陈队拿起剩下的包子啃了一口,“人和人当然不会一样,你们还记得之前问话常华盛时,他对自己弟弟的形容吗?”   “记得,他说他弟弟性格比较尖锐。”   “尖锐是个很笼统的形容,这几天跟踪下来,你们对常华飞的了解应该不少。高调、嚣张,还有从那天酒吧他对旁人的挑衅就能看出,他还肆无忌惮。而且他身上有个很明显的特征,没有惧怕。”   王家和想起这几天的跟踪结果,虽然没抓到常华飞和许博还有房东庄婷有联系,但他们见过他仗势欺人,见过他对一些女人的轻蔑,见过他在酒吧那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这样的人,能干出戏弄警察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你们说,如果真是常华飞杀了乔安,他的内心就真的一点恐惧也没有吗?”   陈队嗤笑:“怎么没有,你忘了当初留他一个人在漆黑的审讯室中,他的表现了?”   “所以人怎么会没有弱点。”他眯眼看着常华飞离开的方向,手指搭在车窗上敲了敲,“换班吧,大家都回去休息一下。”   陈队走下车,正准备打车回家一趟,忽然接到了邱实的电话。   听到那头有了进展,胸腔里积累一天的浊气总算是被清空了,他活动两下手脚,挂了电话后给父母去了一个电话,说今晚不回家了,随即拦下一辆出租,去了郊区。   抵达糖厂时,陆汀他们已经进去转悠多时。   常华盛和糖厂老板不认识,托了非要跟来凑热闹的焦旭良的福才得以进去。因为厂里已经下班,一切设备停止运转,接待他们的是保安。   保安带着四人转了大半厂区,听说又来了一个人,当即翻着白眼说:“我说几位,这大晚上的,是来我们厂区开会呢。怎么又来一个。”   邱实赔笑道:“师傅,劳烦让您同事送他进来。”他不抽烟,知道今天可能会遇到困难,出门前特意摸了他老爸的中华带出来,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常华盛将摸到一半的半包烟塞回去,见保安拿着整包未拆封的烟抛了抛,保安勉为其难的昂着下巴说:“行吧。”   说完,他用对讲机联系了保安亭的同事。   同事开了厂区的电动车把人送过来,放下后分了一半的烟才走。陈队跟在场的人点了点头,走到邱实身边:“怎么样了?”   邱实摇头说没有发现:“不过工厂的人已经在帮忙找历史监控了,希望能有进展吧。”   话音刚落,陆汀投来一瞥:“来了。”   找监控的保安小跑过来,挠着后脑勺说:“对不住啊各位,监控已经被删了。”   常华盛:“不是说要保留三年?”   保安:“对,前天刚好第三年。”   常华盛:“……”   邱实走到陆汀身边问:“有感觉到什么吗?”   “这地方不干净。”陆汀说,“死过人。”   邱实心里一惊:“什么地方?”   陆汀径直往前,一边嗅着空气中的气味,一边朝糖浆搅拌机靠近。   保安看得一脸茫然,直到听见青年说:“这里。”   “什么这里?”保安急急走过去,满脑门子汗,“小兄弟,你在说什么。”   陆汀:“搅拌机里死过人。”但死气味道浓郁,时间应该不长才对。   “你他妈在说什么!”保安当场跳脚,“这些话可不能瞎说!”   陆汀蹙眉:“我没有乱说。”   焦旭良抱着胳膊,无声地咧开嘴,这演技绝了,眼神真诚,嘴部的细微的变化也非常到位。就这演技,也难怪常华盛这样经验不足的年轻人会被骗。   正想走过去让陆汀收敛点,别搞到最后大家都无法收场,就听新来的陈队说:“当初这起事故的案子还是我们一队办的。”   焦旭良张大了嘴,紧接着又听陈队说:“工人不慎跌了下去,机器却没来得及及时停止。脊椎和肋骨被刀片折断,刺破了内脏,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保安这才认出,这的确是那天参与办案的警察!   妈的,他一脸菜色,还没来及辩解什么,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质问:“我记得你们当初说把这台搅拌机替换掉,怎么,为了省钱又不换了?”   保安立刻苦着脸说:“警官,这是上面的意思,跟我没关系。”说完又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看向最初说话的青年。   他是怎么知道机器里死过人的?是血迹没清理干净?还是说他有亲戚在工厂里上班?   没容他细想,陈队直接给工商管理部门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现场举报。   保安焦头烂额,事情出在他值班期间,这下子工作肯定没了!越想越气,态度也越来越差,当即开始赶人。   陈队看了眼陆汀,见青年轻轻摇头,当即背着手往外走。   焦旭阳走在常华盛身边,低声问道:“你那朋友之前肯定事先调查过,别被他骗了。”   常华盛笑而不语,快走两步到了陆汀面前:“前面是罐头厂和钢厂,这两个嫌疑很大。”   罐头厂有绞肉设备,也有碾压罐头外包装的机器。而钢铁厂,除了碾压设备外,因为工人中男性居多,且炼钢炉长期不能熄灭,阳气极重,周围别说鬼怪,连蝎子蜈蚣这样喜阴的虫子都很少。   罐头厂的老板不在,负责接待的是他的秘书。秘书的态度很好,带着几人将每个地方,哪怕是角落都参观了一遍,又带他们去看了监控。   调查外面马路的监控时,他们再次找到了那辆黑色封闭跑车。   因为罐头厂的位置靠近马路,这一次拍得比较清晰,坐在副驾驶的正是乔安。至于他旁边那人,因为角度缘故,依旧无法看清,只能猜测是常华飞。   陈队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又抖出两根分别递给常华盛和焦旭良,因为还在厂里,他们没有点燃,只是咬着烟头过嘴瘾。   陈队看向监控室,陆汀和邱实凑在电脑前,正在努力放大监控。   可惜技术和设备都不行,放大后反而更加模糊,秘书小姐体贴的帮忙拷贝下来,顺便附赠了一个U盘。   待两人从里面出来后,他们急忙赶去了钢铁厂。   钢铁厂内的空气很差,一个个烟筒正趁着夜色在偷偷排放。钢铁厂的老板亲自等在旁边,笑容殷切,上前先和“邻居”焦旭良握了个手,然后是常华盛,至于陈队、邱实还有陆汀,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他笑着在前方带路:“焦总和常总来恐怕不是普通的串门吧,后面那位陈警官我认得,刑一队队长,怎么,我这钢厂是干了什么犯法的事情?”   “我们最近在调查一起较为复杂的案子,这边的每个加工场都排查过了,希望您也能配合。”陈队主动上前说明来意。   钢铁厂老板像是没看见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常华盛。常华盛笑着说:“警民一家,王老板要不要也配合一下?”   “这是当然。”王老板抬手招来助理,“你配合两位大老板好好看,好好逛,一个地方也别漏掉。要是他们发现什么嫌疑人,就让他们好好问,别拦着。”   一听就知道,这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陆汀完全不在意,正背对着几人闭眼静静感受四周。钢铁厂内外非常干净,一丝阴气也无,倒是有很重的煞气。   询问焦旭良才知道,这家钢铁厂生产线很杂,除了汽车外壳之外,还有刀具和等级较低的钢条。   说完后,焦旭阳昂着下巴,用鼻孔看人:“怎么,陆先生这么厉害的人,竟然没闻出来?”   陆汀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钢铁厂比想象中的大很多,陆汀在前,邱实紧跟在后,两人找了一条生产线仔细排查,一个半小时候又换了另一条。   邱实越走越累,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靠在机器上,被陆汀拉了一把,瞌睡一下子就没了。   陆汀凑近后,手指在停止运转的机器上擦过,然后凑近,闭着眼睛细细嗅闻。   为了集中注意力,他摒弃了其他一切感官,却忽然感到一股力量卷住了他的腰部,紧接着,前方略过一阵凉风,耳朵里炸开一声巨响。   “陆先生!”邱实扑上去,跪坐到地上。   陆汀睁开眼,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是林归,刚刚是林归用藤救了他。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突然合拢的设备,头皮发麻,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那是碾压铁皮的设备,力大无比,如果刚刚小叔叔没有救他,现在嵌在他脖子上的将不再是完整的脑袋,而是一滩夹杂着碎渣和血的脑浆。   林归匿了行踪,声音沉得能滴水:“你是木头吗!蠢不足惜!”   陆汀被骂得头都不敢抬,邱实以为他被吓坏了,顺着青年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要是心里不舒服什么的,我们今天就先别查了。”   刚刚那一下也把他给吓坏了,当真是千钧一发,要不是陆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往后退,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怎么回事?!”常华盛从那头跑过来,见两人脸色都不好,对邱实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你说。”   “那机器突然就启动了。”邱实余惊未定,指着机器的手指在颤抖。   王老板也跟了过来,扭头冲着控制室的方向大喊:“你们都瞎了吗,没看见这里有人!万一把人弄伤了,你们谁负得了责!”   很快,控制室的负责人过来了:“老板,我们实在是没看见这里有人。”   “不是说了,这条线今天暂停使用吗?怎么突然启动了。”王老板漆黑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工人看了扫过那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低下头说:“抱歉老板,我没接到通知,可能是信息传达下来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暂停生产线是一件大事,绝不可能出现传达有误的情况。   陆汀推开邱实,低声说了句:“我没事。”   他气息不稳,耳边林归还在喋喋不休,“不要因为自己有几分能力,就放松外界的一切警惕,你这样的体质,死了连地府都不收……”   陆汀发现这人一生气,就很容易话多,以长辈立场教育人。忍不住打断,低着头嘀咕:“那你收吗?”   林归沉默一瞬,绷着嗓音说:“我的事轮得到你过问?”   陆汀勾了勾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小叔叔好像有点慌。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心情好转不少。陆汀递给常华盛一个安心的眼神,朝陈队点了个头,陈队当即明白过来,找到了!   乔安就死在这里!   邱实也激动起来,难怪刚刚陆先生把脑袋伸进去闻了那么久,原来是发现了线索!那刚刚的事真的是意外吗?会不会是厂子里心虚,以为掩藏的凶杀案暴|露了,想制造一场意外,把陆汀给杀了?   没有证据的猜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负责任的,可事情太过蹊跷。   按理说,陆汀所站的位置并不隐秘,控制室那边的人不可能看不到。   邱实看了眼那名工人,发现对方正盯着陆汀,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的打量。工人的视线转开,停在了年轻警员的脸上,咧嘴一笑,满嘴的黄牙。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滚下去!”王老板烦躁的把人赶走了后,关切的来到陆汀面前,“小兄弟,你没事吧?要不要让人送你去医务室休息休息。”   “休息可不够,王老板你至少得给点补偿,好好安抚一下吧。”焦旭良认定了陆汀是骗子,看什么都觉得他在演戏,眼下这一出,估计是把姓王的给讹上了。   王老板被点醒,连忙让助理掏支票本,没想到被陆汀给拒绝了。   “我没事,不需要赔偿。”陆汀说着,冷冷看了焦旭良一眼。   那眼神如同寒冬腊月里最冷冽的风,让焦旭良一怔,没有不满,只有不屑于搭理淡漠,和被人污蔑一般的寒意。   焦旭良别开脸轻咳一声,心说这小骗子不简单。按照他的脾气,肯定是要瞪回去的,可是今天,他突然没了勇气。   陆汀那一眼就如针一样,戳破了他装满底气的气球,这一刻,焦旭良收敛起脾气,忽然不想再出声。   出了有惊无险的事故,常华盛表现出一丝明显的疲惫。   他给焦旭良使了个小动作,焦旭良转头对王老板说:“老王啊,工厂我们就不逛了,两年前的监控还有吧,我记得这边的工厂都会把监控保留两三年。”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王老板蹙眉,费解思索片刻,一拍脑门,“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我忘了把事情交代下去,三个月之内的监控随便看,再往前的就没有了。”   “是没有,还是不想给我们看。”陈队连带笑意,仿佛在开玩笑。   王老板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哪能啊,真的是没有了。”   陈队松了口:“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了。”   焦旭良啊了一声:“就这样走了?”   常华盛淡淡扫了他一眼,“不是说要请吃饭?走吧。”   焦旭良秘书早就把饭局安排好了,为了方便喝酒后各位大老板回家,用餐点不在工业园区,而是在市里。   陈队和邱实也留下来,随便吃了两口填饱肚子后,直接回了警局。   陆汀追出去:“我和你们一起走。”   陈队:“你有话想说?”   “是梁璐的事情。”陆汀说,“我想问你们,有没有找到梁璐。”   陈队头疼道:“没有,她出现过的地方我们都找过,每次去都没能抓到人。要不是局里的人都是跟我一起走出来的兄弟,我都怀疑是不是有内应给他通风报信!”   陆汀看了眼四周,眼下才十点多,市中心的人流还很大,不方便搞玄学。   “先回警局再说。”   “……”邱实无语,这语气听着怎么就跟要回自己家一样。   陆挺不想被围观,进了警局后,他让陈队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安静的场所,进去后便开始扶乩。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青年从里面出来,邱实急忙上去问:“算出她在哪里了?”   陆汀抿了下唇,说:“人已经死了,尸体就在她的别墅里。”   “不可能。”王家和上前说,“那套别墅我们已经找过,里面根本没有人。”   “车库里。”陆汀提醒道。   梁璐那套别墅的里里外外他们都翻遍了,自然不可能放过车库。看出他们想说什么,陆汀指了指桌子底下。   邱实:“在车底?”   陆汀:“应该是吧。”扶乩的结果是“车底”和“狭小的空间”,指的应该就是车库中暗藏着一间小密室。   因为一队还要处理乔安的案子,便托了二队的人帮忙去一趟梁璐那套别墅。   不久后,人回来了,还拉回一具尸体,放去了尸检部。陆汀在获得了陈队的许可后,独自前往,进门前,他敏锐的捕捉到了梁璐身上的死气。   看来人的确是死了,只是死状有些怪异。   法医刚从梁璐身上取下指甲和皮屑化验回来,见到陆汀丝毫不意外:“你就是陈队说的顾问吧,想知道什么就问。”   为了方便他在局里行走,陈队临时给他扣了一个顾问的头衔,没有薪水那种。   陆汀毫无心理负担的点点头,问:“她死了多久了?”   法医是从西南那边的一个小镇一步步调到B市的,见得多也听得多,说话时的声音很沉稳,对尸体的异象毫不在意:“两个月。”   身体干瘪,皮肤上沾着尸液,被蛆虫啃食过的身体上早就没了尸斑,她整个人看上去如同被抽干了,一点丰|盈躯体的血肉都不剩。   的确像死了好几十天的那种。   可在不久前,他明明刚和梁璐交过手。 第50章   梁璐只是个会阴邪法术的普通人, 受到反噬后身体会快速衰变,但这种衰变,指的是精气。死后的状态不应该这么反常, 而是会经历正常的尸体演变过程。   她死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陆汀回到楼上,把事情告诉了刚开完会出来的陈队:“梁璐死得不正常,如果遇到比较诡异的案子,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陈队:“你的意思是她还会做坏事, 她没死?”   “我暂时不能确定, 她的死不正常,可能是又施了邪术, 也可能是被人害死的。”陆汀感到事情诡异又棘手,“你记住我的话就对了。”   陈队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尴尬地抓了几下后脑勺,低声说:“顾问的头衔我可能得收回来,暂时不能给你。”   陆汀无语:“听你这意思本来是想长期使唤我?”   “差不多吧。”陆汀的能力可以辅助他们找到更多的线索, 能在局里当个顾问再好不过。   可坏就坏在上头那些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根本不听他的解释,还把他臭骂了一顿, 说二队早就跟上头反应过,说一队的全是蠢货,被一个年轻小骗子哄得团团转。说什么都信。   他们无法相信, 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 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相信那些旁门左道。   “没关系。”陆汀说,“我很开心。”   陈队:“要不我私人给你补贴,你偶尔来帮个忙?”   陆汀思忖道, 掰着手指头给他算:“陈队, 我的时间很紧, 要上班,还要学习业务。你的忙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帮一帮,无偿的。”   “行。”陈队伸手跟青年握了握。   陆汀正准备松开手,却不想被对方给拉了过去,陈队压低声音说:“我怀疑今天那件事不是巧合,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要多注意安全。我会想办法安排一下,誊出一个人保护你。”   陆汀没有拒绝,道了声谢。   走出警局,外面已经是深夜,夜空点缀着闪烁的星子,路灯下有一道被拉长的人影。   “常先生。”陆汀走上前去。   常华盛看到青年的那一刻,他扯松了领带,放松下来。陆汀和两个警察离开后,他和焦旭良又聊起了那场意外。   焦旭良说:“常老弟,这事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命令是一级一级传下去的,又不是村子里的婆婆妈说闲话,还能以讹传讹了不成?”   常华盛当时喝水的动作一顿,他看向老哥:“你觉得王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谨,喜欢把权利攥在手里。”焦旭良说,“而且据我所知,他在位的这些年,工厂运转井然有序,从来没出过问题。曾经有跳槽到我这边的工人还抱怨过,说王总严苛到变态,每周都会自己领人戴着手套亲自检查各车间卫生,手套上一点灰色,就会罚款。”   常华盛听完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不是严格,是有洁癖吧。   焦旭良:“常老弟,你是不是也觉得老王有问题?”   常华盛:“嗯,本来只是有点怀疑,听你说完后,我觉得他当时训斥工人的话十分刻意。”   “嘶,我也有这种感觉。”焦旭良喝了口茶,抬眸扫了眼常华盛凝重的脸,一阵头脑风暴,突然问,“常老弟,你看着也不像傻乎乎任人宰的,怎么就着了陆汀的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好那口。”   常华盛差点拍桌而起,陆汀那是他能想,他敢想的吗?!   那身本领的确厉害,但若是放在自己的枕边人身上,常华盛只觉得恐怖。万一哪天惹的对方不高兴,怎么死都不知道。   更别说陆汀身边还跟了个,晚上睡觉,一起躺上床的都说不清是两个人还是三个!   生怕那所谓的长辈没跟着陆汀一起离开,常华盛故意说给谁听似的,声音洪亮:“我对陆先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说谎被雷劈。”   焦旭良:“……你有病吧,就开个玩笑而已。”   常华盛正色:“其他的都可以,就这件事不行。”   ——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语气似乎不够严肃,常华盛偷偷看了眼陆汀身侧,纠结着要不要再来一句誓。   “常先生,说到一半怎么不说了?”两人碰面后,常华盛立刻将焦旭良对王总的描述说了一遍,可不知怎么的,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常华盛回过神,抱歉道:“抱歉,走神了。我跟焦总就只谈了那些,没别的了,真的没有了。”   陆汀:“……”   常华盛别开脸,轻咳一声把头转回来:“我专程来就是想告诉你,停生产线的事,可能是在我们进入厂区前,临时的决定。那附近的工厂老板之间相互熟悉,我们表面参观实则寻找线索的事,可能早就传到了王总的耳朵里。然后他故意安排人在控制室等着,要是没有人发现那台机器,事情就过去了,若是有,直接杀人灭口。到时候他可以有很多理由,操作失误,机器失控等等。唯一发现问题的人死了,王老板还不会担半点干系。”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以常人的嗅觉和视觉根本不可能发现那些经年的痕迹……”陆汀咬了咬下唇,抬眼时眼眸清亮,“唯一的解释是,当初的凶手可能知道我的能力。”   “我也是这么想的。”常华盛有点内疚,这件事本来跟陆汀没多大的关系,如果只是找人和发现那条毛衣链,陆汀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错就错在,他拉着陆汀继续往下查。   “抱歉,是我害了你。”常华盛低下头,他心里对凶手已经有了猜测,是常华飞。   常华飞能和他母亲让工匠在宠物门上动手脚,说明他们对灵异之事非常相信,当然就不会像焦旭良那样,觉得陆汀只是装神弄鬼。   唯一能寻找到蛛丝马迹的人一死,他就能彻底高枕无忧。   “常先生,你觉得项链是谁放的?”陆汀忽然问道。   常华盛脱口而出:“常华飞。”   陆汀看着地面上的影子,路灯下的飞蛾不断地挥着翅膀撞击光源,“能带我见见他吗?”   “谁?”常华盛一愣,“常华飞?好,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来安排。”   陆汀仔细想了想:“明天下班后吧。”   商定后,常华盛将陆汀送回家,目送青年上楼后才离开。   隔壁那套房子里,林之炎刚从里面出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见到陆汀,他露出一个笑:“你最近都是早出晚归,要找你可真不容易。”   陆汀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擦擦脸:“怎么搞成这样?”   林之炎打了个喷嚏,声音带着点嗡气:“下班过来看进度,结果发现墙上有个地方不太平整,就自己拿着砂纸磨了两下。看着很轻松的活儿,没想到这么难,搞得一身都是灰。”   陆汀指着合租屋说:“要不然进去洗个澡再回去?”   “他们人很好,不会的。”陆汀打开门带人走进去,小情侣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冯茜茜因为官司的事经常和律师团队开会,最近要么回来很晚,要么不回来。   他带着人走进去,看了一圈没发现李怀恩,顺嘴问了一句,黄娜说:“房间里玩儿游戏呢。”   陆汀:“……”羡慕。   “林大哥,你用我房里的卫生间吧。”陆汀简单做了个介绍后,带着林之炎走进自己的房间。   这是林之炎第一次走进青年的生活,房间不大,只有十几平,收拾得很干净。令他惊讶的是,本该放在正位的香炉,被青年放在了床头柜上。   林之炎佩服青年勇气的同时,忍不住想,青年和那位的夫妻关系一定很和谐。   “怎么没有牌位。”林之炎说完才想起,以前那位都是供在陆家祖宅的,牌位和上香的事情都由陆老爷子代劳。   “是我们做晚辈的疏忽了。”林之炎连忙道,“我明天就派人寻上好的木料做一个。”   “不用。”陆汀说,“我给他做了。”   说着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小牌位,那勉强算是工整的字迹,和不太规整的形状,让林之炎有些错愕,“你亲手做的?”   他不能说丑,必须笑着说:“看上去很质朴。”   陆汀:“还好,我手艺不太好,还好林归没有嫌弃。”   整个林家上下,敢直呼林归其名的,只有青年一人。换做是林家任何一个人,这都是一种殊荣。可对于陆汀来说,不是。   他才二十出头,就要因为一起莫须有的婚姻被困在原地。   常人该享有的结婚生子,统统与他绝缘。   林之炎对青年升起浓浓的怜惜,掏出黑色的卡:“这是父亲让我转交给你的,说你和那位的吃穿用度都从卡里走账,没有限额。”   陆汀看着林之炎,男人的目光诚恳,态度坚决,大有你不收就不把我当一家人的意思。   陆汀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应该的。”林之炎麻烦陆汀举着牌位,鞠了三个躬,拿上青年递来的新毛巾进了浴室。   陆汀没将小牌位挂回脖子上,他仔细端详,发现表面比之前光滑不少,粗糙的木头在日光灯下泛着微弱的光泽,颜色也变得漆黑,散发着很重的戾气。   难道是因为林归在变强?   之前小叔叔吸收不少阴气和煞气,对比陆汀吸收来的残羹剩饭,简直是九牛一毛。   陆汀捏着小牌位坐到床边,低声问:“如果再多吸收一些阴气,你维持人形的时间是不是可以更长?”   “嗯。”林归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陆汀一跳。   青年捂着胸口转头,男人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身边。   “真的?”陆汀惊喜的睁大眼睛,两只手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的掌心在膝盖上蹭了两下,嘴角的笑意扩散到了眼底,漂亮的眼睛如清晨的露珠一般清莹明亮,“太好了!”   “为什么?”林归观察着青年的表情,嘴角的弧度,两眼弯弯的形状,脸上苹果肌抬高的角度,再到细微的表情,都再告诉他,这种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陆汀歪着头,笑着问:“没有为什么,难道你不高兴吗?有了人形就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体会各种各样的事,穿帅气的衣服,好处多不胜数。”   林归淡色的眼睛静静看着青年,眉宇间隆起很小的褶皱,“你不害怕?”   陆汀心说你变成藤的时候那么恐怖都没把我吓死,人形有什么好怕的。林归读懂了他的想法,眼眸低垂,放在身体两侧的修长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柔软的床垫,语气低缓,唇角的笑容意味不明。   “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忘了自己说的话。”   “我的记忆一向很好。”陆汀得意,“虽然到不了过目不忘的程度,但别人背十遍就能记住的东西,我只需要背三遍。”   林归看着竖在自己眼前的三根手指头,淡淡的移开视线:“哦。”   反应这么冷淡,陆汀没劲的撇嘴,刚好看见林之炎从里面出来。他身上穿着陆汀临时找出的短袖短裤,对于身材健硕高大的男人来说,尺寸偏小了点。   林之炎往下拽了下短裤,擦着头发奇怪地看向屋子里:“陆汀,你刚刚在跟人说话?”   问完后心里有些忐忑,毕竟陆汀的辈分摆在那里,又嫁给了谁都不敢惹的那位,他要是拿架子不让直呼其名,甚至必须喊一声爷爷,林之炎还真没胆子说不。   陆汀表情平平,想了下,他指了指胸前的小牌位:“我在和小叔叔说话。”   林之炎心里无语了,怎么叫小叔叔而不是老公?这辈分怎么越叫越乱!   算了,各叫各的吧。   心里一番天人交战后,林之炎整个人紧绷起来,瞠目结舌地道:“是,是……”   “是他,就是他。”陆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他在。”   林之炎对陆汀的话绝对相信,对着空无一人的位置鞠躬,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先生。”   林归看着眼前态度恭谦的晚辈,淡淡应了一声。   那一瞬间,林之炎赶到周身温度骤降,刚洗过澡的温热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脑海空白一瞬,无比清晰的,第一次认识到,林归并非是一个虚名,并非什么家族传说,而是最真实的存在。   他是林家的守护神,是用自身庇佑后代的先人,他对林家的奉献无论是否出自自愿,林家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永远对他保持敬畏和尊敬。   包括他的妻子,陆汀。   陆汀默默看着林之炎微微泛红的眼眶,有些无法理解。攥着拳头放在唇边干咳一声,他提醒道:“林大哥,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之炎立刻道:“是梁璐。”   “我已经听陈队说了,而且人也已经找到,死了,就死在车库里。”陆汀平静的述说着,诡异的尸体激不起他丝毫内心的波动。   林之炎一听就觉得不对,第一反应就是:“你又进警察局了?出什么事了。”   陆汀心说为什么猜得这么准,我看上去很像惹事精吗。   扁了扁嘴,他回答道:“没出事,就是帮了他们一个小忙罢了。”   林之炎郑重道:“有事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们。”   “好,我知道了。”陆汀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静静等着,随即便看见林之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本家居床上用品图册。   涉及到那位的房中事,林之炎态度有些不自在,“这是我让人现做的图册,你看看喜欢哪一个,定下后我就派人找工作室赶制。”   陆汀疑惑地接过,所有的款式都是针对双人床,有纯色系价,也有带花边的情侣款,甚至还有土掉牙的中间带有大喜字的新婚款。   “你喜欢哪一个?”陆汀问林归。   林归嫌弃的扫过带有喜字的款式,转过头去:“都可以。”   陆汀想起林归向来都是口是心非的调调的,又想起他刚刚掠过的淡然目光……品味真独特,一言难尽的用手指在图片上点了点。   林之炎看着那喜庆的红色,内心再次感叹,夫妻俩感情是真的好啊。   他接过图册合上:“我明白了。”   林归简直要气笑了,什么你就明白了,他咬牙切齿的质问陆汀:“你自已揣测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要了。”   陆汀反唇相讥:“可你有时候说不要就是要。”   林归:“我没有。”   陆汀:“你有。”   林归气压变低,房间里的东西在小幅度的震动,陆汀冷笑,少爷脾气又来了,就你丫的有脾气我没有?   陆汀对林之炎说:“林大哥,我刚刚的意思是,除了那床大喜字的不要,其他都可以,你看着选吧,最好是选黑色和灰色,越性冷淡的越好。”   林之炎已经意识到夫妻俩闹了矛盾,沉默着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办好。随后装好图册,起身告辞。   走出合租屋的大门,林之炎抬手摸了摸额头,一手的冷汗。   那位给人造成的压迫感太强,气氛变化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一阵窒息,就像有人掐住他的喉舌,身体里的力量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林之炎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待情绪平缓后走出了电梯。   这小区内的停车位就在地面,而林之炎的车停在另一个单元楼下。他绕过茂密的树丛,正要往前走,忽然看见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蹲在矮灌木后,手里拿着望远镜,正仰头往上看。   林之炎看了眼被望远镜对着的那扇窗户,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脚下的直行变成了转弯。   小黑是一个小混混,平常里在附近游荡,小偷小摸的事情没少干,可是今天突然天降横财,给钱的人交给了他一个小任务。   他暂时放下望远镜,将刚刚看到的东西用手机记录下来,然后钻出灌木丛,抢在住户刚进去,单元门还没彻底关严实的时候,悄悄跟了进去。   刚要进电梯,一只手从后面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一把拖出了单元楼。   男人穿着不太合身的短袖短裤,手里拎着一个装衣服的袋子和公文包,眉眼冷肃:“为什么偷看701室,是谁让你来的。”   小混混露出习惯性的笑容:“大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之炎看了眼外面的路灯,虽然时间晚了点,偶尔还是有人经过。小混混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拖进了一个更加昏暗的角落。   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他张嘴准备呼喊,一个硬邦邦的拳头狠狠砸中了他的腹部。   闷痛自皮肤传向小混混的五脏六腑,林之炎阴沉着脸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谁让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见小混混宁愿挨打也不肯说,林之炎轻声一笑,小混混立刻头皮一麻,第二拳,第三拳,到第四拳的时候,他撑不住了。   林之炎顺势松开手,任凭对方跪坐到地上。   小混混眼睛咕噜转了一圈,趁着林之炎没发现,起身就跑。刚跑出去不到十米,一个穿POLO衫的青年挡住了他的去路。   “操,今天真他吗邪门了,一来就俩。”他警惕的往后退,肚子上的疼痛反复折磨着他,嘴里不时发出无法抑制的抽气声。   邱实因为之前宏德光闯入林家行凶的事,对林之炎还算熟悉,两人一个对视之后,立刻展开前后夹击,迅速将小混混再次制服。   邱实压着小混混,偏头问林之炎:“他偷你东西?”   “我不是小偷!我就进来逛逛!”小黑张嘴喊冤。   邱实警告地用力推搡他,抓着对方的手收紧了几分:“你屡次扒窃偷盗已经上了警局的黑名单了,别说社区派出所,我们刑侦也有你的照片跟名字。”   这小黑也算是个奇人,每次干坏事都踩着红线,金额不大,顶多就是拘留。派出所对他十分头疼,还不能打不能骂。   小黑缩了缩肩膀:“原来是刑侦的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马上就走。”   邱实攥着他的领子不放,偏头问林之炎:“他刚刚干什么了?”   “我怀疑他在监视陆汀。”林之炎死死盯着小黑的脸,发现他的表情有明显的不自然,上前两步把人拖到面前,用只有两人的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对方给你多少,我给你三倍。”   小黑立刻倒戈,摊手要钱。   林之炎打开钱包抽出一叠钞票递给他,邱实“嘿”了一声,但没有阻止。   小黑揣好钱,终于老实了:“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突然找到我,说我对这片熟悉,让我摸进恒华小区监视一个人。他给了我三天时间,不需要做别的,只需要把陆汀的日常时间表记录下来,以及他平时都见过什么人。”   林之炎问:“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邱实立刻掏出本子,做好记录准备。   “个子大概一米八出头,身材嘛跟这个警官很像,他又是帽子又是口罩的,我看不清脸,但听口音是本地人。对了,他车子不错。”小黑嘚瑟的挺起胸膛,“我当时好奇他到底是干什么的,趁他不注意偷偷跟了上去,A8。”   邱实脑海中浮现出常华飞的模样,追问:“看清车牌号了吗?”   “没。”小黑肩膀垮了下来,“他发现了我,我心虚怕丢了这么好的生意,直接就跑了。”   邱实瞪着他,往小黑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非要为虎作伥。”   小黑抱着脑袋委屈道:“我也不想啊,我就这点长处!”   “林大哥!”   林之炎急忙转身,发现陆汀居然下楼了。   陆汀本想关窗户,却发现林之炎拖着一个人快步走入阴影中,等了十分钟还没见人出来,怕他出事就找下楼了,没想到,邱实居然也在。   邱实说:“陈队让我保护你。”   林之炎:“什么意思?”   陆汀摆摆手说没什么,然后指着小黑问:“他是谁?”   “监视你的人。”邱实脸色不好,陈队让他赶过来的时候,他还一心认为常华飞不至于这么嚣张,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   陆汀点点头:“把他放了吧。”   林之炎松开手,推了把小黑:“还不快滚!”   小黑那人手短,笑嘻嘻地提醒道:“我看那人不会轻易放弃,好心提议一句,不如你们再给我点钱,我不介意当双面间谍。”   “谢谢,不用了。”陆汀面无表情的拒绝了他的好意,手悄悄挪到背后,快速折了两个纸人丢到地上。   小黑顾着推销自己,自然没有发现什么,邱实和林之炎眼睁睁看见那个丑陋的纸人,手牵着手,一起钻进了小黑的裤腿中。   林之炎看了眼陆汀,又看了眼邱实:“还想挨揍?”   小黑下意识捂住肚子,好不容易忽略掉的疼痛又来了。他嘶嘶几声,抱着脑袋赶紧跑了。   待人跑没影,邱实叉着腰问陆汀:“你想做什么?”   “以牙还牙。”陆汀从兜里有掏出一张黄表纸,当着两人面手指翻转,折出一个新的纸人。虽然还是很丑,但如今的纸人效力比之前强多了,不需要滴血就能动起来。   纸人在他掌心跳动,转了个圈,像是累了一样,突然趴着不动了。   陆汀说:“纸人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他的一言一行我都可以知道。而且我觉得那人一定还会和他见面,到时候第二只纸人可以找机会悄悄跟上他。”   邱实暗喊一声好,这他妈就是个智能窃听监控设备,灵活小巧,“它能自己找回来吗?”   陆汀颔首:“能。”   邱实慕了,以前觉得玄学迷信是封建糟粕,现在看,分明是普通人无法企及的神秘特长!   小黑从恒华小区“死里逃生”后并没有回家,找了个地方蹲下,他打开了手机,将初步观察得出的陆汀的时间表,和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金主。   他用的文字短信,顶部没有接收人姓名,只有一串手机号。   陆汀坐在客厅里,将纸人反馈回来的信息写下来,将号码递给邱实。邱实立刻打了过去,是空号,“对方应该有所设置,只接收小黑一个人的信息。”   “没关系,总有他露马脚的时候。”陆汀说完打了个哈欠,起身低头望着邱实,“邱警官,你今晚睡沙发没问题吧?”   邱实“嗐”了一声,“为了保护嫌疑人和证人,打地铺、睡车里的时候都有,睡沙发算什么。你快去睡吧,由我守着,没人能进来。”   陆汀进屋给邱实抱了一床薄被出来,看他躺下后,他关掉灯进了房间。   屋子里,林归静静的坐在窗前看书,陆汀没搭理他,盖上被子倒头就睡,连小香炉都没有打理。   林归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不悦的抿着唇。没想到小东西居然会跟他闹脾气,就因为吵嘴没吵过?到底年纪小,幼稚。   许久没感受到的寒意开始在屋子里弥漫,陆汀睡得迷迷糊糊,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将肩头的被子往上拉。   本该从窗户投入的光线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整个房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陆汀觉得身上很沉,手脚开始麻木,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疑惑间,有东西爬进被子里,缠上了他的脚踝,沿着细滑的皮肤往上攀。   “林归!”   陆汀用力喊,却发现声音不是出自口腔,而是自己心里。他竟然无法出声。   这种久违的感觉没有再让他感到害怕,而是无奈,好气又好笑。   大少爷才消停多久,又开始闹脾气了。   陆汀决定,最近七天都不要给他倒香炉了,也不要上香,至于供果,反正端上桌也不吃,那就自己吃空气吧!   皮肤下,看不见的丝状物正在不断地生长,仿佛要扎根在他的身体中。抵达胸腔后,又朝手指和脚尖延伸。   陆汀感觉自己是一捧土,一个花盆,而林归扎根在他的身体中,永不撼动。 第51章   后半夜, 陆汀几乎没有睡,意识浮浮沉沉,一会儿是身体被藤蔓缠绕的压迫感, 一会儿根系侵入的不适感。   两种怪异的感觉交织,一直持续到第一缕阳光照入房间。   陆汀两眼干涩,眼皮很沉,昏昏沉沉的想, 这一夜都没看见林归, 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他究竟去了哪里?他无力的抬起手腕, 袖子滑落,露出鲜活的藤纹。   那鲜明的颜色在告诉他,林归也整夜都在,没有离开。   “昨晚到底……”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生气,陆汀立刻闭上嘴, 下床穿鞋,进了浴室。   他一边刷牙一边思索,自从两人关系缓和, 林归已经很久没有作妖了,昨晚是因为自己生气,所以他也要气?   也可以理解, 毕竟斗完嘴后他就再没与小叔叔说过一句话, 每次对方看过来,他就把脸别向一边。   可能是老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吧。   陆汀撇嘴,小声嘀咕:“小气。”   洗漱完, 换了身衣服离开房间, 邱实已经起来了, 那床薄被被叠成了豆腐块,放置在沙发边上。   冯茜茜不在,负责做早饭的就成了黄娜,她端出一大盆,里面是刚煮好的方便面,里面一共卧了五个鸡蛋,一人一个。   陆汀吃得满头大汗,肠胃里暖呼呼的。喝完汤,拎上背包跑向玄关:“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黄娜冲他挥了挥手,见青年打开防盗门后并没有迈出门,而是愣愣的看着门外。她端着碗站起来,踮起脚往外看去,有两个男人杵在门口。   陆汀:“你们找谁?”   两人开始自我介绍,一个是林家派来的保镖,叫林一,一个是常华盛的人,叫常一。陆汀猜,一应该是他们的编号,说不定还是同一个安保公司培训出来的。   邱实喝完最后一口汤,擦着嘴走到门口,拍拍陆汀的肩膀说:“走吧,三个人一起护送你上班。”   身后跟着的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有气势,陆汀一路受到无数瞩目,到了公司,好说歹说,终于说服林一常一暂时待在会议室中,留下邱实跟在身边。   邱实在青年开始工作后,便找了个不会影响他人的角落待着,无论是快递员还是外卖小哥,每一个都会被他仔细审视。   十点半,陆汀完成一部分工作,起身扶着腰扭了两下,骨头发出咔嚓一声响。   “还是汪彭泽爽,出入自由。”徐晓雯羡慕地望了眼汪彭泽空荡荡的工位,撑着下巴看向陆汀,“你平时不怎么锻炼吧,骨头快锈了。”   陆汀有点羞涩:“我比较懒。”   “懒也能把身材保持得这么好,果然是老天爷垂爱的男人。”徐晓雯夸张的感叹,笑容还没收回去,突然僵住了。   陆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居然是好多天没出现的周伟。   第一天上午旷工后,周伟打电话跟李骞请了假,说是自己病了,暂时不能上班。   李骞本就觉得他可有可无,准了假,让他来销假的时候带上三甲医院的病例。   徐晓雯看向他手里拿着的病历本,现在的病例信息都在卡里,这本子估计是他特意找医生开的。她撇撇嘴,将一支笔丢到陆汀面前。   陆汀捡起笔递回去,用口型问她:“怎么了?”   徐晓雯做了个鬼脸,起身,朝陆汀这边探过来:“他那什么表情,跟我们欠了他钱似的。”   陆汀嘴上说不知道,心里门清,想害的人没害到,反而把自己坑了,估计周伟现在心里满是对他的怨气,杀了他的心都有。   哐当一声,周伟把背包丢到椅子上,冷冷看了眼陆汀,朝李骞的办公室走去。   那天夜里,周伟经历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他被人揍得话都说不了,直到他们扒他衣服,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周伟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正是胖哥找来的人。   忍着疼痛一番沟通,他终于知道了这些人完全被陆汀给误导了!那贱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了他的计划,所以才会跟他撞衫,又突然提出上厕所。   周伟每每想到,都气得肝儿疼,他本来以为陆汀只是爱巴结人而已,却没想到还是个阴阳人!表面装得和和气气,实际上心狠手辣!   分明是想搞死他!   怒火不断地往上冲,周伟强忍住去办公室见了李骞,又去人事销了假,坐回工位上,他终于火山喷发,将桌上堆得高高的文件和书本,一股脑全推到了陆汀这边,直接将陆汀的电脑给撞到了地上。   显示屏裂了缝,息屏了。   陆汀坐在凳子上,姿势比对方矮了半截,气势却没输,仰着脸,用那双沉静得有些可怕的眸子盯着对方:“你这火发的有点大啊。”   周伟胸膛起伏,指着陆汀的脸:“装,给我装!要不是你,我他妈能在医院住这么久!”   他被打得头破血流,脸肿得不成样子,脚还扭了,打了快一周的石膏。这些钱不能由他出,得陆汀出,不但如此,他还得补偿自己的误工费和一切损失!   陆汀起身,斜靠着办公桌,一条腿曲着靠在另一条腿上,“你住院跟我有什么关系?周伟,你今天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这事儿过不去。”   周伟张了张嘴,眼神发怔,他能说什么,他敢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吗?!只要他开口,陆汀一定会把他原本的计划说出来,到时候他还怎么在这间办公室立足。   知道他说不出口,故意在激他!   周伟气得浑身发抖,低吼一声举拳朝陆汀脸上挥去,心里想的念的都是要让陆汀好看,要将自己受到的痛苦和屈辱双倍奉上。   陆汀单手撑着桌面,直接从工位翻了出去。周伟一拳头落空,抓起自己的电脑显示器就要砸人。   “啊!”徐晓雯缩着肩膀后退两步,惊讶的捂着嘴,看见一名黑衣男人突然冲出,把气得发狂的周伟踹翻了。   周伟手中显示器落到地上后的同时,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因为那一脚的惯性身体和椅子一起往后滑,然后撞到了墙上,办公室仿佛都跟着震了震。   可想而知,椅子上的人一定很疼。   林一挡在陆汀面前,没来得及揍人的常一则冲到了周伟脸上,一把将人从椅子上举起来,他转头看着陆汀:“陆先生,这人怎么处理。”   大师不愧是大师,居然可以把上班过得这么刺激。   邱实赶忙跑出来,把快被衣服领子勒死的周伟,从常一手里解救下来。   周伟像是看见了救星,抓着邱实就说:“你刚刚都看见了吧,是他们以多欺少!我马上报警,你要帮我当证人!”   邱实拨开他的手:“首先,我就是警察,其次,我亲眼看见是你先动的手。”   周伟惊愕的张着嘴,忽然结巴起来,怎么会是警察,警察不应该在警察局或者在外执勤?在他们这个小破公司待着干什么!   邱实拿出证件,举到周伟眼前:“这是我的证件,看清楚了吗?”   周伟身体里熊熊燃烧着的怒火,突然灭了。   公司里算上李骞在内,一共只有七个人,他却觉得周遭多出了无数张嘴,嘈杂的声音不断,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是你先动的手,是你不对,你不对……   他的目光机械的转动,最后停在脸色漆黑的李骞身上。   李骞强忍着骂脏话的冲动,指着公司大门对周伟说:“周伟,你被开除了,给你二十分钟收拾东西,否则我就让保安上来。”   周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在校时成绩中上游,责骂和表扬都轮不到他,日子还算惬意。在家里,他是父母手中的宝,要什么他们都会尽量满足。   入了社会,他本该是这个小破公司的栋梁,可是随着公司越走越高,紧跟着陆汀的加入,他平稳的生活成空不说,还成了可以被李骞随意丢弃的垃圾。   活了这么多年,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那股戾气浓烈得就连陆汀都能闻到。   他皱了下眉,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人疯了。   周伟哈哈笑起来,然后去杂物间找出一个纸箱,将桌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装了进去,他走到门口,背对着大家,脑袋微微往后偏着,咧开的嘴角弧度诡异。   “好歹在这里工作两年,虽然临走前闹得不太愉快,但我还是祝福各位前程似锦,公司的生意红红火火。”   周伟离开后很久,徐晓雯才抱着胳膊坐下,想起对方那恐怖的表情,她打了个哆嗦:“陆汀,你说他最后的祝福是真心的吗,这不像周伟能说出来的话。”   陆汀敛眸,撕了张白纸下来开始折叠,然后将一个东西扔进了垃圾桶。很快,一枚纸人从里面爬出来,追着周伟的背影下了楼,在对方上出租车的时候,悄摸钻进车里。   周伟两手抱着箱子,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着白,车窗倒影中的自己脸色难看,两只眼球因为心中的委屈和仇恨,已经爬上了些许血丝。   办公室的氛围久久没有恢复,李骞还在气头上,进了办公室再没出来过。   他把自己关在里面,一遍遍的回忆和反思,他觉得自己对周伟的仁慈,似乎是个错误。   和周伟共事这么久,看着他从信心满满的社会新人,到后来的好吃懒做,一双眼睛从来不看自己,只知道去寻找别人的短处和错误。他念及一路走来的扶持之情,一直没有找机会辞退对方。   就连这次,也是想着等人招到之后,再好好跟他说。   当初大家为了他的梦想进入这家公司,他希望分开的时候也不要太难看。   可惜他错了,周伟不会念旧情。   陆汀他们或许没有看见,但从他的角度看得很清楚,周伟的表情扭曲到了极致,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报复。   想到这里,李骞快步走出公司,敲了敲陆汀的工位,示意他跟自己出聊聊。   到了茶水间,陆汀问:“李哥,怎么了?”   李骞:“你最近注意点,周伟认识一些社会上的人,我怕他对你出手。”   陆汀神秘一笑:“不用担心,我在他身上放了一个小纸人。”   “那就好。”李骞垂下眼,说了声抱歉,“周伟会变成今天这样,也要我的责任。”   李骞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心软,念旧,从他对流浪汉的感情就能看得出来,陆汀对他摇了摇头:“周伟变成什么样子都跟你没关系,那是他的问题,你没必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责怪自己。”   李骞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不怪我。”   陆汀疑惑:“怪你什么?”   李骞:“让周伟早点走人。”   陆汀:“李哥,你想多了。咱们公司庙小不好招人,周伟是讨厌,但也给我们减少了工作负担。他要是离职早了,我不知道要多加多少班。我得谢谢你。 ”   李骞眼神有点飘,觉得陆汀的脸简直在发光,这是什么神仙,看似在吐槽人手不够工作量大,实际上是在安慰自己。   一个用力,李骞把青年给抱住了。   陆汀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双箍着他肩膀的胳膊已经松开。   “有被扎的感觉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李骞:“静电?这次没有。”   陆汀挑眉,“挺沉得住气。”   李骞:“什么?”   陆汀说:“没什么,我说该上班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风平浪静,陆汀借着纸人的眼睛,看见周伟回了家,一直在往嘴里灌酒,之后就躺在了自家沙发上睡着了。   自那之后,陆汀收回了注意力,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的工作。那认真的态度,看得邱实惊叹不已。   李骞跟他坐在休息区,一人面前摆着一个薯片:“宏德光怎么样了?”   宏德光的案子已经结了,判决结果在法院的网站上一查就能查到,不算秘密,邱实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已经进去呆了一段时间了,听说腿断了。”   李骞心里不太痛快:“两条人命,就蹲几年。”   “从法律上来说,他只触及到受贿和故意伤人。”邱实捏着薯片没再继续往嘴里塞,心里因为李骞的话变得沉甸甸的。   倒也未必。邱实的话提醒了李骞,冯茜茜会怎么样他不清楚,但林家是绝对不会放过宏德光。有权有势的人要磋磨一个人很容易,只需要使点钱,有的是人上赶着帮忙做事。   两人本来是出来消遣休息,结果越聊越沉重,索性散伙,一个回到办公室,一个继续盯着陆汀。   下午四点多,陆汀提前做完了工作,突然发现两个保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邱实凑作一堆正在斗地主。   他走过去看了两眼,好不容易熬到邱实被斗下去,该自己上了,脑海中忽然轻微刺痛了下。   陆汀立刻坐回工位上,将注意力落到三个纸人身上。周伟还在昏睡,有问题的是小黑。   小黑在公司附近的便民市场里,他守在楼下实在太无聊,犯了老毛病,混进市场后不久就盯上一个孕妇。   孕妇身材笨重,因为要护着肚子里的娃娃,通常就算是发现自己被偷也不可能追着他不放。   找准猎物后,小黑混入卖菜的人群中,悄悄拿出了一把很长的镊子,对着孕妇的包伸去。那个钱夹他认得,是个奢侈品大牌,里面的钱肯定不少。   眼看着镊子尖就要夹中钱夹,有人突然撞了他的胳膊,镊子一下子就从包里滑了出去。   “你戳我干什么!”一位肥胖的中年阿姨叉着腰,责怪地瞪着小黑,她的目光从青年脸上一转,落到他的镊子上,“你就是拿这个戳的我吧!”   小黑有口难言,强行辩解:“我没有!”   大妈脾气异常火爆,撸起揪耳朵那只手的袖子,指着上面一个极小的痕迹说:“这就是你刚刚戳的,还是不承认!”然后一把揪住了小黑的耳朵。   耳朵上都是软骨,疼起来要人命。   小黑挣扎两下,终于从大妈手底下逃脱,头也不回的往前跑。他着急,没看路,不知怎么的脚被绊了一下,一脑袋扎进卖完鱼的水盆中。   卖鱼的老板赶紧把人拉起来,“小伙子,你没事吧?”   “没事。”小黑抹了把脸上腥臭的水,顶着一身湿漉回到位于地下室的租屋里。换了身衣服,他马不停蹄地重新出发,回到陆汀公司楼下,恰好看见青年从里面出来。   今天和之前不同,青年身边跟着三个成年男人,其中一个是昨天的警察。   小黑立刻给金主发了个信息,还拍了照。   陆汀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同往常一样,去了公交站等车。   两个保镖和邱实先后跟上车,形成一个包围圈,让青年在拥挤中获得了一份难得的宽松环境。   陆汀手抓着前排的椅背,偏头看向窗外,小黑叫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跟了上来。   “你也发现了?”邱实探头往后方看了一眼,“那小子从你上班开始就一直跟着,本以为昨晚给点教训他就能退缩,没想到还是金钱的诱惑力大。”   当初小黑被挨揍后表现得战战兢兢,再配上那市侩到极致的嘴脸……邱实哼笑一声,没想到那小子的演技这么好,把他都给骗过去了。   陆汀老神在在,很淡定,“他做不了什么。”   后面的出租车内,小黑催着司机跟紧点。司机笑着打趣,“小伙子,这是抓犯人还是捉哪。”   小黑烦躁道:“关你屁事,开你的车。”   司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重新两手把住方向盘。他技术好,无论中间插几辆车,无论前方的公交如何拐弯,都能跟上。   开过一条林荫马路,出租车停在了一条巷口。   小黑付钱下车,发现除了警察之外,那两个今早同陆汀一起出来的陌生男人,居然又跟进了单元楼。   他将最新信息发给金主,待四个人上楼后,寻了另一处较为隐秘的地方蹲守。   晚饭时间,家家户户的饭菜香从一扇扇窗户飘出来,折磨着空落落的胃部。小黑揉了把肚子,打算抓紧时间出去买点吃的。   附近有一条小吃街,里面人来人往,大多数是穿着时尚的年轻人。   路过一个摊位时,他注意到一位客人的包包敞开着,小黑感觉心头发痒,手指不由自主的伸过去,将拉链拉得更开。   就在两根手指往里钻,即将勾住一个鼓囊囊的零钱包时,有人突然从后面撞了下他的头,已经伸进去的手随着身体一起往前送,差点把那包从对方肩上扯下来。   毫无所觉的姑娘终于意识到什么,反手抓着包往后一看,扯着嗓子喊道:“抓小偷!有小偷!”   周围的人立刻将小黑和姑娘一起围了起来,姑娘死死抓着包,通红着眼睛,指着要逃跑的小黑说:“就是他!”   “报警!”   “别让他跑了!”   小黑用力撞开人墙挤出去,朝着某个方向没命的跑。平时也就算了,今天他绝对不能被抓住,否则新接的这活儿就泡汤了!   “前面让一让!”一声吆喝响起,是一个推着垃圾车的老大爷。   小黑下意识想多躲开,身体却不听使唤,偏要往那边冲。一步,两步,三步……距离越来越近,下|身撞到垃圾车,上半身一下子扎了进去。   被人咬了一半的香肠插|进他的嘴里,而香肠里的竹签恰好抵住在他的喉咙深处,只需要再往前一点点,脆弱的喉管就穿了。   小黑一动不敢动,挥舞着手让老大爷把他拽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半截香肠取出,扔回了垃圾车里。   他软倒在一棵大树下,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学会了偷摸扒窃,长大后直接将此作为了生存技能。小黑自认技术在行业里算是尖端,从未有过手伸进去就被发现的时候。   他今天这是得罪财神爷了?   小黑不信邪,接连的失败反而让他振奋,很快就瞄上了第三个目标,鱿鱼摊的老板娘。   老板娘家生意火爆,身前背着一个斜挎包,里面塞了一些零钱用来找补。只需要从她面前经过一下,就能把钱取出来。   打定主意后,小黑立刻付诸行动,他假装要买鱿鱼串,故意走到正忙着收拾小桌老板娘面前,用后背挡住老板的视线,“老板娘你家鱿鱼生意这么好,味道一定很不错吧,怎么卖的?”   他故意用长篇废话拖延时间,手指伸向老板娘的口袋。   这一次比前两次还要背,手指头距离包口还有十万八千里,不远处突然丢来一把竹签,那被捆绑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竹签尖头全扎在了小黑的脸上。   小黑疼得低叫一声,下意识用手捂住脸,艹他妈的,脸上被划出了好几条细细的口子,都出血了!   老板牛高马大,上前把妻子护到身后,飞快揪住小黑的衣服往后推了一把。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竟然在烧烤台边放了一把串肉的钢签,掌心一按上去,顿时皮破肉穿,血流不止。   他今天是跟烧烤签杠上了吗?!   “刚刚那头喊着要抓的小偷就是你吧,走,跟我上警察局!”   小黑连滚带爬,借着人群掩护,像只过街老鼠那样猫着腰跑了。   没抓到人,老板气得爆了句粗口,紧张的看着自家媳妇:“老婆,你没事吧。”   老板反手摸了摸后颈,庆幸道:“是运气好,不知道谁在背后拍了我一巴掌,一转头就看见那小子鬼鬼祟祟。”   另一边,小黑托着受伤的手,疼得直抽冷气。   怎么回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得罪了神仙,而是撞鬼了吧!   这一句暴躁的吐槽提醒了他,无论是上午偷孕妇,还是之前打算朝那姑娘下手,好像都有人碰了、推了他!   究竟是谁会这么多管闲事!   小黑身上被垃圾弄得很脏,只能先回租屋洗一洗。进门后,他脱掉T恤朝浴室走,路过穿衣镜时脚下一顿,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镜子里,他的右边肩膀上有一个小小的手掌印,从大小判断,和刚出生的婴孩手掌差不多;左边那只脚的脚踝正面,也有一个小小的掌印;转身,背上肩头偏下的位置,也有一个……   那么小的孩子,不可能推动一个成年人。而且,而且他清楚的记得,三次作案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小孩,更遑论是小婴儿!   “有鬼,有鬼跟上我了。”小黑失了魂似的喃喃,一下子将T恤套上,浑身颤抖地抱着膝盖坐到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金主发来了消息,问他陆汀晚上的行动情况。   小黑敷衍了两句,没想到金主对他提出了警告:【别想糊弄我,给我好好盯着,否则剩下的钱你不但拿不到,得把命一起赔给我。】   虽然没看见那人的脸,但能感觉出对方身上凶戾的气质,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那种人。小黑忽然后悔起当时的鬼迷心窍。   鼓足勇气站起来,从床底下翻出不知哪一次上山拜佛时,图便宜在山脚乡民手里买来的护身符。   他把护身符挂在脖子上,双手合十对着外面拜了拜,心下稍安。   华灯初上,挨家挨户灯火明亮,小区里有人遛弯,有人遛狗,还有一些家长带着小孩在健身区玩。   每当小孩的笑声和尖叫声传来,小黑都忍不住抱紧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看过的恐怖片,一个婴儿从已经死去的产妇肚子里爬出来,满身是血,脐带拖在身下。   画面浮现出来后怎么也挥散不去,小黑抱着脑袋大声吼叫,身体抖成了筛糠。   “嘻嘻,你偷了我的东西吗……”   怪异的童音就贴在耳畔,小黑浑身僵硬,缓慢得抬起头,面前什么都没有。那,那是谁在跟他说话?   “我没有偷,我没有。”小黑本能的回答道,用力握住胸前的护身符从黑暗处冲到路灯下。暖白的灯光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寒冷,一双眼睛四下搜索,眼神越来越畏缩。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可那声音并不放过他,继续贴着他的耳朵问,“你把东西还给我呀。”   “我没偷,我没偷!”小黑激动地站起来,微凉的风蹭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让他感到一种不属于夏天,如同坠入冰河的刺骨的寒意。   “还给我,还给我吧……”   如果他现在足够冷静,完全可以分辨出这份稚嫩童音有多别扭,很容易听出是成年人的伪装。但他的心虚,他的恐惧,早已经夺走了他的理智,让他无法保持清醒的神志。   小黑再不敢多呆一秒,金主和钱都他妈去见鬼吧,什么也没有保命重要!为了断绝和金主的联系,他拔掉了手机卡,飞快消失在了黑夜中。   很快,手机卡被人从草丛堆里捡起来。   邱实将那张卡换进了自己的手机里,静静等着“金主”发来消息。   回到楼上,客厅里正其乐融融,就连两名不苟言笑的私人保镖脸上也挂着隐忍的笑意。陆汀佯装童音的时候,大伙都围窗边看戏,一个个憋笑快憋出内伤了。   黄娜:“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   “我刚来B市第一天就在火车站丢了钱包。”李怀恩回忆起当时的惨状,忍不住摇头叹气,“就一个字,惨。当时手机支付还没兴起,我两个月的生活费全在里面。为了不让爹妈知道,我厚着脸皮跟同学借了几百块,每天就是馒头和榨菜。”   “难怪冯姐蒸馒头的时候你不爱吃。”陆汀说,“是有心里阴影了吧。”   李怀恩:“差不多都,一看到馒头和榨菜,我就觉得肚子饱了。”   “我也丢过东西,是手机,陪同学逛街的时候被人摸走的。”陆汀当时比现在还穷,陆家在他十八岁之前只负责学费,生活费基本都是自己打工赚的。   陆汀记得很清楚,那部手机是大一时候,当了一个月的家教买的,为了节约钱,买的还是过时的型号。   要是那时候就会折纸人,他一定让小偷老老实实把手机还回来,再抱头蹲在地上大喊爸爸我错了。   李怀恩啧了一声,手在茶几上轻轻拍了一下:“他会不会过段时间就把今天的事情忘了,固态萌发吧。”   陆汀伸手拿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神秘一笑:“不会,留着后手呢。我敢保证,不出七天,偷东西这件事会成为他毕生的阴影。” 第52章   凌晨两点, 小区只有零星的几家亮着灯。而远在几公里之外的办公大楼,却是漆黑一片。巡夜的保安走完一圈,猫进了值班室开始打盹。   值班的一共有两人, 一胖一瘦。   胖子见瘦子已经开始打呼,不满地用胳膊把人撞醒:“喂,醒醒,你怎么睡得这么死。”   刚睡沉的瘦子迷迷糊糊睁开眼, 抹了把下巴上的口水:“怎, 怎么了?”   胖子指着监控说:“你先盯着,我去趟卫生间。”   卫生间在这层的走廊中间位置, 胖子打着手一路直走,快拐进时,忽然听到很轻的脚步声。   这栋楼下之前死了一个流浪汉,听说死状奇怪,该不会是死的不安心, 又回来了吧?保安打了个激灵,用力跺脚,好让卫生间的声控灯亮起来。   走进门, 他故意大声哼着歌儿,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卫生间里,说不出的诡异。   保安快速拉上裤子, 系好皮带, 脚下迈得飞快。起初只是小跑,后面步子越跨越大,脚下踩得咚咚作响。   一回到值班室, 看到瘦子又睡着了, 气不打一处来, 上前就是一拳砸在对方背上。   瘦子吓得跳起来,“怎么了,有小偷?”   胖子隔着衣服摸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压着嗓音说,“我刚刚去上厕所,好像,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瘦子立刻坐直:“那还等什么,赶紧抓人啊,你跑回来干什么。”   胖子哪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只说:“我怕一个人搞不定,回来叫你一起。”   瘦子从腰上抽|出电棍,“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值班室,将这层楼的走廊逛了遍,没发人影。瘦子开始怀疑:“你真看见了?”   胖子拍着胸脯保证:“老子骗你不是人!”   瘦子想了下,紧了紧手里的电|棍,打了个手势,朝楼上去。   为了节约费用,缩减值班人员,公司大楼十一点之后就会关闭电梯,独留一层到顶楼的安全通道。两人拾阶而上,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中回响,啪嗒,啪嗒,听上去就像有人在后面跟着。   瘦子也渐渐开始感到害怕,浑身紧绷起来,他走在前面心里不踏实,临时跟胖子换了位置。   因为心里不知名的害怕,他们在二楼随便检查了两下,就去了三楼。刚推开安全通道门,就听见啪的一声。   胖子立刻戒备起来,大喊一声:“谁!”   瘦子抬起手电照进去,蹙眉对胖子说:“这是李先生的公司吧。”   胖子:“先进去看看。”   为了巡逻方便,每家公司在物业处留了备用钥匙,两人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灯光掠过一个个格子间,没发现什么异样。   正疑惑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忽然瞥见一个格子间不太对,那里多了一个头顶!   胖子两步并作两步跨过去,藏在下方的人立刻蹿起来,是个带着口罩和帽子的成年男性,身材微胖,手里拎着个东西。他跑得很快,三两下甩开了保安的追逐。   瘦子立刻给李骞去了电话:“李先生,我们在你公司发现了小偷。”   周伟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心跳快到极致,听见保安打电话的声音,他的心焦灼起来。得赶在李骞来之前动手,否则等他们有了防备,再想下手就迟了。   他两脚踩上马桶,在保安找进卫生间的时候,奋力将四肢撑在格子间墙上,好让身体悬空。   胖子推了推最后一个格子间,“坏了?”   “没见外面放着牌子?”瘦子翻了白眼,催促着他赶紧去其他地方搜索,免得人跑了。   脚步声远离,周伟的手脚也坚持不住,险些从上面掉下来。他蹲在马桶上搓了把脸,将携带的5升的汽油桶抱起,再次返回公司。   刺鼻的汽油味随着倒出来的汽油越发浓烈,看着地上撒了一路的汽油,周伟露出变态的笑,嘴里念着:“不是想红红火火吗,老子把这里烧得干干净净,看你怎么红火!”   汽油从公司前台一路延伸进去,到办公室区时,脚下踩中一根笔,周伟当场摔了一跤,衣襟立即被汽油沾湿。   他吓得站起来,两手不住地拍打胸前。   “他在这里儿!!”保安不知怎么的又倒了回来,一眼就看见坐在地上慌里慌张的男人。   周伟被这声叫喊惊了一下,心头一横,掏出打火机点燃:“别过来!否则我就把这里点了!”   “兄弟,别冲动!”胖保安额头冒出冷汗,他在这楼里守了快十年夜,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看对面那人对大楼的熟悉程度,不是来过公司的李骞的仇家,就是李骞的员工。   瘦子跟胖子想到了一块儿,露出温和的神情劝说道:“地上到处都是油,你拿着打火机太危险了,小心把自己也烧到。兄弟,听老哥一句,把打火机放下,没有过去不去的坎儿。”   “我他妈就是过不去!”公司当时的监控设备是周伟装的,刚刚他已经用喷漆遮住了这层楼的所有监控,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他宣泄着心中的愤怒,口罩下的那张脸不知道有多狰狞,“他李骞是个伪君子,是个小人,我今天把这里一把火烧了,我看他拿什么得意!”   “周伟!”李骞突然出现在公司,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正两眼通红的看着办公室里的人。   下班时,陆汀和邱实都提醒过他,小心周伟最近搞事情。于是也没回家,找了家不贵的宾馆,打算最近都住在公司附近,万一出了事,能及时赶到。   也不知道是陆汀他们乌鸦嘴,还是自己太倒霉,竟然当天晚上猜测就应验了。   看着用帽子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李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先把打火机关了,把汽油拧上,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如果是因为辞职的事,我们可以再谈谈。”   就这样被认出来了,周伟有点慌,可听到“辞职”两个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手中的汽油因为他不断抖动的身躯,从瓶口又流了几滴出来。   “辞职?”周伟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被认出来了,大不了把人一起烧死在这里,这样一来,不就没人知道自己干过什么了吗?   “李总,是我要辞职的吗!”他故意抓着汽油瓶子努力摇晃,当看到李骞和保安同时露出惊悚的表情的时,心里流过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是你亲口说让我滚的,我他妈根本不想辞职!”   他委屈起来,满怀怨气地说起当初和李骞一起创业的艰辛,完了又带着无尽恨意,说起了李骞对陆汀的偏心。   他神经质的咯咯笑:“要我原谅你可以,你把陆汀叫过来,让他当场给我道歉,然后永远滚出这家公司。对了,你必须马上签订一份合约,分一半股份给我,我要当这家公司的老板,而不是每天受你窝囊气的员工!”   要不是怕周伟激动之下点火,李骞都恨不得冲上去抽他两巴掌,这都是什么逻辑?!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到别人身上。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周伟是个这么偏执又无赖的性格。   为了安抚他,李骞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角度关系,周伟根本看不见李骞按了什么数字,然后就看见对方将手机贴到耳边,对着那头说:“你现在马上到公司,过来给周伟诚诚恳恳的道歉,你必须让他原谅你,否则明天就滚蛋。”   这通电话自然没打到陆汀手机上,而是打到了邱实这里。   听到电话里的明显别有深意的内容后,邱实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敲开陆汀的房门:“你们公司那边出事了。”   陆汀迷蒙的眼睛一下子清明,往身上套了一件短袖衬衣,临走前看了眼静静坐在书桌前彻夜看书的男人,抿了下唇。   行吧,看谁撑得过谁。   反正不用他说话,林归因为无法和他离太远,自己也会跟上。   林归的余光一直追着青年,见对方头也不回的走了,当即放下书。他起身,沉沉的目光很快就越过窗户,落到了抵达楼下的青年身上。   察觉到来自上方的注视,陆汀抬头,冲着林归挑了下眉,转身上车。汽车刚发动,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问题,放在周伟身上的纸人并没有给出警示。   这说明,事情尽在掌控。   于是陆汀打了个哈欠,拍拍邱实的肩膀说:“别太担心,不会有事。我再眯会儿,到了叫我。”   邱实:“……”这人心得多大。   陆汀仿佛额头长了眼睛,车子一到就自己睁开了,他撸起袖子看向右手,小臂上是一圈鲜活的藤纹,曲指弹了弹藤纹上的叶子,心里偷笑,让你跟我斗气,这不是乖乖跟来了吗。   他随着邱实一起来到公司所在的三楼,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地汽油味。   忽然就想起,周伟离开公司前的祝福语。   原来是这个意思。   陆汀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举着打火机和汽油桶的男人。他的眼睛里充斥着癫狂,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哟,你来啦。”周伟的目光扫向陆汀,在邱实身上停顿,不但不害怕,反而越发兴奋。   看了一圈四周,发现李骞居然不在现场,陆汀问胖保安:“李哥人呢?”   胖子看了眼追着陆汀一起抵达的两个保镖,被那气势吓住,连忙老实地指了指李骞办公室的方向:“忙着打合约,说是要分一半的股份给那个人。”   想得到挺美。   陆汀看向周伟,他的两只手因为长时间的维持同一个姿势,已经开始颤抖。而他的胸前湿了一团,不知道是汽油还是水。那双脚踩着的地板附近,全都是汽油,大概是想着这家公司就快要成为自己的了,周伟没有将汽油洒在办公桌上,因为上面有电脑和各种文件,很重要。   陆汀在附近找寻一圈,看到了趴在文件堆后面,正伺机行动的纸人。   他继承了主人的意志,没有懈怠工作,而是一直在静静地寻找机会。如果没有人来,它会继续等下去,可是现在陆汀来了,看主人的吩咐就会出手。   正在周伟得意之际,陆汀突然拿起一本厚实的文件夹举起,他立即反应过来,大喊:“你别过来!”   陆汀点头:“嗯,我不过来。”   随着声音落下,将蓄力的胳膊往前方一挥,文件夹脱手而出,砸在了周伟的额头上。纸人立刻扑上去,用身体压在打火机上,瞬间成了灰烬。   但它并没有立刻消失,那些灰烬堵住了打火机的出火口,无论周伟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将其打燃。   邱实趁机冲上去,却不想,周伟直接将打火机砸到了地上,塑料外壳炸开,闪烁出一点小到可以忽略的火花。一瞬间,火就烧了起来,在周伟还没来得及跳开的时候,以惊人的速度爬上他的裤脚,又爬上了衣襟。   之前被汽油打湿的地方成火焰最爱的聚集地,大火燃起,立刻烧着了他的头发,脸上火辣辣的,皮肤当场就散发出了烧焦的气味。   难以形容的疼痛迅速爬满全身,周伟疼得在地上打滚,嘴里不住的发出嚎叫。等到身上的火被熄灭,他人已经奄奄一息。   李骞手里拎着灭火器,没有多看地上的人一眼,看着被推开的办公桌和歪倒的显示器和主机,他松了口气,还好,公司财务没有损伤,重要文件应该都在。   120来得很快,火警也紧跟着赶到。消防员们进来后迅速排查现场,把一些零星的火全都给灭了,消除一切可能复燃的隐患。   周伟疼得一直哭,浑身上下百分之70的皮肤被烧伤,组织液不断流出。   当时怒火烧光了他的理智,看到扑上来的人,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把所有阻止我的人都烧死”,全然忘记自己距离汽油最近,更加忘了,自己胸前还沾湿了一块。   现在的他在疼痛中无比后悔,如果时间后退,他一定不会这么冲动!至少要在自己退远一些再砸打火机!   救护车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没有一个人跟车,大家都还留在办公室里。   李骞在跟消防员交代情况,陆汀和邱实一起,在两个保安的帮助下,将歪倒的东西扶起来。虽然没造成财务损失,但想明天正常上班是不可能的了。   忙活完,天也亮了。   作为目击者大家都得光临派出所,等做完记录出来,众人早已经饥肠辘辘。李骞在附近请大家吃了早餐,分开后,把陆汀四人送回家,快到时,他开口道:“今天和明天不用上班,改家里办公,你在工作群里跟大家说一声。”   见青年目光担忧,李骞笑了下,“创业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周伟这个真不算什么。”   人活在世上,会遇到千千万万种人,郁闷归郁闷,但生活还是要过下去,总不能因为一个垃圾就自艾自怜,每天都抑郁着过日子吧。   而且在他看来,周伟纯属自作自受。   “没想到周伟会做出这种事。”林一蹙眉,对陆汀道,“需要我把这件事告诉林总吗,他一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这话有点微妙,陆汀下意识朝邱实看了一眼。   邱实立刻道:“周伟故意纵火,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你们不要乱来。”   “保证不会。”陆汀努力摇头,正打算叫两个保镖一起上楼,邱实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意识到可能是小黑的金主,他迅速取出来,看着屏幕上多了一条短信。   【替我转告陆汀,恭喜他成为我的新玩伴】 第53章   发来短信的号码, 正是与小黑往来的那个号。邱实的目光凝重起来,他知道,背后的人一定找到小黑了解了情况,而且他很可能已经知道, 手机卡在警方手里, 而警方也正等着他上钩。   “太嚣张了!”邱实捏紧手机, 没想到对方会公然挑衅, “玩伴”两个字明显不是一起玩耍的伙伴,而是陆汀成了他攻击和折磨的新目标。   明知道对方很可能就是常华飞,却无法将人立刻逮捕。   邱实看向两个保镖:“我需要回趟警局, 暂时代替我的同事很快就会赶到,你们保护好他的安全。”   常一:“放心,有我们在,没人动得了陆先生。”   邱实看了陆汀一眼, 开车离开了小区。一路上, 他给这个号码拨了无数次, 不是通话中,就是关机或者无法接通。   他有些后悔没有立刻把手机卡交上去, 就算是当时无法定位, 也能在刚刚对方发来短信时, 早点顺藤摸瓜查上去。   邱实脸色越发严肃, 进门后来了个急刹车, 刚推开门就看见陈队一脸疲惫的往里走。   听见有人叫自己, 陈队站住看过去,“你怎么回来了, 陆汀那里谁在盯着?!”   “我路上叫了张平安过去。”邱实把陈队叫到自己位置前, 弄开卡槽后用镊子取出手机卡递过去, “对方找了一个人盯着陆汀,这是监视陆汀的人丢掉的。”   “什么时候的事?”   邱实忽然有点心虚:“前,前天的事。”   陈队笑了,笑的人头皮发麻:“前天?为什么当时不交上来。”   “当时太晚,我想着大家难得下个早班可以休息……后来,后来就忘了。”邱实低着头不敢看人,恨不得捶自己两拳,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   “邱实。”陈队深吸一口气,险些把手里的水杯扔到青年脸上,“这是证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应该在第一时间交上来!你小子是脑子不清醒还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知道错了,陈队。”邱实眼睛都红了。   陈队的手指了指他,气得肝儿疼。可一看到面前这种内疚自责的脸,终究是没能狠心再骂,他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冷声问:“你有几天没回家,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邱实闭着嘴,没有回答。   他不说陈队也知道,最近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队里的每个人都是连轴转,就是回家睡觉都不能安心,得时刻警醒,免得临时出任务。邱实这几天一直跟着陆汀,那套合租房他进去过,不用问就猜得到,邱实去了肯定睡沙发。   这种情况下,还要让他保持高度的清醒和警觉,是有些强人所难。   陈队结果镊子,强忍着心里的火气,推了下邱实的脑袋,沉着脸说:“回去写个检讨,下不为例。”   “陈队,不处分我吗?”邱实巴巴的望着老大,他进来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有三年,陈队于他来说更像一个严厉的哥哥,累了他会不动声色的关心你,犯了错也会处罚,好让人涨涨记性。   “你先把陆汀保护好再说。”陈队将卡送去技术科,让那边用仪器检测信号来源,必要时候可以和运营商联系。   回来办公室的路上,他问邱实:“他为什么要把电话卡丢掉?”   “不想干了。”邱实强打起精神,说了当时的小黑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经过。   陈队听完沉默两秒,一直紧绷着的脸总算露出一点笑,“没看出来,那小子还挺损的。”   “也算是给了小黑教训,他以后应该不敢再偷窃了。”邱实小心打量着老大的脸色,眉头拧起,“我拿到手机卡的第一时间插进了自己的手机里……”   陈队又想骂人了:“你他妈的疯了是不是,万一上面有常华飞的指纹呢!”   邱实低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队运了口气,闭着眼睛示意他继续说。   邱实:“我连续给和小黑有通信往来的号码打了好几次,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   “应该是通过设置的特殊号码,只能等对方主动联系。”陈队说完不解气得指着邱实的鼻子说,“你小子再犯一次,就滚出一队!”   “我保证不会了!”邱实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不断的心理暗示自己要保持清醒。   陈队皱眉看他:“把这几天的事情汇报一下。”   “陆先生那里没有问题,林家和常家各自派了一个保镖过来,他的安危不用过多担心。”邱实一顿,担心道,“不过常华飞好像盯上他了,发了一条挑衅的短信过来。”   技术科那边很快就让人把电话卡和调查内容送了回来。   那张电话卡的确是一张临时号卡,通讯记录中只有一个号码与小黑有通信往来,因为对方除了必要通讯,其他时候都是关机状态,根本无法完成定位,更多信息需要通讯公司的信号机房提供,目前已经派人前往,至少要中午才能带回消息。   陈队捏着证物袋问:“指纹呢?”   “邱实拿的时候很小心,只在侧面留下了一点指纹,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的指纹。”技术科的人回答说。   陈队看了眼邱实,让技术科的人先回办公室。他坐了下来,两手交叉垫着下巴,突然冷笑一声。   看来常华飞不只嚣张尖锐,警惕心很强。从他发给陆汀的信息来看,他还狂妄自大。   他以为是在玩猫捉老鼠,实际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队看了眼杵在自己办公桌前的邱实:“还愣着干什么,回去跟着陆汀,让张平安去跟田芳汇合。”   邱实知道,老大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抓紧时间问起这几天的调查情况。   陈队:“庄婷那里田芳一直跟着,也去电费交纳网点查过监控,庄婷的确每年都去交一次电费,一次一年,且每次都是单独一人前往。至于常华飞那边,暂时没有线索。”   邱实问:“那钢铁厂那边?”   “钢铁厂的锅炉不可能关,生产线也不能停,轮班的人里总会有人看见过什么,我们的人正在挨个排查那段时间工作的所有工人,至于陆汀发现的那台机器,我们跟上面打了申请,想用最新的血痕鉴别技术试试看。”   邱实想起那条项链出现在银蓝公司的时间,以及他和陆汀在造纸厂的监控,第一次看到常华飞跑车出现的时间。   他迟疑道:“xx年9月9号和10号凌晨?”   陈队沉吟一声,不耐烦地瞪他:“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赶紧走。”   邱实不敢耽误,连忙往陆汀公司赶去。出警局大门时,恰好碰见负责监视常华飞的同事换班回来休整,见到邱实,他们一脸羡慕。   “还是你小子有福气,跟着陆先生可比我们舒服多了。”   “怎么了?”邱实奇怪道。   “那常华飞比皮球还滑溜圆润,一直在耍我们!”同事愤然道,“他每天都故意开车溜我们,一天上午出去八百回。而且每晚必出门吃宵夜,就是为了看我们的车追着他跑。”   邱实:“……”   同事被火气憋得脸红脖子脖子粗,挥了挥手,疲惫的闭着眼睛说:“算了算了,我先去吃点东西,调整下心情。”   和他们轮换的是回来休息了小半夜的王家和,王家和正巧出来,见邱实脸色不好,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邱实垂着脑袋跟他说自己犯错了,王家和没时间多安慰他,拍拍兄弟的肩膀迅速赶往了银蓝大厦。   常华飞最近刚出差回来,本来应该有一堆事,但不知为什么,就像是发现了新玩具,抛弃了旧玩具的小孩子,人即便在公司也对一切事物爱答不理,每天都拿着望远镜站在玻璃前往下看。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常老爷子的耳朵里,老人虽然不常出现在公司,但耳目众多,大权依旧紧紧握在手里。   他派人把这个小孙子叫了过去,人刚进门,一个烟灰缸飞了过来,直接擦过常华飞的额角。   尖锐的棱角划破皮肤,流血了。   常华飞的眼角余光被覆盖上了一层红,那点红色沿着他的颧骨往下,落到唇角,被他用舌头给舔了。   “整天没个正形!”常老爷子稳坐在真皮沙发上,手中杵着拐杖,鹤发童颜,丝毫看不出已经七十多岁。   常华飞坐到爷爷对面,随意的翘着二郎腿,胳膊肘放在扶手上:“您老叫我来什么事。”   “我听公司的人说你最近对工作有所懈怠。”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常华飞无所谓道,“我去警局的事情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我最近忙着跟他们斡旋,没心思工作。”   也只有小孙子才敢在自己面前用这种随意的语气说话,换了常华盛,这会儿一定是恭恭敬敬,不苟言笑。   老爷子没有不高兴,只是蹙眉道:“你又给我惹了什么事!”   “没事。”常华飞抽过一张卫生纸,按住又流血的伤口,“爷爷您放心,我可是您最疼爱的孙子,不可能干犯法的事。”   常老爷子冷哼一声,看了眼小孙子额角被染红的纸,又看了一眼,终究是心疼了:“看到有东西扔过来也不知道躲躲。”   常华飞舔舔唇,挑眉道:“我这不是想让您消气吗。”   “让你妈去给你好好处理一下。”老爷子一脸心烦的赶人,实则是担心伤口感染。   离开那间书房,常华飞的脸色转冷,额角被血染红的卫生纸被扔到地上,铮亮的皮鞋从上面碾压过去,留下灰色的脚印。   早早等在门外的二房夫人一见儿子冷肃的眉眼,就知道老爷子又骂了儿子,黑着脸诅咒道:“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成天骂这个骂那个,怎么不见他去骂大房的!”   “大房已经搬出去了,你舍得搬出去?”常华飞冷嘲,见他妈的手伸过来,偏头躲开了。   大房和二房本来都搬了出去,可是前不久为了讨老爷子欢心,又搬了回来。林芸啧了一声,娇声说:“别躲,让妈妈看看。”   她一边走,一边拉着儿子进自己的房间,又让阿姨送来了医药箱。她用生理盐水轻轻擦拭伤口,心口直疼,“这下手也太狠了!”   “不狠他消不了气。”常华飞感觉不到疼,刺痛带来的快|感让他兴奋,让他想起了新找到的猎物。   林芸见儿子眼神不对,轻轻推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   “妈,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玩具。”常华飞两的舌头刮过犬齿尖,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有节奏的敲打着,眼神尖锐,瞳孔放大。因为过于兴奋,他的腿一直在抖。   林芸停下手,恍然间意识到什么,身上立刻竖起一根根刺,警惕地攥着儿子的胳膊说。   怕人听到,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质问:“你上次说这话的时候,乔安死了,你这次又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常华飞掐住他妈的手,拇指上的指甲深深陷入腕骨,林芸吃痛被迫松开,惊恐地看着自己儿子。   常华飞仰头冲她邪笑:“就,玩玩。”   林芸丢掉染血的棉签,又给擦碘伏:“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常华飞无所谓的摆了下手,随即便听他妈说起了大房那边的事。   “黄凤娇运气可真是好,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人,居然发现宠物门有问题!”林芸气得牙根直痒,“还有公司那件事,真没想到,那么隐蔽都被找到。”   常华飞眯起眼睛:“这样才够有趣,不是吗?”   林芸看着儿子充满邪性的眼神,心知又要出事了,这儿子从小就不服管教。   别人上课他逃课,课后辅导能拿家庭教师气得半死,后来出去留学,要不是她跟出去陪读,这小崽子早就闹出人命了!林芸心口发慌,声音染上一丝颤抖:“儿子,你听妈妈一句话,现在不是以前,现在的监控技术多厉害,你能不能老实点,千万别再做让妈为难的事。”   “很为难吗?”常华飞歪着偷看她,轻笑一声,“就算我真做了什么,你也必须保我。我爸在外面养了一个,还是两个?哦,好像是三个。你不仰仗我,还能指望谁?”   林芸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她的丈夫成天花天酒地,根本靠不住。而常家两个孙子中,老爷子最爱的就是小孙子,将来常家肯定是她儿子的。   只有保住儿子,才能保住如今的荣华富贵。   常华飞从常家离开,十指顶开鼻梁上的墨镜,看向别墅外的面包车,他对着车里的便衣做了个打枪的手势。   王家和沉着脸,抱着胳膊跟身边的小张说:“其实常华飞这种性格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坏事。他越嚣张,越自大,越容易出现纰漏。”   小张静静看着那辆从院子里开出来的黑色轿车,拍拍驾驶座上的同事,快跟上。   他们一路跟回公司,正巧十一点半,只见常华飞将车钥匙丢给门口的保安,解开西装扣子,阔步朝公司对面的高级餐厅走去。   小张用力拍了下座椅:“一上午这人什么都没干。”   “未必。”王家和说,“他在常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与此同时,钢铁厂那边有了重大发现。经调查发现,钢铁厂的王总和常华飞的一个助理自两年前开始,一直有巨大的资金往来。   警方立刻对秘书和王总进行了强制传唤。   审讯室里,王总态度谦和,问什么答什么:“两年前我公司遇到了困难,常总拿了自己的私人资金来帮助我,我一直感激不尽。后来公司渡过难关,想要还钱,常总就说将那部分钱作为投资,协议买下了我公司百分九的股份。至于过后的这些资金,全是因为常总看我工厂效益好,进行的追加投资。”   陈队端正坐在桌前,“他追加投资后,所占的股份并没有改变。”   王总笑着说:“是常总善良,说股份算我欠他的,等往后我地位更加稳固再谈股份的事。”   陈队:“他就不怕你赖账?”   陈队点点头,将桌上的资料翻了一页,问:“xx年9月10日那天,你凌晨两点回到家,你的保姆当时看到你身上沾着血,这件事情你怎么解释。”   王总脸上僵硬一瞬,无辜地耸了耸肩膀:“当时那么晚了,保姆被我突然吵醒根本没看仔细,那根本不是血,而是番茄酱。”   这说辞,骗三岁小孩儿都不会相信。   陈队哦了一声:“是吗,保姆称当天夜里你就把那件衣服烧了,为什么。”   “脏了。”王总说,“我有轻度洁癖,没办法忍受,只能烧了。”   陈队笑了下,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王总面前,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抬高:“根本没有保姆,一切都是我猜的。”   王总一愣,下意识说:“你诈我!”   他家里当时的确有保姆,那天夜里保姆也的确下楼,正好碰见他回来。当警方提起的时候,他立刻就想起了这件事。   陈队:“我们的确找到了你的保姆,但她告诉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那位保姆是个老实人,听说是警察,立刻把能记住的,曾经在王总家帮佣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原本的说辞是:“那天夜里王老板回来得很晚,凌晨一点左右,他是个很注重养生的人,我在他家工作好几年,第一次遇到他回家这么晚,而且当时的他看上去很焦躁,好像遇到了什么事。后来他就进了屋,没一会儿我就闻到一股烧东西的气味。”   当时负责询问的警察追问:“记得具体时间吗?”   保姆说记得,“那天是9月9号,我儿子生日。”   事出反常必有妖,时间又这么巧合,于是警方将这件事结合猜测,编造出一个故事。   陈队低头俯视着王总:“所以你衣服上到底是不是乔安的血!”   王总别开脸,有些不敢直视男人的目光:“不是。”   陈队反手问下属要来一份文件,啪一声扔到王总面前,“这是你那台机器上的检测报告,血会和空气中的活性氧产生化学反应,你很聪明,当时选用了化学洗涤剂进行擦除。但你忽略了一个地方,机器的棱角内,仍然含有极少量残留。”   “不,这不可能……”他两手抓着头发,费解地死死盯着那张纸。   “我们把从血痕中提取到的DNA和乔安做了对比,证明是同一个人。”陈队声音低缓,一字一句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人不是我杀的,人是常华飞杀的!”王总急于撇清关系,连忙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他早就有意向参股我的钢铁厂,那天是特意带那个女人来工厂参观的,结果两人突然争执起来,常华飞一把抓住乔安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按进了机器里!那机器连钢铁都能挤压平整,何况是一颗脑袋……当时好多血,到处都是血。为了毁尸灭迹,他把乔安整个人都推进了机器里!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当场就变成了肉泥,血流得到处都是。”   当时的场景太过可怕,王总想起这段往事时两眼吓得发直,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陈队让局里留守的人把王总看着,立刻带人前去抓人。   抵达公司时,楼下收到通知的同事已经上楼了。他们堵在常华飞的办公室门口,正在想办法破门。   几个人合力将门撞开,原本该好好呆在办公室里的人,居然不见了。   “人呢!”陈队到后大发雷霆,“大活人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马上去调监控,你去联系交管部门,还有你们几个,去堵住所有出口!”   一通忙活下来,人还是没有抓到。   常华飞是个喜欢全面计划的人,早在很久之前,就踩点过附近的所有摄像头,并且排查出两条绝对不会被监控完整拍到的逃跑路线,为了挑衅,他故意把路线图留在现场。   陈队拿着那张纸回了局里,找来各种交管部门的同事一起分析他的可能暂时躲藏的位置。前后加起来,有十个之多。   这下子光是一队的人根本不够,连二队三队暂时没出任务的警察,以及各个片区的片警都参与到了搜查工作里。   陆汀得知后,帮忙算了下。   邱实紧紧盯着他:“怎么样,陆先生。”   陆汀睁开眼,摇了摇头:“什么也算不到。”   一座城市里亡魂成百上千,而警方圈出来的那些地点并非什么凶煞之地,到底是常华飞有办法隐匿自己的行踪,还是他有什么特殊手段,让附近的鬼怪不敢开口。   常华飞用在常家大房身上的邪术不可能凭空而来,一定有人教他。   陆汀问:“你们查没查到过,常华飞私下和什么术士见过面?”   “没有。”邱实很肯定,“他的关系网内有合作伙伴,朋友,亲人,唯独没有术士。”   陆汀:“那就怪了。”   陆汀深吸口气,转身对着空气开口:“那谁,你知道吗?”   林归走出来,站在青年面前,眉眼淡漠,眼眸低垂,双手背在身后,高傲得不可一世。   陆汀吐出一口气,努力扬起笑容,换了个非常温和的问话方式:“小叔叔,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林归满意的微微抬了抬下巴,却仍旧一言不发。陆汀疑惑间,发现人突然消失了。   窗外的树叶在沙沙作响,灌木从在抖动,很快,就连远处街道两边的柳树的叶子也开始不正常的颤动。行人纷纷驻足,几秒后又开始纷纷躲避,以为是地震来了。   虚化的根系钻入地表,沿着大地蔓延出去,只十分钟而已,身体中的阴气竟然有了耗尽的描头。仿佛有一个黑洞,在源源不断地吸取。收回剩余力量,林归重新化出身形,说了三个字:“姚至渊。”   陆汀一怔,这就难怪了,姚至渊周身气场阴邪,鬼怪不敢近身。和他待在一起,常华飞是最安全的。   姚家,常华飞正坐在椅子上,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欣赏外面的风景。   姚至渊的别墅远离市区,许多绿化都是保留的原有生态,他伸了个懒腰,回身就见姚至渊沉着脸走来。   “你被发现了,赶紧走,别牵连到我。”   “这么快?”常华飞挑眉,笑嘻嘻地说,“如果我不走呢。”   姚至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咱俩打了这么多回交道,你不介意再来一回吧?我之前听梁璐说,你手里有一根佛骨。”常华飞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两只手并在一起,比了一个数字,“我出这个数。”   姚至渊挑眉:“成交。”   他去书房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是用黄色绸子包裹着的一节佛骨,据说出自T国高僧。与寻常法器不同,那散发出的独特气场,即便是常华飞这样的普通人也能感觉到。   他舔了舔牙,双手接过。   姚至渊确定钱通过国外某私人银行到账后,挥手赶人,作为附赠提醒道:“往东边走,人来了。”   常华飞前脚刚走,后脚警方的人就赶到了姚家。姚至渊笑容和煦的把人引进门,大大方方地让警察随便搜。   “人呢?”陈队问。   姚至渊露出疑惑的表情:“警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次一起前来的还有搜寻警犬,警犬在别墅里闻了一通,朝身上去,最终只在树林中找到一套替换下来的衣物。   陈队从来没想过,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反侦察意识居然这么强!   再一次丢失了犯罪嫌疑人的踪迹,警队上下整体气氛很差,一个个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儿。   滴滴两声,邱实的手机响了。   他连忙拿起来点开,是同事发来的信息:【人跑了】   屏幕并没有可以遮挡,陆汀看见这条信息后嘴唇微抿,“我暂时没有办法再帮你。”   他隐隐感觉到,林归似乎有些虚弱。手臂上的藤纹颜色暗淡,好像连叶片都没那么鲜活了。警方的事情的确重要,但小叔叔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足够了。   陆汀望着窗外出了会神,对邱实说:“我再试试扶乩。”   桃木和柳枝相交,被青年修长白皙的手指稳稳夹住,他闭着眼睛,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时间一下子过的很慢,邱实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大喘。   片刻后,青年睁开眼睛,对他摇了摇头,“失败了。”   警方那边不可能把人全部撤走,姚至渊家一定还留了人暗地监视,所以常华飞不可能返回   陆汀的左手按在右手小臂上轻轻摩|挲,思索片刻,他拍拍焦头烂额的邱实:“如果实在不行,你们可以拿我去当诱饵。”   “你?!”邱实立刻摆手,“太危险了。”   陆汀说:“常华飞言出必行,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你们只需要守住四周,等他上钩。”   青年帮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如今还要牺牲自己当诱饵,邱实神色凝重的捏着手机思索,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直接,可能也是最有效的引鱼上钩的办法。   邱实:“我,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陈队。”   常华飞的躲藏能力很强,半个月下来,愣是没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要不是他时不时会通过平邮信的方式寄一张警方蹲守在陆汀身边的照片,大家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消失了。   警方自然也曾查过投寄点附近的监控,他们发现,每次都是七八岁的小孩负责投递。找到这些小孩后,他们的答案无一不是: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年轻叔叔给了我们一百块钱,让我们帮他邮寄。   上面一直在施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成为诱饵将意味着将青年身边的人撤走……抱歉,他们不能,谁也没有权利和理由,拿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去冒险。   “常华飞母亲那边也没有线索?”陈队轻拍着桌子,提醒大家集中注意力。   已经算不清到底在警局吃住了几天的下属们,强打起精神,田芳喝了口冰水醒神,“林芸那边是张平安盯着,没听见有新的动向,至于庄婷那边,我离开前,她一直在家待着。我进去看过,里面没有常华飞的踪迹。”   她曾经走访过庄婷的邻居,邻居十分肯定地说,庄婷没有男朋友,一直是单身,而在她卫生间发现的那把剃须刀明显不是女士用的。所以警方一直怀疑,庄婷和常华飞之间可能存在某种不正当的关系。   “许博呢?”陈队看向右手边的人。   “还在外省旅游,一直没有挪过位置。我和老方会议前刚和当地警方通过话,他们的人正在严密监视,许博目前为止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   票务系统和各个交通站点一直没有常华飞的人脸识别信息和出行信息,这人大概率还留在本市。他像一只蛰伏的野兽,耐心的蹲守在暗处,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陈队按压着圆珠笔,嗒嗒嗒的声音如同有节奏的鼓声,一下一下的敲在众人心上。   整整十分钟,会议室内气氛僵硬,每个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让陆汀过来一趟吧。”陈队停下按压的动作,留下话,离开了会议室。 第54章   为了麻痹常华飞, 陈队将潜伏在恒华小区和李骞公司附近的便衣全部换走,向其他部门借调了一些生面孔过来。   这些人的替换是逐渐的,起初一天只换走一个,渐渐的, 第二个, 第三个, 乃至全部。   其他部门的人很善于伪装, 且行为警觉,愣是没让常华飞察觉出来异样,寄信的频率从没有规律的几天一次, 开始变为两天一次。   陈队捏着新收到的照片,上面是常华飞从高处俯拍的画面,还特意用红笔圈出了一个便衣。在这之前,他应该对市里的警察系统做过详细的调查, 对人员组成非常熟悉。   这些事情要了解透彻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或许在陆汀之前, 他就已经在寻找新的“玩伴”。   在家休息两天后,公司那边李骞又发来消息, 说是公司还在整理, 暂时不用去上班。   陆汀纳闷的在家又多呆了几天, 终于在第五天收到了李骞发来的一个地址, 让明天早上九点前在这个地方集合。   “黄娜, 你知道这里吗?”陆汀拿着手机走进客厅, 此时黄娜正窝沙发上看电视。   黄娜接过来看了一眼,“知道, 好像是一栋去年盖起来的新写字楼, 就在市中心往西一点点位置, 环境挺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租办公室的公司总是不到半年就搬走。”   陆汀:“……有什么问题吗?”   黄娜摇摇头:“应该没有吧。”   她在房地产的物业公司上班,对市内的房地产和办公写字楼的了解不说多透彻,一些业内黑洞还算比较了解,“至少没有房租和大楼基础设施方面的问题。”   看来这几天李骞没通知大家上班,是去找写字楼去了。可他既然没有直接说,应该是打算给大家一个惊喜,陆汀便打消了去问的念头。   回了房间,陆汀将暂放在床头的抹布拿起来,仔细擦拭小香炉。自从那天之后,林归再没有出现过,手腕上的藤纹依然暗淡。   陆汀擦完香炉,上了香,从脖子上取出那块小牌位。由红绳绑住的木牌漆黑发亮,只要对光,便能看到一层折射的隐隐红光,仿佛有血在木头里流窜。   牌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象征,陆汀总觉得只要牌位正常,小叔叔就不会有危险。   他在心里默默地期盼着林归赶紧好起来,这样他也能睡个好觉了。   天知道,他最近每到夜里都噩梦。   起初并不强烈,那半夜突然出现的藤蔓缠得他并不紧,可随着往后,那种被根系入侵的感觉又来了。从四肢到躯干,乃至整个身体。   体表,内脏,仿佛连血液细胞都有根须的踪迹。   陆汀已经很久没有怕过了,可是昨天夜里,他再一次体会到了窒息感,那藤蔓控制欲十足的卷住他的脖子和胸口,力道非常大,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抬离床面。   要不是他低喊了一声林归的名字,打断了当时可怕的气氛,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昨夜的事情让陆汀有了心理阴影,连忙将木牌夹在掌心,双手合十低声说:“小叔叔,你要是没事就吱一声吧,我这两天担心得饭都吃不下。”   空气中诡异的静谧一瞬,连窗外广场舞的音乐声都消失了。   “那也没见你少吃一碗。”林归冷嘲着出现,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本就浅淡的唇色更浅了。   陆汀连忙凑到书桌前,蹲下身仰头盯着的脸。漂亮的线条依旧那么完美,男人的眉心皱了皱,不自在的移开目光:“盯着我做什么。”   “你气色好差。”陆汀想,“有什么东西能补补吗?”   林归眼眸低垂,显得眼位上扬,他勾唇轻声笑了一声,呼吸贴近,清冽的气息淡淡的擦过陆汀的鼻尖:“你啊。”   陆汀下意识拉开两人的距离,林归的脸色变得难看,危险的眯起眼睛:“怕我?”   “没有。”陆汀警觉到男人的情绪不太好,下意识摇头。   他重新靠近,鼻尖微微一耸,好像闻到了一点血腥味从男人身上,细水长流般一点点的渗出来。   这一刻,他更加确定林归心情不好了。   陆汀咽了咽口水,低声说:“我还有工作要忙,你看看书吧,我这几天给你买了好多新杂志。”   说完起身从床头柜里翻出十几本未开封的新杂志,从社科到地理,生物到种田,包含甚广。白玉似的指尖伸过来,取走了最面上的一本,面无表情地将其翻开。   看到他恢复了往日的状态,陆汀在心里悄悄松口气。上前两步,想问问对方要不要喝茶吃点心。   林归倏地合上书,眼神冷凝:“离我远点。”   小叔叔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对自己了,陆汀脸上一僵,抬高的那只脚缓缓落地,有些无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具体从哪里一天开始,林归的攻击性变得很强,陆汀很会自我安慰,很快就找到原因。   生病的人身体不舒服,情绪会不好,小叔叔应该也是一样吧。   他乖乖坐回床头,取出小桌板架在膝盖上方,开始工作。林归不出现,陆汀担心,人出现了,他还是担心。   从那人身上散发的低气压无法阻挡,乃至于他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   书桌前的人忽然抬手捏了捏眉心,陆汀一下子坐直,看过去。只见男人放下书,侧脸看过来,他的眼瞳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浅,好似被冲淡的茶水,给人的感觉更加冰冷无情。   陆汀张了张嘴:“是我影响到你了吗?”   林归的情绪根本不受控制,暴戾,冷漠,好像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压抑在身体中的戾气因为身体的虚弱,正在一点点外泄。而眼前的青年,与他生死共存的人,俨然是一块莹莹暖玉,他贪婪地,无法抑制地想从身上抢走那些温度。   但他不能,对陆汀索取太多,于双方都没有好处。   “你出去,把门带上。”林归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落在桌上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上来,明明比他的手更小,却竭力的想要将他的手指全部抓握。   陆汀第一次以关心的姿态,去握一个男人的手,心里非常尴尬,脚指头都快抠出一座城堡了。但他忍不住想问一问林归,“小叔叔,你是不是很难受?”   林归的翻滚的情绪被轻易抚平,表情空白,他完全没想到,在自己用了那样恶劣的语气之后,还会被青年这样温柔的对待。   手指轻微动了下,林归抽回手,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我没事。”他拉着脸催促,“你到底出不出去。”   手心里全是紧张出来的汗水,陆汀喉结动了下,哦了一声,抱着电脑快步离开。   轻轻合上房门,他呆呆的靠在门上,脑海中反复回放之前的画面。小叔叔会不会觉得他很奇怪,不会觉得他是在暗恋他或者喜欢他吧!   “陆汀,你怎么了?”黄娜探身盯着他, “脸好红。”   陆汀抬手一模,真的很烫。他抱着电脑走过去,坐下,认真看着黄娜:“男人和男人牵手会不会很奇怪?”   黄娜睁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这么问?”   陆汀开始讲述:“我有个朋友,他有个关系比较好的男性朋友,先声明一点,他对他的男性朋友没有那方面的喜欢,就是朋友而已。”   青年正迫切的望着自己,好像自己不表态就不肯再说,黄娜只好说:“行吧,你继续。”   陆汀喝了口水,继续道:“他的朋友生病了,很难受,很痛苦,他出于安慰,轻轻握了下他的手,就像这样。”说着,他将自己的右手覆盖在着手上,轻轻抓握。   黄娜听得津津有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故事戛然而止,“就这样?没了?”   “没了。”陆汀摇头。   黄娜嘴角抽搐,就这样也能害羞到脸红,陆汀脸皮也太薄了吧,“这有什么,你也说了是生病安慰,这很正常啊。”   悠长地叹了口气,她撑着下巴望着青年:“我还以为是你和你男朋友之间的八卦呢。”   “我没有男朋友……”陆汀哭笑不得,“你听谁说我有男朋友了。”   黄娜:“就上次那个,我记得叫林归。”   “咳咳咳。”陆汀被刚进嘴里的水狠狠呛了下,赶紧放下杯子,取过纸巾捂住嘴巴,一边摆手,一边咳得脸颊通红。   “不是吗?”黄娜迷惑道。   “不是。”陆汀隐忍地又咳嗽几下,嗓子眼里总算舒服些了,十分郑重的解释,“有些话千万不能乱说,被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黄娜啊了一声,“他恐同吗?”   “不是,但知道自己被误会总会不开心吧。”陆汀说完顿了顿,想起什么又严肃纠正道,“还有,我不是同,你就别瞎想了。”   小叔叔那么清冷的一个人,陆汀无法想象他要怎么和男人谈恋爱,也会亲亲抱抱举高高吗?如果会,另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一定长得很好看。   ——   上午九点之前,陆汀在佩戴好警局提供的伪装过的耳机后,赶到了那栋新落成不久的写字楼。   站在大楼下,一阵浓烈的阴风扑面而来,而站在楼下迎接员工李骞笑得像个二傻子,对一切全然不知。   他快步走到陆汀面前:“恭喜你,第一个到。”   陆汀吸了口气,问李骞:“你知道这里阴气很重吗?”   李骞脸上一僵,茫然的摇头。   陆汀:“你没觉得站在门口感觉不到热?”   “物业说是因为里面冷气开得很足。”李骞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紧张得磕磕巴巴,“那,那怎么办,我一下子签了三年合约。”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办公楼是我一个学长介绍的,说租金合适,而且位置很好,你看,外面就是江面,离市中心也很近。”   陆汀:“……”便宜没好货这话说得真对。   他揉了揉额角:“我先进去看看吧。”   李骞看向紧跟在陆汀身后,只有林一和常一,“邱警官呢?”   “撤走了。”陆汀说,“为了引蛇出洞。”   就连邱实都被撤走,常华飞只要不是智障,就应该能想到警方是故意的。对于正常人来说,一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铤而走险,可是常华飞不是正常人,寻常人做不出把一个和自己有亲密关系的女人压成肉泥这种事的。   陈队他们一致认为,常华飞为了寻求刺激,一定会动手,而且很快。   李骞这几天时不时和陆汀聊天,对案子有了一些了解,闻言顿时有些担心:“可你们这样做太危险了。”   “陈队已经安排好了。”陆汀说,“别担心。”   李骞决定在办公室再多装几个监控,然后跟物业提一下,能不能多派两个保安在自己公司附近多巡逻。   除去阴气重这一点,新办公室的环境的确很不错。站在窗边就能远眺到江面,几条货船正缓慢的行驶。   李骞:“虽然背后有森源这座大山,但我们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我想着能节约一点是一点,学长说起的时候,我觉得这里性价比很高,立刻就心动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毁约要赔三倍违约金。”   言语中透露着深深地后悔。   陆汀收回远望的视线,“既来之则安之吧。”   这里只是阴气重,没有闻到其他不好的气息,对林归来说,未必不是个修养的好地方。至于普通人,长期待下去可能情志会受损,容易抑郁和沾染邪物。   “李哥,我们出去一趟。”见青年神情肃穆,李骞隐隐意识到什么,什么也没问。   陆汀找到之前买黄表纸的地方,老板对这位高颜值的顾客印象很深,当时还在心里吐槽过对方抠抠搜搜,没想到今天居然给他一下子带了三个新顾客来。   老板接待道:“几位,今天需要什么?”   林一常一目光尖锐,警惕的扫视一圈后,侧身退到了一边。这架势让老板愣了下,下意识明白,原来这位抠抠搜搜的小年轻才是能做主的人,笑得越发灿烂。   “桃木有吗?”陆汀问。   “有,有的。”老板一瘸一拐的走到一个柜子前,取出一个黑漆漆的木头,“正宗的雷击桃木,存了二十年的老货,假一赔十。”   桃木属阳,而恰好被雷电劈过的少之又少,市面上许多打着雷击桃木旗号的,多半是骗人的。   陆汀拿在手里闻了闻,有股暖洋洋的气味,木头正在微微发热。   老板看着李骞:“他闻什么呢?桃木香味?”   桃木和桃子的味道截然不同,更何况存放这么久的东西,哪里还有什么气味。老板以为陆汀是故意在演戏,好找由头挑刺压价,正要把桃木拿回来,却见青年把它递给了自己身旁这位。   李骞转身,面对着老板说:“说个价吧。”   他故意表现老成,仿佛不是第一次买这种东西,再配上那股突然生出的生意人特有的气势,老板立刻被唬住,比了个保守数字。   陆汀:“一半。”   老板:“小兄弟,你这也砍得太狠了,这样,我给你少这个数。”   陆汀对行当里的这些东西价格并不清楚,可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东西,砍就对了:“你的桃木年头不长,撑死了十年,不卖就算了,我们找别家。”   说着,拽上李骞就要走。   “诶,诶,别走,我卖还不成!”老板痛心疾首,因为假货太多,价格又很低廉,他这块木头根本卖不出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死死抓住还等什么?   李骞付了钱,小心翼翼地捧着木头,跟着陆汀去了木器一条街。打量着那些摆在门口做门头吸引顾客的根雕和木雕,他的心又开始滴血了。   陆汀一眼看出他在心疼钱,淡淡提醒:“这点小钱可比你违约要赔的钱少多了。”   李骞顿时不苦了,反而觉得自己赚了。要不是有招财猫在,他不但要赔房租,在里面长期办公说不定会有血光之灾。   木器街生意并不好,整条街也没几个客人。陆汀找了一家有眼缘的走进去,老板是个小伙子,刚开店不久。   他一眼就看见李骞手里的木头,“是要做木雕?”   “对。”陆汀说,“罗刹,双面的,能做吗?”   “啊这……”年轻人迟疑,一般用来说,桃木多用来做法器,这罗刹可是恶鬼中的恶鬼,别说是做成木雕摆在家里,很多人连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兴许是看出他的犹豫,一直沉默杵在青年身后的两个高大男人,突然朝他看了过来。那眼神,仿佛要抄了他的店。   “……能倒是能,就是价格可能高点。”算了,反正不是摆在自己家里,年轻人怯懦地看了眼那两名保镖,继续道,“因为做工繁复,耗时也比普通木雕更长。”   陆汀看着李骞:“你能接受吗?不行我们就换一家。”   李骞就是个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陆汀既然选了这一家,那就这一家吧,“可以接受,敢问一下,价格和工期是?”   年轻老板在计算机上敲了几下,“价格这个数,工期嘛,你这块儿木头做下来,至少得半个月。”   李骞一咬牙,“行。”   除了木器店,两人沿着梧桐树绿荫一路往前走,初夏的风对这一条街格外温柔,没有太多热烈的炎燥,而是很轻,带着一点凉意。   想起木器店老板的最初那怪异的脸上,李骞奇怪道:“他听说要做罗刹的时候,表情有点奇怪。”   “在佛教里,罗刹是吃人肉的恶鬼,可上天入地,而且行动敏捷。男性罗刹长相极丑,女性则相貌美艳。”   “所以你的双面是指,一面男性,一面女性?”李骞明白过来,弱弱的问,“这种效力会更强吗?”   “应该吧。”陆汀也不确定,那本古书中只说雷击桃木极阳,能压制住罗刹的邪气,至于其他的,一概不提。   李骞自动四舍五入,在心里将不确定变成了肯定,作为脑残粉,青年说什么他都得信。   因为办公室没有东西镇着,保不住会发生什么,李骞只好再次通知大家,继续留家办公。   群里一片欢声笑语,唯有一直窥屏的汪彭泽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单独戳李骞问道:【李哥,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之前发的新地址我找朋友问了一下,说他们好几家本来很有前景的小公司,在搬进去不到半年就垮了。】   李骞:【……】   汪彭泽有点着急:【你别不信,这事儿要是以前我也半信半疑,但自从认识陆哥吧……你懂的。】   李骞:【我就跟你陆哥在一起呢,他帮我把事情搞定了,半个月后我把木雕请回去就恢复正常工作。】   一听到陆汀也在,汪彭泽当即拨通电话,声音兴奋得快把李骞的耳朵给炸了。   李骞将手机举远一点,捂着听筒翻白眼,扭头问陆汀:“他说他想过来,有事情找你。”   陆汀:“那你让他过来吧。”   汪彭泽家离附近不远,很快就开车赶了过来,停下车后,他忽然停下来,敏锐地朝某个方向看过去,有人影闪进了墙角。   他收回视线,走进咖啡店,一坐下就对陆汀说:“好像有人跟着你。”   一直保持安静的耳机里传出声音:“人已经抓到了,不是常华飞。而且他招得很快,说是有个戴口罩的男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特意打扮后假装跟踪你。是常华飞在试探你附近到底有没有警察。”   陆汀收起思绪,对汪彭泽说:“不用管他。”   见他不想多说,汪彭泽没有多问。   他点开微博私信,将手机放到桌子中央:“纪实小说就上了一两次热搜,并没有在网上激起太大的水花,但是私信很多,有人骂有人嘲讽,也有人投稿说自己遇到了灵异事件,还说愿意花钱,你的意思呢?”   陆汀平时在公司表现的很节俭,很少点外卖小零食,回家也舍不得打车,不是公交就是地铁,他想着如果投稿属实,多少能增加一份收入。在不清楚陆汀的态度之前,他并没有给对方回复。   陆汀看着那份投稿,文字语序有点乱,很像是在惊恐的情绪下发出来的。   汪彭泽认真道:“如果你愿意接,我可以帮你先做真实性调查,情况属实你再大干。”   陆汀挑眉:“这么大方。”   “不瞒你,我肯定有私心。”汪彭泽说,“人一生会遇到多少事,万一有天我遇到什么,我希望你能帮忙。”   汪彭泽这人挺复杂,喜欢挖人,带着一身观念独特的正义感和普通人也会有的功利,陆汀对他没有好恶,只当是个能说得上两句话的还不太熟悉的朋友。   能赚外快当然好,陆汀颔首:“那就麻烦你了。”   汪彭泽兴奋的苍蝇搓手,他的纪实小说终于又有更新素材了!不够写之前,还是得征求本人的意思,“我能写下来吗?”   “不写你会很难受?”陆汀很想知道答案。   汪彭泽的家庭条件很好,干狗仔就算了,他还不赚钱,倒贴着钱义务帮娱乐界曝光各种肮脏,正常情况下,父母应该会反对吧。   可是两次从汪彭泽嘴里提到家庭,他的表情都很平和,眼睛会发光,说明他和家里关系很好,从侧面反应,他父母应该没有干涉他的工作。   汪彭泽搅拌咖啡的动作一顿,眼神闪烁一下,用玩笑的口吻说:“的确很难受,心头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有时候手脚也会发痒,恨不得拿刀剁了。”   李骞噗嗤一笑:“你小子也太夸张了。”   陆汀也跟着笑了笑,心里却在疑惑,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汪彭泽的眼睛里并非全是愉悦,还夹杂着一丝苦涩。   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陆汀:“随你,别拍到我就行。”   汪彭泽:“谢谢陆哥。”   陆汀:“别哥长哥短,你好像比我大。”   汪彭泽摸了摸自己的脸,脸拉得老长:“我看上去那么老?今年才二十一岁!”   汪彭泽那张娃娃脸都成苦瓜了,李骞凉嗖嗖的来一句:“那也没有我们陆汀嫩,你看看你自己,几天没刮胡子了。”   汪彭泽比了个三,“我这几天一直在跟xxx,还在他家附近发现了一个针头。准备等拍到确凿证据,就实名举报。”   陆汀惊讶:“你确定?”   李骞:“如果是真的,他的演艺生涯就彻底完了。”   汪彭泽耸耸肩:“那没办法,谁让他踩红线了呢。”   三人聊着聊着就到了中午,李骞请客吃了午饭,准备将陆汀送回家,被拒绝了。   直觉告诉他,陆汀遇到事了。   汪彭泽:“你打算去哪儿?我下午没事,我可以送你。”   陆汀:“去墓地。”   汪彭泽看向李骞:“你去吗?”   李骞连忙摇头,“不了不了,你送他吧。”   陆汀跟着汪彭泽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不一会儿,陈队的声音传来:“你去墓地干什么?!”   陆汀看了眼汪彭泽,用手机发了个信息过去:【人少空旷的地方,能让目标彻底暴露,常华飞才会放松警惕动手】   陈队不赞同,墓地遮蔽物太少,他不好安排人手潜伏。   很快,陆汀有发来一条信息:【不是你们让我按正常的生活节奏来吗,我原本就打算今天去墓地。】   墓地的地势有利有弊,不好安排人手是弊,相对的,常华飞一旦出现,他的位置也更容易暴露。   “好。”陈队道,“按你的意思来。还有,我们从他家里搜出了从国外非法购入十字弓的单据,你一定要小心。”   警队的防弹衣只能防圆头子|弹和钢珠等近距离射击,无法防御尖锐的□□。   陆汀怎么也没想到,常华飞会这么疯狂,心头不由得一紧,低头回了句:【我知道了】   为了保护陆汀的安全,警队先一步抵达,彻底扫荡了一下墓地周围的山地和凹地,然后做好伪装埋伏。   十分钟后,汪彭泽的车开到墓地的停车场。   陆汀下车后,在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咕噜几下喝得干干净净。他仰头看了眼烈日,在门口做了登记,朝里面走去。   “你既然不是来探望的,到这里来做什么?”汪彭泽看着那一块块墓碑,大夏天的,居然觉得后颈发凉。再扭头去看两个保镖,表情一个比一个镇定,不愧是专业的。   陆汀:“来抓东西。”   正午的太阳最,会在这时候的出没的虫很少,但也有。这一类虫子对他养的小蛊虫来说,是滋补圣品。   陆汀慢悠悠的走在墓碑之间,四处扫视,汪彭泽忽然指着一个地方“啊”了一声,声音颤抖:“有蜈蚣,好大的蜈蚣!”   和备受惊吓的他完全不同,陆汀两眼放光,“哪里?”   “你右手边!”汪彭泽从小就怕虫子,见身体缩在陆汀后面,肩膀一直颤抖。   陆汀上前两步,手伸进兜里,掏出一个许愿瓶,里面居然有一只黑漆漆的,不知名的甲虫!汪彭泽简直要昏过去了,一下子退开好几米。   陆汀对着瓶子教育:“你们先沟通一下,如果它不愿意,你不能强迫它。”   汪彭泽:“……”太魔幻了,他居然在跟一只虫子沟通???   陆汀把蛊虫丢了出去,黑色甲壳在阳光下泛着一点深蓝色的光,它落在黑色的蜈蚣对面,触须在空中高频震动,随后像晒化了的雪糕一样软成巴掌大的一滩黑色,静静趴在地上。   蜈蚣试探性的往前攻击,蛊虫如屏风一样竖起来,影子被阳光拉得又长又大,将蜈蚣整个盖住。   准备再次攻击的蜈蚣立即弓着背,数不清的脚在地上摩擦。   甲虫再次将自己的身躯拉扯开,有些地方因为太薄,已经有一点点透明。但它毫无所觉,努力的用自身散发的威慑力让对方臣服。   渐渐的,蜈蚣将身体缩成了一团,像最忠诚的仆人那样,将自己献上。   这下子,连林一和常一也绷不住扑克脸,露出惊愕的神情,“陆先生,这……”   陆汀对林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打扰它进食。”   在汪彭泽惊悚的目光下,长长的蜈蚣被黑色包裹,起初还会蠕动几下,很快就安静下来。前后不过十几秒,那么大一条蜈蚣被吃得一干二净。   陆汀手心一摊,蛊虫立刻恢复成圆润的甲虫状,亲昵的沿着陆汀的裤子爬上他的手,两根触须兴奋地左右交叉,口器张开,打了个很小声的嗝儿。   汪彭泽:“……”   蛊虫吃饱喝足,翻身八脚朝天的晒太阳,后背在主人手上摩擦,蹭痒痒。   汪彭泽从来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虫子,胆子也大了点,试探性的伸手想碰,哪知道对方那两根触须就像张眼睛似的,突然缠上他的手指,触须的尖部便为钢针一样的武器,快速地扎下去。   陆汀呵斥一声后,尖锐的触|须尖部变得柔软,讨好地挠了挠主人的手心。   陆汀:“……”好萌,完全舍不得凶。   远处,拿着望远镜的陈队嘴角抽了抽,问邱实:“陆汀对昆虫也有研究?”   跟着陆汀的这两天,邱实见多识广,有些骄傲地说:“不止,陆先生对折纸艺术也有很高的造诣。”   陈队:“……”   紧张的气氛没有因为两人的谈话松弛,每个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等待目标出现,可奇怪的是,他们在墓地附近守了两个小时,无论是设置在附近的监控,还是道路监控,都没拍到有人进入过墓地。   今天异常炎热,大颗大颗的汗水沿着大家的额角往下滴落,下方的陆汀一样。   看出他似乎在等人,汪彭泽强忍着热意没有打扰,拿出了手机来。刚打开自己的线索群,就发现有人@了自己。   【汪哥,绑架的事情你报道吗???】   汪彭泽看了陆汀一眼,快速回复:【谁被绑架了?】   远处的树林中,陈队也收到了消息,不过不是局里发的,而是常华飞。   那张电话卡陈队一直插在自己的备用手机中,他有预感,按照常华飞的嚣张乖戾的性格一定会继续发送消息过来。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常华飞会如此丧心病狂。他今天根本没有跟到墓地来,而是去绑架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局里的电话紧跟着打到了私人手机上,局长说常华飞绑架的是他姑妈家的小孙子,对方的要求很简单,要陆汀一个人去游乐园。   “记住,是一个人,他的原话是,他有很多双眼睛,能纵观整个园区。”局长在挂断前强调道。   言下之意,跟去的人绝对不能被发现,否则小孩就会危险。   陆汀在耳机里听到了陈队和局长的谈话,将蛊虫塞回许愿瓶中,拽上汪彭泽就走:“别聊了,快走,去游乐园!”   汪彭泽早就在跟拍中练就了一身开车本领,一路上车开得飞起来。没多久,后方追上来一辆辆警车。   陈队隔着车窗给了陆汀一个安心的眼神,无论如何,一定会护他周全。   游乐场被包场了,警方询问经理才知道,这件事早在常华盛第一次发送要对陆汀不利的短信前,就已经被定下了。   说明,常华飞很可能在陆汀最初与常华盛接触时,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兴趣和杀意。一旦陆汀后期表现达到他心里的满意度,他才会正式宣战。   粉色的旋转木,彩色的小火车,刺激的过山车……往日里充斥着兴奋与尖叫的游乐场,今日空无一人,唯有带着童趣的音乐在空气中飘荡。   进去之前,常一和林一说什么也要跟上,被警局的人给拦了下来,没办法,两人只能立刻给雇主打电话汇报情况。   陈队亲自给陆汀调整了耳机,低声说着他们的计划:“我们的人已经拿到了园区的监控图,正避开监控潜入,你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只要不涉及自身安全,就按照他说的做。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锁定他的位置。”   陆汀本来不紧张,被陈队这么郑重对待,莫名的有点怯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满含痛苦的声音传来,陆汀看过去,一个打扮华贵的女人两手抓着游乐场的铁门,哭得声嘶力竭,她身后,还站着两名女警。   陈队说:“是常华飞母亲,就是她去把孩子接走,秘密送到常华飞手里的。”   “母亲?”陆汀心想,那就是常华盛的生母咯。女人虽然在哭,但她的眼睛里没有悔恨,只有对儿子浓浓的担忧,一双眼睛不住地四处寻找,应该是在找她那至今不见踪影的儿子。   陆汀收回视线,问陈队:“她会不会帮常华飞准备逃跑路线?”   “我们已经提前发了通报,一旦发现常华飞,各个交通站点的执勤特|警会立即将人拿下。”警方的准备很充足,但凡是都有万一,陈队心里不是没有担忧。   他无法将负面情绪表现出来,拍拍陆汀的肩膀说:“去吧。”   陆汀:“进去之前,可以给我一根牙签和几张白纸吗?”   陈队立刻让人送了过来。   这是陆汀第一次来游乐场,他单手掰着牙签,将他们折成很小一截,一边走,一边往地上扔。随着身上的阴气和意念调动,竹木渣滓们纷纷四散,钻进了草丛中。   常华飞只让他一个人进入游乐园,并没有指明去某个具体地点,陆汀就一路直走,路过一个无人的售卖机时,那里的座机忽然响了。   陈队:“应该是常华飞。   停顿几秒,陆汀走过去接起听筒,常华飞的声音充满了愉悦,“你从小失去父母,后来又被陆家排斥。成年后,陆老爷子只负责你的学费,并不负责日常开销,明明该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却过得乞丐都不如。你的内心真的那么平静吗?陆汀,你就不恨他们吗。   你没见过鲜血飞溅的场面,你不会懂得那种快|感。我有很多办法能让一个人凄惨的死掉,你想不想用在陆家人的身上?到时候你的灵魂会得到解脱,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慰,会像吸|一样对这种感觉上瘾。”   “陆汀,我欢迎你的加入。”   陈队:“拖延时间,我们马上就追踪到了。”   陆汀:“要我加入可以,你得先开个价,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你在故意拖延时间。”常华飞轻笑,“告诉那些警察,别白费力气,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抓到,游戏就不好玩了。” 第55章   像常华飞这样货真价实的变态, 陆汀还是第一次遇到。   看着不断传来忙音,屏幕上显示已经通话结束的手机,陆汀对陈队说:“他挂断了。”   陈队那头摘了通话器,焦躁地原地走了几步, 平复情绪后, 他对陆汀说:“他应该是知道我们在想办法定位, 故意掐着时间挂断。”   陆汀站在偌大的空旷游乐场内, 听着四周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他闭上眼睛感受之前丢出去的竹篾蛊, 它们已经分散到园区内各个地方,奇怪的是,并没有找到可寄身的宿主。   要么,常华飞身上那件具有威慑效力的物件还在, 要么, 他可能根本不在园区里。   陆汀立刻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陈队, 陈队一愣,反应过来猜测的可能性很大。或许从一开始, 常华飞就在故意误导他们, 让他们以为他会出面亲自参与“游戏”。   陈队对身旁的王家和说:“常华飞很可能正处在一个对他来说非常安全的位置, 你把他母亲叫过来, 我有话问她。”   林芸很快就被王家和带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别的警察, 她知道自己没有逃跑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那个面容冷肃的男人面前。   陈队:“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到底知不知道常华飞在哪里。”   林芸坚定地摇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 我一定会让他来自首的!”   陈队:“知情不报是包庇,已经触犯到了法律,你想清楚再回答。”   “我没有包庇。”林芸的嘴很硬,心里却非常慌乱,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得知儿子正在被警察通缉后,她一直坐立不安,吃不好睡不着,几天时间就憔悴了十几岁。   就那么度日如年的过了几天,她突然在家门口发现一个无名的包裹。直觉告诉她,和儿子有关,趁着身边的警察没有注意到,她一脚将包裹踢进了草丛,等到入夜再偷偷取回房间。   包裹里面是一部手机。   林芸握着手机躲进卫生间里,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手机震动。   常华飞什么也没说,只交代让她把姑妈家的小孙子带到家里后,将他单独放在后花园里   林芸不想这么做,做了就是帮凶,可常华飞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她照做,等事情结束他们母子俩就可以去国外安度余生。   公司唐总收的那些钱,不过九牛一毛。没有人知道,背后的主使者其实是她的儿子。而那些钱,早在唐总背下黑锅之前,就已经早早转移到了国外的私人账户。林云知道,儿子并不是在给自己画大饼。   丈夫早就变了心,公公现在因为儿子的事情也不待见她,留下来她什么也得不到。   索性心一狠,以公公近来心情不好,想见见小孩儿为由,真的将大姨子约到了家里来,并背地里唆使小朋友,要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去后花园玩捉迷藏。   直到现在,这些人还在以为小孩是自己从别墅跑出去,然后被拐走的。   林芸心里其实有些得意,她虽然只参与了这一点事情,但可以从眼下的情况判断出,他儿子将这些人玩得团团转。   “你确定要坚定自己的说辞?”陈队沉声再一次问。   “警官,我真的不知道。”林芸说的实话,常华飞连她这个妈也防着,根本不肯说出自己的位置。   陈队:“那小孩是不是你帮常华飞送出去的,他为什么要绑孩子,目的是什么!”   “警官,我不知道。”林芸疲惫的曲着身体,不断地摇头,一双眼睛凄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陈队没那么好糊弄,小孩子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怎么会突然就去后花园。他们查过监控,并没有任何吸引他的东西存在。   见实在从林芸口中问不出什么,陈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立刻将已知消息和猜测汇报给上级,希望更高权限人去和有关部门沟通,再加派人手排查各交通关口,尤其是机场。   毕竟,对现在的常华飞来说,最安全意味着逃离和躲避人群,千里之外的无人区,和可以随时出境的机场中,陈队当然偏向于后者。   “是无人机!”邱实大喊一声。   陈队抬头望天上看去,一架明显区别于民用的黑色无人机飞过头顶,进入园区,直直朝陆汀所在的方位飞去。   飞机悬停在陆汀头顶,上面夹着一张卡片,和一个具备无线发射的小摄像头。   卡片上有字:【现在,去坐摩天轮。】   陆汀:“……”   忍着骂人的冲动,将内容读给陈队听后,干净利落的把卡片扔进垃圾桶,朝远方的摩天轮走去。   游乐园的摩天轮在全国都很有名,据说是全亚洲最大的,每到夜里,住在附近高层的人都能眺望到那不断旋转的绚烂色彩。   陆汀经过一个个游乐设施,仰头望着那高大的机械设备,每一个轿厢颜色都有细微差别,组成一个渐变色的圆圈。   踩上梯子,停在轿厢前,轿厢里传出声音:“进来。”   陆汀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门忽然开了,抬眼就能看到装在右上角的有声摄像头,常华飞的声音再次响起:“坐到摄像头对面去,让我看见你的脸。”   陆汀顺从地走进去,坐好,发现安全带被剪断了,轿厢随后关闭。   大约过了十几秒,摩天轮启动。   嘎吱嘎吱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整个轿厢好似要散架了,陆汀下意识抓住扶手。   “怕什么,游戏才刚开始,我不会让你现在就死。”常华飞的语气很得意,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陆汀调整了下情绪,淡淡地抬眼直视着摄像头:“孩子呢,你不会疯到连自己的侄子都要伤害吧。”   “为什么不呢?”随着常华飞声音落下,一个属于小孩儿的啼哭声响起,不停地吵着要回家。   “是不是觉得他的哭声很聒噪?”常华飞问。   “没有。”陆汀立刻回道。   常华飞啧啧两声,随即响起一声响亮的巴掌,啼哭声倏地一停后,变为更加响亮的哭声,紧随而来的便是谩骂和踢打。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哭泣并不能讨到好,哭声停了,陆汀只能隐约听到一点抽泣声。   常华飞从更远处回来,隔着摄像头对陆汀说:“我一直都很讨厌他,不,是厌恶,知道为什么吗?”   陆汀攥紧了拳头,“不知道。”   常华飞呵了一声,“因为他每次见到我都会躲到我姑妈背后,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很不喜欢。但是你不一样,陆汀,我能看清楚你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没有令我憎恶的情绪。你太冷静了,让我很有好感,让我忍不住想对你做点什么。”   陆汀真想破口骂一句去你妈的死变态,强行忍住了:“常华飞,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你在教育我?”常华飞声音惊讶,然后忽然笑起来,“这世界上没有人有资格教育我,所以我必须给你一点惩罚。”   正在转动的摩天轮停了下来,而陆汀所在的轿厢,与停在最高点的轿厢,以及正对出去的轿厢正好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他清楚地看见,正对面的轿厢内,架着一把十字弓。   十字弓明显早就调试好了,正对着陆汀的脸。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支利箭射出来,尖锐的箭头将玻璃刺出成了蜘蛛网。   陆汀抓紧时机抱头蹲下,第二只彻底打穿了碎裂的玻璃,刺入皮质的椅背。   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他没有站起来,而是躲到了摄像头正下方的角落,咻咻三声,又是三支箭射进来,每一只都精准的将头一支扎在椅背上的箭击落。   “没想到你这么胆小。”常华飞似乎把小孩儿拉到了身前,通过监控威胁陆汀,“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二叔我错了,我再也不哭了……”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自己的哭声招人厌烦。   陆汀站了起来,拂掉玻璃渣滓坐到之前的位置,仰头朝向镜头。   耳朵里,陈队焦急道:“再撑一下,我们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就在机场!”   “你在听什么?”常华飞说,“你刚刚的眼神很专注,脑袋微微偏斜,是那帮警察在安抚你?别傻了,你只是一颗他们用来抓我的棋子,你的死活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汀仿若未闻,挑衅道:“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尽兴,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快点进行下一项。”   “这么急?”常华飞故意暧昧的说,“我这就来满足你。”   陆汀感觉到身体里有无形的东西在涌动,手搭上小臂,轻轻抚弄几下,小叔叔的伤应该还没好,得把人摁住才行,别到时候伤上加伤,受苦受累的还是自己。   “我没事。”他轻声安抚。   “怎么,在自我安慰?”从常华飞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对青年有些失望了,“这是懦弱的表现,就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这种人根本不配活着。”   陆汀预感不好,刚抓着扶手站起来,摩天轮开始转动,先是往左,然后往右,整个轿厢随之摇摆起来,顶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常华飞在各种杂音中发出愉快的笑声:“刺激吗,刺激的还在后面。”   话音落下的同时,陆汀看到最顶端的轿厢底部突然坠落,坚硬的铁皮砸到自己头顶的玻璃上,后又弹出去,落到了摩天轮巨大的金属钢架上。   咔嚓一声,被誉为能看到城市最美夜空的摩天轮,余下的玻璃全碎,稀里哗啦的往下落。   高空的风没了阻拦,猎猎吹入。   陆汀的头发被吹乱,视线也有些受限,只能微眯起眼睛,用力抓住扶手。可是人体根本无法抵抗地球的重力,随着摩天轮往下转动,双脚也有了要离开地面的趋势。   嵌在结构上的摄像头转动,像一只眼睛,死死盯住青年的表情。   紧张、慌乱、对高空的畏惧,这些逐渐表现出的情绪,让常华飞越发激动,陆汀听见他说:“来,小宝贝儿,你也来看看,这个叔叔是不是很勇敢?”   小朋友大概是被吓到了,陆汀没有听见任何哭闹。   他的手已经开始脱力,掌心被钢铁磨得生疼。就在陆汀试图调整一下姿势的时候,摩天轮哐一声紧急停下,轿厢剧烈一震,踩在脚下的钢板毫无征兆的带着螺丝一起落了下去。   骤然下坠的身体,险些将那双纤细的胳膊给抻断了。   陆汀两脚悬在空中,吃力地拼命握紧,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该怎么办,他一不会飞,二不会像猴子那样长距离的跳跃,不出十分钟,不,五分钟,他一定会因为力竭摔下去,粉身碎骨。   “相信我吗?”   陆汀缩了下脖子,余光瞥见男人线条锋利的下颌,那高大的身躯几乎将他整个笼罩起来,明明没有贴得很近,小叔叔身上的体温也并不高,他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   掌心在不知不觉间磨出的水泡,忽然就磨破了,火辣辣的疼痛让陆汀僵硬的身体颤抖了下,歪斜的轿厢也迎合般的咯吱作响,似乎在告知对方,自己即将支撑不住了。   “脸色这么差。”常华飞叹了口气,语气担忧,“可是怎么办,就算现在我停手也已经来不急了,当底板脱落,轿厢内其他被拧松的螺丝最多撑三分钟,别说是我,就是你下面那些特|警也救不了你。”   “是吗。”陆汀忽然笑了,洁白的牙齿露出来,嘴角的浅浅的梨涡凹陷,一双眼睛里藏着比阳光更加刺眼的东西。   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紧紧抓握的十指干脆利落的松开,青年闭上眼睛,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他的心脏跳得很快,用力地砸在胸腔上,可是唇边的笑容一点没有减少。   他嘴唇微动,声音夹杂在风中:“我相信你。”   下方等着紧急救援的人抬着垫子快速移动,每个人的身上都被冷汗给湿透了。   他们心里很清楚,根本不可能接住人,因为在坠落的过程中青年的身体会砸在那一根根坚硬无比的铁架上,肋骨,脊椎,四肢会被生生折断,内脏会被尖锐的断骨刺破,或许在还没有落地的时候,他就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可他们还是用力仰着头,不断地用眼睛去锁定陆汀的位置。   原本绝望的目光,在看到奇迹般的现象后,燃烧出一丝希望。陆汀就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保护着,避开一切阻挡,轻轻落到了气垫上。   奇迹。   不,是神迹。   一定是看不见的神明在护着他!   警察们快速围上去,陈队冲在最前面,双手想要抓着人检查检查,却又担心青年有伤,怕自己不知轻重把人弄疼了。   他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你怎么样!”   陆汀的呼吸急促,下意识去找林归,男人站在人群之外,冲他挑了挑眉,像在邀功。   “我没事。”他做了几下深呼吸,呼吸平复后又说了一遍,“我很好,谢谢。”   后一句,是说给林归听的。   小叔叔太棒了,必须表扬。   陈队不放心,想先送陆汀去医院,忽地听见一声惊呼,陆汀之前乘坐的轿厢落了下来,分裂的铁块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朝着气垫的方向下落。   第一时间,陈队一把将陆汀从气垫上拽了下来,一下子退出好几米。   轿厢的门笔直坠落,尖部凿入两人面前大约两三米外的绿化带泥土中。随着一起摔下来的,还有一个破烂的摄像头。   陆汀拍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你拽了我一把。”   陈队也有些后怕,好在他调节能力强悍,几个呼吸后情绪就恢复到正常状态,“常华飞我们已经找到了,在机场一架私人飞机上,他用了假的护照,并且化了妆,顺利经过第一道安检后,他通过威胁的方式,成功通过了登机前的二次安检。”   “威胁?”   “他绑架小孩的目的有三个,一个是用来威胁你,一个是用来威胁他的姑父,一名航空公司的高管,还有一个,是为在面对警方的时候,将小孩儿当成人质。”   陆汀没想到,常华飞居然能算计这么广。   陈队:“他的智商很高。”   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陆汀:“那现在人扣下来了吗?”   “还在僵持,我现在赶过去。”陈队说,“救护车应该很快就到,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吧。”   “我真的没事,我和你们一起过去。”陆汀可以肯定,常华飞一定知道自己没有死,他不会就此罢手的。   从青年眼底读出他的担忧,陈队思量片刻,反复问道:“你确定自己身体状况良好?”   “确定。”   “那走吧。”   警灯闪烁,警笛声响了一路。安全起见,机场所有航班都暂停推后,不知从哪里传出谣言说机场有杀人犯后,乘客们没有离开,全都聚集在候机室,隔着玻璃眺望远处的航道。   一条相对于更小,更短的跑道上,停着一架国外航空的小型私人飞机。   而一辆货运升降机正停在跑道尽头,顶部站着几个拿枪的特|警,他们完全是拿生命冒险,用一把把黑洞洞的枪|口,逼停了飞机。   若是飞机师执意不停,那辆升降机很可能会像玩具一样,被刚起飞的飞机撞得四分五裂。   陆汀抵达的时候,现场已经僵持了近四十分钟,仓门紧闭,而驾驶座内的飞机师正趴在操作台上,生死不明。   常华飞的声音通过塔台的广播传出来:“陆汀,我知道你到了。”   陈队愣了下,蹙眉:“他怎么知道你来了?”   “不清楚。”陆汀经历了一番惊险,精疲力竭,他三两口吞掉刚买的汉堡,拍拍手对陈队说,“他应该想和我单独聊聊。”   陆汀在护送下上了摆渡车,去到私人飞机的正下方,一个梯子被机场工作人员推过来。   他一步步走上去,看见舱门缓慢打开,露出一张布满血丝的脸,和一个被利剑抵住颈侧的小孩。   小孩俨然遭到过暴力对待,脸上是鲜红的巴掌印,嘴角破开,流的血已经结痂。此时大概是吓坏了,也哭累了,精疲力尽的用双腿支撑着身体。   常华飞:“进来。”   陆汀进入后,舱门立即关闭。常华飞挟持着小孩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轻抿了口。   “箭射不死你,百米高空摔不死你,陆汀,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呢。”陆汀反问,“我的蛊虫根本不敢靠近你,从刚刚起它一直在发抖。我知道,常先生只是个普通人。问题应该出在你的随身物品上。”   “是一根骨头!”小孩儿突然那大叫。   “找死!”常华飞凶狠的掐住小孩的脖子,利箭刺入,鲜血瞬间冒了出来。陆汀小臂上的藤纹爬动,一截扭动的藤条出现在他手里,一下子卷住了常华飞的脖子。   常华飞一把推开小孩,用箭头刺向藤蔓,紧接着拿出那根佛骨。   “蛊虫和扶乩都是邪术,陆汀,你以为自己能有多正派?有佛骨在,我看你要怎么对付我。”随着黄色的绸缎被抖开,慑人的煞气散发出来,陆汀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舔了下嘴唇,他就知道,常华飞手里藏着好东西。   姚至渊擅弄邪术,本身就排斥正气或者阳气充足的东西,他给常华飞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正道法器。   骨头煞气重到这种地步,也不知生者死前到底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佛骨?妖僧的骨头还差不多。   陆汀:“大哥,你想什么呢,以为掏出这东西就能把我吓到原地升天?”   常华飞:“你什么意思!”   “你被骗了。”陆汀把玩着藤蔓,用手指绕来绕去,“这骨头的煞气对阴邪的确有用,可惜我是人不是鬼,也不是妖怪,它对我来说的唯一用处,不过是用来逗逗人类的小狗罢了。”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在骂自己,常华飞的眸光愈发阴沉,冷笑道:“这就够了。”   陆汀不过是会点小法术,只要有佛骨在,他的法术就无法施展,近身搏斗上,青年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常华飞的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令他疯狂的画面,青年的尸骨被抛下去,被轮子碾碎。亦或者,他的脑袋被自己手里的箭头一点点的割下来,带着血管和露出的白骨,被丢到了警方的脚边。   飞机师死了没关系,他可以自己驾驶飞机,他有把握能撞开那几个拦路的特|警。只要离开这片领空,他就能获得自由了。   思绪翻涌间,常华飞的身体也在行动,一把匕首从袖子里滑出来。   青年没有要躲闪的意思,像是笃定对方无法近身一般,安然的站在原地。   常华飞终于被他一直表现出的镇定激怒了,迫切的想看看,这张漂亮的脸在露出惊悚而痛苦的表情时,会不会也像现在一样艳丽。他手速极快,一手掐住陆汀的脖子,一手握住刀|柄,将刀尖刺向青年的眼球。   透明的晶状体破开后,毛细血管立刻就会出血,常华飞兴奋得低|喘,随着胜利逼近,他的瞳孔不断放大,然后又一下子紧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是受到极致恐惧时,才会有的生理反应。   一根根藤蔓从陆汀身后凭空出现,将他紧紧缠住,那把悬在青年眼球上方的手,不受控制的调转方向,一点点刺进了自己的肩膀。   匕|首转动,刮过锁骨,搅动血肉,血一下子染红了他整片胸口。   常华飞无法去顾及肩膀,他的呼吸变得困难,绕在脖子上的藤蔓里长出一根根细小的刺,像是故意折磨他,它们默契的避开颈侧动脉,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扎入肉里。   窒息和尖锐的疼痛让他浑身剧颤,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常华飞奋力抬起手,却因为藤蔓的力道太过强大,手腕生生折断了。   临走前,姚至渊曾告诉了他一件事,佛骨只有遇血才会展现更强大实力,可以百邪不侵。他下狠心咬住下唇,硬是撕破掉一层皮,然后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吐到了佛骨上。   血染上灰白色的骨头,快速渗入,而常华飞的身体却开始支撑不住。随着藤蔓扬起,他被扔了出去,后背砸在机舱上,当即咳出一口血。   佛骨掉到地上,滚了两圈。常华飞挣扎爬过去,一把抓住。   森冷的气流沿着指尖钻入身体中,他的眼中爆发出狂喜,浑身被莫名的力量充盈。他扶着身旁的矮桌站起来,高举起佛骨朝陆汀扑去。   陆汀发现,那所谓的佛骨上的煞气比之前更加强悍,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每当从他面前划过,都能感觉到一股刺痛,可他确定,自己的皮肤没有被触碰到。   是煞气凝为了实体。   身后的藤蔓疯狂的生长起来,陆汀能感应到林归的情绪波动很大,眼睁睁看着藤蔓绞成一股朝常华飞迎头抽过去。   常华飞高举器手中的武器抵挡,当藤蔓碰上佛骨,立刻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黑气。   “怪物,你果然是个怪物!”他口中的血,随着唾沫一起喷出。常华飞继续反击,藤蔓腐烂得更加迅速,并且开始退缩。   陆汀心里很担心,强忍住上前阻止的冲动,护着小孩站在角落里。   因为他知道,林归是故意的。   见陆汀没有露出任何吃痛的神情,常华飞笑容微敛,为什么,藤蔓和陆汀难道不是一体的吗?!   错愕之际,节节退败的藤蔓重新集结在一起,形成一道屏障将常华飞包裹在其中。视野一下子变得漆黑,他开始慌乱,举着佛骨放到胸前。   莹莹白光亮起,一张脸从白光中露出来。那是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淡色的眼眸随着轻轻眨动的眼睛而闪烁着,红润的嘴唇勾出一丝邪佞的笑。   白光在扩大,林归露出完整的身形,静静立在常华飞面前。他抬起手指,在对方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轻轻握住了他手里的佛骨。   常华飞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忽然不能动了,而手中的救命符却没有被遏制。他亲眼看见,这个陌生男人的手在触上的瞬间,指尖成了焦黑,骨头都露了出来。   果然,姚至渊卖给他的佛骨是个好东西!   常华飞的恐惧烟消云散,仿佛谁都伤不了他!   他瞪着眼珠子,想看见男人是怎么被灼烧成骷髅架子,可当焦黑色蔓延到男人手臂的时候,之前被灼烧过的地方长出了新肉,光洁如玉的皮肤紧致的包裹住柔嫩的血肉,无数黑气从佛骨上飘出来,仿佛雨落入江海,悄无声息,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   一直握着的救命草,变得轻飘飘的,常华飞低头看去,完整的骨头竟变成了灰烬,从他合拢的双手中漏出去,落到脚边。   林归的脸色不再苍白,多了一点人气,他唇角勾起,一把掐住常华飞的脖子,“能动他的只有我,你有什么资格命令他,威胁他,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听不出半分愉悦,只有阴狠。   常华飞两眼阵阵发黑,被掐住的脖子呼吸急促,有种说不出的剧痛,他觉得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对方却偏要折磨他,让他清醒的体会这凌迟般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将他层层包围的藤蔓消失了,露出青年那张焦急而担忧的神情。紧接着,他的身体被砸出去,脑袋正好磕到舱门上的开关。   外部的新鲜空气钻了进来,陆汀感觉整个人轻松不少,连忙跑到林归面前,抓着对方的袖子上下检查。   在没发现有伤口和血迹后,他紧张的追问:“你没事吧?”   “再好不过。”林归愉悦的眯起眼睛,吸收了佛骨的煞气后,他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就是手指灼烧过的疼痛还没散去。   他举起一只手,对陆汀说:“手疼。”   陆汀都要急死了,什么男人不喜欢亲昵触碰,什么男男也要保持距离,全成了狗屁。捏着那只手摸了两下,又轻轻吹了口气,“怎么了,那畜生用刀划伤你了?”   青年的指腹柔软,带着股温热,林归发现之前并不是错觉,这只手带给他的感觉并非反感,被它们捧着的时候,就像被温泉包裹,熨帖,柔和。   那如果是我主动去触碰他呢,也会有这种感觉?   这么想着,林归情不自禁的反手将陆汀小一号的手握住。陆汀条件反射的缩了下手,抬头便对上男人死气沉沉的目光。   林归:“怎么,你能握我,我就不能握你?”   他垂眸,丢开青年的手,很嫌弃的样子。   陆汀知道,刚刚下意识的行为让小叔叔失了面子,赶紧小声哄道:“等回去再帮你检查伤口。”   “哥哥,你在跟谁说话?”稚嫩的童音强行插|入,小孩顶着那张被打的青一团紫一团的脸,脆生生的问。   陆汀避开伤口处,捧着小孩的脸说:“嘘,哥哥在自言自语。”   特|警快速冲上来,发现常华飞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胸前染红了一片,但没有伤及要害。   陆汀连忙带着小孩一起举起手:“我们完全是自卫。”   陈队也跟着钻进机舱,见青年和孩子都安然无恙,立刻带人去往驾驶舱,两名飞机师被常华飞从背后用箭捅伤,好在命大,都还吊着一口气。   医务人员上来,将三个受伤的人抬了下去,很快就送到了医院,陆汀也被陈队强行押进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医生推了下眼镜:“陆先生的身体非常健康,各指标都很正常,连一点皮外伤也没有。”   陈队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回到胸腔里,拉着陆汀来到走廊尽头,真诚的对他表示了感谢,“小孩做了检查,已经被送回家了。”   陆汀点点头,想起姚至渊卖佛骨也算是帮凶,顺便来了个实名举报。   陈队:“我知道了。”   常华飞的伤看似流了不少血,实则并不重,不过几个小时就已经恢复了大半精神,闭着嘴装蚌壳。   陈队拉了张凳子,坐到他对面:“故意杀人、毁尸、绑架、故意伤害,数罪并罚,你知道自己要判多少年吗?”   常华飞看向窗外,眼神一片死寂。   陈队看着他的侧脸,继续说:“我们反复盘问过你的秘书,私人飞机是他帮你联系的,假身份也有他的参与,不仅如此,你还曾对流浪猫狗实行虐杀。常华飞,你一直按捺着内心的杀戮,很痛苦吧。所以当陆汀这个符合你猎物形象的目标出现后,你无法再压抑那颗嗜血的心。”   听到陆汀的名字,常华飞终于有了反应。他激动地挣扎,手腕被手铐磨破了皮也不在乎。   “他是个怪物!他的身体里一定还住着一个人!他是个真正的怪物!你们都被他骗了,我也被他骗了!”常华飞嘶吼着,两眼发直,怔怔的呢喃,“他一定是冲着佛骨才愿意去的游乐场,一定是这样!”   青年在不知不觉推行着自己计划,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常华飞忽然静下来,肩膀随着咯咯的笑声抖动起来,“我没有看错,他果然是个合格的玩伴,好想杀了他,好想杀了他……他的血一定很漂亮,骨骼也一定很完美,我真后悔,没有在第一天就刮了他的皮,抽了他的骨……”   陈队忽略他的疯言疯语,手指翻过一页手中的记录本,继续道:“你不但自己作恶,还怂恿自己的母亲帮你实施绑架,让她成了你的帮凶。”   “她活该!”常华飞不但没有悔恨,反而一脸快意,“这是她的报应,你知道她小时候是怎么对我的吗?就因为常华盛成绩好,她每天都逼着我学习,让我超过他。”   要是我没有做到,她就让我跪在黑漆漆的杂物间里,没有水喝,没有饭吃,我越反抗,她的体罚就越变本加厉。每当看到她被气得身体颤抖,我心里烦躁暴力的情绪就能平息一点。   她也是蠢,居然相信我会带她走,我那么厌恶她,怎么会带她离开一起去别的地方生活?”   病房门口,林芸捂着嘴,泪流满面。   她怎么也没想到,儿子居然会这么恨自己,对他来说,她只是一颗弃子。   田芳:“你确定还要继续维护他吗?”   林芸闭上眼睛,一五一十的把常华飞指使她绑架的事情说了。大概是儿子的行为太让她伤心,一气之下,将常华飞才是假标幕后主使的事情也一并交代了。   病房里,常华飞说的所有话,都被摄像机记录了下来。他丝毫不在乎,故意扯动手铐,让金属和病床磕碰出哐哐的噪音。   “想知道乔安是怎么死的吗?”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表示自己想喝水。   陈队看了眼他被铐住的双手,起身把水递过去,喂他喝下。常华飞故意咬住杯口,将杯子往上抬,水瞬间沿着唇角流下来,把衣服给湿透了。   他抱歉的看着陈队:“我不是故意的。”   常华飞表现得太老实,几乎是有问必答,陈队抽走杯子坐回凳子上,警惕的看着他:“你最好是别玩花样,整层楼都是我们的人,你跑不掉的。”   “你想太多了。”常华飞说,“既然被抓住,那就是我输了,我愿服输。”   他调整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目光落在天花板上,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乔安因为家庭困难,向许博借了高|利|贷,她还不了钱,只能卖身还债,进会所当陪|酒小姐。   她当时的脸真嫩,完全就是学生妹。那副清纯样貌,一看就是我那个堂哥喜欢的类型。我花了几年时间培养她,训练她,让她身上的每个特质都能吸引常华盛。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居然违背我们的条约,对常华盛动了真心。事情暴|露后,她告诉我她后悔了,要离开这个地方。   陈队,如果是你花几年心思养一条狗,你舍得让她就这么走吗?” 第56章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陈队面容沉静, 内心早已经火山爆发。   常华飞没有怜悯心,他对待人命如同草芥,不是用来珍视,而是用来取乐。单单只因为不愉快的童年吗?   不, 陈队并不这么认为。   世界上望子成龙的母亲有很多, 采取不太正确的教育方式的也不少, 但长成常华飞这样的人却寥寥无几。   他记得常华盛曾经说过, 常华飞从小就不服管教。他起初或许只是想反抗,但后来却生出从疼痛和母亲的愤怒中寻找快|感的偏激想法。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触发点。   一旦触及, 那看似微澜的湖面会掀起轩然大波,翻滚出下方涌动的黑水。   “这就听不下去了?”常华飞看着陈队,对他忽然的沉默很感兴趣,男人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此刻一定在疯狂的诅咒自己。   “就因为这个, 你就杀了她?”陈队又问了一遍, 握着笔的手捏得很紧,压制着内心的不平。   “我养的狗要离家出走, 不打断腿怎么行?”常华飞垂下眼, 看着银色手考上模糊扭曲的倒影, “她可真是脆弱, 而且很蠢, 那东西压下来时竟然不会躲避。我当时就站在旁边, 嘭的一声,头骨就裂了, 还没来得及飞溅太远, 就被碾压机挡在里面。”   “王明已经交代, 他亲眼看见你把人推进去,先是脑袋,然后是身体。”陈队指出他描述中的矛盾点。   “哦,那就是我记错了。”常华飞笑着说,“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陈队紧抿着嘴唇,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至今遇到过的最恶劣的犯人,事情走到这一步,还是死不悔改。并且,他能感觉到,对方正在观察他,刺激他,好让他情绪失控,以获得内心的满足。   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人生寻找乐趣。   陈队不打算让他如愿,合上本子,盖上笔帽,直接出了门。   常华飞看向被墙角遮挡的病房,内心很清楚,那些罪名落实后自己将终身呆在监狱里,这是他最无法忍受的。   扭头打量四周,窗户外是一个小阳台,两名警察面对着他的方向,保持着警惕状态。而房门口,所有可以离开的通道,也一定守着不少人。   插翅难逃,说的恐怕就是他吧。   常华飞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前忽然浮现出乔安的脸。那张脸从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漂亮,打算将她送给常华盛时,他少有的犹豫了。   终究是自负占了上风,让他做出了内心的选择,而且为了让乔安安心帮他做事,他还特意替她母亲付了医院账单。   兴许是唯一可以困住乔安的母亲过世了,亦或者爱情真的那么伟大,给了她勇气,那个女人居然为了摆脱他,想要反咬一口,威胁说如果不放她走就去派出所举报他。   太好笑了,常华飞至今想起乔安那日的表情,仍旧忍不住咯咯直笑。   一只山里飞出来的肮脏麻雀,过了几天城里生活,几天好日子,就以为自己是浴火的凤凰。   当时常华飞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不能留了。   于是他以最后再谈一谈为由,将她带到了工厂,几句后他们果然发生了争执,然后他“失手”把人推进了机器。   看到肉浆从机器下溢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原来一直寻找的最极致的快乐,居然是血。   刺鼻的腥味,腥红的颜色,还带着温热,几个单一的元素混在一起,居然让他欲罢不能。事业,家产,钱,他大多数的产业全在国内,让他不得不压抑着嗜血的欲|望。   每到夜里,他都会反复梦见那日的情况,醒来会发现身体出现奇妙的反应。   故事的内容如此丰富,却只能让他一个人品尝。常华飞用力捶打床栏,手铐与床栏相撞,发出刺耳的敲砸声。   阳台上的便衣只看他一眼,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被人忽视的感觉很糟糕,仿佛他一下子成了低贱的臭虫,这对一直站在高处俯视生命的常华飞来说,是无法忍受的。   他的动作越发剧烈,心情随着动作也开始暴躁,“你们耳朵都聋了吗!”   两个便衣对视一眼,终于打开推拉门走进去。   “有事吗?”   “把你们陈队叫来,他不是想听犯罪细节吗,我一件一件说给他听。”   其中一个便衣对同事说:“我去叫人。”   走廊里,陈队就坐在等候椅上,病房里嘈杂的声音和嘶吼,他听得一清二楚。   “陈队,常华飞说他有事要交代。”   “不用管他。”他算是看出来了,常华飞就是个靠吸食负面情绪的恶魔,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让他痛快。   “你们把人守好了,我回趟警局。”陈队离开前,提醒两人,“常华飞很狡猾,绝对不能单独留他一人,还有,无论他说什么,你们都不要理他,不要表现出情绪和反应。”   “是,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警局里,田芳正在教林芸该在哪里签字,她的笔录已经做完了,也认了罪,将以绑架罪暂时拘押,等候最终判决。   她浑浑噩噩,田芳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在看到陈队的那一刻,死寂的双眼重新燃起亮光。   “陈队。”她上前几步,抬起手才发现自己带着手铐,又讪讪的放下,期盼的望着,“我离开后,他有提过我吗?”   她承认,为了能将大房比下去,她的确打骂过儿子,可在他屡教不改后,她也就放弃了。从高中到大学的这段时间,常华飞几乎是放养状态,想干什么自己都依着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儿子对她忽冷忽热,没有很亲近。   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在听到那样的话后她难过了一阵子,心里却仍旧带着侥幸,希望他对自己能有一点母子真情。   “没有。”陈队简单的两个字,让林芸失落的垂下眼。   “你认识一位叫姚至渊的大师吗?”陈队问道。   “知道,但没有见过。”能带给自己荣华富贵的儿子彻底没了指望,丈夫肯定会提起离婚诉讼,常家是彻底待不下去了,而她的娘家不过是个普通家庭,根本无法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   林芸对未来灰心,丝毫没有要隐瞒的念头,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我儿子偶尔会去找他聊天。”   “具体聊什么?”陈队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你说清楚。”   “我……我也不知道。”林芸别开眼,片刻又将视线转回来,“我真的不知道,他从来不带我去,我连那位大师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想起什么,她接着道:“你也别想着去问小飞,关于那位大师的事情,他连我都没有告诉,更不可能告诉你。”   陈队:“为什么?”   “因为他发过誓。”林芸的话放在以前,陈队会付之一笑,可现在,他相信如果常华飞违背诺言出卖姚至渊,那他一定会遭到应有的惩罚。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在下午的时候,陈队再次去了医院。   常华飞在病房里困了一整夜,连上厕所都使用的尿壶在床上解决,行动上的严格限制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一直疯狂的用手铐打砸护栏,床边的椅子被踢得老远。   陈队一大早处理完庄婷帮忙藏尸的审讯后,心里久久没能平静。   他以为庄婷是被威胁才会替常华飞藏尸,结果却是因为所谓的爱情。   常华飞自始至终对她说的是,自己并非故意谋杀,而是争执过程中出了意外,乔安自己不小心摔进了机器里。   人是和他单独在一起时出的事,他被怕警察追查,便将尸体用黑色垃圾袋带回来,让庄婷分袋后藏在冰箱里。只要庄婷不点头,没有人能知道那套房子里藏着什么。   庄婷认识常华飞后,常华飞对她一直很体贴,与在警察和家人面前判若两人。她被感情蒙蔽,相信了常华飞的话,又因不想他被抓走,便一直包庇他。   两年间,那些打听乔安去向的朋友,在庄婷的谎言欺骗下,彻底相信乔安为了国外逍遥的生活,抛弃了国内的家人和朋友。   按照原有计划,她打算今年十月份,开车将那些肉扔进山沟里。   只差一个月了。   只差一个月她就处理掉尸肉,和乔安切割。   事情刚刚败露的时候,她曾想过逃出国去,倒霉的是她的护照恰好过期,还没来得及办理。   常华飞在没几天后就被放了出来,网络和新闻上也没有自己的通缉令,庄婷放松了警惕,在多番确定后,决定一把,提着行李箱回到了家。   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再次被警察找上门,再没有跑路的可能。   好好的一个姑娘,爱错了人,信错了人,可是她自己就没有错吗?陈队喝了一口浓茶,将繁杂的思绪清空,强打起精神赶往医院。   晾了常华飞一夜,他相信,能从他嘴里问出新的东西。   “姚至渊是谁,他帮你做过什么,如果你肯交代,考虑到你配合调查,或许在量刑上会有所考量。”   常华飞一夜没睡,精神依旧很亢奋,他冷笑一声,情绪切换,恢复到之前的平静的状态,“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陈队看了他几秒,俯身,在他耳边说:“没有关注,没有人在意你的情绪,你更加无法从旁人那里接收到负面情绪的反馈,活着或许也觉得没有意思。”   常华飞脸上僵硬一瞬。   陈队:“我向局里打了申请,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心理医生,今天下午就会过来。”   “你认为我有病?”常华飞用力抬手,病床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动弹了下,他手腕上的皮肤立刻被手铐给刮掉了皮。   陈队淡漠地站在病床旁:“我们国家新建了一所专门针对危险精神病人的监狱,如果你的心里评估的确有问题,而你的家人也对你放弃监护权的话,不出意外,你会成为住在里面的第一批犯人。”   整座监狱全市危险性很高的精神病人,每个犯人会有单独监舍,里面只有一张床,马桶,洗漱池,和四面白墙。因为犯人的可控性不高,只要有一个人情绪爆发,其他人就会受到影响,继而导致集体暴|动,所以他们几乎没有群体活动,放风时间也被严格控制。   这篇报道出现在版面上的时候,常华飞曾亲自读过,此刻,那间窄小的白色监舍的照片,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你在威胁我?”常华飞绷着脸,手指死死攥着手铐链子。   实际上,心理医生早已对常华飞做出了评估。常华飞智商很高,心思缜密,反社会人格明显,与精神病人完全是两回事。   陈队:“没有,我只是阐述事实。”   被关进那座监狱,他就彻底成了被折断翅膀的鸟,离开的机会更加渺茫。思量再三,他提出要求:“我告诉你姚至渊的事,你让医生放弃对我进行检测。”   他犯下的罪不小,如果有人想搞事情,故意折磨他,他的评估报告一定是高危等级。   这个险,不能冒。   常华飞右手的拇指不停地蹭着床栏,他犹豫了,却也对姚至渊心存忌惮,当初的誓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不会应验吗?   佛骨都出了问题,区区誓算得了什么?   “我和姚……姚……”常华飞只说了几个字,身体突然抖动起来,抓着床栏的手指不停抽搐,紧跟着,胸腔里涌起一股腥甜,喷出一口黑血。   那口血气味极臭,剩余的一点沿着他的嘴角滴落到洁白的被子上。常华飞两眼瞪大,嘴巴一直保持着张开的姿势,没有人知道他是否痛苦,只看到他整个人如濒死的鱼,在无力倒下后腰部往上抬起,手脚弹动了几下。   陈队离得近,一眼就看见他口腔里的异样,转身叫来医生。   医生赶来后立刻对常华飞进行施救,可是很快,主治医生就带着疑惑和不解对陈队说:“他的舌头,口腔内壁,以及喉咙一起腐烂了,即便是用药也无法恢复,恕我无能为力。”   病人口腔内部的腐烂如同被高浓度的硫酸冲洗过,在科学上根本无法解释。   陈队想起林芸口中的“誓”,愣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原来誓言真的会应验吗?周围的人纷纷打了个冷噤,下意识回忆自己之前到底有没有随口发过誓。   好像还真有。   什么我骗你出门就被车撞死,生孩子没屁|眼,一辈子涨不工资……等等。   陈队自己也随口说过这种狠话,心尖颤了颤。像这样的事情,或许陆汀能告诉自己答案,他紧握着手机去到走廊尽头,拨通一个手机号。   电话响起的时候,陆汀正坐在巨大而豪华的包厢内。   常华盛替他倒水的动作一顿,忙说:“你接,我先出去。”   “是陈队的电话,你不用回避。”陆汀说着按下接通键,“陈队。”   “在我询问常华飞和姚至渊关系时,他的舌头和咽喉突然就腐烂了。林芸告诉我们,他曾向姚至渊发过誓。”   陆汀被茶水呛了一下,咳嗽许久才将嗓子里的痒意压下去。   他拍拍胸口,将手机放到桌上,点开免提:“如果是出自真心的誓言,的确具有效力。但不会像常华飞这样后果严重,我猜,他一定是和姚至渊签订了契约,增强了誓言效力。”   “契约?”   “比如滴血,又或者是在八字帖上写下誓言和违誓后果。”陆汀说,“姚至渊本身就会术法,常华飞若是违誓,口穿舌烂并不奇怪,说不定姚至渊对他还手下留情了。”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想要破誓?”陈队可不信常华飞真的被他的说辞给吓到了。   陆汀想了想:“可能对姚至渊丧失了信任吧。”   以为很了不得的佛骨,不但没把他吓退,反而还成了小叔叔的疗伤药,常华飞内心对姚至渊恐怕恨得要死,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他。   陈队难得有些支支吾吾,陆汀耐着性子,安静等着。   半晌,那头传来带有几分迟疑和忐忑的询问:“那我们平时随口发的誓应该没有大碍吧?”   “为了让人相信自己,一般来说誓言都说得很重。偶尔没事,若是经常发誓又违誓,可能会招来晦气,倒大霉。”   “……”陈队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还好他平时说话比较注意,唯一发过的誓就是进入警队时,起誓要当个好警察,永远为人民。   挂了电话,陆汀扯过纸巾擦拭胸口被打湿的衣服。   忌惮青年身边总是跟着的那位,常华盛不敢上手,接过服务员手里的干燥毛巾,远远递过去。   陆汀随意擦了几下,将毛巾放到一边:“没关系,就这样吧。”   常华盛嘴上没说什么,却拿起手机,发消息让助理买件新T恤送过来。搁下手机,常华盛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陆先生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   “你不但救了我和我母亲的命,也救了我们公司。要不是你发现那些钱,直到现在,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更加不可能追查到,常华飞暗地里将公司不少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如果事情没有败露,只需要一年,公司的资金就会出问题。”   “而且为了抓住常华飞,你只身犯险,从摩天轮上摔下来,我虽然没在现场,但看到了记者拍摄的照片……”   常华盛有点说不下去了,要是陆汀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恐怕要自责一辈子。   他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听小侄子说,看到你问空气疼不疼,我想这次的事情能顺利解决,那位先生也一定功不可没。他受了伤,费用自然应该我来掏。”   这世界上没有人不爱钱,取之有道,为什么不要?   陆汀将卡放进兜里,脸上很平静:“那我就不客气了。”   没有假意推辞,也没有虚伪的客套,更加没有市侩的确认里面的金额。常华盛对这样的陆汀很有好感,这份直白和坦然,在现今这个复杂的社会并不多见。   “对了,密码是你的生日,我从林总口中得知的。”说起林之炎,常华盛脑子里又响起对方放下的狠话,说他应该好好感谢陆汀安然无恙,否则林家和常家不共戴天。   助理在饭局快结束时送来了干净的衣服,等陆汀换下脏衣服后,常华盛开车把人送回家。车子里的气氛安静却不尴尬,快到的时候,尝华盛忽然想到什么。   “你还记得焦旭良吗,就是造纸厂的老板。”   “记得。”那位老板对封建迷信弃之如弊帚,陆汀对他印象太深刻了。   “他昨天跟我谈事的时候,忽然说起他家附近,每天夜里都能听见有女人的哭声。小区里有人实在受不了,选择了报了警,并且还不止一次。每次警察刚进小区,哭声就停了。”   汽车停在楼下,陆汀的手搭在门上,正色问道:“除了焦总之外,有多少人听见了?”   常华盛不太清楚具体情况,打了给电话给焦旭良,“你们小区有多少人听见过哭声。”   “特别多。”焦旭良被那哭声折磨得烦不胜烦,看了眼还在加班等待文件批阅的秘书,拿笔签上名字,挥手将人赶出去。   待门彻底合上,他才继续道:“我们那小区你知道,一部分别墅,一部分高层,我这么说吧,别墅这边和高层七楼往下,基本都听见了那声音。报了警,也跟物业反映过,没用,该哭还是哭。快他妈烦死我了。”   陆汀看了常华盛一眼,常华盛反映过来,对着电话说:“陆先生在这里,我让他跟你说吧。”   常家出了个疯子杀人犯的事情,闹得整个圈子都知道,其中那个自愿做诱饵的青年,也成了大家口中的谈资。   焦旭良觉得陆汀是为了巴结常家,才自愿作饵,但他也的确协助警方把人给抓到了。仅凭这一点,就让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轻慢的对待青年。   看在他帮了常华盛的份,焦旭良用足了尊称:“陆先生。”   陆汀直接切入主题:“你们见过哭泣的女人吗?”   “要是能见到我就直接跟她说,让她别半夜扰民了。”焦旭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冲,不由得放缓声音,“警察和物业为了找到夜哭的人,特意在小区里蹲守过。那女人就像是知道有人在抓她似的,每到这时候哭声就消失了。”   想起青年的职业,焦旭良忽然想钓鱼执法,玩笑道:“陆先生,你说不会是鬼吧。”   “能听见鬼泣的多是走了背运,或者阴气较重的人,这两类人占比较小。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女鬼戾气深重到已经能影响小范围内的所有居住人群。可是这么种的戾气,我应该能感觉到才对。”   焦旭良觉得他在说天书,硬是忍住笑,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在听。   陆汀:“我觉得,应该是有人在故意装神弄鬼。”   焦旭良翻了个大白眼,这还用说?不是人为难道还真有鬼不成?!   “抱歉啊陆先生,突然有点急事。”骗子不上钩,焦旭良没了继续交谈的,“这事儿咱们改天再聊,再见。”   挂了电话,等了十来秒,他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常老弟,你这朋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这种时候难道不该提出上门看看吗?怎么还突然科学起来了。】 第57章   常华盛懒得回复, 推门下车,亲自把人送到家门口。   正打算离开,随着陆汀开门走进去, 一张漂亮的脸从门缝中露出来。女人也看到了他, 眼睛弯了弯, “常总。”   冯茜茜最近太忙,忙完了又去乡下看儿子, 已经快一周没回来过了。她今天回来,是为了收拾行李。   她和前夫间的种种落下帷幕,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宏德光手里的所有股份。现在她是宏德持股最多的人,拥有最大决策权。   冯茜茜和宏德光一起创业, 在公司平稳发展后就退居二线,重新回到职场, 多少有些不习惯。但她适应能力强, 短短三两天就摸透了公司的状况和主要业务。   为了庆祝她的回归, 同时, 也为了让大家知道, 谁是宏德新的主事人。公关团队和冯茜茜商议后, 决定举办一场宴会,顺便借此让新任的董事长与即将合作的公司多熟悉熟悉。   “恭喜冯总。”常华盛不好再离开,正好陆汀将门彻底打开, 他顺势走进去, 伸手与冯茜茜握手。   冯茜茜松开手, 笑容放着光:“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合作。”   “那是自然。”常华盛看见餐桌上几张邀请卡, 眼神疑惑。   冯茜茜转身从包包里又取出一张, 双手递上:“我们公司周末将在唐华酒店举办宴会, 常总到时候可一定要来。”   常华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郑重地点头:“一定。”   合租屋里,人手一张邀请卡,上面有他们各自的名字。陆汀看着自己那张,有点发愁,他连一件可以参加宴会的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看来得去买套西装。   冯茜茜在这套房子里的最后一天,五个人嗨了一夜,大家喝着果汁、啤酒,聊着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明明合住的时间并不算很长,而在陆汀来之前,他们的生活也没有交集,甚至对彼此之间充满人与人的戒备。此刻,他们心中却万般不舍。   这近一个月的,相互扶持的生活,变成一根牢固的绳索,将他们紧紧连在了一起。   冯茜茜忽然舍不得离开,可是她还有儿子要照顾,没办法再住这里。天一亮,她做好最后一顿早餐,给在沙发上睡着的黄娜和赵岗盖上毯子,提着行李箱悄悄离开了。   陆汀站阳台上,双手拱成圈放在嘴前,对下方喊:“冯姐。”   他将一个纸人扔了下去,小纸人张开双手像小鸟一样,轻便落在冯茜茜的行李箱上,上面已经写好了冯茜茜的生辰。   冯茜茜永远不会忘记,在自己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一个笑容明媚的青年,将她拉出了泥潭。往后,陆汀的所有事她都会放在心上,只要他需要,自己哪怕赴汤蹈火也会去帮助他。   这不单单只是为了报恩,更是因为她将他当成了家人,朋友,弟弟。   “周末见。”冯茜茜冲着陆汀挥挥手,将行李塞进了后备箱。   陆汀回到客厅,黄娜正和赵岗拿着宴会邀请卡仔细研究:“唐华酒店诶,老公你要陪我去买一条漂亮的裙子,不能穿太丑,到时候会丢了冯姐的脸。”   她扬起脸,看向陆汀:“陆汀,你也要买衣服吧?”   还没走的常华盛立刻将身体从李怀恩的房间探出来,对陆汀说:“陆先生不用买,我知道有地方可以定做,师傅是个老手艺人,做出来的西服你一定满意。”   可订制西装的工作室开在一条老旧的胡同里,这一片是文保建筑,保留着白墙青瓦最初的风韵。   常华盛带着陆汀来到一扇木门前,门是开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他们走进去,满眼都是丰沛的绿植和开得艳丽的花。   “常先生。”老师傅在凉亭里听曲,就着壶嘴喝了一口,转头看向这边。   常华盛走进:“赵爷爷,又找您做西装来了。”   赵师傅的手艺一代代传下来,到了他这里,名声已经相当响亮。他做事仔细,手艺精湛,做出来的西装完全可以媲美奢侈品牌的高定。但他接活讲究,不看价格,只看心情好坏。   别人的面子他可能不会买,但常华盛的一定会。   常华盛对陆汀介绍道:“赵爷爷跟我爷爷是故交了。”   赵师傅这才仔细打量陌生青年,气质和煦,面容姣好,就是肩膀窄了点,有点瘦。他放下紫砂茶壶,不知想起什么,再次将视线落到青年脸上,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掺杂一丝怪异。   “赵爷爷。”常华盛出声打断老头的出神。   赵师傅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对常华盛说:“别提你爷爷那个偏心眼子,成天就知道宠着小孙子,出事了吧。你瞅瞅最近你们常家的新闻,知道别人私下怎么议论吗?”   常华盛无奈:“您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赵师傅膝下无子,和常家的交情能延续,除了常老爷子的原因,还有一半原因是常华盛。   常老爷子对小孙子的偏爱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常华盛样样优秀,到头来得不到一句表扬。那个报应崽子随便哄两句,瞎了眼的老头子能乐呵老半天。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遇到看似凶巴巴,实则和蔼可亲的赵师傅,常华盛会将无法对自己亲爷爷表达的亲昵,用在他身上。   “我可不气,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些人,是恶有恶报。”赵师傅哼哼两声,关了收音机站起来,对陆汀说,“随我进去。”   这栋小楼很有年头,木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维护做得很好,墙皮没有半点剥落痕迹。   老太太正在茶几前剥瓜子,瓜子壳扔进垃圾桶,瓜子仁放在一个小碗里。   见常华盛进来,她笑呵呵的抬头道:“知道你要来,给你剥好了。先过来坐坐,你赵爷爷要先去取图册。”   常华盛:“谢谢赵奶奶。”   赵奶奶抿了抿嘴,低声问他:“小飞他……会怎么判。”   “警方那边给出的话是死刑,但他的律师似乎正在想办法争取无期。”常华盛说,“至于二伯母,至少判五年,二伯也对她提出了离婚。爷爷气得在家里摔东西,却也无能为力,常华飞做的那些事情,即便他自己不承认也没用,其他几个从犯已经把他卖得干干净净。”   “小盛啊,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闷在心里。”赵奶奶说,“咱们家很早以前养得那只八哥鸟,你还记得吧。”   “记得。”常华盛怕陆汀觉得无聊,扭头跟他讲述,“赵师傅家以前有只八哥,很聪明,会叫我哥哥,还会冲着门口喊‘人来了’。”   陆汀好奇道:“后来呢?”   “死了。”赵奶奶说,“被人害死了。”   “您当时不是说病死了吗?”常华盛以为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我是那么说的,其实是小飞弄死的。”赵奶奶回忆,“他时候才多大啊,十岁?还是九岁?我记不清了,那天他跟着你二伯母来做西装,一不留神他就不见了。我找到院子里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鸟从笼子里抓了出来,然后就拿从地上找了一块石头,用力往八哥身上砸。”   陆汀听得一怔,那么小就如此残忍?   常华盛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赵奶奶知道他们不信,继续道:“我当时把这件事告诉了你二伯母,她不信,说我看错了,还说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后来我带她去了院子里,小飞蹲在墙角哭,对我们说八哥鸟被野猫给咬死了。”   “那小子从小生来就是坏种!”赵师傅拿着一本册子从二楼下来,要不是顾及两家情面,他早把那小子狠狠揍一顿了。   “都是你爷爷和二伯母惯出来的,小时候没教育好,长大做出这种事情。昨天一个李家太太来我这里做旗袍,还在跟同行的人说你们常家出了一个杀人犯,保不齐还会出第二个,气得我当场把她们轰走了。”   常华盛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圈子里关于他们的常家的风言风,得刮好一阵子。   “您别往心里去。”他手覆在老人枯瘦的手背上,“事情都过去了,别人的嘴咱们管不着。往后爷爷要是跟您念叨,您就当没听见。”   “反正不是我孙子,只要你小子好好的就行。”赵师傅笑眯眯地看向一旁安静的青年,不由得放软了语气,“小兄弟先看看款式图,喜欢哪套我给你做。”   陆汀对西装一窍不通,但在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就被震慑住了,居然全是手画的图。   赵奶奶说:“这是你赵爷爷最近新画的,说是加入了什么当下流行元素。”   图上的西服款式都设计很用心,陆汀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该选哪一套。犹豫间,一根不属于自己的修长的手指落在一张款式图上。   “这套。”   陆汀看过去,西装是纯白色的,腰线修长,领子上用金色瞄了一点装饰线,让单一的颜色变得靓丽。   瞄了眼倚在沙发庞的林归,陆汀看向赵师傅:“这套可以吗?”   赵师傅一挑眉:“你小子运气还挺好,正好有现成的。”   说完便让陆汀跟自己上楼去看看。   二楼是陈列室和赵师傅的工作室,开放式的衣橱里一半是旗袍,一半是手工西装。赵师傅拨开几套西服,取出一件套着防尘罩的白色西装,递给陆汀:“去试试,应该正好。”   陆汀:“您知道我的尺寸?”   “我做裁缝这么多年,尺寸这种东西用两只眼睛就能看出来大概,赶紧去,别磨蹭。”   陆汀捧着西装进了试衣间,拉上帘子,看见里面摆着一张木头凳子。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微暗,而外面又太安静的缘故,他觉得有点紧张。抿了抿唇,青年一手扶着墙壁,开始解运动裤的带子。   老式的洋楼因为砖瓦特殊,冬暖夏凉,加上这间屋子常年晒不到太阳,小小的试衣间里有种浸透皮肤的凉意。   陆汀将裤子搭在架子上,坐下,皮肤沾到冰凉的凳子,大腿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不自在的往边上移了下,低头将西裤从防尘套里取出来。   料子柔软,熨帖出一条裤缝。陆汀将腿放进去,发现裤脚会沾到地上,很容易弄脏,只好站起来穿。   他一手提高堆在鞋面上的裤腿,同时将左腿腿放进另一个裤腿中,缺少了支撑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朝帘子方向歪倒。   这要是摔出去就太丢人了,陆汀下意识抓住了什么,扭头看过去,居然是小叔叔。   林归的目光落在陆汀露在外面的腿上,又白又直,上面的T恤正好盖住屁股。他不耐的皱眉,握着青年的手微微用力,“愣着干什么,放手,先把裤子穿上。”   陆汀:“……哦。”   陆汀快速提上裤子,发现大小正好,就是裤腿长了一点。他看了眼林归,男人似乎没有背过身的意思,只好自己转身,背对着男人脱下T恤。   衬衣的料子是桑蚕丝的,贴在身上很舒服,陆汀动作轻柔,生怕把衣服给扯坏了。可是很快,背后再次传来男人不耐烦地声音。   “扣错了。”   “……哦。”陆汀心里慌,实在忍无可忍,转头盯着男人,“你能不能别盯着我,你一看我我就紧张。”   林归:“我不看着你,怎么提醒你有没有系错扣子。”   陆汀:“……”   陆汀再次背过身把纽扣全部解开,重新扣,这一次没有扣错,但在穿西装的时候出了岔子,他忘了马甲,所以外套上身后大了一点。   林归轻笑,单手拎着背心:“你怎么这么笨,把这个都忘了。”   “我以前没穿过这么正式的衣服。”陆汀耷拉着肩膀嘟囔一句,猛地抬头,狐疑地盯住林归的脸,“你是不是怕我闹笑话,故意守着我?”   “你想多了。”林归那副嫌弃的样子不要太明显,陆汀撇嘴,系好马甲,拿上外套走出去。   常华盛看了眼赵师傅,眼皮子直抽搐,故意大声说:“你一个人在里面嘀嘀咕咕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有两个人。”   “……”大意了,忘了外面还有人。   陆汀被老人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看,脖子都红了,“赵爷爷做的西装太好了,忍不住想夸几句。”   也不知道赵师傅信没信,总之他托着下巴,端详陆汀片刻,上手捏着衣服收了点腰,“你腰细了点,得再改改。”   好在,换下西装的过程中,小叔叔安安分分的,没再出现。   陆汀着实松了口气,将衣服规整的挂好,拎着防尘罩走出去,递给赵师傅。   赵师傅问:“什么时候要?”   “时间够,周末。”常华盛笑着说。   赵师傅点头:“那就周六来取吧。”   老两口家没有别人,好不容易来了小辈,说什么都要把人留下来吃午饭,赵奶奶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家常菜。   赵师傅吃着饭,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陆汀的脸上:“我听华盛说小兄弟你姓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哪?”   “没有人了。”对陆汀来说,陆啸和二叔不算家人。   赵师傅沉吟片刻,低声说:“你……是孤儿?”   在常华盛的记忆中,赵师傅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从不过问别人的家事,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放下筷子,对老人说:“陆汀是陆家的孩子,陆鸿寿的孙子。”   “我知道,是不是做航运的陆家?”   “对。”陆汀说。   赵师傅兀自摇了摇头,“那是我想多了。”   “您说什么?”常华盛没听清。   “没什么。”赵师傅白他一眼,笑着对陆汀说,“你别嫌我老头子话多,我就是随便问问。”   “不会,我觉得您很亲切。”陆汀说的是实话,赵师傅和赵奶奶给他的感觉,就和他想象中的爷爷奶奶一样,温和可亲,会亲切的给晚辈夹菜,会嘘寒问暖。   这些东西,他从来没有从陆老爷子身上得到过。   常华盛看出他的情绪,解锁了车子替他拉开车门,“你要是想,可以经常来看他们,他们俩嘴上不说,其实还是很希望有晚辈看望的。”   陆汀笑了:“好。”   两个晚辈离开后,赵师傅拉着老伴儿来到卧房,搬出一本相册,指着一张照片说:“你有没有觉得,陆汀长得很像这位?”   “像吗?”赵奶奶仔细对比,嘶了一声,“眼睛像,下巴也像。”   “可惜了,不是。”赵师傅合上相册说,“这家的孩子如果还活着,应该和陆汀差不多大吧。”   赵奶奶:“别想了,这么多年了,说不定人已经……”   赵师傅瞪了老伴一眼,让她别瞎说。   正午过后,算是交通高峰,车子刚到市中心就堵了。常华盛拧开音乐,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又把空调调低两度。刚觉得浮躁的心舒坦了点,电话又响了。   一看到是焦旭良,他就有点不太想接。   陆汀看着放在扶手中间否认手机屏幕亮了灭,灭了又亮,忍不住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肯定又是找我倒苦水的。”常华盛说,“这两天焦总被哭声折磨得受不了了,一天至少打来两三次,全是说那件事。”   “恶作剧的人还没找出来吗?”陆汀觉得不能吧,就是守株待兔也守到了吧,总不能还真是闹鬼?   运气好,前面只堵了几分钟,路就通了。常华盛发动汽车,把这方向盘说:“没,说是再这么哭下去,他就带着老婆孩子去住酒店了。”   话音刚落,电话又响起了。   陆汀说:“接吧,万一真的有事呢。”   常华盛只好打了转弯灯,把车靠到路边。接起电话,一声喂还没出口,里面传出女人压低的声音。   “是华盛吧,我是你嫂子。”说话的是焦旭良的太太,她趁着老公不注意,拿了他的手机躲进衣帽间里。   常华盛看了眼屏幕,将手机重新贴回耳边:“是我,嫂子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我听旭良说,你认识一位大师。”焦太太悄悄走出衣帽间,确定丈夫没有回来取落下的手机,这才将声音提高,“我们小区的事情你肯定听说了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那位大师来看看。”   常华盛不太赞同,焦旭良的为人他很清楚,若是违背他的喜好做事,到时候双方都会下不来台。他倒是无所谓,但他不能让陆汀受委屈。   “抱歉嫂子,大师最近很忙,抽不出空来,你找别人吧。”常华盛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转头对陆汀解释:“是焦旭良的太太,我想你应该不愿意去。”   “嗯。”陆汀直白道,“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常华盛看着青年半垂的眉眼,心里骂了句焦旭良是狗,“没事,咱们不搭理他就是。对了,你之前说下午想去坟场?”   话是在去赵师傅家的路上说的,他记得,陆汀好像说了一句谁没吃饱。   陆汀点点头,从包里抓住那只蛊虫:“它最近胃口变大了,去墓地帮它找点吃的。”   蛊虫的外壳依旧是黑色的,只有光照过来,才能窥见一点深蓝。常华盛倒也不怕,趁着红灯,伸手想要触碰一下。   大概是感应到人体的温度,甲虫的带有弧度的触|须突然绷直,尖部泛着寒光,似是要攻击。   陆汀五指收拢,将虫子包住,呵斥了一声:“听话。”   再摊开手心,蛊虫的触须已经变了回去,受了委屈似的翻着肚子,八只朝天的脚不停地划拉,作用力之下整个身体不停地转圈。   常华盛:“……”   一只虫子也这么会演,谁敢信!   因为陆汀说去哪个墓地都可以,常华盛把车开去了距离最近的一个。   墓地存在的时间很久远,已经好几十年了,不如其他墓地环境好。两人把车停好,步行一截后抵达,老远就看见一排排耸立着的泛灰的石碑。   以及,一道熟悉的身影。   常华盛不确定陆汀想不想见到这个人,正想假装没看见,谁知焦旭良忽然扭头,看见他了,“常老弟。”   常华盛和陆汀对视一眼,无奈走过去。   焦旭良冲他招手,笑容一僵。原来,常华盛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了个小骗子,只是之前被树给挡住了。   他嘴角一抽,遇上陆汀,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第58章   “常先生来这里是?”   据他所知, 常家近几十年都没人过世了。最年长的常老爷子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陪陆先生来办点事。”常华盛避开话题,看向焦旭良面前的墓碑。   墓碑上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女孩笑容灿烂,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黑白的配色, 让那稚嫩的脸显出几分冰冷。   焦旭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垂在两侧手指蜷缩起来, 随即目光落到地面,低声说:“是我女儿,大女儿。”   常华盛和焦旭良认识好几年了,第一次听他说居然还有一个女儿。   焦旭良看了眼陆汀,青年静静看着自己女儿的照片, 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事情圈子里的人多少知道一些,没什么好避讳人的。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常华盛脸上, 道:“楠楠是我和妻子在生下树树之前领养的孩子, 当时我的身体出了点问题, 医生说生育几率渺茫。我们俩商量着, 要不就领养一个吧。结果领养回来的第二年, 我妻子就怀孕了。姐妹俩从小关系就很好, 可是在楠楠十五岁那年,她自杀了。当时的树树才十二岁,亲眼看着她姐姐死在浴缸里……”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树树之前一直在国外疗养, 去年才回来。”   这件事常华盛的确有所耳闻, 正想安慰两句, 忽然听见陆汀开口问:“焦先生, 冒昧问一句, 您的大女儿为什么自杀?”   焦旭良并不喜欢陆汀,碍于朋友面子才没有甩脸子。可是此刻,他看着青年真诚中带着一点关切的脸,不知怎么的,说不出敷衍的话。   “我不知道……”焦旭良觉得自己是个很失败的父亲,手指因被勾起的往事,不受控制的颤抖。眼下的他很脆弱,完全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楠楠在遗书里说,她觉得自己很累,不应该来到这个家。”   大女儿被领回家后,夫妻俩并没有因为血缘关系冷待她。之后生下妹妹,为了怕大女儿想太多,他们对她的关注甚至比以往更多。   他们竭尽全力去爱她,得到的却是一具尸体,一张死亡证明,一座没有生气的墓碑。   妻子因为大女儿的死患了抑郁症,这几年才好转。除了祭日,他偶尔想念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来,不敢让妻子触景伤情,旧疾复发。   “她真的这么说吗?”陆汀话是对焦旭良说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   焦旭良点点头:“嗯。”   陆汀:“可能只是气话,她很爱你们。”   焦旭良一愣,看着女儿墓碑的目光变得慈爱,是啊,她很爱他们,从被领回家的第一天起,就对他和妻子表现出很浓的依恋。   常华盛看着陆汀的侧脸微微出神,他总觉得青年话中有话。   察觉到他的注视,陆汀对他笑了一下,手隔着布料在自己裤兜处拍了拍:“常先生,我去其他地方逛逛,你们慢慢聊。”   焦旭良调整了下情绪,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问兄弟:“他来选墓地的?要不然有什么好逛的?”   “他……有事。”常华盛挑了个含糊的回答。   焦旭良搓了搓脸,把悲伤的情绪彻底收回心底,然后将歪掉的花束重新摆正,按了按常华盛的肩膀,示意去边上聊聊。   常华盛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对方还没开口,就已经把常家的事情说了个透彻。   焦旭良:“常华飞是自作自受,不过我听医院里的朋友说,他舌头无缘无故烂了,到底怎么回事?”   “报应吧。”常华盛笑得意味不明。   焦旭良:“你小子藏着话呢。”   常华盛:“焦哥,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对面的人忽然郑重起来,焦旭良不大适应的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嫂子给我打电话了,说那女人哭声的事情还没解决。”常华盛不太能理解物业的办事效率,“这都多少天了,还没解决?”   “抓不到人,物业或者警察一出动,哭声就会停止。”   “警方肯定没问题,难道是物业那边有内应?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提起这事儿焦旭良头都大了,“你说到底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吃饱了撑着干出这种缺德事。”   常华盛看了眼远处的陆汀,沉默的摇了摇头。   焦旭良叹了口气,余光瞥见青年绕过一排排墓碑,去了杂草深处,无语道:“他瞎走什么呢。”   “你不会想知道。”   “……”行吧,估计是在搞什么神神叨叨的的事,他的确不想知道。焦旭良没什么老总包袱,随意朝着身后的花坛边退了去,一口气坐下来。   常华盛跟着坐到旁边,跟焦旭良聊起家常:“树树最近怎么样了,马上高中了吧。”   “成绩不好不坏。”焦旭良说,“自从楠楠的事情之后,我和我太太就想开了,孩子只要开心快乐就行,健康的长大,比什么都重要。”   常华盛觉得焦旭良的内心,并没有像他嘴上说的这么轻松,“你看上去像在担心什么。”   “老弟,大家这么熟悉了,我也不瞒你。树树她很内向,从她姐姐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肯跟我们说了。前段时间有一天,她回来时身上还带着伤,问她就说是摔的,可她当时的表情怎么看都像受了委屈。”   常华盛:“问过老师了吗?”   “问过,说是他们下午体育课跳了沙坑,应该是那时候磨破的。”   “你不相信?”常华盛敏锐指出。   “楠楠自杀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我担心……”大女儿的死给夫妻俩造成了不小的阴影,都怕小女儿也在没有看顾到的情况下出现意外。   “不会的。”   两人又聊了半个多小时,话题从孩子转移到了各自的公司上。终于,在快四点的时候,青年回来了。   这么热的天,两个坐在树荫下的大男人热得衬衣都湿了,陆汀却像活在另一个空间,额头上干干净净,衣服依旧清爽。   焦旭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古怪的嘟囔一声:“羡慕这种不怕热的。”   陆汀也热,只是有小叔叔跟着,凉快不少而已。林归就是一个可移动的,永久型大冰块,只要他愿意,那你就能在炎炎夏日体会到什么叫透心凉。   上了车,常华盛打开冷气后,不紧不慢地跟上焦旭良的车。   将车开下陵园外的山路,目光瞥了眼靠在椅背上的青年,却不想被对方的眼神抓了个正着。   陆汀:“你有话要说吗?”   “我觉得你在焦总谈到他女儿的时候,有点奇怪。”   “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陆汀道,“他说话的时候,她女儿就墓碑旁看着。”   那缕魂魄很淡,和陆挺之前遇到的鬼都不一样,没有那么浓烈的阴气和戾气,甚至连怨气都没有。她看向焦旭良的目光是很深的眷恋和怀念,她真的没有怪爸爸,一如既往地爱着这个养育她长大的男人。   与青年的淡然不同,常华盛险些喊出声:“什么?!你说他,他女儿一直在?”   他吞咽两下唾沫,收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以免太过激动给开歪了,“那小区里的鬼哭会不会……”   “不是她。”陆汀很笃定,“打个比方,戾气重到足以影响小区业主的鬼是大象,那么楠楠还只是一只蚂蚁。”   常华盛:“……”   前方,焦旭良对发生事情一无所知。常华盛看着那平稳行驶的车屁股,问陆汀:“那她一直这样跟着焦总,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对他身体有影响?”   “应该不会,楠楠身上那点阴气,只需要晒晒太阳就没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之前见面他才没有发现焦旭良有什么不对。   陆汀将手肘撑在车窗上,掌心托着一侧下颌,“她还留在这个世界,应该是心有不甘,而且有人一直在供奉她。”   “焦总的妻子,或者小女儿?”常华盛觉得这两人的可能性最大。   “我也这么想。”陆汀目光眺望的出去,正好看见前方汽车后视镜中焦旭良的小半张脸, “只是不确定,焦家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楠楠的存在。”   “焦总肯定不知道。”常华盛意味不明的看了陆汀一眼,表示你懂的。   陆汀抿了下唇:“那就只剩下焦太太和树树,常先生,你见过树树吗?”   “没有见过。”常华盛说,“但我听说她之前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具体原因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会不会被自己姐姐给吓着了,所以才精神失常?”   “不排除这个可能。”陆汀两手抱在胸前,目光变得幽深,“那焦太太呢,对她了解吗?”   “饭局上见过三次,是个很温和的女人,而且胆子不大。每次饭局,其他夫人太太有说有笑,只有焦太太总会坐在丈夫身边,显得很拘谨。偶尔被人搭话,还会脸红。”常华盛说,“所以她今天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挺惊讶的。对了,她和焦总不一样,似乎很信鬼神之说。”   从焦旭良的简单的描述判断,夫妻俩对大女儿很好。假设焦太太知道大女儿的存在,作为母亲对孩子的保护,她应该不会让常华盛找自己。   陆汀做出了判断:“供奉楠楠的人是她妹妹。”   “没想到他们姐妹感情这么深厚。”常华盛不免想到了常华飞,同样是从小一起长大,他和常华飞的关系小时候是不冷不热,长大后是彻底对立,他已经想不起,兄弟俩上一次平和聊天是什么时候。   不多时,汽车进了市区,该分路了。   焦旭良把车停在路边,拿出生意场上惯有的虚假客套:“陆先生,时候也不早了,就让常老弟送你吧,有时间下次再见。”   陆汀:“……好哦。”   既然陆汀说了楠楠的魂对人没有什么影响,常华盛选择把事情烂在肚子里。他白了眼焦旭良,道:“走了。”   焦旭良点头,上车后去往相反的方向。   他回到家,妻子正在床上补觉,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很暗。他走到床边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见女人迷糊醒来,低声说:“昨晚没睡好?”   “再这么下去,我非得神经崩溃不可。”焦太太知道丈夫不信那些,就没有提自己打电话的事,“旭良,要不然我们搬家吧,北庭小区的房子我让人收拾收拾,咱们暂时住过去。”   “收拾房子至少也需要一到两天,要不然先去住宾馆?”焦旭良看着妻子眼下的青影,心疼了。   “要走你们走,我不走。”小女儿树树忽然出现在门口,她的头发很长,已经及腰,刘海也快要遮住眼睛,说什么都不肯剪。   焦太太从床上坐起来,冲女儿招了招手:“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学校?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把昨天的作业落家里了。”树树的音量降了下去,低头看着脚尖。沉默几秒,她抬头,手指撩开刘海,直勾勾地看着妈妈,“可以不走吗?”   焦旭良觉得撒娇的女儿很可爱,走过去,弯下腰跟她的视线持平,“出去住你跟妈妈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女儿的眼睛里有很多血丝,眼睛下和她妈妈一样黑眼圈很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期睡不好怎么行。   树树忽然发起脾气,捏着拳头尖叫一声:“我不走,我不走!我要住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好好,你不走我们也不走,爸爸跟妈妈一起陪着你好不好?”焦太太从床上下来,轻轻抱住女儿。   因为在国外待了两年,落下了功课,女儿十五岁了,还在上初二。可是因为她是早产,发育比同龄人迟缓,看上去很,和十二三岁的初中女生没什么差别。   “妈妈,这是你说的。”树树转头看向她爸爸,“你呢,你也答应吗?”   “我当然要和你们在一起。”焦旭良抱住母女俩,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像是生离死别。   这念头太晦气了,焦旭良连忙打住思绪,寻思着联系各个业主,今晚就是不睡觉,也要把“女鬼”抓出来。   ——   汽车开进恒华小区,常华盛把车停在楼下,习惯性地等青年上楼后才离开。   进了卧室,陆汀掏出许愿瓶,发现吃饱喝足后的蛊虫变得比之前更加黑亮,坚硬的甲壳似乎与身体融为了一体。   许愿瓶上的木塞被打开,陆汀将蛊虫放出来,将它丢给桌上的纸人看管。   小纸人已经很有经验了,像个小卫兵一样,蛊虫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始终用身体护着对方,生怕它摔下桌。   隔壁传来叮铃哐啷的敲打声,陆汀开门出去,林之炎正在指挥工人砸墙,打算将客厅的格局改一改。   “林大哥。”   青年朗润的声音传来,林之炎拿着图纸,转头看去,惊讶道:“我以为你上班去了。”   “没有,最近在家办公。”陆汀探头看了眼里面的装修情况,工人们正忙得热火朝天。   “因为之前大火的事?”林之炎黑着脸说,“我听说是员工放的火,人已经被抓了。”   “嗯。李骞哥新找了个办公地点,一些杂事还没处理好。等处理好,大家就正常上班了。”陆汀越过林之炎走进去,看见林一正带着安全帽,帮工人调墙漆的。   林一扶了扶安全帽,对陆汀喊道:“陆先生。”   林之炎走上前来:“前两天的事情父亲知道后很担心,一直想来看看你,但他最近身体不适……”   “林老先生他怎么了?”陆汀记得林兆琛的身体很好,而且从面相来看是福寿不浅,跟病气搭不上边。   林之炎:“风热感冒,不碍事。”   他没说实话,林兆琛完全是被陆汀给吓出了心脏病。   那天游乐场外围着不少记者,好几个电视台都在直播事情的发展。   林兆琛当时就守在电视机前,看到陆汀从摩天轮上掉下来后,当场捂住心脏。要不是速效救心丸就在手边,人恐怕已经进医院抢救了。   陆汀不大放心:“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林之炎说。   林兆琛接到大儿子电话的时候,正病恹恹的躺在床上,陆汀掉下来的画面总是反复出现在梦中,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好好睡觉了。   林家亏欠小叔的太多了,好不容易给娶了一个还算满意的媳妇,万一要是出了事……林兆琛总觉得,林归会发疯。   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会变得不可控。   陆老爷子替林家供奉了小叔叔这么多年,为什么早不寻冥婚,晚不寻冥婚,偏要在自己死前寻,而且寻来的对象还是自家亲孙子。   这要是换了他,谁敢让小孙子嫁给一个死人,他就算豁出老命不要,也要搞得那家鸡犬不宁。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诡异和蹊跷。   林兆琛想不透其中缘由,但他知道,陆汀不能出事。   病恹恹地在床上躺了几天,屋子里的空气很沉闷。他思索了下,交代明天再让大儿子接陆汀过来。   挂了电话,林兆琛就起了床,兴许是想着小婶婶要来,精神也打起了几分。   管家看见他老爷子从房间里出来,放下手中的托盘迎上去,伸手要扶。林兆琛挥手让他靠边站,有些不大高兴:“我身体好着呢,还没到那个地步。”   管家不敢吭声,亦步亦趋跟去一楼客厅。   林兆琛在沙发上坐下,开始交代管家需要置办哪些东西。   管家是个人精,这一听就知道陆汀要来,退下后立刻吩咐阿姨赶紧去打扫卧室。阿姨心里高兴,老夫人过世得早,老爷没有再娶,家里的三个人大男人一个比一个沉默,陆先生一来,家里的气氛就会好很多。   清晨,林之炎上门接人时,陆汀正在给小叔叔替换新的香炉。   手里钱多了一些,他不用再那么抠,昨天在桃宝上新买了一个进口的手工铸铁香炉,死贵死贵的那种,付款的时候陆汀犹豫了快十五分钟,是林归“啧”了一声,他才咬牙按下确认。   因为是同城,今天一早快递就把货送到了。   陆汀一边用干净的抹布擦新香炉,一边回忆小叔叔当时的表情,应该没看错,他笑了,说明对新香炉非常满意。   家里经济条件刚好一点,就开始败家。最可怕的是,小叔叔成天跟他形影不离,连个私房钱都存不了!   陆汀敢怒不敢言,将清理干净的香炉放到一旁,从自己背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土。   林归恰好看过去,身形一闪就到了青年面前,握住他的手腕强势道:“我不要这个。”   “这是之前用来养你的土。”陆汀提醒。   “……”林归看向那捧土的目光很冷,“我说了,不要。”   “那我去楼下花园给你挖。”陆汀好脾气的收回手,转身出门。   林归对那捧土的态度一直不太好,陆汀记得曾经见过小叔叔故意将泥土打散又聚拢,眼神透着轻微狠意,刚才也是,好像那捧土是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我是一道封印……”陆汀停在电梯前,看着电梯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封印需要载体,那么他这道封印是打在花盆上,还是泥土中?小叔叔说过,他们相生相克,还用了植物和土作比喻。   陆汀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男人为什么那么厌恶土了。   因为他这道封印,就是打在泥土中的。   陆老爷子算计得相当巧妙,林归需要靠土存活,所以一开始,真正将他困住的不是坏成两半的花盆,而是那捧奇怪的泥土。   原始封印破了之后,他这道人形封印其实并没有多大效力,只因和男人之间定下了生死冥婚,他才变成了一根牢固的绳索,让林归既无法摆脱,也无法割断。   陆汀感觉有点冷,爷爷如此自信一纸婚书就能把林归推入两难的境地?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陆汀觉得自己应该回祖宅看一看,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着答案。   小叔叔是个讲究人,被猫猫狗狗尿过屎过,沾过垃圾的都不行。青年在楼下小区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只得去小区门口的花店买了一袋椰土。   拎着袋子刚到楼下,就看见林之炎从车上下来。   林之炎一眼看出青年有心事,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陆汀敷衍过去,假装打了个哈欠:“可能没睡好。”   林之炎:“要不晚点再过去?”   “不用,我回去换身衣服咱们就走,正好,我想早点过去问林老先生一些事。”   回了家,陆汀将椰土摁进香炉里,林之炎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离得很远,因为他发现只要自己靠的太近,胸腔里就会漫上一股明显的窒息感。   他知道,那位就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静静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弄好香炉,陆汀给林归上了三炷香,用小叔叔专用的绒布擦了擦脖子上的小牌位。然后陆汀才对林之炎说:“走吧。”   离开前,林之炎忍不住回头看向那间屋子,他记得窗帘分明是敞开的,可屋子里的光线却一点点暗下来,在他后脚抬离的瞬间,房门啪一声合上。   林之炎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似乎不太受那位待见。 第59章   为了不让陆汀觉得自己太见外, 林兆琛没像上次那样,让一众人等在门口。   早早地,阿姨就将符合当下年轻人饮食偏好的小零食摆在了茶几上。大概是受到主家的感染, 不知不觉间, 她也变得迫切起来。   林兆琛的身体还是有点虚弱, 手里杵着拐杖,视线每隔半分钟就往大门处瞟。   管家报备道:“车子已经到保安亭了, 很快。”   话音落下不久,外面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林兆琛借着管家的力道站起来,走向大门,刚开门,陆汀的脸就映进了他的眼里。   林兆琛觉得青年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红润的气色让他整个人显得很精神,皮肤也更透亮, 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再反观自己, 被吓着后好几天缓不过来。   不得不服老。   “来啦。”林兆琛冲陆汀招手, 拉着他的手腕把人带到茶几前, “这些都是李婶给你准备的, 马上还有果盘端出来。”   陆汀乖乖坐下, 不动神色的打量着对方。林兆琛年纪本就不大,五十多岁,因为生病的缘故气色憔悴了些, 好在, 病气不重, 伤不了根本。   他放下心, 拿了一包小零食, 一看居然还是网红款。发现林兆琛有些紧张的看了着自己, 陆汀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些东西是谁交代的,“谢谢。”   林兆琛不自在的别开眼,拳头举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下。   几秒后他将脑袋偏回来,低声问道:“我听之炎说你已经到医院检查过,确定那天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真的没问题?”   “没有问题。”陆汀还抬起胳膊,展示了下自己并不结实的肱二头肌,“你看,很健康的。”   看着青年开朗的样子,林兆琛也被感染了,终于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   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握着拐杖的五指收紧:“那常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教育出那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孩子。常华飞那小崽子我也曾见过,还以为他只是高调嚣张了些,没想到竟然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林之炎怕他气急了病发,赶紧打断:“爸,过去了的事就别说了。”   林兆琛看了陆汀一眼,见青年没有不高兴,闭上嘴冷哼一声,看来是没骂爽。   一旁的管家眼观鼻,鼻观心,老爷对森源集团那边算是半放手状态,加上最近身体不好,无论是留在家里还是出门散步,都是他陪在身边。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老爷那严肃的脸下藏着一个火山。这几天他没少骂人,动不动就是常家那个小畜生。要是他身体健康,管家毫不怀疑,老爷恐怕要拿着拐杖几棍子把人打死。   他目光稍移,轻轻落在陆汀身上,看来这位青年,是真被老爷放在了心尖上。   “对了,陆少爷。”管家突然出声,一声少爷引来几道注视。   林兆琛满意的颔首,心说他之前怎么没想到,总是陆先生陆先生的,时间长了,陆汀恐怕会觉得不自在,叫少爷也好,下人们才会将他当主人看待。那位听见了,应该也会比较满意。   陆汀被喊得有点囧,呆了。   林之炎清了下嗓子,示意管家继续说。管家知道,主家默认了这个称呼,越发觉得要好好对陆汀:“你上次走后,老爷让人装了一间影音室出来,还让人从电影院那边弄来好几部新出来的电影,等下要是有兴趣,可以上去看看。”   陆汀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又转头对林兆琛说了句谢谢。   林兆琛摆摆手,看了眼大儿子,声音低缓下来:“陪我去花园走走吧,坐了一上午,有点乏了。”   陆汀知道,老爷子是有话要讲,伸手搀扶着人站起来,去了后花园。   花园很大,绿色的草坪中点缀着一簇簇小花丛,花丛间铺了白色的石板路。呼吸着带有自然气息的空气,林兆琛带着陆汀去了花房。   花房里养了不少名贵牡丹,都是林兆琛的命根子。   他示意青年在椅子上坐下,“听之炎说,你有话想问我。”   陆汀低头看着地面,牡丹的花期已经过了,他抬起朝林兆琛看过去,视线变得尖锐,“我想问,在我和林归订婚之前,我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特别的话。”   “没有。”林兆琛很肯定道。   陆汀:“那他有没有提过,有关林归的事?”   林兆琛叹了口气,两手交叠着搭在拐杖上,“没有,他只说需要给小叔叔娶亲,好有人作伴。”   这话林兆琛在自己第一次来这个家的时候就说过,之前陆汀是信的,但现在,在得知这桩冥婚的真实目的是为了镇压后,他对爷爷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林先生,家里有关于当年的记载吗?”陆汀眼神期盼。   “没有。”林兆琛说,“有关小叔叔的一切都是口口相传的,我爷爷告诉我父亲,我父亲又告诉我。没有任何纸质记载。”   “所以小叔叔到底暴毙还是被人害死,根本没有人知道?”陆汀语出惊人。   花房里的气氛凝结成冰,压抑得令人心里害怕。林兆琛觉得心脏不太舒服,下意识用手捂住胸口。他的嘴唇在哆嗦,握着拐杖的手越来越紧。   陆汀大喊一声:“林归!”   气氛没有好转,林兆琛的状态缓和了些。他竭力保持着镇定,一双眼睛惊疑不定地朝四周看去,呼吸急|促。   陆汀知道,自己猜对了。   病死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怨气和戾气,即便有,也该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不舍。从他和林归认识至今,男人从来不提林家,仿佛双方没有半点关系。   不是忘了或者不想提,是恨。   他没有把林归叫出来,当面问他是怎么死的,像小叔叔这样孤傲的人,是不会将自己的溃烂的伤疤揭给人看的。   陆汀觉得心疼,不敢想象这五十年男人是怎么过的。一直被困在巴掌大的花盆里,与黑暗作伴,他不能说,或许也不能看,不能听。   他的世界是静止的。   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只冰冷的手突然碰了下自己的眼角,陆汀抬头,对上林归深邃的眼睛。   男人嫌弃的蹙眉,声音调侃:“快哭了。”   坐在对面的林兆琛双眼瞪大,手中的拐杖啪嗒一声砸到地上,随即身体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跪到地上。   林兆琛两手贴地,额头挨在地上,用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声音道:“小叔。”   林归收回手,手背上还残留着青年脸上的温度,那脸蛋和他的手一样,又软又滑。他拇指捻动几下,走到林兆琛面前。   男人脚上没有穿鞋,冷白的肤色透露着死的气息。林兆琛脑海一片空白,僵硬着背脊不敢抬头。   林归暴毙的时候,他才几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对方的脸。可是在林归现身的瞬间,他就想起来了。   曾经有一个人总是形单影只地坐在窗户内,他时而拿笔写字,时而看书,偶尔,也曾隔着窗台摸过他的头发,给过他糖,叫过他的乳名。   林兆琛眼眶发热。   纵横商场这么多年,遇到再大的风浪他也能屹立不倒,可是这一刻,他的心在痛,血化成的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溢出来。   “小叔。”林兆琛跪在地上又喊了一遍,嘴里含着嗡音。   林归漠然的看着,眼睛里没有情绪和热度,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良久,及到林兆琛的膝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   “嗯。”   陆汀闻言偷偷看了眼男人绷紧的下颌,走过去把林兆琛扶了起来。林兆琛拭去眼角的泪,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激动过后,残留的情绪无法盖住从本能生出的恐惧,像颗枯败的老树,颤巍巍的立在干枯的泥地中,随时会倒。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林归坐下了下来,距离陆汀只一个拳头。   陆汀看看林兆琛,又看看五十多岁的老人,知道话是聊不下去了,小声对男人说:“我们聊完了。”   “不想让我听?”林归垂眸睨陆汀,藏起来的戾气爆发出来。他再次走到林兆琛面前,阴沉的眉眼间是浓烈的恨意,冰冷的指尖触上林兆琛的额头。   轻轻一点,林兆琛立即感觉身体僵化,一股冰凉攥紧身体里,五脏六腑仿佛被什么给攥紧,疼得他无法喘|息。   “知道为什么没有留下记载吗?”   林兆琛的头被无形的力量抬起来,他在男人的眼里看到了杀戮,看到了厌恶,也看到了对他这条命的漠视。   “因为他们不敢。”   哪怕是一张照片,一个字,好像只需要一点痕迹,他就能从土里爬出来。林家依仗他,也在恐惧他。   琥珀色的眼眸中翻滚着灰暗,抿直的嘴唇忽然弯了起来,那笑意没有入到眼底,令人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   “小叔叔。”刻意放软的声音,如一道清澈的涓涓细流闯进林归的脑海。   他松开手,林兆琛的身体立刻跌坐到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抬头,仰望着男人冷漠的脸。   只见他眉头微蹙,朝陆汀看了过去。   陆汀想了想,大着胆子握住林归刚掐过人脖子的那只手,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一边握紧,然后抬起来,对着指尖吹了吹:“那天不是说疼吗,现在呼呼还来得及吗?”   林归:“……”   陆汀也知道自己帮男人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很笨拙,硬着头皮用力拉着男人往外走:“我们换个地方。”   两人离开很久之后,林兆琛才缓过神来,闭着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杵着拐杖走出去。刚走出花房,青年忽然倒回来,但他警铃大作,朝陆汀身旁看去。   “小叔叔在房间里。”陆汀征求道,“他喜欢看书,能借用你的书房吗?”   “当然可以。”林兆琛后怕了一阵子,现在情绪已经稳定,“我带你过去。”   陆汀看了眼林兆琛脖子上掐痕,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也疼了起来,“林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林兆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我知道林家对小叔诸多亏欠,我不会怪他,而且我知道,小叔并不是真的要杀我。”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陆汀。   书房在三楼,林兆琛带陆汀走进去:“这里的所有书籍小叔叔都可以翻阅。”   陆汀“嗯”了一声,便听见林兆琛又问:“小叔叔他,一直光着脚吗?需不需要烧点鞋子衣服给他?”   “他不太喜欢那些东西。”以前陆汀不理解,现在想来,林归应该不认为自己死了,只是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夏季多雨,半下午的时候,天空突然雷声大作,将正准备回家的陆汀给困在了屋檐下。   林兆琛说路上不安全,借着由头把人留了下来。   陆汀还住在上次的房间,不同的是,这一次床上摆着双人枕头,双人被,浴室里的用具全是成套的。   陆汀将脑袋探出去,扒着门框问窗口的男人:“小叔叔,你刷牙吗?”   林归自那之后一直没有再隐匿身形,但也没有去楼下露面。晚餐过后,陆汀就回了房间陪小叔叔,林家三父子一直往楼上偷看。   林兆琛是恐惧而敬畏,两个儿子是既敬畏,又好奇。   听说林归显形后,林之炎摸了摸他爸的额头,气得林兆琛用拐杖敲了他好几下。小儿子林之风也掏出手机,当着面咨询心理医生,他更惨,被追着揍。   阿姨在心里默默的想,果然,陆少爷一来,家里就热闹了。   第二天,雨没有停,看新闻说,市内好几个地方积水严重,交通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林兆琛连忙说:“再多留两天吧。”   陆汀:“可是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林兆琛让儿子转交的卡额度非常高,青年就算是不工作也没问题,可是他这里一直没收到过消费信息。他知道,陆汀只是为了让他安心才收下,根本不打算用。   “我让之炎回来的时候,帮你去把电脑取过来。”林兆琛道。   陆汀想了想:“那就麻烦大哥了。”   有了电脑,陆汀的心也就定了。晚上接到电脑后,立刻就钻回房间开始加班加点工作。在家办公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时间自由,坏处是容易犯拖延症。   工作到十一点,陆汀下楼倒水喝,看见一个阿姨在阳台上打电话。来电的人声音太大,陆汀隔这么远也能听见隐隐哭声。   阿姨耐着性子在劝解:“别想太多,这世界上哪有鬼?”   林家的事情,只有管家知道一二。其他佣人对于鬼神,要么是半信半疑,要么是坚定科学。眼下这位阿姨就是后者。   被那呜呜呜的哭弄得心烦了,阿姨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两度:“哭哭哭,就知道哭,指不定背后搞鬼的人怎么笑话你呢。”   那头不知道又说了几句什么,阿姨挂了电话,握着手机迈进屋,嘴里嘀嘀咕咕:“真是不消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话音刚落,便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青年。   她讪讪的民了下嘴,笑着走过去:“陆少爷。”   陆汀:“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我听见你电话里传来哭声。”   “嗐,不是家里,是个跟我一样做阿姨的小姐妹。她呀,最近……”阿姨忽然顿住,掌心轻拍了下自己的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哪能跟你说,这是口渴下来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我已经喝过了。”陆汀抬起手中的杯子晃了晃,笑着道,“我现在正好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   阿姨知道,这是拐着弯想向自己打听小姐妹的事。见青年应该只是单纯的好奇,便把事情说了出来。   “我小姐妹在距离这不远的万嘉别院工作,她说她们小区最近总是听见有女人在哭,这不,刚刚又打电话来跟我哭诉,说是刚睡着就被吓醒了。”   陆汀想到了焦旭良,难道是一个小区?   他问:“是不是报过警,小区物业也想办法抓过人,但是没有抓到?”   “对对对。”阿姨一顿,惊讶地望着青年,“陆少爷也知道?”   “听说了。”陆汀道,“是每天夜里,一到十点就哭吗?”   “差不多,就跟定了时似的,准时准点的哭。”阿姨给嘟囔,“她总说是闹鬼,还去庙里道观请了几个护身符,结果该听见还是听见,根本没用。”   陆汀对鬼泣的判断依旧是人为,跟阿姨又闲扯了几句,回到楼上便开始扶乩。   取出那捧土的时候,悄摸看向小叔叔。   林归斜靠在窗前的躺椅上,落地台灯昏黄的光温柔的落在他脸上,像是一层薄纱,模糊了锋利的棱角。   睫毛随着眼皮下的转动的眼珠子颤动,又黑又翘,浓密得像两把小扇子。陆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哎,天生就比人家的短,没办法。   他将泥土收拢成堆,掌心抚过抹平,闭上了眼睛。   林归掠过青年专注的脸,收敛周身气势,不多时,一团虚影从场外飘进来,尚未落地便察觉到林归的存在,下意识想跑。一根长藤从斜方刺来,卷住虚影朝陆汀的方向扔了过去。   “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林归说完,视线重新回到了书上。   陆汀睁开一只眼,瞥见那团虚影后,又睁开第二只,冲虚影招了招手,“你知道万嘉别院的鬼泣是怎么回事吗?”   虚影附着到柳枝上,操控着下方桃木写下字母和数字。   A329。   陆汀记下数字,收好后对虚影说了声谢谢。   虚影歪歪扭扭,一点点朝窗口蹭去,见那位没有要出手的意思,突然加速,一溜烟跑了。   “小叔叔,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楼牌号吗?”陆汀只能望着林归寻求答案。   就在他以为男人心情还是很差,不想搭理自己,准备放弃的时候,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嗯”。   陆汀:“……”大少爷,你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   林归合上书,看了眼时间:“你该睡觉了。”   “马上。”陆汀收了扶乩用的工具,洗了手,回来后躺平到床上。   隔着朦胧的微光,男人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光晕,青年的手指轻轻揪住被子,望着他的视线闪了闪,“你不睡觉真的没事吗?”   林归翻过一页书,没有抬眼:“嗯,快睡。”   陆汀闭上眼睛,身体挪向一旁,留出大半的位置,“你要是累了,可以躺下休息休息,我不怕的。”   第一次梦中被根系入侵,被藤困缚,是他在得知自己和林归定下婚约的当天夜里。那时候的林归被封印住,很可能没有自我意识,一切全是本能。   这个猜测,在之前小叔叔受伤,而他也再次陷入噩梦就能被验证。   当林归无法控制自己,或者精神极度放松的时候,他的身体会呈现出最原始的形态,会顺从本能将根系扎入泥土深处。   这就是为什么,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他不肯睡觉的原因。   一个男人邀请另一个男人上床睡觉,本身并不奇怪。可双方之间若多了一层夫夫关系,同样的话说出来,含义就有了很微妙的变化。陆汀脸上莫名的发烫,埋在被子中的脸颊微红,声音小如蚊呐,“如果你不习惯和别人共用一张床,在躺椅上睡也可以。还有,我真的不怕。”   林归一直没有出声,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的微乱的呼吸变得平缓绵长,他放下书看了过去,青年已经睡着了。   台灯灭了,窗外的微光投进男人的如墨的眼底,他站了起来,走到陆汀面前,掌心张开后贴在青年的额头上。   睡梦中的人立刻感到轻微的窒息,有什么正轻缓的钻入身体。陆汀的眉头皱起来,不安的动了动腿,陷入深度睡眠的身体本能的开始挣扎。   林归收回手,俯身,呼吸擦过青年的鼻尖:“不是说不怕吗?”   身体中的异样褪去,陆汀眉间的褶皱也平了。他翻了个身,长腿夹住被子蹭了蹭,嘴里发出一声轻哼。   林家所在的别墅区无论是风水还是自然环境,都是最优的,一大早,植物的芬芳和鸟鸣声将陆汀从沉睡中吵醒。   第一时间,他抬头看了眼身旁,留的位置很平整,明显没有人躺过。手臂上,藤纹颜色灰暗,显然小叔叔不在自己身体里。而窗前的躺椅上,放着昨晚看过的书。   陆汀揉眼睛坐起来,抻了个懒腰。他洗漱完,换上林家准备的衣服走出去,被杵在门口的林之风吓了一跳。   林之风和他年纪相仿,说话稍微随意一些,“我正想叫你吃饭呢。”   陆汀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林之风猜到他在找谁,脸色怪异道:“你在找那位吗?他在我爸书房。”   陆汀诧异的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他真的在书房看书。”林之风说,“他看起来,很不好说话。”   言行举止,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陆汀:“我觉得还好。”而且特别好哄,生气的时候多说两句软话,表现殷勤一点,他很快就能消气。   “还好吗?”林之风上下打量青年,“陆汀,他会不会只对你态度好?”   “没有,多相处你就知道了。”   林之风耸了耸肩,看了眼天花板正对上去的书房,嘴凑到陆汀耳边。刚要说话,嘴唇被什么给扎了一下,当场流血了。   林之风捂着刺痛的嘴唇,惊悚地看着陆汀:“你对我做了什么??”   陆汀茫然:“我没有。”   “别靠得他太近。”林归从上面的楼梯走下来,将陆汀拉到自己身边,看向林之风的目光有些许责备,“他是你长辈。”   林之风:“……”   陆汀:“……”   林兆琛后一步过来,用拐杖用力戳了下小儿子,示意他赶紧滚,越远越好。   “他嘴唇是你扎的?”陆汀侧身,用手掩着嘴问。   林归:“不可以?”   “可以可以,你高兴就好。”陆汀默默的想,以后要注意避嫌,男人女人都要注意。   啊,好累。   用餐时间,林归坐在主座,端正的坐姿中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优雅和严谨,好像不是在吃饭,而是开什么国际会议。   除了陆汀,其余几个皆是食不下咽,如同嚼蜡。   忽然,林归站了起来,林家三父子一下子坐得笔直,尤其是刚被扎过嘴的林之风,隐隐觉得刚止血的嘴唇,似乎又撕裂了。   “你们吃,我去外面。”男人惜字如金,比跟陆汀单独在一起时还要冷淡。   陆汀神色平静的喝了两碗粥,拿上一个包子追上男人的背影。两尊大佛一走,林兆琛再次举起拐杖朝小儿子戳去。   “你平时在外面怎么样我不管,在家给我老实点,尤其是在小叔面前。”   “爸,你不正常。”林之风摸着被戳疼的地方,说,“精神头好得有点过分了,你老人家心脏不好,多控制一下情绪。”   林兆琛险些老脸一红,林家在往上的人全都过世了。林兆琛对林归又敬又怕,还有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孺慕之情。   他轻咳一声,瞪着小儿子说:“管好你的嘴,对陆汀别那么没大没小,时刻谨记,照辈分来讲,他是你爷爷!”   “这话怎么听着像骂人。”林之风嘀咕。   “没人跟你开玩笑。”林之炎横他一眼,“万一惹怒了那位,没人救得了你。” 第60章   林之风不以为意, 他是接受西式教育长大的,因为家里的缘故相信鬼神存在,却没有太多敬意。而且据他观察下来, 林归和普通人看上去没有差别。   非要说的话, 也就是皮肤白了点, 气质沉冷,传说中鬼怪该有的七窍流血, 黑色长指甲,他一样也没有。   不过那身威势确实吓人,当被他用那双淡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的时候,会让人有种被怪物盯上的紧张感,头皮会发麻, 汗毛也会根根直竖。   想起之前在走廊里的那一幕,林之风不禁打了个冷颤, 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陆汀陪着林归走在花园里, 手在两人之间划拉两下, “你现在这种状态, 能维持多久?”   “不会很久。”林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根“佛骨”蕴含的煞气让他身体有所恢复, 但还远远不够。男人的眼眸变得阴沉,晦暗的情绪在眼底翻滚。   “还在疼?”陆汀看小叔叔盯着指尖出神,犹豫了下, 伸手握住男人的指尖, 疑惑地自言自语, “不应该啊, 都过去好几天了。”   林归看着青年说话时蠕|动的嘴唇, 粉嫩的唇瓣带着轻微水光, 像初晨时娇嫩的粉色玫瑰花瓣。他收回视线的同时,将手也一并收了回来。   “不疼了。”林归将那只手背到身后,别开眼看向别处,转移了话题,“万嘉别院,要去看看吗?”   陆汀摸摸下巴,焦旭良的闲事他不想管,但又忍不住好奇,到底是谁这么无聊乐此不疲的恶作剧,“去,不过得找人带路。”   林之炎今天休息,难得不用周末应酬,听陆汀说想去周围转转,主动请缨。林之风听说陆汀是想去了解鬼泣,说什么也想跟去凑热闹。   把汽车从车库开出来,林之炎问陆汀:“附近不远有座森林公园,要去看看吗?”   “我想去万嘉别院。”陆汀说,“那个小区最近每天夜里有鬼泣的事,林大哥听说过吗?”   林之炎放慢了车速,把着方向盘的手指点了点,“听说了。”   陆汀座在副驾驶,林之风坐在后排,身旁空荡无人,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身体会不由自主的僵硬。   他抿了下唇,舌头舔过嘴唇上破掉的伤口,腥甜的气味立刻钻进口腔。他忍不住想,扎自己的那根东西到底是什么,出现得毫无预兆。这要是一下子凭空出现十几根,二十几根,他还不得被扎成刺猬?   前方的青年对他的所思所想毫无所觉,正放下车窗看外面的河景。   “咳咳。”林之风感觉嘴唇刺痛,身体往前,两手抓着副驾驶座的椅子,“那位,他不跟我们一起吗?”   陆汀:“他一直都在啊。”   林之风:“……”这下不只是嘴巴疼,是全身都疼!   陆汀问林之炎:“大哥有认识的人住在里面吗?”   万嘉别院距离林家所在的别墅区不远,因为配套和环境不错,当时房价炒得也很高。林之炎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车速,视线扫过后视镜里的弟弟,看他紧张得脸色都变了,自己也莫名的紧张起来。   “有认识的合作商住在里面,可我记得他跟我说已经报过警了。”林之炎深吸口气,看向青年。   从陆汀表情很快做出了判断,他道:“看来事情并没有解决。”   万嘉别院内愁云盖顶,每一个开车出去和进来的业主脸色都不太好。   住在高层的没听见鬼泣,却因为小区里的各种谣言,夜里吓得睡不着觉。住在七层以下和别墅里的人,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被那凄惨诡异的哭声折磨得精神崩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快十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走路都在打晃。   焦旭良带着女儿在露台上晒太阳,刚下过雨的清晨阳光还算温和,没有正午那么辣。保姆从楼下送上来一盘水果,焦旭良抬头问道:“太太呢,还在和周太太聊天?”   知道先生不喜欢迷信的东西,保姆欲言又止。   焦旭良挥挥手让她下去,用牙签戳了块苹果递给女儿:“你妈该被人骗了。”   树树上楼前听了一耳朵,落在裙子上的手指蜷缩起来,“爸爸,你真的认为世界上没有鬼神吗?”   一楼客厅里的焦太太正紧紧拉着周太太的手,“周太太,你说的那位大师到底灵不灵,我这几天被哭声折磨得无法入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受到了影响,好几次都看见家里有个人影。”   “真的假的。”周太太手腕一动,漂亮的钻石手链被光线照得闪闪发光,“我听说那位师父灵得很,但具体什么情况,还是要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焦太太柳眉微蹙,将收回的手搭在膝盖上,裙子随着收拢的指尖,起了几条褶皱,“那,那明天你有时间吗?”   “有的。”周太太说,“正好宋太太也要去,到时候让她开车。”   焦太太点点头:“麻烦了。”   “麻烦什么,都是邻居。”周太太笑着拍拍焦太太的手,站了起来。她低头理了理裙子,轻声说,“时候不早了,我约了医美,先走了。”   “我送你。”焦太太把邻居送到了门口,转身就看见丈夫从楼上下来,身后还跟着急急追下来的女儿。   小女儿树树匆忙来到母亲面前,拉着她的手焦急问:“妈妈,你别去找什么道士,都是骗人的!”   焦太太不这么想,“就当买个心理安慰。”   焦旭良拉着妻子往外走,“我看你是总在家里窝着,都快憋出病了。”   焦太太自从大女儿过世后,一直提不起精神,成天待在家里不出门。连女儿的家长会,都是阿姨或者丈夫抽空去参加。   小女儿没有怪过她,丈夫也表示可以理解。   但今天,焦旭良不打算再纵着妻子。他推开后花园的玻璃门,攥着妻子走出去,阳光刺进眼睛里,焦太太下意识闭上眼睛,想要躲闪。   “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焦旭良带妻子来到泳池边,水中倒影着自己苍白的脸,眼下挂着很浓的眼袋,头发也只是随意挽起,和刚刚那位光鲜亮丽的周太太相比,自己更像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大妈。   焦太太摸了摸自己的脸,怔忪着僵住了身子。   小女儿来到她身边,仰头看着妈妈说:“妈妈,你因为姐姐的事情消沉了好几年,你看我都已经好了,你是不是也要打起精神来。万一有天姐姐回来了,看见你这样会伤心的。”   提到大女儿,焦太太回过神来,目光从小女儿的脸上滑过,停在丈夫脸上,喃喃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她回来了会不会认不出我。”   “没有,你还跟以前一样漂亮。”焦旭良不太赞同女儿鼓励妻子的说法,楠楠永远不可能回来,等妻子醒悟过来,肯定又要重新陷入灰暗的情绪中。   树树目光坚定的回视,垂在身侧的小手指在空气中勾了勾,像在和人牵手,“我说会就会!”   家里一大一小,焦旭良一个都不敢刺激。   他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到了家,只有伏低做小的份。   树树看着爸爸送妈妈上楼,定定的站在原地,她脑袋微偏,机械性的慢慢转动脖子,看向沙发方向。然后走过去,撕了一袋小零食放在茶几上,又撕了一袋自己吃。   保姆阿姨看后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跟另一位阿姨说:“小树这习惯可真不好,总是这么浪费,先前撕开的东西从来都不吃。”   “主人家的事情,咱俩看过就忘,别记在心里,更别拿出去说。”   “知道知道,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阿姨保证完拿着抹布回头,发现树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她们身后。   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女孩大半的眼睛,谁也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阿姨,可以帮我榨杯果汁吗?”   树树的声音很轻,说完就上楼回了房间,与她爸爸擦肩而过。   焦旭良在楼梯转角站了很久,他警告地看着最初说话的阿姨:“如果你无法适应这里的工作,我不介意提前结束劳动合约。”   “先生,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在背后嚼舌根子了。”阿姨哭丧着脸,焦家的两个女主人虽然不太正常,但是给的工资高,而且从来不苛刻下面的人,她可不想走。   “去干活吧。”焦旭良疲惫的挥了挥手,去到沙发前坐下,一眼就看见茶几上那包撕开了的小零食。   这个习惯,从女儿还在国外时就养成了。这不是浪费,也不是怪癖,只是女儿想念姐姐的一种特殊方式。   焦旭良仰头长叹一声,心说妻子孩子一个都不让他省心。起身去储物间拿上渔具,打算出去换换心情。   拎着包从别墅里出来,刚打开后备箱,就听见后面传来说话声。   林之风以想买房为由,让物业带着他先转转。高档小区的物业都是人精,一眼就认出这是林家的两位公子。这两位和那些豪门纨绔不同,从不沾染乱七八糟的事,而是专注于搞事业。大公子在集团高层,听说最近好几个大项目都他经手。   二公子也很优秀,最近新搞出的娱乐公司,在涉足的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   然而遗憾的是,万嘉别院的房子早就卖完了。   经理:“两位林少爷,咱们公司在xx山脚下开发了一个新楼盘,环境和这里不相上下。风水就更别提了,跟你们现在住的江霆苑一样,一等一的好风水,要不然我马上派人接您去那边看看?”   “没了就算了,那我随便逛逛。”林之风往前两步,做出颇有兴趣的模样,“万一哪天有人出手,我好直接买下来。”   经理心中腹诽: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大几千万的房子说买就买,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人呐,投胎全靠运气。   前方出现了岔路,经理正想询问要往哪边走,却见林家二公子忽然温声问那位陌生青年:“陆汀,咱们往哪边走?”   陆汀回忆起扶乩得出的答案,A329。   万嘉别院的别墅分布在整个小区的西部,距离河水和河景绿化很近。陆汀刚刚路过的时候,远远看见过一个路标,上面标注了A区。   “去别墅那边看看,可以吗?”   “去别墅。”林之炎对经理交代。   “行,这边走。”之前一门心思放在两个少爷身上,如今仔细一品才发现,林家两兄弟怎么行事和说话,都在以陌生青年的意愿为先?那态度像对最受宠的弟弟,又比普通的宠溺多出几分尊敬。   经理表示看不懂,索性不再探究,专心引路。   吱呀一声,一辆黑色的越野来了个急刹车。铮亮的车身倒映着四个人模糊扭曲的身形,经理推了推眼镜,走上前去。   漆黑的玻璃照出他的脸,紧接着,车窗放下去,露出一张粗犷的中年男性面孔。   经理:“焦先生这是要出门?”   焦旭良心说你这么不是问的废话吗,不出门我开个屁的车。他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目光落到路对面的三个男人身上。   分开来看,这三个人他都认识,可眼下把他们凑在一起,他有点糊涂了。   几个意思?陆汀骗来骗去,居然连林家也成了他提款机?   “林总。”焦旭良按捺住内心活动,恢复成往日那个精明的生意人。打完招呼后,他推门下车,对林之风也点了点头,“二少,好久不见。二位日理万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陪陆汀出来走走。”林之炎没有避讳,锐利的目光已经从焦旭良的脸上窥见出他对陆汀的轻视,当即脸色冷了下来,眉眼淡淡道,“焦总忙吧,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焦旭良挑眉,今天心情郁结,正想找点乐子。看到陆汀那张真诚又单纯的骗子脸,钓鱼对他的吸引力顿时少了百分之九十九。   他按下锁车,转头对林之炎说:“林总,介意我同行吗?”眼珠子一转,落到陆汀脸上,“我和陆先生也算是老相熟了,你说是吧,陆汀。”   焦旭良心里想什么,陆汀很清楚,他回以微笑:“是的。”   焦旭良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对方不疼不痒,自己倒是被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搞得上火。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之前听谁说过,林家每年初一无论主家还是旁支都要去祭祖,而且一个都不能少。可见不只是林之炎林之风,就连林兆琛那只老狐狸,恐怕也是青年的座上宾。   焦旭良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嫩的一张脸,丢到学生堆里绝对没人说他是社会人,这些人不去信那些仙风道骨,经验丰富,一看就是“高人”的老骗子,怎么就着了陆汀的道呢?   “焦先生,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陆汀摸了摸自己的脸,目露疑惑。   “抱歉,走神了。”焦旭良咳嗽一声,看了眼几人脚尖的朝向,抬头问,“你们这是要逛逛别墅区?正巧我住那边,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充当临时导游。”   林之炎发现陆汀对焦旭良的存在表现得十分无所谓,开口道:“劳烦焦总带路。”   焦旭良把车钥匙递给经理,让他帮忙把车开回去,随即带着三人朝左边那条路走去。这是一条小路,道路两旁是高大茂密的树林,头顶时而掠过飞鸟。   “这一片由最初的山林改造,万嘉在这些方面做得一向不错,听说他们新建的高档小区,直接从某处搬迁了一小片山林过来。”其中耗费的人力财力,倒头还不是出在羊身上。   陆汀不言不语的听着,注意力全在右手方的一栋栋别墅上。   A指的别墅区,那么329具体指什么?   “焦先生,别墅区的独栋别墅,是按数字排的吗?”陆汀的问题很突兀,焦旭良下意识回答,“是,每排有编号,然后才细化到每栋。”   陆汀在心里数了数,别墅一共四排,每排十栋,错落有致的占据了大半个小区。所以3应该指的是第3排,29是独栋编号。   他挨个数过去,第三排倒数第二栋别墅外颜色鲜亮,门口的种满了鲜艳的花,很打眼。   就是这一栋的人在搞鬼吗?   为什么?日子太闲了?   打从陆汀问起万嘉别院鬼泣的事,林之炎心里就已经有了模糊的想法,再联系青年刚才的问话,他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   陆汀已经知道是谁在搞鬼了。   见青年目不转睛的盯着,林之风狐疑道:“陆汀,那些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房子没有问题。”陆汀回道。   林之风:“那继续逛吧。”   “房子没有问题,那就是里面的人有问题……”林之炎听出了陆汀的言外之意,低声说着。   林之风猛地顿住,惊讶地望着他哥,小声道,“不会吧,这才逛了几步,就找出症结了?”他直起身,问陆汀,“那咱么还逛吗?”   陆汀呼吸着山林间新鲜而潮湿的空气,视线缓慢地扫过那一栋栋精致的别墅。小区内的静谧平和,除了其中一栋有不太明显的阴气外,没有别的不好的气息。   他睁开眼:“焦先生是住在A106吗?”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栋房子里的阴气,来自于楠楠。   果然,焦旭良怔了怔,语气有点冲:“你怎么知道的?你在背后调查我?”   “没有啊。”陆汀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用眼睛看出来的。”   焦旭良冷笑,阴阳怪气道:“是吗,陆先生真厉害。”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打死他也不信陆汀没有暗地调查他。为了挣他这份儿钱,背后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和艰辛。   陆汀耸耸肩,对林之炎说:“林大哥,我们走吧。”   林之炎颔首,毫无主见的顺从道:“好。”   看着林家两兄弟小尾巴似的跟在青年身后,焦旭良已经完全做不出表情了,这是给灌了什么药!药效这么猛!   他三两步追上去,问:“不再逛逛?后面还有一个人工湖,湖边有荷塘,这几天花开得正好。赏完荷花,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家坐坐。”   按照常理推断,陆汀应该接下邀请,并且在他家逛了一圈后,开始说他家风水不好,进而推销自己那些所谓的开过光的高价法器。   焦旭良很有信心,陆汀一定会上钩。   可是下一秒,陆汀的话让他大跌眼镜,“不了。”   焦旭良:“啊?”   陆汀看着他错愕的脸,好心提醒一句:“焦先生,可以的话每天晒晒太阳。”   “……”焦旭良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难道说陆汀已经猜出自己想借机拆穿他?   前方三人越走越远,焦旭良没有追上去。   猜出来也好,陆汀往后应该不会再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在常华盛那里,敛财的力度应该也会有所收敛。   林之风走在他哥的右手边,嗤笑一声:“焦旭良这是把我们俩当蠢货,把陆汀当骗子了。”   林之炎问陆汀:“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是常先生的朋友。”陆汀点到即止。   ——   物业经理回了办公室,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他用盖子拂去飘着的茶叶,回忆陆汀的长相。   森源集团的名号全国都知道,能被林家两位公子那样对待的,身份该有多尊贵?到底是谁家的少爷,居然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经理,周先生和周太太打起来了。”下属匆忙跑进来,一脸焦急。   这种事情本轮不到他们管,可住在小区里的人非富即贵,万一磕了碰了,整个小区和集团物业都会受到影响。   经理:“先别报警,我去看看。”   A329号别墅进门的小花园里,一片凌乱,周太太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用力往下扔东西。   她一边扔,一边骂:“我让你不着家,我让你整天就知道和秘书出差,想离婚,你做梦!我就是死在这间屋子里,你也别想把我赶出去!”   周先生缩在墙角,无措又害怕地解释:“老婆,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你还骗我!”周太太嘶吼,可是当她的眼神看到焦太太的脸时,还打算继续吵嚷的嘴忽然就闭上了。   焦太太样样比她强,丈夫会赚钱,自己长得也漂亮,死了女儿后一直疯癫癫的,脸居然没有垮,人除了憔悴一些,该长的皱纹一条没长。最令人嫉妒的是,她的丈夫对他不离不弃,成天面对那样一个阴沉的女人,居然没有厌烦,还经常买漂亮的珠宝回来哄人。   周太太自虐一样,越是嫉妒,越要装作大家关系很好,才好更近距离的窥探对方的生活。可每每看到对方过得光鲜又美满,妒火又克制不住的燃烧,让她心烦意乱。   她今天本来不想和丈夫吵架的,可是一看到丈夫那副不争气的样子,她的额角就一抽一抽的痛。   焦旭良白手起家,企业始终把持在自己手中。而她的丈夫,作为家中不受宠小儿子,每年只有一点股份分红。在她的催促和抱怨下,丈夫暂停了咸鱼生活,在外面开了一家国风艺术品出口公司。生意不温不火,赚的那点钱,还不够她多买几个包的!   焦家的和美让她受了刺激,回来后看到丈夫躺在沙发上,火气一下子就蹿了上来。走近本想质问两句为什么没去公司,却看见丈夫衬衣领口多了一个口红印。   那一刻,周太太的心情糟糕了到极点。   加上最近一直睡不好,心情本就暴躁,她没有去质问,去要个解释,当场就炸了,拿起手边的小花瓶砸到了沙发前,瓷片崩裂,吓得丈夫连跑带跳的往前花园里躲。   其他人如何看待她无所谓,但自己这副泼妇模样不能让焦太太看见!   周太太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清醒,她慌乱地放下手中正要往下砸的碗,理了理头发,转身回到室内。   家里一团糟,比台风过境还夸张。   而她的儿子却像没事人似的,双手捧着一个装着泡面的搪瓷碗,安静走过。上楼前,他忽然顿住,声音里带着厌烦:“每天除了发脾气就是发脾气,是我,我也不愿意待在家里。”   周太太怔愣,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儿子说出来的话。   “我发脾气还不是因为你爸爸不争气,你看看你大伯二伯在公司的地位,再看看你爸爸!”   “别吵了!”周舟眉眼散发着戾气,扬手将搪瓷碗扔下去,泡面连汤带面全撒在了周太太的裙子上   “啊!”周太太被烫得尖叫,不住的伸手拍打贴在大腿上的裙子。   “快去冲一冲!”焦太太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拉着周太太往卫生间去。   她低着头,长发散落下来,遮住右边脸颊。一面用手牵起裙子,一面用凉水冲洗周太太被烫得泛红的皮肤。   “周舟怎么能这样对你。”焦太太蹙眉说道,手上的动作不停。   周太太低头看着一脸关切自己的女人,脑海中突然就空白了,想不起自己是因为什么开始讨厌对方,又是为什么开始嫉妒。   明明焦太太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什么,每次看到她都会温和的笑,跟丈夫吵了架,也是她在安慰自己。   “我,我自己来吧。”周太太接过花洒,头埋得很低。 第61章   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是姗姗来迟的物业。   驱散围观的人群后,经理得到周先生的允许走了进去,随即挽起袖子, 命令几个下属跟自己一起收拾起来。   周先生一脸委屈的跟物业经理诉苦:“我真的没有出轨, 你也看见了,她那么厉害我哪敢出轨, 那口红印是秘书不小心崴了脚, 刚好扑到我身上蹭出来的。要不是被我太太看见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周先生的情况经理还真的清楚,这位啊,就是典型的妻管严, 别看有钱, 一个月零花钱才两千块。需要应酬什么的,还得找老婆打申请领钱。   “周先生, 我相信你。”物业经理拍着胸|脯说。   周先生激动道:“谢谢。”   周太太从里面出来, 便看见自己丈夫二了吧唧的样子,掐按两下眉心。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对丈夫的“出轨”的想法有所动摇。   周先生一见老婆出来, 瑟缩着往沙发角落里蹭, “我真的没有。”   周太太尴尬的看了眼焦太太,她在外一直以贤妻良母的形象示人, 今天这一出, 她的形象算是彻底颠覆了。   焦太太很识趣, 没有留下来打扰夫妻和好, 迈着步子走了出去。走出大门的那一刻, 她忽然打了个寒噤。   刚出周家的花园, 便看见一名模样清秀的青年站在外面, 背后还跟着两位身形高大的成年男人,而且有点眼熟。   “焦太太。”林之炎主动喊道。   焦太太:“你是……”   林之炎做了自我介绍,焦太太这才想起,“是林先生,抱歉,我记忆力不太好。”她转头看向另外两人,一一点头,“你们是来找周先生的?”   “我们找物业经理。”林之风道。   焦太太哦了一声,柔声说:“他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陆汀看着焦太太沉静的侧脸,目光若同一支描摹的铅笔,细细扫过女人的眉眼和肩膀,这两处浮着淡淡晦气,蛇一样悄无声息的萦绕着她的脸。   “焦太太。”   清润的声音好似细流淌过山间,焦太太愣了下,放下已经抬起的那只脚,回头疑惑的问道:“是你在叫我?”   陆汀:“是我。回去多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焦太太抿了下唇,来自陌生的人的关心让她有些无措,她拘束的点点头,踩着高跟鞋回了家。   家里一直开着空调,丝丝凉意驱走了夏日特有的炎热。焦太太没觉得舒爽,反而觉得更冷了。   她走到茶几前坐下,双手捧着热茶,听见楼上传来声音,下意识朝楼梯口看去,原本要出去钓鱼的丈夫,竟然已经回来了。   “你不是出去了吗?”焦太太放下茶杯,走上去挽住丈夫的手说,“周太太和丈夫吵架了。”   “知道。”焦旭良在陆汀他们离开后,直接从另一条路出了林区,在快到家的时候听见一阵激烈的打砸。   睡眠对人来非常重要,从中医的角度,睡眠不好伤肝,容易肝火旺,肝淤。   因为鬼泣的事,小区里的住户睡眠质量呈直线下降,脾气也一天一天大,三天两头就能听到别人家吵架,前几天还有夫妻站在院子里大打出手,最后还是警察出面调停的。   焦旭良摸着妻子的头发,周太太的眼神早就出卖了她内心的阴暗,因为妻子朋友少,而对方又的确挺能装,没有做出过伤害妻子的事,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去看你小姐妹了?”   “安慰了两句,她的腿被烫伤了。”焦太太忧愁道,“周舟的脾气太暴躁了,就是他把周太太烫伤的。而且听说他在学校也很不服管教。”   焦旭良没有问太多,只说:“让树树别跟他打交道。”   “好。”妻子应声完,指了指天花板,“树树在做作业?”   “应该是吧。”焦旭良说,“现在孩子课业负担重,明天吧,我上午去趟厂里,下午带你们娘俩出去散散心。”   焦太太笑着说了声好,视线掠过花园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的花朵,脑海中再次响起青年的声音。   “多晒晒太阳……”   “你说什么?”陆汀之前提醒自己的话,从妻子嘴里冒了出来,焦旭良戒备的问道,“谁跟你说的这话?”   “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年轻。”焦太太问,“怎么了?”   焦旭良心暗喊一声好哇,难怪说要走,原来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老婆身上。   “你在哪里遇到他的?”   “物业?不是来找你的?”焦旭良追问。   “不是。”焦太太摇了摇头,随即又一次看向花园,阳光刺眼,刚刚回来的路上不过短短几分钟,就晒得她头昏脑涨。   可不知怎么的,青年的话仿佛有魔力,催促着她快点走出阴凉。   “我去换身衣服。”焦太太起身上了楼,换了身居家服。   她定定的站在阳台上,伸出手,指尖被阳光熨帖着,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就像冰天雪地里突然喝下一口热汤,身体从头暖到了脚。这种感觉令人有些沉迷,焦太太转身上了顶层的大露台,上面铺了草皮,撑着一把太阳伞。   她在椅子上躺下,阳光洒在露于伞外的脚上,温度沿着脚踝一点点往周身扩散。身体中莫名的阴冷,很快就彻底消失了。   “他为什么会让我晒太阳?”焦太太不明所以的自言自语,直觉告诉她,青年的话应该意有所指,并非字面意思。   焦旭良在妻子离开后,给常华盛打了个电话。   “你那朋友挺有意思,没办法从我这里下手,就找到我太太。”家人是焦旭良的逆鳞,谁都不能碰。   常华盛正在看守所里,他说了一句“晚点再说”直接挂了电话。   陈队和他走在一起,沉声说:“根据最新查到的监控显示,常华飞带乔安去钢铁厂那天,那名私人侦探也跟了过去。”   当初在监控中发现常华飞的踪迹后,他们就没有再往后看。是昨天田芳整理监控信息时,误操作将进度条一下子拖到了后面,发现在常华飞的黑色跑车开过后半小时,一辆不起眼的桑塔纳也朝着钢铁厂的方向开去。   最后在多次审讯后,钢铁厂的王总承认,那名私人侦探曾躲在暗处目睹了乔安死亡的全过程。   这件事起初王总和常华飞并不知情,是处理完尸体,清扫干净现场后,常华飞清除那块区域的监控,两人从视频中发现了躲藏起来的人。   私人侦探接的活儿很杂,帮人拍小三,跟踪调查,偷拍,从中见识过不少人性的丑恶和黑暗,但像常华飞这样的嗜血狂妄的恶魔,他是第一次见到,整个人都吓傻了。   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他回到家中就开始收拾东西,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住下后,他终于想起来应该报警。   电话还没拨出去,有人来敲门,说是客房服务。   私人侦探握着手机战战兢兢坐了几秒,门再次响起,他闭上眼睛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前往房门口。   “我不需要……”话未说完,滴滴两声,有人拿卡打开了门!   紧接着一块黑布罩过去,将他的脑袋包裹住。   据王总交代,这些打手是常华飞让他联系来的,都是社会上的混混,侦探被带去了郊外某烂尾楼。   常华飞为了迎接私人侦探,特意准备了一间四面没有窗户,没有灯的屋子。   他命人在每面墙上都挂了好几台显示器,乔安死亡的过程,一遍一遍的滚动播放着,抽搐的后半截身躯,溅射到地上的血液,掉在地上高跟鞋……这些画面成了私人侦探日复一日的噩梦。   他起初只是害怕,崩溃,也曾疯狂的打砸过。可是只要坏了一台显示器,常华飞就会命人装上两台新的。坏了四台,就装上八台。   私人侦探的精神世界崩坏,疯了。   王总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阴沉,常华飞终于打算把人放了。   看着一见自己就哇哇大叫的人,他肩膀抖动,露出癫狂到至极的笑声,抓着私人侦探的脑袋,故意将那张脸凑近,“不是喜欢偷看吗,我让你一次看个够。”   王总很害怕,内心第一次对常华飞生出了恐惧。可终究,他还是屈服在金钱之下。   没有常华飞的资金注入,他的钢铁厂就没办法正常运营,那么多的工人等着吃饭,儿子在国外念书,家里还刚买了豪宅……   没办法,他只能成为帮凶。   看守所的走廊光线昏暗,光线冲上方的窗户照在灰色水泥地上,也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陈队,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见我。”常华盛实在不想和常华飞碰面,但陈队极力要求,他没办法拒绝。   “王总告诉我们,那份监控还在常华飞手里,隔三差五他就会拿出来看一看。我们再次提审过他,他不肯说。”一想到常华飞,陈队的脸就会紧绷,咬合肌因为过于用力轻微动着。   “你们觉得我能说服他?”   “不,是他主动提出要见你。”陈队道,“只要你去见他,他就会告诉我们那段视频放在哪里。”   常华盛:“行,我就是个工具人。”   也罢,即便是陈队不开口,他迟早也会托人想办法见一见常华飞。   常老爷子因为小孙子的事情一病不起,脑子有些糊涂了,躺在病床上时总会呻|吟出小孙子的名字。   昨天的时候,他突然清醒,死死抓着常华盛的手,让他答应替自己去见一面常华飞。   “到了。”陈队停下在一扇蓝色的铁门前,“进去吧,里面有人看着,不会有事。”   会见室里,常华飞戴着手铐坐在凳子上,他的头发被剃的很短,身上穿着宽大的红色囚服,这代表他还没有正式审判。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抬眸扫了眼常华盛,抬手撕下一块嘴唇上干燥的皮,霎时间鲜鲜血淋漓。   “等老头子一死,常家就全是你的了。”他声音是不正常的嘶哑,很难听,而且声音很小,每一字每一句都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完。   因溃烂变的凹凸不平的舌头伸出来,舔过唇上的血,他脸上的颧骨随着怪异的笑容而推高。   常华盛感觉他瘦了好多,脸有些脱相,“你见我就是想说这个?”   “我见你,只是想说说话。”常华飞的危险性很高,自进来后就被关在远离其他人群的单人间里。   除了对着墙壁宣泄情绪,他什么也做不了。现在的他并不是个人,而是一只被困在四方盒子里的猫狗,是被折断了翅膀,无法翱翔的鹰。   他受够了这种可怕的死寂,为了有人能和他说话,他故意用脑袋去撞墙,就是为了让民警过来警告他。   “告诉你一个秘密。”常华飞咧嘴笑,牙齿上全是血。   常华盛很镇定:“你说。”   “老头子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给了我一个账户,在里面给我存了不少钱。”   常华飞突然靠近飞快说道,盯着常华盛的耳朵,眼神凶狠得恨不得将其咬下来。但是他忍住了,没有什么比能离开这个地方更重要。   民警就站在不门口,两人的一言一行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了常华飞一眼,握紧手中的警|棍,常华飞立刻退回去。   常华盛觉得这个人彻底疯了,他状似思索片刻,指尖故意在桌面上敲打。   常华飞知道这个堂哥是有野心的,所以故意透露老爷子对两个孙子的差别对待,好激起对方的内心的不平。   一般来说,被激怒的人都会想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抢回去。   常华飞算计的,就是这个。   常华盛的脸上,露出了令人满意的,隐忍得近乎扭曲的表情。常华飞眼底的亮光一点点的扩大,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常华盛咆哮,“从小到大,你得到的关爱永远比我多,凭什么!”   他十八岁生日得到了什么礼物?什么也没有,那天父母被突然派遣去外地参加会议,自己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捧着保姆阿姨煮的长寿面。老头子一句关心问候的话也没有。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我自己的钱。”常华飞趴在桌上,偏着脑袋,将脸枕在胳膊上,声音一下子又低了下来,“另外我在xx保险柜里存了一颗净度顶级的蓝宝石,140克拉,还有一份M国的地契,是我自己置办的,现在应该升值不少。只要你按我说的做,钱,宝石,地契,都是你的。”   常华盛攥紧拳头,眉心抽动,看得出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很煎熬。   常华飞耐心的等着,一直隐隐灼烧着的舌头和口腔仿佛也不疼了。他忍不住想象,出去后的第一件事是该做什么?   哦,对了,把姚至渊给弄死。   自从违誓起,他的嘴巴每天夜里都会疼痛,时而有组织液从里面流出来,恶心至极。他无数次想要向警方说出姚至渊的所作所为,让他也被关进牢笼。   可是,他不能。   这种想法刚要被付诸行动,他的舌头就会加速溃烂,无法结痂,直到他打消念头。   只要他能出去,他定会第一时间将姚至渊的舌头割下来,口腔捣烂,要让他也尝一尝口穿舌烂的滋味。   对警察的仇恨,对姚至渊的怨恨,让他的心躁郁起来,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掰碎了理智思考,而是忍不住催促,“你的答复是什么。”   民警上前两步,用力把人按回位置上,他从门上的铁窗看出去,见陈队冲自己摇了摇头,迟疑两秒,松开手,退回原位。   常华盛放在桌上的手轻微动了下,眉心展平,“你先告诉我,陈队要的东西在哪里。”   常华飞笑了:“你以为我是傻子,那段监控一旦落到警方手里,我的律师为我做的所有辩护都站将不住脚。”   视频中的他是清醒的,也是疯狂的,律师现在还能以他情绪不受控、过多饮酒、心理等各方面替他辩护。一旦视频公布,他将被定义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故意杀人犯,无法再辩驳。   警方需要更完善的证据链来对抗法庭上的辩护,他则需要这段监控作为诱饵,让警方心甘情愿的替他把常华盛找来。   说完那些话,他狂妄地隔着铁窗看向门外的男人。   常华盛:“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   他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民警假装没看到,低头摆弄对讲机。常华飞皱了皱眉,他对常华盛并没有完全相信,可门口的民警实在奇怪,他现在的模样说是玩忽职守也差不多了。   常华飞不禁想,难道常华盛已经把人收买了?还是说他和警方达成了什么条件?亦或者,从常华盛走入这间会见室开始,想将他一锤子砸死的圈套就已经形成了。   “我答应你。”常华盛说,“但我需要筹码。”   常华飞看过去,这位堂哥眼底是满满的贪婪和不平,他的拳头愤怒的攥紧,是对老爷子一碗水倾斜太过的愤恨。   他心头痛快到了极点,这种摆弄人心获得愉悦感,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外界的空气那么香甜自由,无论是死还是永远的囚禁,对他来说都是无尽的折磨。比杀了他更来得痛苦。   常华飞在脑子里想很多,左右权衡,他做事向来喜欢算计好各种退路,包括自己被抓后该如何逃跑。可这些人居然把他关进单独的监舍中,不让他接触任何人,事先做好的逃跑计划自然无法实施。   他尝试着想从常华盛脸上看出假装的痕迹,然而,并没有。   “原来你也会怕吗。”常华盛脸上浮现出刺眼的冷笑,轻蔑的眼神如同在打量一只恶心的蠕虫,“除了我,你还能找到别人吗?小飞,你只能一把,赢了你远走高飞,输了牢底坐穿。”   常华飞的脸皮在抖动,牙关紧咬,现在的他不再是运筹帷幄的掌控者,而是成了被算计碾压的蝼蚁。   但只要他运气好,赢了常华盛说话算数,他就能再次翻身。   门外,陈队的身影不见了。他看向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你们之间有交易?”   常华盛的回复很具有迷惑性,他耸了耸肩,脑袋歪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常华飞知道,这是默认了。   世界上哪有不爱钱的人,老老实实拿一辈子工资,哪有一夜百万来得诱人?   “东西在爷爷的床头柜里。”常华飞低声说完,身体靠在了椅子上,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兴奋和害怕交织在一起。   常华盛勾着一侧唇角,“等我消息。”   常华飞死死盯着那道背影,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发慌,民警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抓着他往监舍的方向走去。他回头,常华盛的背影被昏暗的光照得有些模糊。   常华盛对人对事言出必行,他说到做到,不会出现意外的。   不会。   常华盛离开那条长长的走廊,忽然蹲到了地上,他捏捏手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陈队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套出来了吗?”   “我爷爷的床头柜里。”常华盛垂着眼眸,神情比吞下一只苍蝇还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常华飞会连老爷子也一并算进去。   陈队挑眉,显然没想到答案是这个,常老爷子只是嫌疑犯的长辈,而不是从犯,也没有暴毙嫌疑人,警方根本不可能去搜查他的住处。   “我马上派人过去。”   陈队的命令下达不久,那边传来了消息,东西在的确在常老爷子的床头柜里。常华盛一直跟陈队待在一起,等那头确认是那段监控后,提出需要借用一下证物。   当天晚上,看守所破例让他在傍晚时进了会见室。   常华飞一眼就看见对方手里的东西,兴奋地舔了舔唇,他知道,常华盛是来履行承诺的。   常华盛将U盘插|到带来的小型播放器上,只播放了一段,常华飞就彻底相信了他,“你告诉我账号和密码,我告诉你离开的时间。”   常华飞探究的目光反复在对面那张脸上梭巡,内心反复诘问自己,真的可以相信吗?常华盛并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抬腕看了眼表,快速说道:“我只争取了五分钟,你最好别再耽误时间。”   “钱在xx银行,账户是……”这些数字记在他的脑海中,不需要任何停顿就能背下来。   常华盛让秘书按照账户和密码,联系到国外银行,看到那串数字的秘书眼睛都要惊掉了。不说什么地契和宝石,但现金就几乎是半个公司的资产!   挂了秘书的电话,常华盛握着手机站了几秒,然后当着常华盛的面将U盘踩得稀碎。   “漂亮。”常华飞夸张的鼓掌,“要是在这之前知道你我也有相似之处,哥,我一定能跟你成为朋友。”   “是吗,晚了。”常华盛离开前,留了一句话,“离开的时间在下个月,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还有,走了就别再回来。”   夜里的看守所很静谧,与白日相同的走廊,此刻却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息。常华盛一步步迈出走廊,穿过一道又一道铁门,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和一名正在抽烟的男人。   陈队手里有一个崭新的U盘,早在常华盛进去前,他们就将原视频转移到了新U盘内。   但凡常华飞没有那么着急,多思考思考,他就会发现常华盛对他的态度转变中的生硬感,可他乱了阵脚,根本无暇去算计思索。   常华盛接过烟点上,被那呛人的烟味熏得咳嗽了两声,“有了这份监控,哪怕是再厉害的律师也无能为力了。会很快执行吗?”   “会。”陈队看他一眼,说道:“他账户里的那些钱,包括从你们银蓝转移走的那部分,在查核没有问题后,会返还给你们。”   “知道了。”   能不露动静的,转移走那么多的钱,说明银蓝内部除了唐经理,还有其他人在帮常华飞。常华盛疲惫的想,今晚得好好睡一觉,公司要进行清理,明天开始有一场硬仗要打。   可真当他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常华飞狰狞的嘴脸,压低声音的诱哄,还有那张只要他张开嘴就能看见的溃烂口腔,反反复复出现在眼前。   常华盛觉得自己需要换换心情,忽然想起之前焦旭良给自己打的电话。   拿起床头的手机,给焦旭良拨了过去。   眼下快十一点了,焦旭良还没入睡,焦太太也正坐在床头看书。夫妻俩看似平和,实际上内心焦灼,既盼着那哭声早点来,又盼着今晚别再响起。   焦旭良接起电话,冲妻子指了指卧室阳台,趿上拖鞋走了过去。   “常老弟啊,下午忙什么呢。”   “在开会。”常华盛一语带过,“你今天下午打电话说,陆汀骗了你的太太。”   “可不是嘛,神神叨叨的。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跟他说过我家的情况了。”焦旭良扒拉两下头发,心头烦躁,“你替我转告他,要是再来打扰我妻子,我就对他不客气。”   常华盛沉默了下,“他对嫂子说什么了?”   “让多晒晒太阳。”焦旭良想着就好笑,“他以为是补钙呢。”   常华盛想起陆汀说楠楠一直都在的话,沉吟一声,道:“不只是嫂子,你也得多晒晒太阳。”   焦旭良:“我看你是被他洗脑了!”   常华盛毫不在意,“焦哥,世上万事无绝对,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焦旭良接到小老弟电话的时候,心里还高兴了下,觉得两人聊一聊心情能好一些,谁知道常华盛竟然跟吃错了药一样,一劲儿的帮陆汀推销业务。   他深吸口气,闭着眼睛问:“你老实说,你在陆汀那里消费了多少,买了多少东西。”   “算了,你爱信不信。”常华盛翻了个白眼,正想说挂电话,忽然听见听筒里传来哭声。   他握紧了手机,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听到现场,“焦哥,就是这个哭声?”   哭声很大,即便隔着手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凄厉,怨恨,尾音拉长,声嘶力竭,就好似哭泣的人受了多大的委屈和折磨。   焦旭良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咬牙对常华盛道:“对,就是这哭声。”   焦太太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害怕,出来后一直紧紧拉着丈夫的手。想起小女儿还在房间里,焦旭良立刻挂了电话,牵着妻子的手去找树树。   小女儿的房门从里面反锁了,打不开。   咚、咚、咚,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响。   焦旭良:“树树,是爸爸,你开一下门。”   树树的声音模糊地传来:“我不怕,你们快去睡吧。”   夫妻俩哪可能真的离开,焦太太找来两个小垫子,拉着丈夫熟练地坐到地板。小女儿胆子很大,不像她这个当妈的是个胆小鬼,自从晚上开始鬼哭,他们都会来敲一敲女儿的门,在得到没事的答复后,夫妻俩就守在门外,直到哭声结束。   大约十一点半时候,本该在凌晨才结束的哭声戛然而止,有嘈杂声从外面传来。   焦旭良把阿姨叫了上来,让她陪着妻子。拿上手机,穿着睡衣拖鞋出门看情况。   外面闹哄哄一片,许多住户都从楼里和别墅里走了出去,焦旭良抓着栏杆,对下方一位邻居喊:“出什么事了?”   “恶作剧的人被抓住了!周家的那个混世魔王!”   “哪个周家?”   “还有哪个,跟你太太交好的那位周太太家!”   焦旭良傻了,喃喃:“怎么会是他……”   那小子他见过,脾气很差,阴沉,偶尔碰见了从不会跟长辈打招呼。这样没有礼貌的,且脾气怪异的孩子,却是周家的宝贝。   “老婆,人抓到了。”焦旭良冲楼上喊了一声,很快,焦太太就从楼上下来了。   听丈夫说周舟之后,她难以置信的呆在原地,茫然的问:“为什么?”   焦旭良:“吃饱了撑着呗。”   周家这儿子是个留级生,跟他们家的树树同级,而且是一个学校。焦旭良想起女儿曾经对那小子露出过的怪异表情,转身冲上楼,敲门问:“树树,你跟爸爸说,周舟那小子有没有欺负过你。”   多了大约一分钟,女儿回答说:“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焦旭良总觉得那声音中带着哭腔。他心疼坏了,担心的继续拍门,“树树,你出来,爸爸有话跟你说。”   “我要睡了,爸爸,明天还要上学。”   焦旭良无法,垂头看着身材瘦小的保姆,“刚刚屋子里传出过什么声音吗?”   “没有。”保姆肯定道。   焦旭良叹了口气,交代保姆看着女儿,然后拉着妻子去了周家。   周家外围满了人,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冲进去剥了周家小畜生的皮。   今晚和物业一起抓捕鬼哭始作俑者的,还有管理这个片区的民警。此刻民警正在对周舟进行问话。   周舟的身体站的笔直,脑袋垂着,民警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男孩抬起头来,咧嘴一笑:“好玩呗。”   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脾性顽劣的孩子,但民警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他们抓到周舟的时候,他手上正拿着一个手机,正在直播。   直播里,是一个女生躲在房间角落里无声的哭泣。她很害怕,崩溃的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双腿在地上用力蹭着,恨不得将自己挤进不存在的墙缝中。   当时,满屏都是谩骂。   【果然就是个疯子,你们看她的表情】   【鼻涕都哭出来了,脏死了】   【周舟,下次换个哭声吧,有没有更刺激的?】   【看见小区里那些傻逼大人,吓得觉都不敢睡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说,焦树树会不会被吓得直接自杀啊】   民警从同事手里接过直播的手机,直播在周舟被抓后就断了,但可以回放。他拖动进度条,将画面定格在有焦树树三个字的地方。   “焦树树是谁,你们同学?校友?还是邻居。”   周舟什么也不肯说,脸上的挑衅的笑容不减。   看着这些大人被耍得团团转,他只觉得好玩儿,痛快。平日里仗着自己年纪大,供他们吃喝的衣食父母,没少打骂责备。每天晚上,听到楼上母亲辗转难眠,甚至被吓哭,他的觉得特别爽。   而且他一没杀人,二没害人,只是制造一点噪音罢了。就算是他成年了,也承担不了什么责任,顶多就是罚款,警告。   他一点也不怕。   那副无所畏惧的嘴脸,让在场的人非常不满。   周太太因为儿子,也成了众矢之的,无助的抓着警察的胳膊问:“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手机肯定不是我儿子的,他一定被谁给威胁了。”   焦旭良到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   有人轻轻拍了拍焦太太的肩膀,低声说:“鬼哭声是周舟弄出来的,他在草坪的土里埋了播放器,十一点准时播放。一旦有人去草坪翻找,他立刻就把播放器关掉。”   “焦太太你总算来了,周舟的手机直播里,有人提到了你们树树的名字。你快去问问吧。”   人群太过嘈杂,焦太太没有听清,而站在她身旁的丈夫却突然冲出去,揪住周舟的衣服,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民警急忙把焦旭良拉开,其中一人递过来一部手机,问:“这上面的女孩子,是你的女儿吗?”   直播回放中,树树卧室的窗户敞开,凄惨的鬼哭声连续不断的外面飘进她的房间,纠缠着她的耳朵。吓得女孩慢慢蜷缩成团,双手用力抱着头。   焦旭良心疼坏了,但他没有快进,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渐渐地,有人进了直播间。   他们嘲笑着,树树越恐惧,越失控,他们就越高兴,还会在直播间里打赏。   【你现在去打开电脑,找出一部恐怖片,不准闭眼,不准躲藏,一个片段也不准漏掉的看完。】   树树颤巍巍的爬下床,找到一部很经典的恐怖片点开。   她像个木偶一样,眼睛很久才眨一次,当画面中女主被突然出现的厉鬼的抓住的时候,她的肩膀明显抖动了下。   画面中再次划过一条条文字。   【没意思,连一点尖叫都没有】   【这样真的有用吗,鬼哭播放了这么久,焦树树也在半夜看过鬼片,还对着镜子梳过头发,为什么还是没有鬼出现】   【网上果然都是骗人的,世界上有个屁的鬼】   他们在拿人做实验,试验这个世界上是有鬼魂存在的。   “这些小孩是不是疯了。”焦旭良身后的一位住户嘟囔。   “这直播软件我怎么没见过,哪个平台下载,必须得下架。”   “焦家的小女儿真可怜,换成是胆子小的,早就吓疯了吧,你们看她,除了之前被鬼哭折磨得哭泣之外,恐怖片对她一点作用也没有。”   “小姑娘真倒霉,遇到这么一伙人。”   七嘴八舌的声音不断钻入耳朵里,焦旭良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又紧,他恶狠狠地扭头看着背后的人,“能不能把嘴闭上!”   邻居们悻悻的闭嘴,将视线落到周舟身上,开始新一轮的指责。   回放没有持续多久,窗外传来的女人的哭泣声停了,紧接着,直播也被暂停了。   焦旭良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脾气,冲上前去就是一拳。   周舟才十六岁,根本承受不住,当即倒在地上,脸颊快速的肿了起来。周太太慢两拍反应过来,扑上去护住儿子,哭着对焦旭良说:“别打了,再打他会死的。他还小,不懂事,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焦旭良怒不可遏的把周舟从周太太背后拖出来,手掐着他的两腮往中间挤,“十六岁的孩子,你跟我说他不懂事?”   “焦先生,你冷静一点!”情感上,民警非常理解焦旭良的心情,换成是他的女儿被欺负,他也会恨不得把对方给揍死。可是理智上,他还是把人拖到了一边。   焦旭良没法冷静,看了眼两眼通红的妻子,脑袋突突抽痛,这他妈叫什么事!   焦太太抹掉眼泪从周太太身边经过,被对方一把抓住。   周太太难堪地对她说:“焦太太,我儿子他肯定只是一时好奇,不,他肯定是被人教唆的,你原谅他吧,我让他给树树道歉。”   “你以为平日里你跟其他太太说我的那些话,我真的不知道吗?”   焦太太往日的温和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而严厉的指责,“我知道你一直嫌弃我有抑郁症,觉得我这个精神病就该呆在精神病院里,配不上安稳舒适的生活。   可是怎么办,我嫁了个好老公。他疼我,爱我,给我最大的保护。你以为你藏在心里的嫉妒,别人一点都不知道吗?人无完人,谁还没有点负面心思,我一直这么告诉我自己,只要你没有伤害我,我也懒得去拆穿你。   我需要朋友陪我聊天,谈心,你对我好,我自然会有所回报。但你伤害到了我,我的家人,抱歉周太太,你我之间往后就是仇人。”   周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居然是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说出来的,“我,我没有想伤害你,我只是……只是……”   想保护我的儿子。   简单的几个字,在焦太太的注视下,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焦太太在这一刻表现出连她丈夫都惊叹的镇定,女人温暖的手紧紧拉住丈夫:“先回去看看树树,这里的事有警察处理。”   焦旭良像一尊石像,怎么也不肯走,一拳头根本无法让他消气。可是看到妻子的眼神,他有点怂了,再一想到小女儿,立刻埋头跟上。   离开人群时,他忽然看向物业经理:“之前怎么也找不到声音来源,今天是怎么发现的?”   物业经理也有些困惑,“是和林家两位少爷一起来的陆先生告诉我的。” 第62章   “陆汀?”焦旭良浓眉紧拧, “他是怎么告诉你的?你把当时的原话复述一遍。”   “他说,今晚十一点前,去A329 号别墅蹲守。”经理两手一摊, “就这么些, 没有提鬼哭,也没有提周舟。但是他的语气非常肯定, 好像对我们小区的事情了若指掌。”   焦旭良认为, 陆汀可能在今天,甚至是今天之前就发现了事情是周舟做的。   事情的过程如何暂且不提,但对方选择借物业和警方的手,让事情曝光于公众, 并且间接让他知道了自己女儿正在遭受的痛苦……以上这些, 足以让他对青年表示感谢。   焦旭良陪着妻子回到家,两人一起上了二楼。   阿姨依旧守在门外, 见夫妻俩回来, 焦急的走过去,“小姐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过, 我好像还听见了哭声。先生, 太太, 要不要让人来把门破开。我怕这么下去会出事。”   焦旭良发迹之前,为了赚够第一笔金, 干过不少粗活重活。他示意妻子和保姆后退一步, 一脚揣坏了门锁, 房门顺着那股力量砸到墙上, 发出砰一声巨响。   树树坐在电脑前, 一动不动, 台灯光将她脸上的水痕照得一清二楚。   她在哭, 哭了很久。   焦太太扑进去抱住女儿,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温声安抚:“没事儿了,都过去了,妈妈和爸爸都在呢。”   树树推开妈妈,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露了出来,漆黑得吓人,“你们为什么不让他继续,为什么要报警!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焦旭良蹙眉,握住女儿乱挥的胳膊,“他犯了错,我们当然要报警,难道让他继续这样折磨大家吗?”   “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树树尖叫,“说不定他马上就要出现了,但这一切都被你们给毁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焦旭良完全听不懂女儿的胡言乱语。   “我都是装的,哭也好,像个疯子一行在地上挣扎也好,都是装的,就是为了把他引出来!”树树的性格一直很活泼,但在姐姐去世后,她的性格渐渐变得低沉而安静。说话细声细气,做事也很静。   焦旭良忽然有些不认识这样大声吵嚷的女儿。   头又开始痛,心脏随着女儿带着强烈恨意的眼睛开始疯狂跳动,直觉提醒着他,树树言语中的他,代表的或许不只是一个人,还是一段不能回首的往事。   焦旭良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树树,你在等谁,为什么要引他出来,他做了什么。”   “姐姐……”树树忽然转头看向窗口,眼神并非空洞,而是聚焦在某个点上,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   “你们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自杀吗?”她将脑袋转回来,目光从爸爸脸上滑过,停在了妈妈的脸上。   短暂的停留后,她低头,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放于膝盖的手背上。   焦太太的呼吸变得急|促,十指用力掐住掌心,身体打了个晃,是身后的阿姨扶住了她。   “为什么?”女人推开阿姨的手,单膝跪在地上,用力握住女儿的手,“你知道对不对?对不对!”   “对,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树树推开母亲,冲到床头,床头柜旁摆着一个小木箱。   箱子上了锁,除了树树本人,谁都不能打开,也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女孩从脖子上取下从不离身的小钥匙,咔嚓一声打开锁。   遗照,积满了香灰的香炉,黑色的牌位,还有楠楠在世时穿过的校服。   校服很旧了,没有洗过,上面已经有了霉菌,青灰色的霉菌附近,还有一点血迹。   “这是姐姐死的那天穿过的校服,你们一定还记得吧?”树树拿起那件衣服抖开,翻起一边领子,上面有一朵小花和“楠楠”,这是焦太太为了女儿和别人拿错校服,特意绣上去的。   焦旭良在原地僵直片刻,接下那件校服捧在手里,指尖拂过凸出的刺绣,眼眶顿时湿润。   “我不知道是谁将话传出去的,嘲笑姐姐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被你和爸爸捡到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他们开始只是偶尔找姐姐一些小麻烦,丢掉她的钢笔,撕坏课本,藏起作业……可是在他们发现姐姐不会把事情告诉家长和老师后,便开始动手,他们不会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痕迹,打人从不打脸,他们会抓她的头发,用力挤压她的脑袋……”   树树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正在亲眼目睹那些画面。   “他们从那时候起就在直播,只是没有现在的‘主播’罢了。每次姐姐被他们堵在厕所和仓库,那些人就会派出一个拿出手机拍摄,会有很多人观看,他们会留弹幕,会打赏,有时候打赏多的人,可以指定‘节目’。就像你们从周舟手机里看到的那样……”   听到这里,焦太太早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怕你们觉得她惹麻烦,抛弃她。”树树的眼睛缓慢转动,看向妈妈,“你们会吗?”   “不会。”焦旭良声音低沉,因为角度缘故,台灯光没有照到他的脸,显得他目光尤为阴沉。   知道楠楠是领养来的人都是自家人,到底是谁说出去乱嚼舌根子!   焦旭良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问:“树树,接着说。”   焦树树看了眼她爸爸可怕的脸,手指头纠在一起,“后来有一次,姐姐被他们扒了校服锁在卫生间里,有几个女生故意拿手机拍照,然后把照片传到各个群里。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同学们经常说的高一被欺负的女人是她,直到,那些照片传到了我们班同学的手机上。”   “爸爸,照片里的姐姐好狼狈,我能够感觉到她的害怕和屈辱。然后我就逃课了,从初中部跑去高中部的卫生间。刚把门打开,那些人又回来了。”   “姐姐抱着我,捂着我的嘴,那些手机从隔间上面伸进来,紧跟着,他们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既惊讶又兴奋,急切地想把我拉出去。是姐姐拼命护住我,跪在地上求他们。她磕了好久的头,脑袋都磕破了……”   “所以她剪了头发……”楠楠是没有刘海的,但是焦太太记得很清楚,有一天她和妹妹很晚才回家,说是去剪了头发。   小女孩正是爱漂亮的年纪,焦太太没有多想,当时觉得新发型很漂亮,还想伸手去摸大女儿的头,被她躲开了。   楠楠看出妈妈的诧异,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今天作业好多,我上楼去做作业了。”   女儿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焦太太摸摸她的脸,转身进厨房给两个女儿做果盘。   如果当时她拨开了楠楠的刘海,如果她能观察再仔细一点,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那些欺负姐姐的人总是骂她丑小鸭,明明是孤儿院出来的,被抛弃的野|种,凭什么能生活在富人家庭。他们不断的说她不配,说她是家里的拖油瓶,说她的出生就是错误,否则又怎么会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卫生间的事情之后,我也被他们盯上了,我很害怕,很委屈,想过要把事情告诉你们,但是姐姐说,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谁也伤害不了我们。”   焦树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推开浴室,看见一池鲜血。   楠楠割裂了动脉,伤口又深又长,浴缸里的水早已经冷却。她最爱的姐姐一个人躺在冷水里,该有多疼……浴缸上的架子上,放着一份遗书。   【我不应该来这个家里的,对不起给你带来了麻烦,树树,你要好好的,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从来没想过,结束,是以死亡画上句点。   之后的母亲患上抑郁症,彻夜失眠,父亲也因为姐姐的离世伤心落泪,在医院和公司来回奔波。树树就把一切都藏在心里,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地祭拜。   “回国后,我一直在关注那些人,发现他们的游戏还在继续,只是参与者换了一批人。而被暴力的‘主播’,则是由房主在学校挑选指定。他才是藏在背后的真正凶手,一直都是他。   所以我向同学透露自己曾因心理问题在国外疗养,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人找到我,问我是不是神经病。我假装反抗,引起他们兴趣。   不过一周时间,那些人就开始找我麻烦,他们威胁我,如果我把事情告诉老师和父母,他们就会撕烂我的衣服,把照片拍下来贴到宣传栏上……他们最近迷上了灵异游戏,每天夜里都会播放女鬼的哭声,说是可以招鬼……”   树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很平静,和之前被鬼哭吓得近乎时常的女孩截然不同。她身上透着一种夫妻俩不认识的,超出年龄的冷静。   “爸爸,妈妈。”树树的声音忽然变得娇憨,“你们知道吗,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演他们很满意,只差一点了,房主就会现身,只要他出现,我就想办法知道他是谁。我要给姐姐报仇,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女孩激动地垂着书桌,声音尖利的嘶吼,“你们为什么要抓周舟,为什么为什么!”   “树树,你冷静一点。”焦旭良将女儿拥入怀里,年近四十的男人,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无法自已的身体在颤抖,“这件事情交给爸爸,爸爸一定把那个人找出来,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时间了,我想让她在离开前看到害她的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树树,你口中的她是谁?”焦太太步伐沉重,浑身的骨头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往事像一把利刃,将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凌迟了一遍。   她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是楠楠对吗,一定是楠楠!”   “楠楠,你在哪里,你出来让我妈妈看看你。”   “乖女儿,你是不是怪妈妈没有保护好,不肯见我。”   “楠楠,你让妈妈看看你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好不好……”焦太太泪眼模糊,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呼喊完全是一个母亲对女儿发自本能的呼喊。   树树隐忍着眼泪,一言不发,片刻后,她指着一个方向说:“她就床边,一直看着我们。妈妈,姐姐在哭,她哭得好伤心。”   焦太太肝肠寸断,泣不成声,膝行着扑到床边,两只手胡乱地摸索着,哪怕是能碰到一片衣角也好。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闹鬼的源头被揪了出来,小区里的人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唯有焦家的别墅,彻夜亮着灯火。   保姆缩在角落里,看着像疯子一样找女儿的太太,平日里总是安静的女孩,此刻也呆呆坐在茶几前,眼睛里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复杂情绪。   焦旭良紧握着妻子的手,强行把人按着坐下来,“楠楠已经死了!”   “没有,她还活着!”焦太太眼睛里充满了希望,扭头看向小女儿,“树树,你姐姐在哪,为什么妈妈看不见她。”   树树张了张嘴,歪着脑袋盯着墙角,“她就在那里啊。”   焦旭良感觉脑袋要炸了,妻子在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出现过幻觉,但女儿的精神状况只是较常人更加不稳定,并没有幻觉的症状出现。   好不容易恢复平稳的家,一夜之间就碎了。   他找到心理医生的电话,那头没多说就挂了,不多时,对方上门。一番问诊后,给出的答案却很奇怪。   “我觉得焦太太的状况并不算糟糕,只是受了刺激,加之过度悲伤才会失控。我记得你家里有备用药,给她吃一粒,睡个觉起来情绪应该能平复一点。”他皱了下眉,又看向树树,“刚刚做完测试的结果你亲眼看了,树树的情况平稳,没有复发的迹象。”   焦旭良:“可,可她一直说看见楠楠。”   心理医生也很困惑,他师从名医,眼睛辣,的确会有故意伪装成健康人士,想蒙混过关的病人,但他从来没被成功骗到过。   通过仔细观察过,他发现女孩很安静,情绪平和,似乎为了方便他的审视,她还去楼上拿了作业下来写。唯有在她母亲问到姐姐的时候,脸上会露出怪异的神色。   非要形容的话,树树的表情有点神经质,有点诡异,好像那地方真的站了一个,只有她才能看见的人。   心理疾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在病发前,日常生活中会有所体现。而每隔一周,楠楠都会在焦旭良的陪同下,和她妈妈到诊室做心理评估。   在今天之前,心理医生非常肯定,女孩的心理状况一直很正常,而且没有幻想症的趋势。   难道是她伪装的功夫太过炉火纯青,把他也给骗过去了?可这女孩子才十五岁,是只知道学习和玩乐的年纪。   树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停下打草稿的笔,一瞬不瞬地看着医生:“我没有生病,也没有骗你,检测不出来是因为姐姐一直都在。她不是幻觉,我自然也没必要伪装。”   心理医生觉得身上有点冷,这个女孩儿的眼神太过尖锐,好像能刺进人的心里。没多久,他就离开了,离开前叮嘱焦旭良多观察,实在不行明天一早就医检查。   焦旭良送走医生,已经凌晨三点。妻子吃了药后在沙发上睡着了,女儿收起书本,起身看着他:“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才一直没有说。我没有病,你才有病。”   “树树!”焦旭良有些生气。   树树:“你就是有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骗了一次就怀疑别人都是骗子!爸爸,你不觉得你太绝对了吗?!”   焦太太抑郁症严重的时候,焦旭良不忍心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他将工作搬到家里,亲自守着成天像个游魂在家里晃荡的妻子。无暇顾及,只好把女儿送出国,托朋友帮忙照顾。   那天厂里出了事故,他必须赶过去,刚好他母亲来了,身后还带了一个朋友。   焦旭良没有多想,嘱托几句,说自己会马上回来后,匆忙赶去了厂里。   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地上撒了一滩黑水。他给母亲打电话,无人接听,又给阿姨打电话,得知妻子居然进了医院。   原因是食物中。   要不是保姆阿姨怎么说都要送妻子上医院,焦旭良的母亲和神婆还想将妻子留在家里观察。   得知一切的焦旭良大发脾气,当即将两人赶走,从那之后,本就不太信鬼神的焦旭良,对封建迷信更是深恶痛绝。   就在他以为生活可以继续美满的时候,悲痛卷土重来,将整个家搞得阴云密布。焦旭良坐在沙发上,无力的冲女儿摆了摆手,“树树,去睡吧,今天太晚了。明天暂时别去学校,爸爸给你请假。”   “我真的能看见她!你为什么不信!”树树生气的扔掉手里的书本,指着焦旭良的脚边说,“我没有疯,爸爸你信我,你快点看看她,你再不看她就要走了!”   鬼使神差的,焦旭良僵硬地转头看过去,地板上空空如也。   从爸爸的眼神里,树树看见了茫然,她知道,爸爸看不见,妈妈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能看见姐姐。   楠楠是个很温柔的人,树树在外面和小朋友打架弄散了辫子,她会拉着妹妹坐在小花园里,一点点的替她编好。那时候她想,姐姐多好啊,她应该是我一个人的,永远对我好。   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希望姐姐只是她一个人的,她不要只有自己看见。   “树树,去睡吧,听话。”焦旭良声音低哑,眼神哀伤而沉重。   树树咬了咬嘴唇,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踩着拖鞋嗒嗒嗒的上楼了。   楼下客厅一片死寂,阿姨同样一夜没睡,她从角落里走出来,用抹布擦拭茶几上的水,“先生,太太那件事的确很令人生气,可是我还想是说,我们家乡有人真的能见鬼。他的日常生活和别人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说自己每天都能见到过世的妻子。我也不知道这是执念,还是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法解释的事物,但树树的情况和那个人真的很像……”   焦旭良脑子里嗡嗡一片,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响,抬手冲阿姨挥了挥,“你去休息吧,这些我来收拾。”   阿姨讷讷的看着主家,男人的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复存在,现在的他,更像一个被压弯了的老树。任何一点意外,都能将他彻底压垮。   “三年……”焦旭良重复着这个数字,忍不住想,满打满算,今年刚好是楠楠离开的第三年。   心里没来由的恐慌,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焦旭良垂下脑袋掩饰自己的表情,再次示意阿姨回房间去。   他转头看向沉睡的妻子,干涸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取过湿巾替妻子擦了擦脸,弯腰把人横抱起来。   树树一直没睡,她躲在门缝后,看着父亲抱着母亲略微佝偻的背,难过的蹲下,抱着膝盖无声哭泣。   她后悔把那些事情说出来,藏在心里,痛苦的只有她一个人。说出来后,爸爸,妈妈,就连看着她长大的阿姨脸上都是深深的担忧。   “姐姐,我是不是错了?”楠楠抬头,有个漂亮的女孩儿正低头看她,没有温度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头顶,是无声的安慰。   虽然知道无法握住对方的手,但她还是将手举到半空,虚虚的抓握住。   天光熹微,光亮赶走黑暗,安静的万嘉别院终于迎来了黎明。   焦旭良在沙发上枯坐了很久,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低头看向手机上的时间。再等等吧,说不定人还没起。   在原地不知道又站了多久,他再次看向手机,七点半,常华盛应该起了吧。   电话拨出去,只响了三声就接通了。   “焦总。”常华盛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执起毛巾擦掉头上的热汗,“今天怎么这么早?”   换做任何时候,焦旭良都张不开这个口,可是现在,只要他一想到“三年”就浑身冒虚汗,连手机都有些握不住。   万一,万一阿姨说的事情是真的呢?   他无法像从前一样否定这些可笑的言论,事关自己的女儿,他不敢有半点冒险。   “常老弟,”他清了下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方便引荐一下那位陆先生吗。”   焦旭良从未拿正眼看过陆汀,仅有的尊重完全是看在常华盛的面子。他知道,陆汀是个很敏锐的人,对方不会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所以他需要一个新的,更郑重的见面方式,好让陆汀摒弃前嫌。   常华盛一听就知道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是树树。”焦旭良一夜没睡,脑仁针扎似的疼,手指揉按着太阳穴,“见面的事情我希望你尽快安排,拜托了。”   常华盛和焦旭良打交道三四年了,第一次听对方用这样的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立刻给陆汀打了电话。   此时陆汀刚从睡梦中醒来,身旁留出的位置依旧没有人睡,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掀开被子下到地上。   刚一开门,管家捧着一套衣服立在外面。   管家:“这是老爷命我送上来的。”   衣服、鞋子、黑色的西裤,一看就是按照林归的风格准备的。至于是给谁,不言而喻。   陆汀捧着衣服转过身,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小叔叔一直保持那副打扮,不是不想换身新衣服,而是在等着他去发现。   当然,也可能是看他太穷,才没有提出要求。   “小叔叔。”陆汀走到窗前,男人放下手中的书,不等青年开口,接过衣物进了卫生间。   白色的衬衣大小正好,胸口的肌肉被衣物包裹,露出模糊的轮廓,腰身精瘦,被黑色的皮带环绕,有种说不出的性感,再配上那双笔直的大长腿。   陆汀后悔自己没发现男人的需求,默默走上前,“你以后想要什么,可以提出来。”   林归垂眸将钻石袖扣扣上,淡淡道:“不用,你买不起。”   虽然知道男人在体贴自己,但是陆汀还是想说一句,那个社交牛逼症他又回来了!   “下去用餐吧,别让他们等。”陆汀说完扭头就走,鞋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林归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即便是穿着皮鞋,也显了身形,走路依旧是静悄悄的,很难让人除察觉他的存在。   偏偏他气势又很强势,连带着空气也变得沉闷。   陡然一出现,餐桌上等候的几人立刻噤声,林之风第一时间扭过头,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嘴唇。   林兆琛亲手替小叔倒上咖啡,“您尝尝,味道不错。”   林归:“嗯。”   男人修长的指尖碰到咖啡杯,轻轻执起,放在唇边抿了一口。红润的嘴唇多出些许湿润感,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攒动。   陆汀默默地移开眼,双手用力抓着膝盖,在心里呐喊:小叔叔居然能吃东西,太神奇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看出青年在想什么,林归叩响桌面,像是看不惯他的蠢样,“快吃,凉了。”   陆汀哦了一声,按捺住激动捧着碗喝了一口热粥。   暖粥下肚,空落落的腹腔顿时被暖意充盈,正准备喝第二口,电话响了。   陆汀拿出手机,看着上面跳跃名字,直觉和焦旭良有关。   “常先生。”   “焦旭良托我请你去见一面,见吗?如果你不愿意,我找借口推了。”   “他没说是因为什么?”   “只说了和树树有关,其他的没说。”常华盛握着手机,拿出了十足的耐心等待答复。陆汀和焦旭良,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人是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他当然选择前者。   陆汀没有思考太久就给了答复:“见吧。”   常华盛点点头,意识到对面看不见,应了一声,道:“我待会儿去家里接你。”   “我在林家。”陆汀说。   林家?想起之前出现在陆汀隔壁的林之炎,常华盛知道该去哪里接人了。   “跟昨天的事情有关?”林之炎问。   林兆琛昨天下午出去应酬了,晚上回来的也晚,没来得及跟两个儿子沟通,顺口问道:“什么事?”   “万嘉别院闹鬼。”林之风说,“爸,你不知道,陆汀可厉害了。不过是随意走了走,就看出哪栋房子有问题。”   林兆琛记得自己曾经问过陆汀,是不是从陆老爷子那里继承了法术,他的答案是否定。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表明,青年本事不小。从第一面起,他就知道,陆汀是个很真诚的人,所以林兆琛不会觉得是陆汀故意瞒骗自己,而是倾向于,那身本领和陆老爷子根本没关系,或者关系不大。   作为晚辈,长辈的事情即便再好奇也没有立场和资格置喙、打听,他需要做的是保驾护航。陆汀需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   “A329没有闹鬼。”陆汀放下勺子,望着林之风道,“是有人在搞鬼。”   林之炎也愣住了:“你说那鬼哭是人弄出来的?”   “是。”陆汀笃定道,“那栋别墅很奇怪,我们在林子里时,我并没有发现它有问题,但在我们去找物业经理的时候,我感觉到别墅里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正是那东西,沾到了焦太太身上。   林兆琛被青年一席话搞懵了,“你的意思是,别墅里有两只鬼,一只藏在人心里,一只藏在那栋房子里?”   “不是鬼。”陆汀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因为那气息太过浅淡,而焦太太又是女性,他没好意思靠太近仔细观察。   “是死气。”林归搅动着咖啡勺,在杯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将勺子放到瓷碟中,“将死之人,或者新死之人留下的不祥之气。”   林兆琛做出洗耳恭听状,林归看他一眼,没了后续。   林兆琛:“……”   常华盛仿佛在林家安插了眼线,几人刚用完早餐,管家就快步走来,说有客人来访。   出发前,陆汀劝着林兆琛留在家,带了比较清闲的林之风前行,再算上林归,一辆车四个人刚好坐满。   常华盛忍不住从后视镜打量后座气势冷然的男人,容貌优越,棱角线条精致又冷峻,眼窝偏深,显得眼睛狭长而深邃。   他心里有个直觉:“是那位吗?”   陆汀:“是他。”   “那他知道吗?”常华盛指的是林之风知不知道自己身旁坐着的并非常人。   陆汀:“他知道。”   “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林之风说完看了眼身旁那位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锋利无比,正死死戳在常华盛的后脑勺上。   他怀疑小爷爷在吃醋,但是他没有证据。   为了方便聊焦旭良的事情,陆汀坐到了副驾驶,他回头道:“没什么,就是跟常先生介绍一下小叔叔。”   林之风差点被口水给呛住,乱辈分了吧!不过换个角度想,夫妻之间需要情趣,小叔叔小叔叔的多喊几声,没准还更亲昵。   按照冥寿计算,小爷爷现在得有七十多岁了吧,居然还能配合小年轻这么玩儿。   特别的,与时俱进。   身旁那尊大佛浑身都散发着冷气,林之风脸上的表情开始僵硬,往边上挪了点,紧挨着车门。   焦旭良和之前的态度天差地别,早早等在别墅门口,翘首以盼,看见常华盛的车后,急忙迎出去。   “陆先生。”焦旭良主动替陆汀拉开车门,表情难堪。   陆汀不打算废话,“我需要见一见树树。”   之前他态度那样轻佻,就差没指着青年的鼻子骂他是个大骗子,还私底下劝说常华盛离青年远一点。   甚至,在陆汀下车之前,焦旭良还在想,对方会不会故意为难他。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青年神色冷淡,摆明了对两人之前的摩擦既往不咎。焦旭良依旧对陆汀保持怀疑,但不得承认,这位面嫩的青年心情成熟,豁达,相比之下,自己倒是小肚鸡肠了。   “这边请。”焦旭良忍下繁复的情绪,带着陆汀进到家里。   常华盛和林之风从他面前经过,轮到林归时,他被突然出现的男人给震慑了下,对方神情冷漠,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许不悦和警告。   焦旭良很确定,自己之前并不认识这名相貌出众的男人。直到听见陆汀叫男人“小叔叔”,他恍然大悟,这位年轻的长辈,一定是知道自己之前对陆汀的轻视,记恨上了他。   对方的气势太盛,焦旭良竟然感觉有点腿软。   焦太太正在花园里晒太阳,她不再像昨晚那样苦恼,但神情呆滞,像个被抽走了骨头,只能无力瘫着的腐朽木偶。   阿姨给她倒了点花茶,轻声说:“太太,客人到了。”   焦太太原本只是随意看一眼,没想到居然看见了昨天好心提醒她的青年,急急站起身走出花园,因为太着急,脚下还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推开焦旭良扶过来的手,焦太太定定看着陆汀,“你昨天无缘无故提醒我要多晒太阳是因为什么?你是不是也能看见楠楠!”   “是,她一直都在。”陆汀对焦旭良说,“之前我们在墓园碰见那次,你女儿也在。”   焦旭良觉得荒谬至极,脑海中却浮现出青年看向墓碑的眼神,以及问自己的问题。双眼不受控制的看向自己身旁,手指伸出去,碰到的是虚无的空气。   “你们看不见她,是因为体内阴阳平衡,但是……”陆汀打量着焦太太,越发确定之前的猜测。   把楠楠留在家里的,应该是焦家的小女儿。   “但是什么?”焦太太迫切的追问道。   “没什么。”陆汀需要先确认一下,“我能见见树树吗?”   “能,我现在就带你上去。”焦太太无法解释,但她就是笃定,青年一定知道什么。   树树的房门从里面反锁,这是她的习惯。   焦太太敲了敲门,“树树,起了吗?”   女儿的作息一直很规律,无论是否上学,都会在早上六点半起床,而现在已经八点半了。不多时,里面传来脚步声。   房门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这一晚她根本没睡,略脏的头发披散着,隔着刘海看向妈妈身边的陌生的人。   “我不要医生!”她激烈的叫喊,甚至有些愤恨父母为什么不相信她。   “我不是医生。”陆汀没有多说其他,而是看向房间一角摆放的书中,书桌前的凳子上坐着一团虚影。   “她绑着两条马尾辫,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眼睛的颜色比较深,有点偏黑色。”   “她走过来了,摸了摸你的头顶。虽然你已经十五岁,和她过世的时候一样大,但你的个子还是很娇小,姐姐看你的时候,需要微微低头。”   “你能看见……”树树呆怔地看着青年,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她仰起头,抹掉脸颊的泪珠,倔强的看着焦旭良:“你现在信了吗?”   焦旭良张了张嘴,看看女儿,又看看陆汀,他想求证其他人是否也看见了,最后视线停在林归的脸上。   男人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平淡无波,可焦旭良却觉得,对方早已看透了他仓惶无措的内心。   一直以来,是他想错了。陆汀不是骗子,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陆汀口中描述的内容一字不错,是楠楠入殓时的装扮。   头发是他和妻子亲手编辫的,白色连衣裙衣服是树树帮忙换上的,这些事情就连参加葬礼的人都不可能知道!   因为那口棺材,从头到尾,一直紧紧盖着。   焦旭良看着天花板,耳边是妻子的抽泣和呼喊,他嘴唇无声的蠕动几下,突然抓着陆汀的胳膊,沙哑得像临死前的祈求,“陆先生,能让我见一见她吗,算我求你了,哪怕一眼也好。” 第63章   要看见鬼有两个办法, 法器,和打破人体的阴阳平衡。   陆汀把手交给焦旭良,想起他之前是坚定地唯物主义者, 怕他太惊讶或者激动, 仔细交代道:“别吓到她。”   焦旭良看着递到眼前那只白皙的手,指尖抖了下, 随即毅然决然的握住。   “陆先生, 我……”焦太太快步上前,“我也想见见楠楠,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陆汀示意她拉住丈夫的手,随后便闭上眼睛, 开始运转体内的阴气, 被压制着的阴气渐渐扩散至整具身体,沿着每一根血管四处流淌, 抵达指尖后, 它们试探性的触碰外界,在发现另一个载体后, 快速钻入焦旭良的身体。   焦旭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冰冻三尺的寒意让他从头冷到了脚。感觉到妻子指尖在颤抖, 他偏头看过去,柔弱的女人努力挺直腰背, 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他很清楚, 妻子体质偏弱, 此刻的感受应该更加难受。   “好了。”陆汀收回手, 视线落于前方。   窗帘隔档出的阴影处, 站着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女孩儿无声的勾起嘴唇, 轻微歪着脑袋, 笑得很甜,眼睛里却晃动红色的血液。   灵魂是不会哭泣的,如果他们哭了,那一定是血泪。   两条刺目的红从眼眶滑落到下巴,影子走近,微仰头看向自己的妈妈。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妈妈的指尖。   焦太太下意识伸手握住,指尖从楠楠的手背上穿过,抓不住。   “陆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她焦急地望向陆汀,希望他能想想办法。三年了,她无数次梦见大女儿还好好活着,她会在放学后回到家的第一时间钻进妈妈的怀抱,会拉着她的手诉说关于未来的梦想。有时候醒来,焦太太甚至分不清真实和梦境。   陆汀脑海中的知识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做,求助地望向林归。   林归的声线平直,不带丝毫怜悯,“焦太太,她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改变这个状态。灵魂就该是虚无缥缈,无法触及的。”   “不,她明明还活着,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焦太太无法接受女儿“死而复生”后再次被盖上死亡的烙印。   “她死了。”林归平静的提醒。   林归不再出声,深邃的眼睛静静看着那个近乎疯癫的女人。他的眼神太沉,太冷,这样的注视让焦太太的内心坍塌,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骨灰下葬的时候,你曾亲自放下一捧土;楠楠死后的第三天下雨,你独自去墓园为她撑伞;第二年秋天,她生日,你买了她最爱的蛋糕,和丈夫一起陪她过十二点……   焦太太无法再自欺欺人,女儿真的死了,而面前的,只是一道脆弱的灵魂。   林之风抱着胳膊,一直沉默的看着众人。他看不见楠楠的存在,但能感觉到屋子里不正常的空气涌动,再加上焦太太和焦旭良的表现,不难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最令他惊讶的,是陆汀和林归。   两个人一个冷一个热,配合得非常默契。   “看什么?”常华盛也看不见楠楠的存在,只看见焦旭良一个劲儿的抹眼泪,而树树也在无声的哭泣,一副想上前又犹豫的模样。   常华盛猜,她应该是想上去抱抱妈妈和姐姐,但又不想打扰他们难得的团聚。   “你不觉得他太冷漠了吗。”林之风的视线停在林归脸上,声音压得很低,怕被听见了挨收拾。   冷漠吗?当然冷漠。对一个悲痛的母亲说出最残忍的事实,心不是一般的硬。但无法否认,只有最坚硬的刀子,才能划开蒙住眼睛的幻想。   “还好。”常华盛模糊的评价道。   林之风没再说什么,安静看着那一家三口。   焦旭良终于迈出了那一步,停在母女俩面前,目光有些痴傻。女儿还保持着十五岁的模样,只是脸色变得很苍白,嘴唇无色,眼神虽然温和,却透着无法掩饰的死气。   他抬起一只手,隔着虚空碰了碰女儿的脸颊,又飞快将手缩回去。   楠楠张了张嘴,笑了:“爸爸。”   焦旭良彻底绷不住了,冲上去将老婆孩子抱住。树树抹了把眼泪,走过去将脑袋埋在父亲的肩头。她一直以为,姐姐的离开,他们一家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   这对她来说惊喜,是老天爷的恩赐。隔着泪眼看向那名个子高出自己一头的漂亮的青年,无声的说了声谢谢。   一家人相互抱了很久,焦旭良不顾形象的揉了把眼睛,眼球通红。   刚要开口,陆汀就轻轻摇摇头,目光停在树树桩头柜旁的木箱子上,“抱歉焦先生,我没有办法让她留下。”   焦旭良清楚地记得树树之前的失控的嘶吼,一直强调“她”要走了。他隐隐知道,他们一家四口彻底分离的时候到了。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他慌张地摸身上的兜,没翻到想要的东西后又后快速离开房间,回自己的卧室拿出一堆银行|卡,将它们捧到陆汀面前,“陆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有钱,无论楠楠需要什么无论东西多贵我都能买,不够的话我可以去借钱。只要她能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楠楠刚到家的时候才两岁,丁点大,说话含糊不清,发音也不够准确。   他和妻子两人坐在地板上,围着孩子,一点一点的纠正她该怎么正确的叫爸爸妈妈。   小女孩在孤儿院过得并不好,因为瘦小,她一直是被欺负的对象。   吃的、喝的、连被子都会被更强壮的小孩抢走。这种事情发生多了,她心里已经开始认定,被欺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谁让她打不过呢。   可是有了爸爸妈妈后,她知道原来不是这样。   被人欺负了,会有人替她出头。摔伤了,妈妈会温柔的替她处理伤口。考试考得不好,老师骂她蠢货,父亲会替她骂回去。   这么好的爸爸妈妈,她不想失去。当那些人威胁她的时候,她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爸爸工作很累,妈妈照顾自己和妹妹很辛苦,她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   她太爱他们了,害怕他们因自己不开心,也害怕无止尽的校园暴|力会让他们对她产生厌烦的情绪。孤儿院里不愉快的记忆,神奇的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她不想被抛弃,不想被嫌弃,她希望自己带给这个家的永远是开心和快乐。   可是她没有想到,那一字一句的恶意的辱骂,会给她造成那样大的影响。时间久了,她居然也开始怀疑自己一个被人抛弃的野种,是不是不配那么好的爸爸妈妈。她太平庸了,没有优秀的成绩,没有漂亮的外貌。   她身材干瘪,说话声音也不够好听,这样的她爸爸妈妈为什么会爱她?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怜悯吗?   楠楠无法控制自己胡思乱想,她觉得天要塌了,疼痛并不能让她感到屈辱,打败她的是那些对她父母的否定,以及自己日渐偏离的自我怀疑。   她其实早就想死了,生活太压抑了。她的生活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学校被围堵,被暴力,被孤立,一半却要努力维持正常状态去面对父母。   在她第一次想死的时候,是树树的出现救了她。   那天她被关在卫生间里,第无数次想把脑袋埋进马桶里,将自己溺死的时候,妹妹出现了。她像一道光冲进她的怀里,那样勇敢,又那样的莽撞。   当那些人去而复返,她知道,下一个受到伤害的将是树树。   小白鸽应该活在阳光下,留在温暖的巢穴中,她不需要去经历黑暗。所以她选择以死作为结束,因为她知道,只有她死了,他们对树树的伤害才能暂停。   楠楠从妈妈的怀里推出来,两只手虚抱着父亲的手,她说:“爸爸,我要走了。”   “这是你的家,你不留在这还能去哪里?”焦旭良转身,紧紧盯着女儿的脸。两行血泪衬得她的脸越发惨白,他却并不觉得可怕。   这是他养大的女儿,无论怎么样都是她的女儿。   “楠楠,你不要妈妈了吗?”焦太太站在原地,神情无助的望向陆汀和林归,她觉得他们两人一定有办法。   楠楠松开爸爸的手,笑着对妈妈说:“去我该去的地方。”   她不知道这世界上是否真有天堂地狱,此刻的她却不在惧怕未知的前路,因为爸爸妈妈的爱会一直陪着她。   即便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她仅仅只有一点遗憾而已,遗憾自己的死给这个家带来了那样大的痛苦,遗憾自己当时不够坚强,遗憾自己不能再多陪陪父母,遗憾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每天夜里陪着妹妹入睡。   “我不准你走!”树树扑上去,因为胳膊收得太紧,双臂从姐姐身体中穿过。   她死死咬着下唇,血渗出来染红了嘴唇和牙齿,“你说了会一直陪着我!”   “对不起,树树。”楠楠的掌心轻轻碰上树树的脸,泪水从透过她的掌根,落到了女孩的衣襟上。   她笑了一下,轻声叮嘱,“把箱子里的东西都烧了吧,这一次姐姐要狠心一点了,不会再因为你偷偷哭就出来见你。”   “我不要……”树树呜咽着,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没办法接受。   楠楠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又回身去抱了抱父母。松开手,她脚下一点点的往窗口退,不再惧怕疼痛站到阳光下。   灼热的光线刺透单薄的灵魂,明明该是很痛的,她却一直在笑。   楠楠的笑容温暖得像小太阳,家里的小白鸽除了树树,还有她。她也是父母心里的光,愿意捧在手心的宝贝。   焦旭良心如刀绞,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消失,什么也做不了。忽然身上一重,焦太太晕厥了过去,身体往后倒在了丈夫身上。   短短十几分钟,她经历了最极致的喜和悲,精神上支撑不住了。   这一觉她睡了很久,梦见了从接回楠楠到她离开的这十三年里的所有事。再醒来,她好似变了一个人,精神状态近乎亢奋,醒来第一件事是看时间,见已经是傍晚,离开前往厨房和阿姨一起准备晚餐。   焦旭良担忧的看了眼妻子的背影,“陆先生,我太太她没事吧。”相比起去询问医生,他现在更相信陆汀,只有陆汀说没事,他才能彻底放心。   “没事。”陆汀有些迷惑,这话焦旭良之前已经问过家庭医生了。   这家因为大女儿的事情,气氛低沉了一天。常华盛作为朋友,开解了焦旭良很久,告诉他人死不能复生。   这些大道理都是讲给别人听得,轮到自己身上,要接受起来却很困难。   焦旭良巴巴地望着陆汀:“陆先生,我是不是得给楠楠多少烧点纸钱衣物?”   陆汀不忍心告诉他真相,楠楠的魂已经灰飞烟灭了,就是翻遍了地府黄泉,也寻不到她的身影。非要究其根源,楠楠是因为树树的执念才留下的。   妹妹的自责和无助,白天黑夜的哭泣和思念,让她无法安心离开。再加上那日日夜夜的供奉,她根本狠不下心离开。   陆汀想,楠楠应该很清楚留下来的后果,但她还是选择以另一种方式再陪伴家人三年。   过了奈何桥就什么都忘了,而她,不相忘。   “烧吧,这样她能在下面过得好点。”陆汀轻声说。   林归看他一眼,青年心软时候睫毛耷拉下来,落下淡淡阴影。他的手指也放在膝盖上,轻微蜷缩。   他并不赞成这种欺骗,觉得没有必要。   但如果话是陆汀说出来的就另当别论,毕竟有夫妻这一层关系在,他总会多包容一点,纵容一点,哪怕不理解的情绪和言语,他也假装可以理解。   林之风一直抱着手机跟林兆琛汇报情况,告诉他陆汀都做了什么,有多厉害,另外他们不打算回去吃晚饭。   信息刚发送成功,阿姨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焦太太紧跟在后,眼神平静,不再是晦暗一片。   她知道,女儿并不是真的离开这个世界,只是暂时离开他们而已。等到她和丈夫百年,就能在下面和女儿团聚。   所以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成天闷在家里,她要改变自己,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只有这样,楠楠才能安心。   “开饭了。”焦太太放下砂锅,摘掉手套交给阿姨,“一点家常饭菜,大家别嫌弃。”   林之风吸了吸鼻子,挺香。他接过焦太太递过来的饭勺子,先替林归盛上米饭,然后是陆汀,最后才是自己。   常华盛看出他对林归的郑重,心说陆汀的这位长辈,难道也跟林家扯得上关系?   焦旭良这一天耗费了很多心神,强打起精神招呼客人,随后低声问妻子:“树树不下来?”   “她说没胃口,我晚点给她热点粥端上去。”焦太太的话音刚落,别墅里忽然响起门铃声。   阿姨匆匆忙忙地去开门,愣了下,小心翼翼的询问:“请问您是?”   “我们是市局的刑侦的警察,请问焦树树在家吗,我们想找她了解一点情况。”   熟悉的声音飘进来,陆汀、林之风、常华盛三人齐齐朝玄关看去,那高出阿姨半个脑袋的人,不是陈队还能是谁?   “陈队。”陆汀惊讶道。   焦旭良回过神,以为是陆汀的朋友,急忙将人请进来。阿姨也跟着退回客厅,对焦旭良小声说,“说是市局的警察。”   警察?不是陆汀的朋友?   焦旭良走过去,恰好听见陈队对陆汀说:“焦树树的同班同学死了,有些情况我们想想问问焦树树。”他看向走近的焦旭良,猜测他应该就是焦树树的父亲。   王家和上前说明了情况,问道:“方便让我们见一见她吗?”   焦旭良怕女儿情绪不好,想要拒绝,楼上却传来树树的声音:“能,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焦树树脸色煞白,眼睛因为之前哭得太厉害,红肿没有完全消退。   她从楼上下来,对几位陌生警察的到来毫不意外,仿佛早已预料。   “你们说的是苗芯吧,我早就知道她会走到自杀这一步,我劝过她很多次,但是没有用,三天前她就已经不去学校了。我以为她生病了,给她发消息也没有回……现在想来,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收得到信息。”   女孩儿生音清冷,说话时带着哭腔。   陈队:“你怎么知道她是自杀?”   “因为没有人能受得了那些屈辱。”树树说,“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她的吗?!”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直播软件。   陈队皱了皱眉,这个软件的图标是一个四四方方正方形,是没有任何logo的黑色。同样的图标APP他在苗芯的手机里也发现了,但是点不开,需要密码。   树树快速输入密码,很快就找到苗芯的直播间,把手机递给陈队,抽泣一声,她模糊道:“你们自己看吧。”她的心里既替苗芯感到难过,又为警察的介入而感到高兴。   她多么希望这件事情能引起社会的重视,多么希望校园暴力,那该死的直播APP和幕后主使能被绳之以法。   历史直播共多达十几条,最初的视频中,那些没露脸的人只是对苗芯吐口水,将她堵在楼梯转角拍打她的脸。   力道不重,但侮辱的意味明显。   第二条回放中,苗芯被孤立,全班同学都在大扫除,只有她要提着一个很大的水桶去打水。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水撒了,膝盖磨破了皮。那么多人围着看,指指点点,嘲笑奚落,只有树树走上前去,帮她一起去打水。   回来的时候,几只手伸来,把树树给强行拉走了。   他们将镜头怼着苗芯的脸,嘴里嘻嘻哈哈,说:“你们家不是卖鱼的吗,脏活累活干了不少吧,怎么这么没用。”   紧跟着,有人递上一根麻绳,接过麻绳的人开始对着苗芯抽打。   恶劣的声音和女孩儿抽泣在客厅中回荡着,焦太太看得心里不舒服,只要一想到大女儿也曾遭遇过这些,心脏就会抽痛。   树树拉住她的手,抹掉妈妈的眼泪:“我陪你上去休息吧。”   焦旭良给阿姨使了个眼色,让她帮忙把人扶上去。妻子离开后,他的脸色就变了,放在沙发上的拳头青筋凸起,肌肉绷紧。他现在最想干的,就是把这些人抓起来全部剁碎!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做出这样的畜生行径!   王家和坐在陈队身边,眼睛盯着屏幕,笔下快速书写记录。没多久,树树回到了楼下。   陈队把回放暂停,问树树:“听其他同学说,你跟苗芯关系很好。”   “当然好了,我们俩都是他们欺负的对象。苗芯比我更早被他们盯上,就因为她脸上有一小块烧伤留下的疤。之后我们经常相互帮助,她被欺负的时候,我如果在场就会去帮忙。我受欺负的时候,她也会帮我。”   相互帮助这四个字,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听得众人心里极不舒服。   陈队问:“苗芯在死前,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树树眼神空洞,苗芯是个长很可爱的女生,那块疤并不大,带着一点凹凸不平,颜色偏粉,真的不吓人,也不难看。   可是落到有些人的眼里,那就是恶心,无法容忍。   “苗芯家里做水产生意的,但她从来没有把鱼腥味带到学校里来过。直到有一天,那帮人里有人陪着家长去市场买菜,恰好逛到了苗芯家的摊位上。   苗芯当时正在帮她妈妈杀鱼,血和鱼鳞溅到了脸上,把那人吓了一跳。他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各个群里,告诉大家苗芯是双面人,平日里在学校唯唯诺诺,重话都不敢说一声,回到家却是这么一副凶狠嘴脸。   他还告诉大家苗芯如何刮掉鱼鳞,如何掏出内脏,将她形容成残忍的女刽子手。连带着苗芯脸上那块去不掉的,被大家厌恶的疤,也变得比从前更加狰狞。   甚至有人说那是恶魔的印记,说她不祥,会给人带来灾难,要不然为什么之前有个同学从她面前经过,会突然摔跤。” 第64章   树树的表情愤恨又难过, “其实那个同学摔倒跟苗芯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他自己踩到散乱的鞋带。但是从那天后,他们开始变本加厉的对待苗芯。简单的孤立已经无法满足他们, 他们会把垃圾倒进苗芯的书包, 会用黑色的笔将脸上的疤痕圈出来,还会在半路堵截她,让她脱掉衣服,对着镜头说自己是个丑陋的贱|人。”   “这他妈还是人吗!”常华盛实在忍不住了,简直不敢相信, 这些事情真的是十五六岁的青少年干出来的。   林之风看他一眼, “我以前的高中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当时那群人欺负的是学校从其他地区挖来的中考状元,那同学家庭条件一般,吃穿用度比不上贵族高中的其他孩子。   起初那个班的人只是不跟他玩,到后来发展成激烈的排斥, 说是呼吸同一片空气觉得恶心, 硬是不让人进教室上课。   老师和校长都出面干涉过,但那群学生家里都有权有势, 他们不敢得罪得太狠。   林之风仗着家里的背景,伸手帮过一次。之后不久, 那人就转学了。   焦旭良给女儿递纸巾, 想说要不明天再问话吧, 但是陈队不肯, 他当然知道小姑娘的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强, 可事关人命, 他不能拖延:“树树, 你继续说。”   树树擦了眼泪, 深吸口气。   “半个月前开始, 我们学校突然流行起玩灵异游戏。我和苗芯作为‘主播’,必须每天夜里十一点开始直播。于是我们小区的周舟开始播放女鬼的哭声,我在房间里呆坐,或者按他们的指示做一些小游戏。而苗芯,她必须每天夜里十一点就到十字路口烧纸。”   陈队略惊讶的看了陆汀一眼,以前不信也就算了,现在他成了陆汀的死忠粉,再听到这些不觉得荒唐,只想打人。   他没有打乱女孩的节奏询问谁是周舟,也没有催促树树去回忆她和苗芯的交往,耐着性子示意对方接着说。   树树:“因为有姐姐陪着我,我直播玩游戏的时候并不怎么害怕。但是苗芯不一样,她爸爸妈妈做水产很忙,为了进到最新鲜的货,经常凌晨出门,或者凌晨才回家。   那一段时间,苗芯的外婆病了,她妈妈必须回去照顾。爸爸为了早点抢到新鲜的海鱼,索性住在水产市场里。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苗芯一个人住在家里,他们把人从家里拖了出去,带她去了一栋凶宅。”   “凶宅?”陆汀终于发话了,他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什么样的凶宅?”青年眉间多了轻微褶皱,坐直了身体,目光专注地看向树树。   树树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是后来看到直播才知道她去过的。”   她从陈队手里取回手机,手指滑动屏幕,找到一个视频点进去。   尚未进入房子之前,苗芯的手里就拿着自拍杆开始拍摄,弹幕上都在催促她快点进去。镜头一直在晃动,说明她很害怕。   越往后看,陆汀越觉得那栋房子眼熟。   王家和突然道:“是梁璐那栋别墅!”   整件事不管和已经死掉的梁璐有没有关系,但只要沾染上这个名字,仿佛就会发生不幸的事。陆汀掌心压在膝盖上,偏头看向林归:“这件事会和梁璐有关吗?”   “不知道。”林归看着青年迷茫的眼神,抬手想要放到他的肩上。   安慰人这样的温和的举动他太生疏了,悬停片刻,又收回去。男人他抬了抬下颌,“先看下去。”   画面中,镜头朝左边滑过去,随之传来苗芯的声音。   “这栋别墅前不久刚死过人,一个,一个女人……”她吞咽着唾沫,上下牙齿相互击打,发出明显的咯咯声,她发抖得比之前更加厉害。   弹幕上炸开一大片红色,随即划过一行鲜红色的文字,【没看过直播吗,站住,仔细拍摄每个地方,越诡异的地方越要拍仔细点。】   苗芯不敢反抗,因为她知道这些藏在背后的人家里多少有些背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让爸爸妈妈的小摊做不下去。   她家的条件不好,不能失去仅有的收入来源。   她强忍着害怕,走进原本想要略过的花园。   花园因为无人打理,长出了一些野草,一只野猫从里面蹿出来,吓了她一跳。手机险些掉到地上。   弹幕里立刻就有人骂:【杀鱼的时候手不是挺稳吗,拿稳了,手机摔坏了你卖十次都赔不起】   【你们说她是不是在装可怜】   【抱歉啊,你这句话再配上她的脸,我想吐了】   【苗芯,把镜头对着你的脸让我们看看】   画面翻转,露出苗芯带疤的脸。屏幕后面的人默契的开始发同一个字:【呕】   苗芯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难过,弱声问:“还要继续吗?”   【继续】,有人发了指令。   镜头再次对准庭院,苗芯慢慢朝前方走去,按照观众的指示将每一个角落都拍得很清楚。大概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弹幕上飘过:【到房子里去】   梁璐的别墅空置着,无人打理。加之里面死过人,就连保安都不喜欢从这栋房子前经过。所以从苗芯逛完院子,到她捡起石头砸碎玻璃,一直没有人发现她。   观众们并不希望主播被抓,这样还有什么看头。他们让苗芯翻进去,然后躲起来。   过了不久,有手电光从外面打进来。   保安站在外面装模做样的喊了一声,随后走了进去。脚步声变得清晰后,苗芯按照观众要求,将手机镜头露出去,正好拍到两个保安。   “你看见人了吗?”   “没,没有……”回答的保安胆子不大,“这栋别墅主人死后没人交电费,已经停止供电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咱们还是走吧。”   那个死去的长相美艳的女人在别墅区内的存在感很强,每次她开着敞篷跑车路过,两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可是此刻,只要一想到她死在这栋屋子的车库里,而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藏在了地板下,两人就忍不住浑身颤栗,鸡皮疙瘩掉一地。   【老子的胆子比他们大十倍!】   【没意思,苗芯,你吓吓他们】   【你装鬼哭,焦树树那边的鬼哭声,都快把那些大人吓疯了,老子切换着看快忙死了】   苗芯害怕的握紧自拍杆,咬着下唇有些犹豫。   弹幕里有人威胁:【我舅舅一个朋友就是你爸妈卖鱼市场里的老板。】   苗芯屈服了,她张开嘴,然后用手捂住,带着嗡音的哭声在冰冷寂静的空气中飘荡。两个保安连连后退,转身就跑。   【哈哈哈哈哈真他妈傻逼】   【笑死个人,我看他们快吓得尿裤子了】   【好了,苗芯你现在去车库。】   苗芯深吸了口气,手机上的光衬得她脸色青黑,眼白却又更加明显,显得有些诡异。她对别墅的构造不熟悉,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车库。   有人开始不耐烦,骂她蠢货。   不知是谁想到了馊主意,改变了让苗芯马上去车库的想法,反而让她朝楼上走去。苗芯推开一扇扇门,终于被叫停。   【你进去,把她的衣柜打开】   苗芯的手在抖,画面晃得很厉害,她可能猜到了对方接下来要她做的事。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闭上眼睛连续做深呼吸。片刻后,在观众的催促中睁开眼,走向衣柜。   衣柜里挂着许多漂亮的裙子和奢牌套装,苗芯颤抖着声音,学着那些漂亮博主的语调说:“我现在要换衣服,你们帮我选一件吧。”   【红色连衣裙】   【卧槽,不是说穿大红色死掉的人会变厉鬼吗,你太狠了吧】   【大晚上看这个太刺激了】   【磨蹭什么,快点换啊,不准把镜头转开】   苗芯自从被扒过一次衣服后,就会在里面穿小背心,她脱掉自己的衣服,取下那条红裙。因为个子小,根本撑不起这件气场很大的长裙子,裙摆拖到了地上。   “好了,我已经换好了裙子。”苗芯说话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睛忍不住朝四周看去。   屋子里太黑了,只有照进来的月光帮她看清脚下的路。女孩踩在木地板上,下一个目的地是车库。   之前有次被关在器材仓库的时候,她听见那些人聊过,说是某个别墅区死了人,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干了,像块风干的腊肉,特别恶心。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来到这个地方。当初听到过的话,正死死纠缠住她的耳朵,让她怕得腿脚发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很快,到了车库。   里面的黄|色警戒线已经被撤走,地上残留着一点白色的痕迹固定线。   苗芯走过去,躺进痕迹线内,像个死人一样闭上了眼睛。恐惧在这一刻突然退缩回心底,她的表情变得很平静。   镜头离得太近,清楚地拍到她眼皮下的眼球正在转动。   直播的时间一点点流逝,她躺了一个小时,十二点半的时候,观众觉得没意思,直接就散了。   苗芯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了眼曾经死过人的坑。她的眼神很怪异,嘴角忽然笑了一下。   陆汀让陈队往回倒了一点,将苗芯最后的笑容又放了一遍,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多看了几次后,不只是陆汀,就连其他人也开始觉得恐怖。   树树:“很诡异吧,他们也觉得很诡异,所以在苗芯第二天直播的时候,给了好多打赏。”   陈队问:“这个直播软件是从哪里下载的?”   “一个网站,需要邀请码才能进去。”树树说,“除了观众和主播,其他人找不到的。”   王家和终于得以停笔,甩了甩写得快抽筋的手,问:“观看人数最多的时候能有多少?”   “五百多。”树树说,“这个直播软件和其他的不一样,主播和房主是两个人,但是我知道,所有的房主都是一个人,他们用的一个ID。”   陈队他们对这个直播软件非常陌生,听得一头雾水。   “房主是什么意思?”王家和问,“还有,你之前的提到的姐姐是谁,她现在也在吗,也认识苗芯?”   “姐姐她已经死了。”树树仿佛怕惊扰了谁一般,轻柔道,“但她一直陪着我们。”   王家和转头看着陆汀求证,见青年点了点头,顿时一脸菜色。陈队和其他警员也有些无措,紧张的朝四周看去。   陆汀:“放心吧,不会有事。”   得到青年的保证,陈队安心不少。大概觉得自己的样子太过没出息,他假装清了清嗓子,手指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问树树:“这段凶宅直播是四天前,但苗芯的死亡却是在一天之前,中间这三天,你们真的一点联系也没有?”   “警察叔叔,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三前天就不去学校了。”   “能给我们看看你的手机吗?”陈队愿意相信女孩的话,但是作为警察,他必须反复怀疑一切和死者有关的人和事。   “可以,你们随便看。”树树交出手机后,靠在了沙发上,咬着嘴唇望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发呆。   陈队在树树输入密码后,找到了她和苗芯之前的短信来往。   没翻两页,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没想到,另个女孩仿佛冬夜里迷路的旅人,一直在相互取暖,鼓励对方坚强走下去。   二十分钟后,陈队把手机还给树树,没有发现任何有用信息。   正如树树说的那样,前三天她一直在尝试联系对方,苗芯始终没有回复。就今天早上,女孩还在给朋友打电话,没有接通。   一脸正气的男人表情困惑,眼神复杂,身旁负责记录的王家和也陷入了沉思。   客厅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窒息。   陆汀拽了拽林归的袖子,“我想去梁璐的别墅看看。”   陈队一下子抬起头,“陆先生,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陆汀说,“只是觉得苗芯最后的笑很奇怪。”   陈队看了眼林归,对陆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说。林归微愠,他很不喜欢对方将他和陆汀划分开的行为,收敛的气势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惊了林之风一跳。   陆汀连忙道:“林归可以一起听吗,他是我很好的值得信任的朋友。”   陈队:“事关案情,抱歉。”   陆汀安抚的拍拍林归的肩膀,动作自然而娴熟,同样的动作林归见他对李骞做过,对常华盛做过,对冯茜茜也做过。   这么一算,他排在第四……   陆汀猜不透男人在想什么,只是明显发现他的脸色更差了,转头对陈队道:“我知识储备有限,林归比我更加专业。”   在陈队心里,陆汀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厉害的。   苗芯的案子不简单,并非单纯的自杀,经过反复权衡,他同意了让林归旁听。   由王家和带队,其他警员继续对直播软件中的视频进行排查,陈队在获取焦旭良的同意后,和陆汀林归去了后花园。   花园里摆了一张小桌,三人坐下来。   陈队没有做任何铺垫,“苗芯的自杀不太对劲,根据现场的痕迹和伤口判断,她是握住刀柄,用右手将其刺入自己的腹部。单来看这些,毋庸置疑她就是自杀。可是现场并没有血,除了她衣服上,地板非常干净,本该流了一地的血不知去了哪里。我们盘问过她的父母,答案是不知道。”   “其实,”他停顿了下,对陆汀道,“今天如果没有在焦家碰见你,我也打算联系你。因为案子实在怪异,我们用了任何办法,仍然无法找到血迹。”   “血从一开始就没有沾到地上。”林归放手搭在腹部,身体闲适的靠在椅子上,神情淡漠,好像无论多怪异的事情,他都觉得稀松平常。   陈队觉得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太沉得住气,很可怕。   陆汀看了男人一眼,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苗芯死前就布置好了一切,而她的家人或者朋友,帮助她完成了后续工作?可她为什么要这样?”   林归:“仪式。”   男人说完站了起来,垂眸看向陆汀,“走。”   陈队还没反应过来,陆汀就已经跟着男人直接从后花园的小门离开了焦家。站在落地窗前的常华盛和林之风立即追出去。   林之风扯着嗓子喊:“陆汀,你去哪?!”   陈队回头应道:“我们有事出去一趟,结束后我保证把人送回去。”   上了车,陆汀有些微喘,接过从驾驶座递来的矿泉水猛地灌了一口。抹掉唇边的水珠,审视着静默的男人,追问道:“什么仪式?你怎么知道?”   “书上写的。”林归瞥了眼青年错愕的脸,勾起唇角,“没事多看书,别沉迷养蛊和折纸。”   陆汀:“……”   陈队通过后视镜看了下两人,一脚踩下油门,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苗芯所在的小区。   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墙壁剥落的痕迹,都能说明小区的落成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很久。老人们吃过午饭,几个一堆聚在凉亭和楼下打扑克。   见到有陌生人前来,纷纷朝后看了一眼,嘴里嘟囔着:“那个警察又来了,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他对面的人回答道。   陈队带着陆汀进入一栋单元楼,在二楼停下。   他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一道粗哑的男音问:“谁?”   陈队道:“苗先生,是我,刑警队的陈培。”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人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三番四次的来。我求求你们,别再来打扰了,我只想她安心的离开。”苗先生痛苦的在里面咆哮道,嗓音中隐含着哽咽。   陈队:“苗先生,你女儿或许并不是自杀那么简单,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我不想!”苗先生狠狠砸了下门,怒吼,“滚,都给我滚!”   这次换了陆汀上前,“苗先生,苗芯死前被迫做过直播的事情,和她遭到不公对待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陈队立刻换了个思路劝说:“对,我向你保证,APP的下载通道很快就会被关闭。”   “那又怎么样,人已经死了……”苗先生仍然很抵触警方的到来,但还是打开了门。   屋子里有股焚烧过纸张的味道,陆汀皱了皱鼻子,沿着气味往阳台走了两步,隔着中间的厨房,一眼就看见正散发着白烟的纸钱堆。   纸钱放在搪瓷盆中,火已经熄灭,旁边,一个随意挽起头发的女人正跪在地上。   察觉到外面投进来的目光,女人抬头看向陆汀,礼貌的点了下头,便拿起一根棍子在纸钱灰烬中翻了翻。藏在底部的火星到了面上,很快就将烧至一半的纸钱点燃了,猩红的火苗一下子蹿起来,险些燎到女人的头发。   她不避不闪,火光映在眼底,撕下一张新的黄色纸钱送入火中。   苗先生没有招呼客人坐下,站在一旁点了一根烟咬进嘴里。他吐出一口烟雾,问陈队:“陈队长,该问的你们都问过了,该回答的我也回答了,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来我家还有什么意义。”   陈队:“我带来了血液痕迹的两位专家,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苗芯留下的血迹。”   苗先生感到很疲惫,“你们找吧。”   陈队带着陆汀进入苗芯的房间,房间很小,陈旧的书柜上摆满了各种课外读物和教辅资料,旁边是一个立在地上的穿衣镜。   而苗芯的尸体,正横陈在房间正中央,就躺在白色的痕迹固定线中。   陈队低声说:“苗芯的死因明确,是因腹部中刀,失血过多而死。按照规定,死亡原因明确的情况下,不得在未经亲属同意的情况下做进一步解剖尸检。所以在做完初步尸检后,尸体在苗先生和苗太太的要求下,被送了回来。”   尸体没有被放在床上,而是躺在地上,地下点这一张白布,周围点了一圈蜡烛。火光跳动,将苗芯僵白的脸照出些许橘色。   陆汀用胳膊肘撞了下小叔叔的手臂:“你说的仪式,指的就是这个?” 第65章   一般来说, 尸体不会这样停放在家,乡下会将灵棚搭在院子,城市里, 个别小区在物业和其他业主同意的情况下, 会搭在楼下空地,方便亲朋祭奠。   可是苗家没有,他们把尸体摆在家里,从苗芯的外表来看,他们还给女孩上了殓妆。   林归没有否认, 浅淡的眸子微动, 看向苗先生:“米伽族在我国是个小众民族,人口不足三千人,这个族和其他少数民族不同,人死后他们不会采取土葬、天葬、水葬、树葬, 而是先把尸体在家停放七天, 待到他们的灵魂去往虚空,才会将尸体进行火化。”   男人身材挺拔, 肩胸宽阔,因为个子太高, 看人的时候眼皮微微下沉, 显得目光尤为幽深。   陆汀默默的听着, 小叔叔平时爱看书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些可都是生活中无法接触得到的知识!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有点小崇拜。   苗先生脸色阴沉沉的, 垂在腿侧的双手不禁握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归启唇, “如果是病死的, 他们会将尸体用白布缠绕,以免病气过到活人身上。若是横死、暴毙、自杀,他们会把血一点不漏的收集起来,一遍一遍擦拭逝者的身体,直到血用完。因为他们坚信,鲜血会是指引,指引亡者走向另一个世界。”   苗先生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男人,但他仍旧嘴硬:“我放你们进来,是因为我知道今天若是不开门,陈队长明天还是再来。但我没想到,你们进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似是而非话,还是当着我女儿的面说。”   “你们走吧。”苗太太从阳台走到苗芯的卧室门外,手指用力抓着门框,指关节泛着青白,“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陈队直觉这个家里藏着秘密,而且很可能和苗芯的死有关,他无视对方赶人的架势,快速说道:“苗芯的死有些蹊跷,我们只是想把事情调查清楚,对你们,对苗芯都有个交代。”   “法医已经鉴定过了,人是自杀死的。”苗先生坚定道,“你们要是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夫妻俩见陈队还想说话,苗先生直接进厨房提出一把菜刀,高举着威胁。   没办法,三人只好先离开苗家。   站在楼下花坛边,陈队狠狠皱眉,苗家夫妻俩对女儿死亡的态度很奇怪,他们没有逼着警察去查找逼死女儿的凶手,也没有要求下架APP,更加没有去学校讨个说法。   唯一和其他失去孩子的父母一样的是,夫妻俩神情憔悴,无论再怎么努力打起精神面对警方,依旧无法掩饰皮囊下深藏的哀恸。   他掐按了下眉心,望向林归:“林先生,我想问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林归微眯起眼睛,忽然抬头看了眼四楼,一颗脑袋飞快缩了回去,是苗先生在楼上偷看。   陆汀也注意到了,他朝小叔叔靠近,“他们在防着我们。”   陈队同样有所感觉,他仔细回忆林归说话时苗家夫妻的反应,心头有种近乎执拗的肯定,林归说的是真的,他们就是在效仿米伽族人死去后的仪式。   “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用血擦拭了尸体,那为什么尸体上干干净净的?”陈队对民俗一窍不通。   林归:“因为要干干净净的上路。血只是指引,等亡者找到了路,自然要把身上的血擦干净。”   整套仪式非常诡异,再加上苗芯死前还去过梁璐的别墅,他总觉得,整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一根手指弹了下眉心,陆汀捂着额头抬眼,林归神情倨傲的说:“不是要去梁璐的别墅看看?走吧。”   陆汀定定看着男人的嘴唇,颜色似乎淡了点,连忙在心里掰手指头算了算,小叔叔维持人类的状态已经半天多了,是不是快不行了呀。   上车后,他对着林归拍拍自己的肩膀,“累了你可以靠着我休息一下。”   林归轻嗤一声,别开脸看向窗外,嘴唇抿着,一副我很强,我不需要的模样。陆汀悄悄翻了白眼,不靠算了,他还不稀罕。   陈队的车被拦在门口,他亮出证件,保安立刻放行。   别墅区因为死过人,住户觉得晦气,一些家里有多套房的已经搬走了。   反正房子也全部卖出去了,物业反而觉得这样很好,那些难伺候的有钱人一走,他们的服务压力小了很多,连带着保安和保洁都有些懈怠。   沿路开进去,陆汀看着两旁明显疏于修建的枝丫,品出几分萧索。很快,汽车停在一栋大门紧闭的别墅前。   别墅的院门不太高,直接就能翻进去,铁门没锁,敞开着。   陆汀绕到侧面,找到了之前被苗芯用砖头砸烂的窗户。物业那边没有备用钥匙,陈队皱了下眉,抬起一条腿从窗户垮了进去。   落地后,他去门口给陆汀和林归打开门。   车库面向外的那道门是锁着的,三人穿过厨房旁的储物室,将和车库连通的小门推开,一股阴凉扑面。   陆汀嗅着空气中的各种味道,霉味,汽油味,从外面渗进来的泥土味,还有一丝很淡的,寒凉中夹杂着腥臭的气味。   他顺着味道走到发现尸体的坑前,陈队讲述道:“这就是藏尸体的地坑。”   地坑挖得四四方方,若是盖上地板,就像一口泥塑的棺材。陆汀蹲在坑边,发现一团泥土颜色偏暗。   陈队道:“发现尸体的时候,尸液渗了进去。”   陆汀看着那捧土,扭头向林归求证:“阴气不算很重,会对苗芯造成影响吗?”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陈队听得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咂摸下嘴,“二位,能不能别打哑谜。”   陆汀解释:“苗芯之前在坑里躺过,这点阴气损害不了她健康,晒晒太阳就散了。可是苗芯在来过这里后不久就自杀了,难保她不会受阴气影响,化成厉鬼。”   陈队哑了,脚跟后蹿上来一股寒意。   死前受了那样大的屈辱,死后若是有机会报仇,试问,谁会拒绝呢。   “那个仪式!”陈队反应过来,“苗芯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在帮助苗芯……”   “晚了。”林归道,“仪式已经结束了。”   陈队想起那通报警电话,报案说出事的不是苗家,而是苗芯的老师,她说苗芯好几天没去学校了,打父母的电话也不通,让社区的人去看看,也没人敲门。   老师怕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学校被人讹上,迫切的希望警方能去看看。   起初去的是片区民警,在敲苗家的门无人应答后,他们去问了隔壁邻居,隔壁邻居却说家里有人,今天一大早就有烟雾从厨房阳台冒出来。   民警立刻叫来了消防,暴|力破门,门一开,夫妻俩正坐在客厅里。从大门处看进去,他们恰好看见躺在地上的苗芯的上半身。   他们迅速冲进去,发现女孩已经死了。凶杀案属于刑事犯罪,随即就把案子转给了刑侦。   案子本来该二队接的,但在听了民警对案子的描述后,他想起陆汀之前说过,遇到怪异的案子可以通知他,怕和梁璐扯上关系。   陈队这才跟二队和上面协商,交换各自手里正在处理的案子。   他们赶到的时候,苗芯父母的俩的态度含糊不清,问他们什么时候发现女儿死亡的,他们说一天前,问他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他们说忘了。   当时女孩身上插着那把刀,衣服上沾着血。他们本来打算将尸体带走,夫妻俩说什么也不肯,开始哭嚎赶人,甚至拿东西打砸警察,还以死相逼。   失去孩子的父母很难维持理智,警察没办法,只能先离开。   回到警局后,陈队越想越觉得奇怪,急性失血超过人体总血量的百分之三十就会对生命造成威胁。抢救不及时,人很快就会死亡。   苗芯应该流了不少血,可除了她腹部的血迹之外,地上干干净净,连背后都没有血。很快,技术部门给出了指纹比对结果,刀柄上只有苗芯一个人的指纹。加上现场勘测没有打斗和挣扎痕迹,确定人是自杀无疑。   可从苗芯身上流出来的血到底去了哪里?   陈队被这个问题缠绕得喘不过气,他隐隐觉得,这是关键。   之后,他再次带人前往苗芯家,却发现苗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来烧掉了。夫妻俩脸色不同程度的阴沉着,见了警察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非常排斥外人进入,回答的问题也是模棱两可。   “血去了哪里?”   “不知道。”   “苗芯生前是否和人发生过矛盾。”   “不知道。”   “能看看苗芯的手机吗?”   这回夫妻俩倒是有了正面反应,将苗芯的手机递给了陈队,可当问及密码的时候,他们的答案同之前一样——不知道。   现在的学生课业压力大,同学间也经常有摩擦,一队之前经手过几起自杀案件,那些死者的父母哪一个不是抓着警察,让他们务必查出自杀背后的缘由。   可苗家夫妻俩明显在隐瞒什么。   这不符合常理。   除了初见时的悲伤之外,苗先生和苗太太在之后表现得很镇定。方才林归描述“仪式”时,夫妻俩的反应是陈队和他们接触之后,所见过最激烈的情绪。   直觉告诉他,他们在谋划什么。   陈队:“陆先生,有什么办法阻止吗?”   厉鬼索命,毫无理智可言,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也看过恐怖片,知道那些东西疯狂起来杀人不眨眼。   有些人的确可恨,但情理法不可完全兼容,犯了错的人,应该交给法律制裁。   陆汀摇了摇头:“抱歉陈队,目前来说,我没有办法,而且我很确定,苗芯的灵魂不在那间屋子里。”   陈队心里升腾起一种无力感,他忽然意识到,人在鬼神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可相比起强大的鬼神,心里藏着怪物的人,似乎更加可怕,是他们亲手创造出厉鬼心中的仇恨。   “我送你们回去吧。”陈队打起精神,问陆汀,“是回恒华小区,还是焦旭良家?”   “去焦总那里吧,林先生应该还在等我。”   焦家。   林之风正在喝茶,而常华盛正在跟焦旭良聊树树的问题。   树树除了谈及姐姐和苗芯时情绪会有所起伏,平常时候安静得像个木头人,好似失去了一切情绪。   以前他以为女儿经历过大悲之后,情志受损,得花时间慢慢养好。但有了之前情绪失控做对比他才发现,原来树树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把情绪藏起来了。   “之前送她去疗养的地方环境很好,这一次,我和她妈妈陪她一起。至于工作,可以远程办公,实在不行,多坐两趟飞机,我回来处理。”   “我不走。”   女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焦旭良这才发现,焦树树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身体被上行的楼梯遮住,露出一双踩在梯子上的脚。   她站起来,拖鞋打在木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爸爸,我不走。”她定定的站在焦旭良面前,执拗道,“我哪里也不去。”   焦太太也从楼下走了下来,哭红的眼睛到现在还是肿着的,“我和树树都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们。”   树树后退几步,紧紧拉着妈妈的手,表明自己的立场。   焦旭良叹了口气,拿老婆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林之风指尖在沙发上点了点,坐直了低声道:“你要是实在担心嫂子和树树,可以请个职业经理人打理工厂。”   林之风低头看了眼腕表,陆汀和那位祖宗跟陈队走了已经三个小时了,再不回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似乎看出他在担心什么,常华盛道:“要不打个电话?”   林之风摆摆手,“再等等看吧。”   不是不想打,是不敢打,怕招小爷爷烦,那可是家里恨不得供起来的大祖宗。   常华盛对他的态度十分疑惑,这林家对于陆汀和林归的态度,就像是晚辈对待极其威严的长辈。刚想探听一下陆汀和林归是什么关系,林归和林家又是什么关系,余光瞥见一辆车开进了院子里。   “回来了。”常华盛惊喜道。   林之风连忙走出去,焦急地问:“你们到底去哪里了?打你电话关机了。”   陆汀拿出手机一看,关机了。他抬眸,看见树树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自己,随即进屋,走到女孩面前,低头看她。   陆汀道:“我们看见苗芯了。”   树树睫毛颤动,脑袋往下低着,“她还好吗?”   这话可不像是在问一个死人,人都死了,还有好坏之分吗?陆汀抿了下唇,“还好,很安静的躺在地上,嘴角往下压着,双目紧闭,看不出死时的痛苦。”   树树哦了一声,从陆汀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颤抖的睫毛,和光洁的鼻尖。   过了会儿,树树抬起头,目光尖锐的问陆汀:“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焦旭良听着质问的语气怕得罪人,正想上前去打圆场,却见陆汀忽然弯下腰,平视着自己女儿。   他道:“你知道苗芯是米伽族,对吗?”   树树忽然笑了,“对,我知道。她跟我说过,米伽族的人都很善良,但也恩怨分明。哥哥,恩怨分明你懂是什么意思吧?”   陆汀:“嗯,我懂。你还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这些,没别的了。”树树说,“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苗芯的时候,她告诉我的。她当时应该就已经下决定要死了,归还了我送给她的发卡,给了我没用过的练习册,好像在做道别。”   陈队:“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报仇的事?”   树树眨了眨眼,轻声说:“就算真的要报仇,那也是应该的,难道不是吗?”   女儿竖起了无形的尖刺,她的平静都是伪装出来的,她的心里也藏着深深的仇恨,恨不得那些人去死。   焦旭良希望那些畜生遭到报应,但他更加担心女儿被仇恨蒙蔽双眼。   夕阳的余晖逶迤在大地上,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隐藏进了夜色。   林之风开车载着陆汀回了林家,管家等在院子里,车一停下就快步走上来替陆汀和林归拉开车门。   林兆琛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到两人进来,起身走过去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归:“出了一点事。”   他解开袖扣,挽起袖子坐下,抬眸便看见新闻上在报道一起校园暴|力事件。   林之风听见电视里的声音,惊讶地转头,指着电视道:“陆汀,你过来看。”   这条新闻是突然插播进来的,来源于网络上的一起投稿。   被投稿的博主,叫扳手先生,把料曝给媒体的也是他。   新闻中,特意将那段投稿放大,内容是:   【我从来没想过,人生会有这么灰暗的时刻,他们欺我,辱我,骂我,打我,这是经受过素质教育的学生该做的事吗?他们是畜生,是恶魔,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我家条件不好,当初答应来这所学校,是因为他们答应给我减免学费。如果知道会遇到他们,我死都不会来。   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人,我是一条狗,一个玩具,一只可以被随意鞭挞的牲口。老师睁一只闭一只眼,校长充耳不闻,他们被学生背后的势力收买了。我们这些没有势力的学生,就是他们讨好权势的工具!   好累,活着为什么要这么累,我想象中的初中生活不是这样的,这里没有可爱的同学,没有可亲的老师,有的只是黑暗。就像直播APP的名字,至暗时刻,针对我们的至暗时刻。   光明太远了,我想逃离,但又不想放过他们,那就只能这样了。】   除此之外,下面有一个视频。   视频中的女孩儿,居然是已经死去的苗芯!苗芯被众人推搡进柜,柜子里有很多东西,那一只只手却硬将人推进去,并且关上门。   苗芯的身体被挤压,手指露在外面,被柜门夹得发紫。   弹幕上不是鼓励把人继续往里塞,就是吵嚷着快点把苗芯的手指夹断。   那一字一句透露出的恶意,简直令人发指。   林之炎从楼上下来,“你们也在看这个新闻?”   “艹他妈的!”林之风骂道,“这群人是孤儿吧,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你跟爸还不知道吧,这个女孩儿是焦家小女儿的同学!不只是她,焦树树也被人欺负过。”   “焦树树?”林兆琛对那个女孩儿有点印象,似乎刚回国不久,怕她和妻子在家无聊,焦旭良还带着两人参加过一次宴会。   林兆琛记得,小女孩儿很文静,叫他爷爷的时候,声音微弱,像只受惊的小鸟。   父子三人说话之际,陆汀的目光停留在文字投稿上。   最后一句中“只能这样”指的是哪样?   投稿的人是谁,死前的苗芯,还是焦树树?亦或者,苗芯的家人和朋友?   扳手标志过于明显了,陆汀问林之炎借来数据线,通电开机后第一时间给汪彭泽发去一条信息:【投稿只有新闻曝出来的这些?】   那头很快就有了回复:【就这些!陆哥你也看到新闻啦,这事儿太气人了,是一个叫喵喵喵的网友发给我的,我开始不相信,后来托朋友调查了一下才知道是真的,他们直播的那个APP叫‘至暗时刻’,至今还在网上挂着,我已经举报给网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封锁网址。】   喵喵喵这个网名和苗芯的苗读音差不多,陆汀摩挲几下手机,认真打字:【喵喵喵是女生还是男生?】   【对方发送过来的文字没有明显的用词特征,很难判断性别。我问过对方的身份,至今两个小时了还没回复。】   汪彭泽说完又很快发来一句:【上次跟你提到的投稿,我调查过了,是人为闹鬼,所以一直没跟你说】   陆汀说没关系,然后叮嘱汪彭泽,有任何动向一定要及时通知他。   汪彭泽是狗仔里的战斗机,扳手先生这个账号热度也还算可以,只是最近连载纪实小说丢失了部分关注度,如今一曝光校园暴力,热度立马就再次起来了。   他不但把事情透露给了主流媒体,还发给了各个营销号。   等新闻播放完毕,陆汀登录微博去看的时候,“至暗时刻”四个字已经登上了头条。   那个黑色的正方形图标仿佛一个黑洞,引来无数围观,而APP的名字很不显眼,黑色的字体嵌在图标中,需要调对比度才能发现。   所以在此之前,陆汀一直以为直播的APP没有名字。   至暗时刻,背后的人该有多狂妄,他们将欢愉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让他们时时刻刻身处黑暗,承受着不该承受的痛苦和屈辱。   看完了热度靠前的微博后,他跳去了实时微博。 第66章   无数条愤怒的咒骂中, 夹杂着几条“据说”。   【我有同学在那个学校,听他说有个女生被欺负得自杀了,死了好几天了】   【我有亲戚是那个学校的校工, 听说几年前也死了一个, 也是被逼得自杀,那个女孩长得挺清秀的,而且父亲是开厂子的。我还听说,那个女孩是死后,她妈妈就疯了, 妹妹也成了神经病。   【我听朋友说, 那个妹妹情况好转回国后,她爸爸不知道学校里的事情,又把她给送去了那所学校。她日子也不好过,和自杀的这个女生一起被欺负呢。】   诸如此类的微博又好几条, 陆汀敢肯定, 说这些话的人就是焦树树在读学校的学生,或许是看到苗芯死了, 内心不安,亦或者只是嫌事不够大, 想再添一把火。   终于, 下面有人提及了学校名字:【出事的学校是骄阳贵族学校, 大多数是有钱人家里的孩子, 极少部分是拿奖学金的, 从其他地方挖来撑门面的学生。自杀的学生叫苗芯, 是初三三班的学生, 跟她一起欺负的, 还有一个叫焦树树的女生。】   陆汀退出这条微博的时候, 它的点赞和转发量已经过千,热度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疯狂增长。   林归看向电视的眸光黯然,“极致的黑暗是遮不住的。”   是啊,你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躲在天真的外表下,其实自犯下罪恶的那天起,你就已经游走在被光明吞噬的边缘。   犯下罪孽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的置身事外。   陆汀朝男人的方向靠近了一点,隔着身上薄薄的布料,依旧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阴冷。知道小叔叔没有手机,他把屏幕移过去一点,两人一起看。   陆汀滑动着屏幕说:“给汪彭泽投稿的肯定是学校的学生,你说会不会是焦树树?”   林归看他一眼,“又想使唤我?”   陆汀扁了扁嘴,双手捧住男人的一只手。林归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将手抽回来,眼神警告对方老实点。   陆汀耸耸肩,回到楼上取出泥土扶乩。   小叔叔前花盆里的土和普通泥土不一样,明明触感湿润,扶乩完毕后,手上却是干干净净的。打散后重新聚拢,泥土和泥土之间能黏得很紧,仿佛一颗圆溜溜的球。   柳枝和桃木架在一起后不久,一只鬼被林归的藤从窗户外丢了进来。   陆汀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答什么。   扶乩完毕,陆汀陷入了沉思,爆料和焦树树以及苗家父母没有关系,难道是苗芯本人投的稿?他发消息去问汪彭泽,汪彭泽的答复是,投稿是今天上午发到他私信里的。   而那时候,苗芯已经死了。   校园暴力的话题大家见了很多,但像骄阳贵族学校这样恶劣的,还是头一次见。   一夜过去了,热度丝毫没有降下去。   骄阳校董会的人大发雷霆,将校长臭骂了一顿,并命令他花钱将微博删了。   一条条转发如雨后春笋,根本抑制不住。   校长求爷爷告奶奶,找了不少人,每删完几条,就会成倍冒出来更多,仿佛有人跟他作对似的。   汪彭泽看着微博私信,电脑屏幕将他的脸映得发蓝,要求删帖的人,终于找到了他头上。   汪家不缺钱,他爸妈只要他高兴,哪怕是捅了娄子也没关系。   握着鼠标的手指弹动了下,移动鼠标,将对方给拉黑了。然后从卡里划出去一笔钱,让收钱的人看着办,骄阳贵族学校删多少微博,就成倍发出去多少。   做完这些,他把事情汇报给了陆汀。   陆汀问:【给你发私信的是学校的人。】   汪彭泽:【应该是,骄阳贵族学校因为暴力事件受到很大影响,我爸妈听朋友说,骄阳校董会召开了紧急会议,但还是没能扼制事态发展。好多家长怕孩子遭到同样对待,提出要换学校。】   【陆哥。】汪彭泽很快又发来一句,【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按理说,骄阳学校的事情和陆汀没有关系,可从对方的言语来看,他对整件事情的关注度非常高。汪彭泽很快就联想到,是不是自杀的学生出了什么问题。   这件事情警方那边算是半结案状态,陆汀透露道:【自杀可能并不是结束。】   听听,听听这话多富有哲理!   汪彭泽在另一头摩拳擦掌,他确定,这又是一起灵异事件!顿时打起精神,重新进入私信,找到当初投稿的那条信息。   他将对方的账号发给了朋友,那头很快就查到了精准的IP地址,所在位置距离他家挺远,是几个城区中最老的一个区。汪彭泽想,要不去碰碰运气,如果能采访到当事人最好。   毕竟在骄阳学校的舆论操控下,有不少水军说事情是捏造的。   他向来是行动主义,说干就干,不消片刻就开车离家,直往老区去。   此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夜幕笼罩着天际,小区里因为年代太久,路灯好些已经坏了。汪彭泽按照朋友提供的地址进入单元楼,刚上三楼,就听到上方传来说话声。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是个男人,“八十万嫌少,我可以给你们一百万,最多也就这个数了。你们算算,靠你们夫妻俩杀鱼卖鱼什么时候能赚够这些钱。孩子死了大家都很痛心,但人得往前看,总不能一直停在原地。我听说你们市场竞争很大,你们这些小摊位根本干不过大商家,有了这些钱,你们可以扩展生意,也可以留给下一孩子。”   “下一个孩子?”这是另一个男人,声音嘶哑。   汪彭泽取出相机,拉长镜头,从下方往上拍。透过镜头,他看见一名西装革履的眼镜男,和一个穿着汗衫短裤的憔悴男人。   憔悴的男人被激怒了,低吼:“我们不会有下一个孩子,芯芯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拿着你的臭钱赶紧滚,至于你让我说的那些话,想都别想!你们骄阳包庇校园暴|力,上下不正,迟早要遭报应!”   眼镜男还想说什么,胸口被狠狠推了一把,紧跟着,铁门在眼前重重合上。   他掸了掸被碰过的衣服,啐了一口,骂道:“装什么装,无非是嫌钱少!一百万还不够,我看你他妈是穷疯了!”   眼镜男变脸似的,掏出手机打电话时,鄙夷的嘴脸立刻变得笑盈盈。   “喂,校长,人我见到了,他们不愿意,嫌钱少,你看能不能再加点。”   “是是,我知道钱已经不少了,可姓苗的不愿意。”   汪彭泽缩了缩肩膀,尽量在能拍到的情况下,将自己隐藏起来。他皱了下眉,心里嘀咕,评论里似乎有人提到过,死去的女生叫苗芯。   这么巧?   一想到资本家仗势欺人,打算用钱摆平事情,他的火气就一劲儿的往上冒,调整焦距,希望把眼镜男的嘴脸拍得更清楚。   眼镜男对着那头卑躬屈膝的说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再一次敲门后,门开得很快,几声咚咚落下,里面传来开锁的声音。眼镜男挤出一丝笑容,眼前一花,迎头一盆汤水泼到了他脸上。   苗先生怒吼:“滚!”   汤水中既有红油,又有花椒辣椒,眼镜男被刺激得睁不开眼睛,他用力抹了把脸,指着苗先生的脸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行,等着。”   汪彭泽立刻收起相机,快速掏出一根烟,假装是三楼的住户,往楼下走。   不过几秒,眼镜男从后面赶上来,他嫌弃汪彭泽的速度太慢,经过时不耐烦地撞了对方一下。汪彭泽也不是吃素的,一脚横过去,眼镜男直接狗吃|屎摔在缓台上。   汪彭泽:“实在对不起这位先生,没摔疼吧。”   “滚!”眼镜男急着回去复命,挣扎着爬起来。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专跟穷鬼犯冲!   汪彭泽趴在缓台矮墙上往下看去,眼镜男骂骂咧咧的脱掉西装外套,扯了领带,坐进一辆黑色轿车里。   苗家的门,在今晚第三次被敲响。   苗先生和苗太太对坐在客厅里,手里正忙活着折纸元宝。   苗太太听见敲门声,心里一阵烦躁,踢了丈夫一脚,让他赶紧去打发人。苗先生拎了一把水果刀出去,开门后扬起手里的刀,轰人的话还没出口,人先愣住了。   “你是?”   “记者。”汪彭泽举了举手里的相机包,“也是第一个曝光出骄阳学校校园暴|力的博主,我姓汪,叫我小汪就行。”   苗先生将水果刀折起来,防备的看着青年:“你想做什么。”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采访一下你们,我可以保证,我并不是那种只看中流量的博主,我只为正义发声,写最真实的报道。”   苗先生挡在门口,仍然不肯退让。背光的缘故,他的脸有一半埋在阴影中,显得脸上的沟壑越发明显,眼神阴郁。   汪彭泽下意识想退缩,“不可以也没关系,我这就走。”   “你进来吧。”苗先生侧身让路,把人请进去。   汪彭泽从前跟拍的不是明星就是大老板,他自己家住的也是豪宅,第一次进到这种两室两厅的旧房子里,感觉不到任何温馨,反而有奇怪的压抑感。   他礼貌的坐下,眼角瞥见一个女人从房间里出来。   女人靠在门框上,强打起精神问他:“你是记者?”   汪彭泽连连点头,“是。”   女人快步走近,双手猛地握住汪彭泽的一只手,“我知道,有些坏人最怕的就是记者,你们有很多手段可以将真相报道出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能将幕后的人曝光出来,让他受人唾骂,让他体会我女儿曾经的痛苦。”   “苗太太……”汪彭泽被对方感染得眼眶发热,心情随之压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会去做。”   苗先生走过来,坐到对面的小木凳上,“苗苗被欺负的事情,我们也是才从一本日记里得知的。日记的书写时间不长,也就十来天,却是苗苗留给我们最后的念想。”   警方来调查取证的时候,苗先生并没有把日记拿出来,这是女儿的遗物,他们怕警方拿走之后就不还了。   汪彭泽一愣,紧跟着就见苗太太起身进了一个房间,双手捧着一个作业本出来,仿佛那是什么宝贵的易碎品。   说是日记本,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有点旧的作业本。   作业本前面抄写的英文单词,后面则是字迹潦草的日记。日记记录了她死之前将近一个星期的所有遭遇,那些被欺负的细节,写得清清楚楚,汪彭泽看完后再一次忍不住在心里咒骂。   将作业本合上,他道:“你们应该把这个交给警方。”   “我们咨询了律师,警方那边根据伤口和指纹,以及现场判定苗苗是自杀,我们也签了字同意自杀结果,事情算是有了结论。而且,小汪,日记里没有提到任何人名。就算交给警方,他们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苗先生的声音听上去垂垂老矣,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力感。   汪彭泽对校园暴力有过关注,查过相关法律,被伤害者在承受不了欺辱的情况下自杀,施暴者会被定性为侮辱罪,三年以下。   这样的惩罚,对于痛失孩子的父母来说,根本无法接受。   汪彭泽:“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苗先生说,“学校不但企图掩盖事实,还派人来收买我,我希望你把这件事曝光出去。”   “好。”汪彭泽同意了,目光却停在作业本上,“苗先生,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把这个交出去。”   苗先生非常排斥警察,他不耐烦道:“你拍几张照片,替我们交给刑侦一队的人吧。”   汪彭泽依言只拍下照片,随后托朋友找到了负责这起自杀案的警察组,把日记的照片发了个过去。   接收照片的人是邱实,他最近在调查一起连环高额偷窃案,没有多看,打印出来后转给了王家和。   王家和看着近乎扭曲的字迹,仿佛能体会到苗芯当初的绝望和恨意,他揉了把胸口,觉得很憋闷,很压抑,胸腔里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怒气。   他隐隐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却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拿着复印件进了陈队的办公室。   陈队看了之后怔了很久,“交给物证保管就行。”   王家和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心里愤然,去往物证保管室的路上走路带风,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平。   同事见他怒气冲冲走进来,挑眉道:“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   王家和的脾气一向很冲,被陈队骂了好多次,同事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好奇罢了。哪知道,王家和将几张纸拍到桌上,用阴沉的语气问他:“你说小时候就恶的人,长大真的能成为好人吗?”   “这个嘛,难说。”同事取出一个新的纸袋,将复印件接过塞了进去。   王家和揉了揉额角,忽然觉得胸腔里的那股情绪,莫名其妙的就散了。被怒火充斥着的大脑迅速冷却。   想起刚刚自己在办公室给老大甩脸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暗暗请求老天爷,千万别让老大记仇。   汪彭泽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就是登陆微博去查看舆论走向。却发现一个新注册的账号,发布了几张文字照片。   而那些文字,他离开苗家之前刚看过。   已经累积了一天的舆论,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快速燃烧,井喷。   【这些人是不是没有爸妈,真想穿回十几年去把他们都给掐死】   【以欺负人为乐,不是心理变态,就是将来的杀人犯】   【他们没有亲自动手,却将刀子递给了受害者】,这一条获得了上万个点赞。   看着被不断推至高位的微博,汪彭泽的内心依旧很不好受,他觉得还不够,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死者没有安息,她的仇没有报,她很痛苦。   汪彭泽动了动手指,快速将苗芯的家庭情况,和她父母的现状通过文字发到网上,并附上那段从暗处拍摄的,校方派人用钱收买人的视频。   第二天一早,苗家的门口摆满了鲜花,还有许多写满安慰的信纸。   汪彭泽没有在微博上放过苗家的住址,这些应该是附近的邻居送来的。   苗先生看到这一切,眼眶立刻就红了,他以为这是世界只有冷漠,只有暴力和不平等的阶级,可是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切切实实的温暖。   扳手先生发的内容,陆汀第二天醒来才看到。   睡觉前他就发现有人在刻意删微博,但没想到,汪彭泽这么有手段,热度不减反增。他点开那段视频看完,浏览一圈下方的评论,全是指责校方规避责任,以及对苗家人的支持。   不管怎么样,罪恶被揭露于阳光之下,是一件好事。但紧跟着,陆汀看到了那几张日记照片,眉头皱了起来。   “小叔叔,你过来看。”陆汀冲林归招招手。   林归走近,目光扫过青年露出的肩头,眼神微闪,两根手指捏着宽大的T恤,将领子往上提了提。   男人冷声提醒:“这间屋子里不止你一个人,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我影响谁了,影响到你了吗?”陆汀反唇相讥,抢在对方发作前,将手机怼到男人眼前,“你看这些文字。”   文字歪歪扭扭,一些地方大概被眼泪晕染过,带着褶皱和水痕。   陆汀拿开手机,望着林归的眼睛说:“你也感觉到了吧。”   林归:“嗯。”   虽然只是简单的照片,但那些字迹仿佛有生命一般,给人一种会自己扭动的错觉。而且,那一笔一划不是普通的钢笔或者圆珠笔写出来的,而是泛着鲜血一样的红。   陆汀看着男人的微白的嘴唇,忍不住啰嗦道:“你都当了那么久的鬼了,做人不要太勉强,不行的话不要硬撑。”   林归:“……”   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骂人,青年咬着下嘴唇顿了顿,跑进卫生间将面盆中放满温水。然后下楼,去了花园。   管家刚将早餐摆上桌,见青年一阵风似的刮进后花园,急忙跟过去。   “这是要采花?”管家心里纳闷,走上前去帮忙。   陆汀只摘了三朵玫瑰,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将花瓣摘下来捏在手里,回到房间,他将花瓣洒到面盆里,手指伸进去搅动几下。浓郁的花香扑鼻,嗯,算是说错话的补偿。   “洗澡水我给你放好了,你多泡泡,放松一下。”小叔叔肯定不喜欢自己弱势的一面被人发现,陆汀说完就跑,脑子里浮现出林归变成小嫩芽,在水里飘来飘去……   高冷男人萌起来杀伤力真的很大。   到了楼下,林家兄弟俩正坐在餐桌旁刷手机,见家里辈分最高的人终于下楼,林兆琛示意两个儿子把手机放下。   他的视线一路追着陆汀抵达餐桌,小心翼翼地问:“小叔今早不下来用餐?”   “他在休息。”   林兆琛点点头,没有想去打扰。   林之风喝了两口粥,实在忍不住拿起手机,被他大哥瞪了一眼。刚拿到手机的陆汀,默默将手松开。   林兆琛忙说:“我们家没有那么多死板的规矩,想看就看,不用在意其他。”   林之风翻了个白眼,心说爹你这是双标!仗着陆汀“以身作则”,他也跟着重新点开手机,还跟对面的青年讨论。   “陆汀你看到苗芯的日记了吗?”林之风说到苗芯两个字的时候,后槽牙咬得很紧,压抑着爆粗口的欲|望。   陆汀把手机翻转过去,让屏幕正对着林之风,“你看到的字迹是什么样的?”   林之风皱了下眉,“黑色的铅笔字。”   陆汀又将手机移到林之炎眼前,“大哥,你看到的呢?”   清晰的字迹一纳入眼中,林之炎心里就有些烦躁,多看两个字后,甚至多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他收敛情绪,事实求事道:“跟老二一样,铅笔字。”   “林先生,你呢?”   林兆琛被点到名,下意识坐直,从管家手里接过老花眼镜戴上。字字句句犹如泣血,平白的叙述中带有很强的怨怼。   林兆琛揉了把胸口,觉得心脏不太舒服。他摘掉眼镜,对陆汀说:“黑色铅笔字,但字迹凌乱,写这些日记的人,心里一定很难过。”   陆汀又去问了管家和几个阿姨,他们的答案和林家三父子是一样的。   这说明,普通人看到的,只是表面。而他和林归看到的,是藏在文字背后的,怨气和戾气凝结出的本质。 第67章   陆汀锁屏, 将屏幕那面扣在桌上。   对林之风正色道:“二哥,再看到这些日记,直接划过去, 看多了影响心绪。”   头一次被叫二哥, 林之风受宠若惊,就是脸有点绿,“你这么叫我,小爷爷不会生气吧。”   陆汀昧着良心说:“不会,他脾气很好。”   林之炎轻咳一声, 低头喝了口豆浆。林兆琛也叹了口气, 舀起粥喝了一口。他们两父子看到的林归,一定和陆汀见到的不是同一个。   林之风后知后觉回过味来,眉眼间滑过一丝惊讶。难怪他看两眼照片后,忽然就开始烦躁, 原来是这样!   他迅速退出微博, 死死捏着筷子问:“除了影响心绪,还会怎么样?”   陆汀慢悠悠的喝了口牛奶, 舔过嘴角,“会忍不住骂人。”   “骂人?”林之风不太明白。   “语言是有能量的。”陆汀对此了解不多, 但他知道, 酝酿出的结果一定是坏的。   林家在衣食住行方面安排得很周到, 再这么下去, 要乐不思蜀了。饭后, 陆汀上楼收拾东西, 准备结束休假回家。   林兆琛嘴上不说, 眼神却尽是挽留, 陆汀被老人看得心软, 答应下个月再过来玩。   “那小叔呢?”林兆琛瞄了瞄陆汀身后,没有林归的身影,不敢问。   陆汀:“他跟我一起来。”   其实按林兆琛的意思,小叔作为林家人,陆汀作为小婶,当然应该住在林家。但他清楚,自己和陆汀其实并没有那么亲近,硬把人留下,反而会让青年不自在。于是他吩咐大儿子,路过商场的时候,多买点吃的用的,还有那套房子也要快点装修,让小两口早点住进去,免得做事不方便。   陆汀要是听到这话,得气死。   他和小叔叔明明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到了林兆琛嘴里,就成了老司机!   林之炎知道陆汀的脾性,没有半路停车购物,而是趁红绿灯时拿了一张购物清单给秘书。等他们将车开到的时候,秘书已经将买好的东西,大包小包放进了合租房。   一进门,陆汀就被地上的阵势惊住了。   秘书还没走,正在指挥工人替换旧的洗衣机。李怀恩抱着电脑从里面探出头来,“哟,回来了。”   陆汀嗯了一声,指着正在忙活的工人问,“怎么回事?”   “你不都看见了,在搬洗衣机。”李怀恩把电脑放到桌上,冲玄关处努了努嘴,“刚送来,补品、茶叶、衣服、鞋子,全是给你的。”   秘书从里面走出来,笑容和煦:“陆先生,这些都是林总让我准备的,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我说,这是我的名片。”   陆汀接过名片,礼貌的揣好,对地上那一摊子有点头大:“这些太多了。”   “不多。”秘书眼睛弯成小月牙,“林总还说,林一就在隔壁负责盯着装修,有急事你尽管吩咐他去做。”   说完生怕陆汀拒绝似的,丢下一句还有事情要忙,踩着高跟鞋飞快走人。   陆汀忍不住笑了下,蹲下将盒子一个个拎起来,你一个他一个,给小情侣和李怀恩都分了一些。   李怀恩停下敲键盘的手,双手抱住,嘴里不停地说谢谢。   他因为工伤在家休息,每天睡眠充足,工作压力小,性格从死气沉沉恢复到了正常状态,见了人会说笑,室友回来晚了也会关心。   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八卦的心思。   “林总到底跟你什么关系,派人送这么多东西,还把隔壁给买下来了。”   “亲戚关系。”陆汀拎起那堆装衣服的纸袋,太沉,居然拎不动。   李怀恩帮他将剩下的送进屋,喘了口气,直接做到了陆汀的小沙发上,“明天该去上班了。”   “公司让销假了?”   “是我自己待不住了。”李怀恩抻了个懒腰,“工作的时候想休息,休息的时候又想工作,你说我是不是贱骨头。”   陆汀:“……”   李怀恩换了姿势坐直,“这几天你上网了吗,看见骄阳贵族学校的新闻没。”   “看了。”陆汀想起那几张日记照片,提醒道,“别看日记内容。”   “日记是不是有问题?”李怀恩经历过惊心动魄后,对某些事物变得敏感,他坐到陆汀面前,“我发现看了那几篇日记之后,心情会很暴躁,黄娜和赵岗也是这样,他们俩因为多看了两眼日记,心情受到影响,今天早上都吵起来了。”   陆汀思索几秒,给汪彭泽发了消息,问是不是他把日记发出去的。   汪彭泽连连叫屈,回了电话过来:“陆哥,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小号。我已经查过了,发日记的小号,和投稿给我的账号,是同一个IP地址,我怀疑是苗先生干的。”   陆汀没想到他动作这么迅速,追问:“你确定投稿和日记都是苗先生放出去的?”   “难道是苗太太?”汪彭泽不确定道,“可除了他们夫妻俩,也没别人了。”   陆汀想起米伽族诡异的仪式,“或许是苗芯本人呢,苗芯的尸体至今还放在她生前的卧室里。”   汪彭泽在那头打了个哆嗦,想起自己昨天刚去过苗家,鸡皮疙瘩一劲儿的往外冒。   他用快哭的声音说:“陆哥,你别吓我。”   站在第三视角偷拍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汪彭泽忽然感觉身上痒嗖嗖的,伸手挠了两下大腿,一下子窜去了阳台。   “我没吓唬你。”陆汀声音冷静。   挂了电话,他独自一人去了苗家,没有进门,就站在门口。   苗家屋子里十分安静,而且寻不到一丝鬼怪的气息。陆汀疑惑了,低声道:“小叔叔,如果苗芯真的变成了厉鬼,你说她会藏在哪里?”   “书本上关于米伽族的记载不多。”林归说话时微凉的气息拂过头顶,陆汀知道,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言下之意,要找到苗芯,必须破解那场仪式。至少,也要先对这个民族有所了解。   陆汀坐到台阶上,静心放开神识。   他脑海中浮现出周遭的一切,空气中有白色灵动的气流,那是万物的灵气。有淡灰色的烟雾,那是周遭活人呼出的浊气。也有人正在倒霉,身上散发出黑色青烟。   唯独没有团团凝重的阴气。   这时候,楼上有人下来。   是住在楼上的一位老奶奶,老奶奶杵着拐杖,看见俊秀的年轻小伙笑了笑,慢声问:“怎么坐在地上?你是来找苗家夫妻俩的吧,等累了可以去我家坐坐。”   听见外面的说话声,苗家对面的人开门来。   男人眼珠子咕噜一圈,盯着陆汀问:“是你找苗家?”   “对,大哥你知道他们家的人去哪了吗?”从老奶奶和邻居的语气中,陆汀判断苗家的人很可能不在屋内。   男人说:“一大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走的时候身上还背了个东西。”   陆汀下意识问:“什么东西?”   男人翻白眼:“这我哪知道,你想知道打电话问呗。”   说完就关上了防盗门。   按照小叔叔所说,米伽族人死后,尸体要在家里停放七天。这才第三天,夫妻俩不守着女儿的尸体,反而出门了?   而且还带着东西,难道是出远门?   陈队说的不错,这对夫妻真的很奇怪,可他能力有限,不可能24小时蹲守在这里。而且苗先生认得他,万一对方说他鬼鬼祟祟,直接扭送派出所怎么办。   思来想去,陆汀选择将事情告诉了陈队。   陈队的日子很不好过,苗芯的案子虽然有疑点,但程序上没有瑕疵,已经结案。直播APP作为一个新案子还在继续调查,并且因为涉及到高额金钱打赏,局里怀疑背后涉及到某种特殊产业链,命令下面要在半个月内有突破。   上头的命令刚下来,网上就曝出了日记的事情。网友们对直播观众的咒骂,对受害者的同情,都可以理解。但令人想不通的是,火居然烧到了警方身上。   【到底是不是自杀的,警方怎么没有通报,拿了钱不干事儿吗】   【在那个学校的念书的都是有钱子弟,官方不会被那啥了吧。】   【楼上长了张嘴只会喷粪是不是,有证据吗你】   【喔唷,小粉红来了,怕了怕了】   【整件案子从头到尾官方都没有发声,而且还有人在不停的删微博,老子号都炸了一个了,公信力就是这样被作没的】   田芳和负责网络的同事没看几条,就快被气死了。   这活脱脱的就是泼脏水嘛!   本该是普通的自杀案,因为陈队的怀疑直到一小时前才正式走完结案程序。在这之前,大家走访学校,问话过很多学生,他们为案子做了这么多,外面网友轻飘飘一句就把他们的努力全部否认了。   “有人在引战。”网络部门的同事调出一张话题热度走势,田芳发现,自从警方被拎出吸引火力之后,有关骄阳学校的话题明显减少许多。   田芳险些把手里的圆珠笔掰断,“欺人太甚!自己学校有问题不急着处理,反而把舆论引导我们身上。”   水军都是活的,不是僵尸,就算单个揪出来也不会承认。   说不定到时候还被反泼一身干涉言论自由的脏水。   田芳气呼呼地将笔拍到桌上,刚要让同事跟微博那边沟通一下,王家和走了进来,“陈队那接到消息,说苗家夫妻俩出门了。”   田芳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王家和诶了一声,解释道:“消息是陆先生说的。”   田芳立刻反应过来,觉得苗家人有问题的除了陈队,还有陆汀,“可我们现在根本腾不出人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头根本不信灵异鬼怪那一套。”   陈队想把陆汀招进来的心可是明晃晃的,不止一次和上面沟通,每一次都被骂出来。   如今要是被上面知道,他们不但“迷信”,还将这种事情怀疑到死者家属身上,被批评算小的了,搞不好会被停职。   王家和也很为难,叹了口气说:“加班吧。”   田芳哀叹一声,仰头靠在椅子上。王家和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别耽搁时间。没一会儿,两人就一起去了网络监管部门。   那边已经破解了至暗时刻APP的下载渠道密码,工作人员向他们演示了进入画面,以及进入后的操作流程。   “这个APP下载需要核实身份,不但要身份证号和学生证号,还必须有内部人士的邀请码。所以我们只能暂时关闭网址,没办法从内部突破APP。”   田芳:“所以只要他们想,可以继续用APP强迫弱势学生直播?”   “对。”技术员道,“除非能攻进APP,找到所有下载数据,然后再找到那些学生挨个删除。”   “这办法治标不治本。”田芳道,“这种APP就是在唆使和纵容施|暴,往大了说,就是故意伤害,我们不但要让他们删掉APP,还要打消他们卷土重来的念头。”   技术员推了下滑至鼻梁的眼镜:“APP的防火墙很厉害,彻底攻进去需要时间。”   王家和道:“尽快吧,我总觉得那些孩子不会消停。”   田芳:“孩子什么孩子,你见过谁家孩子这么坏的。”   王家和被吼得缩起肩膀,大气不敢喘一声。离开监管部门,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交通系统,查找苗家夫妻的踪迹。   结果发现,两人上午一早就买了汽车票离开B市,却又在下午的时候,乘坐大巴车回来了。   田芳:“他们这一天到底去哪里了?”   王家和想起陈队的话,快速说道:“陆先生说,苗家夫妻离开的时候,带了东西。”他看向交管部门的工作人员,“能调下车站监控吗?”   按照夫妻俩离开和返回的时间,田芳那双敏捷的眼睛,很快就从各种画面中揪出了两人的身影。   早上七点半的时候,他们走入车站,一直到上车,他们的身上都背着一块长方形的大包袱,包袱有棱有角,让田芳想起了自己家的穿衣镜。   “会不会是镜子?”她嘀咕道。   王家和:“不能吧,大白天他们背个镜子出门干什么?”   田芳摇了摇头,嘴唇微抿,将目光跳到他们回来的监控上,多倍放大后,两人十分确定,在他们回来的时候,那个包袱没了。   苗家夫妻行为,让他两人莫名奇妙的觉得有点冷。显然,夫妻俩丢下女儿的遗体独自出门,是为了送走某样东西。   田芳清了下嗓子,“先把事情告诉陈队和陆先生吧,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王家和急忙取出手机,刚点开电话簿,局里的电话来了。   张平安在电话那头飞快说道:“你们马上来万嘉别院,快来!”   刚经历过鬼哭的万嘉别院,再次笼罩上一层厚厚的阴云。两辆警车停在周家的别墅外,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周太太的哭嚎声。   学校最近出了那样的事情,人心惶惶,家长问孩子有没有参与过校园暴力,都说没有。苗家夫妻死了女儿,正是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疯,随便抓一个学生泄愤。   周太太怕儿子也对苗芯实施过暴|力行为,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让他去上学了。   结果今天中午上楼叫儿子吃饭,发现人不见了。   警方因为失踪时间不足24小时,不予以立案,却还是积极的帮忙寻找,大半天下来一无所获,好端端的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为此他们只能加大查找力度,将能调集的人全都调了过来。   之前做苗芯案情分析的时候,队长提到过焦树树和周舟,田芳一进门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心说会不会陈队提过的苗芯化成的厉鬼,回来替小姐妹报仇了吧?   王家和也有同样的想法,以至于忽然不敢进去,怕真撞见厉鬼。抬眼看向站在周太太身旁的小师弟张平安,他摇晃掉脑海中不切实际的猜测,抬脚走进去。   陈队调查了周家和小区里的所有监控,没有拍到周舟离开过家门。   而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周家的监控中,正是十二点。   周舟的表情很奇怪,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从一楼客厅的阳台翻出去,冲向前院铁门。明明大门是敞开着的,他却抓着一侧铁门用力摇晃,一副想要出去的样子。   接连几次后,他回头,惊恐的睁大眼睛,然后双手捂住脸蹲到地上,双腿在地上不停地蹬踹。   过了会儿,他挪开手看向前方。   然后慢慢起身,探着脑袋左右看。似乎在确定自己足够安全后,他再次摇晃大门,然后放弃似的垂下手,转身冲进屋里。   再然后,从厨房出来的周太太上了楼。不过没多会儿,她就慌慌张张跑了下来。   监控被按下暂停。   周太太说,她就是那时候发现儿子不见的。   监控视频的诡异之处不必言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发毛。   周太太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前说带焦太太去见大师,无非是自己打心眼里希望那个女人过得不好,故意带她去受骗,好闹笑话。   如今这段监控,算是迎头重击,让周太太陷入了迷茫和恐惧。   她无法解释,儿子的那些行为和神情。   “一定是,是有人在恶作剧,吓,吓唬他。”周太太结结巴巴说完,想起了住在同一个小区的焦树树,推开丈夫和警察就跑,鞋子掉了也不顾。   她带着一脸泪痕敲开焦家的门,撞开阿姨冲进去,扯着嗓子喊:“焦树树,你给我下来,是不是你把我儿子藏起来了!是不是你!”   焦太太从楼上下来,看向周太太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你来做什么。”焦太太一步步从楼上下来,噔噔噔的高跟鞋声如同响在人心尖上,令人忍不住想要后退。   周太太挺了挺胸,脸上凶狠,“你女儿把我儿子拐走了,今天她要是不把人交出来,我不会放过她的!”   “你说你不放过谁?”   “焦树树那个小贱|人!”   “你骂谁小贱|人?”   “焦树树,你女儿,怎么了?!”周太太在气头上,早忘了之前对焦太太的那点愧疚,她梗着脖子,眼睛瞪得很大,是一副要吃人的嘴脸。   焦太太忽然笑了一声,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周太太被打懵了,还没偏过头来,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两边脸颊一样红。   “你敢打我!”她扬起手要扇回去,被一只男人手给挡了下来。   焦旭良像一座大山一样挡在妻子面前,阴沉着脸推开周太太,“你来我家撒泼,还想伤我太太,谁给你的脸!”   “你眼睛瞎了是不是!是她先动手的!”周太太委屈得想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眼里这个顾家又会赚钱的男人会对自己动手。   “老婆你没事吧。”周先生冲进来,拉着周太太的手。   周太太指着焦太太说:“就是她把你儿子藏起来了,你拉着我干什么,去找他们要人!”   “周太太,我理解你丢了儿子心里着急,但凡事讲究证据。”陈队冲焦旭良点了下头,对周太太说,“人是不是焦树树带走的,我们自会调查清楚。”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在血口喷人?!”周太太现在是不分青红皂白,逮谁咬谁。   女人说话时的口水都喷了出来,陈队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说:“既然你怀疑焦树树,那我们可以再核查一遍焦家附近的监控。”   周太太心里万分肯定,人是被焦家带走的,冲焦太太道:“你们给我等着,有了证据看你们还怎么狡辩。”   于是警方抽出两个人前往物业,其余人在附近和学校继续找人。   到了物业,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调出了焦家附近的监控。周太太连警察也不放心了,粗|暴的推开人,挤到电脑前自己看。   焦树树从早上七点到九点,一直在一楼花园里写作业。九点到十点,她停下笔,进了屋子里。但是前后不到五分钟,她就从屋内走了出来。从这之后,一直到十二点半,她一直呆在客厅。   监控的角度,能直接拍到她靠在沙发上的背影。   “监控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周太太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因为如果人和焦家没有关系,她将彻底无处可寻自己的宝贝儿子了。 第68章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监控有没有问题你自己清楚。”   焦旭良对女人没有好脸色,没把周舟打得满地找牙,是他碍于法律努力克制, 不代表他会一忍再忍。   周太太不依不饶,两只眼睛丢了神, “是你们,肯定是你们,你们还我儿子。你们恨他我可以理解,但你们没有权利绑架他!”   见在场的没人帮自己说话, 就连丈夫也只是站在一旁,周太太感受到莫大的无助。眼球迟缓转动一圈,停在陈队身上。   “你们不是人民的公仆吗,现在绑架犯就站在面前, 你们为什么不抓他!我知道了,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肮脏的交易。”   “周太太, 请注意你的言辞!”陈队沉声警告。   男人生得浓眉大眼,在长期与犯人的博弈中, 练就出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强硬。周太太被呵斥得后退一步,心里终于多出几分冷静。   她讷讷的攥着拳头, 碍于面子想要反驳两句, 却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丈夫站在一旁, 小声劝说她:“别瞎说, 我们应该相信警方。”   那一道道眼神让周太太浑身如同针扎, 她推开丈夫的手,敛下神色, 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陈队, 有些人善于伪装, 希望你们擦亮眼睛,别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眼焦旭良和焦太太。   焦太太抱着胳膊,以同样尖锐的目光回视。女人生得明眸皓齿,快四十岁了看上去却像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春风,可当笑容中夹杂着冷意时,却让人有种被碾压,被羞辱的感觉。   周太太指甲掐着手心,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女人冷笑的脸。   她看了眼在场的几个警察,泄愤似的一把掐住丈夫的胳膊,“走,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周先生小声对焦旭良说了声抱歉,麻袋似的,顺着妻子的力道被拖着走。   一起跟来监控室的物业经理小声跟保安嘟囔:“周先生就是妻管严,他会出轨,打死我也不信。”   “出轨?”第三者气愤之余绑架孩子的案例不是没有,陈队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经理一愣,嗐了一声道:“子虚乌有的事,就周太太看见丈夫的领口有点口红印,瞎猜的。”   田芳蹙眉:“普通的肢体接触不可能蹭到领口上。”   王家和下笔如飞,头也不抬道:“陈队你怀疑是有人绑架了周舟,而不是……”   “在没找到确切嫌疑人之前,任何可能性都有。”陈队说完便开始布置人手去查周家的关系网,包括那名留下口红印的秘书。   秘书被警方找到后,一脸懵逼,听闻自己和老板有不正当关系后更是觉得可笑,就差指天发誓自己和周先生的清白了。   “我那天真的是崴到脚,周先生刚好走在我身旁,身子一歪就扑到了周总身上。当时脚疼,哪里顾得上有没有把口红蹭到他衣服上,没耽误几分钟,同事就送我去医院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秘书拎起黑色的长西裤,露出脚上的膏药,“不信你们自己看,医院的挂号票我还没扔,要看的话我可以拿给你们。”   “不用了。”田芳温声说。   她脸盘微圆,五官小巧,像个邻家女孩,放缓声音后,有种很强的亲和力,“韩秘书,我想问下,你对周舟了解多吗?”   “周舟?”公司的人还不知道老板儿子失踪的事,眉头皱了一下,“不多,但我知道,周舟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   田芳给同事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记录:“怎么说?”   “他学习成绩不好,留了两级,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尽想些龌龊事。”   “能具体说一下吗?”   “他,他……”韩秘书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脖子都气红了,“有一次,他竟然当面问我,是不是跟他爸有一腿,还说以后公司是他的,让我别伺候他爸爸了,去伺候他。”   田芳听出“伺候”的含义,心里有点恶心,周舟不是才十六岁吗?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难怪他能和其他直播观众为伍,因为他骨子里就不懂得尊重女性。   压下心里的情绪,田芳继续问:“那你知道,周家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没有。”秘书公私分明,不会因为儿子垃圾就把怒火牵扯到父亲身上,“周总这人挺温和的,从不与人结怨。”   负责记录的同事问,“韩秘书,请问你今天上午七点到十二点之间具体做了些什么,人在哪里,有没有人可以作证。”   “我一直在公司。”秘书是个聪明人,一下子猜到是周家出了事,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她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上午的所有活动轨迹,“我所有同事都能为我作证。”   在询问秘书之前,田芳和同事已经盘问过楼下保安和前台,可以确定,秘书没有撒谎。   临走之前,田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一直跟在周先生身边,有没有听说过他儿子的事情吗?”   “有。”秘书肯定道。   “周太太对周舟要求严格,但在经济方面从不限制他。我们这个国风艺术品出口公司业绩还行,每个月的流水百万上下,但我听周先生抱怨过,说他妻子太溺爱儿子,每个月光是开销就十万块。要不是周先生背后有周氏的分红撑着,就周舟那花钱的速度,早就把家败光了。”   “这么多?”一个初三学生,干什么一个月能花费这么多。   “直播打赏。”秘书神秘兮兮的说,“我怀疑,他打赏的是最近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至暗时刻’。”   田芳心说果然没有白跑一趟,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秘书回忆道,“之前有一次因为周舟消费太夸张,周先生停了他的卡,周舟直接找到公司来跟他爸爸闹。周总说知道他平时在看直播,偶尔打赏点小钱就罢了,一天打赏好几万算怎么回事。”   “周舟当时可横了,说他爸懂个屁,打赏是为了攀关系。”秘书摇头叹气,“我看就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打,欠的。”   “攀关系……”田芳觉得这几个字含义很深,周舟在巴结其他观众,还是在讨好焦树树提到过的“房主”?   “我听得清楚,他就是这么说的,你们说十几岁的孩子不好好学习,心思怎么这么多。”   从周先生的公司离开,田芳和同事回了局里。   因为大部分同事还在周家蹲守和到处找孩子,办公室里只有三个正在处理其他案子的同事。邱实看见她进来,扬了扬手。   “查得怎么样了?”   “有点收获。”田芳坐下后,先给陈队打电话汇报了情况,然后将之前从交管部门录下来的监控发给邱实,“你有陆先生的电话吧,你把这两段监控发给他看看。”   邱实看着苗家夫妻俩背上的东西,疑惑的挠了挠头,“什么玩意儿?像一块木板。”   “我觉得像镜子。”田芳提示道,“把我的猜测也跟陆先生说一下。”   邱实比了OK的手势,低头联络陆汀。信息发送完毕,一抬头,发现门口倚着二队的同事。   那人也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久,挑起眉讥讽:“陆先生就是你们想聘请来当顾问的特殊能力者?”   邱实抿嘴不出声,田芳也只是淡淡扫了门口一眼。   二队的人嗤笑一声:“我看你们是鬼迷心窍了,案情进展不能对外说,你们不知道?这事要是让上面知道,你们一队没好果子吃。”   田芳:“如果有人被绑架了,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一个是剑走偏锋才能救人,一个是老老实实走程序,但是被绑架的人可能会死。你选哪一个。”   前者,救完人很可能讨不到好,反而挨批。后者,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二队的人一时语塞,“懒得跟你们废话,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田芳无所谓的耸耸肩,扭头整理今天得到的线索,然后起身走到白板前,把周舟和“至暗时刻”APP之间画上一条红线,标注上“房主”。   邱实这边的信息发过去不久,有了回复。   陆汀:【田芳说像镜子?】   邱实:【但我觉得像木板。】   陆汀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扭头去问林归:“米伽族有什么和镜子相关的习俗吗?”   “目前没有发现。”林归看书的速度很快,手边堆了好几本。   到家后,他一直在翻阅米伽族相关的资料,收获很小,无非就是之前告诉陆汀的那些。仿佛怕外界了解太多,过于详细的风俗习惯根本没有记载。   陆汀苦恼的撑了会儿下巴,离开房间去找黄娜。   今天周六,黄那没有上班,正在房间里搭配明天参加宴会要穿的衣服。听见敲门声,她说了一声“请进”,见是陆汀,两眼一亮。   “快来帮我参考参考,哪条裙子好看。”   陆汀的回答非常直男:“都好看。”   黄娜泄气的将手里的裙子丢到床上,两手叉腰瞪着青年,“你的回答怎么跟赵岗一样。”   陆汀抱歉道:“我对女孩子的衣服实在没有研究。”   “算了,我拍照片问冯姐。”黄娜打开柜子取出一条珍藏的连衣裙,“你找我是要商量明天去宴会的事吗?”   “不是。”陆汀指了指那面穿衣镜,“我想借你的镜子用一用。”   黄娜:“可以,不过你得等等。”   陆汀说了声好,离开房间便看见外出买饭的赵岗回来了。赵岗看见沙发上正在打哈欠的青年一愣,“我多买了一份饭,一起吃吧。”   “谢谢赵哥。”陆汀嘴甜得像抹了蜜。   赵岗放下打包袋,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面镜子。   他将脑袋从穿衣镜后探出来,吃力地举着一人高的重物问陆汀:“放到哪儿?”   “就客厅吧。”陆汀回房间找出一块,当初房东用来罩家具的防尘白布,扬手撒开,白布飘然落到镜子上。   用防尘布将镜子包裹好,青年的眉头越皱越深。   黄娜的穿衣镜是最普通的那种,长方形,四个直角,用白布裹住后,和邱实发来的图片中苗先生背上背的东西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是镜子?   “镜子在很多地方是有忌讳的。”林归不知何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的存在让客厅里的气温急速下降,赵岗打了个冷颤,莫名的觉得冷。   陆汀小小声说:“小叔叔,收着点,你的气息快把他给冻死了。”   没有人愿意时时刻刻拘束着自己,不用回头都知道,男人不太高兴。   客厅里的气温明显回升了,赵岗一脸莫名:“怎么回事,空调坏了?”说完走到空调前拍了拍。   陆汀急忙哄人,用手机打了两行字:【别生气,再忍一忍。等隔壁房子装好,我每天都在浴缸里给你放花瓣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几乎咬住青年的耳朵:“把我当成女人哄呢。”   陆汀打字飞快:【在我心里,你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林归冷哼一声。   陆汀心里偷笑,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上午还在林家的时候,他虽然没上楼偷看,但临走前借着上厕所,仔细观察过面盆中的花瓣状况,每一片上都有水珠。   说明小叔叔在里面扑腾过,还扑腾得很欢。   林归心里舒坦了,才继续跟青年讲解:“有人认为,镜子照出的人影属阴,而作为可容纳影子的媒介,镜子的阴气更是重于寻常物件,所以睡觉的床最好不要和镜面相对,也不要正对或者斜对大门。”   青年呆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这可把赵岗给吓坏了,拉住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女友,“陆先生这是怎么了,在那面镜子前站了有快五分钟。”   黄娜本来对镜子没什么感觉,可当她看见青年用白布将镜子罩起来后,心里忽然排斥起来。   她紧紧抓着男朋友的手,轻声喊道:“陆汀,你怎么了?”   陆汀茫然的回头:“嗯?”   黄娜指了指穿衣镜:“你借镜子不是用来照的吗?”   陆汀:“不是。”   听他这么一说,女生的脸顿时就白了,下意识躲到男朋友身后,都快哭了,“那是我的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想起之前进去时,看见穿衣镜正对着黄娜的床尾,陆汀提醒道,“以后把穿衣镜换个位置放吧,别对着床。”   黄娜忽然想起自己有两次半夜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间看到镜子模糊的影子,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另一个人,站在镜子看自己。   明天就是周末,冯茜茜举办宴会的日子。   陆汀还了镜子,去了赵师傅家取衣服。刚上出租车,手机里收到一条到款信息,他数了数零,迅速将手机锁屏。   过了会儿,又不敢置信的再次点开。   【焦先生,这是你给我转的账吗?】陆汀截屏,给焦旭良发去了过去。   【是我。】焦旭良回复完觉得自己不够热情,又补上一句,【劳烦陆先生费心了,一点心意。这是我咨询过朋友,按行情给的,希望你别嫌少。】   朋友指的当然是常华盛。   焦旭良给的酬劳,比当初常华盛给的还要多一些。不谈别的,光是陆汀让他见了大女儿一面,这些钱就花得值。   陆汀憨厚道:【不少,已经很多了。】   加上之前常华盛给的,快够付房子的首付了。   陆汀心里一直都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学校里八个人挤在一起的宿舍不是家。合租屋虽然温馨,但房子不属于自己。他打算再努力多攒一点,收入更加稳定后,就买一个带小花园的洋房。   到时候把最好的房间留给林归,自己住次卧,再养一只狗。孩子是不要想了,他生不出来,林归更不可能给他生。   未来的生活美好得像画一样,陆汀忍不住笑出声来。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觉得这青年长得好看,可怎么看上去脑子不太好,像个神经病一样的自顾自的一直笑。   把车停下,他轻咳一声说:“到了。”   陆汀从幻想中回过神,发现过个马路就是那条巷子。   来到铁门外,门铃按下不久,里面传出回应:“来了,来了。”   赵奶奶打开门,看见是陆汀,惊喜地睁大眼睛:“是来取衣服的吧?”   陆汀觉得老奶奶比上次还要热情,有些不大适应,硬着头皮点点头,问候一声奶奶好。   赵奶奶把人邀进屋,对着二楼喊道:“老头子,小后生来取衣服了。”   赵师傅下来的时候,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根皮尺挂在脖子上。下楼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来。   青年站在客厅里,敛眉低头跟自己老伴说话的模样,实在太像故人,不禁看得出神。   陆汀仰头看过去,发现老爷子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嘴唇在微微颤抖。   “赵爷爷?”   清润的声音将赵师傅拉回现实中,他应了一声,下完楼梯走至陆汀面前,问了一句十分唐突的话。   “家里人对你好吗?”   陆汀反问道:“爷爷怎么这么问?”   “就随便问问。”赵师傅看出青年的警惕,摆了摆手道,“你啊,长得像我一位故人,不过他人已经过世了。”   陆汀遇到和善的长辈一向很有礼貌,见对方明显想要倾诉,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赵老爷子观察着青年的表情,“他是老来得子,对儿子宠得不行,后来儿子娶了媳妇,自然也是爱屋及乌,早早就把名下产业都给了夫妻俩。二十几年前,故人家中添丁,是个小孙子。我看过一次,长得冰雪粉嫩,像个瓷娃娃。”   说到这里,赵师傅哽住了。   赵奶奶看了眼伤感的丈夫,接过话道:“那孩子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全家上下,没有人不喜欢那小崽的。可是在满一岁那天,有人故意制造混乱,把孩子给抱走了。”   陆汀听得入迷,“被谁抱走了?”   赵奶奶说:“一个因为偷窃,被开除的佣人。他怀恨在心,故意在周岁晚宴最热闹的时候,把电给断了,然后趁混乱从宁太太手里抢走了孩子。等警方抓到他的时候,孩子已经转手卖出去了。”   陆汀:“这也太可恶了。后来呢,孩子没有找到吗?”   赵师傅摇头:“没有,那时候没有天眼,搜查技术也不发达,要找个一岁大的,不会说话的孩子如同大海捞针。宁家的人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寻找。只是可怜我那故人,小孙子丢了之后,心情郁结,身体日不如一日,没两年就去了。”   陆汀有些难过,“孩子和父母的缘分很深,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赵师傅赞同青年的话,眯起眼睛打量他的脸,“我看到你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眼熟,眼睛和下巴生得和我那故人太像了。”   老人家的身体不断凑近,逼得陆汀不得不退后。   赵奶奶怕他把人吓着,伸手揪住皮尺,将老头子往后拽了一把,“你别怕,他就是有点魔怔了,以为你就是宁家丢失的孩子。”   “赵爷爷,我姓陆。”虽然那个家族充斥着冷漠,但不能否认,他的血和陆啸同出一脉,和丢了孩子的人家没有关系。   赵师傅摆了摆手道,“是我想太多了。”叹了口气,领着陆汀往楼上去,“再试试衣服吧。”   改后的西装腰身非常贴合,显得青年要先漂亮。陆汀正了正衣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自恋一句,不愧是我,太帅了。   赵师傅满意自己杰作的同时,不免有些哀伤,这套西装在裁剪上有一点复古风,看着青年的背影,很容易让他想起那位老友。   罢了,上次见过陆汀觉得眼熟后,他托常华盛帮忙查了下,原来这孩子是陆鸿畴的孙子。做运输的陆家他有所耳闻,没听说过他们家有孩子是领养或者买来的。   陆汀换下西装,准备掏卡,被赵师傅摁住了手。老人和蔼地笑着说:“你我有缘,这套衣服算是我这个长辈送你的见面礼。若是真想谢谢我,往后和阿盛经常来看看我们老俩口就行。”   老爷子态度坚决,陆汀把衣服收下了,“谢谢赵爷爷。”   “谢什么。”赵师傅用期盼的眼神望着青年,“我这里平时没几个人来,留下来吃顿饭再走,正好陪你赵奶奶说说话。”   赵家人丁单薄,要做衣服或者取衣服的客人得提前预约,做好后的衣服不负责熨烫,就连装袋都是自己动手。   但是对陆汀,赵师傅没有这些规矩,亲自把衣服装好后放到客厅里,催着青年去陪自己老伴聊天。   赵奶奶去取来相册,翻开和宁家的合照,指着那位已经过世的老家主说:“这就是你赵爷爷说的那位老朋友。宁家是做实业起家,就是现在也一样,而且公司没有上市,不如那些上市公司有名。但市面上绝大部分的机械上用的轴承和电缆,都是他们家生产的。”   “你赵爷爷和宁老头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因为一次好人好事,互以为对方是小偷,大打出手。结果去了派出所才知道,对方根本不是小偷,真正的小偷早跑了。自那之后,两人就有了联系,时常喝酒聊天,宁家的衣服,基本都是你赵爷爷做的。”   说起丈夫的手艺,老太太语气中染上几分骄傲,“后来宁家产业发展需要,搬去了S市。搬家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下了很大的雨,天上电闪雷鸣。小洁说什么都不肯走,哦,小洁就是宁家那位少奶奶。她当时又哭又闹,说是走了,儿子回来找不到爸爸妈妈怎么办。”   合照是孩子周岁那天中午拍的,宁家人和赵师父夫妻俩挤在一起,对镜头笑得十分开怀。   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小娃娃眼眸闪亮,哪怕照片有些褪色,他眼底的光依旧还在。陆汀轻声问:“那他们后来有孩子吗?”   “有,后来又生了一个妹妹。”赵奶奶道,“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人可以代替。前段时间通过电话,说小洁晚上做梦,又梦见那个孩子了。梦里的小孩过的很不好,哭着跟妈妈说身上很疼。”   说着说着,老太太落了几滴泪。   陆汀给她递去纸巾,心里堵得慌,忽然有点想爸妈了。   三岁之前的事情,早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生病被抢救回来后,一直是父母在保护他。家族里的孩子拿石头丢他,骂他,母亲会用双臂将他抱紧,给他一个安全的港湾。父亲的脾气比较暴躁,每当撞见他挨欺负,就会抓住那些孩子打屁股。   因为这些,陆家那些亲戚没少跟陆老爷子告状。   “怎么忽然难过起来了?”赵奶奶摸了摸青年的脸,抱歉道,“是我的情绪影响到你了。”   “跟奶奶你没关系,是我忽然想起爸妈了。”陆汀吸了吸鼻子。   赵奶奶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那对夫妻很可能不在了,诧异道:“你是陆家老大的孩子?”   陆家老大和妻子出车祸的事情当初闹得很大,因为是一起连环车祸,上面专门派了调查组下来。   说来也怪,赵家大儿子死了,居然没有大办。   尸体停放在殡仪馆,请来一些至亲前来吊唁,三天后就火化了,听说当时陆家老二担心父亲过于悲伤,没有让他到场。   在这之前,陆家大儿子的存在感非常弱。   因为他和妻子一直在国外分公司,应老爷子要求才带着孩子回国。谁成想,回国没几年就出了意外。   “你爸妈车祸的事情我们也听说过。”赵奶奶叹息一声,“早知道要出那样的事情,你爸妈不如不回国呢。”   陆汀从来没听过那些往事,“我爸妈以前在国外?”   赵奶奶:“是啊,怎么,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陆汀道,“没听他们提起过。”   “可能是觉得不重要吧,都是过去的事。”赵奶奶道,“看你刚刚那么伤心,他们以前一定很爱你。”   “嗯,很爱。”陆汀怀念母亲的拥抱,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投胎转世,如果没有,等他能力再强一些,可以过阴去看看他们。   饭菜是赵师傅亲自下厨做的,三个人在小洋楼里,气氛温馨的用了一顿便饭。七点过,太阳快下山陆汀才离开。   他拎着纸袋子上了出租车,车子上路不久,司机的对讲机里传出一句粗话。   “艹他娘的,之前发布校园暴力日记的账号又有动静了,你看到没有?”   司机瞟了眼后排乘客,拿起对讲机道:“今天生意不错,一直有客,还没来得及上网。”   “你小子今天走财运吧,我一下午都是空车,背到家了,这会儿正停在公园边休息。”对讲机里说,“闲着无聊刷了下手机,惊得老子差点把手机摔了。之前发布日记的账号突然发了一条连接,好像要做直播!”   陆汀猛地抬眼,司机有些心虚,毕竟一边聊天一边载客算是违规,也不安全。   正想关掉对讲机,就听见后座的小青年说:“师傅,您可以把车路停在路边,聊完再走,我不赶时间。”   以为青年说的是反话,司机忙道:“不不不,我马上就关。”   陆汀:“你们在聊骄阳学校那件事吧,我最近也在关注。”   一听都是吃瓜群众,司机停下车,见青年的确没有反感的情绪,这才伸手停了计费器,取下对讲机对那头道:“你详细说说。”   “说起来就没完了,你自己登录微博,热搜第一名就是我说的直播。”   陆汀取出手机摁了两下,又没电自动关机了。这部手机跟了他六年了,该入土为安了。   “师傅,我能跟你一起看吗?”   “来吧。”   陆汀从后座下来,上了副驾驶座。   司机的手机屏幕超大,放在手机架上,两个人的脑袋几乎挤在一起。   “这个直播角度好奇怪。”司机指着手机道,“仿佛拍摄的人就在现场一样。”   视频并不是非正常角度的偷拍,镜头没有丝毫晃动。画面中,是一间舞蹈室,两面相对的墙壁上嵌着巨大的玻璃,地上放着几把跳舞用的扇子,和几双舞蹈鞋。   很快,一群男男女女从门外进来,镜头没有转向他们,拍到的并非正脸。   待他们走近后,身体转到某个角度,那一张张脸才完全显露出来。女生们稚嫩的脸上化着成熟的妆容,男生的表情,则是故意佯装出的狠厉。   “人呢。”扎马尾,画着黑浓眼线的女生嚼着口香糖说。   “不知道。”男生回答完,取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对那头道,“赶紧把人弄过来。”   不一会儿,舞蹈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男生被人揪着头发拖进来。   男生被推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只脚踩上他胸口,将人硬生生又踩回地上。   他努力抬起头,张嘴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是我啊,我是周舟啊!你们都疯了是不是,快把我放了!”   ——   陆汀觉得周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半晌,终于想起他就是万嘉别院半夜里恶作剧,逼焦树树直播的学生之一。   可他怎么会在直播里?   陆汀疑惑地往后面看。   周舟的呼喊声那些人仿佛听不见一般,一个男生揪住他的耳朵,将他的脑袋拎起来,又重重摁回地上。   司机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嘶”了一声,“这得多疼啊。”   中年人没那么喜欢看弹幕,所以司机的手机是默认关闭弹幕模式,此刻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看看,视频前的观众都在说什么。   于是他抬手点下弹幕开关,瞬间,密密麻麻的字挡住了画面。   【什么情况,校园暴力直播?刺激】   【前排有病,刺激你马】   【那个男生好像说自己叫Zhou Zhou,哪两个字,有没有跟他同学校的】   【我是骄阳的学生,我敢发誓,这是高中部的舞蹈室!】   【周舟失踪了!我是他同学,听我妈说他失踪快一天了。】   【失踪?人不是就在学校吗,警察到底有没有动静】   ……   “这密密麻麻的,还怎么看直播,我还是关了吧。”司机看着青年,两个人一起看,总要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   陆汀点头后,弹幕也跟着消失了。   画面中,周舟被人拽起来,紧接着一只脚踢向他的腿窝。扑通一声,两只膝盖撞到地上,疼得少年脸上抽搐。   “丑八怪,学两声狗叫。”   “别说,狗叫再配上她脸上的疤痕,是不是很像癞皮狗。”   “真恶心,我之前在学校外看见一只流浪狗就是这样,身上溃烂得皮都掉了,凹凸不平的伤口,和她脸上那块一模一样。”   “苗芯,你哑巴啦,叫完我们就放你走。”   司机点了暂停。   他疑惑地看着陆汀:“苗芯是谁,刚刚弹幕上不是说这人叫周舟?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陆汀心弦紧绷,这根本不是直播,或者说,与传统意义上的直播不同,这是在重现往日苗芯被欺负的场景。   只是,被欺负的人,换成了周舟,欺负他的人毫无所觉。   而眼下直播的这一幕,如果没记错的话,是苗芯第一篇日记里的内容。   日记中,苗芯被强迫跪在地上学狗叫,而那些人在她学完狗叫后,并没有放过她。   手机里传来嘲笑声,陆汀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   周舟红着眼睛,屈辱的咬着嘴唇,有人脱了鞋子,照着他的嘴巴抽下去。红色的鞋底印子烙在嘴巴四周,带着黑色的泥土。   “丑八怪,骨头还挺硬!”扎马尾的女生用指甲抠挖他眼角后方,一边用力,一边阴沉沉的说,“听说这些疤痕都是死肉,我这样对你应该不疼吧。”   疼,怎么可能不疼!   周舟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想要抬手捂住脸,却无能为力。他的双手,早就被人紧紧反压在身后。   如同被剪断翅膀的鸟,他毫无招架之力,被迫承受着疼痛,当那尖利的指甲刺破皮肤,陷入肉里时,他的眼泪流了出来,张嘴叫骂道:“你们看清楚我是谁!我他妈是周舟啊,不是苗芯,苗芯已经死了!你们都是瞎子吗!快放我回去!否则我爸妈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给我掌嘴!”马尾女生收回手指,指甲缝里是鲜红的血。   她厌恶的皱起眉头,从旁人手里接过湿巾纸,擦着擦着,她忽然说:“被她的血沾染过,不会生疮吧。”   下一秒,她的手指开始溃烂,指甲脱落,掉到了周舟眼前。   周舟啊了一声,紧接着就有人掐住他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马尾女生捡起那带血连肉的指甲,在他眼前晃了晃,“乖,张嘴。”   “我不吃,我不吃!”周舟疯狂的叫喊。   马尾女生趁着他张嘴,将指甲扔进去。周舟忽然僵住,说话的嘴半张着,那双被人抓住的胳膊重获了自由,无力的垂在两侧。   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在短暂的定格后,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周舟一头栽到地板上,身体蜷缩起来。   嗓子里无比刺痒,仿佛有尖锐的东西在喉管里剐蹭。   马尾女生转头看了一圈,立刻就有男生将一条跳舞用的红色绸带递到她手里。女生挥舞着绸带,走到周舟面前蹲下,然后用绸带拴住他的脖子。   “狗就应该被拴起来,你们说是不是。”手上持续溃烂,她却感觉不到疼痛,笑嘻嘻的转身开始绕着舞蹈室走圈。   地板光滑,无力挣扎的周舟只觉得窒息,两只手用力抓着绸带,身体被牵引着在地上摩擦。   女生手指流了很多血,那些滴在地板上的血珠,被周舟身上的布料擦得干干净净。周舟开始觉得身上发痒,腾出一只手来抓挠。   忽然,女生停下来。   那群人再次围过来,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遛狗的时候,狗一般会干什么?”有人问。   一个沙哑的男生说:“会拉|屎拉|尿。”   大家轰然笑起来,一只脚踢到周舟嘴上,“快,学完狗叫就让你撒尿。”   周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嗓子中的异物还在,身上的痒意正在加深。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忽然想起曾经被同样对待的苗芯,内心一阵绝望。   然后,他张开嘴,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汪、汪、汪。” 第69章   【啊这……是在拍电影吗???】   【那个手烂的好逼真】   【求求好人给个片名, 感觉这只是一个小片段而已】   【为什么我觉得好可怕,如果是拍电影,那也演得太好了。而且前面弹幕不是说主人公是学生?一个学生能有这个演技, 奥斯卡预定了吧。】   【骄阳学校,周舟, 苗芯……把这三个联系起来,不觉得像厉鬼复仇吗?之前博主曝光的自杀女生的日记本的署名就是苗芯,日记里她过写自己被逼着当狗。所以这个周舟会不会当时也欺负过她,苗芯把他带回到过去, 让他体会自己当初的痛苦……】   【楼上脑洞好大】   【可是好多恐怖片都是这样的,走入某间屋子,就能看到那个空间发生过的惨剧】   【蟹蟹,鸡皮疙瘩起来了】   弹幕上七嘴八舌, 无人知晓在各个地方, 正有人浑身颤抖的缩在角落里。其中一名叫袁莉子的女生, 双手握住手机,贝齿咬住的下唇渗出血也顾不上。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袁莉子两只眼睛睁得极大,试图从直播中找出造假的成分。   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一场真正的直播, 可她明明就在家里啊!   “莉子这到底怎么回事。”袁太太脸色青紫, 指尖隔着虚空指着直播画面中扎马尾的女孩, “这个是你吧,妈妈不会看错的。”   “不是我!”袁莉子激动地尖叫, 越发觉得冷。   推开母亲后, 她回到房间, 点开“血腥小兔叽”这个群,群里的人全是平时参与校园暴力和围观直播的人。   她点开负责系统维护的人,发去消息:【直播到底怎么回事,周舟又是怎么回事!直播是不是你们找人演的?还是说用了什么技术手段,放的录播上去?】   其实袁莉子心里很清楚,根本不可能是录播,她本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在这之前,他们根本没拍摄过欺负周舟的视频!   最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周舟嘴里一直喊着“苗芯”的名字。   就好像,直播里的所有人把他认成了苗芯一样。   怎么可能呢?即便是她真的参与了这次的直播,也不可能分不清男女,将周舟错当成苗芯那个脏兮兮的卖鱼女!   整件事情不管怎么看,都非常诡异。   袁莉子觉得自己要疯了,慌乱的心脏突突直跳,一定是有人入侵了他们的直播APP,然后把提前做好的视频放到直播渠道中。   对,一定是这样!   等待回复过程中,她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   叮咚一声,负责维护的人发回消息:【我问过技术员了,他说有人黑了我们的APP,只是对方技术很高,来去自如,没留下任何踪迹。】   袁莉子松了口气,是人为就好。   他们这伙人家里有权有势,爹妈公司里的能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联合起来找个黑|客还不容易吗。   袁莉子关掉群聊天,切换回尚未结束的直播。   弹幕上的言辞比之前更加激烈,因为此刻的周舟已经被拖出去,摁在草坪上,嘴巴里全是泥土。   他哭着喊着,却没有人搭理他。   袁莉子好不容易平静的内心再次翻涌,因为她看见,直播中的自己已经整条胳膊烂得只剩下骨头了!   明明自己的胳膊完好,却钻出一股没来由的疼痛感。   这份疼痛随着她观看直播的时间不断加重,吓得她关掉视频,砸了手机。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想到什么,她忽地站起来,发疯似的在房间里乱敲乱砸。   “苗芯!是你在搞鬼是不是!你死了还想拉我垫背是不是!”   “你长得那么恶心,欺负你怎么了!你活着我们要欺负你,你死了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不,没有鬼,说不定苗芯根本没死,她伙同那对穷酸父母找来一个黑|客,故意搞我们!”自顾自喃喃几句后,袁莉子认为自己找到了源头,换了衣服就往外走。   袁太太给女儿送水果上来,见人要出门,伸手把人拉住。   “你不能出去,周家的那小子已经失踪了,现在外面很危险!”看女儿一脸固执,她紧张道,“你之前做的那些事的确造孽,妈妈是因为爱你才睁一眼闭一只眼,没让你爸爸知道,否则你早被他打死了!现在苗芯死了,你们也收手吧,就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算妈妈求求你。”   “谁说苗芯死了!”袁莉子挣开母亲、,恶狠狠道,“苗芯一定还活着,自杀是骗人的!”   “怎么会没死?妈妈托人问过了,自杀都结案了。”   “假的,都是假的。”袁莉子说,“妈,我已经问过了,我们的APP被黑|客入侵了。我现在怀疑,苗芯是借假死装神弄鬼,好让我们恐慌,让我们自相残杀!”   袁太太觉得自己女儿简直魔怔了,“亏你想得出来!警方现场勘察过,尸体也做过初步检验,人死没死他们能不知道?”   “他们肯定是一伙的!”袁莉子攥着拳头尖叫。   一通发泄过后,她心里舒服了。袁太太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在她看来,女儿是真的疯魔了,已经到双眼蒙蔽,看不见事实真相的地步。   “我不管她死没死,反正在周舟被找到前,你不能出去!”袁太太放下果盘,走到门口,张开双臂挡住大门。   袁莉子觉得她妈妈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添乱,“你让开。”   “我不让,你现在马上回房间去。”袁太太心里发慌,女儿那阴沉的眉眼和满脸的戾气,让她有种不认识的错觉。   “我让你走开你听不懂吗!”袁莉子揪住母亲的衣襟,把人掼到一旁。   袁太太脚下穿着高跟鞋,加之没有防备,脚下一崴,身体随着女儿胳膊的力道撞向玄关的黄铜摆件。   “哐”的一声,脑子里一片轰鸣,眼前阵阵发黑。   袁莉子愣住了,张了张嘴,“我不是故意的……”   袁太太晃了晃脑袋,热意从额角淌下来。   抬手一抹,满手的血。   袁莉子想上前把母亲扶起来,又怕被她趁机抓住。她张嘴冲后花园的方向喊道:“阿姨快来,我妈妈受伤了!”   等匆匆忙忙赶来的脚步抵达大门口时,袁莉子早没了踪迹,只有晕倒在地上的袁太太。   为了加快速度,袁莉子从车库开了一辆跑车出去,她一路违章抵达苗家,径直上楼,抬手捶打防盗门。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两张苍白的脸。   苗芯的底子早在被他们纳为目标时,就已经摸了个彻底。   如今看到这对穷酸的,满身沧桑的中年夫妻,袁莉子心里更加鄙夷。   仿佛进自己家似的,她推门走进去,大喇喇的坐在沙发上,翘着腿,高高在上的开口:“你们一家三口好手段,一个假死,另外两个找黑客入侵APP,绑走周舟,强迫他在视频中说一些误导人的话。不得不说,你们挺厉害,现在舆论把直播和日记联系在一起,不少人说你们女儿死得惨,回来复仇了。”   “芯芯已经死了……”苗太太的声音仿佛从腹腔内挤出来,嘶哑得不像话。   袁莉子撑着沙发站起来,“骗谁呢!让苗芯出来!”   “恐怕不行,芯芯走不了路,如果你真的想见她,得自己进屋去找。”苗太太阴森的表情下,藏着一点恨不得将人推入地狱的迫切。   袁莉子来之前,她和丈夫也在看直播,亲眼在画面中看到了眼前这个女生。   毫无疑问,她也是曾经欺负女儿的人之一。   袁莉子在气头上,脑子里一团乱,当即起身朝卧房走去。推开第一件卧房门,里面摆设简单,只有床和衣柜,应该是苗家夫妇的房间。   她不耐烦地退出来,拧住第二间卧室的门把。   随着锁舌弹开,冰凉的空气从门缝中扑出来。袁莉子忽然害怕,停步不前。   苗太太看着女生迟疑的背影,轻声呼喊道:“芯芯,快起吧,你同学来看你了。”   那语气,听上去仿佛苗芯和袁莉子关系和谐,情同姐妹似的。   袁莉子的反应却是,果然,苗芯根本没死!不过是两个卖鱼的穷酸货,居然把学校和网友们玩得团团转!   她用脚踢开门,入眼便是躺在地上的苗芯。   为了让女儿看上去鲜活一些,苗太太每天都会替女儿补妆。看着那粉嫩的嘴唇,带着血色的两腮,袁莉子反手拿起一旁的闹钟砸到苗芯身上。   “起来,我已经知道你们的阴谋了,还装什么装!”   苗芯的身体被碰了一下,脑袋极其细微的晃动,看上去更像是她故意闭着眼睛,摇晃脑袋挑衅。袁莉子气得浑身发抖,弯腰握住苗芯的胳膊。   凉的。   她的皮肤怎么是凉的!   是空调开得太低吗?   袁莉子四处寻找,这个家太拮据了,根本没有空调,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旧风扇。   “不,怎么可能……”她忽然打了个寒颤,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恐惧,颤巍巍的把手伸到苗芯的鼻子前。   没有呼吸。   或许是她故意屏住了呢。   对,一定是这样。   袁莉子盯着那张平静的脸,缓缓移动手指,停在女生右面颈部动脉处。她读的高二,早就学过一些简单的生物知识,知道颈动脉在人活着的时候会搏动。   冰凉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指尖按下去毫无反应。   死的。   袁莉子吓得跌坐在地上,碰过死人的那两根手指黏腻腻的,抬眼再次看过去才发现,苗芯身下垫着的那块白布有些潮湿。   生命体死去后,组织细胞也跟着死去,细胞会出现破裂的现象。继而组织屏障破开,容易流出组织液。加上苗家没有开空调,屋子里尸体很可能已经从内部开始腐烂。   脑子里的理论知识有很多,可是袁莉子怎么也无法将指尖的东西想成普通的组织液。   她觉得苗芯脸上的疤在动,那些凸起的褶皱下仿佛藏着一只只蠕虫,它们疯狂的想要从那具尸体中钻出来。   连带着濡湿的手指也开始刺痛,发痒。   直播中自己手指烂掉的画面重现在脑海中,袁莉子猛地爬起来,不停地用衣服擦蹭手指。   越来越痒,越来越痒,擦过手指的衣服变得湿漉漉的,贴上哪块皮肤,哪块皮肤就跟着刺痒。   “好痒啊,怎么会这样……”袁莉子哭起来,之前的所有怀疑被一层层叠加的恐惧取代,顾及不上所谓的脸面,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   脱掉衣服,离开这里。   离开苗家时,袁莉子上身只穿着一件内衣,泪水和鼻子混在一起,双手在身上抓出一条又一条红痕。   好后悔离开家,她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留在家里。   苗芯死了,又没有死,她就活在自己身边,在暗处窥伺着自己,她想要把她逼疯,想要她去死!   “妈,妈!”回到家,袁莉子扯着嗓子叫喊,没见到母亲的身影后,她又开始喊阿姨。   偌大的别墅里一个人也没有,阿姨在半个多小时前,就带着袁太太去了医院。不知从何处灌入的冷风,把人冻得直打哆嗦。   袁莉子冲进卧室,用被子将紧紧包裹住身体,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不知道的是,直播还在继续。   周舟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灰头土脸,他的眼睛里失去了神采,恨不得立刻去死。   那份绝望让直播观众们心尖发凉,看热闹的心情褪去,他们开始担心这或许根本不是电影或者直播?担心这个男孩能不能活下来。   直播链接来自于一个大众所熟知的直播网站,在直播开始不久,网站就接到了警方通知封锁链接。可无论他们怎么做,链接始终挂在上面。   他们查过IP,并且很快找到公开链接的博主,正是死亡日记的书写人的父亲——苗先生。   苗先生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工作人员不信,他们将苗家搜了个遍,这个家里只有一台路由器,和两台老款的智能手机。   没有专业的直播设备,更加没有那群在直播中折磨男生的恶劣学生。   仿佛那令人发指的场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   暴力直播带给网站非常大的负面影响,为此,他们决定停服一天。直播公司的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应该结束了吧。   然而,没有。   停止服务后,直播仍然可以正常播放。技术员呆呆的看着电脑屏幕,心头发凉。   画面中,那名叫周舟的男生被关进了一个笼子里,笼子里有两只烈性犬。它们已经饿了一整天,看到周舟直流口水。   周舟吓得尿裤子,拼命地将脸挤出笼子,“救命,谁来救救我,妈妈,爸爸,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一声声的嘶喊,让每一个直播前的观众感到揪心。   【国内五毛特效做出来的电影真的可以这么逼真吗】   【我也觉得不像电影,你们看他的腿,已经被狗牙齿给刮破了】   【如果不是电影,那是什么】   【血腥直播。】   观众们的兴奋开始冷却,变成了对周舟的同情,甚至有人开始谩骂那群欺负人的学生和负责拍摄的人。   在众人情绪最亢奋的时候,画面中传出一个女声。   女孩的声音清脆,宛如欢快的黄鹂,“你们猜猜,下一个该是谁呢?”   【一定是负责拍摄的人在说话!她什么意思,还有人会被暴力吗?】   【太恶,太猖狂了吧】   【那个扎马尾的也很可恨,欺负人最狠,长得那么漂亮,怎么这么恶】   【报警吧,有没有人报警】   【这件事警方必须严查,APP的负责人必须严惩】   警局的电话早就被打爆了,一队的人早在博主发出连接的第一时间点开了它,无论周舟的反应,还是他嘴里喊出的“苗芯”二字,都令人毛骨悚然。   留下两人负责和直播公司联系,其余人全体冲动去了骄阳学校。   因为各个家长激烈的态度,学校已经停课,陈队带人直接去了那间舞蹈教室,里面空无一人。   而留守在局里的下属却说,直播网站的人做了一切努力,无济于事。   随后,直播画面转换成一间仓库,陈队立刻带人前往。   负责看守仓库的人说里面根本没人,随后打开铁门让警察进去搜查。   同那间舞蹈室一样,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至于两条烈性犬,是用来夜里看学校的。   贵族学校很多设备都是高价购买来的,曾经遭过两次盗窃后,上面有位校董直接让家里的保镖牵来两条烈性犬。   可是在一次事故后,那两条狗就被牵了回去。   陈队蹙眉追问,“什么事故?”   “就有点小意外,不是什么大事故。”保安别开眼,心虚的捏了捏衣服。   陈队声音一沉,有种咬牙切齿的狠厉,“我不是在跟你聊天,而是在以警察的身份对你进行问话,你最好老实回答。”   “学校的孩子闹腾,有次恶作剧,把一个小姑娘关在了狗笼子里。当时那两只狗还没来得及喂食,饿急了眼,要不是那些孩子从外面拉住链子,小姑娘早就被咬死了。”   耳机里,传来田芳的声音。   “陈队,是苗芯在报复他们!刚刚保安说的那一幕,重现在直播里了!周舟刚刚险些被咬到脚,好在他缩得快,只是被狗牙齿给划破了小腿。”   周舟,周舟,这个名字几乎成了魔咒。   舞蹈室,仓库,空荡荡的狗笼子里,哪里都找不到人。   他到底去了哪,难道还真像弹幕里说的那样,在另一个时空?   太荒谬了。   陈队荒唐地摇了摇头,对于周舟的失踪案,他最初的态度和周太太相似,认为绑架的可能性大一些。   如今来看,绑架或许并非人为。   第一次找人帮忙,还有些抹不开脸,第二次陈队觉得自己的脸皮有城墙那么厚。熟练地翻出陆汀的号码,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   陈队:“……”   陆汀正坐在出租车里,跟司机大眼对小眼。   司机师傅:“最后一句太吓人了,听着跟死亡预告似的。”   陆汀赞同的点点头,心里反复回忆着直播最后的话,焦树树手机里APP中,苗芯的声音总是带着哭腔和屈辱,但女孩的声线特殊,很好辨认。   所以刚才直播中的声音,来自于苗芯。   周舟被欺负的时候,苗芯一直都在,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静静的注视。   她重现了往日的情景,并且为了吓唬周舟,加入了一点恐怖元素。   陆汀看得清楚,那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并非真正的人,凝神窥探本质就会发现,他们是怨气凝结出的人像。   苗芯为大家塑造了一个直播空间,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这其中,必定也有苗家夫妻俩的参与。   陆汀对司机说:“师傅,不去恒华小区了,去xx小区。”   “好嘞。”司机收了手机,发动汽车,顺便跟青年闲聊,“小帅哥,你说现在校园暴力怎么这么猖獗。最可恶的是,那些欺负人的还是未成年人。若是换成成年人,早就因为故意伤害被抓了吧。”   “谁说不是呢。”陆汀话音刚落,司机又说起来。   “被欺负的男生可真够惨的,一辈子都会有阴影。”   “他以前也欺负过别人。”陆汀知道司机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太残忍,畜生不如。   可苗芯并不是自己愿意变成这样的。   没有遭遇非人的对待,她又怎么会成为复仇的恶魔。   “什么?”司机差点急刹车,他放缓了速度,偏头看了眼青年。   陆汀道:“你对博主发的日记内容还有印象吗?”   司机咬牙道:“怎么会没有,我记得第一篇说的是女孩因为不小心踩到了某个同学的脚,道歉后对方不接受,然后下午放学,她被堵在学校舞蹈室内……”   说着说着,忽然停住。   按理说,网络上的东西看过之后不会留下太深印象。但他发现,当自己回忆日记的时候,大脑清晰无比,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越是回忆,内心的愤怒越高涨。   他握紧了方向盘,喃喃道:“后来,女孩被一根红绸带拴住了脖子,那些人拉着她在学校操场上遛,还摁着她的脑袋去啃泥土。再后来,再后来……”   “后来她被关进了狗笼子里,险些被咬死。”陆汀补充道。   司机越想越惊心,日记的内容居然和直播分毫不差,只是把女孩换成了叫周舟的男生。   “弹幕里有人说是厉鬼复仇,小帅哥,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报复的可能性很大,但鬼,应该不可能吧。   “说不准。”陆汀反问,“师傅,你相信有鬼吗?”   “不信。”司机道。   “那就没有吧。”陆汀神情平淡,他在想,下一个被拖入直播空间的人会是谁。   出租车上了高架桥后不久,拐入一条双车道的旧马路。   “到了。”司机停下车,眼前的旧小区十分破败,因为没有物业打理,绿植都是自由生长,杂乱得很。   陆汀付钱下车,站在苗家所在单元楼下。   青年皱了皱鼻子,和上次来相比,苗家附近多了很重的戾气和怨气。   苗先生和苗太太今天没有折纸元宝,在袁莉子离开后,夫妻俩凑在客厅里,给女儿亲手做纸衣服。苗太太手法纯熟,好似早就做过无数次。   听见敲门声,她停下手,“去开门吧。”   陆汀进门后扫眼客厅,茶几上堆着彩纸和浆糊,以及崭新的竹篾条。   “你们是要给苗芯做衣服吗?”   “夏天过去,天就开始转凉了,做点厚实的她可以冬天穿。”苗太太语气温和,替心爱的女儿做衣服,能让她感觉到愉快。   陆汀坐到沙发上,帮忙折了几个纸扣子。   苗太太接过,说了声谢谢。   “您客气了。”陆汀站起来,征求道,“我能再看一看苗芯吗?”   苗太太脸色变了,一直没说话的苗先生也抬起头来,戒备的注视着青年。   陆汀面色不变,“我是代焦树树来的。”   “树树……”苗太太她停下手,掌心抚平折出痕迹的红色彩纸,“她还好吗?”   陆汀:“她很好。”   焦家不信鬼神,按道理说,焦树树应该不懂得供奉的流程。她的确可以通过网络获知,但陆汀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树树的姐姐已经走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让苗太太和苗先生同时露出异样的神色。   陆汀:“普通的供奉不可能将灵魂留下,是你们教的她吧,除了香蜡纸钱外,还需要语言的力量。你们让树树在牌位前日日诉说对姐姐的想念,以及对那些人的仇恨,让焦楠楠的灵魂无法安息。于是她放弃了投胎转世,选择留在妹妹身边。”   苗太太没有否认:“是我们让芯芯告诉她的。”   “芯芯比树树高一级,两人一个在高中部,一个在初中部,本来不该认识。可树树是个善良的孩子,有次芯芯受伤,脚底被钉子扎了,树树半路遇见后把她送了回来。芯芯告诉我们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踩到了钉子,现在想来,那枚钉子一定是那些恶魔提前放置的。从那时候起,芯芯就一直在被欺负。”   苗太太哽咽,彩纸被她的手指抓出了褶皱,苗先生给妻子擦了擦眼泪,接过话。   “大概过了半个月,芯芯忽然回来问我们,有什么办法让已经死去的人回来。我们告诉他,人死后至少三年才能投胎转世,这期间,只需要对着牌位日日诉说,灵魂听到后就会有所回应。只要死去的人愿意,她就回到亲人身边。之后不久,芯芯告诉我们,焦树树的姐姐回来了。”   陆汀的声音变得很轻,与其说是指责,更像是一种惋惜,“那你们知道,楠楠魂飞魄散了吗?”   苗太太一愣:“怎么会。”   陆汀:“她在阳间停留太久,魂魄早就被阳气侵蚀得千疮百孔,消失是迟早的事。”   苗太太蹙眉:“或许她只是回阴间去了呢,你凭什么说她……”   “因为我能看见,能感觉到。”陆汀打断她的话,眼眸垂下,“我没有把事情告诉焦家,正如你希望的那样,他们也认为,楠楠只是投胎去了。”   苗太太身子一下子就软了,瘫在沙发上,“族长不是这样说的。”   “米伽族的族长从哪里得知的这些秘辛?”   “是从上一辈传下来的。”苗太太怔怔得看着陆汀,“他没理由撒谎,或许连先辈们都不知道,灵魂返阳后意味着什么。”   苗太太心里很难受,她真的只是想让树树再见一见自己的姐姐。   陆汀是故意把事情说出来的,他想让苗太太愧疚。只有这样,她才会对“焦树树的意愿”予取予求。   等时间差不多了,青年再次开口:“我能进去再看一看苗芯吗?”   他手里捧着一朵新折出来的白色纸花,纤弱的花瓣聚集在一起,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生气。   米伽族的人从懂事起,就要开始学做纸人纸衣,在他们的观念中,外面买的诚意不够,即便烧了亲人也收不到。   所以当苗太太看见陆汀手里的纸花时,着实惊讶了下,这手艺,比族长的还要厉害。   “苗太太,我可以进去吗?”陆汀耐着性子,再一次出声询问。   想到因为自己的主意,让焦树树彻底失去了姐姐,苗太太内疚地冲一脸防备的丈夫点点头。   苗先生皱了下眉,这才退让开。   推开那扇门,同料想的一样,尸体还放在地板上。   陆汀环视四周,发现屋子里少了一样东西。   将纸花放在苗芯身旁,他退出房间,“我会转告树树,苗芯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苗太太脸上僵硬了下,直勾勾盯着对方。青年面色平静无澜,脸色放松,仿佛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发自内心的虔诚祝福。   想到青年之前说自己能看见,苗太太下意识绷紧背脊,质问道:“你在房间里看见了什么?”   陆汀歪了下头,懵懂道:“除了躺在地上的苗芯,我还应该看见什么吗?抱歉苗太太,我的能力不太稳定,如果你想见苗芯,或许得等一等。”   是我想多了吗?苗太太捏捏眉心,闭着眼睛道:“你走吧。”   陆汀:“苗太太,你没事吧?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太太有些累了。”苗先生拥住妻子,下了逐客令,“你快走,替我们转告树树,她的心意和关心我们已经收到了。”   陆汀:“我一定把话带到。”   苗家的大门被苗先生一把关上,他回过身去摸了摸妻子的额头。   “我觉得刚刚那青年不太对。”苗太太紧握着丈夫的手,声音颤抖,“他说的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苗先生安抚道:“应该不会,他看上去懂的并不多。”   苗太太摇了摇头,“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他有点邪乎,不是普通人。而且你也听见了,如果不是真的能看见,感觉到,他又是怎么知道焦楠楠的事,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背后出主意?”   “就算是他真的知道什么,也晚了。”苗先生抚摸着妻子的头发,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眉锋一动,看向茶几上用来支撑纸衣的竹篾。   刚刚这其中有一根动了一下!   见丈夫一脸紧张的抓着竹篾查看,苗太太问:“怎么了?”   苗先生说没什么,“兴许我是看错了。”   陆汀收回放在竹篾上的神识,走出楼道。   外面的阳光热烈,唯有焦家散发着阵阵黑色气息,无论怎么样都无法驱散。   经过刚才的短暂确认,可以肯定,戾气是从苗芯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而苗芯的魂魄并不在苗家,而是在别的地方。   陆汀走到阳光下,并不觉得热,反而很舒爽。   苗家低沉的气氛令人觉得压抑,连他也无法幸免。晒了会儿太阳,感觉心里舒服点了,陆汀这才回家。   小区楼下停了两辆国产的SUV,车牌有点眼熟。   想到什么,青年快速上楼,钥匙刚打开门就有一道人影扑到玄关,一把拉开防盗门。   陈队:“你去哪了,手机也关机。”   陆汀已经猜到他找自己的目的,越过男人进到客厅坐下,“是因为直播的事情?”   “想必你已经看过了。”陈队道,“我们去了学校,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发现周舟的踪迹。而且……”   “而且你派人核查过直播里欺辱周舟的学生,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陆汀抬眸望向男人,“我说得对吗。”   田芳傻了眼,这是神算子吧,她激动道:“陆先生,你是不是知道周舟现在哪里?”   “他在镜子里。”陆汀语出惊人,田芳、陈队,原本在家的黄娜和赵岗,全都听得愣住了。   李怀恩托着电脑从屋子里出来,眼底兴趣盎然,“是镜像世界?”   他飞快从浏览器中找出一篇报道,是一位科学家曾经提出的奇怪理论,他说这个世界是非常古怪的,存在着许许多多未知的事物和空间。   而其中最引人惊叹的理论,就是镜像宇宙。   陆汀:“倒也没有那么高级,只是一个仿照出的镜像世界。”   这涉及到的知识面太大,而且还是自己未知的领域,一起前来的警察们屏气凝神。被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陆汀不自觉的拿出老师的架势来。   “林归,陈队你应该见过的,他特别有学问。他告诉我,米伽族的人死后,会被停放七天。这七天中,尸体并非什么事情都没干,而是在‘呼吸’。”   陈队疑惑,不明白陆汀为什么在谈论起林先生的时候,语气中不甚明显的表扬,不是刻意的,而是自然流露,仿佛夸奖对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不过此刻也容不得他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刚要开口,就听见田芳问出了自己心里的问题。   “死人也会呼吸吗?”   “当然。”陆汀道,“苗芯的尸体一直在呼吸,你们还记得她的日记吗?”   为了更加了解苗芯,陈队将那十来篇日记读了无数遍,每次读都有种更加深刻的怨恨,仿佛他成了苗芯本人。   “陈队,读过后心里很不好受吧。”陆汀从男人的表情得出了判断。   “嗯,有种想把那些人撕碎的冲动。”的确是冲动,而且非常激烈,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关掉日记,平复片刻,情绪就能恢复。   陆汀掏出手机,想起没电了,进房间找出充电线插在沙发扶手旁。   通电后开机,他找到那名博主发的第一条微博。   微博下有几十万条留言,全都在咒骂对苗芯施暴的人,其中百分之八十的语言可以说得上非常恶。   “我刚刚去过苗家。”陆汀回忆着苗太太的话,忽然笑了一下,“说起来,还得谢谢苗太太,是她让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语言是具备一定力量的。”   田芳忽然懂了,打了个响指,“陆先生,你的意思是这些恶言恶语,通过尸体传递给苗芯,让她创造出了镜像世界。”   “可以这么说……”青年说到一半,忽然嗓子发痒咳嗽一声,陈队伸脚碰了下张平安,张平安立刻端起水递进陆汀手里。   陆汀喝水润了润嗓子,继续,“今天的直播是同样的道理。”   指尖快速点开直播,密密麻麻的,一行覆盖着一行的弹幕侵占了整个屏幕。   不明所以的观众们不是在诅咒拍摄者和施暴者,就是在否认直播的真实性,辱骂拍摄者有报社心态,故意搞这种负|面视频给大家看。还有人说背后的人藐视法律,在向学校和社会挑衅。   陈队回过味来,一双浓眉皱在一起,“所以直播不只是为了报复,还是因为积蓄力量。”   “要想维持一个虚拟的,靠阴气和戾气构建出的世界需要很大的能量,苗芯自身并没有那么强大,而是她需要借助网友来壮大自己。”   “所以,她是躲在镜子里吗?”张平安道,“可是镜子这么多,会是哪面镜子呢?”   陆汀:“她房间的穿衣镜。”   田芳:“他们带走的那面!”   两人异口同声,田芳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对陆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不是故意插话的,就是太激动了……”   抽丝剥茧,一层一层撕开真相外包裹着的伪装,是一件让人心情澎湃的事。   陆汀点头道:“起初我并不确定白布包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所以去苗家的时候,我进房间看了下,苗芯卧室里的镜子,不见了。” 第70章   “周舟会死吗?”田芳问。   “这得问苗芯。”陆汀垂眸看着水杯, 里面的水清澈透明,因为他伸手执起了杯子,水轻微的晃动着。   那个女孩很沉得住气, 当所有欺负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不敢反抗的胆小鬼时, 她已经在悄悄酝酿风暴。   风暴只露出冰山一角,就足以让世人恐惧她接下来的行为。   陈队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两边眉毛几乎怼到一起。周舟罪有应得,但他身上的警服, 和上头施压不断提醒他,不能放任事态发展,必须阻止。   “是不是找到镜子就能找到苗芯?”陈队问,“陆先生, 能阻止她吗?”   “陈队, 你忘了死去的焦楠楠了吗?”陆汀眉眼平静, 尖锐地反问,“他们手上沾了两条人命, 对于苗先生和苗太太来说,这样的恶魔, 死不足惜。他们早早得把镜子转移, 目的很明确, 就是不想让人阻止苗芯。”   “你也没有办法?”陈队不信, 陆汀神通广大, 不可能不知道。   “我不是万能的。”陆汀说,“我能力有限。”   苗芯藏在镜子里, 连带着戾气也纳入镜中。要找一件不露任何气息的死物, 犹如大海捞针。而且, 这件事他并不想管到底。   因为他相信,苗芯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女孩心思缜密,早在她进入梁璐的别墅,躺进尸坑时,应该就已经布置好了所有计划。她顺从观众的要求,除了不想连累父母,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知道那个坑里曾经躺过死人。   夜探凶宅直播最后,她笑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势在必得。   她知道,尸坑里残留的阴气会让她的魂魄发生变化。也知道,在自己死后,父母会按照米伽族的仪式处理她的尸体,会将她的日记公之于众,以便她在镜中世界继续活着。   陆汀不得不惊叹,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非常聪明。   如果没有遇到那群人,她的未来会一片光明吧。   “陆先生,我知道你想让苗芯为自己报仇,可万一她把人杀了呢?”从情感上,陈队完全理解陆汀的想法,但是理智告诉他,必须遏制这种不正常的纵容。   “鬼杀了人,下了地狱肯定也会受到责罚吧。纵容等于是害了她。”   “陈队,我真的没有办法。”陆汀无奈的摊手,“我是个人,不是机器,不可能做到没日没夜,地毯式的搜索一面没留下任何线索的镜子。”   田芳看了眼青年一眼,隐隐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悄悄拉了拉陈队的衣服,轻轻摇了下头。   一旁的张平安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轻咳一声,“万一苗芯继续杀人……”   “她不会。”陆汀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玻璃杯,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看你是疯了!”陈队气愤,撂下话直接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田芳一路追出去,不停地喊:“老大,你消消气,说不定苗芯真的只是折磨一下周舟,等气消了,就把人放了呢。”   “田芳,你也被洗脑了是不是。”陈队手指戳着姑娘的肩膀,“你别忘了自己身上的制服,别忘了我们头上顶着一本厚厚的刑法,如果所有人办案都从情感出发,那还不得乱套了?”   情法不相容的案子不是没遇到过,但没有哪次像这般令人纠结难受。   张平安默默等待一旁,等两人间的氛围缓和一点,才开口问道:“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找镜子?”   陈队脸上尽是烦躁,他就像块夹心饼干,被因果报应和局长命令夹在中间,快透不过气来了。最他妈的难办的是,镜子该从哪里去找。   苗家夫妇去的地方是个小镇,面积不小,监控盲区多,真要找起来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很大的人力。   而周家那边,他们虽然知道了人在镜中世界,却不能将玄学答案说出去,否则上面一定会把他们召集回去,挨个骂得狗血淋头。   闹不好,会直接让二队接手这件案子。   二队的人没经历过陆汀的打,不信邪,案子到了他们手里,不用想就知道,侦破方向一定会转向其他地方,更加不可能找到人。   陈队思量再三,打算自掏腰包请以前的线人吃顿饭,那伙人混社会的,人面广,至少能帮忙去小镇打探打探。   “镜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他仰头看了眼亮着灯火的那间房子,思索道,“苗芯一定是通过镜子,从周家带走了周舟。我们守在周家,如果苗芯肯放过他,必定会再次通过镜子把人送回现实。”   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田芳叹了口气,看着老大眼圈下的青色和下巴上的胡渣,有些不落忍,“回车上你眯会儿吧,这两天太累了。”   “没事。”陈队摆摆手,“还能抗住。”   结果上车后,男人脑袋一歪,秒睡。嘴巴微微张开,呼噜声震天响。   警察离开后,合租屋里安静了很久。   黄娜从头听到尾,明白事情的始末后,攥起拳头看了眼陆汀的脸色,愤愤不平道:“要我说,你做的是对的,就该让那些畜生受到惩罚。让他们知道,年龄优势在犯罪面前,就是纸糊的墙,不是犯罪的理由。”   陆汀在出神,根本没听见室友的话,他的大脑里被陈队的话占据,思索着,苗芯如果真的杀了人,沾了血,会怎么样。   地狱是什么样子,他没见过,小叔叔应该也没见过。但这不代表不能想象和讨论,陆汀起身进了房间,一路沉默。   黄娜眨了眨眼,扭头去看男朋友:“他怎么了?”   赵岗还沉浸在之前听到天书里,敷衍的摇了摇头,他踢了踢李怀恩的脚跟,“他们刚刚到底在聊什么,会呼吸的尸体,阴气构建的世界,听起来太玄乎了,感觉像科幻片。”   李怀恩抬眼看他,“鬼怪的事情或许就像科幻一样玄妙吧,他们的能力和力量,是你我这些活人永远无法探知的。或许等死了,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赵岗一脸“谢谢不必了”,他一脸崇拜的望着陆汀紧闭的房门,“不管怎么样,陆汀太牛了,跟他当室友这件事我能吹一辈子。”   李怀恩翻了个白眼,内心十分赞同,他也觉得很荣幸。   陆汀回到房间,两条腿搭在床边,脚指头在袜子里动了动,把林归叫了出来。   “小叔叔,你说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十八层地狱,层层都是炼狱,充斥着血腥、暴戾、不甘、怨愤,还有痛苦。”林归站在床前,低头看着青年头顶的发旋。   发旋很圆,被浓密的头发围住,小小的一个。   林归指尖微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想戳一戳。指腹触上那块皮肤,应该能感觉到青年温热的体温。指尖一动,就能轻易插|入黑色光泽的发丝中。   “你见过?”陆汀一下子坐直,抬头对上男人深邃的目光。没来由的,他不希望林归见过,那种地方光是听一听就觉得窒息。   “你希望我见过吗?”林归把话抛回去。   陆汀抿了下嘴,摇头说:“不想,那种阴暗的地方是用来折磨恶人的,但你是好人。”   “我怎么就成好人了。”林归轻笑,手指终究还是碰到了青年,几根手指捏着陆汀的下巴,将他的脸轻轻抬起,“说给我听听。”   陆汀被带着几丝揶揄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别开脸挣脱那只手,嘟囔道:“你会帮我,教我很多东西,而且爱恨分明,林家虽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你从未把事情归结到林兆琛父子三人身上,对他们虽然不算热络,但也称得上疏离客套。”   “就这些?”林归挑眉。   陆汀:“就这些,这是你在我这里的好人标准,其他人可没有这个待遇。”   “是吗,谢谢。”林归不咸不淡的扔下话,转身坐到窗边的书桌前。   陆汀知道,他这是要看书,外人别打扰的意思,就是坐姿和之前不太一样。   男人后背习惯性的挺直,脑袋偏向一侧,用后脑勺对着陆汀。一只手压住左边的耳朵,手肘撑在桌面上。   是陆汀以前上学时,经常用来发呆的姿势。   这个姿势最大的好处就是,背后的人会看不见前面那人的表情。同样的动作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陆汀都不会好奇,可若是放在向来注重外表的林归身上……   不是他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真心觉得,小叔叔被夸得害羞了。   陆汀捂嘴偷笑一声,重新坐正,非要拉着男人聊天:“小叔叔,如果我有能力帮他们找到镜子,却因为某个直觉没有去帮忙寻找,你会觉得我不对吗?”   “你没有。”林归头也不回道,“不会。”   陆汀就知道是这个答案,按照小叔叔的行事风格,外人的死活和他没关系,更何况是做了恶事的坏人。   可他就是想听一听男人的看法,他和林归还要相处很久,说不定会有一辈子那么久,他希望双方的相处可以和谐,而不是因为各自观念不同,产生不必要的龃龉,影响到未来的生活质量。   陆汀下了床,没穿拖鞋,就着袜子踩到地板上。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自从跟你结了冥婚后,我的五感增强很多,能感受到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就连第六感也变得很准,所以我相信,苗芯不会铸下大错。”   此时,距离男人还有一步之遥,从陆汀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头发下那截冷白的后颈。   他踮起脚,恨不得眼睛能转个弯好看看小叔叔的正脸。男人仿佛看出他的意图,后脑勺长眼睛似的,忽然将书呼到他脸上。   藤抽出来,迅速将人卷起,丢回到床上。   前后不过三秒钟,陆汀的眼前被书本挡住,双腿动弹不得,只能动动脚尖,“你绑我干什么!”   “你离我太近。”林归背对着人,冷白的皮肤上一点浅淡的红十分明显。   伸手取过一本新书翻开,声音清冷,“我不喜欢。”   陆汀在心里呸了一声,“你刚刚还摸了我下巴!”   林归:“随你怎么想。”   陆汀:“……”   陆汀双手贴着腿侧,摇晃脑袋把书晃了下去,他盯着天花板长叹一声。这么躺着太无聊了,他想找人说话。   “小叔叔,有什么办法能找到镜子吗?”   “不是说不管吗。”脸上不正常的热度下去了,男人调整回板正的坐姿。   “以防万一,怕苗芯失控。”陆汀不是没接触过厉鬼,当初乔安失控的模样,至今记忆犹新。   “你的神识还不够强大,体内的阴气也不够浓厚。”男人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言下之意,当神识和自身阴气强大,完全可以放开神识,或者铺开自身的阴气去寻找。   仿佛一张无限张大的蜘蛛网,可以触及到任何一个角落,一旦发现猎物,就能将其黏住。   陆汀无法想象,那该是多大的能量,自己真的可以吗?   他现在除了折纸就是玩蛊,想一想都觉的自己很废。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做到小叔叔描述的那种程度吗?   青年身上的哀怨散发出来,林归扣下书,转头看他:“你真正接触术法的时间也才一个月而已,能达到现今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   夸人如同背书,语气平直,陆汀反而听得心头熨帖。   小叔叔夸我了吧,是吧是吧!   心被人灌入了一捧热水,烫得他四肢百骸微微发热,他重重清了清嗓子,礼貌道:“谢谢夸奖。”   听出青年语气中的嘚瑟,林归有点后悔刚才的话,冷声道:“别骄傲。”   “知道啦。”陆汀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笑,就连还绑在身上的藤蔓都觉得可爱无比。   他手指头在藤上勾了勾,书桌前的男人猛地坐直,手指一动收紧了藤蔓。   陆汀:“……太,太紧了。”   林归摒弃一切杂念,敛眸专心将注意力落在书上。   片刻后,转头朝床上看去。大概是被困住,实在太无聊,青年盯着天花板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多久就睡着了。   林归有些无奈,不知道是该夸他睡眠质量好,还是该骂他警惕性太低。   换做是他,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熟睡。   在清醒的状态下,林归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他无法相信任何人,就算是陆汀,也没有完全得到他的信任。   可是陆汀和他恰恰相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青年不再惧怕他,防备他。每天夜里,他都能酣然入睡。   林归十分好奇,这个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不觉陆汀蠢,相反,青年很机灵,只是在自己面前才会卸下心防。   无法否认,这一认知令他感到愉悦。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归站在床边,指尖悬在陆汀的眉心,沿着骨骼线条往下滑过鼻梁和鼻尖,最后停在小小的唇珠上。   陆汀的嘴唇生得饱满,染上湿润的时候,娇嫩如初晨的花瓣。   这样柔软的一个人,今天却难得强硬。林归从没见过陆汀用那冷淡的表情和语气对人说话,他最初以为,青年会答应帮忙。   陆汀的善良有尺度,内心藏着一条清晰的界限。   林归手指落下,点了点青年的嘴唇,和想象中一样温润软绵,“你还有什么样子,是我没见过的。”   陆汀从来不知道,自己一觉可以睡这么久。   再醒来,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天空一片墨蓝,远处天边拉着一条没有边界的橘红。难道是天亮了?   陆汀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的藤蔓已经不见了。他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发现林归正坐在小沙发上。   男人居然没有看书,而是在……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哦,玩手机。   家里没有备用机,所以小叔叔玩的应该是自己的手机。   睡了十几个小时,陆汀的嗓子有点放不开,“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密码?”   “平时看见的。”林归知道私自动他人物品不好,强调道,“我没有查看你的短信和记事本,只用了浏览器。”   陆汀无所谓道:“你随便用,反正我也没有秘密。”   昨天睡得太久,身上的肌肉有点酸痛,陆汀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刚冒出一点尖的朝阳伸了个懒腰。   然后维持着双手感觉,手指交叉的姿势,往左边弯了弯腰,往右边弯了弯腰。   左右两边做完,青年两脚岔开,打直,掌心往地上压。   衣服不听话的顺着后腰往下滑,林归不经意间瞥见,眉头拧起,别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要不是知道陆汀心思纯正,脑子里没有那些肮脏的东西,他都要以为对方在故意引诱他。   “衣服。”林归提醒,眼睛却不受控制,再次看过去。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外照进来的朦胧光线,仿佛落了层轻纱在那截腰身上。林归被蛊惑似的移不开眼,撑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曲起,指节泛着青白。   他声音一沉:“陆汀。”   陆汀直起腰,将衣服整理好,“抱歉,一时没注意。”   林归扫了眼被拉得平整的T恤,转移话题,提醒道:“你该去熨一下西装。”   宴会举行的时间是晚上,但冯茜茜想提前聚一聚,让大家去她家里做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上午九点司机就会过来接人。   陆汀从防尘袋中取出西装,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   客厅里,黄娜起了一个大早,正哼着歌儿熨裙子。   看到陆汀拎着西装出来,她停下哼哼,扭头道:“放到沙发上吧,待会儿我帮你熨。”   “好。”陆汀放下西装,“那我去做早饭。”   李怀恩顶着鸡窝头出来,腆着脸把自己的西装放到陆汀的旁边,“黄娜,麻烦一起代劳吧。”   “行,放着吧。”黄娜今天心情奇好,室友的任何要求,只要不过分,她都会答应。   李怀恩进厨房去帮忙,两个青年切菜,米饭下锅,没一会儿就熬上了热粥。陆汀摘掉围裙,下楼去买包子。   刚到店,外面传来骚动,几个纹刺青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旁边的有人嘀咕道:“那几个不是附近的混混吗,经常在菜市场收保护费,怎么,这是收到我们这条街来了?”   “哪能啊,听说是在找人,找一个女孩。”旁边刚晨练完的大妈说,“好像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丢了。”   陆汀插嘴问:“知道那女孩儿叫什么吗?”   大妈摇头:“我哪知道,等他们过来的时候你问问呗,正好我也挺好奇。”   陆汀:“……”   排在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陆汀了。拎上老板递来的塑料袋,转身就对上一个身材健硕的混混。   下一瞬,有人突然逼近,横亘在陆汀和混混之间。   是林一。   陆汀一愣,“你怎么来了。”   林一:“林先生除了让我在隔壁监工,还让我保护你的日常安全。”   林一出自专业的保镖公司,当他拿出气势时,身上的煞气和亡命徒差不了多少。一对上男人的眼,混混没礼貌的问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讪笑道:“这位大兄弟,别紧张,我就是过来打听点事。”   陆汀从林一身后探出头,眼睛盯着混混手里的照片,“我听说你们在找人。”   “对,你见过这个女孩吗?”混混举起照片。   陆汀仔细一看,认识,昨天刚见过,“她是昨天微博热搜直播里,带头欺负人的女孩?”   混混感到一丝难堪,挺了挺胸膛,蹙着声音问:“你到底见没见过。”   陆汀:“没见过。”   从旁路过的遛鸟的老头顺嘴问了一句:“咋啦,家里孩子丢了?”   混混烦躁道:“见过她没有。”   老头观察着照片上的女孩,“没见过,这面相有点凶,不是个能在家里待得住的,是不是跟同学出去玩了?”   “不知道就闪开。”混混推开老头,又去问其他人。   “第二个。”陆汀望着在街上四处打听的几个男人,心下微沉,看来苗芯又动手了。 第71章   快到楼下的时候, 陆汀给焦旭良打了个电话,问周家的儿子回来没有。   “没回来,至今还有警察守在周家。昨天下午的时候, 周太太得知苗芯自杀的事后,又把绑架怀疑到苗家夫妻俩身上, 说是他们迁怒周舟,跑到家里来把人带走了。”   焦旭良在电话那头顿了顿,继续道:“周太太情绪不稳,吵闹起来整个小区都被惊动了。”   看来, 苗芯并不打算报复完就放人。   她到底想做什么?   清晨的阳光金线一样从树叶间穿过,落到陆汀身上,他站在树荫下,闭上眼睛。尝试着像小叔叔说的那样, 将身上的阴气释放出去。   脑海中, 无形化为有形, 阴气化成细碎的线条朝四面延伸,穿过小区围墙和大门, 进入街道……   不过几秒,他猛地睁开眼, 额头是密集的汗水, 呼吸急|促, 脑子里清晰的街景画面变得模糊浑浊。   林一手里也拎着包子, 双臂背在后面, 担忧的看着陆汀,却没有上前。   当初林之炎派他过来的时候, 告诉过他, 陆汀是林家的小少爷, 伤不得碰得不得。小少爷做任何事情林一不得干涉,只需要从旁维护。   加上之前他亲眼见过青年从摩天轮上坠落,却毫发无损。   心里对陆汀除了忠诚,还有敬畏。眼下看人实在难受,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多嘴道:“陆少爷,你需要帮忙吗?”   “谢谢,我没事。”陆汀瘪了瘪嘴,心想小叔叔看人真准,他果然办不到。   昨天被困在床上时,他也曾想过扶乩,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办法,目前为止,他能招来的都是就近的鬼魂。距离B市几百公里的小镇,对他来说实在太远。   放纸人和竹篾蛊也不行,这两样需要耗费很大的精神去操控,数量一旦大了之后,操控的难度等级加倍。   啊啊啊,到底怎么才能找到镜子。   “别傻了,上楼去。”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林归实在看不得青年像个白痴一样,站在树下一会儿心烦的皱眉,一会儿又为难的抿紧嘴唇。   听出男人言语中的嫌弃,青年抬眸,恰好看见一个蹲在沙坑里玩耍的小胖子。   小胖子吸了吸鼻涕,指着陆汀喊道:“羞羞羞,变脸怪,一会哭,一会笑。”   陆汀:“……”   林一上前一步,瞪着小胖子,陆汀连忙伸手拽着人进了楼道。   黄娜将熨好的衣服挂到衣架上,闻着香喷喷的粥直咽口水。就在她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大门处终于传来钥匙捅|入锁芯的声音。   陆汀身上裹着初晨的凉爽,放下包子,洗了手准备吃饭。   李怀恩睨了他一眼,不阴不阳道:“连个小孩子都能欺负你,啧,真行。”   “你也听见啦。”陆汀捧着碗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总不能冲上去把人打一顿吧,小孩子的哭泣技能无人能敌,到时候遭罪的还是我。”   李怀恩:“反正我对小孩无感。”   陆汀更是想都不敢想小孩,他怕被林归误会自己喜欢孩子,将来给他戴绿帽子。   早上九点整,冯茜茜的司机到了,上车后,司机对四人解释:“冯总本来说亲自来的,但公司忽然有重要的合作伙伴要前来参观,冯总为了表示诚意和重视,临时去机场接人了。”   黄娜:“冯姐每天都很忙吗?”   “忙得脚不沾地。”司机是冯茜茜还在公司时招进来的,当初他家里有困难,冯茜茜伸手帮过一把。   冯茜茜不在的时候,他也没闲着,搜集了不少情报,公司里谁有异心,谁还和宏德光有联系,他一清二楚。这些情报在最近的博弈中,给了冯茜茜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司机为人稳重,话很少,以至于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陆汀和其余三人默契的掏出手机开黑。   大约半个小时,车停下来。   离婚前和宏德光一起住过的房子,冯茜茜嫌脏,转手卖了,然后在江边买了一套二百平的大平层。   她和宏德光的父母住在一起,加上儿子和保姆,一共五口人。   陆汀他们到的时候,冯茜茜正盯着儿子写作业。她对孩子的要求不高,开开心心,成绩过得去就行,兴趣班也挑孩子喜欢的上,绝不疯狂填鸭。   “娜娜今天真漂亮。”看见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黄娜,冯茜茜真心实意的夸奖道。   黄娜羞涩地笑了下,“冯姐,好久不见。”   冯茜茜拉着女孩的手,招呼陆汀和其他两人进门。看见客厅里的老人,她介绍道:“这是我爸妈。”   老头的样貌和冯茜茜差距太大,倒是跟宏德光很像,大家很快明白过来。   自己儿子做了缺德事,老两口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冯茜茜,冯茜茜却不计前嫌,让他们还像以前那样来看小孙子,心里既内疚,又感激,只能努力帮忙照顾家庭,带带孩子。   至于儿子,至今仍然死性不改,就当没生过吧。   黄娜跟冯茜茜进了卧室说悄悄话,“冯姐,你真大度。”   冯茜茜说:“我父母已经过世了,没离婚前,他爸妈一直当我是亲女儿对待。知道我在公司和其他股东斡旋,为了不让我分心,两人在家摔了跤也没让人通知我。要不是佳佳打电话过来哭,说爷爷奶奶不舒服,我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   黄娜想啊,宏家父母这么好的人,怎么生出那种没良心的凤凰男。   几个人有段时间没聚到一起,再见面也不觉得生分,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下午六点整,冯茜茜亲自开车带着大家去了宴会厅。   宴会厅是宏德宣传部和后勤部一起布置的,没有让酒店插手。看到新上任的董事长,一群人连忙围上来。   冯茜茜不像宏德光总是端着,她很有亲和力,一番慰问后,带着陆汀等人上了二楼的休息间。   “今天宴会邀请了许多生意伙伴和社会名流,如果你们觉得不自在或者累了,可以到楼上来休息。”   黄娜:“知道啦,冯姐。”   冯茜茜:“我得先去接待客人了,你们先自己坐会儿。”   晚上七点,客人们来得差不多了,冯茜茜上来把他们叫下去。看着那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景,黄娜有些无措。   赵岗小声说:“平常心,他们聊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是吧,陆汀。”   陆汀点点头,不能怪他穷酸,而是宴会场的餐点都太精美了,每一个都好想试。   李怀恩跟他差不多,手里端了一盘小蛋糕,他轻轻撞了下陆汀的胳膊,朝某个角落抬了抬下巴,“去那边?”   “好。”陆汀应声完,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两杯果汁,去了远离人群的休息处。   四个人在沙发上围坐成一圈,边聊边吃。附近的人远远看见,不是翻白眼,就是撇嘴,今天前来都是教养良好的有钱人,只有普通人才会像这几个一样毫无顾忌的品尝美食。   “那个长得最好看的男生,怎么有点眼熟?”   “好像是陆家的孩子……”   “陆家?”有人惊讶道,“陆啸?”   “怎们可能,陆啸还没到,而且他也不长这样。”虽然不想承认,那名青年比陆啸长得更好看。行为虽然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但姿势并不难看,慢悠悠吃东西的样子,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是陆家见不得人的那个。”   “怎么就见不得人了,不是长得挺好看。”   “说他命硬,是孤星转世,克父母长辈。”   玄学奥秘哪能说得准,万一是真的呢?一听是大克星,几个女人急忙拎着裙子倒退几步,生怕被沾到霉运。   说陆汀好看的那个姑娘无语道:“至于吗,我看陆啸才是克星吧。陆老爷子死后他越发无法无天,之前不是因为和司机没谈拢价钱,被捅出了报假警的事。他爸嫌他丢人,还没回国就先停了他的信用卡,禁足一个月。”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太荒唐了吧,感觉他脑子有病。”   “谁说不是呢,闹着玩也得有个度吧。听说他还去局里蹲了几天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陆玲晚穿着黑色抹胸长裙站到几个女人之间,“我弟弟是被司机冤枉的,你们可不要以讹传讹,添油加醋。”   “是玲晚啊,好久不见了。”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指着陆汀的方向道:“那是你们陆家大房的儿子吧,你大伯大伯母死得那么惨,该不会真是被他给克死的吧。”   “是陆汀。”陆玲晚隔着璀璨的灯光看过去,陆汀身上的西装剪裁和布料十分讲究,一看就知道是定制款。   陆家一直注意着陆汀的动向,知道他搭上了有钱人,但没想到,冯茜茜会把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人,带到宴会上来。   宏德公司在B市算不得多厉害,可是冯茜茜会做人,几乎和每个公司的人都能说得上话。难道陆汀是看中这一点,求着来的,好踩着冯茜茜的肩膀结识更多的人脉?   陆玲晚举棋不定,犹豫要不要过去。   陆家现任家主,陆丰的太太余莲走到女儿身后,“我老早就看到他了,真想不通,冯茜茜为什么会邀请他。”   “妈,我们去阳台说。”   宴会厅的阳台外是一片巨大的草坪,草坪上几盏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陆玲晚神情凝重,低声道:“陆汀最近的事情,爸爸都跟你说过吧。”   “说了。”余莲眉眼压得很低,阴影将她的脸切割成一明一暗,“你是不是想问,你们不在的时候,你爷爷到底有没有单独把那个小克星叫到家里来?”   “陆汀的能力来得太突然了,如果不是爷爷临死前背着我们教导过他,那就一定是在更早之前,偷偷传过陆汀术法。”玄学术法不可能有人天生就会,这是需要传承的。   陆汀替冯茜茜和常华盛解决的麻烦不算小,没有十年功力根本办不成。   陆玲晚越发怀疑,老头子把人赶出去,会不会是为了保护他?免得他们二房对付这个无依无靠的大房遗孤。   “你把你爷爷想得也太好了吧。”余莲忍不住嗤笑,“老头子对他向来没有好脸色,态度非常奇怪。”   俗话说,隔墙有耳。   有些话在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余莲不敢说出来,如今老爷子死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你知道老头子每隔几个月,就派李管家去看陆汀吧。每次管家回来,老不死的都让管家事无巨细的汇报陆汀的情况,比如面部有没有变化,身上是否有异于往常的气势。”   “有件事,你不提我差点又忘了。”余莲压低声音,手指用力抓着女儿的纤细的胳膊,将人拉向自己,“你爷爷最后一次让李管家去见陆汀,给了一道符,我偷看到,一张效力很低的驱邪符。李管家汇报的时候,将那道符交给了你爷爷,看到符纸完好无损后,老头子居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陆老爷子早在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就看透了生死,可是那一刻,余莲觉得老人眼里浑浊的眼变得很黑,浸满了绝望和失望。   她当初没有深思,直到昨天和丈夫回国,听女儿详细说起陆汀才猛然反应过来,当初那张符纸,会不会是用来检验的。   可即便真的只是检验,又怎么会用驱邪符呢。陆汀是个大活人,又不是鬼。   “驱邪符?”陆玲晚百思不得其解,“会不会是爷爷给李管家护身用的?”   “那也很奇怪,李管家又不是第一次见陆汀,用得着带符防身?”   陆玲晚抓紧手里装饰用的手包,回身望向大厅,目光穿过一个个人,停在陆汀脸上。陆汀啊陆汀,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如果那身本事不是爷爷传的,又会是从哪里来的呢?   陆汀的天资到底有多差,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就是一坛发臭的死水,丢一颗石子进去不会起半点涟漪。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余莲依旧很久没见到儿子了,顺了顺头发,轻声低问女儿:“啸啸那脾气,见到陆汀肯定要疯,我记得他说今天不想来的,可千万别临时变卦。”   陆玲晚抬了抬眼眸,“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   “你怎么想的!他刚那狗脾气刚平息一阵子,你让他来不是火上浇油吗!”余莲气得垂了女儿一下。   陆玲晚道:“陆汀既然有了那一身术法,就不能让他流落在外。你看看他最近结识的人,其他不谈,光是林家就足够让我陆家翻不了身。万一,哪天他把林兆琛哄高兴了,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余莲不混商场,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一听小贱|种可能联合外人整陆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就去把人撕了。   陆玲晚温柔的拉住母亲的胳膊,“所以我们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这样,也好弄清楚他到底从哪学来的法术。”   余莲还是想不明白,“这和啸啸来不来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陆啸给人道个歉,把事情翻过去。”陆玲晚道,“先把人麻痹了,弄回陆家再说。”   余莲还是很担心,“啸啸那个脾气,让他道歉,还不得把家里闹翻天。不行,不能这样。”   陆玲晚:“放心,我去说,肯定能说动他。”   陆汀哪里知道,坐在角落里吃个蛋糕,也能引人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他将空盘子放到桌上,转头找服务员的时候,恰好看见陆玲晚和余莲从阳台出来。   注意到他眼神的不对,李怀恩顺着望过去,看见一名穿着黑色性感抹胸长裙的美艳女人,“认识?”   “我堂姐。”陆汀收回视线,眼眸中神色不定。   李怀恩惊讶道:“堂姐?你堂姐也是受邀的宾客?”   “可能是吧。”陆汀心里烦躁,陆玲晚都来了,陆啸是不是也到了?一想到陆啸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格,他就头疼。   陆汀不想在冯茜茜的宴会上闹出事,起身对李怀恩道:“我有事,得先回去了。”   李怀恩哎了一声,伸手把人拉住,“要走一起走吧,正好拼车还能省点钱。”   黄娜不太想马上走,她刚刚看到了波士顿大龙虾,还没来得及尝呢。赵岗向来惯着女朋友,便说:“你们先走,我们晚点再回。”   陆汀去找到冯茜茜,说自己想先离开。   冯茜茜:“我忙着招呼宾客,怠慢了你们,你多等等,我去跟……”   “不用啦,冯姐。”陆汀笑容亲切,完全不像不高兴的样子,“我和李哥只是忽然有点急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今天这场宴会还有一个重要环节,是冯茜茜想要当着所有人,感谢曾经的几个室友。她知道,所谓的急事只是借口,还想再说两句挽留一下,眼眸忽地一定,柳眉不悦地皱了起来。   “是因为他们吧。”她看到了陆玲晚和余莲,以及正从大门进来的陆家父子俩。   陆汀苦笑:“看来你都知道了。”   冯茜茜听常华盛说过,陆汀根本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小浮萍,而是正儿八经的陆家孩子。她怕冲撞到陆汀的忌讳,请人详细查了一下,发现陆汀早在十几年前就被陆家放弃,赶出了家门。   为此,她对陆家十分不满,没有发邀请函。   冯茜茜拍拍陆汀的肩,“你乖乖待着,姐姐过去看看。”   陆家现在家主叫陆丰,是陆汀的二叔。   他刚从国外谈生意回来就听说冯茜茜要举办宴会,给圈子里每一家都发了邀请函,唯独遗漏了他们陆家,气得不行,这无疑是故意给他们陆家难堪。   于是花钱买通了宏德后勤部的人,弄来几张邀请卡。   这场宴会他必须来,还得忍着怒气,强装笑脸前来。国外的生意谈崩了,他将合作的目标,转移到了新上任的冯茜茜这里。   宏德光进了监狱之后,那些下属可是还留在宏德。冯茜茜想凭一己之力,把这波风浪扛过去并不容易。   可是,只要她和陆家合作,拿下接下来的项目,就能快速稳固自己的地位。   女人一身细吊带的浅金色长裙,衬得身材苗条纤细,走路时姿势优雅摇曳,风情无限。陆丰勾起唇,从托盘中取出两只酒杯迎上去。   他不打算主动谈起邀请卡的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绅士地弯了弯腰。   哪知道冯茜茜居然直接从她身边略过,朝他背后的大门走去。   陆啸在一旁冷哼一声,“是林家来了。”   陆汀被宏德光搞进派出所的事,陆啸是第一个拍手叫好的,但紧跟着,陆玲晚告诉他,林兆琛亲自出面,将陆汀给领走了,而且还把人留在家里住了一晚。   林家祖上是皇商,后来战|乱又成了爱国资本家,再后来局|势稳定,上面感激他们曾经的倾囊相助,给了林家不少扶持。   那样的家族,怎么会去搭理一个万人嫌的孤儿?!   陆啸觉得林家有病,故而当冯茜茜领着人过来时,连招呼都不屑于打,脑袋偏向别处。倒是他爸像个狗腿子一样,点头哈腰的喊林董。   林兆琛对陆汀热情,不代表对整个陆家都能看得上眼。   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带着两个儿子径直朝陆汀走去。林之风和林之炎身上的西服一黑一白,款式精致,衬得两人肩宽体长,腰身精干。   不少女人,在两人进门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前攀谈,两个男人就围着一名青年坐了下来。   这下子,之前谈论陆汀的几个女人脸色巨变。   “这……怎么还跟林家两位少爷有关系。”   “陆汀之前在陆家的存在感约等于无,按理说,陆老爷子死了,没人再施舍他,他应该过得更差吧。怎么还越混越好,跟林家攀上关系了。”   “一看那面相就是个狐狸精,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我们也没听说林之风和林之炎是gay啊,就算是,手段再好还能把两兄弟都给收了吧,他那小身板承受得住吗。”说话的女人穿着小黑裙,挤眉弄眼,表情丰富,说完掩嘴轻笑起来。   其余几个也咯咯笑起来,看向陆汀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怎么忽然有点冷。”说话最难听的那位忽然抱住自己的双臂,打了个哆嗦,白皙的皮肤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林归就站在她背后,静静地注视着。   陆汀耳力好,当然也听见了那些话,他怕林归气得把那群女人打一顿,急忙举起拳头,重重咳嗽一声。   听见咳嗽的女人们白了陆汀的方向一眼,小声说:“没素质,公共场所,要咳嗽好歹拿张手帕挡一挡吧。”   陆汀无语了,索性重新坐直,背对着她们。   林之炎问:“怎么瞧着不高兴。”   “没事。”陆汀迅速调整心情,“林大哥,你能不能让林一回去。”   “不能。”林之炎态度坚决。   林之风帮他大哥说话,“林一能力很全面,等到时候房子装修好,他可以负责照顾小爷爷的饮食起居。”   提到林归,陆汀的态度瞬间就变了。   大少爷确实需要一个专业人士照顾,免得他到时候两个房子左右跑,太辛苦。   “啊!”身后响起一声尖叫。   穿小黑裙的女人瞪着眼睛,用力推开距离最近的小姐妹,“你刚刚骂我什么!”   “我没有。”被推的人很委屈,也很害怕,生怕小黑裙闹起来,大家一起丢脸。   小黑裙不依不饶,“我听见你骂我长舌妇!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错!”然后她指向其他几个,“还有你们,你们也骂了我。”   “我们真的没有。”   他们原本吐槽陆汀吐槽得好好的,不自知怎么的,忽然就聊崩了,小黑裙非说她们骂了她。   陆汀兴趣缺缺的收回视线,问:“小叔叔,是你吧。”   林之炎一下子坐直,林之风也快速挪开屁股,给那位看不见的大少爷让座。   林归坐到陆汀身旁,一条胳膊搭青年身后的靠背上,姿势舒展而闲适,“我只是让她认清自己罢了。”   有些人明明知道自己有缺点,却不改正。反而以长舌为乐,在背后中伤他人。   他不过是放了一丝阴气进她的脑门中,加深了女人潜意识中对自身的评价。而她做贼心虚,第一反应不是自我反省,而是误以为别人在骂她。   但凡她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那声音不属于身旁的任何一人,而是属于她自己的。   陆汀:“什么意思?”   林归看着青年睁圆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晶灯光投射其中,让人想到了浩瀚长夜中的星星。   男人垂下眼,低语道:“鬼迷心窍。”   小小的骚动随着事态发展扩大了,引来不少宾客围观。   “你敢做不敢当,孬货!”小黑裙微扬起下巴,轻蔑骂道。   “我是孬货,那你是什么,你一个私生女整天就想着嫁入豪门,你就是个捞女!跟你妈一样,是个想借男人上位的荡|妇!”   “你,你敢骂我!”小黑裙虽然是私生女,但长相漂亮,父亲对她还算疼爱,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唯一不能帮她改变的,就是私生子的身份。 第72章   最在意, 也是最耻辱的一面被人拿到明面上来说,女人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就要撕对方的嘴。   另一个女生也不是吃素的, 你碰了我的嘴,我就扇你的脸,掐你的肉。弄得小黑裙惨叫连连,一个劲儿的挥舞手臂。   其他几个看戏的兴趣正浓, 假意伸手想拦,却被张牙舞爪的小黑裙,用长长的指甲给划破了脖子和胳膊,当即不干了,一起扑上去压住小黑裙。   “别打了!别打了!”   几家家长无地自容,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急忙上前拉拽各自的女儿。   身上和头皮传来的疼痛,让小黑裙回过神来。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突然就打起来了。想起当初耳边那句谩骂, 她感到惊恐, 无措,后悔。   那声长舌妇,分明是她自己在心里骂出来的!   只是当时不知道被什么蛊惑了心智,认定是对面几个女人在骂她。   小黑裙看过面前的一张张脸,最终停在陆汀的脸上。   是因为他吗,是他在克自己?!   传言难道是真的……   冯茜茜走近后, 脸上没有半点不高兴, 挥手叫来经理, 让他带几位小姐上楼休整。   出了这样的事, 哪里还有脸留下来。上楼没多久, 几家人便带着孩子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宴会。   冯茜茜笑容不减,明亮的灯光将她的五官照得妩媚动人,“一点小插曲,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被闹剧搅乱的宴会,重新恢复秩序。   陆丰正打算去找宴会主人,“来的时候路上塞车,还望冯董见谅。”   冯茜茜毫不留情的撕掉他的面具,冷笑道:“我记得自己并没有邀请过陆总一家。”   陆丰笑容一僵,下不来台,“不知道我陆家哪里得罪了冯董。”   “没有得罪。”冯茜茜眼皮半垂,一副打不起聊天兴致的模样,“只是不欢迎。”   陆家在陆老爷子离开后,已经渐渐有了没落的趋势。本以为父亲过世后,陆家就是自己说了算了,没成想,从前那些生意伙伴根本不买他的账。   而如今,就连冯茜茜这么一个还没站稳脚跟的女人也看不起他。   陆丰竭力忍住脾气:“我知道陆汀和冯董认识,他因为儿时犯了错,被我父亲赶出了陆家,一直怀恨在心,无论他说什么,冯董都不要相信。”   冯茜茜扭头就走。   陆丰追上去,伸手想要把人拉住,被另一个人给挡了下来。   常华盛姗姗来迟,恰好听到他诋毁陆汀,当即没有好脸色:“陆先生,没有邀请函的人留下,只会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如果我是你,一定马上就走。”   陆丰算是知道了,这一个两个都被陆汀下了蛊!   “有话好说,犯不着撕破脸。”陆丰知道再说陆汀的不是,只会火上浇油,又拿出那副和气的态度,“刚刚是我气急,一时口不择言。”   冯茜茜冷声道:“陆总还是快点走吧,恕我还有客人要招待,就不送了。”   陆丰看了眼女儿的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个下头,有些屈辱道:“几个小辈很久没见了,等他们说完话,我一定走。”   陆玲晚用手指紧握着弟弟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叮嘱他千万别发火。   陆啸阴沉着脸,“你把手放开,我自己走。”   陆玲晚:“你先答应我,好好跟陆汀道歉。”   “他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接受我的道歉。”陆汀拿走了属于他的东西,还在背后暗算他,他隐忍这么久没去找人算账,已经仁至义尽了。   当面道歉,陆汀他配吗。   “别钻牛角尖。”陆玲晚温言细语的劝说,“陆汀怎么说也是你堂哥,别这么大的敌意。你实在想要祖宅,大不了从他手里买过来。”   “那本来就是我的!”陆啸不但没有被安抚,反而越听越火大,挣开姐姐的手停下脚步,隔着走动的人影直勾勾盯住陆汀。   恶意满满的眼神存在感太强,陆汀敏锐的回过头,和陆啸的视线撞在一起。   陆啸气色很差,差到淡淡的妆容和光鲜的衣服都无法遮住的地步。之前的反噬,伤到了他的根基。   陆汀面无表情的别开眼,落到陆啸眼里就成了胜利者的挑衅,周身翻滚着浓浓的戾气,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祖宅是历任家主的。”陆玲晚纠正道。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陆啸,世界不是围着你转,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属于你。”   两人对峙片刻,陆玲晚率先服软,“别生气了,姐姐不该那样说,算我错了。我们现在需要陆汀回到陆家,你先把脾气收一收,把人哄回来之后,随你怎么处置他。”   “行,我去哄他,我一定好好的哄。”   陆啸阴阳怪气地撂下话,阔步往前,停在身着白色西装的青年面前。   “真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这种宴会你也能混进来。”陆啸根本不是来服软的,他是来找茬的。   陆汀比之前更加英俊了,还是那张脸,唇色比以往红润,皮肤白玉似的吹弹可破,可见日子过得有多舒心。   还有那身衣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套西装他在赵师傅家里看见过,当时他想要,那死老头却拿着架子不肯卖他。   这一刻,陆啸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   偏偏陆汀还抬头看他,低笑道:“看来之前的事情没让你吸取教训。”   陆啸捏紧拳头,脸上绷得很紧。   僵持片刻后,他闭了闭眼,转头看见陆玲晚鼓励的眼神,嘴角荡起一丝笑意,弯下腰,变脸比翻书快,“哥哥,换个地方说话吧。”   一左一右的林之炎和林之风立刻站了起来。   陆汀歪头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果汁:“带路。”   陆啸脸上的笑意扩大几分,转身往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里没有人,檀香袅袅,灯光昏暗,衬得两人脸色晦涩黯然。   陆汀靠在洗手台上,“你想说什么。”   “爷爷为什么要把祖宅给你,你会的那些本事,是不是他教你的。”陆啸不甘心,从小到大家里什么好的都给他,为什么老头子到死了,却把最好的两样都给了这个野|种。   “不知道,不是。”陆汀淡然地抬眸看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撒谎!”陆啸这一声怒吼音量很大,连走廊外路过的宾客都听见了。   陆汀被吼得耳朵发麻,“我没有必要骗你。”   陆啸吭哧吭哧的呼吸声近在耳畔,他一双眼睛近乎鲜红,宛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换了其他任何一座宅子,陆啸都不会这样,但是祖宅不一样,那是一个家族发展的根基,只有家主才有资格拥打开它的钥匙,可如今钥匙落到了陆汀手里,陆家的族人连祭祖都得上门求着他。   老爷子临死前这种异常举动,无疑是将陆汀架在了火上。   对他有意见的不只是陆啸,整个陆家都看他不顺眼。不过是陆啸性格偏激,心狠手辣,表现得更加激烈而已。   “你撒谎,没有传承术法你怎么帮冯茜茜转的运,怎么帮的常家!还有之前的替身……”想起当初的对着陆汀的人偶下的恶咒,陆啸更加愤恨。   那是他唯一会使用的邪术,还是趁着老爷子不在,偷偷看书学来的。   驱邪避害,风水堪舆,招魂超度,这些与风水恶鬼打交道的正统法术,他向来不喜。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倒弄这些的人是神棍,是骗子。   那些人明面上捧着老爷子,实际上转过背又是另一副嘴脸,说陆老爷子帮忙换了个法器跟没换差不多,价格还贵。   言下之意,能力不够,全靠骗。   可他们又心存忌惮,不敢光明正大的说三道四。   陆啸不明白,明明家族已经步上正轨,有了更好的事业,为什么还要沾染这些世俗眼中的下九流。   不过,也有例外。   在他看来,下咒虽然是邪术,却可以杀人于无形。这些年,他用这个办法教训过许多得罪他的人,却不想踢到了陆汀这块铁板。   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对方无声无息的给击败了!   “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陆啸越想越激动,嘴巴里的浊气喷在陆汀脸上,让他不适的皱眉。   刚想闪身避开,陆啸先一步抬起胳膊,横亘于胸口,将人压在了墙壁上。   陆汀没有挣扎,只是挑了眉:“想知道?”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林之炎的声音,他从兜里扔出两个纸人,白色的小东西一落地,各自舒展四肢跑了出去。   像小朋友那样,抱住林之炎和林之风的双腿。   小小的一只,力量却很大,两个成年男人愣是被定在地上,抬不了脚。   林之炎看着地上,仰头看向自己的白脸纸人,“什么东西?”   “好像是纸人,就是有点丑……”林之风说完,纸人平板的脸上裂开一条嘴,一口咬住他的西裤撕扯,嘴里发出类似犬类的嗷嗷低吼。   林之炎:“就……还怪可爱的。”   两人迈不动脚,被迫停在原地,卫生间传来的声音十分清晰。   陆汀的嗓音中带着笑,调子上扬,“就是这个。”   随着青年话音落下,一枚纸人从他口袋里爬出来,阴气从陆汀的皮肤渗出来,尽数没入白色的小纸人。   那一瞬间,柔软的纸张被宛如实质的阴气撑开,变得锋利无比。纸人从陆汀的肩膀纵身一跃,手臂滑过陆啸的颈侧。   先是刺痛,随之而来的是带着灼烧感的热意。   陆啸早在吃痛的时候就松开陆汀,掌心按向脖子。他挪开手,低头一看,泛红的掌肉上多出了一抹血。   陆汀拍拍西装外套,昏暗的灯光自上而下,将他的眉眼圈在阴影中。   青年笑了,露出一点白牙,“如果你喜欢,我让它跟你交个朋友。” 第73章   陆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汀竟然会操控纸人。   纸人在伤害他之后,沿着肩膀和胳膊,滑到他刚刚压过陆汀的那只手上。冰冷坚硬的纸张如同利刃擦过皮肤, 引得他颤了下。   下一瞬,纸人脸上咧开一条嘴,朝着他的虎口咬去!   “滚开!”陆啸扬手用力一挥,凶残的纸人轻飘飘地被飞出去。   “回来。”随着陆汀一声召唤, 纸人身躯蜷缩,灵活地在半空中打了个弯,跳回到青年手心。   陆啸的眼神从惊讶回归到了阴沉,他勾唇笑了起来,“你就是用这样的邪术, 帮了冯茜茜和常华盛?糊纸和操控纸人可不同,前者是手工技艺,后者……”他撩了撩眼皮,嘴角咧得更开, “是邪术。”   虽然不想承认, 但记忆中的陆汀一直是个很正派踏实的人。   上学从不打架,老爷子不给生活费就自己去打工赚钱,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特意去围观陆汀打工的时候,恰好看见他被餐厅客人刁难。   那么难听的话,陆汀都能为了那点少得可怜的工资, 忍住脾气。   性格不突出, 习惯性的忍气吞声, 背后也没有任何靠山, 这样的人成年后也一定是平庸无奇的。   陆啸万万没想到, 这个平凡人会突然强硬。更加没想到,他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操控邪术。   是老东西教他的,一定是!   “你还骗我!你和爷爷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交易!他凭什么把这些传给你!你根本就不……”陆啸的理智被焚烧殆尽,忽然想到什么,他眼睛泛出兴奋绿光。   “不是什么?”陆汀微眯起眼睛,直觉狗嘴里不会吐出象牙。   陆啸抓住了能攻击对方的武器,故意将语气拉长,一字一顿道:“你根本不是陆家的人,你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   肩头上的纸人仰头看了眼主人的脸,敏锐地察觉出什么,小手抱住陆汀的脖子,将脸贴上去蹭了蹭。   陆汀抚了抚纸人的脑袋,心头难过,同时大脑在疯狂的转动,“那又怎么样,祖宅不一样在我手里。”   陆老爷子在未经本人知晓和统一的情况下,私自定下冥婚,陆汀不是没有自嘲过,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也难怪这么多年来,他得不到亲人的关爱,哪怕是一句最简单的问候。   归结到底,他身体里流着的不是陆家的血。   “你不是陆家人,祖宅凭什么给你。”陆啸很善于运用语言的杀伤力,“大伯和大伯母生不出孩子,你是被爷爷从孤儿院领回来,硬塞给他们的。我们陆家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你就应该跪下来磕头谢恩,然后把祖宅的钥匙交出来。”   陆啸比自己小,这些事要么是他听长辈说的。要么,是偷听来的。陆汀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尖锐的话仿佛撞到了铜墙铁壁,丝毫不起作用,“孤儿院那么多孩子,他为什么选中我。”   陆老爷子从来不是大善人,他做事一定有目的。难道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断定某个时候需要用自己来牵制林归?   “因为你最让人讨厌。”陆啸故意在对方身上撒盐,“你被领回家的时候有两岁大了,成天不是哭就是发呆,别人跟你说话也没有反应,像个傻子。也就大伯那种老实人,才会听爷爷的话接受你。结果呢,你把他们克死了。陆汀,你说你这种恩将仇报的畜生,是不是罪该万死!”   青年面部狰狞,眼底荡漾着快意。但很快,这些热烈的情绪继续降温,因为他发现,陆汀没有如想象那样露出痛苦、自责的表情。   “该不该由我自己说了算。”陆汀的嘴唇勾出弧度,不甚在意道,“不过我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陆家这样充满了算计和冷漠的家庭,我不稀罕。”   陆汀的心其实很疼,像被装进四面不透风的匣子中,匣子不断的往里挤压,逼得他透不过气。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他,他会在陆家长大,又在父母死后被扔出去,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曾经应验过数次的直觉,在此刻令人痛苦不堪。因为,一旦这一荒谬的猜测应验,将意味着他之前的二十二年,一直活在巨大的谎言中。   “陆啸!”   走廊里是陆玲晚的呼喊和匆忙赶来的脚步,她踩着一双高跟鞋走得飞快,刚要冲进卫生间就被林之炎两兄弟拦了下来。   在陆家的时候,陆汀闲来无聊就会撕张白纸折纸,兄弟俩意识到,陆汀应该是想和陆啸单独说话才派出纸人拦路。   林之风作为晚辈,当然要顺从长辈意愿,“陆小姐,我们家陆汀要和你弟弟单独聊两句,不方便打扰。”   在宴会厅中听见陆啸吼声的时候,陆玲晚就知道事情要出事。   依照陆啸的脾气,他根本不可能和自己的仇人好好说话,她垂下眼,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愉悦的勾起红唇。   “我只是想进去确认一下,毕竟,陆啸脾气不太好。”陆玲晚柔声商量道。   话音刚落,里面传出一声怒吼。   陆汀毫不畏惧,抬眸扫了眼右上方,刚好能拍到卫生间进门处的摄像头,随后将身体往那边移动几寸,让自己和陆啸的脸,能恰好暴|露在镜头下。   “我难道说错了吗?”陆汀将之前受过的刺激,原封不动还回去,“他宁愿把祖宅给我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给你。说明在他心里,你不如我。”   最后一句轻易引爆了陆啸的怒火,举起拳头朝陆汀脸上脸挥去。   却不想,这一记全力挥出的拳头恰好打在墙上,关节立刻破了皮,血沾到白色瓷砖上,留下几点鲜红。   陆啸快速收回胳膊,扭腰又是一记直拳。   这一次,陆汀没有避闪,抢在拳头落到自己脸上前,抬起膝盖,用力顶向陆啸的腹部。然后趁着陆啸出于本能捂住腹部的时候,一脚踢中他的膝盖。   反击来得太突然,陆啸始料未及,当即跪趴到地上。   他恶狠狠地抬头,右手拇指推开食指戒指上的开关,一枚小小的刀|片从里面弹出来。   陆汀居高临下的看他:“还来?”   陆啸迅速爬起,像头愤怒的公牛冲上去,他举起手,露出那枚在灯光下泛着寒光的刀|片。眼看着利刃即将划破陆汀的脸,一枚纸人钻进了他的衣服里。   不正常的寒气从胸口逼向四肢,陆啸忽然觉得身体好似被丢入寒冬,冻僵了,浑身聚集的力量也快速消失。   陆汀轻轻松松推开他,一拳揍上去,很早以前起,他就想这么干了。   拳头接二连三击中软肉,发出沉闷的响声。片刻后,青年停下手,手背揩过鬓角的汗水,将陆啸手指上的东西拔下来,特意对着监控镜头晃了晃。   拳拳到肉的打斗声听得卫生间外的人头皮发麻,估摸着差不多了,桎梏着林家两兄弟的纸人悄悄回了陆汀的衣服里。   林之炎这才带头走进去,身后跟着弟弟和陆玲晚。   虽然一直都知道,陆汀只是外表温和,可当林之炎瞧见地上的陆啸时,还是惊讶了一下。   宴会上那潇洒不羁,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少爷,此刻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地上,嘴角破裂,身上的衣服褶皱,头发乱成了鸡窝。   陆啸脸上没有伤,身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酸痛。这就是陆汀的阴险之处,专门打皮肉结实的地方,这样一来,就是找人验伤也验不出重伤。   陆玲晚适时走上前去,从背后拉住陆啸的胳膊:“怎么好好的聊天,发展了这样。陆啸,不是说好要跟陆汀道歉吗。”   刚挨了揍的人听到这话,当即挥舞手臂,嘴里叫嚷着:“我要弄死他!”   意识到里面的争执和打斗暂停了,徘徊在走廊外想进又不敢进的人渐渐涌入。   余莲拨开人群走出来,看到儿子狼狈的样子,捂着嘴压下惊叫,三两步奔到陆啸面前,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陆汀!我儿子来找你说和,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你确定他来找我是和谈?”陆啸将手里的指环扔到地上,金属撞击地面,发出两声脆响。   网络上有不少卖防身武器的,但那些东西的刀|片没有刀刃,只有比较钝的锐角。而像地上这枚戒指这样,刀片纤薄锋利的,属于管制类。   余莲当然不会承认,“这不是我儿子的。”   二叔和二婶的为人陆汀一向清楚,一个喜欢装腔作势,一个偏爱且溺爱陆啸,陆汀早就防着余莲,知道她会无底线的维护自己儿子。   “既然这样,那就调监控吧。”   “调就……”余莲话没说完,胳膊被人轻轻拽了一把。   陆啸已经看见了监控,从那个角度至少能拍到他和陆汀的半身,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先沉不住气动手,陆家里子面子都会赔个光。   他是冲动,但还不至于傻到往敌人手里递刀。   这时候,陆玲晚忽然开口了:“去叫经理过来吧,普通服务员可没有权限带我们去看监控。”   “大姐!”陆啸大声喝道。   陆玲晚温柔的摸着弟弟的头,柔声说:“姐姐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放心,姐姐给你做主。”   看着姐姐那张漂亮温柔的脸,陆啸忽然感到安心,以为对方有什么好办法摆平这场闹剧,立刻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旁的陆汀打量着陆玲晚,眉头皱了下。   不多时,经理带了着姗姗来迟的陆丰和林之炎,以及冯茜茜去查看监控。   画面中,陆汀最初处于弱势,是他先用胳膊顶住陆汀,随后又猛地挥拳。这之后,陆汀开始反击。   而那枚属于管制类的戒指,的确是陆啸的。   陆玲晚蹙眉道:“父亲,我没想到陆啸会这么冲动,这下子算是彻底把陆汀得罪了。”   陆丰气得鼻孔翕动,“这个沉不住气的东西!”   他原本还指望搭上冯茜茜,若是可以,还能跟林家聊上几句,哪成想不争气的儿子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这事属于故意伤人,得报警才行。”冯茜茜说着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了报警电话。   那速度之快,陆丰根本来不及阻止,急得在一旁干跺脚,“冯董,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误会,不能报警。”   冯茜茜冲他扬了扬手机,“抱歉,已经拨通了。”   陆丰一脸菜色,气得胸口痛。   林之炎扫了他一眼,嗤笑:“陆总的家教我算是领教过了。”   陆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想起陆啸那张死不悔改的脸,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不消片刻,冯茜茜挂了电话,不等陆丰说话,拎起裙子返回卫生间。此时陆啸已经被余莲扶起来,当妈的正在替儿子整理衣服。   见陆玲晚回来,陆啸昂了昂头,对陆汀无声道:“等死吧。”   下一秒,一巴掌抡到了脸上。   陆啸耳朵嗡嗡作响,不明白为什么。陆丰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拖到陆汀面前:“给你哥道歉!”   如果到现在,陆丰还看不出冯茜茜和林家对陆汀的重视,那他就是个瞎子。   报警事小,在他看来,管制武器和寻衅滋事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不能因为陆啸,把这两家彻底得罪狠了。   “道歉。”陆丰压低声音,低沉的嗓音中隐藏着威胁。   陆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监控什么都拍到了。他眼眸漆黑,看向陆玲晚。   太巧了。   那枚戒指是来宴会厅之前,陆玲晚的秘书特意送来的,说是让他用来防身。而在抵达宴会不到半小时后,他就派上了用场。   之前以为陆玲晚有办法帮忙遮掩,现在想来,她更像是在故意给他下套。   故意将他理亏的一面摆在众人面前,让他出丑,丢他爸的面子。   他爸最爱面子,更何况是今天这种场合。   为什么?大姐一向对他很好,不管做错什么都努力帮他摆平,从来没有怨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东西不是我的,是陆玲晚让秘书给我的!”陆啸说完又扭头盯着陆汀,“还有陆汀,是他先用纸人划伤了我的脖子!不信你们自己看!”   那修长的脖子上,的确有一根细长的口子,至于来历,监控并没有拍到。   陆汀望向冯茜茜:“冯姐,你在监控里看见他说的纸人了吗?”   被灌入了阴气的纸人,和普通纸张折出来的小玩意儿不同,电子设备根本侦测也不出来。正如当初陆啸的司机,误将跳楼的替身纸人当成陆汀本人一样。   只要陆汀希望纸人是什么,它们就能是什么。   陆家并不像他所以为的那样人心整齐,陆汀忽然想看一看,陆玲晚在其中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 第74章   冯茜茜知道, 陆啸没有撒谎。陆汀的纸人活灵活现,排除外貌和没有五官的脸,那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大活人”。   之前陆汀给她的纸人, 至今还在家里供着。   说起来诡异,那天小东西趁她不注意,居然扯了张卫生纸给自己叠了顶小帽子。   冯茜茜回过神,神情无比严肃的重复道:“没有看见, 我只看到陆啸对你先出手,然后你们打了起来。那枚带刀片的戒指也是他的。”   她运了口气,抬眸看向陆丰:“陆先生不请自来,目的就是想袭击我的贵客?”   来了来了,陆丰听见冯茜茜说出贵客两个字时, 心里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简单的两个字,完全佐证了他之前的所有猜测。陆汀对于冯家,甚至是常家和林家而言,绝非普通朋友。   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 想要寻求合作的人牢靠无数倍。   陆丰现在想打死陆啸的心都有了, 他就不该相信陆玲晚查到的那些东西,以为陆汀只是个帮他们解决问题,拿钱办事的小喽啰。   “冯董,我没有那个意思。”陆丰说完,愣了。   他跟着陆老爷子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然而此刻, 一直没过来围观的林兆琛也到了, 就站在他两个儿子身边, 询问陆汀有没有受伤。   那亲昵中带着尊敬的语气, 让陆丰冷汗直冒, 陆汀到底使了什么招数,让几个家族都对他俯首称臣,就差把人捧在手了。   “我的宴会不欢迎你,如果陆先生不想被直接扔出去,麻烦现在就带你的儿子离开。”冯茜茜抬手看了眼表,毫不留情道,“给你三分钟。”   陆丰试图争取点什么,还没张嘴,林兆琛发话了:“之前因为你父亲,陆家和林家算是有些渊源。”   陆丰眼前一亮,以为转机到了,结果下一句,就打散了他的一切幻想。   “有件事情陆先生恐怕不知道,陆汀于我林家意义特殊。对于我,他是最疼爱的晚辈,对于我两个儿子,是必须宠爱着的弟弟。”林兆琛的个子比陆丰高出一点,他微抬起头,眼神中是没有掩饰的责怪和厌弃,“陆家今天这么一出不只是扰乱了宴会,也打了我林家的脸。”   陆丰简直要哭了,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就算真的携带了管制品又如何,不也没伤到人?而且堂兄弟打打架怎么,谁家兄弟不打架!这一个两个小题大做,摆明了是借着由头发难,想要断绝他与几家之间的关系!   “爸,我们走吧。”陆玲晚看到父亲那副模样,不但没有紧张焦虑陆家未来的处境,反而心头快慰。   她将头发别到耳后,微翘的眼角扫了眼陆汀,敛下情绪,对余莲说:“妈,别愣着了,赶紧带着陆啸走。”   那一道道视线都快把人给戳死了,余莲早就不想待了,她用力掐住儿子的胳膊,“啸啸,快跟妈妈回去。”   半小时不到,父亲被厌弃,失去了合作的机会,而他的脸上,多了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而造成这一切的,除了陆汀,还有他的好姐姐。   陆啸不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突然揪住陆玲晚的头发,“你为什么要害我!”   陆玲晚疼的眼睛发红,双手护着头皮,那泫然欲滴的样子,围观的几位男士看了都忍不住想上前帮忙。   “还嫌不够丢人是吧!”陆丰气得浑身发抖,是他们的错,一味的骄纵下让儿子长成了这样一幅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性子。   见丈夫再起扬起手,余莲扑上去,掌心捂着儿子的脸,低声说:“回去妈妈给你做主!”   陆啸扭头指了指陆汀,眼底的恶意不减,抬脚,带着一声冲天怒火走出了卫生间。   陆家的人来得突兀,离得仓促,不少人私下议论,他们为什么会被其他几个家族针对。   社会日益发展,各行各业的竞争压力不断增大,陆家今天腆着脸来,无非是想寻求更多的出路来壮大家族。眼下看来,壮大是没门了,不被冯常林三家带头排挤就算祖宗保佑了。   陆家四口脸上不同程度的阴沉,一到家,陆啸就被他爸从车里拎出来,一脚踹进家门。   李管家站在一旁,仿佛什么也没看到,老爷子死后家里没有人坐镇,陆家就成了一盘散沙。短短一个月,欣欣向荣的家族渐渐被一层看不见的阴云笼罩,除了混乱,就是压抑。   进了门,陆啸被他爸推到了沙发上,还没坐稳,一巴掌唿扇过来。   陆啸这次学聪明了,抬起胳膊挡住那一掌,“是陆玲晚陷害我的!她从一开始就指使让我去道歉!”   想通戒指的事情后,陆啸觉得陆玲晚处处透着股古怪,譬如她劝说自己去道歉,却偏要提起被陆汀拿走的祖宅,还说让他花钱买回来。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陆玲晚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脾气。她很清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点燃他的怒火。   甚至于更早之前,那把爷爷书房的钥匙。   当初是陆玲晚亲手交给他的,会不会她当时已经算到,他会忍不住偷溜进去,翻找陆汀的八字,然后对陆汀下咒!   陆啸越想越心惊,忽然不认识那亲姐那张脸。   陆玲晚毫不避讳地回视他的目光,红唇勾起,冲陆啸挑衅的挑了下眉。   “是你,都是你提前设计好的!”陆啸冲到陆玲晚面前,扭头对陆丰道,“爸爸,戒指是陆玲晚让她秘书给我的!她早就知道我会忍不住对陆汀动手,她不想让陆家好,她想毁了陆家!”   陆玲晚露出受伤的表情,“陆啸,我从小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余莲是个偏心的母亲,在她这里,儿子永远比女儿重要,当即将陆啸挡在身后,眼眸凌厉地盯着女儿,“陆啸说的是不是真的。”   “既然你已经相信他的话,还来问我干什么?”陆玲晚露出悲痛的眼神,声音哽咽,说话多少带着怨气,“反正在你心里,陆啸永远是对的,我只配给他擦屁股,给他提鞋。”   陆玲晚能力不错,在陆家业务紧缩的情况下,起了不少作用。陆丰怕女儿伤透心,连带着对公事懈怠,伸手隔开逼近的妻子。   陆啸还在添油加火,“爸,你别被她骗了,不信可以找秘书出来对峙。”   秘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他恭恭敬敬的站在陆家人面前,低眉顺眼,吐字清晰。   “陆总,戒指是陆啸少爷让我去找人定制的。”   “你撒谎!”陆啸跳起来,着急辩解,“他是陆玲晚的秘书,他肯定要帮陆玲晚!”   “够了!”陆丰忍无可忍,这一晚上闹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他伸手让秘书赶紧走人。转过背,低下头捏着眉心。   陆啸从小就没有担当,想要什么就买,买不到的就从别人手里抢。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性格霸道张扬一点没什么错,否则以后在商场上怎么混?   但他绝对没想到,陆啸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   之前犯蠢派人报假警,反被摆了一道,让陆家颜面尽失。如今又再次被陆汀给下了套,引得三家抓住把柄和陆家划清界限。   这个儿子,蠢得简直无可救药。   这家真要交到他手里,就彻底毁了!   陆玲晚看着父亲脸上的变化的神色,垂在两边的手指轻快地敲着大腿。当陆啸姐姐的这些年,她早就受够了,她恨透了母亲的偏心,恨透了陆啸的理所当然的使唤,更加恨透父亲,明明陆啸除了惹祸,没有对这个家做出任何贡献,他却想把公司留给陆啸一个人。   前一次她不动声色,随便几句就挑起了陆啸的杀意,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回过神来了。但她并不害怕,反正爸爸对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   陆丰心里有了计较,把陆玲晚叫到书房:“我知道,这些年你母亲偏爱弟弟,让你心生不满。不管陆啸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想追究了。陆家以后会交到你手里,但我希望你能答应爸爸,护陆啸周全。至于陆汀那里,老宅就算了吧。重新找块地建座宅子,把祖宗排位都搬过去。”   陆玲晚抬头,声音平缓:“爸,你可能还不知道老宅那块地的价值。我有同学在政|府部门工作,他向我透露,那块地即将被纳入规划。”   “消息确凿吗?”陆丰激动得从地上站了起来,陆家祖宅涵盖的可不只是宅子,还有后面的一片山林和荒地。若是能有商业价值,少说也要上十亿。这可不是小数目。   他脑子转得很快,两手撑在书桌上,身体前倾过去,“你说陆汀死活不肯归还祖宅,是不是因为早就知道它的价值?”   陆玲晚:“或许,得看林家或者常家有没有得到消息。”   陆丰脸皮抽动,兴奋地在地上转圈,有了至少十亿的流动资金,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寻求合作,另谋新路,完全可以整合有些小的,有前景的小企业。   “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如今祖宅不只是家主的象征,还关乎着陆家以后的发展。   陆玲晚迟疑道:“可我记得爷爷说过,祖宅是根基,动不得。”她也很矛盾,那块地的价值不容小觑,到手后再屯上几年,价格还能翻倍。   “你爷爷已经死了。”陆丰低沉道,这么多年他一直被老爷子压着,早就受够了,如今人已经死了,他只想推翻头顶的大山。   “那族里的其他长辈……”陆玲晚意有所指,“牵一发而动全身,祖宅的存在关系到陆家的整体气运,父亲,长辈那边不好交代。而且新的祖宅选址也是个大问题。”   陆丰:“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心里有数。”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陆玲晚很乐意继续为她爸效劳,等陆家再成长一些,就该轮到她来管事了。   一场宴会,两场闹剧。   冯茜茜觉得无所谓,今天的宴会本来就是让她露露脸的,该结交的人已经结交,早结束晚结束没有差别。   不到九点,刚开场不到三个小时的宴会到了尾声。   冯茜茜派人亲自送走宾客,单独留下陆汀,想亲自把人送回去。刚走近,一道身影从身后追上来。   林之风已经把他爸和哥送回了家,是特意折回来的。抢在冯茜茜开口前,林之风快速道:“陆汀,走,我送你回家。”   冯茜茜笑了:“林先生,陆汀是我的客人,应该由我来送。”   常华盛从卫生间出来,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帕子擦了手,上前两步勾住陆汀的脖子往外带,背对着两人挥挥手。   陆:“……”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吃香。   接过门童递来的车钥匙,常华盛开了锁,示意陆汀上车。   他搭着方向盘开出酒店前的环形坡道,车子上了马路后,他说起了焦旭良,“焦总也受到了宴会邀约,但他不放心妻子和树树单独在家,就没来。但他让我转告你一声,谢谢。”   陆汀:“焦总太客气了。”打到自己账上的钱能抵一万声谢谢啦!   常华盛觉得好笑,“想当初我跟他说你厉害,他还不信,非说我被骗了还帮人数钱,现在被打脸了吧。”   “人几十年的观念不可能轻易改变,这很正常。”   陆汀想,要不是儿时接触过术法,他也会以为林归是幻觉,不需要别人动手,他自己主动去精神病院报道了。   常华盛:“焦总那人平时表现得像没事人似的,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家居然还有那些往事。楠楠死得那么惨,不知道那些害她的人会不会遭到报应。”   “不是已经来了吗?”陆汀提醒,“周家。”   “是啊,已经来了。”提起周家,常华盛想起件事,“我今上午去过一趟万嘉别院,焦总的妻子和女儿气色都不错,倒是那个周家,隔那么远都能听见周太太大喊大叫,吵嚷着逼警方去找人。”   陆汀明白陈队的处境,奇怪道:“警方的人应该还在搜寻吧。”   “在,一直在周边到处找。是周太太自己疯了,非要让留守在周家的人也出去找。万一绑匪打电话来怎么办。”常华盛看了陆汀一眼,按捺不住好奇,“陆先生,你说真的是绑匪干的吗?”   陆汀撑着脑袋,侧脸看他,“你猜。”   常华盛:“不像,我听焦总说,小区里有人念叨,周家的卫生间里一直都有人守着。”   陆汀:“周舟被拖进了镜中世界,你最近最好离镜子远一点。”   “什么?”常华盛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镜中世界?”   “镜子能聚集阴气,成为容纳鬼怪的栖身之所。”陆汀故意吓唬他,“你最近有没有照镜子,如果照过白天赶紧去晒晒太阳。”   常华盛顿时觉得身上哪里都不舒服,明明没有风,却觉得阴风阵阵,“听你这意思,是任何一面镜子都有可能?”   陆汀看着他颤抖的嘴唇,玩笑的眼神变得内敛,“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如果苗芯的能力继续增强,事情会如何,真说不准啊。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常华盛并不生气,因为他已经从青年的反应得知,陆汀刚刚的话并非完全骗人。   黄娜和赵岗提前回来,眼下已经洗了澡,正坐在沙发看着电视和李怀恩聊天。   “我已经跟常总说好了,明天就回去正式上班。”李怀恩说完,特别凡尔赛的来了一句,“休息这么久,还是带薪的,心里有点不安,早点回归工作的怀抱也好。”   黄娜和赵岗齐翻白眼,将手里的抱枕扔了过去。   陆汀从客厅经过,眼神放空。黄娜愣愣地看着他,问男朋友,“他怎么了?”   赵岗又去看李怀恩,李怀恩道:“脑子里在想事情吧。”   “该不会是在想陆家吧。”黄娜小声说,“陆家干航运赚了不少钱,怎么对陆汀那么苛刻,他刚刚搬进来的时候行李少得可怜,衣服虽然干净,可是都有点旧了。除了今天的西装,我好像没见过陆汀买新衣服。”   赵岗听得心酸,陆汀这人大度,长得帅,性格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就摊上那样的家庭。卫生间的短暂的争执,几乎可以概括出陆汀在陆家眼中地位很低。   李怀恩道:“下个月月底。”   黄娜:“你黑了他的电脑?!”   “……”李怀恩,“当初房东来的时候,不是给大家看了陆汀的租房合约?我无意间瞥到了他的身份|证号。”   黄娜寻思着,到时候得好好给舍友弟弟庆祝一下。   陆汀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西装,解开领结和衬衣扣子,西装好看是好看,可穿久了会感觉身上紧巴巴的,不太舒服。   将外套和领结,还有刚解下来的皮带搭在椅子上,陆汀径直进了卫生间。   墙上的镜子光洁干净,没有一点水渍,倒映着他清晰的脸。   陆汀:“你在吗?”   “嗯。”林归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只要陆汀叫他,他就会立刻出现。   男人依靠在洗手台边,长腿随意的搭在一起,只淡淡扫过陆汀的视线,他就知道了对方在想什么。   “怕所有镜子都受到影响?”青年今天把刘海梳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双眼越发清澈明亮。   林归收回视线,淡淡道:“你的考虑不是没有可能,但你忘了一件事。”   陆汀的眼睛睁圆了,专注望着男人,“什么?”   林归:“七日为限。”   “七日?”陆汀迷茫一瞬后,忽然想起了米伽族的习俗,尸体在屋子里停放的时间七日。七天一过,尸体就要土葬或者火化。   “苗芯的时间有限。”林归抿了下唇,看着青年的眼睛随着他的话弯了弯。   弯成月牙的眼睛带着钩子,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烁,衬得那张脸分外生动。再配上那身白色的,因为领口散开变得随性的衬衣,有种说不出的慵懒随性,却又带着矛盾的天真感。   林归觉得自己早就停了的心跳,好像动了一下,第二次感觉到耳根有点发热。   他清了下嗓子,抬手捂住陆汀的脸,强行将他的视线转开,“去洗澡吧,我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呢。”陆汀的视线被挡住,两只手立刻抱住男人的大掌,想要挪开。折腾一阵,身上除了汗,体温也升高不少,而那只掌心仍让蒙在他眼睛上。   林归蹙眉,“闹什么。”   “我没闹啊哥哥。”陆汀很郁闷,顺嘴亲昵喊道,“你蒙住我的眼睛,我要怎么洗澡……”   一声哥哥喊得林归浑身一震,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先把脸转过去。”   洗澡和转开脸之间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陆汀无语,乖乖转头面向墙壁,随即便感觉身侧一凉,那是小叔叔飞快掠过,带起的凉风。   “……我怎么感觉他在故意躲着我。”陆汀起了疑心,心里猫抓似的,猫着腰无声地走出去,看见林归居然站在书桌前,正在用他手机的前置摄像头。   男人扭着脸,看着屏幕上微红的耳朵,心里涌出久违的烦躁。   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被一个小他几十岁的小朋友给操控了,而对方什么都没干。   林归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想看陆汀;也是他不过被青年的掌心按住了手背,整颗心就像被烫了一样,热的厉害。   不能这样,他的情绪不该掌握在别人手里。   “小叔叔,你在自拍吗?”陆汀的脸挤进屏幕,林归忽然庆幸自己耳朵恢复了正常。   他闭了闭眼睛,指着卫生间道:“进去。”   “你怎么了?”陆汀没听话,直勾勾的审视着男人脸。   林归发现自己有点心虚,强迫自己回视过去,“我的事情轮不到你管,不进去是想要我帮你吗?”   陆汀还没喊出那个“不”字,藤条已经卷着他的腰,将他送进卫生间。怕他又跑出去,藤条像一个无情的机器人那样,笔直的竖在浴室门口。   陆汀:“……”   小叔叔今天怪里怪气的,惹不起。   陆汀老老实实站到喷头下,扬手将一套毛巾扔到藤蔓尖儿上,谁知道它会不会是林归的眼睛。   “七天……”热水浇下来,陆汀玩闹过的心平息了。   从陈队给的苗芯的死亡时间来看,今天是第五天,而第二个消失的女生一直没有出现在直播中。   苗芯到底在酝酿什么?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她还会对第三个人下手吗?   陆汀洗完澡出来,发现林归正坐在他的电脑前上网。   陆汀:“……”   好在大少爷有了新玩具之后,顾不上折腾他,之后的夜晚一派安宁。   陆汀睡了一个好觉,上午在家办公的时候精神头特别好,快十一点就把一天的工作做完,通过邮箱发给了李骞。   今天是周六,得到李骞的回复后,陆汀把许久没见面的方向宇约了出来。   两人近一个月只在微信上聊天,已经破了从前的不见面时间记录。方向宇没少抱怨他有了老公忘了朋友。   陆汀今天约人,就是要证明自己的没有见色忘友。   方向宇比上一次见面胖了点,单薄的身体看上去健康不少。陆汀一落座,他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语气夸张道:“陆汀,你是去做医美了吗。”   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是吃猪饲料也不可能长得这么好吧。   青年的皮肤比上一次还要细滑,窗外的光落到他脸上,泛着漂亮的光泽,头发异常柔亮顺滑。   陆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对外貌并不太在意,而且每天都在照镜子,只要五官不发生变化,自己根本察觉不出什么。   不过仔细一想,最近的确没有长过痘痘,吃辣吃得再嗨,半夜修仙修得再晚,第二天脸上只是会多点黑眼圈而已。   这就是他和小叔叔结冥婚的好处吧,阴气不断滋养他的身体,能力变得强大的同时,颜值也在嗖嗖地往上涨。   “只要早睡早起,不吃辛辣油腻,你也可以。”陆汀说得一本正经。   方向宇听得直摇头,“算了算了,什么都戒了人生就没有乐趣了。”   服务员端上来饮料和焖锅,陆汀顺手将多余的盘子递过去,嘴角带了一点笑。方向宇看着脸上泛红的姑娘,无语的用手挡住脸。   待人离开,方向宇打趣道:“在学校的时候你是校草,魅力不减少反增,说吧,公司里有没有人偷偷暗恋你。”   “别瞎说!”陆汀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快速撇清,“我们公司就两个女生,都有男朋友,男生也都有女朋友,老板倒是没有,但是老板是衣食父母,是挚友,千万别把我跟他扯在一起。”   方向宇:“……”   他掏了掏耳朵,用怪异的眼神打量好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陆汀嘟囔:“怕人误会嘛。”   “这里就你跟我,你怕的肯定不是我,还能有谁?”想到陆汀那个瘫痪老公,方向宇一脸诧异,“他跟来了?”   他扭身往四周看去,餐厅里的食客很多,每桌都有人,唯有一张上只坐着一个男生。   方向宇指了指男生的方向:“是他吗?”看着也不像瘫痪得动不了的。   陆汀把他的手按下去,“我不认识他。”   男生忽然回过头来,原本只是听见好像有人在说自己,随意看一眼,却没想到居然会看见陆汀。   男生走过来,笑起来很阳光,“真巧。”   看到走近的脸,陆汀想起这人是谁了,“宋煜。”   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宿舍也是挨着的,关系却很普通。因为陆汀一有时间,就会出去打工赚钱,没那么多闲暇和其他人玩在一起。   原本不算很熟络的关系,在大四各自分头实习起,变得更加冷淡。   “介意拼桌吗?”宋煜指了指陆汀身旁的空位。   陆汀正想说可以,手腕上的藤纹处忽地泛起一圈寒意,林归出现在青年身旁,意思很明显,他在排斥这名陌生人。 第75章   宋煜像是没发觉因为自己的到来, 引起的怪异氛围。   不待陆汀和方向宇说话,他已经自顾自的往陆汀的旁边坐去。   “不好意思,我得放下背包。”陆汀及时将放在餐桌下的背包拿上来,放到了身旁空位上。   宋煜无所谓的笑了下, 对方向宇说:“介意咱俩坐一起吗?”   “不介意。”方向宇有点懵, 下意识回复道。   说完偷偷看了陆汀一眼, 发现好友的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他暗骂一声自己太蠢,硬着头皮从中间往边上挪,没一会儿, 宋煜那桌的菜被服务员端了过来。   宋煜望着陆汀,手上正在给青年添水, “我们有快小半年没见了吧。”   “差不多,我记得你实习期就搬出去住了。”陆汀平时观察细微, 不和大家厮混玩闹, 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宋煜手撑着下巴, 眼睛里荡开一圈笑意,“实习公司太远, 住学校的话,每天上下班至少多花三个小时。”他勾着嘴唇, 低声道, “我记得你也没住宿舍。”   陆汀当时机缘巧合发现了第一次租的那套房子,价格便宜, 和住宿舍差不了多少少,重点是可以有私人空间。   老早之前他就知道,宿舍里的人不太喜欢他, 说他不怎么说话, 不合群。老天知道, 每天学习还要兼顾打工,已经要累死了,谁还有力气跟他们打牌喝酒耍游戏。   所以一找到合适的房子,陆汀就在第一时间搬了出去。   “跟你一样,为了方便实习。”陆汀一语带过,冲方向宇示意道,“别愣着了,快吃啊。”   “哦……”方向宇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剥蟹。   刚掰下来一只蟹腿,宋煜已经将剥好的蟹钳放进陆汀碗里,“尝尝,这家味道不错。”   林归抬眸打量着陌生的男生,从他落座开始,注意力几乎一直落在陆汀身上。那种眼神让他不太舒服,说话时不自觉地带出几分强硬,“不准吃。”   陆汀也觉得宋煜表现得太自来熟,他礼貌的把蟹钳放回对方碗中,“你自己吃就好,我自己来。”   宋煜:“行。”   方向宇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往边上又挪了几寸。   陆汀的颜值在上学时就有不少人喜欢,男生女生都有,因为两人不在同一个学校,偶尔见面都是去餐厅,叙旧和吃饭一起解决。   他记得有一次,也遇到了陆汀的同学,对方也像今天这样要求拼桌。   那人将对陆汀的好感表现得非常明显,夹菜,倒饮料,主动付账,整个过程中陆汀显得很不自在,某些亲密行为明确拒绝了也没用。   吃完后本该分手各回各校,男生忽然拉住陆汀的手表白。   方向宇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表情有多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屏气凝神地等着陆汀的反应。   陆汀当时的拒绝很强硬:“我不喜欢你。”   “可我喜欢你。不求别的,我只希望你给我个追你的机会。”   “抱歉,我给不了。”陆汀说完就走了。   当时是秋天,几片落叶飘下来,显得男生孤零零地,很可怜。   如今昨日重现,方向宇的雷达竖得笔直,奇怪的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所以为的方向发展。   饭后,宋煜和陆汀只是互留了联系方式,便上了两辆不同的出租车。   方向宇不死心地按住椅背,扭头朝后看,宋煜那辆汽车很快就被车流淹没,消失了。整个人出现的很突然,离开时也很随性,仿佛真的只是场意外相遇。   这种操作,完全摸不准宋煜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向宇想了想,弱弱问道:“你们以前熟吗?”   “不熟。”陆汀认真道。   宋煜虽然走了,但他明显感觉到,小叔叔的情绪还是很低迷,他身上的气势收敛得很好,方向宇毫无所觉,受罪的只有陆汀。   无形的藤蔓带着凉意缠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陆汀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小刺。   陆汀浑身僵硬,快速的用手机打字:【你冷静!!!】   说实话,他想不通林归为什么不高兴,总之哄人就对了。   【回去给你放水泡澡,加点花瓣】   【给你再买个小香炉?】   【牌位可以用茶油涂抹一下,润一润,最近天气干燥,我怕它裂了】   从方向宇的角度只能看到陆汀飞快点动的手指,他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你打字速度比之前更快了,是有狗在撵你吗。”   “赶紧拍三下嘴巴,你才是狗。”陆汀盯着他严肃纠正。   被好友的表情弄得一怔,方向宇莫名的有点心虚,鬼使神差的接了一句:“对,我才是狗。”   陆汀默默感受了下藤纹,很安静,没有发烫也没有突然泛起刺骨的寒意,虽然隐形的藤蔓还是缠在手臂上,但是没有扎他。   说明小叔叔心情低压,但不会无差别攻击。   陆汀关了手机,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之前说我们下午去哪儿?”   “去我哥的台球厅啊,你忘啦。”方向宇家有点小钱,父母开了家小公司,哥哥经营酒吧和台球厅,生意一直不错。   方向宇一家四口人都很好,尤其是方爸爸和方妈妈,当初陆汀最拮据的时候,方妈妈没少让方向宇给他带红烧肉。   方向东的台球厅开在酒吧一条街附近,位置不错,一进门,他就看见了陆汀,一双眼睛立刻染上笑意。   “陆汀,好久没来了。”方向东走过去,大掌按在陆汀肩上,施力往下压了压。   “身子比之前结实一点了。”方向东的语气中带着哥哥对弟弟的怜惜,“当初你小身板瘦得,我真怕一阵风过来把你给剐倒。”   “东哥你也太夸张了。”陆汀的手背藤蔓缠着动弹不得,侧身走到吧台前坐下。   方向东示意弟弟进吧台去给陆汀拿饮料,拉过高脚凳坐下,开始询问陆汀最近的生活。   “挺好的,新公司不大,但是同事都很好,老板也不错。”   “好就行,哪天受了委屈不想干了,就跟向宇说一声,去我们家公司干。”方向东道,“我爸妈那么喜欢你,肯定高兴。”   “谢谢东哥。”   “谢什么,你和向宇初中就一起玩,你就跟我弟弟似的。”方向东拍了拍陆汀的后背,“你们俩玩,想打台球就自己去开张桌,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哥哥一走,方向宇就端着两杯饮料坐过来。   “我哥对你比我对我热情多了,我果然不是亲生的。”方向宇玩笑的撞了撞陆汀的肩膀,之前有外人在,好多话他都没说,眼下总算是有机会了。   “喂,你跟你那个未婚夫怎么样了?”   “……”陆汀,“挺好的吧。”   方向宇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假的,你们平时也见面?他不是行动不便吗,所以是你去找他?”   陆汀含糊道:“不用特意找,见面很容易。”   方向宇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亲眼见过好友拒绝同性,而且态度狠绝,所以他一直以为陆汀不是gay。可是眼下,好友支支吾吾,东躲西闪,让他不得不推翻之前的猜测。   “你现在可以接受男人?”方向宇思忖了下,换了个措辞,“还是说你一直都能接受。”   “不能。”陆汀想,他和小叔叔亦师亦友,其他男人哪里比得上,“就只有他而已。”   “我对你这么特别,嗯?”男人的声音带出几分愉悦,一份克制。   陆汀垂眸快速打字:【那是当然,我们不是命运共同体吗】   林归的气息一窒,深邃的目光刻画着陆汀的眉眼,青年神情单纯而郑重,他是打心眼里这样想的。而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他们之间产生多少亲昵和友好,暂不过问。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里面没有夹杂着男人和男人之间,很难产生的那种特殊情感。   这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毕竟从开始,林归就没有想过和陆汀当真正的夫妻。他们因为不可抗力绑在一起,当盟友更加合适。   林归不确定自己到底怎么了,之前的高高飘扬的情绪,瞬间坠落地面。   他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匿了行踪,连带着缠在陆汀胳膊上的藤蔓也撤走了。过了不到三秒,他像是气不过似的,又放出藤蔓再次缠住陆汀。   陆汀:“……”   无所谓了,只要你高兴就好。   一旁的方向宇从各种震惊和不解中回过神,倒吸口凉气,gay就在我身边,快十年了,我居然没有发现。   他快速调整受惊的情绪,拍拍陆汀的后背道,说出花了五分钟整理出来的决定:“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样都是我最好的哥们儿。”   陆汀笑了,“谢谢哥们儿理解,理解万岁。”   方向宇贼兮兮地凑近一点,“什么时候带弟婿出来见一面?”   “暂时……不行。”   “我懂。”方向宇挤眉弄眼,忽然好奇道,“我一直很奇怪,你爷爷为什么要给你们定亲,他家里很有钱吗?”   陆汀点头:“亿万富豪。”   方向宇:“对对,我也是亿万富豪,亿点点的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陆汀喝多了水,想去卫生间。他下了高脚凳,转身时看见有一男一女从外面走进来。   方向东的台球厅无论是设备还是装修和服务,都是比较高档的,最低消费不低。   新进来的那一对,一看就是有钱人。   陆汀本想收回视线,那个女人忽然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很妖艳的脸,五官浓艳,长长的波浪卷及腰身,身材婀娜有致,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的那种女人。   看见陆汀后,女人慢悠悠的眨了下眼睛,随后仰头冲着男人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男人低头亲了亲她的嘴,松开环绕在女人腰身上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陆汀有种被盯上的感觉,扭头就走。   通往卫生间走廊里,除了他的脚步声,还有另一个人的。噔、噔、噔,是高跟鞋的声音。   鞋声在他进入男厕所后并没有停下,更加没有去往岔路,而是跟了进来。   陆汀头皮发麻,站在镜子前,看着倒映出的男厕所入口。   几秒后,女人出现在男厕所门口,见到站在洗手台前的青年,她掩着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眼眸流转,羞赧道:“抱歉,走错了。”   为了避免发生走错卫生间的尴尬事情,当初方向东装修台球厅的时候,特意征求过弟弟和陆汀的想法,怎么样才能更容易区分男女卫生间。   所以卫生间外没有小人,只有大写的两个汉字。   除非是瞎子和文盲,否则根本不可能走错。   陆汀有理由怀疑,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他淡淡点了下头:“没关系,不过可以麻烦你快点离开吗?”   女人轻笑一声,“弟弟好凶。”   陆汀感觉胳膊上的藤蔓正在收紧,生怕小叔叔一个没忍住,放出长藤把人戳个对穿,连忙转身钻进了隔间。   门口的女人一直没走,故意跟陆汀作对似的停在原地。   陆汀坐在马桶盖上,根据女人出色的外貌,仔细回忆之前会不会见过对方,所以她才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   很陌生,却莫名的觉得不太对。   具体说不上来,就是不对劲。   “小叔叔,她身上的气息有什么问题吗?”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道非常浓烈,就刚刚短暂的接触,害得陆汀差点打喷嚏。   林归无声无息,仿佛没有这个人。   陆汀:“我错了,之前都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林归知道,陆汀没有错,遇到野男人不给对方任何机会,碰见明显想要的女人也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可他就是烦躁。   陆汀对他的影响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林归冷声丢下两个字,“没有。”   之后再没有露过面。   陆汀被那仿若冰封的语气冻得有点懵逼,他哦了一声,头痛的想,男人变鬼之后是不是也有更年期啊,按照冥寿算,林归都七十多岁了,这是第二轮更年期到了吧!   就在这时,噔噔噔的高跟鞋声再次响起,然后是哗啦的水声。   女人洗了个手,整理了几下头发,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走了。   脚步声消失后很久,陆汀都没有出去。直到等不下去的方向宇前来叫人,他才快速解决完生理问题,开门出去。   方向宇都无语了:“我以为你掉茅坑里了。”   陆汀:“刚刚进来的那对情侣,你之前见过吗?”   “见过啊,双双姐和康哥嘛,他们是我哥店里的熟客了,康哥以前打过职业赛,打球的姿势又帅气又准,不过后来他回家继承家业,就再没有参加过比赛。”   方向宇说完见好友仍旧继续望着自己,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双双姐,她是个很苦命的女人,但是在遇到康哥之后就不同了,康哥特别疼她,有求必应。听说他们快结婚了。”   陆汀:“我以前来应该没见过他们吧?”   方向宇:“……没有。”他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陆汀摆摆手,“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方向宇挠了挠头:“你有点奇怪。”   “我没有。”陆汀拉着好友离开卫生间,重新坐回吧台前。   不远处,那位康哥和双双正在一起打球。女人的技术明显很菜,男人宠得不行,完全是让着在打,就为了哄对方高兴。   一直到陆汀离开,女人都没有再看过来。仿佛她之前的怪异举动,是陆汀一个人的幻觉。   下午五点多,方向宇开他哥的车送好友离开。   刚下车,陆汀就看见三个室友从单元楼里出来。黄娜高兴得冲他挥手,好奇的望着方向宇。   陆汀做了个简答的介绍,问黄娜:“要出去吗?”   “正想给你打电话呢。”黄娜指着李怀恩道,“李哥说今晚请我们刷火锅,庆祝他明天开始正式上班。”   陆汀:“明天周一了。”   李怀恩看向方向宇:“一起?”   方向宇礼貌的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下次有机会吧。”   陆汀知道他遇到陌生人会不自在,没有强留,目送汽车离开后,他两手插|在裤兜里,跟着室友们往外走去。   距离小区不远就有一下网红火锅店,生意火爆,刚好剩下一张四人桌。   刚坐下,老板笑呵呵的走过来,先放下四瓶豆奶,然后往四个人面前各发一张寻人启事。   陆汀拿起那张彩色的打印纸,上面的女孩他在另一张寻人启事上也见过,唯一的区别是,那张是黑白的。   见陆汀看得仔细,老板解释道:“这是有人托我帮忙发的,豆奶也是丢了孩子的那家人送的,希望大家能担待一二,顺便帮忙回忆一下,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黄娜认出丢失的女孩,就是之前暴力直播里的马尾辫,皱了下眉,“没见过。”   老板看向其他人,皆是摇头。他叹了口气,招呼大家吃好喝好后,回了收银台。   正如老板所说,每一桌上都放着几张寻人启事,不过没几个人细看,绝大多数都是随意瞥上一眼,便扔到一边。   黄娜拿着寻人启事问男朋友,“赵岗,你看看,这是不是直播里打人最狠的那个?”   赵岗笃定道:“是她。”   李怀恩:“我记得之前被打的那个叫什么周舟的也是失踪状态,那孩子已经找到了吗,怎么又来一个失踪的。”   陆汀用开瓶器开了豆奶,放到李怀恩面前,“没找到。”   “是连环失踪案吗,会不会同一个人干的?”黄娜的话音刚落,火锅店正播放着城市新闻,突然跳了一下,插|进一段即时直播的采访。   被采访人对着记者的话筒,面对着镜头方向,痛哭着对电视机前的人说:“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只求你放了我的女儿,她才十几岁,人生才刚刚起步……只要你不伤害她,只要你愿意放了她,多少钱我们都愿意给。”   新闻播出后,沸腾的不只是火锅店,还在周家蹲守的陈队也炸了。   他关了电视,“谁给她出的主意!”   田芳小声说:“二队的人吧,袁莉子到现在已经失踪快二十四个小时了,没有任何音信和电话,他们估计是想借此刺激一下绑匪。”   只有一队的人知道,这个绑匪并非普通人,那是人类之外的另一种未知灵体,这样的刺激很可能让她尝到威胁的快感,进而变本加厉。   第一起“绑架案”还没有线索,又来了第二起,一队人手有限,局里派出二队前来协助。   说是协助,其实就是各干各的,一队和二队一向都是按照自己的方法办事,很难兼容。   尤其是这次的案子,还和之前的苗芯自杀案与校园暴力扯上了关系。一队一直采取保守的办法,等“绑匪”主动联系,二队的人等不了,他们认为孩子在“绑匪”手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生命危险。   为此,二队的赵队长狠狠嘲讽陈队办事死脑筋,越活越回去。   陈队对同僚的言论毫不在意,一心盯着周家和手机。   他委托的线人早就到了苗家夫妻之前去过的画水镇。   小镇算是B市周边的旅游小镇,一部分依天然湖泊建了旅游景区,剩下的大部分还是保留原生态,居民的生活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多了一个赚钱渠道。   线人手底下的兄弟不少,此刻分散了向镇民打听,是否见过苗家夫妻。   夫妻俩那天来的时候,身上背着那面一人高的穿衣镜,太打眼了,不费功夫就从镇民口中得知,两人往山上去了。   那一带山林距离小镇有二十多公里,趋于原始,茂林丛生,听说偶尔会有野兽出没。   线人带着下属找到守林人,守林人说,他见过苗家夫妻,两人当时背着那块白布包裹着的东西,一直往西面走。   苗先生当时还问过守林人,乱葬岗在哪。   线人:“这山上有乱葬岗?”   “据说是古代某战争遗留下来的,镇里的县志记载得不多,具体位置也不清楚。”   线人离开守林员的小木屋,第一时间将消息汇报给了陈队,【山林很大,草木众多,要找没有具体方位的乱葬岗很难。】   最重要的是,时间过去那么多年,那些白骨早就沉入地下,除非人为挖掘,否则只有神仙才能找到。   看着终于等来的回复,陈队陷入了沉默。   和陆汀多接触几次后,他学会举一反三,苗芯通过负面评论和吸收能量,那将镜子放进白骨堆里,一定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   没有多犹豫,他把线人发来的一切消息,原封不动的转发给陆汀。   如他所料,青年没有回复。   周太太看见负责办案的陈队长又握着手机,心里一阵暴躁,她也知道这些警察做了该做的一切事情,可看到他们坐下休息就不爽,恨不得这些人都是机器人,不分白昼的去给她找儿子。   “我是不是也该去拍个视频。”她站在陈队面前,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像你们这样守株待兔,没有苍蝇似的四处乱找,跟拖延时间有什么区别!你们不采取行动,那我自己来!”   周先生急忙上前拉住妻子,这些天警察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轮守在别墅里,周边的一切监控都查了个遍,根本没有发现过周舟的踪迹。   他的儿子,就是人间蒸发了。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周先生认为,他的确是凭空消失了。否则眼下的这一切怎么解释?或许就像网络上说的那样,周舟遭到了报应,被苗芯捉走了。   但他只是第一个,接下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周先生自认没什么能力,所以父亲不太喜欢他,只给了一点股份,没让他去周家的公司任职。所以他格外努力的经营那家出口公司,一来是想给妻子更好的生活,二来是想让父亲看看,他并不是一事无成。   为了公司,他牺牲了不少陪伴家人的时间,儿子更是很少过问,都是妻子在管。   但他绝没有想到,儿子会变得如此恶劣。可那是他的儿子,即便做错了,那也是他的亲人。他想了想,开了家里的保险柜,开车出门了。   王家和立刻跟了出去,发现周先生去的苗家。   巧的是,和他几乎同一时间抵达的,还有袁莉子的妈妈和爸爸。袁太太和袁先生手里拎一人拎了一个重重的皮箱,紧张的看了眼周先生。   袁先生:“你来找苗家的?”   周先生:“你们也是来找苗家夫妻俩的?”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   自从那天自己被女儿推倒,磕到头去了医院回来,她就再没见过女儿。女儿的钱包和手机都在家里,监控也拍到她出门回来后,就一直没出去。   可人就是不见了。   就像另一个失踪的孩子那样,从家里消失了。   袁太太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直播里承受暴力的人是男生,但从最后的旁白,弹幕和女儿见过的人可以推断,袁莉子也是造成苗芯死亡的因素之一。   她现在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无论是从迷信的角度出发,还是现实犯罪的角度,苗家夫妻都有最大的嫌疑。   周先生手伸进兜里,捏着那张银行卡,“先上楼吧。”   袁太太走在前面,敲开了那道冰冷的防盗门。   苗先生面无表情的挡在前面,一阵怪异的气味他被背后的空间里散发出来。   袁太太紧张地握紧箱子提把,眼底溢出哀求:“苗先生,我们进去聊吧。”   苗先生深深看了外面的三人一眼,忽然笑着让开:“进来吧。”   苗太太已经给女儿做了三套纸衣了,可是不够,春夏秋冬,她希望女儿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衣服穿,即便是死了,也能继续做个漂亮的小姑娘。   她那不紧不慢往彩纸上糊浆糊的模样,看得袁太太头皮发麻。   她咽了咽口水,接过丈夫手里的箱子,一并放到自己和苗太太之间的沙发上。   “逝者已矣,活着得人应该过得更好才是,否则苗芯在下面也会不安。”袁太太嘴唇嚅嗫,她知道自己这些话很无耻,可是她没办法放弃自己的女儿,“你说对吗,姐姐。”   “谁是你姐姐。”苗太太将浆糊刷子往桌上一扔,白色浆糊飞溅起来,恰好落到袁太太的裙子上。   袁先生险些站起来,被妻子一把按住了手。   袁太太抬手掸了掸裙子,即便是这种时候,她身上依旧带着点高高在上,“没关系,我知道苗姐不是故意的。”   苗太太这个人一向直来直去,受不了她这样,“你们三个来我家到底想干什么。”   周先生有些坐不住了,将兜里的银行卡取出来,推到苗太太眼前。他和袁家对苗家的想法不同,他是确定,儿子一定在苗家人手里。   周舟的人虽然不见了,但他的手机还在,手机里名为“暴力的兔叽”的群里,有不少过分的聊天内容。   那些隔着网络和网名,在群里肆意嘲讽辱骂的言语,连他这个成年人看了都觉得生气。而大约半个月前,还有人在群里问过他的儿子,苗芯学狗叫好不好听。   他的儿子的回复是:没意思。   周先生忍着尴尬,开口道:“周舟犯了错,该打该骂,但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苗太太尖叫着站起来,两眼通红,“那我的女儿就该死吗?你儿子娇贵,难道我女儿就不是爹妈生爹妈养大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先生快速辩解道,“你们放了周舟吧,我相信经历过这次的事情,他一定会改过自新,你们就当是做做好事。等事情结束,我一定带我妻子去庙里给苗芯供个牌位,请师父日夜诵经。”   “你给我滚。”苗太太的情绪快速平复,手指指向门口,“拿着你的卡滚,别说人不是在我们这里,就是在我也不会还给你们!”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话锋突转,“或许,你们也可以去问问我女儿的意思。”   袁太太的第一反应是,难道苗芯没死?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警方都出了通报的事情,不可能有假。   可是苗太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疑惑间,苗太太带着诱哄的声音传来,“去问问吗?我想她会很高兴见到你们。”   看着女人嘴角若有似无的笑,袁太太动摇了,给自己丈夫使了个眼色,点头道:“好。”   苗太太笑得更加开心了,手指竖在唇前,做了噤声的手势,“芯芯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你们中只能选一个人进去。”   袁太太忙说:我去吧。”   袁先生不赞同,他怀疑苗家要搞鬼,可惜没来得急把人拉住,妻子已经跟着苗太太站了起来,往右手边的房间走去。   那道门关得很死,门缝下漆黑一片。离得越近,那股无法形容的奇怪味道就越浓。   袁太太的腿肚子发颤,心里涌出害怕,“苗姐,这里是?”   “这是芯芯的房间啊。”苗太太回眸一笑,突然用力抓着她的胳膊,推开门的同时,将人一把扯进去。   气味迎面扑来,袁太太忍不住当场发出一声干呕。   屋子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心慌地朝后退了一步,后被顶在门上。   手指刚摸上门把,苗太太忽然对着黑暗喊了一声:“芯芯,袁阿姨来看你了。”   袁太太开门动作一顿,眼睛适应黑暗后,她隐约在地上看到了一团东西,像是人的轮廓。   “啪”的一声,苗太太按亮了点灯,一具穿着白裙子,双目紧闭的尸体呈现在眼前。   苗家没有刻意开空调,尸体在家停放了五天,早就开始腐烂,尸水渗透了下面的白布,流到了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太太觉得那湿漉漉的东西,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啊!”袁太太尖叫着后退,再次撞到门上。   苗太太一把揪住她的衣服把人拖回来,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头,膝盖顶向她的腿窝,让袁太太跪到了苗芯面前。   门外,听到尖叫声的袁先生和周先生正在不停地敲门。   袁太太这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苗太太把门给反锁了。这一刻,心里的害怕前所未有的强烈,她浑身发冷,心脏跳得很快。   不管她怎么挣扎,苗太太压在她脑袋后的手都稳如泰山。   苗太太的声音很轻柔,“芯芯,快醒醒,你袁阿姨是来问问,能不能原谅袁莉子。”   袁太太的脸几乎要贴上苗芯僵硬的脸,尸臭味霸道的钻进鼻腔,因为离得太近,她能清楚地看见苗芯因为皮肤干燥而浮起的粉。   为了让女儿的脸能好看一点,苗太太每天都在给苗芯补妆,粉扑得一天比一天厚,眼前这具尸体,看上去宛如一个没有生命的假人。   袁太太浑身颤抖,双手拼命撑着地面,以免自己的脸真的贴上去。   见女儿没有搭理自己,苗太太转头看向袁太太,她的嘴唇离她的耳朵很近,稍一低头就能咬伤对方的耳尖。   “她说不原谅,你听见了吗?”   袁太太的身体彻底软了,语无伦次道:“你放了我吧,我听见了,我马上带我老公离开,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苗太太揪住她的头发往前按了按,“给芯芯道歉。”   “苗芯,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教好自己的女儿,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走吧。”苗太太松了手,掏出钥匙丢到袁太太脚下。   她独自一人歪坐在苗芯身边,掌心小心翼翼的拂过女儿的脸,皮肤早就没了弹性,可她让人觉得,那张脸是温热的,柔软的。   指尖将鬓角的发丝抚了抚,苗太太低声说:“临走前,来看看妈妈吧,妈妈想跟你说说话。”   客厅里脚步稀松,袁家夫妻和周先生先后离开了。   门外站着王家和与二队派来的警察,见到三人平安无事,纷纷松了口气。   袁太太从出来后一直精神恍惚,下梯子时险些摔一脚,明显受了什么刺激。袁先生扶着妻子往汽车走去,问道:“刚刚在房间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苗芯,是苗芯……”   “她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可是她的尸体就在放家里!已经腐烂了!”那张恶心的脸出现在脑海中,袁太太打了个哆嗦,扣住丈夫手腕的手指不断收紧,“可是,可是我觉得她还活着,那些黏腻的液体一直往我脚边流。我,我……”   她猛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裙摆被打湿了一点。   袁太太发疯似的用力拍打,撕扯。好在跟来的是个女警察,她体贴的拉着袁太太进了小区门口的公共厕所,将自己的裤子换给她。   袁太太还是觉得不舒服,腿上仿佛爬上了一只只身体柔软的,湿漉漉的虫子。它们沿着的皮肤,一直往上爬啊爬。   就在这时,拎着两个箱子追出来的苗先生,忽然一扬手。   两个皮箱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啪嗒落地,里面的钱和装着文件的纸袋撒了一地。   粉色钞票铺在地上,其中几张就落在苗先生的脚边,他面无表情道:“拿着你们的东西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儿子女儿倘若没有坏到不可原谅的地步,自然会回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袁太太顾不得身上发痒,疾步往前,“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女儿能回来吗?什么时候,你是不是知道她被关在哪里?”   苗先生冷冷看着她,“以后不要再来了。”   王家和看着转身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苗先生的话中有个很明显的前提   ——没有坏到不可原谅的地步。   这无疑是种暗示。   第一,原谅的权利在苗芯手里。   第二,周舟和袁莉子没有坏得很彻底,要由苗芯决定。   前一个暗示很明显,第三个暗示却很模糊。   坏的界限很难区分,每个人对坏的定义肯定有所不同,有些人觉得小偷罪该万死,有些人觉得小偷改过自新还是好人。   说到底,如果苗芯觉得他们死不足惜,那么周舟和袁莉子,回不来了。   王家和的思维被右手方的一声惊呼打断,他循声望过去,是一个背着书包刚下晚自习回来的中学生。   中学生刷着手机,惊讶得手里的奶茶都掉了。   王家和心头一跳,心里起了怀疑。他快速掏出手机,拨通了田芳的电话。   田芳在第一声响就接通了起来,对王家和说:“直播开始了。” 第76章   袁莉子坐在房间里, 环境和自己在家的房间很像,但又不是那间屋子。   因为当她打开门的时候,外面不是铺着木地板的走廊,而是另一间屋子。   她战战兢兢地抱着自己后退回去, 用力摔上门, 一双眼睛惊惶地打量四周。她想出去, 却又不敢再打开门,她总觉得,一旦走入另一个房间, 自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之前沾染过苗芯尸液的手阵阵发痒,她忍不住抓挠两下, 在皮肤上留下几条血痕。   “袁莉子,你看这个发卡好看吗?”   是苗芯!   袁莉子噌地站起来, 旋转着身体扫视四周。   “袁莉子, 你快看呀。”   苗芯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离得比之前更近,好像是从另一间屋子传来的。袁莉子越发不敢去触碰那扇阻隔两个空间的木门, 她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   “袁莉子……圆圆……”   除了苗芯,没有人给她取这样的恶心的昵称。可是苗芯不是死了吗, 她明明看见过尸体的。   是假的吗, 尸体是假装骗她的?   袁莉子在反复的自问自答中陷入了迷茫和混乱,就在这时, 四周墙壁忽然发出咚咚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声音不断逼近, 给人造成一种, 外面有什么东西, 正在打破围墙即将闯入的错觉。   袁莉子走去了房间中心,手里拎着一把凳子,她死死盯着墙壁,发现它们似乎在震颤。   咚、咚、咚。   节奏分明,每一声落下后停顿一致,袁莉子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了,在学校的卫生间里。   男生女生一群人,把苗芯堵在卫生间的隔间里。   他们明明知道苗芯就躲在最后一间里,却偏要从第一个隔间开始敲,他们享受着猎物的恐惧,好笑的看着她像只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   然后在对方恐惧抵达顶峰的时候,一脚踹开那扇门。   “哐——” 的一声,房间被破开了,袁莉子从记忆中回过神,抬眸就能看见另一空间,那是一间卫生间。   滴滴哒哒的水声从那头传来,有水沿着洗手池蔓延而出,水声越来越大。   它们沿着地板,笔直地朝着袁莉子的方向过来,像是无声的侵袭。袁莉子莫名的想起苗芯身下那张被浸湿的白布,和手指触碰过的黏腻。   她头皮发麻,寒气沿着脊椎直蹿上天灵盖。她浑身一震,抢在水沾湿脚尖时跳起来跑开。   水在故意和她作对,袁莉子躲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最后,整个房间只有条小道没有被沾湿,袁莉子不得不沿着那条路,逃往卫生间,刚进去,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是她最要好的闺蜜。   闺蜜笑嘻嘻的掐着她的胳膊,“苗芯,你想跑去哪里?”   “我不是苗芯!”袁莉子尖叫着挥开闺蜜的手。   她忽然那意识到,眼下的场景和周舟遇到的事情何其相似,他们同样陷入了曾经的场景,只是代替苗芯成了那个被欺负的人。   闺蜜被推开后,神色倏地阴沉,她冲着门口喊了一声:“她在这里。”随后一群人蜂拥而至,将出口堵得死死的。   看着那一张张露出狞笑和恶意的脸,袁莉子害怕地往后退缩,她避无可避,只能躲进最后的隔间里。   那些人在外面疯狂的敲门,伴随着恶语,“嘿,苗芯,你快出来陪我们玩啊。”   “卖鱼女胆子这么小,哪天送她去墓地玩玩。”   “脏兮兮的小贱人就是矫情,大家开个玩笑而已,就吓得不肯出来了。”   “对啊,太没劲了。”   似乎真如他们说的那样觉得没什么意思,敲门声很快止住,随后,闹闹哄哄的卫生间回归了宁静。   袁莉子呆呆的坐在马桶盖上,她做出了和当初的苗芯一样的选择。但她不会像苗芯那么蠢,蹲在厕所里坐以待毙。   她脱下一只鞋扔出去,然后提起双脚蹲在了马桶上。   同记忆中一样,那些人一直没走,他们就躲在卫生间外面。三分钟一到,他们假装自己从远处走来,一边走,一边讨论。   “她会不会已经跑了?”   “先进去看看,没跑就叫她出来上课吧,万一真把人吓死了,她爹妈该讹我们了。”   “苗芯,你还在不在啊。”   “走啦,上课去了。”   其中一人走到第一个隔间前,抬手轻轻敲了三下。然后握住隔间门把手,用力推搡。   所有隔间的复合板是连在一起的,这一推,几个隔间都在晃动。   紧接着,他又敲响了第二扇,第三扇,第四扇……   袁莉子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听见外面有人说了一句“这里怎么会有只鞋子”。   那个女生说完后,“咦”了一声,然后问其他人:“这里是一楼,她会不会从窗户翻出去了?”   眼前的门被人从外部狠狠踹了一脚,门板近乎凹陷,袁莉子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瞳孔因为恐惧而紧缩起来。   “可是这门是关死的。”   随着这句话落下,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跪了下来,用力将脸往里面挤,似乎想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没有人。   袁莉子轻轻地站起来,将两只脚撑在两边,好让身体悬空。   她的臂力有限,鞋底无法抓住复合板,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滑。就在她想要努力重新往上提拉身体的时候,跪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   袁莉子忽然庆幸曾经欺负过苗芯,否则她就不会知道今天的事情发展,必定也逃不过这一出。   午休马上就要结束了,那些人没发现隔间里有人,又必须赶回去上课,没一会儿就散了。   袁莉子长长舒了口气,慢慢放下身体,重新蹲回马桶上。   她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当然知道那些人有多恶劣,大约又在隔间里呆了二十分钟,她才将双脚重新放回地上。   缓慢地握住门把,正要开门,左手方的复合板忽然发出三声咚响,紧接着,一个男生双手把住隔间顶部,露出一张脸来。   不,不,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   他们当时再怎么折磨苗芯,也会顾及学校和老师,不可能连课都不去上。   念头刚落,上课铃声响了。   挤在上方的脑袋比之前多了两个,他们脸上挂着同样的笑,然后袁莉子就看见他们抬起一只脚踩上隔间顶部,居然要从隔壁爬进来!   “走开!滚啊!”袁莉子疯狂的用手去推,可是无济于事,人太多了,一个没顾及过来,已经有个男生翻进来压到她身上。   她被人拽着头发从地上拖起来,脑袋哐哐哐的往门上撞,额头磕在锁扣处,没几下子锁扣因震动松落。   凹陷的门发出吱呀的悲鸣,开了。   “不要,你们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袁莉子,我不是苗芯!”袁莉子无法后退,拼命挣扎,混乱间手臂挥到了谁的脸上,那人一怔,紧接着带着巨大的怒气将她抢过去,将她的脸摁在了水龙头下方。   不一会儿,水池涌满了水。   后脑勺的力量一次次将她按入水池,又一次次拉起来,带着消味的水不厌其烦的灌入鼻腔和耳朵。   意识模糊间,袁莉子再次想起了苗芯。   是报应吧,以前对苗芯做过的事情,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女孩像断了线的木偶,身体已经没了任何挣扎,画面之外的观众雅雀无声,紧紧闭着嘴唇,眼睛里是焦灼和担心。   怕女孩真的被溺死水池中。   同样压抑的还有火锅店,那么多客人,每一个都怔怔的看着手机。   第一个发现直播的是火锅店的老板娘,她坐在收银台上闲来无事,点开了直播。可是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系统抽风,给她换了个主播。   说是主播,也不像,那个女孩游魂似的在房间里游荡。   那间屋子看上去很像住家卧室,装修摆饰无一不温馨,只是主人公看上去很眼熟,反应过来后,她大喊一声:“直播,你们快看直播。”   陆汀听见后便点开了手机,APP画面中的人正是袁莉子,也是刚刚电视里的家长正在寻找的女儿。   火锅店一片哗然,再也顾不上涮火锅,纷纷掏出手机开始围观。   起初大家还会讨论,也会积极地发弹幕辱骂和讨论,可当他们看见袁莉子不再动弹后,什么反应也没了。   陆汀眉头皱得很紧,袁莉子并非没有生气,她垂落的手指轻微动弹了下,只是周围没有发现。   黄娜声音颤抖,“她,她会不会死了。”   “不知道。”赵岗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好像真的没有呼吸了。”   弹幕上也疯了:【如果之前的周舟是报复,那么这个算什么,是谋杀!】   【这种东西到底是谁在拍,参与者和拍摄者都是垃圾,必须抓起来】   【十几岁的孩子,真的可以这么恶吗】   【不是报复是什么?你们知道他们对苗芯做过什么吗,你们去看一看那几篇日记,今天袁莉子遭遇过的一切,都是苗芯经历过的!】   这条弹幕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也包括陆汀的,能为苗芯说话的,能精准的说出周舟和袁莉子两人名字的人,应该只有树树。   至于苗家夫妇,他们不会参与这样乌七八糟的网络战争。   【苗芯会死,难道和她自己的心理素质没有关系吗?难道不是因为她懦弱吗!凭什么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其他人身上!她自己选择的自杀,有什么理由和资格拉其他人抵命!藏在背后的苗先生和苗太太,我希望你们悬崖勒马,立刻把人放了。】   这一条弹幕被人截图下来,放到了微博里,引来许多围观。   不但如此,还有人把它发给了汪彭泽这种粉丝较多的博主,并附上价格和请求,希望他们多多传播,帮忙引导一下舆论。   大多数人看在钱的份上都照做了,不到十分钟,截图传得到处都是。   汪彭泽可不是吃素的,当即查了出IP地址,并将相关信息发给了陆汀。   陆汀看着手机里没头没尾的信息,打了个问号过去。   汪彭泽:【有人在引导舆论,不是学校的人,就是躲在背后的其他至暗时刻的用户。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等查到后我再告诉你。】   如果还有下一个受害者,这个人的可能性很高。   没有多思考,陆汀就把消息告诉了陈队。同时,也看见了陈队发送的关于镜子去处的信息。   直播还在继续,里面的所有人都是静止的。   袁莉子并没有真的溺水,在刚刚的扑腾中,水池中的水荡出去了大半,给鼻孔留出了呼吸的余地。之所以没有动,只是在装死。   她的四肢非常酸痛,本来已经快装不下去了,后脑勺的力道忽然松懈。按住她那人像被什么要咬了似的,连连后退。   袁莉子第一时间将身体从水池中拔起来,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   之前还对自己凶神恶煞的人们,不知看到了什么,露出厌恶又恶心表情,其中不乏有两个女生无法忍受的捂着嘴,打了个干呕。   袁莉子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之前发痒的那只胳膊,皮肤变得凹凸不平,多了许多起伏的褶皱,像是被滚烫开水煮过留下的僵疤。   那些疤痕从她皮肤下面冒出来,不断地往上爬,一直爬到她的肩膀处。   “她胳膊上长的那是什么,好恶心。”   “看了想吐。”   “苗芯,你的疤怎么越长越大了,很疼吧,我们来帮帮你好不好。”   闺蜜笑得像阴间爬出来的恶鬼,指甲毫不留情的从袁莉子胳膊上刮过,留下一条血肉模糊的刮痕。   袁莉子疼得嘶喊,身体抽搐地蜷缩成团。   那些人仍然不肯放过她,扑上来撕扯她的衣服,去掐得她痛痒的手臂,踢她的后背。   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仅仅一次就这么难受,苗芯在经历过那么多次后,她的心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了吧。   袁莉子忍不住哭起来,哭声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苗芯会选择离开。   一面是屈辱和无尽的苦难,一面是父母疲惫的脸和粗糙的双手。   左边是深渊,右边则是父母为她搭建的不太牢固的港湾。既然无法逃脱深渊,又舍不得让港湾起波澜,那就选择最决绝的方式吧。   这一切她明白的太晚,她不停地去抓挠手臂,那些疤痕越来越深,沟壑越来越多,和苗芯的疤痕很像,只是位置不同,并且面积很大。   ——   “她哭得很伤心,是知道错了吗?”黄娜用力捏着手机,望向陆汀。   陆汀看着袁莉子那张脸,拇指隔着屏幕蹭过她的手臂位置,“或许吧。”   四周有很多议论声,有人在迷茫到底是直播还是电影,为什么会有特效,也有人笃定,这就是未知力量的一种报复,苗芯没死,她活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人在诵读苗芯的日记。   她这样写道:【他们把我堵在厕所隔间里,一扇一扇门的敲过来,他们在享受我的狼狈和恐慌。他们很坏,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这其中的大部分人,我甚至不认识。他们骗我已经离开,却又在我打算出去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从门缝中发现了我的脚,把我拖出去,将我的脸一次次压入水中。   爸爸以前生活在小渔村,所以我从小就会游泳,我明明可以闭气很久,这次不知道怎么的,我无法呼吸。好痛苦,好想把他们都扔进水里。还有袁莉子,她总是骂我丑八怪,好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变成跟我一样的丑八怪……】   日记的诵读声带着哽咽,那个女人颤抖的握着手机,眼眶微红,“不管这些直播是技术处理的,还是周舟和袁莉子被绑架后被迫拍摄出来的,我只想说,罪有应得。”   直播接近了尾声,余下袁莉子孤独的哭泣声,那些欺负她的人已经离开了卫生间。   就在这时候,火锅店里,另一个声音继续缓慢地念诵着。   【我叫苗芯,当初妈妈给我取名字用星星的星,可爸爸嫌弃没有文化,就给我改成了草字头的芯。我很喜欢这名字,所以当谭丽思说我名字好听的时候,我非常高兴。】   黄娜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声音究竟是谁发出来的。   对上三个室友询问的眼神,陆汀指着收银台:“是老板娘的手机。”   老板娘手忙脚乱的按着手机,试图把音量关闭。偏偏这时候,本来就经常出毛病的音量调节功能又失灵了。她又尝试着关掉软件,却怎么也退不出去。   那声音继续:【我以为我们能当朋友,但是那天之后,她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后来期中测试,我得了第一名,我很高兴,但是谭丽思不高兴,听同桌说,从初中开始她就是班里的第一名,是我抢走了她的位置。】   “我想起来了!”有人呼喊道,“是第一个直播,念旁白的那个女声!”   看过那场直播的人都记得,这个声音在最后留下一个悬念,问下一个人会是谁。所以今天这一出是怎么回事,是在告诉大家,那个叫谭丽思的人是下一个目标?   “不对,我反复看了三遍苗芯的日记截图,没有哪一篇是现在念的这些内容!”   “真的没有,怎么回事?”   “是不是因为下一场直播,不会按照之前的模式来?”   “刺激。”   “楼上怕不是有大病,这种事情哪里刺激,是可怕好吗!”   【谭丽思长得漂亮,家里很有钱,人缘很好,周围围满了人。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他们叫她长老,一个很奇怪的称呼。虽然不是有意的,但也算是偷听,离开时我踢倒了垃圾箱,被他们发现了。】   【谭丽思带着那群人抓到我,故意用圆珠笔戳着我额角的疤,说我像只老鼠,只知道干偷鸡摸狗的事。我没有,可是她不相信,他们把我按在地上,用脚踩着我的脸。让我像只死鱼一样无法动弹,只能接受谭丽思的发泄。】   【她很讨厌我,说我没有资格在骄阳念书,说我丑陋无比,早就看我不顺眼,还说之前几次书本和作业失窃,都是他们干的。以为他们嫌我的疤很恶心,忍不住想刺激我,伤害我,最好是我能自己申请退学。】   【爷爷前两年生了重病,家里欠了很多钱。我是因为奖学金才来的骄阳,离开的话,意味着父母将除了生活开支和还债,还将负担我的学费。我不想让他们更累了,所以我没有答应退学。他们见我没有妥协,就开始变本加厉。谭丽思,你比不过我,就用更激进残忍的手段对付我。我没有背景,抵不过你的,我认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那部无法关掉的手机,已经被老板娘扔到了地上,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也没人敢上去碰一下。   “我猜对了,下一个是谭丽思。”   “听刚刚那段话,也是骄阳的学生,还是苗芯的同班同学。”   “骄阳不是号称拥有最强大的师资吗,怎么教出一堆这种学生。”   “他们那伙人校园暴力的动静那么大,学校真的不知道吗?”   “有钱人家里的孩子惹不起,万一找学校麻烦,得不偿失,不如睁一只闭一只眼,反正人不是被打死的。”   在闹哄哄的议论声中,黄娜皱了皱眉。   赵岗一眼看出女朋友有话要说,“你知道什么?”   “谭丽思这个名字好耳熟。”黄娜绞尽脑汁,总算是想出来了,“是谭婷的女儿!”   “那个歌唱家?”赵岗一拍脑门,“我也想起来,前段时间,有狗仔拍到谭婷的女儿在马路边抽烟,好像确实是叫谭丽思。谭婷对女儿保护得很好,抽烟是她第一次被曝光,不过画面不太清晰,说不定是同名同姓。”   黄娜给做娱记的朋友发了消息,没得到什么重要线索。   倒是汪彭泽那边,很快就给陆汀回话了。   “陆哥,谭丽思的确是谭婷的女儿。谭婷因为工作原因常年演出,母女不住在一起,谭丽思一个人住在光星花园,身边配了生活助理和司机。”汪彭泽略一思索就知道陆汀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人。   停顿一秒,他继续道:“还有,我查到周家,袁家,还有谭婷本人,都是骄阳学校的校董。”   校董不以身作则,反而纵容孩子行恶,汪澎泽露出冷笑,打算抢在警方赶到前,先去看一看。   陆汀从他语气中听出点什么,揉着额角警告:“注意安全。”   好端端的火锅,吃得大家索然无味。   一行人又随便吃了点便匆匆离开了,半路上,黄娜瞧着青年坐立不安,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想去看看?”   陆汀默认了。   黄娜看向李怀恩:“要不你送他过去吧,反正离得也不远,我跟赵岗走回去。”   赵岗心头发痒,想跟去看看,被黄娜一把揪住耳朵,给拎了回去。   光星花园在城市的西面,李怀恩的汽车随着车流慢慢蠕动,不久后,彻底堵在半道上。   陆汀掏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居然是陈队的电话。接通后,那头开门见山道:“直播你看见了吗?”   陆汀:“看见了,现在赶过去。”   陈队沉默了几秒,说:“不用来了,人已经失踪了,就在直播结束的十分钟后。谭丽思的生活助理在直播旁白提到谭丽思的第一时间就去找过人,房间门从内部反锁。等开锁匠到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苗芯的期限是七天。”陆汀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陈队,“我会尽量在这之前,找到那面镜子。”   陈队一直攥紧的心得到了一点喘|息,他相信之前陆汀说自己能力不够不是撒谎,但只要青年愿意出面管,救人的胜算总能高上几分。   李怀恩从手机话筒漏出的声音中听了几句,没有多问,只道:“那我们还去光星花园吗?”   “去看看。”   谭丽思家楼下,停了几辆警车,陆汀一眼就看见了陈队那辆SUV。短信发出去后不久,王家和下来接人。   “陆先生。”王家和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陈队正在跟二队的赵队扯皮呢,他们俩行事作风迥异,经常因为意见不同闹起来,你还是等下再上去吧。”   陆汀听出了他的弦外音,他恐怕才是这起扯皮的根源。   在楼下等了大概十分钟,一个精瘦的男人从楼里出来,经过时刮了陆汀一眼,嘴角带着嘲讽和不屑。   他走到车前,忽然折回来,站到陆汀面前。   王家和下意识用身体挡住陆汀,李怀恩跟着照做,戒备的盯着陌生男人。   男人嗤笑一声:“小王,怕我吃了他啊。”   王家和讪讪一笑,“不敢,赵队你在袁家那边还有事要忙吧,快去吧,别耽误了。”   袁家那对夫妻财大气粗,妄图托关系让上面给他们施压。   呸!   警方这边无论是谁都公私分明,根本不可能为了私事出面干预办案。所以一计不通后,夫妻俩又找了记者去报道哭诉,完了之后傍晚跑去了苗家闹了一通,搞得他们的人也跟着东奔西跑。   赵队一想到这些就头痛欲裂,隔空指了指陆汀:“小子,我不知道你跟陈队说过什么,但我想提醒你一句,忽悠的话谁都会说,但造成的后果,可不是谁都承担得起。”   王家和想要辩解又不敢,怕引得二队更加厌恶陆汀,只得推着那只手往车子的方向走。   陆汀像是没听见刚刚的话,转头对李怀恩说:“我上去一趟,很快就下来。”   从踏入大楼到走入电梯,空气平和清新,没有任何不对。   王家和在一旁说道:“我们只有五个人跟过来了,留下的人还在周家。”   “周太太他们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闹呗,没日没夜的闹。”王家和叹气,“不过孩子丢了,我们也能理解。”   陆汀怜悯的看了眼他漆黑的眼袋,“谭丽思这边现在什么情况?”   “她的母亲谭婷正在飞机上,说是十一点抵达B市,现在那个家里只有谭丽思的生活助理,对了,她房间里的镜子裂了。”   “镜子?”先后三个失踪案,只有这一次镜子出了状况。   “裂得像蜘蛛网,我估计谭丽思可能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激动之下想要打碎它……”   “她能力不够,挣脱不了,还是被拉了进去。”陆汀看着电梯倒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身形被光线包裹着,想象着谭丽思看到苗芯出现在镜子里的情绪和表情。   提示音传来,电梯到了。   整栋楼是一梯两户,户型很大,密码门正上方是一个360度的摄像头。   刚举手想要敲门,一名警员从里面将门打开,“陆先生。”   陆汀向他点头微笑,目光上挑,看见站在餐桌上的陈队。   陈队高举着手,戴着手套触摸顶部的装饰镜面。知道陆汀进来,他没有刻意去目迎,仰着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陆汀走过去,发现装饰镜碎得很厉害,餐桌上有一个倒着的铜器小把件。   陈队:“这间屋子里所有镜子都被砸过。”   陆汀也跟着站了上去,仔细观察嗅闻。苗芯的能力很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收进了镜子中。   “她没有留下任何气息。”陆汀说,“我等下就出发去画水镇。”   陈队终于给出了反应,道:“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陆汀:“我得找到她,然后看着她。”   他心里很没有底,如果感知不到气息,他去找镜子,和普通人去照镜子基本没有差别,必须消耗大量的时间和人力,机械式的寻找。   陈队从餐桌上跳下去,“我派王家和和邱实跟着你,他们跟你熟悉,方便沟通。”   他没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他们一队对陆汀已经到了脑|残粉的地步,有这种机会肯定会争着上。只有王家和和邱实淡定一点,看上去让人心里踏实些。   不多时,匆匆赶来的邱实抵达楼下。   一见陆汀就递上一杯奶茶:“陆先生,尝尝这家,网红店,据说特好喝。”   王家和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巧克力,“陆先生,吃点巧克力,坐车消耗体力。”   陆汀两只手被塞满了东西,被两人的热情搞得有些无措,对窗外的李怀恩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回去。   李怀恩好笑的冲他挥手,谁能想到当初搬进来的沉默青年,有一天会成为团宠。   反正他是没有想到。   B市距离画水镇有两百多公里,加上国道不太好开夜车的缘故,抵达镇上已经凌晨一点。   小镇外环绕着一条清溪河流,据说是已经流经小镇上千年了。陆汀和王家和他们临时找到的落脚地点,就在河边。   没有光亮照射,河水漆黑,宛如一条夜间爬行的黑蛇。   陆汀从民宿房间的小阳台走回屋内,王家和和邱实刚好拎着夜宵回来。   放下东西后,王家和给每人开了一听可乐,然后从袋子里抽出一张地图,“卖烧烤的老板家里正好有一张,我要来的。”   “小镇附近的山林面积很广,根据老大线人提供的线索,”他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一大圈,“这一片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可能是乱葬岗。”   “……”陆汀讷讷道,“范围太大了。”   “老大的线人还在镇上,明天他们会跟着我们一起找。”   陆汀没吱声,其实按照他的意思,应该晚上出发。乱葬岗沉寂再多年,那也是葬过死人,埋着白骨的。一到夜间,阴气比太阳暴晒的时候更重,更利于他去发现。   王家和见他眼帘低垂,拿着吃的迟迟不往嘴里送,心里咯噔一声,“陆先生,你不会是想晚上去吧。”   陆汀:“可以吗?”   表情就像是小孩子在问家长讨糖吃。   王家和诧异点点头,“不可以陆先生,镇上的商店都关了,我们没有照明设备,上山很危险。”   陆汀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吃完东西,洗漱后上了床。   王家和和邱实没有多耽搁,很快就收拾好,各自躺下。   时间静悄悄的走过,凌晨四点左右,陆汀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掀开被子下地,看了眼紧锁的房门,又看了眼推拉门敞开着的阳台,心里做了决定。   他垫着脚,拎着鞋子,侧身进入阳台,探头往下看了眼。   小镇三面环山,又有流水经过,夜间气温比B市低了好几度,陆汀搓了搓凉嗖嗖的胳膊,“小叔叔,能带我下去吗?”   林归没有回应,只是探出一根藤条,卷着陆汀的腰把人顺了下去。   陆汀踩着镇上的小路,一直往前走,五点的时候踏上了一条山路。天还没亮,但白昼已经开始相争,这时候的阳气重,阴气也不会低。   他站在半路上,闭上眼睛吸了吸带着水汽的凉意,放开神识在脑海中构建出一片山林。   周遭有虫鸣,有鸟叫,也有小型动物飞快蹿过的声音,和一些很轻微的死气。   那是山林动物死亡后留下的痕迹。   陆汀搜索完这一小片,又去往下一个地方,正如林归说的那样,他的能力的确有限,连续几次下来,精神开始混沌,眼前青一片红一片,险些看不清路摔跤。   林归忽然出现扶住他,不声不响地让他站稳。   陆汀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嘀咕道:“你从昨天到今天话一直很少。”   “嗯。”林归拒绝和陆汀交流太多,因为情绪会被牵动,他在尝试着剥离青年对自己的影响。   可当他发现陆汀不打算问“为什么”时,心里更加不痛快了,有种被忽视的不悦感。   林归:“……你不问为什么吗?”   陆汀望着他:“为什么呢?”   态度极其敷衍,林归更气了,有点凶巴巴的,“没有为什么。”   陆汀觉得脑袋晕晕的,伸手抓着男人的黑色衬衣,“今天是第六天了吧,距离苗芯的期限还有一天。”   林归垂眸看了他片刻,冷漠地挥开那只手,正对着青年,“用神识搜寻太耗费精神,尝试着将自己容入其中。”   “什么?”   “阴阳两气。”   “你光说不做假把式,说得好像你会一样。”陆汀一脸无语,就差现场翻白眼了。   林归:“谁说我不会。”   “那你试试呗,我跟着学一学。”陆汀一脸挑衅,心里打着另一个小算盘。   林归突然俯身,捏着他的一边脸颊拉扯,“激我替你办事?”   “我没有。”陆汀的脸被折磨的变形了,“我没有。”   林归松开手,指尖残留着青年皮肤柔软的触感,无意识的捻动着。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有些细微的恼意,紧绷着脸到:“从镇上一路过来,没有任何鬼怪,仿佛整个画水镇没有死过人。这可能吗?”   火葬还在推进中,尚未落实到小镇上来,那些死去的人仍然保留过去的土葬习俗。   这一路走来,他们路过了不少坟包,却没有发现任何超出正常范围的阴气。   这很不正常。   陆汀低头看着脚尖,他的视线比从前好许多,清楚地看见一条蚯蚓爬过,正想挪脚避让,藏在兜里的蛊虫钻出来落到了地上,跟蚯蚓玩起来。   不对劲的何止是这地方过于干净,就连他兜里的蛊虫也很反常。   山林潮湿,多虫,蛊虫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   “有东西镇住了这一带的大山?”陆汀的眼神中藏着几分肯定。   “应该是镜子。”林归提醒他,“苗家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镜子送到这里,除了乱葬岗,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陆汀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站起来,给陈队打了个电话。   信号的缘故,陈队的声音断断续续。而他的耳朵里,陆汀的声音同样模糊不清。   一番费劲的沟通后,陈队让户籍科的同时帮忙查了下苗家人的迁徙情况。不出所料,苗先生的父亲曾是画水镇下一个村庄的村民,原本也不姓苗,而是姓缪。   缪家村的村民是八十年前从东南面一个落后城市迁徙过来的,迁徙之前,整个村子里三百多户全部姓缪,到了B市的画水镇后安家后,他们才集体改姓苗。那时候的村落管理没那么严格,久而久之,原本不起眼的小山村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苗家村。   上户籍时,仿佛为了隐藏什么,他们没有提及自己的民族,至今户籍上,所有米伽族人都是汉族。   而当初,他们之所以选择迁徙,是因为有族人毫无征兆的突然发疯,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族人死伤过半。   那人被镇上的派出所带走后,一直喊着:“不要镜子,烧了他们,快把他们统统烧光,那里面有恶鬼!” 第77章   户籍科的同事告诉陈队, 苗家村至今为止只剩下一百多户。   苗家村的人仿佛受到诅咒一般,许多人命运坎坷,有青壮年早早地出意外身亡,也有中老年突然横死。   八十年的时间, 本该日益壮大的苗家村不但没有增长什么人口, 反而日渐衰弱。   陈队根据户籍资料, 委托远在东南边的同学现在就去帮忙查一下苗先生祖籍所在地的详细信息。   同学五点半钟被电话吵醒,又去户籍科查信息,整个人都是蔫的, 说话时打着哈欠,“那村子在我们这边很有名, 我太爷爷死前还跟我说过,让我千万别去, 那地方烧死过很多人, 晦气。”   陈队:“距离市里不远?”   同学:“不算很远, 那年大火的报纸图片我已经发给你了,你自己看吧, 听说好多人都看到了浓烟火光。山火蔓延,险些烧到城郊。”   挂断电话后, 陈队点开手机里新收到的文件包, 解压后,十几个小文件弹出来。   他先点开一张照片。   几十年前的报纸只有黑白色, 油墨晕开,模糊的文字顶部,是一张山火照片。黑白色在这一刻仿佛有了颜色, 陈队听见耳边有烈烈的风声, 空气似乎也变得灼热。   文字描述了那场惨烈山火的起因, 的确是有村民放火。   村民姓缪,大约四十多岁,根据当时的其他村民介绍,他睡到半夜突然发疯,然后趁着夜色,挨家挨户的悄悄点火。   好在大家及时醒来,逃过一劫。   而那位放火的人,则站在火中嘶喊:“这个村子里的人要死绝了,所有人都会死,你会死,你也会死,我也要死了……”   下方有记者访问:【他在这之前有什么异样吗?】   村民的回答是,没有。   就像是突然发了噩梦,受到了惊吓。   看到这儿,陈队忽然想起谭丽思住所中被打碎的镜子。会不会,当初放火的人也做过什么亏心事,并且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坑害过的人,所以才发疯?   左右托了很多关系,终于在东南小城一名退休多年的老警察那里知道了一些线索。   当初经办案子的人早已归为尘土,找到的老警察是火灾之后第三十年进入当地派出所,负责规整和整理档案的文职人员。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声音嘶哑,语气缓慢:“那份档案我记忆深刻,放火的人的确不是好人,他是个混子,四十岁了还没结婚,缪家村的人对他不喜,于是他怀恨在心,半夜摸进村长家里想要偷钱财报复,然后远走高飞。结果遇到村长起夜。失手把人给杀了。”   “当时的环境还很落后,加上他们村子的人脾性怪异,没有选择报警,只是把人软禁起来,不准他离开村子。”   “起火那天夜里,他突然发疯,可是行事又非常谨慎小心,所以直到大火绵延后大家才惊醒。”   陈队握紧了电话:“那后来那人呢?”   “烧死了呗。”老警察叹了口气,“我听说那件事之后,缪家村的人集体搬迁去了B市下面,好像把姓也改了。那村子里的人有点邪乎,如非必要,如果遇到了最好离远一点,千万别招惹。”   陈队:“您为什么这么说?”   老警察叹气:“不是我这么说,是小城里的人都这么认为。在他们离开的这八十年,传言却从没断过。他们好像是某个古老的民族的遗民,有许多怪的习俗。”   陈队心头一跳,快速问道:“具体指什么?”   “我哪能知道。”老警察道,“他们对外界非常戒备,许多事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燃起的希望被生生浇灭,陈队颓然的搓了把脸,“感谢您告诉我这些。”   “没事没事,有需要可以再打给我。”   老警察挂了电话后,陈队陷入了沉默,米伽族太过神秘,他们防备着外界的一切,想要从他们身上下手找到镜子的线索,太难了。   邱实拍拍老大的肩膀,低声道:“老大,问出什么了吗?”   “只问出了一段往事。”陈队打起精神来,“米伽族当初搬迁,是因为族人的一场大火。我觉得他们除了想要脱离被毁掉的村子之外,可能还想借此重新隐匿行踪,毕竟,关于火灾的报道中提到了镜子。”   “可是为什么要搬这么远呢?那个小城距离咱们有两千公里。”   陈队蹙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他们为什么要搬这么远。”邱实一脸莫名,巴巴的望着自家老大,“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陈队用力推了把王家和的脑袋,“你小子的嘴开过光是不是。”   他松开手,点开手机上的地图,根据右上角的南北指向看,B市正好位于东南小镇的正北方向,不偏不倚。   是巧合吗,还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乱葬岗去的?   隔着胸腔按了按疯狂乱蹦的心脏,陈队迅速切换了地图地址……和料想的不同,画水镇正在B市正南方向。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陈队知道,有些人在选择阳宅和阴宅的时候都会让阴阳先生拿着罗盘帮忙选址,哪个方位没有遮挡和煞气,哪个方位有利于子孙后代,是有讲究的。   一个正南,一个正北,一定不是巧合。   安静的心跳忽然变得剧烈,陈队将自己的猜测发给了陆汀:【米伽族之前一直住在B市的正北方向,他们选择墓地的时候,会不会也遵循这个规律?】   陆汀对阴宅点穴了解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陈队的猜测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正确的,苗芯的尸体只是吸收负面情绪,壮大魂魄的媒介。换句话说,如果把魂魄比作尸体,那么如今承载魂魄的镜子就相当于棺椁。   苗家夫妻之所以背着镜子跑到这里,藏镜子只是其一,其二是为了下葬。   至于亲人的尸体,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他们才能任凭尸体在家中发烂腐臭。   陆汀问林归:“你知道‘北’和下葬有什么联系吗?”   林归斜睨着青年,心里还在不满自己老是被对方影响,回答问题自然不如往日痛快。   陆汀仰头,捏住男人的袖子轻轻拽动:“小叔叔,能回答一下吗,算我求你了。”   说完他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撒娇这玩意儿果然不适合他!   “你松开手。”林归声音发紧,青年望着自己的眼睛盈着水汽,腮帮子鼓着,明显在装可爱。他不但不觉得恶心,反而觉得可爱,想伸手捏捏他的脸。   见青年不撒手,男人沉着脸侧身闪开,语气又冷又硬,好像陆汀做了非常过分的事。   眼看着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再次伸过来,林归躲开,飞快说道:“在古代,‘北’有天子退居之意。”   陆汀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将伸到一半的手收回去。   他撑着下巴思索道:“那米伽族的人,会不会也将族人的归息之地也定在北方呢?”   陈队又发来一条信息:【补充一句,苗家村位于画水镇的南面,我正在让人做对比图。稍等。】   画水镇的正北,和苗家村正北方的交叉点,应该就是镜子的方位。   等待消息的过程中,陆汀停了下来,尝试着将自己与周围的气息融合,可是不行,一闭上眼睛,他就会下意识放开五感去感知四周。   “天地分阴阳二气,但你属阴,体内阳气极少,可以试试只感知阴气。”男人说完,屈膝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陆汀茫然地看着他,紧接着就听见男人无情的呵斥,“看我做什么,照着做。”   “……哦。”陆汀乖乖闭上眼睛。   虫鸣鸟叫,微风拂过发丝和树叶,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纳入耳中。但他知道,自己还是失败了,因为他无法听到气的流动。   就在这时候,一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一条藤蔓爬上肩头,遮住了他的视野。   林归的声音变得极近,他的唇仿佛就贴在自己的耳边,“我先封住你的听觉和视觉。”   陆汀吞咽了下,深吸口气,他眉心紧皱,发现在听觉和视觉彻底被封住后,心变得极静。   轻微的凉意渗透皮肤,是林归的藤蔓,它化作无形的气流进入到青年的身体中,来到他的眉心处。   微微一刺,陆汀身体颤栗,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被勾了出去,和空气融为了一起。   然后,他感觉到了两种不同的气,一种冰冷刺骨,一种柔和和煦,它们交织在空气中,穿梭于山林,孕育着天地间的万物。   “感觉到了吗?”林归低声问他。   “感觉到了。”陆汀嘴角扬起雀跃的弧度,清晰地感觉到起到牵引作用的寒气从体内撤走。   感知在一瞬间弱了几分,但很快又重新强劲。   陆汀小心翼翼的稳住自己,尝试着让体内的阴气,随着自然界中的部分阴气延展,扩散。   “够了。”冰冷的声音将陆汀惊醒。   他呼吸一窒,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直憋着气,窒息感回荡在胸中他却毫无所觉,顿时一阵后怕。   “所有生灵于天地来说只是尘埃,你需要去感知你力竭的节点,否则意识会在不知不觉中消沉于阴阳气息,包括你的命。”   男人说这话时眼眸中涌动着暗沉的情绪,陆汀吐出的灼热气息洒在他的虎口和下巴上,引起些许不自在。   林归松开手,心里的怒火还是没下去。   年纪太小,做事没有节制,刚刚若不是他把人叫醒,陆汀真的会没命。林归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不敢让陆汀过早却接触这些。   陆汀喘|息许久,抬手摸摸额头,又摸摸背后的衣服,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此时天早已大亮,太阳越过山顶,将温暖和煦的光撒了下来。它们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陆汀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团。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早上十点,王家和邱实应该早就起床了吧。   手机上的信号显示为0,根本打不出去电话。   陆汀在上山的途中已经发过一次信息了,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轻轻叹了口气,他叉着腰仰头朝远处看去,大山一座连着一座,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陈队的信息一直没有发过来,陆汀从山腰上下去,小跑到河边,用早就空掉的保温杯装了一杯喝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喝得太猛,水沿着嘴角淌下来,胸口的衣服湿了一片。   持续十几秒的灌水,口渴终于得到了一点缓解,陆汀瘫在大石头上,看着天上的太阳缓解疲乏。   手机震动,陈队发来一条信息,是两个方位交叉点的精准坐标。   王家和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陆汀这才发现手机终于有信号了,“王哥。”   “陆先生你现在安全吗?!”王家和的声音和陆汀同时响起。   “我没事。”他身上没什么力气,翻窗离开时也没带太多吃的,现在饥肠辘辘,快头晕眼花了。陆汀揉了揉空落落的肚子,语气软绵,“王哥,能带点吃的来吗?我现在在山脚下的河边。”   王家和:“我和邱实很快就到,还带了一些人过来。你待在原地,哪里也别去。”   陆汀“嗯”了两声,感觉死掉的身体又能活过来了。   一团阴影遮住了脸,陆汀睁眼,正上方是林归背光的俊脸,眼眸深深,面部线条绷得很紧,明显在不高兴。   陆汀累得连眼睛都懒得眨,有气无力道:“又怎么了。”   “……”林归的第一反应是,“你在不耐烦?”   “没有。”陆汀努力坐起来,顾不得对方不爱和人亲近的怪癖,身体一歪靠在了林归的站立在侧边的腿上。   林归感觉到一股麻意从大腿往上蹿,下意识想躲开,就听见青年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小叔叔,我真的要累死了,这还有好多座山,搜寻完我会不会死。”   “不会。”林归严肃的蹙眉,指尖捏着青年的上下嘴唇勒令,“把死字收回去。”   “唔。”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声音,陆汀脑袋在男人大腿侧面蹭了蹭,头发尖距离那处很近。   林归头一次满脸憋红,身上的肌肉僵硬成了石块,那硬度直接影响到了陆汀的倚靠体感。   他嘟囔着抬起头,却只能看见男人利落的下颌线条,“你好像很紧张,身体绷得好紧。”   林归想闪身躲开,又听见陆汀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挨得太近,今天情况特殊,我就只靠一小会儿,石头上躺着不舒服。”   已经挪移开的一只脚被收回来,林归心软了,清了清嗓子说:“让你靠十分钟。”   陆汀:“谢谢小叔叔。”   山林寂静,有点脚步声就很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呼喊传来:“陆先生!”   王家和跑在最前方,挥动着双手。陆汀两眼一亮,立刻坐直了身体。   林归对旁人是完全无视的,重点也偏得厉害,“时间到了?”   陆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差一分半,不过也够了。”   林归莫名的心头不爽,看见王家和一队人时眼神极其阴冷,觉得他们很碍眼。   王家和与邱实觉得山间果然比山脚下更冷,太阳已经到了晒屁股的高度,居然还这么凉。王家和搓了搓露在外面的胳膊,开始批评陆汀。   “你走怎么不叫醒我们,一个人进山也太危险了,万一遇到野兽怎么办。”   “是啊陆先生。”邱实道,“你走后不久我们就醒了,看到短信后立刻联系上钱哥进山找你,好在我们脚程快,总算是追上来了。”   按照他们找来的速度,应该根本没搜过山,全把时间用来在追人上了。   陆汀说了声抱歉,“我想着晚上可能会有收获。”   王家和不好再说什么,旁人的死活和陆汀有什么关系,青年愿意帮他们,完全是出于道德和良心。单从这一点出发,他就没有立场去责怪对方。   而且陆汀既然敢提前进山,一定有原因,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有外人在,王家和没有追问太多,只是将陈队告诉自己的事又跟陆汀说了一遍。双方交换了意见和信息后,用手机定暂时充当定位器,朝陈队提供的坐标前进。   烈日烘烤下的山林如同蒸笼,大伙儿都快热化了。线人老钱实在忍不住了,带着一帮兄弟就地坐下。   “我说小王,咱们这么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坐标看上去很近,实际上走了这么久,只靠近了三分之一。   这不是扯淡吗!   老钱捅了捅过来送水的邱实,“我说小邱啊,要不直接跟上头说咱们到了地方,什么也没找到得了。”   “不行,这可是关乎到他人生命安全的大事。”邱实也知道这样走下去效率很低,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这一片没有住家户,也没有绕行的马路,只能用脚步丈量。   陆汀盘腿坐在山崖边的石头上,吹着小风,对林归道:“你说苗芯会愿意跟我沟通吗?”   林归道,“可以试试。”   陆汀当即从背包里取出土和两样树枝,王家和与邱实两眼一直,一左一右护住陆汀,免得被老钱他们看见,不懂就算了,还乱逼逼。   片刻后,青年松开手。   苗芯不愿意来,陆汀相信她一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只是拒绝沟通,她心里的怨气还没有完全发泄出去。   王家和从青年无声蠕动的嘴唇中看出了什么,敛眸思索片刻,小心翼翼道:“陆先生,你在请苗芯吗?”   陆汀将土收拢,一点不剩的放回背包里,“嗯,但她不愿意应声。”   王家和:“我听老大说了缪家村的事,当初一把火烧掉村子的人固然不是好人,可是杀人也不是他的本意。我不知道被打死的村长通过镜子对他做过什么,但一定很可怕,可怕到小偷恨不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死绝。”   “陆先生,你说苗芯是不是也变得面目全非,失去了人性。被她关在镜子里的周舟、袁莉子,还有刚刚失踪的谭丽思,会不会被她折磨得……”   “人分好坏,鬼当然也有善恶。”陆汀说这些话时,想到的不是苗芯,而是林归。   小叔叔被迫成为阵眼,困在香炉里几十年,虽然大多数时候不近人情,行事冷漠,但仍保留着理智和人性。他相信,苗芯也可以。   王家和:“我知道了。”   邱实拍拍他的肩膀,“田芳去苗家问话的时候,顺便走访过邻居,打听过苗芯的性格。街坊都说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经常做些好人好事,偶尔还会救助流浪猫狗。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是人是鬼,都不会轻易改变。”   王家和觉得自己狭隘了,无措的捏了捏拳头。   与此同时,B市被彻底推上了网络浪尖。   不知是哪个无良狗仔偷拍到谭婷去往光星花园的照片,造谣说是夜晚私会。谭婷情绪很差,以往面对这种泼来的黑水她从来回应,但眼下不同,她的女儿丢了,她没办法再冷静。   于是,她在网上公开狠狠喷了一顿那个狗仔,并且告诉大家女儿被人绑架了,目前正在配合警方调查。   之前的瓜还没吃完,又送来一个更大的瓜,网友们懒觉都不睡了,一条条评论将事情推到了顶峰。   【这是第三个失踪的,和之前两个有什么牵连吗】   【绑匪绑走孩子却没有要赎金,反而放出几个乱七八糟的直播,这真的不像为钱绑架,更像报复】   【厉鬼复仇呗】   【楼上还活在清朝?21世纪没有鬼谢谢。】   【现在网络技术特效技术那么发达,几个虚假的直播就把大家骗得团团转,有没有脑子】   【所以谭歌唱家的女儿也参与了校园暴力?emmm是忙着赚钱没空管孩子,还是放任孩子胡作非为并且提供保护伞?】   【会不会谭婷根本就不爱谭丽思,毕竟是非婚生子……】   【假设所有事情都是苗芯的父母在替女儿报仇,那么我想问,他们家哪来那么多钱搞特效和买通直播公司?抢来的嘛】   【xx直播官方平台:严正声明,我司与此次绑架案没有任何关系。望广大网友不要人云亦云,否则我司将采取法律手段。】   扳手先生:【截图.jpg】【截图.jpg】   第一张截图,是从某网上查到的三个家庭背后的相关企业。第二张包含两个内容,一是之前某条喷苗芯自杀问题在于自己,不应该甩锅的评论。二是这条评论的IP来自某高档别墅区。   网友的力量何其强大,有了这些信息后,他们很快人|肉出,袁家可不就是住在别墅区里吗。不需要更加详细的证据了,他们认定,就是袁家发布了条丧心病狂言论。   袁太太看着网络上那些抨击自己的言论,气得两手发抖。   袁先生砸了烟灰缸,指着妻子的鼻子骂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我当时太生气了,没控制住。”袁太太愤怒地在地上来回走动,“我说的有什么错,苗芯自杀难道和她自己,和她父母没有一点关系吗?姓苗的夫妻俩要是把人看住了,苗芯能自杀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来骂我的女儿,她是有错,但苗家也不是完全无辜!”   一直盯着别墅四周监控的赵队听不下去了,“袁太太,人死为大。”   赵队和陈队不同,他长相偏凶狠,袁太太被他这么一瞪,心头没来由的心虚。   赵队:“假设苗家真的是绑匪,你刚刚那些言论被扒出来后,只会让袁莉子陷入更大的危险。”   “我,我……”袁太太傻了眼,“我没想到会被查出来,我只是,只是太生气。”   袁先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厌恶自己的妻子,这是成天逛街打牌,脑子已经锈住了吧!他紧张的凑到赵队面前,抖着嗓子道:“赵队长,苗家那边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吗……”   “没有,他们夫妻俩一直在家。”   袁先生不敢像之前那样擅自行动,征求道:“要不然我再去找他们沟通一下?”   “我劝你最好不要。”赵队道,“首先,他们只是嫌疑人,我们并没有确凿证据苗芯就在他们手里。其次,你们不可能站在死者的立场和他们对话,在你们心里,自己的儿女更重要。再三上门只会起到激怒他们的效果。”   “难道就只能这样耗下去吗……”袁先生颓然地靠在罗马柱上,眼前阵阵发花。   赵队面上不显,心里早就烦躁不堪,他起身去了阳台,给赵队打了个电话,询问他有没有从谭家找到线索。   陈队只有两个字:“没有。”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失踪前怎可能不留下痕迹,脚印,指纹,如果是被人强行带走,是不是该有挣扎的痕迹!”   “这些都没有。”陈队心里正烦着,完全不想搭理撒火的同事,直接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转过身,他吓了一跳,谭婷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了阳台。   “陈队,你觉得世界上有鬼吗?”   “我觉不觉得不重要。”陈队以为她受到网络言论影响,正想安抚几句,便听见女人说,“我知道,世界上有鬼。我相信苗家夫妻没有绑架丽思,是苗芯带走了她,通过家里的镜子。对吗?”   陈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敏锐,一时怔住。   谭婷的声音沉地厉害,眼神发飘,“家里所有的镜子,镜面摆设全都坏了。我是米伽族的人,我知道他们关于镜子的传说和习俗……人死后,可以在镜子里存活七天,尸体化完殓妆,换完衣服后,只需要摆在地上就可以。”   “陈队长,没有活人见过镜子里的世界,但做过坏事被惩罚的人,无一没有好下场。丽思她凶多吉少。”   陈队:“我们的人正在苗家村一带找镜子,一旦……”   “至暗时刻APP是丽思找人做的。”谭婷放下一部手机,“她所有秘密都在这部手机里。” 第78章   手机是目前最火的一种机型, 卡在手机壳里,背面贴着小女生常用的小贴画。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部外形漂亮可爱的手机。没有人能想到, 里面竟然藏着引起这一系列事情的可怕源头。   至暗时刻, 当谭丽思决定做整款APP的时候, 当她坐在幕后指定被暴力的对象时, 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只是单纯的出于恶意, 或许从一开始, 她就已经计划好将来要怎么摆弄这款软件。   陈队手指十分用力, 几乎要将手机捏变形, 他的眼神幽深得可怕,“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谭婷知道, 一次轻易的回答根本无法取信于警察, 说假话则是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反复盘问。更何况,她现今的身份和地位,不容许她作假口供, 一但传出去,她会被网友给喷死,戳伤污点艺人的标签。   “两个月前。”谭婷声音低弱下去, 显得吐字不清,“我很少回家,一年倒头见不了她几次。但是两个月前的一天,途径B市的时候我临时回来取东西。也正是那天, 我发现丽思没有上学。我问她, 她说不舒服, 跟老师请假了。”   陈队看着眼前的女人, 保养得再好,岁月还是在她眼角留下了痕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神色悲伤,可他审过那么多的犯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在故意装可怜。   她说的话恐怕是真假参半,想博得同情,顺带将自己从这起恶性|事件中摘出去。   “我当时没有多想,径直进房间取了东西。再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丽思窝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痴痴的笑。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特有的,报复仇人后的开心畅快。”   谭婷轻轻吸了口气,双手握成拳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鬼使神差的悄悄靠近,发现她看的只是直播,而且和我们平时看到的不太一样,画面中有个女孩子,被他们逼在墙角,强迫抽烟。女孩被烟味给呛了,开始剧烈咳嗽,其他人不但不停手,反而问女孩是不是太口渴才咳嗽,将一瓶矿泉水全部浇在了她头上。我看不下去了,出声喊了丽思一声。”   “画面中的是这个女孩吗?”陈队从张平安手里接过一张苗芯的照片。   谭婷看了眼就摇头:“不是,那个女孩儿额头上没有疤。”   陈队立刻想起了和苗芯同位受害者的焦树树,又接过来一张照片,问了谭婷同样的问题。   谭婷怔怔看了一眼,“是她。”   陈队一口气堵住了嗓子眼,憋得他难受。手指猛地用力,将照片捏出了褶皱,质问道:“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报警!”   谭婷:“我当时很害怕,我骂了她,气得狠狠抽了她两个耳光。可她不但不悔改,还告诉我说APP是她的杰作。丽思告诉我,APP的直播模式是她亲自策划的,遗憾的是她能力有限,不能亲自写代码,这让她觉得不够完美。为了填补这个遗憾,她打算自己当房主,作为幕后指挥,只有这样,才能算是彻底的,完全的参与进‘至暗时刻’中。”   陈队不禁想,如果是她亲手写出来的呢,谭丽思又会选择怎么做。   思绪翻转间,话已经问出口了。   谭婷睫毛颤动,声音哑得厉害,“我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她说会把这个APP卖掉,她曾试着把APP的详细内容挂到暗网上,有人出了很高的价格。”   “暗网?!”那是全世界罪恶的温床,陈队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上哪儿来的能力和这东西扯上关系。   谭婷:“她每年夏天都去夏威夷参加夏令营,今年也去了,应该就是那时候……”   陈队的拳头紧了又紧,他想象不出来,这是一个怎么畸形的家庭。女儿仅仅只因为有人比自己优秀,就在暗处指挥他人进行校园暴力。而眼前这位不尽责的母亲,女儿已经危在旦夕,却从头到尾不肯说一句完整的真话。   谭婷的言语逻辑通顺,最令人怀疑的,是她对焦树树被施暴时的描述。   如果只是匆匆一瞥,她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陈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女人,“两个月,你可以做很多事情来阻止,你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冷笑出声,“谭女士,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一直知情不报,前面已经出了两起失踪案,而你是唯一的知情人……你告诉我,为什么。”   男人的眼神黑得可怕,仿佛看看进她的灵魂。   “我,我……”谭婷脑子一下就混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队:“我来帮你说吧,你常年忙于工作,和女儿关系生疏,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你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母子情分,所以她威胁你的时候也十分利落。”   谭婷面露惊惶地后退一步,一副被猜到的模样。   陈队发现,只要不碰上陆汀,自己的智商还是回归正常水平的。他死死盯住谭婷的表情,眼睛危险的眯起,“她的威胁让你感到恐慌,因为一旦事情曝光,你将身败名裂。你走了十几年才到达今天的地位,你舍不得放下这一切。我说的对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谭婷别开脸否认。   “懂不懂与我无关。”看着眼前惺惺作态的人,陈队失去了钓鱼的心情,“但你知情不报,纵容实施暴力是犯罪是事实。而且我怀疑,至暗时刻或许并不是谭丽思一个人的杰作。”   陈队说完转身就走,他实在不想再和女人呼吸同一片空气。   他站在客厅里,抬眼就能看见天花板上皲裂的镜面。之前以为谭丽思是因从镜子里看到什么,害怕之下打碎了镜子。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她应该是听谭婷说过米伽族关于死亡的习俗,在周舟或者袁莉子失踪后,就打破了镜子,以为镜子碎了就可以逃过一劫。   错了,大错特错。   镜子碎了,每一个碎片都能呈现出最完整的人像。   陈队看了眼还在阳台上的女人,拉住下属,低声嘱咐:“联系一下谭婷的助理和经纪人,那个女人有事瞒着我们。”   谭婷知道背后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莫名地感到浑身发冷,心里有害怕,有纠结,也有后悔。   网上谣传的都是真的,谭丽思的确是非婚生子,她没有秘密隐婚,更加没有离过婚。谭丽思是她十八岁那年,去酒吧喝酒,与陌生人发生了关系生下来的孩子。   她当初不想要的,可医生说她身体情况不太好,没了这个孩子,很可能再也无法怀孕。   当时的她还是个酒吧驻唱的小歌手,根本没想到将来会大红大紫,一时间被医生的话吓住,选择把孩子生下来。   产下谭丽思的第一年,她的事业迎来了转机。   从那时候起,天真可爱,连话都还不会讲的谭丽思成了令人讨厌的拖油瓶。时间越久,谭婷就越厌恶这个孩子。   她挡了她的路,让那些男人即便在喜欢她,也不愿意娶她,就因为她有个孩子。   谭婷不敢说,也不能说,得知谭丽思失踪的那一刻,她竟然感觉松了一口气,可是一转身,又开始悲伤。   再不喜欢,也养了这么多年,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   刚才陈队的话将她内心的黑暗情绪再次翻搅了出来,提醒谭丽思给她惹了多大的麻烦。谭婷两手撑在阳台的栏杆上,十指紧握,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这件事过去。   “谭女士。”田芳走了过来,递上一杯热茶。   谭婷知道这些人盯上了自己,他们现在无法得知苗芯的下落,便将矛头指向自己。她快速调整表情,扬起一丝疲惫的笑容。   “田警官,我不知道苗芯在哪里。”谭婷率先开口,“我的母亲不是米伽族人,父亲过世后她总是被人欺负,后来便带着我离开了。我记忆中,她很少说起关于米伽族的事情,我知道的关于镜子的事情,还是很小的时候,族长将所有孩子集合起来,统一讲述的。”   “大概多大?”   “七八岁吧。”谭婷说,“米伽族的人大多短寿,你知道为什么吗?”   田芳知道谭婷现在心情很糟,急需要发泄,配合地问:“为什么?”   “人死后就该入地府,判官审完是否有罪后,该投胎的投胎,该下地狱的下地狱。米伽族的习俗是将魂魄的气息藏入死物中,逃开地府的追查,偷来七天快活日子。七天后,魂魄不会入地府,因为七天一到,魂飞魄散。”   田芳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这也是族长告诉你们的?”   谭婷:“是。”   试问,如果今天是人生的最后一天,你会做什么?乐观的人会想要和亲人朋友齐聚一堂,享受最后的温情。悲观的人,可能会选择提前死去,因为早死晚死对人生不会起任何作用。那像苗芯这样充满仇恨的人呢?   田芳找到陈队:“苗芯可能会把他们都杀了!”   话音刚落,天花板上和电视墙上碎裂的镜片中传来的是令众人害怕的笑声,是苗芯。不规则的镜片被漆黑充斥着,渐渐露出许多张谭丽思的脸。   谭丽思坐在一张凳子上,身体紧紧绷着,她泪眼模糊的望向前方。   苗芯道:“说吧。”   谭丽思抖了抖,脸上和身上沾着灰尘,和一些细小的伤口。她用力咬住下唇,眼眶中的泪水流淌下来,“我叫谭丽思,是谭婷的女儿,我有错,但有错的人不止我一个。” 第79章   谭丽思住的这套房子有很多镜面, 除了客厅,饭厅,卫生间, 卧室, 所有能反光的地方, 都有无数个谭丽思在说话。   她们的嘴一张一合,声音一致,如同许多人在齐声合唱。   谭丽思身后的黑暗没有散去, 她整个人就像陷在漆黑的深井中,衬得脸色苍白。   “我讨厌苗芯抢走了属于我的第一名, 抢走老师的褒奖。我周围有很多朋友,有些是冲着我的钱, 有些是冲着我妈妈, 还有些,是冲着我的父亲……他们全都很听我的话,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 他们就会替我办事。”   众所周知,谭婷没有丈夫, 她一直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坚强的单身母亲的形象。   感觉到周围看过来的视线, 谭婷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上前两步,看样子是想去捂住谭丽思的嘴。   无数块破碎的镜片,就有无数张翕动的嘴。她只能捂住其中一张,却无法让它们统统闭嘴。   “谭丽思,你闭嘴, 你想说什么!”谭婷慌乱的嘶吼, 支起一个花瓶砸向一块镜子。   本就是破碎的镜面, 一下子又多出几十个碎片。   谭丽思的脸出现在这些细小的碎片中,显得密密麻麻。谭婷觉得头皮发麻,身上的鸡皮疙瘩快速凸起,脑袋无意识的左右摇着。   让她庆幸的是,谭丽思没有说下去,她开始忏悔自己做过的事情。   “见到苗芯的第一眼,我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可当她将脸彻底转过来后,我觉得恶心,那块疤很明显,就算是把头发放下来也无法全部遮住。她自己却好像不自知,有时候会用头发把它遮起来,有时候会将头发撩起来,让那块东西暴露在大家眼中。凹凸不平,就像有死掉的虫子黏在上面一样,我忍无可忍,开始有意无意的向周围人表露对她的厌恶……”   “这就是开端。”   谭丽思的声音顿住,因为苗芯用声音指挥她暂时闭嘴。   紧接着,画面一转,变成了学校教室。   房子里沉寂片刻,突然响起嘈杂的声响,教室里出现了学生,嘴里背诵着书本上的内容。   陈队猜测,这应该是早上晨读。   女孩儿并不觉在意,她手压在书背上,偏头望向右手边的墙壁,专注的背诵。   这时候,有人走了进来。   是谭丽思。   谭丽思行走的姿势僵硬,似乎在和自己拉锯,越是靠近苗芯,她的眼睛里越是流露出恐慌。   苗芯安安静静的,瘦削的身体坐得板直。   谭丽思身后的涌出一群跟班,狗腿子一样的男生谄媚地对谭丽思笑了下,然后对自己身旁的同学说,“丽思姐不喜欢的,我们也不喜欢,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说完男生直奔苗芯桌前,毫无征兆的,掀翻了她的桌子。   桌子不偏不倚,正好压在女生的脚背上,疼得她当即脸色惨白。   男生揪住她的头发,语气恶劣,“第一名?你一个卖鱼的有什么资格拿第一,那该是我丽思姐的。”   他说这些话时,谭丽思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有一女生心领神会,掏出手机打开了“至暗时刻”。直播刚一开启就许多人涌入,人数在短短的十分钟达到了三百。   谭丽思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她一直没有转头朝苗芯看过一眼,却拿出手机,往直播里投了一个血腥兔子,这是他们直播间含金量最高的打赏,往下是小白兔,萝卜,和青草。   ——   这是大家第一次以最直面的角度看见“至暗时刻”正在直播的界面,和普通的直播软件没有什么不同,打赏类型设置得非常可爱。   陈队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证物袋,里面安静地躺着谭丽思的手机。   毫无疑问,除了手机机主,以他们局里现有的技术暂时打不开APP的密码。   陈队不禁想,安全性如此高的软件,真的是谭丽思一个小姑娘,从暗网上找人做的?这得花多少钱,她平日的花销流水,谭婷难道就不会过问吗?   再去看谭婷,女人从女儿出现在镜子里的第一秒起,就陷入了紧绷而紧张的状态。   她在流泪,可是眼睛里没有悲伤,非要深究的话,陈队觉得,她眼底晃动的不太明显的情绪应该称之为害怕。   可她到底是在害怕谭丽思,还是苗芯呢?   镜片中的暴力事件继续升级,他们无视苗芯的痛苦,将她的书本从教室里丢了出去。   “教室里这么吵,第一名学不进去吧,不如去楼下学。”   “我们帮你把桌子也扔下去,站着看书多累啊。”   只听见轰然一声,苗芯的桌子被他们从楼上扔了下去,顶部的木质桌板当即就裂开了,剩下一个钢铁架子,孤零零的躺在灰色水泥地上。   苗芯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扭头想要指责,紧接着就被人抓住领子威胁,“想想你的爸爸妈妈,想想你们家要还的债,要弄死你们这样的家庭,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谭丽僵直着后背,从她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在抗拒手里的动作。   这种抗拒,就连客厅里的警察们都感觉出来了,显而易见的,她对身体丧失了使用权。然后便看见,谭丽思挣扎着点开“血腥小兔叽”的群,在里面发了一句:【碾压她的右手】。   这就是谭丽思的高明之处,她是房主,但下达命令从不在直播软件中。这样一来,即便APP曝光,也没有人会知道房主干了些什么。   发完一句后,她清空了聊天记录,这是他们的规矩。   这是一群非常谨慎的人。   苗芯的手被推拉窗户挤压,险些变形,随后她就被人推出了教室。   看到这儿,田芳忍不住看了眼谭婷,玻璃中苗芯哭泣的脸映在她眼底,嘴唇微微张开,不知在想什么。田芳的目光下移,停在谭婷的垂在腿边的手指上。   她的手指很漂亮,此刻仿佛伴随着某种节奏,轻快的敲击。   田芳伸手拽了拽陈队的衣服,示意他看过去。   陈队眼神微黯,用手机给下属发去信息,问他们找到谭婷的助理和经纪人没有。   下属回复说刚到助理楼下,正要上去找人。   陈队提醒道:【她可能会抗拒开门,做好沟通工作,问话围绕谭婷,着重点是APP。】   下属纳闷的盯着这条信息,不太明白老大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她是谭婷的助理,又不是谭丽思的助理。   思索间,两人已经上了楼。   眼下这个时间,家中不可能没人,可无论他们怎么按门铃,都没有人开门。   他们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过去,显示无人接听。   “怎么回事?”   “被老大说准了?”   两人对视一眼,提高了警惕,留下一人守在门口,另一人去找物业调取监控。监控显示,小助理从昨晚回到家后,一直没有出去。   “钱小姐,我们知道你在家。”其中一人开始曲指敲门,为了不给对方造成更大的恐慌,敲打的声音不疾不徐,也不重。   里面始终没有人回应,两人不禁怀疑,人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钱小姐,我们是xx刑侦一队的警察,来找你问一些事情。如果你在,麻烦配合一下。”   “钱小姐,你在家吗?是否需要帮助,你现在还有行动能力吗?我们现在帮你拨打消防电话破门。”   “不要!”女人的声音就在门后,她一直隔着猫眼看外面的人。   两名警察抿了下唇,其中一人继续道:“我们只是问话,你不用害怕。”   “我没有害怕。”女人焦急的辩解。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辞,空寂的走廊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开锁声。   警察走进去,看见一地狼藉。   谭婷的贴身助理正在收拾东西,吃的,用的,值钱的首饰……一股脑全都塞在未合上的行李箱中。   “钱小姐是要出差?”   “对,而且时间很赶,我可能不能陪你们聊很久……”她的心理素质明显不够硬,说话时眼珠东看西看,不敢直视警察。   穿黑色衣服的警察笑了下,温和道:“没关系,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助理攥紧裙子,咬了咬下唇,浑身透着一股拘谨。   “你跟着谭婷工作多久了?”   “五年。”   看着女人不停颤动的睫毛,另一个警察声音一沉,显得语气略微凶狠:“到底多久。”   助理浑身一颤,小声说:“八……八年。”   “你是她的生活助理?”   “是。”   “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   “差不多吧。”助理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婷姐工作很忙,经常全国各地飞来飞去,我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只有在她睡着后,我才会离开。”   “那谭婷的事情,你都知道?”黑衣警察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老大那条短信的真正含义。   ——他怀疑谭婷和APP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这一猜测,在几句问话后得到了肯定。   眼前的女人太心虚了,情绪紧绷,眼神飘忽,每次提到谭婷时,她的肩膀都会颤抖一下。谭婷两个字对她来说意味着的不只是老板,还是一个不确定的,能深刻影响她情绪的人。   “你看过最近的热搜吧。”另一警察唱的是黑脸,见助理不搭腔,声音比之前还要严厉,“‘骄阳中学校一些学生利用‘至暗时刻’APP进行校园暴力直播,你在谭婷的手机上见过这款软件吗?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对警察撒谎可不是明智的决定。”   “没有。”助理抬腕看了眼表,慌张道,“抱歉两位,我再不出发就要赶不上飞机了,我得马上走了。”   “钱小姐,我们的问话还没有结束。”黑衣警察一改之前的温和态度,神情冰冷。   “可我真的要迟到了!”助理焦急得低吼。   “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如果你再这么抗拒,我们可以对你进行依法拘传。”   助理停下正要合上行李箱的动作,似乎放弃了抵抗。   “请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你是否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助理有些崩溃的跺着脚,头发随着摇晃的脑袋散乱下来,像是被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另一边,经纪人倒是很配合。   面对警方的问话不卑不亢,还充斥着一点淡淡的无奈和不可思议。   问话完毕后,他们立刻给上司回了电话,“老大,经纪人这边说她没见过那款APP,看样子应该没有撒谎。”   刚把这通电话挂了,助理那边也传回一条信息:【钱小姐这边情绪不太稳定,从她表现来看,谭婷和“至暗时刻”关系不浅。】   收了手机,陈队再次抬眼。   镜面上继续上演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比起之前的各种报复,此刻的苗芯不再是复仇的厉鬼,更像是无助的小女孩。她无法为自己申诉和寻求庇佑,便选择将一切都放在众人眼里,让大家去评判。   陈队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出神地看着站在那张课桌前的苗芯。   有老师路过,她向他们哀声求助,老师却只看两眼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口的谭丽思,伸手替苗芯扶起桌子后,转身走了。   苗芯的眼神晦暗得让所有人痛心。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她带着大家回顾了她在人生最后这段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   他们打她,骂她,苗芯都可以忍受。但她无法忍受自己被剥了衣服,像只癞皮狗一样暴|露在镜头下。   弹幕上不堪的言语,让她感到耻辱,自尊心已经消失了,有的只是最强烈的,想将自己藏起来的强烈愿望。   确定苗芯的心理防线被击溃后,他们强行在苗芯的手机上装了APP,让她拿着手机当一名真正的,可以被|操控的“主播”。   他们让苗芯打开直播在卧室里换衣服,也让她逃了晚自习去街上搭讪陌生人。还让她去天桥下和流浪汉挤作一堆。   一个尚未正式成年的女孩子,去和一群男人待在一起,那些人的用心之险恶。   田芳看得火气蹭蹭地往上冒,而且无论苗芯做得好或者不好,回头都是一顿挨打。   这些人打人很有讲究,从来不让伤痕留在衣服之外。加上苗芯刻意隐藏,她的父母一直没有发现。   再后来,他们开始了灵异直播,逼着苗芯在夜里摸出家门,穿着睡衣躺在坟地里。   女孩被吓哭后,他们会兴奋地打赏,这些钱进不了主播的腰包,而是进了房主的口袋。   大家觉得无所谓,本来就是为了视觉刺激才来观看的,而且谭丽思作为房主和APP的开发者、提供者,回本一部分钱不是应该的吗。   【这是xx墓园吧,我老婆就埋在那里的,小姑娘叔叔给你钱,很多钱,你在那里等我好不好】   【下次给小姑娘换条白裙子,每次都是校服,看腻了。】   一些语气和说法方式明显区别于学生的弹幕从屏幕上闪过,说明观众里除了骄阳学校的人之外,还有社会人士。   之前他的猜测没错,“至暗时刻”牵扯的范围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广。陈队走到谭婷面前:“你平时给谭丽思的零花钱大概多少?”   谭婷收回落在镜面上的视线,声音略微紧绷,“不一定。”   “不一定是什么意思?”陈队问得尖锐,“难道是她想要多少,你就给多少?”   谭婷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和她母女情分不算很深,但总归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没办法时时刻刻陪着她,给她很多关爱,只能在金钱上满足她。”   “你倒是个慷慨的母亲。”陈队讥讽,话锋突转,“你说是两个月前知道了‘至暗时刻’,在这之前,你和谭丽思之间是否有过什么大的资金转账?”   “最近两年没有,前几年有过一次很高额的转账,当时丽思在美国参加夏令营,她问我要钱的时候,我还问过她用来干什么,她说是捐给一个孤儿院。”   陈队盯着眼前的脸,“转了过少?”   谭婷说了一个巨额数字,陈队听得想发笑,是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的想笑,“这么大一笔钱,你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去操作?谭女士,你不觉得这件事很难令人信服?”   “丽思很独立,我相信她不会乱花钱。所以才……”谭婷的眼睛又湿了,“我没想到她会骗我,拿钱去做那种事。”   “哪种事情?”陈队肃然道,“我可没说,‘至暗时刻’已经存在几年了。”   “你是没说,但我回忆了下给丽思的转账,的确只有几年前的那笔钱最可疑……”   “是吗,只能说谭女士的直觉很准,这款软件至今为止,至少已经存在四年了。”陈队发现这个女人不但会演戏,而且在观看过苗芯被欺负往事后,一改之前,心理素质稳定了许多。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投放到正对面的碎镜上,“看到自己的女儿掌控全局,唆使他人对一个无辜女孩做出这种事,你作何感想。”   “正如丽思说的,她有错,但错的不只是她,那些顺应她暴力同学的孩子们有错,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有错。”谭婷情绪适时激动,完美表现出一个合格的母亲,在这种时候该有的愤怒和自责。   陈队有些烦躁,如果说之前谭婷的躯壳上有一条缝隙,那么现在,缝隙合拢了。   “你不觉得苗芯可怜吗?”他问。   谭婷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从陈队的角度看过去,女人似乎在笑,但他很清楚,谭婷的嘴唇一直抿地很直。   “可怜啊,非常可怜。”谭婷语气轻缓道,“所以我虽然担心丽思的安危,但我不会怪罪苗芯。”   “你真的担心谭丽思吗?”陈队反问。   “当然。”谭婷说完这句,转身走到了沙发旁,一个距离陈队较远的位置,她在防备。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白天早就过去了,留下漆黑的夜空与世人作伴。   镜子里,无数个苗芯跪在房间里,从书桌上取出早就藏好的水果刀。   她正对着镜子,手指描摹着自己的脸,脖子,肩膀,手指上的汗液和热气,在镜子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苗芯对着镜子笑了笑,刀锋刺穿衣服,插|入肉|体。   无数张嘴因为疼痛而张开,发出尖锐而嘈杂的声音,“这是结束,又是开始。”   田芳用力捂住耳朵,觉得耳膜都要被刺破了。其他人也都不太好受,唯有谭婷,雕像一样钉在地上,仿佛在享受这种噪音。   镜子再次陷入了漆黑,但很快,黑暗褪去,镜子恢复到正常状态。   谭婷走到电视墙前,手指触上其中一块,“丽思,我是妈妈,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我是妈妈啊。”   “丽思,你现在安全吗?”   “苗芯,我知道你恨丽思,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能因为恨做出傻事,杀了人,魂飞魄散的时候会很痛苦,不值得。”   她分明是在替女儿说情,可大家听在耳朵里却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就在这时候,整间屋子里传出谭丽思凄厉的尖叫上,一直血糊糊的手,突然从内部拍到镜面上,随后挤上来的,是谭丽思五感扭曲的脸。   “好痛,我好痛……妈妈救我……”   啪。   啪。   啪。   手掌拍击镜面的声音自四周响起,好几个警察吓得脸色苍白,谭婷的脸上也浮现出退怯之意。   如镜头拉远一般,谭丽思的身体渐渐完整的显露出来。   她就像当初的苗芯那样,躺在一片坟地中,身上完整的衣服被撕扯得很短,无数只长着黑色指甲的手从墓地里伸出来,用力抓扯她的皮肤。   “不要,走开!”谭丽思喊得嗓音嘶哑。   镜子的另一面就是警察和妈妈,可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折磨。   她不懂,苗芯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自己!   她明明已经把自己最丑陋,最可怕的一面展示给了所有人看。   那一道道带着谴责和厌恶的眼神,刀子一样扎在谭丽思心上,这种讨厌和她当时对苗芯的讨厌不同,这是从道德层面发出的情绪,让她感觉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社会渣滓。   好在,母亲没有流露出那种眼神。   刚才在黑暗中,她看见母亲眼中有浅浅的愉悦和夸奖。 第80章   谭丽思很小就知道自己是个不受喜欢的拖油瓶。   因为母亲总是用厌烦的眼神看着自己, 偶尔应酬难得回家休息,甚至会酒后吐真言,说她是个拖累赘, 说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是她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还小的时候, 她用过最激烈的方式吸引母亲的注意,无济于事,那个女人就像在舞台上一样, 始终高高在上,看她的眼神比看最普通的粉丝还要淡然。   渐渐地, 谭丽思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自暴自弃,对母亲不再笑脸相迎, 她想, 既然你不爱我,那就更加讨厌我吧,讨厌, 也是关注的一种不是吗。   今天,是她第一次得到母亲的肯定。   谭丽思忽然觉得苗芯的鬼魂没有那么可怕了。   那一只只抓扯着她的手那么用力, 她能感觉到身上的疼痛, 和从皮肤下渗出的鲜血,内心却前所未有的愉快和安心。   苗芯似乎被她松快的表情激怒了,一根根细长的黑色指甲刺入了皮肤,凶残的刮着她的骨头。   谭丽思浑身痉挛,翻着眼白,她隔着玻璃, 再次看向那个女人。   她鼓励的眼神就像最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 让她知道, 原来母爱真的是温暖的。   “你没有说实话。”苗芯带着戾气警告,“说出你知道的,做过的一切,我可以放了你。”   “我已经说完了。”   谭丽思的声音非常低弱,让田芳不禁感到担忧,这条十几岁的生命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伤口,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大家的心情很复杂,这是他们面临的最无力的一次抓捕,嫌犯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而酿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很可能就在他们身边,他们却苦于没有证据。   “听见自己女儿的嘶喊了吗?”陈队站在谭婷背后,视线戳在女人的侧脸上,他很好奇,这位歌坛地位迥然的女歌星的皮囊下,到底藏着一副怎样狰狞的面孔。   “陈队,我不是聋子。”谭婷低声说,“我听得见她的痛苦。”   “苗芯为什么说谭丽思没有说出完整的真相。”他的目光比夜里的深海还要沉重,每一次每一句都吐得非常清晰,他希望这个女人,能认真地,坦诚的说一句真正的实话。   谭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吗,真的不清楚。”   “那是你的女儿!”田芳,“你就没有一点怜惜之心吗。”   “我没有吗?”谭婷一副被戳中痛楚的模样,指着自己湿润的通红的眼睛说,“我不担心她那这是什么?”   “你在找死!”苗芯震怒了。   镜子里的谭丽思像块麻袋一样被从地上拎起来,曾经那个脸上带疤的温和女孩,此刻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如雪,身上穿着白色的裙子,   她的五官近乎扭曲,她靠近谭丽思的脸,“我要听实话。”   谭丽思感觉呼吸困难,两只脚在虚空中蹬踹。四周的环境变得模糊,随后场景变化成一片空地。空地上多了一个浴缸,浴缸里盛满了水,一个留着齐刘海的女孩儿穿着衣服躺在水中。   在场的人中,没有人关注过焦楠楠的自杀案,除了陈队。   浴缸出现在镜子里的第一秒,他就意识到了齐刘海的女孩是谁。   他猛地转头看向谭婷,女人两眼发直,一直点着腿侧的手指停了下来,嘴唇轻微蠕动。陈队默不作声的取出手机,搜索了下焦树树死的那年,谭婷的一些八卦信息。   那一年,谭婷的事业遭到了打击,有传言说她因为颓废深夜买醉酗酒。而后,传言被证实,一个名为扳手先生的娱记拍到了她在酒吧,和一群人喝得烂醉如泥的画面。   与图片匹配的文字说,这才是集温柔和高冷于一体的女歌手的真面目。   陈队联系上汪彭泽,【四年前,你跟拍过谭婷?】   汪彭泽先是问了一句“你是?”得到回复后,脑筋一转,便知道警方在调查谭婷。猜到对方可能不方便,快速打了一篇长篇大论发过去。   【四年前谭婷的情人抛弃了她,也暂停了对她事业的支持,加上对家打压,谭婷的事业一落千丈。我跟拍了她大概两个月,她几乎每天都去酗酒。】   汪彭泽向来有自己的原则,如果谭婷只是单纯的因烦恼去喝酒,他不会曝光。但那一次,他发现了别的东西。   【那天我跟着谭婷进了一家高档酒吧,她因为心情不好,一直在灌酒,助理上前劝说,后来她就带着助理去了女厕所。我当时已经拍到了照片,本来打算离开的,可是我发现,谭婷回来的时候,身旁并没有跟着助理。】   【出于直觉吧,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听见女卫生间里传出哭声,进去一看才发现,女助理的脸上被抓伤,脖子上有掐痕,胳膊和膝盖上有不同程度淤青。我问她是谁干的,她不肯说。可除了谭婷,还能是谁呢?】   【我后来气不过,就曝光了她酗酒的照片,说她表里不一。】   汪彭泽也知道自己废话很多,但他必须事无巨细的交代清楚自己知道的一切,谁敢说这些不起眼的细节,就起不到关键性的作用呢?   陈队这几段话中,提炼出了一些重要信息:谭婷可能有暴力倾向,并且虐待助理。   他发了消息去问还在对助理进行问话的下属:【她跟了谭婷几年?】   【八年。】   【她被谭婷虐待过,可能不止一次,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那头收到老大的消息后,对助理的问话变得尖锐,黑衣警察看了眼助理胳膊上的一条疤痕,“钱小姐,冒昧的问一句,这条伤是怎么回事?”   “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助理警惕的遮住疤痕,眼珠子不停乱转。   唱黑脸的警察忽视了助理的问题,直接道:“谭婷曾经虐待你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助理瞳孔紧缩,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慌张地否认道:“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听说的,婷姐对我很好,从来没有虐待过我,这些事情你们可以去问经纪人,也可以去问工作室的其他人,他们每个人都受过婷姐的恩惠,她真的是个好人……”   黑衣警察手指在手机上点动几下,不过几秒钟,又收到了陈队的一条转发信息。他快速看过后,报出当初汪彭泽发现助理被暴力对待的时间和酒吧。   “钱小姐,不管是谭婷是威胁过你,还是用利益诱惑你,替她隐瞒下去只会害了她。”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信息,都不是真的,都不是,婷姐是个好人,她是个好人……”助理两只眼睛蒙了层雾似的,灰蒙蒙的。   她那双翕动的上下嘴唇,更像是无意识的自我催眠。   黑衣警察:“至暗时刻APP已经先后害死了两个人了。一个叫焦楠楠,是……”   话到一半,助理放在身旁的拎包中,突然传来咔嚓一声,似乎是崩裂了。   她手指一颤,整个人忽然紧绷到了极点。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黑衣警察道:“钱小姐,不查看一下吗。”   能让这个女人如此紧张的,一定和案子有关,疑惑间,他们见助理拎起包走进阳台,将漂亮的奢侈品砸了出去。   可是下一瞬,家中的两个卫生间接连发出崩裂声。   黑衣警察立刻起身查看,明亮的镜子裂成了五块,每一块上,都有一个女生躺在浴缸里。他纳闷地看了眼自己背后,没有浴缸,除了助理外,这里有没有第二名女性。   他敏锐的意识到,镜子里的景象与倒影五官,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画面!   “她活了,她活了……”助理两手抱头,使劲的抓扯住头发根部,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个警察被眼前的这一幕吓住了,迟迟不敢上前。   只见镜子里女孩手中凭空多出一把刀,细长的手指捏住刀柄,缓缓往下压,随后手腕施力,带着刀子往后划。   皮肤绽开一条口子,鲜血涌出,顷刻间,满浴缸的水染成了鲜红。   鲜血流得极快,女孩儿却像是不知道疼,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着:“妈妈,爸爸,还有树树,我好爱你们。”   助理疯狂的摇头,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哗啦哗啦,血流的太多了,竟然让浴缸里的水溢了出来。它们从沿着镜子的裂缝渗出,又顺着墙壁流进下方的面盆中。   血染的女孩从浴缸里站起来,血水从裙摆上滴落。   她缓缓朝着三人的方向走来,手指触摸上裂缝,硬是将手指从中挤了过来。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黑衣警察已经彻底吓得呆住了,一起跟来的同事愣怔在原地瞠目结舌。   “她不是死了吗,我明明记得她已经死了!我还陪着婷姐去过的殡仪馆的,我们亲眼看见过尸体!”助理情绪崩溃的冲黑衣警察大声喊道。   她希望对方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可两个警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画面,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   “假的,都是假的!”助理冲上前去,攥拳砸着破碎的镜子。 第81章   玻璃裂缝太窄, 焦楠楠的胳膊在通过时,整个被挤成了鲜红色的肉泥,沿着镜面滑落下来。   嘀嗒, 嘀嗒, 嘀嗒。   液体拍打着瓷砖地面, 快速凝聚。   血肉累积得越多,凝聚出的胳膊就越完整。   助理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发了疯的拽过花洒的金属喷头, 朝着焦楠楠砸过去。初具雏形的手臂瞬间血沫横飞,又淌回地上成了一滩浆水。   “没了, 她这一次彻底死了……”   助理说完这一句,浑身脱力地坐到地上, 抓着喷头的手应激反应似的不断抽搐。她张着嘴, 快速的喘|息,心里的恐惧未消,因为潜意识告诉她, 没那么容易。   做过的事情,回来的人, 不管哪样她们都无法完美的遮掩过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就知道要出事,我早就知道……”助理哭着呢喃,整个人缩成一团。   泪眼模糊中,被砸碎的血浆再次凝聚,手,脚, 躯干, 脑袋……焦楠楠顶着一身鲜血, 静静蹲她面前,问她,“是你吗?”   这幅景象,只出现在了助理一个人的视野中。   两名警察相继回神,发现助理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踉跄着爬进浴缸,扯下浴帘紧紧包裹住自己,“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我劝过她的……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刚刚已经亲眼见过镜中浴缸里的女孩,他们毫不怀疑,此时的助理并不是无谓的发癫。   她应该是真的看见了什么。   两人不同程度的感到恐惧,但他们不能离开,而且他们隐约察觉到,女孩并不想伤害他们,而是在逼迫助理说出真相。   黑衣警察走上前,落下助理裹在身上的浴帘,冰冷的空气一黏上皮肤,助理哇哇乱叫,四肢挣动个不停。   另一个警察上前,开口便发现声音颤抖,他吸了口气镇定几秒,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这个女孩,就是焦家自杀的女儿,对不对。”   做案情分析的时候,陈队在白板上梳理过所有线索,和人物关系,焦楠楠是最初的受害者。   从助理的各种反应来看,老大的怀疑没有错。   黑衣警察也冷静了下来,用安抚的语气问:“钱小姐,说出你知道的真相,为自己减少一点罪孽吧,或许她能放了你。”   助理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睁眼,因为她已经感觉到,那具冰冷的,带着血气的身体,几乎要贴到了她的脸上。   “我说!”助理声音里的挣扎和坚持瓦解了,又重复一遍,“我说……”   好在,警察早有准备,立刻掏出记录仪和录音笔,做好准备。然后拨通了队长的电话,将其放进兜里。   不知不觉间,浴室中的阴森感消失了,她以为危险远去,正想把到嘴的话收回去,就见镜子里,焦楠楠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脚步声远离了卫生间,几人出现在斜对面的客厅里。   而镜中的女孩,面部一点点的变化成了苗芯的脸。自始至终都没有焦楠楠,是苗芯利用了助理的心虚和恐惧。   “婷姐是个很努力的女人,可是这个社会,光是努力有什么用呢,有人比你更努力,也有人比你更有人脉,轻易就会被比下去。我跟着婷姐的时候,她已经知名度很高了,大街小巷都在传唱她的歌,可是两年后的一天,她的金主忽然就厌倦了她,毫不留情地拿走了放在她身上的所有资源。”   “代言,晚会邀约,与广告商的合作……全都没了,她开始酗酒,偶尔在B市,我送她回家后,她还会虐打孩子。谭丽思很厌恶她,但是我能感觉出来,她很爱这个母亲,她努力将一切做到最好,只是为了母亲能看她一眼,但是婷姐不这么想,她一直觉得女儿是她的耻辱,是绊脚石,很后悔因为一念之差把她生了下来。”   黑衣警察快速地在小本子上记录着,心里叹息,没想到谭丽思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助理一边说一边哭,这些事情藏在她心里的这些年,几乎要将她逼疯了。说出口的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警察叩响茶几,“继续吧。”   助理扯过纸巾擦了擦眼泪,“自从事业开始滑坡后,婷姐整个人都变了,从酒吧歌手一路走来,她享受过太多的赞誉,观众和粉丝的支持是她的所有动力。她是想要振作的,可这时候,对家放出了东拼西凑来的黑料,说婷姐以前在酒吧不只是卖唱,还会陪酒和陪|睡,她们放出的照片真真假假,很快就把不知真实情况的网民给骗了过去。”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黑衣警察还在警校呢,他记得当时有个关系很好的同学感叹过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还以为是谭婷真如塑造的那般坚强铿锵。   “我记得后来这件事反转了,在一年之后。”他道。   “对,那一年很关键。”助理不知想起什么,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然收紧,裙子被抓出几条深深地褶皱,“那一年,婷姐不只是虐待谭丽思,她还对我……”   正记录的警察停下笔,“所以知情人说的是真的,你曾在酒吧卫生间里被她实施过人身伤害。”   “是真的。”   “可你为什么没有离开她呢?”   “婷姐对我有恩。”助理说,“我父亲是个鬼,欠了很多债,这些麻烦也波及到了我的身上。为了替他还债,我去了一家高档会所兼职……那天,一个客人对我动手动脚,是婷姐出面帮了我。她在酒吧驻场的时候,认识了不少社会人,她托关系帮我跟债主说了情,让他们不要再缠着我。我很感激她,死皮赖脸的想跟着她……”   “说起来,我运气很好,恰好碰到婷姐之前的助理离职,因为缺人,她把我留下了。”   这里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神情和眼神都很明亮。   被拉扯出泥潭的恩情,让她没办法在谭婷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她希望对方还能变回曾经那个光鲜亮丽,明艳动人的女歌星。   可是后来的事,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   “婷姐沾上了酒瘾,也从虐待谭丽思中尝到了一点快感。”助理声音干涩,嗓子像被人掐住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流畅的述说。   “起初她后悔过,也克制过,可是她被失败蚕食了理智,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我觉得,她对他人实施暴力,除了发泄以外,还为了能转移注意力。亦或者,将自己的痛苦,暂时转嫁到别人身上。”   “她知道谭丽思要上学,身上伤口太多容易让人起疑,便收敛了一段时间,改为看暴力血腥的电影,横飞的肢体,飞溅的肉末,让她兴奋。当那些负面情绪随着这短暂的兴奋被排解出去后,她能平静一阵子。”   “那段时间,婷姐真的重新站起来了,她努力找寻证据推翻之前的黑料,让幕后的人元气大伤,也渐渐地收到了一些工作邀约,但这些根本不能和从前比,她得不到满足,压在心底的戾气就再次冒了出来……”   “我几乎帮她搜罗了所有的,最血腥的电影,她每一部都看的很认真。每次,她盯着屏幕的时候我都很害怕,怕她会来伤害我……”   黑衣警察问:“后来呢,她是如何萌生了创建‘至暗时刻’的念头。”   “有次,她看完电影后突发奇想,说要去接谭丽思放学……结果却意外发现,谭丽思把一个女生堵在楼梯间用力扇耳光。”   “我以为婷姐会上去阻止,但她没有,她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那眼神,比隔着荧幕看刻意演绎出的血腥更明亮,更有兴致。那一刻,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出声喊了一声谭丽思的名字。”   “谭丽思当时吓了一跳,松开女孩走过来,虽然一直冷着脸,但我看得出她有些心虚害怕。就在这时候,婷姐忽然抬起手。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对谭丽思动粗,而是轻轻抚摸了下女孩的头发。”   “她从来没对谭丽思说一句‘很好’,但谭丽思察觉到了,自己对他人动粗,不但能让自己少挨打,还能获得母亲短暂的关注。可是,婷姐根本不可能长期跑到学校来围观女孩暴力他人啊。”   “所以她萌生了做直播APP的想法?”   “有这个想法的其实是谭丽思,但她能力不够,便悄悄找到我,希望我帮她……”助理两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滴到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我意识到这个女孩儿已经长歪了,找到婷姐把事情告诉了她,我真的没想到,这会成为一种启发。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不久后,居然陪着谭丽思一起去了国外的夏令营。那一次婷姐没有带任何人,大约过了一个月才回来。”   手机轻微震动,黑衣警察取出手机,隐藏通话界面后点开了短信。   看着老大提出的问题,他问:“她是通过何种渠道登录的暗网,又是如何联系他人做的APP?”   “什么暗网?”助理面露茫然,“我没听说过。”   “谭丽思亲口说,她是通过暗网上的人做出的这款‘至暗时刻’。”黑衣警察已经察觉到,暗网或许只是谭丽思为了保护母亲的说辞。   众所周知,暗网的存在十分隐秘,普通人根本无法登录上去,而隐藏其中的犯罪分子,更是获得多重保护。   只要让人相信APP出自暗网,警方就不会查到谭婷身上。   谭丽思的心思很缜密,冷静,完全不像十几岁的少女。   警察:“继续。”   助理轻轻嗯了一声,放在膝盖上的十根手指纠结在了一起,“自从有了那款APP,婷姐就不需要电影,现实中的演绎更能让她释放心中的戾气和气愤。大概是心态渐渐平稳,她的事业也开始缓步回升。一次和投资商的聚会中,她喝多了酒,和对方发生了关系,察觉到对方隐秘的癖好。”   “那是……”她声音颤抖了下,“那是第一个来自社会上的观众。”   “‘至暗时刻’就这样被推广开了,有这种特殊癖好的人几乎都是圈内圈外的大佬,他们给婷姐拓展人脉和事业,婷姐暗示谭丽思每天为自己提供各种暴力的或者带着折磨意味的直播。”   “那些人都是变态,他们喜欢看小女孩小男生哭泣,喜欢看他们因为各种恐惧和羞辱而瑟瑟发抖。我劝过婷姐的,也想过报警,可是她说我没有再一开始就举报她,已经成了共犯,报警的话我也脱不了干系……”   “她说没错,你是帮凶,但你若是提前举报她,就不会有今天的惨剧。”警察停下笔,拇指摁着笔帽,厉声问,“他们前前后后,到底伤害过多少孩子。”   “我数不清……”助理下垂的睫毛不停乱颤,声音很不稳,“焦楠楠,焦楠楠是他们逼死的第一个人,婷姐当时受到了惊吓,曾带着我去过殡仪馆远远看过一眼……十五岁的女孩子躺在棺材里,四周摆满了鲜花,她妈妈的哭泣声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中。之后,婷姐收敛了一段时间,可她已经习惯了靠暴力直播缓解焦虑,根本戒不掉,沉寂了大约一年,她再次暗示谭丽思……”   手机再一次震动。   黑衣警察看了一眼,问:“她是怎么暗示的。”   “冷暴力。”助理说,“每次看到谭丽思,她都会采用冷暴力,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搭理。哪怕是谭丽思用尖叫和争吵吸引她的注意力,她也能无动于衷,甚至用毫不在意的微笑激怒对方。谭丽思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意识到可以缓解母女关系的关键在于“至暗时刻”APP,当天夜晚,她找到了一个新的目标,他们班上一个性格阴郁的男孩子。”   “男孩被他们用圆珠笔插在鼻孔中,逼着他在纸上画画,这怎么可能呢。画出来的东西只是丑陋的,弯弯曲曲的线条,这让谭丽思找到了打骂他的理由。”   助理闭了闭眼睛,低着头说:“丽思不愧是婷姐的女儿,她很懂得操控人心,从不出手,却能让被选定的人,凭着自己的心意被欺负。她开始或许只是让母亲开心,但现在,她已经变了……我见过她在直播镜头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里安静地轻笑,也见过她在苗芯被伤害后,高兴地在家跳舞……”   “变了,所有人都在变,连我自己也变了……”   助理以叹息结尾。   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明了。   陈队放下手机,看向谭婷,她的女儿因为始终没有如苗芯期望的那样说出实话,一直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折磨。   曾经用来操控手机的十指,被苗芯生生折断了八根。   谭婷脸上带着悲伤的面具,眼睛却很亮,她在用心去欣赏,靠着这一幕幕惨烈的景象纾解自己因为警方施压,而产生的阴郁和焦躁。   这个女人已经面目全非,陈队完全无法将她和助理口中那个不断努力,愿意帮助他人的善良女人联系在一起。   她沾上了|瘾,这种需要需要见血,需要无辜者的最凄厉的嘶吼。   太可怕了。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的内心比镜子里折磨谭丽思的苗芯要可怕千百倍。   收到下属发来的音频文件后,陈队毫不犹豫地将手机声音放到最大,然后点开播放键。   带着哽咽的女声,谭婷再熟悉不过。   她紧抿着的嘴唇微微张开,难以置信最信任的人居然会出卖自己。随着助理诉说的内容越来越多,她突然冲了过去。   陈队举着手机侧身闪躲开,盯着谭婷瞳孔紧缩的双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谭婷:“她在撒谎!”   周围的视线让她有种利剑穿心般的疼痛,这让她联想到了即将在网络上掀起的暴雨,好不容易回归的事业会彻底跌入深渊,让她万般享受的来自粉丝的簇拥,会变成最恶的诅咒。   不,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人生。   “她在撒谎,她说的都是假的!”谭婷挥着拳头想要上前,被田芳从后面拖住。   田芳死死攥住她的胳膊,“谭女士,我们现在以危害社……”   墙上的所有镜面忽然崩裂,无数细小的锋利的渣滓四处飞溅,如密集的雨点冲向众人。   田芳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紧接着便感觉另一只手攥着的人不见了。   同一时间,刚即将抵达坐标点的陆汀倏地抬头。   正前方的树林中,一群飞鸟惊慌失措的从树梢起飞四散。   今夜的月光很淡,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吝啬的洒出几缕银光。一切都是那么的暗淡,陆汀甚至无法看清中午的人脸。   但他们的眼睛很亮,不约而同的注视着某个方向。   那一片树梢摇晃得十分厉害,凛冽的风呼啸着盘旋,仿佛风眼中心藏着一头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兽。   陆汀抬脚就跑,越是靠近,他越是能感觉到莫名的寒意。刺骨的气息缠绕在皮肤外面,带出刀刮一般的轻微刺痛。阴风呼啸,灌入耳膜嗡嗡作响。   苗芯的戾气暴涨到溢出来的地步,她在发怒,在无声的嘶吼。   她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   而零点一过,就是第七天。   “调动体内的阴气,让他们成为你的武器,你的铠甲。”林归现身,语气清冷淡然,深邃的眼眸却始终落在青年脸上。   陆汀的悟性非常高,只需要轻微点拨引导,他就能精准的找到方向。   这样的人称之为天才也不为过,可陆老爷子却直到死都没有让青年继承自己的衣钵……林归神色莫测,随意抬手轻轻点了点青年的眉心,提醒他集中注意力。   王家和与邱实,还有钱哥他们,因为无法抵挡如此凌厉的阴风,被甩在了后面,看不见人影。   陆汀忍着疼,尝试着释放体内的积蓄的阴气,让它们随着空气围绕飘散,又逐渐凝结在四周,如同最坚硬的防护罩一样轻轻包裹住他的身体。   疼痛消失后,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坐标。   乱葬岗的地表与其他地方无异,但中心位置,有一团很小的风卷。周围的阴风,就是围绕着它形成的。   陆汀跑得越来越快,抢在那团风卷小时前,一把救助了它的尾巴。   他闭上眼睛,指尖的阴气流入风卷,随着它深入地下,找到了那面镜子。   “我找到了!”陆汀回头大喊,王家和一行人的身影,才刚露出茂密的树林。   青年的话如同一针强心剂,都快累趴了的众人忽然就浑身充满了力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陆汀面前。   线人老钱从弟兄手里接过铲子,“在哪儿?”   陆汀摊开手心递过去,“我来。”   地面经过多年大自然的捶打,泥土密度很高,表面那层铲掉后,下面部分坚硬如铁。   王家和看了眼陆汀身旁衣着矜贵,样貌陌生的男人,“他是。”   “我朋友。”陆汀解释,“刚从另一个方向赶来帮我的,所以我们半路没遇到。”   老钱混迹社会多年,一眼看出那人不似常人,他表情淡漠,经历了刚刚那场怪异的大风,却连发丝都没乱,稳如老狗。   林归见青年笨拙的动作,五指摁住铲子尾部,“我来。”   陆汀立刻松手,乖乖等在一旁。   林归单手握着铁铲,胳膊上肌肉骤然紧绷,唰啦一声,铁铲连带着外面的棍子,往下深入了至少一米!   老钱看傻了,心说这是大力士吗!活的!   王家和与邱实托陆汀的福,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还算淡定,随后便见男人手腕一动,将泥土连带着下方的镜子,整个撬了起来。   镜子在空中画出一条不算很长的抛物,啪嗒落地。   王家和想要跑过去,被陆汀从后面一把拽住,“别靠近。”   老钱嘀咕一句:“神神叨叨的。”脚下快速迈出几步,已经走到镜子前,弯下了腰。   本该倒映着周遭树林的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带着疤的女孩的脸。女孩眼神阴沉,额角的疤痕下有什么在蠕动,皮肤是透着死气的僵白。   她笑吟吟歪着头,用最天真的声音冲他说:“叔叔,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老钱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后便感觉到裆|下一热,给吓尿了。 第82章   “我艹!”老钱一屁股坐到地上, 双手蹭着地面不断往后挪,嘴里的骂咧声不断。   陆汀松开王家和冲上去,挡住苗芯注视老钱的视线。   “苗芯。”陆汀没有指责, 也没有劝说苗芯, 而是问,“你还好吗?”   苗芯脸上的笑容收敛,阴沉沉的眼睛在镜面中显得尤为阴森, 她仔细打量着青年的脸庞, 没有同之其他人一样的恐惧。   仿佛两人很早之前就认识, 而今天不过是多日不见, 意外相遇后的一句寒暄。   这不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不可能以那样快的速度穿过阴风,更加不可能精准的找出镜子的位置。   “你是来帮他们的吧……”苗芯脑袋微垂, 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肩膀耸动着, 似乎在哭。   陆汀眉头微蹙, “你……”   话刚出口,一只手从镜子里伸出来, 握住他的肩膀将人给拉了过去。   “你们都觉得我很恶是不是?”   “你跟那些警察一样,是来阻止我的, 对吧。”   “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苗芯的声音近在耳畔,落在青年肩上的手猛地扣紧,带着他的身体直直朝镜面撞去。   皮肤触碰上镜面的瞬间, 眼前亮起刺目的白光,陆汀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眼,周围的场景变了。   “林归!”陆汀原地转圈, 景物随着他的动作一直打转。高声落下好几秒, 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他打算再次开口时, 男人用沉稳的声音回应:“我在。”   林归一只手悬在青年的头顶上,触及到对方难得慌乱的眼神,手指微动,终于落了下去。   青年的头发和他想象中的一样丝滑柔软,手指插在其中,立刻被头皮的温度和发丝的凉意紧紧包裹住。   陆汀伸手掐了掐男人的胳膊,结实有力,肌理线条如刀削一般,流畅得很。   看来立在自己跟前的是真人,不是镜中世界的幻象。   觑了眼青年的表情,林归的视线看向别处,不大自在道:“担心我?”   陆汀拍拍胸口,能不担心吗,镜子里和镜子外相当于两个世界,鬼知道和林归分开后自己会不会暴毙或出现其他意外。   他是很在乎自己这条小命的。   “嗯。”直觉告诉陆汀,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小叔叔这人骄傲得很,而且喜欢被人夸,喜欢被重视。   没空去注意男人的面部表情,青年扭头看向四周。   这是一条完整的街道,是苗芯为自己构建的世界。   陆汀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停在前方的公交站台上。   公交站牌上有个站点,是用红色的粗体字标出来的——骄阳学校。附近有拎着菜篮子等公交车来的大婶,也有拿着手机低头看小说的上班族,和背着书包叼着棒棒糖的小学生。   这些人,和骄阳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陆汀觉得他可以稍微等一等。   不多时,一个女孩儿急匆匆地跑来,她的额头上浸满了细汗,鼻尖因为天气的缘故冻得通红,嘴巴附近全是哈气。   她一边往站台跑,一边低头看表,嘴里小声说着:“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公交车到了,女孩儿加快速度,终于在公交车离站前上了车,陆汀紧跟而上。   公交车内很拥挤,有人认识女孩,隔着老远对她招手:“苗芯,到这后面来坐吧,还有一个位置。”   苗芯惊喜地转头看过去,费力的挤着人群移过去,“谢谢李阿姨。”   “不谢不谢。”李阿姨笑眯眯的摸着女孩的脑袋,看了眼苗芯手里小小的单词本,“这么用功啊?”   “快期末考试了,我想拿奖学金。”苗芯小声说道。   那张脸长得小家碧玉,鼻头小巧,笑起来卧蚕明显,而她脸上的那块疤并没有多吓人,不过是带着一点粉和凸的褶皱。   李阿姨说:“阿姨昨天打扫卫生,捡到几根别人不要的笔,回头拿给你,都是好的。”   “谢谢阿姨。”苗芯笑得真诚。   接下来两人没再说话,直到公交车停下,她们前后下车,路过保安亭的时候,李阿姨停下脚进去和人聊了两句。   而苗芯,则收起单词本朝教学楼小跑。   骄阳占地面积很广,初中部和高中部之间隔了一条宽阔的马路,女孩沿着马路一路直行,然后在岔路口拐弯。   陆汀走进学校如入无人之境,不管是保安,还是身旁经过的学生,没有人一个人看见他。   所以当他走入苗芯班级的时候,早读的学生们也毫无反应。他走到苗芯面前,看着女孩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摆到课桌的右上角,然后取出课本加入早读队伍。   周围的同学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反感,有人在经过时,甚至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倒水。   苗芯笑着说好啊,取出杯子和同学去了讲台旁。   没有排斥,没有厌恶,没有恶意的推搡和打骂,这里的苗芯过着最普通的,高中生的该有的平淡而紧张的生活。   陆汀离开班级,眼前的场景变得纷乱,等一切景物重新静止,他又一次看见匆忙赶来的苗芯。   和刚刚那一幕不同,现在的苗芯定定的站在教室后门,踌躇不前。   她在害怕。   苗芯咬着下唇,想了想,抬手拨弄刘海,好让它们挡住疤痕。然后,她做了个深呼吸,谨慎的,缓慢的,将脚迈了进去。   女孩儿出现后,教室里的朗读声消失了。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   陆汀能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中,没有一双怀着好意。   果然,苗芯刚坐下,几个人围上来踹了她的课桌,随后一只手伸来,揪住了苗芯的头发,硬是把人从凳子上拖了起来。   那人质问:“我让你帮我写的作业呢。”   这时候的苗芯心理还没有彻底崩溃,她说:“没写,自己的作业难道不该自己做吗。”   那人抽过一本书垫在膝盖上,突然猛力顶向苗芯的腹部。   苗芯疼得脸都白了,嘴里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这时候,巡视的年级主任经过,他站在后门处淡淡看了眼里面,不痛不痒的丢下一句“好好早读”,走了。   陆汀意识到,这个世界里,或许有千千万万个苗芯。   她们过着各种不同生活,幸福的,痛苦的,悔恨的……这是苗芯为自己幻想出的,关于未来的生活。   他尝试着去掰动那人的手,想把苗芯解救出来,可惜不能,他虽然进入到了这个世界,但他不属于这里。   林归:“走吧,别看了。”   两人离开学校,发现外面的街道也变了,往前没走多远,抵达了热闹的CBD。上班族们一边往脖子上挂工牌,一边啃着手里的三明治。   这里,苗芯长大了,她额角的疤兴许是做了修复手术,看上去更像一块粉色花瓣。   她从陆汀面前经过,过了闸机,和其他人一起跑进电梯。   陆汀抢在电梯关门前钻了进去,看见苗芯已经吃完了手里的早餐,垂眸接起电话。   从她的语气和说话内容来看,她现在是个小领导。   出电梯进了公司,苗芯开始处理一天的公务,半下午的时候,接到客户电话,她拿上文件夹出了门。   陆汀跟着她来到街上后,发现女人不见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热闹繁华的街景。取而代之的,是破烂的逼仄的巷子。   苗芯没有光鲜的工作,没有开着空调,总被阳光照耀的办公室。而是成为了一家小吃店的老板娘,校园|暴力摧毁了她,她放弃了念书,但没有选择放弃生命。   她对生活失去了热情,终日守着小店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进来,他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拉住妈妈,甜甜的喊道:“妈妈,爸爸来给你送饭了。”   陆汀这才意识到,在这一段想象中,苗芯的生活并非完全颓丧,因为她有一个爱他的丈夫和漂亮的孩子。   男人五官周正,拎着一个保温桶走进来。   他亲昵的拨开妻子的头发,在那块疤上留下轻轻一吻,“累吗,今天早点收摊,我发奖金了,带你出去买衣服。”   苗芯抱住男人摇了摇头,“不用了,给孩子买吧。”   陆汀一直走在夫妻俩身后,看他们从一个店铺逛进另一个店铺,心情无端的沉重,窒息感从四面八方的包裹住他。   每一段,都是苗芯对未来的设想,无论好坏,那都是她的未来。   可是早在六天前,这些未来化为破裂的泡沫,永远不可能发生了。   苗芯热爱未来,热爱生活,可是生活没有善待她,未来似乎也无情的跟她诀别。这是个可怜得让人心疼的姑娘。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她会有好的工作,好的爱人,以及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她会和爱人相守白头,一起靠在躺椅上,手拉着手,数着窗外飘散的落叶。   “她真的是为了防备我,才把我带入这个世界吗?”陆汀眼眶泛着不明显的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男人的脸。   “不是。”林归低头看着青年,那双嘴唇咬得太紧,仿佛要渗血。   男人眉心微皱,陆汀对他人的惦念和怜悯,让他的心里烦躁。他不想说太多,却又没办法丢下的这样的陆汀不管。   林归:“你刚刚看到的画面中,每一个苗芯都是平和而坚强的,哪怕人生遭遇挫折也一样努力的生活着。怕你阻止她只是其一,其二,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想要人知道,自己并非一个真正的恶鬼,她的心里还留着对这个世界的向往和善意。”   男人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更何况是安慰人。   见青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他莫名得觉得羞臊,脸色骤然冷下来,“你不就是想听这些?”   不得不说,小叔叔有时候就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苗芯没有像乔安那样无差别的伤害任何人,她报复的,都是罪有应得的恶人。   “我还是想找到苗芯,不是要劝她收手,只是希望她知道后果。”陆汀轻声说,“田芳之前给我发了消息,说谭婷是米伽族的人,还说第七天他们就会魂飞魄散。”   “违背阴阳两界和生死的规则,会遭到惩罚并不奇怪。”如果说阴间有地狱,那么第七天,就是生活在镜中的米伽族人的地狱。   林归顿几秒,下颌微微绷紧,用低哑的嗓音推测道:“苗芯沾染的血腥越多,消散的时候应该会越痛苦。因为身上的多了孽债。”   见青年一脸错愕,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林归淡漠的收回视线,继续道:“苗芯做了一系列决定之前,必定早就知道后果。”   “就看一眼也好吧。”陆汀心里不安,总觉得必须见一面苗芯才行。   可之前见过的每一个苗芯,气息都和将他拉入这个世界的苗芯一样。换句话说,这些“苗芯”是苗芯的分|身,就算苗芯真的站到他面前,他也无法区分到底谁才是主体。   林归:“走吧,我知道她在哪里。”   陆汀:“哪儿?”   林归:“跟着走就是。”   人临走前,最惦念的无非是亲人和挚友,他们是她留在人间最后的念想,也是曾给予过她最后一点温暖的人。   在这个可以由苗芯畅想创造出的世界中,一定有个地方充斥着她所有的不舍和留念。   ——家。   苗家所在的小区,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陆汀来到苗芯家门口,轻轻敲门。   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跑动声。   吱呀一声,防盗门开了,缝隙中漆黑一片,隐约可见一些桌椅板凳的轮廓。   陆汀将门彻底拉开,站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苗芯。”   一簇烛光亮起,照出四周的景物。   原来,只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生日宴会。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摆满了鸡鸭鱼等菜肴,边上放着一大瓶可乐,和几个白色纸杯。   而中央的蛋糕上,插着一个数字,18。   是苗芯为自己准备的,还没来得及过的成年礼。   陆汀刚要开口,蜡烛上的火一下子蹿起,成了一条蜿蜒在屋子里的火龙。火龙扭动几下后,朝着门口的青年扑过去。   “我不想杀你的,你为什么要找过来呢。”苗芯的声音旋绕在客厅里,“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为我自己报仇,我有什么错?”   “他们说我恶,说我是恶鬼,可我只是想报仇而已……”   她相信父母,相信焦树树,除此之外的所有人在她眼里和谭丽思没有区别,是来对付她的。   那条火龙第一次扑空后,就被苗芯给攥在了手里。   这是她的世界,万物皆可为她所用。   苗芯心里残留着爱,但更多的是恨,她发泄一般扬手将火龙朝陆汀抽去,周围的桌椅板凳飞出半空后快速碎裂成小小的木刺。   林归背后涌出的藤蔓,迅速将陆汀裹住,形成一面结实的壁垒。   尖利无比的木刺在碰到藤蔓后宛如撞墙的蜜蜂,纷纷坠落。   苗芯和常人无异的瞳孔消失了,变成像血一样腥红的空洞眼球。房屋在震动,小区里的每一间屋子都发出悲鸣,钢筋断裂,楼板陷落。   陆汀还没反应过来,林归单手将他拎起来,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下一秒,单元楼轰然倒塌,尘土飞扬而起,碎石从杂乱的墙壁中滚落出来。   陆汀推开林归,凝神后双手张开,壮大镜中世界的各种气息汇聚而来,在他掌心形成两条长长的鞭子,同时,两个纸人从他兜里爬出去。   它们冲进废墟中,左一块右一块的将砖石丢开。   一阵忙活后,两个纸人对着主人摊手摇头。   苗芯趁着刚刚的混乱,跑了。   陆汀内心越发不安,他攥紧掌心,任凭由晦暗气息凝成的长鞭尽数吸入体内。青年脸色微微一白,身体随之一震。   林归不赞同道:“气息太杂乱,对你的身体……”   陆汀张嘴:“嗝……”   林归:“……当我什么都没说。”   街道,建筑,公园,形形色色的苗芯……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剩下漫天漫地的灰白色。陆汀的出现让她产生了危机感,原本的计划只能提前。   女孩站在一个空旷的泥地中,周舟、袁莉子、谭丽思,还有谭婷,都在这里。   周舟头发乱成一团,向来阴鸷的眼睛此刻被血丝充盈,短短三两天的时间,他整副身体瘦到脱形,胳膊肘关节怪异的凸出着,一双手只剩下了皮包骨。   他的眼珠子迟钝的转动一圈,停在苗芯脸上。呆滞几秒后,他抱住了自己的头,大喊道:“我错了,我错了……”   苗芯:“你真的知道错了吗?不,你不知道,你只是害怕我。”   她看向袁莉子。   女孩右手胳膊上布满疤痕,浑身都是黏腻的冷汗。她的头发黏在脸颊上,身体因为手臂上消不去的疤暴躁的左右扭动。   她仰着头,渴望地看着苗芯,她想出去,想离开,想找医生看看自己的手还有没有救,于是她咧开嘴冲她惨淡一笑,显得自己无辜又可怜,“苗芯,对不起。”   苗芯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真心悔过。   为什么到了现在,他们仍旧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女孩静静地,垂下眼盯着谭婷。   女人即便到了最落魄的境地,依然维持着高冷温柔的姿态。她坐在地上仰头和苗芯对视,嘴唇勾起的弧度诱人而诡异。   谭丽思见过母亲这样的表情,每当她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即将迎来的必定是一顿打。   她张了张嘴,想要阻止母亲不要再刺激苗芯,却又害怕苗芯责怪自己。之前被鬼手抓出的伤口一直都在,没有好转的迹象,苗芯一直在增加她的疼痛……谭丽思是真的害怕了。   和周舟、袁莉子不同,她不认为苗芯会放了他们。   她更倾向于,她要挨个折磨他们到死。   谭婷拍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   她形体优美,海藻般的秀发随意的披散在背上,“既然恨我们为什么不立刻把我们都杀了?反正七天一过,你也会死,不如死前把仇报了。”   苗芯盯着女人,那张本该和煦的面容,因为这一席话变得狰狞。   谭婷扭曲着脸,说:“活着多累啊,地位、金钱、名声,要把每一样都维系好需要耗费太多太多的精力。难道你不觉得累吗?你活着的时候每天遭人排斥,为了一点少的可怜的奖学金,拼了命的学习。你父母也很累,他们为了还债,为了让你过好一些,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操劳。你的存在对父母来说是一种负担。”   “所以啊,”女人露出悲悯的请神,“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怎么还不死!”   苗芯对于谭婷来说是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挨了欺负死就死吧,搞出这么大一摊子事情。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她干的那些事情就会传得全网皆知。   而这一切,全都拜这个丑陋的怪物所赐!   她要不是米伽族家族的人该多好,死后干干净净,不会有后患。   “苗芯,你为什么不死得干净一点呢?”谭婷撕裂了自己的伪装,露出邪恶的面孔,她专注地盯着苗芯的脸,用最不堪的言语去攻击她。   苗芯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身形一动,直直将自己撞进了谭丽思的体内。   谭丽思浑身发抖,诡异的寒气在身体中四处乱窜。   谭婷露出一丝笑,她温柔摸了摸女儿的脸,声音宛如蛇蝎,“你以为这样就能报复我?她对我没有那么重要。”   谭丽思的思维混沌,被一分为二,一半已经陷入漆黑,另一半则清晰地听见母亲轻慢的言语。   “不重要?”谭丽思的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她听见自己说,“所以你明里暗里让我去寻找猎物,我是否犯罪,是否会受到惩罚,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对吗?”   谭婷脸上笑容不变。   谭丽思继续道:“我身上因为被你虐待而散不去的疤;五岁开始,你就把我一个人关在家里,让我自己去烧水做饭;学校家长会你派助理参加;我小学时意外落水,你贴着我的耳朵说‘你为什么没被淹死’;为了你,我可以去折磨焦楠楠,折磨苗芯,而你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给我……”   谭丽思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自己的嘴,胸腔里这些年的不平和怨恨,在这一刻全都涌到了嗓子眼,争先恐后的往外钻。   她知道自己被苗芯控制了,可是当这些指控说出口后,她竟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压抑了这么多年,矛盾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把对母亲的怨气发泄了出来。   谭婷:“你在不满?”   轻嗤一声后,谭婷忽然仰头哈哈大小,笑声回荡在四周,显得空气更加静谧,“你有什么好不满的?你吃我的,穿我的,我赚的钱难道没有花在你身上?谭丽思,你就是个父不详的野|种!我留你到现在,是念在你对我还有用。”   苗芯不会无缘无故上谭丽思的身,她一定在直播,想要更多的人看见她的真面目。   可是谭婷已经彻底不在乎了。   这些年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受够了。   反正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已经留不住了,既然苗芯想要让这场戏进行下去,那就如她所愿。   谭丽思流出眼泪,抓着母亲的胳膊用力摇晃,“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妈妈,你一点都没有爱过我吗?”   谭婷拨开她的手,“我每次听到妈妈两个字都觉得恶心,我十八岁生下你之后,爱情,家庭,婚姻,这些都不再与我相关。我怎么可能爱你呢?丽思,你是我厄运的源头。”   随着声音落下,她忽然怔忪了。   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这些话到底是说给苗芯听,还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谭丽思耳朵里一片轰鸣,苗芯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她是个恶的女人,她选择生下你,却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她教唆你替她作恶,转身就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苗芯的话盘旋不去,谭丽思心烦意乱,耳朵里的鸣响越来越大。   她痛苦的尖叫一声,抬起两手掐住了谭婷的脖子。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期望你能宠我爱我,但我求求你,能不能把我当个人看?”谭丽思掐着谭婷的手不断用力,眼睛里充满了仇恨。   她想,不如就这样一起死掉吧。   这样妈妈就会永远陪着她了。   指尖抠着颈部细嫩的皮肤,恨不得刺破连下方的动脉一起掐断。谭丽思知道,这些举动和苗芯无关,但她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杀意。   谭婷的脸色变成了绛紫色,嘴唇颤抖,像只即将渴死的鱼一样张着嘴疯狂汲取空气。一旁的袁莉子和周舟吓得抱作一团,他们怕自己被误伤,谁都不愿意上前阻拦。   谭婷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到了濒死边缘,女人忽地勾唇一笑。   一把暗黑色的降魔杵被她掏了出来,钝器的尖部对准了谭丽思的心脏部位,狠狠刺了下去。   开过光的法器威力很大,还没触碰到谭丽思的身体,藏在她体内的苗芯就感觉到一阵焦躁,以至于减弱了对谭丽思的控制。   谭丽思第一时间想要退缩,谭婷却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因为在她看来,如今使用这副身体的是苗芯,于是阴森的贴着对方的耳朵说:“去死吧。”   她是故意激怒苗芯。   不是在直播吗?所有人都能看见,是“谭丽思”先动手。   而她,不过是正当防卫。   谭丽思分不清此刻内心汹涌的情绪到底是自己的,还是苗芯的。   冰冷的法器抵住了胸口,刺破衣衫,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心脏即将被穿刺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力量从后方袭来,卷住谭婷的手。   陆汀手中阴气凝结的长鞭游龙一般缠绕上谭婷的胳膊,“苗芯,从她身体里出来!”   降魔杵一旦刺进谭丽思的身体,苗芯的魂会遭到重创,陆汀终于知道自己之前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了。谭婷早就算计到今天的局面,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法器防身。   她想要杀了苗芯!   谭丽思的眼眸轻颤,忽然意识到谭婷是个多么冷漠自私的女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她宁愿弄伤自己的女儿!她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可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苗芯没有趁谭婷被牵制住,趁机离开,相反,她彻底抢占了谭丽思的身体,驱动她快速往前迈了一步。   噗嗤一声,三角形的尖锐刺进肉里。   疼的不只是胸口,还有她的手,脚,五脏六腑。   降魔杵刺破的地方泛起阵阵灼|热,她想躲闪,想将降魔杵从身体里拔|出去。可是苗芯固执的不肯从她身体里出去,甚至强硬的操控她的双手去握住母亲的手,将降魔杵往里又送了一寸。   烧焦的气味从身体里散发出来,太疼了,焦黑自降魔杵扎入的地方扩散,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谭婷不敢置信,苗芯居然抗住了法器的威慑,还赖在那具身体中。   陆汀紧握着的鞭子落到地上,阴气散开。他没想到,苗芯会自愿搭上自己的性命。   谭丽思张开嘴,发声的是苗芯:“你杀不死我,你刚刚说的话引来了无数咒骂,它们都会成为我的助力。”   “你是永远杀不死我的,我会一辈子缠着你。”   苗芯阴森的声音让谭婷感到恐慌,她不可能缠着她,七天一到就要魂飞魄散!她在骗她,在骗她!   “我没有骗你,只要你活着,我会一直折磨你。”   “苗芯!”陆汀跑过去,从后面勒住用力挣扎的谭婷,“快走!”   “谭丽思”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陆汀,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真的想救她。   女生胸口的衣服灼烧成了灰烬,伤口处有黑色的血流出来,墨色的血管沿着皮肤蔓向四肢。   她面部麻木,似乎感觉不到疼。虚浮在她面容上的另一张脸,却在无声的哭泣。   苗芯哽咽,强扯出的笑容带着苦涩,“要是以前被欺负的时候,有人能像你这样冲出来保护我,该多好。”   陆汀的心脏又酸又胀,紧接着,一直硬撑着身体的谭丽思忽然倒在了地上,苗芯的鬼魂也消失了。   谭婷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女儿,苗芯的话回荡在耳边,她不能让她活着,她不要一辈子身边都跟着一只女鬼!   趁陆汀分神寻找苗芯,她执起降魔杵扎向陆汀的手臂,坚硬的铜器划破皮肤,狰狞的伤口血流不止。谭婷没有丝毫犹豫,趁对方躲开之际,握紧降魔杵飞速扑到谭丽思面前,手起刀落,利器一下接着一下扎进谭丽思的身体。   镜子之外,直播前的所有人都吓傻了。   清冷靓丽的女歌星,像个疯子一样将手中的硬物刺向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他妈真的不是在演戏吗??!!】   【谭女神之前说的是真心话吗,不是说她是个疼爱女儿的好母亲吗】   【谭丽思提到为了谭婷才折磨苗芯是什么意思?焦楠楠又是谁?】   【捋一下,谭丽思是骄阳校园暴力的主谋,她这么做是为了讨好自己的母亲,她口中所说的焦楠楠、苗芯都是受害者。】   【焦楠楠是四年前一起自杀事件的主角,我看过那篇报道,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女儿靠校园暴力讨好妈妈?这是什么扭曲关系!可怕】   数不清的弹幕侵占了整个手机屏幕,一些是在讨论谭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一些在咒骂校园暴力,但是很快,几条特殊的言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我是xx中学的学生,我正在遭受校园暴力。】   【我是xx初中的校工,我忏悔曾经目睹校园暴力,却因为不敢得罪人而没有发声】   【我是骄阳中学的高一三班的xxx,我亲眼见过苗芯被欺负,但我没有出面制止。】   【我是骄阳中学初三一班的学生,我看见焦树树被人堵在卫生间,却因为胆小而不敢出面。我是个懦夫,焦树树,对不起。】   【我是xx大学19级的毕业生,我们宿舍曾对一个女生实施冷暴力。我为曾经的肤浅和扭曲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   类似的弹幕越来越多,甚至超越了对谭婷母女俩的讨论。   田芳拿着手机走到陈队面前,“老大,你看。”   看着屏幕上滚过的文字,陈队的心情五味杂陈,他希望这些人是真心的悔过,也盼望曾经遭受伤害的人,能摒弃过往的伤痛,迎着阳光继续成长。   他重新举起一直在通话中的手机,询问王家和那边情况如何。   王家和一行人站在漆黑的树林中,周围的风已经停了,光洁的镜子上倒映着天上那轮模糊的白月。   “陆先生被拉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王家和一行人在陆汀和林归消失后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没顾得上去看手机。   陈队:“他没事。”   “那就好。”王家和一顿,疑惑道,“老大,你怎么知道?”   陈队:“他在直播里。”   王家和一愣,赶紧示意邱实打开手机,直播画面十分清晰,而且没有卡顿。   陆汀没有露脸,因为角度的缘故,他是背对着镜头的。   王家和眉头拧起,邱实也发现了不对劲,“怎么回事?”   ——   空气中有星星点点的东西在闪烁,苗芯的魂魄很难再重新凝聚完整,她将自己的大半能力留在了谭婷的身体中。   过重的阴气引来降魔杵阳气的侵蚀,谭婷只觉得手中的法器越来越热。   她缓慢地停下动作,抬头望向四周,苗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女儿的身体,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而她的女儿谭丽思正躺在血泊中,两只眼无神地望着自己,手指抽|动,蠕动的嘴唇似乎在喊着:“妈妈,妈妈。”   苗芯觉得这一幕很讽刺,谭婷想借着正当防卫杀了她,却没想到,真正的杀人犯成了她自己。   真正的恶鬼外表并非一定丑陋,也可以光鲜亮丽,妩媚动人。   “你现在很虚弱。”陆汀站在苗芯身后,手臂被林归的藤紧紧缠住,暂时止住了血。他清冷的声音中带着某种异样的克制,是在可怜这个女孩。   苗芯看着自己的手,喃喃着,“可我的时间还没到……”   谭婷的身体震颤,降魔杵带来的痛苦让她眼前眩晕,每一个细胞都在刺痛,火焰一样烧灼感从她的双手往手臂上蔓延。   她费尽力气低头看去,那双手上有许许多多的血泡。   它们大多数已经破裂,发出难闻的臭味,组织液将整个手掌弄湿哒哒的。   谭婷发疯似的抽打自己的脸,叫嚷着:“是你干的是不是,你附到了我身上!从我身体里滚出去,滚出去!”   女人身上的气味浑浊不堪,阴气、戾气、怨恨,它们夹杂在一起,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林归拧着眉,带着陆汀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一反应让谭婷有种被嫌弃的感觉,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很恶心,最让她恐慌的是,伤势正在蔓延,已经爬到她胳膊上。   “不可能,不可能……”谭婷手指颤抖,胳膊上的皮肤如烧滚的开水,一个个水泡此起彼伏,然后在最大的时候破裂。   “苗芯!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一定是苗芯,一定是!   看到地上的降魔杵,谭婷捡起来扔出老远,可身上的怪异现象还是没有停止。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个怪物,来自袁莉子和周舟恶心嫌弃的眼神令她头皮发麻,下意识抬起双手摸向自己的脸。   滑腻的皮肤上凹凸不平,起了几个透明的,如烫伤一样的水泡。   水泡被她的手轻轻一碰,裂了,浓水流出来后,伤口又开始刺痛。   “我的脸……”谭婷崩溃的跌坐到地上,不住地用头撞地,“是幻觉,是苗芯那个小贱人创造的幻觉!假的,都是假的!”   嚎叫一阵后,她再一次摸向脸颊。   烂了,像腐烂多日的猪肉一般,皮肉腐朽,一碰就要碎掉。   她五指收拢,用力抓扯脸皮,一块皮肤就这样被她的指甲给带了下来。   “苗芯。”陆汀轻唤一声。   苗芯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她轻轻嗯了一声。陆汀走到她面前,温和的俯身摸了摸她的头。   女孩睫毛蝶翼般颤了颤,“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陆汀摇了摇头,“不可怕,你很可爱。”   泪水沿着面颊往下滚落,苗芯仰着头看向青年,青年的眼中没有厌弃和回避。   苗芯:“你能帮我吗?”   “怎么帮?”陆汀弯下腰,和女孩平视。   “我不知道……”苗芯的魂体越来越淡了,虚弱到眼眶无法承载泪水的重量,滴到了地上。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苗芯说,“我还不能死。”   陆汀隐隐猜到了什么,没有追问。青年回头望向林归,男人的表情自始至终很平静,发生在镜中世界的一切,与他毫无关联。无需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林归根本不会管这档子事。   他轻喊了一声:“小叔叔,你有办法吗?” 第83章   镜像世界相当于是苗芯力量的一种具象化, 再由外界的负面情绪不断强化。   起初苗芯能控制的应该只是属于自己的那面镜子,随着力量壮大,控制范围也跟着扩散。可现在的她已经虚弱到连完整的外形都无法维持, 给予帮助, 意味着苗芯将恢复之前的实力。   林归看着几步远外的小姑娘,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是悲戚的哀求。   “你想好了?”他问。   男人的眼睛带着锐利的锋芒,苗芯转开脸不敢看他, 心里有种被看透的心虚和慌张。   被两人之间的哑谜搞得一愣, 陆汀咀嚼几番双方的言语, 很快就明白过来苗芯想要做什么。   半晌, 苗芯点点头:“想好了。”   林归对她说:“过来。”   苗芯对他有种与生俱来的惧怕,越是靠近, 就越是心慌得想要逃跑。她竭力按捺住转身的冲动, 站定。   林归执起一束女孩的发丝, 墨色的黑发卷在男人的指尖, “我可以帮你,但我需要拿走一部分你的东西。”   身后大片的灰白色衬得男人的乌发红唇越发诱人, 像被月光眷顾的天神,五官和身体有种奇怪的朦胧感。   苗芯看得有些发痴, 愣怔地点点头,“好。”   林归勾着发丝的那只手没有动,另一只手在空气中轻轻一点, 一团虚无的空气渐渐有了明显的波动,形成一卷灰色旋涡。旋涡旋转着,将铺天盖地的灰白色逐渐吞没。   袁莉子和周舟本以为这两个人是来救他们的, 原来根本不是, 那个青年, 那个男人,都不是正常人。或者说,他们可能和苗芯一样,根本就不是人!   两人死死抱住对方,心如擂鼓,惊悚的看见那团旋涡不断扩大,吞噬,很快就抵达附近这方地界。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漩涡突然停下运转,沿着林归拽住的几缕头发,一下子从女孩的天灵盖灌入。   大半个镜像世界化为纯正的阴气,被强行注入到了苗芯的身体中。   破碎的魂体重新充盈饱|满,连带着那双眼睛也恢复得和常人无异。苗芯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握紧,对林归说了声谢谢。   “公平交易。”林归狭长的眼睛微敛,红唇妖冶, “不用说谢。”   陆汀云里雾里的,正想问问林归到底要拿走苗芯的什么,周围突然那亮起耀眼的白光,紧接着脑一晕,失去了意识。   昏迷的时间很短,不到三分钟陆汀就醒过来。   视野中,十几个人头挨着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而林归披着一身月光,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悠闲地眺望月色。   陆汀从地上坐起来,掌心触碰到一阵冰凉,扭头一看,镜子还在,只是中间多了一道笔直的裂缝。   王家和扶他起来,“陆先生,没事吧?”   陆汀:“没事,我很好。”想起什么,他一把握住王家和的胳膊,“直播还在继续吗?”   “没有。”说话的是邱实,“在谭婷抽自己脸的时候,画面就突然中断了。可是弹幕没有结束,即使黑屏了还有很多人在议论谭婷和谭丽思母女俩,还有……你和那位先生。”   “我和林归?”陆汀茫然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   “都在猜测你们和谭婷是不是有仇,也有人讨论你们是不是刚刚出世的高人,还有人说你们是不是出来蹭热度的。”   陆汀有点慌,他不想火,“我没有露脸吧。”   “那倒没有。”王家和把截图递给陆汀,“你和那位先生的脸自动马赛克了。”   图中是他被谭婷扎伤,林归将他拉到一旁的画面,两人脸上罩了一层雾似的,模糊不清。陆汀心里由衷的佩服,小叔叔真有先见之明。   “对了,你们看到其他人了吗?”陆汀转身看向四周,黑压压的树林中,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   ——   谭婷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条巷子里,身上暂时没有再起水泡,可是破烂的皮肤没有好转的迹象。她闭上眼睛平复片刻,翻了个身,正好对上满是血的谭丽思。   巷子里窄小阴暗,尽头有一盏小小的路灯。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原来自己附近散落着几大块碎玻璃。   她现在对玻璃和镜子有了阴影,当即靠墙站起来。   谭丽思还没死,身旁传来的温热的体温告诉她,是妈妈。即便腹部和胸口疼痛得厉害,哪怕这些伤口是最爱的人给予的,她还是想伸手抓住对方。   谭婷却像是见到鬼似的,踢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   那张和她有五分相似的脸让她觉得惊惶,仿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是她自己。   要打急救电话吗?如果打了,我该怎么说?医院会不会追问我的身份,和对方是什么关系?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   或者报警?不,不能报警。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捅伤了谭丽思,报警我会被抓走的!   谭婷揪住自己的头发,额头一下一下的撞向墙壁,脑海中各种念头交织。   最后,她选择无视地上的人,转身离开。   这些年她积累了不少财富和人脉,不能东山再起也无所谓,至少她还有钱。只要抱着这些钱逃到国外去,就没有人能定她的罪。   谭婷从垃圾桶里翻出一个黑色口袋,顾不得上面油腻的污秽,将塑料袋罩在自己头上。   “妈妈……妈妈……救救我。”谭丽思意识到谭婷想丢下自己离开,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不要走,妈妈……”   “你不能丢下我……”   细弱的痛苦呼喊并没能留住谭婷,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的背影越走越远。   谭丽思忍着伤痛在地上爬行,经过的地方留下可怖的血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妈妈走,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血越流越多,体温正在下降,视野变得模糊,大脑也有些转不动了。   生物老师之前讲过,失血过多会引起很多问题,休克,脏器病变,甚至是出血脑瘫,谭丽思翻了个身,掌心落在自己的肚子上,随手一抓就是满手的鲜血。   她想,我的结局会是哪一个呢?   不如就这样直接死掉吧。   就当是赎罪了。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苗芯的脸。   第一次见面,苗芯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她对她伸出一只手,大大方方的做了自我介绍。她说,她爸妈最开始给她取名叫苗星,星星的星。   直播结束后,网络陷入了十年难遇的集体沉默。   网上冲浪的人停下了滑动屏幕的手指,看直播的人关闭了弹幕,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活跃的yxh们竟然没有一个发表关于谭婷事件的言论。   他们在为谭婷的所作所为震惊,为自杀死去的两个女孩默哀,也为那些仗着家中权势,在学校为所欲为的“孩子”而可悲。   结束和王家和的通话后,陈队转头对田芳道:“陆先生已经平安从镜中世界出来了。”   他们此刻已经离开了谭丽思的住宅,派了两人在暗处留守后,迅速驱车回了警局。   刚到局里准备开会,上面来了电话。   “这次的事情太恶劣,引起了许多公愤,必须严查严惩!”领导气得不轻,饶是他见过不少恶劣犯罪,也没想到在法制治|国的今天,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公然利用不法APP煽动和教唆未成年实施暴力。这件事情往大了说,是影响社会公共安全。   “我一定会全力逮捕所有相关的嫌疑犯。”有了上峰的命令,陈队心里踏实多了,但还是试探道,“从助理那里得到的口供视频想必您也看了吧,如果真的涉及到一些……”   “不管是谁,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揪出来。天塌了我给你们顶着。”   “是!”   陈队挂了电话,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还跟各个辖区派出所达成合作,要合力搜寻抓捕谭婷。   同时,周家、袁家,也派了人守着,只要两个孩子回来,就把人带回警局做笔录。   大概是陆汀对苗芯的信任影响到了陈队,他坚信,这两人一定还活着。   天快亮的时候,守在周家的人给陈队回了电话,周舟回来了。   男生受到了严重惊吓,行尸走肉般,面无表情的,一步一顿停在铁门外,按响了自家大门的门铃。周太太思子心切,门铃一响就冲了出去。   蹲在面包车里的警察也迅速下车,几步上前拉住周舟的胳膊。   打开门的周太太挤到两人之间,用自己的身体隔开警察,护着儿子的脑袋,“回家就好,回家就好,这几天妈妈都快担心死了。直播里演的那些妈妈知道都是假的,跟你没关系,如果不想回骄阳,咱们就换一个学校,或者出国也行。”   “……”周舟嘶哑的吐出几个字,模糊不清,谁都没有听见。   周太太:“儿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去死。”男生用恶的话攻击母亲,转瞬神情又重新呆滞,“那些都是真的,我打过苗芯,我撕过她的作业,往她的杯子里吐过口水……她回来找我们了,她肯定还会来找我,我就要死了,你也要死了,我要拉着你一起死!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周太太委屈的揪住儿子的袖子,“周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是妈妈啊。”   “我没有妈妈!你不是我妈妈!”周舟挣开她的手,在地上抓狂的发泄,“你是个整天只会指责抱怨的泼妇,是你,就是因为你每天在我耳边念叨焦家,我才会去注意焦树树,才会注意到苗芯!才会加入他们。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嫉妒,你的不甘,你的贪心!”   “每天回到家你都在抱怨,抱怨爸爸不解风情,抱怨爸爸赚钱太少,我真的受不了了,所以我才想找地方发泄,妈,跟你住在一起我真的要窒息了。”   周舟嚎叫一通后,转身奔到警察面前,“你把我抓着吧,苗芯肯定还回来找我的,警局肯定安全。”   警察:“走吧。”   “我是他的监护人,我没有点头谁敢带他走!”周太太挡住两人的去路,固执蛮横得像头牛,就连上来拉扯的周先生都被她给抽了一耳光。   周先生捂着快速红肿的皮肤,苦着脸说:“你要是担心我们就跟着一起去,人家是合法问话,我们不能干预。”   “我不管!”周太太说,“进了那种地方就等于是有了污点,以后谁都能在背后指指点点……”   她当然知道校园暴力不管是从法律角度还会道德层面,都是不能被容忍的,可是她的儿子还这么小身上就要被贴上违法犯罪的标签,她接受不了。   周先生苦口婆心道:“他做错了事必须受到惩罚,不管未来怎么样,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一刻,他觉得很累,太累了。   妻子的各种不满,儿子的叛逆,手底下缺少了竞争力的公司,每一样都让他觉得人生怎么能这么疲惫。   似乎意识到丈夫情绪不对,周太太怔了怔,罕见的做了让步,“那……那我陪着儿子一起去,行吗?”   周先生抬头看她。   周太太心里慌乱,难道是刚刚闹得太厉害,丈夫想要跟自己离婚?不,离了她就什么也没了。   “我刚刚不该无理取闹,我去跟那位警察道歉。”说完三两步跨到警察面前,鞠着躬说,“警官,刚刚是我不对。”   “没事。”警察看向周舟,“现在可以走了吗?”   另一边,袁莉子出现在自己房间的卫生间里。   经历一切之后,她感到周围的事物变得好陌生,房间外传来母亲的哭泣声。   她伸手摸了摸卫生间干燥洁净的镜面,转身出去,站在窗口。   下方,几个警察先后上了一辆商务车。   二队的人收到搜捕谭婷的消息后,留下一男一女两名警察,其余人全部撤走。直到上车,赵队还在嘀咕:“陈培是不是有病,人撤走了,万一绑匪送人回来怎么办。”   “老大,跟陈队没关系,是上面的命令。”   “赵队,你真的觉得是苗家父母干的吗?之前那两场直播我们也看了,几个孩子承认了自己对苗芯做过的事。”   “不是绑架难道还真是厉鬼复仇?”赵队摇了摇头,“世界上有鬼,我手心煎条鱼给你吃。”   睨了眼身旁的下属,“那几场直播搞得玄之又玄,后来还冒出两个打了马赛克的神秘人,而且从头到尾,你们见过苗芯出现吗?连厉鬼复仇的主角都没出现,你们还真信是苗芯回魂?”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人反应过来,还真是。   从头到尾,他们只听见过苗芯的声音,没看见过苗芯本人,唯一可以明确的是周舟、袁莉子、谭丽思,以及谭婷,这四个人参与了“至暗时刻”的研发、推广、直播、敛财。   可这些并不能抹杀连环绑架案的众多疑点。   第一,到底是谁把三个人从家中绑走,不留痕迹。   第二,是谁有那样的大的能量操控xx直播网,最诡异的是,直播一旦点开,就无法关闭,砸手机也不行。   第三,最后一次直播时,出现在里面的两个陌生男人到底是谁?他们和苗芯是什么和关系。   还有第四点,排除苗芯复仇的可能,就只剩下苗家夫妻嫌疑最大,可他们皆有完美的不在场的证据。   看了眼队长漆黑的脸,下属选择将这些疑问藏在心里。赵队办过的案子比他吃过的盐还多,他都能察觉到的疑点,赵队不可能察觉不到。   说白了,他们老大这是死鸭子嘴硬,死撑着呢。   黑色商务车越走越远,成了笔直马路上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点。袁莉子收回视线,掌心抚摸着右手臂上的疤。   坑坑洼洼的触感让她恶心得想吐,胸腔猛然里涌出一股暴戾,袁莉子冲向梳妆台,拿起修眉刀横在胳膊上。   她腮帮子咬得太紧,两腮的肌肉在颤抖,指尖用力将修眉刀往下一按,将一块疤给削了下来。   没有流血,没有疼痛,仿佛死肉一般。   紧接着,她又削掉了一块,还是没有流血。   看着胳膊上多出的两个肉坑,袁莉子尖叫着将梳妆台掀翻在地。   “去不掉了,怎么会去不掉了呢……”她踩过地上的碎玻璃跑出去,闻声赶来的警察和袁家夫妻俩,跟匆忙下楼的女孩险些撞上。   女警快速反应过来,“袁莉子?”   袁莉子像是没看见他们,推开挡在面前的母亲,朝厨房跑去。她从架子上取下菜刀,刚要往下切,袁太太就冲上来夺下了菜刀。   “你在干什么!”袁太太愤怒的低吼,握着菜刀的手突然脱力,刀尖直接扎到了她脚边的地毯上。   袁先生捡起刀扔到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那打量的视线让袁莉子浑身不舒服,她总觉得,父亲看的不是她的脸,而是那条丑陋的胳膊。   “爸爸,你在看什么?”她撩起眼皮,直勾勾的回视过去,“你是在看这个吗?”   女孩儿抬起胳膊,将新削出的肉坑展示给在场的人看。   本该鲜活软嫩的胳膊,仿佛成了无机质的蜡像雕塑,瘢痕纵横交错,两个泛着粉色的肉坑明晃晃地告诉大家,那条胳膊不正常,上面全是没有痛觉的僵肉。   袁太太捂住嘴后退一步。   袁莉子看着母亲,忽然就迈了过去,压住母亲的脖子,将她的脸摁在自己的胳膊上。   “妈妈,你被吓到了吗?你也觉得恶心对不对?”女孩嘴角挂着奇怪的笑,“可我是你生的,你必须爱我,怎么能觉得我恶心呢?”   袁莉子的胳膊贴着母亲的脸磨蹭,看着瑟瑟发抖的女人,心头闪过一阵快意。   她是个丑八怪又怎么样,就算是像谭婷那样全身溃烂,她的家人也必须像从前一样爱她。   不,要更爱她才行。因为她现在有缺陷了,需要更多的关心和骄纵,她要什么,他们都必须满足她。   袁太太仿佛不认识女儿了,死死攥着丈夫的手,压着嗓音喊了一声:“莉莉。”   袁莉子肩膀继续耸动着,嘴里发出嘻嘻嘻的笑声,再一次抬起那条胳膊,歪着头问:“你们说,它好看吗?”   女警观察着女孩的表情,试探性的说了一声,“好看。”   袁莉子收回胳膊,歪着头嘀咕:“我也觉得好看,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袁先生觉得女儿不对劲,颤巍巍地按住她的肩膀,轻声劝说道:“莉莉,我们去楼上睡会儿吧,你累了。”   袁莉子的眼神陡然凶狠,“你是不想看见我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你不是我爸爸,爸爸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对,你是苗芯!你附到了我爸爸身上!”   女孩扭头看向四周,眼睛一亮,跑到岛台前拿起小刀对准袁先生。   “苗芯,我要把你杀了,不会痛的,很快就好……”   “袁先生!”女警大喊一声,身旁的另一名警察迅速冲上去,一脚踢向袁莉子刺向父亲的手。   女孩捂着手,像个三岁大的孩童一样对着母亲哭喊:“妈妈,他打我,他打我。”   疯了。   女儿疯了。   袁太太感觉天旋地转,这个家,要散了。   袁莉子很快就被急救中心派来的车拉走了,一番检查后,转去了精神科。   听到精神分裂和幻想症的时候,袁太太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医生:“袁小姐一直盯着自己手臂上的疤看,那应该是引起一切的症结。我们也联合了外科和疤痕科开过小会探讨,那种大面积的丧失了痛觉的顽固疤痕大家都没见过,国外也没有相关病例。”   袁先生安抚地揉了揉妻子肩膀,问医生:“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她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需要药物控制和静养。等病情得到控制,我们再引导她正视和接受疤痕的存在,相信,袁小姐很快就能好起来。”   “谢谢医生。”   “应该做的。”临走前,医生隔着玻璃看了眼病床上被束缚带困住的女孩,心下叹息,这样突发性的精神分裂,他之前不是没遇到过,但那一般都是遗传。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儿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被刺激到这种地步。   人已经疯了,即便做了口供也产生不了任何效力。   两个警察只好回队里先复命。   刑侦二队的赵队听了两人的汇报后,觉得不可思议,“人自己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女警:“对,我一直守在正厅,他守在后花园,可以肯定,袁莉子没有从这两个通道进来。”   “爬窗户?”赵队蹙眉。   男警道:“头儿,那就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而且袁家内外我们都看过,没有能让她攀爬的地方和工具。”   赵队十指交叉,垫着下巴,“你们先出去吧。”   下属离开后,办公室陷入安静中,连男人的呼吸都变得轻缓。   赵队微眯起眼睛,将之前下面的人发来的,关于陆汀的资料打开。一队几次尝试想要上面同意让这名青年当什么劳什子的顾问,难不成这些案子,还真跟鬼怪有关?   另一间办公室里,陈队拿上手机走离开,去了技术科。   为了破解“至暗时刻”,他们特意从其他地方请来了计算机方面的技术权威,又根据周舟提供的一些线索,先后花了整整四个小时,终于打开了至暗时刻的后台程序。   随后顺藤摸瓜,找到了用户信息。   如谭婷的助理所说,“至暗时刻”的用户共300人,跟着IP追查下去,他们发现了与之相对应的计算机网卡接口,继而查到用户地址。   这些地址几乎都是高档小区,其中几户户主的身份,更是高到令人咂舌。   陈队看着那一长串名单和地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算是当面对质又如何,这些人有权有势,哪怕是将他们做过的事情向社会公开,顶多也只是遭到网民的指责。或者,干脆直接被权势给压下去,连点水花都不会起。   风平浪静后,他们继续享受生活。哪天兴致来了,说不定还会出资找人再弄一个新的APP出来。   田芳小心翼翼地走近,“老大,这些名字要公布出去吗?”   陈队看向她。   田芳:“按照规定不能公布全名,但是网友们很聪明,他们会猜出这些人是谁。不管又没用,总归要去试一试,对吧。”   陈队捏着名单的手指用力收紧,“去写一则官方通报,关于‘至暗时刻’的由来,受害者,涉案人员,以及这张名单上的所有人,都要写清楚,一个都不许漏掉。”   田芳忽然觉得那张轻飘飘的纸好沉重。   谭婷是源头,这些直播观众就是滋养罪恶的养分,谭婷有罪,他们这些参与者就没有罪吗,可他们即将受到的惩罚并不会多重,刑拘、罚款、警告,这些惩罚对某些人来说,只是不痛不痒的轻轻一挠。   “老大!”张平安匆忙赶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刚刚收到群众举报电话,说在xx街发现了谭婷的踪迹。”   xx街距离谭婷助理的住处很近。   察觉谭婷可能想找人求助,亲自去审讯室外找到田芳,询问她助理的问话结束没有。   ——   这是谭婷助理的第二次问话,比上一次更加正式,在笔录签完字,摁了手印后,她问警察,“我会判多久?”   负责问话的人正要开口,田芳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之后,她对助理道:“你可以回去了。”   助理清楚自己犯了罪,接下来应该进入刑拘流程,如今听到这话她愣了愣,很快就明白过来警方恐怕要她当诱饵。   她的嘴唇很干燥,白色的死皮沾在嘴唇上,刚一开口就裂了条口子。   田芳递给她一杯水,“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能好好配合吗?”   “能,我想戴罪立功。”助理渴求的望着田芳,监狱不是人呆的地方,能少待一天都是老天的施舍。   “走吧。”田芳示意她跟上,放慢脚步对后面的女人说,“我们收到线报谭婷就在你家附近。另外,她已经知道你向警方坦白了所有事,对你肯定有敌意,我们会派人保护你,你不用害怕。”   “好,我知道了。”助理低头问,“如果她问我怎么出来的,我怎么说?”   她似乎很怕谭婷,尾音发颤。   田芳:“就说找了律师。”   “好。”距离警局门口越近,助理就越是畏畏缩缩,快上车的时候,她突然拉住田芳,“田警官,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觉得对不起谭婷?”   “……”助理没有吱声。   “她对你有恩,但对那些受害者没有。”田芳深吸口气,“钱小姐,我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心态,不要影响我们的抓捕行动。”   “我知道了……”助理揩掉眼角的泪,用力点了点头。   田芳推着她上了车,点开耳麦,对埋伏在助理家附近的同事说了一声“我们出发了”。   窗外天色尚未全黑,霓虹灯从窗外闪过。未免打草惊蛇,他们并没有开警笛。   田芳他们的车停在距离小区二百多米的位置,助理下车后抖了一下,她用力攥着钥匙,对田芳道,“走吧。”   小区里的保安见到业主,笑着打了声招呼。   助理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低着头进了单元楼。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外卖小哥。外卖小哥认得助理,惊讶道:“钱小姐,你点的外卖我按要求放到你门口了,趁热吃。”   “我……”助理正要开口,田芳从后面拉了她一下,冲小哥笑道,“谢谢。”   小哥压了压帽子,说了声不客气,走了。   两个女人进了电梯,田芳立刻对其他人道:“盯着刚刚出去的外卖员,他是谭婷叫来的。”   助理一直和她在一起,是否叫过外卖,没有人比田芳更加清楚。所以外卖员是谭婷丢出来探路的,想靠他确定助理是否真的在家。   电梯门关闭,再打开时,已经到了助理家所在的楼层。   门口,一个外卖口袋静静地蹲在地上。   田芳对助理做过了噤声的手势,拎起袋子翻找,发现一个可疑的小玩意儿,是个毛茸茸的,巴掌大的小熊玩具。   她轻轻捏了下,发现里面有个硬物。   拉开后面的拉链,从里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窃|听器。   显然是谭婷的手笔。   助理对这个有印象,刚要开口,被田芳捂住了嘴巴。   田芳对她指了指密码门,示意她先进去。   进屋后,将窃|听器扔在客厅茶几上,两人走入距离最远的一间屋子。   田芳:“你见过那东西?”   “是我找朋友帮谭姐买的。”助理说,“这种东西比录音笔小,也没有手机那么显眼,婷姐买来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想对她潜规则的投资人的……”   “成功过?”田芳挑眉。   助理点头,“成功过,有时候其实对方也没做什么,只是语言很过激,婷姐就用这些窃听来的音频威胁他们拿资源……”   田芳:“……”也不知道该说谭婷太聪明,还是那些人太活该。   她皱了下眉, “她赶到谭丽思住所的时候,身上带了窃|听器?”   “没有。”助理小声说,“应该是放在哪套房子里的。”   “哪套?”田芳紧紧盯着助理,早在上面下令抓捕谭婷的第一时间,他们就查到了谭婷几套房子的地址,至今还有人守在附近,根本没发现过谭婷的踪迹。   “我不知道,婷姐的房子很多,市区,郊区,还有邻市,有些是以她自己的名义买的,还有一两套好像是以其他人的名义买的。”   田芳把这件事告诉了陈队,没多久那头就传来了调查结果,谭婷还有一套房子是以司机的名义买的。   那司机是公司派给她的,不常用到,但人很老实。   如果不是助理提到,他们根本不可能细查到这个司机。   很快,陈队带人到了那套房子,进门后发现里面很乱,显然有人来过。他径直走入朝向最好的那间,发现有一个敞开的保险箱,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几张散落的房产证。   这里是谭婷的秘密据点,是她最后的退路,不管出现什么意外,只要需要跑路,她一定会来这里拿东西。   可惜,他们晚来了一步。   六点十五分,田芳接到了上司的电话,让她守好助理,助理手里一定有谭婷急需的东西。   挂了电话,田芳问道:“你手里有谭婷的东西?”   助理后知后觉想起什么,起身出了屋子,去书房抽屉里拿出一本护照,小声和田芳说,“婷姐应该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   田芳取走了护照内页,将壳子留给助理,示意她去客厅待着,而且要时不时弄出响动,好让谭婷知道家里有人。   很快,盯着外卖小哥的人也有了进展。   小哥在送了一圈外卖后,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打电话。最后一个数字刚要按下,一只手伸来,取走了他的手机。   小哥站起来,瞪着眼睛问:“你谁啊。”   “警察。”警察问,“给谁打电话?”   一听是警察,小哥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女人,身上和脸都包裹得很严实。她让我送完外卖后,在外面多转几圈再给她回电话。”   “卧槽,彪子,谭婷肯定猜到我们有可能跟踪外卖员,所以才让他多转几圈,然后好甩掉我们?”几个警察相互对视,无一不感叹谭婷的聪敏。   “她前两年不是跨界拍过一部警匪片?估计是那时候学的。”   外面小哥听到“谭婷”两个字,腿都软了,那不是最近轰动全网的杀人女歌星吗!   “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杀人犯,我要是知道打死也不敢给她打电话啊!”小哥慌张地想要撇清关系。   警察把手机递还给他,“给她打电话,开免提。”   外卖员颤抖着手接过电话,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嘟嘟声想了很久,就在大家以为是不是被发现了的时候,接通了。   谭婷的声音非常沙哑,如同拿着一块石头在粗粝的砂纸上用力摩擦,“喂,餐她收到了吗?”   外卖员看向对面的警察,见对方点头,连忙对电话道:“收到了。”他隐约知道警察的意图,不等对面给出指示,便对谭婷说,“是她本人收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   “你确定?”   “确定,我骗你干啥。”外卖员还想再诓两句,那头直接挂了电话。   “谢了,兄弟。”一名高个警察拍拍小哥的肩膀,招呼其他同事打道回府。   夜色降临,助理家附近是闹市区,距离谭婷的经济公司很近。她在家坐立不安,一直在客厅里绕来绕去。   田芳显得淡定很多,她知道,谭婷一定会来。   因为刚刚陆汀给她发了条短信,短信上是一张简易地图,是青年扶乩算出的谭婷待过的地方。不过等警方的人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那一带只有一个监控,其余的不是坏了,就是盲区,想要大规模搜捕很容易打草惊蛇。   经过商议决定,继续等猎物上门。   田芳指尖在屏幕上摁着,给陆汀发去两个字:【谢谢】。   陆汀没回,他放下手机望向楼下散步的人群,背后是正在聊天的三位室友。   赵岗凑过去一看,惊呆了,谁能想到一起校园暴力引起的自杀案,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的人。   虽然通报中的名字组成是张某,李某刚一类,可一些经常关注上流社会的吃瓜群众,还是猜到了他们是谁。   例如黄娜。   黄娜踩在沙发上,手机屏幕衬得她皮肤泛蓝,“‘至暗时刻’这种隐秘性很高,用户还要具备高额打赏能力的软件,针对的肯定是那些变态又有怪癖的有钱人,这个苟某西是东城集团的大股东吧,之前有家八卦新闻说他差点把某女星折腾死,绝对是他!还有这个周某伻,是万佳的CEO。” 第84章   这天夜里, 微博上出现了许多新话题。   【论芈某蓉到底是不是xx集团的财务官】   【竞猜有奖,俞某江、俞某河真的是创办万家和公司的兄弟俩吗】   【xx新闻网公告:征集公告名单中任意一人的身份线索,均奖励贰万元。】   一夜之间, 上百个大佬都成了大家讨论的重点。名单剩下的一些猜不出头绪的人名, 则是在校学生。有骄阳贵族学校的,也有少数一些其他私立学校的。   黄娜抓着大家讨论了一夜,转眼还差十几分钟就到十二点了。   第七天就要结束了。   陆汀躺到床上, 受伤的那条胳膊被林归放在腿上, 正仔细的消。   青年体质属阴, 谭婷那枚开过光的降魔杵虽然不至于灼烧到他的灵魂, 但也比普通的皮外伤更严重,且伤口愈合缓慢。   林归冰冷的指腹拂过伤口边缘,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疼吗?”   “不疼了。”陆汀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不明白林归为什么不肯开灯。   林归眉心皱了皱, 指腹施力,那条胳膊立刻因为疼痛瑟缩了下。嗓音微沉, “真的不疼?”   陆汀瘪了下嘴,“疼, 不过比之前好多了。”   他当时是真的没想到,谭婷居然会无差别攻击。   林归:“谁准你那时候分心的,疼就忍着。”   陆汀嘟囔:“我不是担心苗芯吗。”   苗芯虽然折磨他们, 用各种办法逼着她们露出真面孔,却从未起过真正的杀心。那姑娘虽然背负了仇恨,却没有被仇恨同化。   好在老天有眼, 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会有定数, 绝无偏差。   “还差十三分钟了。”陆汀握着手机, 盯着上面的时间问,“你说苗芯到底会怎么做?”   “复仇。”林归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来,眼眸转动,朝陆汀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对方没盯着自己,俯身朝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嘶,好凉。”陆汀笑着想把手缩回去,被男人给摁住了,他呵斥道,“老实点,别动。”   “你刚刚在做什么,又凉又痒,感觉怪怪的。”   “什么也没做。”林归眉心处的褶皱一直没有散开,一点点的阴气根本没办法让伤口复原,需要更浓稠一些的才行。   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姿态让陆汀有种压迫感,下意识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   对上林归黑暗中的眼睛,陆汀莫名的想要逃避,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她是不是一直在等警方公布名单?”   “嗯。”林归,“她有分寸。”   不管他和苗芯之间有没有那场交易,苗芯都会那么做,无非就是鱼死网破,下场更惨烈。   出手不过是因为他看出陆汀想要帮助女孩……思及至此,林归烦躁的摁着太阳穴揉了揉,必须承认,青年的眼里只要一流露出对他人的关注和怜悯,他就会控制不住的想多管闲事,想让他不要在旁人身上投注过多的关注。   为什么呢?   大概是他心里知道,陆汀一开始对自己的顺从,除了害怕,还有怜悯,虽然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林归松开陆汀的胳膊,俯身将嘴唇凑到枕边,“时候不早了,睡吧。”   陆汀原本还有些清醒的大脑开始浑浊,思维粘稠缓慢,很快就转不动了。他费力的眨了两下眼,又徒劳地放弃挣扎,乖乖的睡着了。   脑子里余下一片沉沉的黑暗,没有梦境,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条湿滑软凉的,像舌头一样的东西在舔舐他的伤口。   湿漉漉的触感让他浑身紧绷,紧接着一只手好像落到了他的额头上,陆汀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他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无意识间抬起手臂压在额头上。   察觉到什么,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那条伤口竟然不见了,剩下浅浅的粉色痕迹。   陆汀跳下床,冲到沙发前抽走林归膝盖上的电脑,“你干的?”   “嗯。”林归状似心烦地把电脑拿回来,继续浏览网页,漫不经心道,“你晚上一直哼哼唧唧喊疼,我就用了一点小法术。”   也不知道是在告诫自己,还是随口一说,完了又补上一句,“不值一提。”   陆汀觉得不能“不值一提”,那可是被法器弄伤的,当时反应过来的一刻他疼的差点两眼一抹黑,小叔叔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一定是不想让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他蹲下,仰着头,刚从沉睡中挣脱出来的双眸湿润迷蒙,让他看上去像只讨好人的小狗狗。   林归视线落到青年脸上,情绪很淡:“怎么?”   “小叔叔今天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要不我再给你买个替换的香炉吧,之前逛某宝我看中了一款掐丝工艺的,特别漂亮,等以后有钱,我再给你镶几颗宝石上去。”   “拿我当女人哄呢。”林归冷笑,掐住青年的下巴往上抬了几分,“还有,你上一次就说要给我买香炉,每次都这一套,你累不累。”   “……”陆汀露出乖巧的表情,替自己辩解道,“这次是真的,我发誓。”   “不抠了?”   “不抠不抠,我们现在有钱了。”   林归的指尖挪动,捏着青年的脸蛋往中间挤压。看到那双嘴唇嘟起,张开,而它的主人并没有反抗,仍然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他满意地松开手,“香炉可以买,珠宝就算了。你最近乖一点,别闹腾就行。对了,跟林之风说一声,装修进度快一点。”   陆汀一愣,惊喜地站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林归即将拥有一副完完全全可以行走于世,和常人无异的肉|身?   “你是不是,是不是……”   见陆汀激动地语无伦次,林归忍不住挑了挑唇角,“是。”   陆汀兴奋地蹦了起来,完全忘了对方的习惯,张开手扑上去,手臂用力环住对方的肩膀,好兄弟似的,掌心在林归的背上重重拍了拍。   青年人的体温很高,又是刚从被子里钻出来,身上还沾着夜间高温蒸出来的汗水。   林归不但不嫌弃,还不由自主的将鼻尖顶在青年的颈边,轻轻一闻。   带着热气的沐浴露的气味钻进鼻腔,是清淡的兰花香,和对方活泼爱动的性子完全不搭,却又融合得完美。   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伸手将人推开,嫌弃道:“你身上怎么这么黏,别靠我这么近。”   陆汀毫不在意的,笑着“哦”了一声,不好意思道:“我高兴嘛,再有下次我一定克制。”   林归看他,“克制什么?”   陆汀:“就刚刚那样抱你呗。”   林归抿了下唇,沉默的合上电脑,身形一转消失了。陆汀摸了摸小臂上泛着寒意的藤纹,不太明白,小叔叔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他走进卫生间,脚下咔嚓一声,地面上有细碎的东西在反光。   低头仔细一看,满地的玻璃碎片。   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面盆方向,正上方的镜子消失了,只余下无数碎片。陆汀转身回到床头,拿起手机点开新闻网。   ——xx别墅区昨晚十一点四十八分突发爆炸,至一人轻伤,原因正在调查。   ——xx小区发生一起坠楼事件,伤者已经送往医院。   ——xx路发生一起追尾事故,经查明,驾驶员系酒后驾车……   诸如此类的新闻有多到人眼花,陆汀仔细数了下,从昨晚十一点四十五至零点之间,全国共发生了一百三十二起事故,本市就占了五成。   这些意外有个共同点,没有任何人员死亡,遇到事故的人不是伤了手,就是伤了腿。   不出意外,他们的手脚恐怕会落下残疾。   在看到这些之前,关于那场交易,陆汀脑子里只有个模糊的猜测,直到这一刻条理才彻底明晰。   苗芯没有选择第七日自然消亡,而是在消失之前将自己化成碎片,通过镜子将自身的污秽之气寄入到这些人身上,让他们倒霉遭灾。   其实就算林归不出手,苗芯也能报仇,只是要费力一些,倾尽整个镜中世界的全部力量。   陆汀感叹,姜果然还是老的才够辣。   苗芯承了林归的恩情,作为回报,将镜中世界的剩余力量回馈给对方,双方受益。   小叔叔这脑子,不去做生意太浪费了。   客厅里,李怀恩拎着电脑包准备出门了,临走前想起老板的嘱托,敲了敲青年的房门。   “陆汀,你起了吗?”   陆汀擦掉脸上的水珠,趿着拖鞋去开门,“起了。”   “你手机又关机了。”李怀恩有些无奈,“常总托我转告你,焦先生想请你吃饭。”   陆汀回到房间的书桌前,发现手机自己断电了。   “李哥,你帮我给常总回个话,就说我知道了,晚点给他回电话。”   “行,那我去上班了。”   “复工愉快。”陆汀笑着目送室友出门。   黄娜打着哈欠走出来,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对他问了一声好。   陆汀看着她的黑眼圈啧啧称奇,“你昨晚修了多久的仙?快成熊猫了。”   “啊?”黄娜两手捂着眼袋,一张脸皱成了老苦瓜,“你肯定还没上微博,昨晚上吃瓜吃得我应接不暇,快要撑死了。”   陆汀:“谭婷?”   “除了她还能有谁?”黄娜说,“凌晨三点的时候,警方那边发了通告说人抓到了,还公开感谢了匿名提供线索的几个热心群众。之后过了十几分钟,微博和几个大论坛上突然出现了很多谭婷的黑料,包|养、暗箱操作、非法投资、利用卑鄙手段打压对她具有威胁性的后辈。”   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挪到沙发前躺下,“陆汀啊,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是个真女神,辛辛苦苦独自抚养孩子,还没耽误事业。没爬墙之前我可喜欢她了,偷偷把她当成目标,立志要成为像她那样坚强成功的女性。现在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好傻。”   陆汀:“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隔着无数摄像头和厚厚的电视屏幕。”   “谁说不是呢,以后爬墙要谨慎。”黄娜翻了个身,侧靠在扶手上,定着陆汀看,“对了,刚刚我还看见有人在议论之前那些直播到底是真是假,说怎么没有关于绑匪的通报。”   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别人不知道的真相,就我们几个知道。想想就好爽!”   陆汀被姑娘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伸了个懒腰,转身也窝进沙发里,重新启动手机后快速在网上找了一家同城的手机店,买了两部手机。又跑去隔壁找林一,问能不能借工人帮忙重新装一面新镜子。   然后才给焦旭良打电话,约地方见面。   焦旭良接到陆汀的电话,激动得双手颤抖。自从知道谭婷是幕后主使后,焦家一家三口几乎一夜没睡,老婆孩子守着电视,他守着网络,都像在第一时间看到谭婷被抓获的消息。   明明熬了一整夜,此刻的他却像是打了鸡血,扒拉着头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老婆,赶紧去换衣服,咱们再给陆先生买点礼物。”   焦太太温柔的点点头,“好。”   焦树树激动的和她爸不相上下,小脸红扑扑的,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终于恢复到多年前的灵动。她拉着焦旭良的手,期盼地问:“爸爸,我想拜陆汀当师父可以么。”   焦旭良:“宝贝儿啊,不可以,陆先生要忙工作,没有时间教你。而且你还得好好上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哦。”焦树树落寞的低头看着脚尖,“可我还想见一见姐姐。”   焦太太拎着裙子的动作一顿,回身停在女儿面前,摸了摸她的头,“树树,姐姐很快就回来的,不过她可能会忘了我们,你会难过吗?”   “不会啊,能远远看一眼就好。”焦树树低喃,“我只是很想她。”   一切尘埃落定,焦太太的心结解开,胸中的郁气这几日已经纾解大半。她现在很看得开,脑海随着女儿天真而直白的思念,想象了下那幅画面。   她微笑着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可以走过去问问她,愿不愿意给你一个拥抱。”   ——   焦旭良这次约饭的地点定在某奢华庄园,庄园分主楼和副楼,今天主楼有人举办婚礼,焦旭良索性直接包下了整个副楼。   陆汀到的时候,正巧碰见举办婚礼的那家。   黑色轿车长龙一般自庄园外的马路一路排到楼外,焦旭良引着他绕道,从一旁的花园穿过。   “抱歉啊,我之前没想到今天会有人举办婚礼,你要嫌吵,我现在就去安排换地方。”   “……”大概是习惯了焦旭良从前那不冷不热,偶尔还呲两句的态度,陆汀被他突如其来地热情搞得很不自在,“焦先生,你还像以前那样对我就行。”   “那怎么成,你现在可是我的大贵人,得供起来才行。”   “……”   “供起来我都不踏实,陆先生,你要是不介意咱俩加个微信吧,有事没事常联系,只要你需要,我焦旭良随叫随到。”   “……”   “或者咱们直接关联个亲情号,手机上也设置一下,呼叫起来方便。”   “……”陆汀无语,“不必了,谢谢。”   焦旭良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青年的表情,“你没有因为之前的怠慢生我的气吧,我想来想去,还是得给你郑重的道声歉。”   眼看着人要鞠躬弯腰,陆汀伸手把人扶助,“已经过去了,真的,我发誓。”   刚刚那番操作就是在演戏试探,焦旭良顺着对方的力道重新站直,眼珠子一转,咧嘴笑道:“我就知道陆先生大人大量。”   陆汀都快被夸得脸红了,“彼此彼此吧。”   焦太太坐在副楼花园里,沏好了茶。见两人走来起身迎过去,焦树树也跟着跑上前去。   小姑娘褪去了自闭阴沉的外壳,气色好多了,两个马尾辫随着动作摇来晃去,总算是有点花骨朵该有的朝气。   “陆汀哥哥。”她小声唤了一声,见陆汀没有生气,才小步挪过去,巴巴的望着对方。   陆汀跟她对视几秒,“怎么了?”   “你一点也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高人。”焦树树歪着脑袋,“你不高冷,还会对我爸爸笑。”   “小女孩儿说话没分寸,你别往心里去。“焦太太从后面轻轻拍了下女儿的后颈,招呼陆汀,“先去喝口茶吧,刚沏好。”   焦太太的沏茶手艺很不错,加上茶叶上乘,入口茶香清澈浑厚,入喉之后有些许回甘。   远处,飘来庄重悠扬的结婚进行曲。   从音质判断,应该是请的乐团现场演奏。   焦旭良道:“好像是康家的独子结婚。”   “哪个康家?”陆汀忽然想起,之前在方向宇他哥的台球厅见过的情侣,当时方向宇好像称那位男士康哥来着。   “做体育器材的康家,他们家就一个儿子,叫康成明,以前打过职业台球。”   “……”陆汀,“他女朋友的名字是不是有个shuang字?”   焦旭良对这些八卦不太清楚,抬眸看向自家太太,焦太太虽然不怎么爱外出走动,但之前周太太常来家里,总爱说别人家的事。   “是,两个又那个双。”她仔细想了下,“我记得好像叫黎双,黎明的黎。”   焦旭良自从三观被重塑后,有点听风就是雨的趋势,好奇道:“陆先生,他们俩有什么问题吗?”   陆汀:“没有,只是之前在台球厅见过一次。”   “康家那小子有点能力,脑子很活泛。”焦旭良面露遗憾,“只是我们两家产业没有交叉点,有机会一定要合作一下。”   陆汀对黎双有些在意,女人之前的行为和态度,就像一个疙瘩顶在心头。   焦太太心思活络,“陆先生要是想知道一些别的,我可以找人帮你打听打听。”   陆汀也没跟她客气,“麻烦了。”   副楼里有主楼那边调配的厨师,没多久,午餐就准备妥当。四个人坐在绿色的草坪上,吃着三星米其林才有的高级西餐,气氛还算和谐。   吃到一半时,焦旭良放下刀叉,懊恼道:“要我说,就不该来这儿吃,什么玩意儿这么小一块,塞牙缝都不够。陆先生,你吃得也不爽吧,我看你一块牛排切了都快三分钟了。”   “……”陆汀心说,焦先生果然是真性情,他笑了下,“我不太习惯吃西餐。”   焦旭良想着请贵客吃饭,当然要高大上档次,所以才定的这里。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吃江湖菜呢。   他大手一挥,习惯性地拿出平日里做老板那套说一不二的架势,“咱们换个地方。”   焦树树吃得也不太开心,只钟情甜品,将最后一块蛋糕插进嘴里,她理了理裙子跟在母亲身后往外走。   快出副楼雕花铁门的时候,她伸手拽了拽陆汀的衬衣,“哥哥,那个阿姨在看你。”   陆汀朝女孩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女人穿着一身洁白的鱼尾婚纱,姣好的身材被漂亮的蕾丝和绸缎包裹得凹凸有致,肩颈部位的线条流畅优美。   对上陆汀的视线,她眨了下眼,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第85章   康成明很爱自己的新婚妻子, 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对方的情绪和反应。   他沿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隔着半人高的树篱看向副楼的方向。   焦旭良和康家算不得朋友,所以康成明在结婚时, 并没有给他发请柬,此刻双方碰见了, 若是装没看见, 未免有些失礼。   “双双, 那位是焦氏造纸厂的焦总,我过去打个招呼。”   “去吧。”黎双明眸弯弯,卷翘的睫毛钩子似的撩着男人的心尖。康成明觉得, 即便只是离开几分钟, 不, 哪怕是几秒钟他也觉得不舍。   搂着新婚妻子的腰肢, 在对方唇上落下一吻,转身朝焦旭良的方向走去。   康家父母对新儿媳很满意, 瞧着两人如此恩爱, 脸上不觉染上几分笑意,握着黎双的手说:“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往后我, 我们会拿你当亲女儿看待。我跟你爸没什么要求, 只希望你们小两口能好好过日子, 若是想要过二人世界, 晚几年生孩子也是可以的……”   康夫人温和的絮叨一通, 见儿媳没有任何不满, 心下满意的点点头, 给丈夫暗暗使了个眼色:这儿媳啊, 没选错。   “焦总, 这是带家人来用餐?”康成明信步走到焦旭良面前,场面话一套一套的,“我就说怎么没在宾客里看见你,铁定是助理发送请柬的时候,把你给漏掉了,等回去我肯定好好批评他,让他来给你道歉。”   焦旭良没戳穿,顺势笑说:“康先生,新婚愉快。”   “既然都碰上了,哪里有不进去喝一杯的道理。”康成明热情的邀请。   焦旭良偷瞄了眼陆汀,见青年没有反感的意思,反倒冲自己眨了两下眼睛。啥意思啊?这是想进去喝酒?   “那就……”焦旭良忐忑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康成明:“这边请。”   焦旭良跟在对方身后朝主楼的方向走,跟康家的主事人和夫人寒暄两句后,带着妻女和陆汀进了楼里。   他落后一步,问陆汀:“我应该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吧。”   “没有。”陆汀说完,回头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美艳女人,从身上飘来的香水味浓得刺鼻,引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焦旭良多精啊,当即明白,之前青年询问康家的事,或许并非随口一问。他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   焦旭良:“我在社会上有点关系,陆先生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查查黎双。”   “好啊。”陆汀朝焦旭良的方向靠了靠,保持着距离一个拳头大小的礼貌距离,“我的确觉得黎双有点奇怪。”   停顿了下,他蹙眉道:“焦先生不觉得,她刚刚冲我们笑得太刻意了吗。”   新娘子是今天最备受关注的主角之一,她的眼神朝向很容易被人发现。陆汀回忆着当时黎双看自己的视线,停顿了至少有五秒。   两人之间连一面之缘都称不上,她没有理由这样。   “可不是吗。”焦旭良白手起家,对家人朋友从不抠门,但对于某些冤枉钱和不必要的花销就很在意。像今天这样,阴差阳错一下子搭礼十几万,肝儿都要疼出血了。   “看宴会厅的摆设,今天应该是中餐。庄园里的中餐大主厨请的是国宴厨师,堪称一绝,待会儿咱们好好吃,一定要回本。”   焦旭良白手起家,从不拿乔装逼,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特别接地气。陆汀觉得跟他相处起来很舒服,笑了笑,“捡贵的吃。”   焦旭良揽着老婆,连连点头,“必须的。”   康家负责宴会场内招待的人,将四人引到东南方的一张桌子前,这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多备的桌子,上面已经摆上了酒水。   都是B市有头有脸的人,招待人员自然认得焦旭良,殷勤的给倒了热茶,“焦总,我们康总和少爷今天事多,您自便。”   “理解。”焦旭良把陆汀的事情放在了心上,不等陆汀自己开口,佯装随意道,“你们家那位新少奶奶长得挺漂亮,小康总没少花心思吧。”   “您猜对了,我也是听公司同事说的,黎小姐最初并不喜欢康总这样的有钱人,一来觉得不靠谱,追人只是一时兴起;二来嘛,齐大非偶,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很难长久。我们康总整整追了大半年呢!”   焦旭良调侃:“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小康总知道了不高兴?”   “这有什么。”接待员道,“这些事情我们公司好多人都知道,康总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很喜欢大家聊起他的追人历史。所有人都知道黎小姐是我们少爷喜欢的姑娘,就没人敢觊觎了。”   焦旭良啧了一声,“没想到小康总这么痴情。”   “那是当然。”接待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们少爷为人稳重踏实,再配上痴情特质,绝对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   焦旭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追问太多,免得让人反感。   接待员离开后,焦太太开口,“康成明和黎双的爱情故事,我之前从周太太那里听了一点。黎双家庭条件不好,父亲是个鬼,母亲患有慢性病。前段时间,两人难得一起出门买菜,被一辆刹车失灵的小轿车给撞死了。”   陆汀摩挲着杯子的手一顿,“多久以前?”   “两三个月之前吧,时间不算很近。”说着说着,焦太太停了下,眼底略微诧异。   陆汀知道她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儿,移开杯子,将手肘压在桌边,“焦太太是不是想说,这场婚礼举办的时间太仓促了。”   父母双亡是多大的事情,黎双对父亲没有感情,对母亲总还是有点情分的吧。不说要像古人那样守孝三年,至少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前后连一百天都不到就匆忙结婚。   而且从婚礼的场地和现场布置来看,庄园和婚礼策划至少要半年前就预定好,难道说这场婚礼,是在黎双父母双亡之前就定下了,碍于男方的情况,实在不好往后推?   “对,我记得周太太之前跟我说的是,半年前黎双才答应跟康成明交往的……追人加交往不过一年时间,根据刚刚那人透露的信息,黎双对康成明的顾虑应该不会轻易消失,不会轻易答应结婚才对。”   焦旭良心说大多数女人都是感性动物,没准黎双哪里开了窍,突然就想通了。他把这些话从嗓子眼咽回肚子里,打断两人,“都别在那里瞎猜了,等我查了再说。”   因为宾客太多,又都是非富即贵,哪一个都不能怠慢。   康家的婚礼没能在正午开始,而是另择一个吉时,在下午三点二十分正式举行。   黎双换下迎宾礼服,穿上定制婚纱,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白净透亮,美眸闪烁如星,漂亮的身段和优雅的仪态,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从蔚蓝湖水中走出来的白天鹅,高贵得不似凡人。   偏生眉眼和那双红唇,又让她看上去有些妖艳。   台上负责主持的,是某电视台的名嘴,三言两语就把台下的观众讲地热泪盈眶,醉心于黎双和康成明的感情无法自拔。   焦树树泪点低,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说:“真幸福,要是姐姐还在就好了,我一定给她当伴娘。”   焦太太沉默地擦掉眼角的泪水,没有接话的心情。   焦旭良叹了口气,跟陆汀小声说:“女人就是水做的,怎么这么多眼泪。”他也想大女儿,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会感慨,却不至于像妻子女儿这样哭哭啼啼。   男人啊,有些东西是放在心里的。   他有些佩服的看着陆汀,“陆先生,还是你厉害,能绷住。”都说修道的人六根清净,像陆先生这样的,是不是早就没有七情六欲了啊?   念头刚落下,就看见陆汀掏出手机,在某高档工艺品点下了一个单,纯手工的铜胎掐丝珐琅香炉,价格五位数。   焦旭良默默收回视线,好吧,陆先生至少在物质上,还是有那么点世俗的欲|望的。   从黎双走过长廊,到她和康成明交换戒指,拥吻,陆汀始终没有再抬过头,实在是受不了黎双身上的气味。   他的嗅觉太灵,旁人或许只是觉得有点浓烈的味道,到了他这儿就成了气味攻击。鼻腔里就像藏着一根羽毛在晃动似的,痒得人难受。   焦太太一向细心,轻轻撞了撞焦旭良的胳膊,“陆汀好像不舒服。”   焦旭良注意到,每个十来秒,青年就闭一会儿气,两个脸颊瘪得通红,眼睛湿漉漉的。   焦旭良:“……陆先生,不舒服的话,我去打个招呼,我们可以先走。”   陆汀摆摆手,“不用,再等等。”   黎双故意让康家人注意到他们,肯定不是为了请他们进来用餐的。他想看看,那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焦旭良:“行吧,要是你忍不住了……”   “我能行。”陆汀用纸巾捂着鼻子揉了揉,“我能忍。”   焦旭良:“……”   婚礼举行了一个小时,新婚的小夫妻俩从台上下去后,各自又换了敬酒服。酒席快结束时,两人来到了焦旭良这儿。   康成明举着酒杯,说着早就备好的感谢话。   焦旭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轮到陆汀时,他伸手挡下,“小康总,我这位小友酒精过敏,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康成明笑了笑,“抱歉,我事先不清楚。”   他对陆汀并不在意,只以为是焦旭良的晚辈,是听黎双说青年的脸熟才过来看看。   黎双红唇浅笑,漂亮的手指捏着果汁杯,柔声道:“你叫陆汀对吧,我们之前在方向东的台球厅见过,抱歉,我当时可能吓到你了,只是你实在长得像我过世的弟弟,所以才不由自主跟着你去了卫生间,后来还跟方向东打听了你的名字,希望你别介意。”   女人的神情不似作伪,陆汀毫不慌乱接下她的理由,“我看着黎小姐也有点面善。”   黎双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忽然短促的“啊”了一声,“陆汀,你是H大毕业的吧,我们应该在学校见过。”   陆汀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愣了下,紧接着便听对面的女人说,“去年我回学校找老师帮点小忙,午餐在xx圆吃的,你当时也在那里吧,我记得我当时和你说过话。”   陆汀记得的确有这件事,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   黎双笑了:“当时就觉得你长得像我弟弟才来搭讪的,你当时好像被吓到了,问你要微信号也没给。”   陆汀:“……”当时以为是来搭讪的。   黎双不起眼的小插曲,他早就忘了,如今仔细一回想,那个女人确实是眼前的黎双没错。只是当时的黎双一张素颜,衣服也很保守。跟眼前的明艳女人相比,差距很大。   见青年想起自己,黎双松了口气似的,“学弟,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康成明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喂,你老公就在这儿站着,你不怕我吃醋吗?”   黎双仰头亲了亲男人的下巴,“现在还吃醋吗?”   康成明摸了摸下颌,别开脸看向一旁,有些不好意思。   陆汀:“……”狗粮。   黎双催促道:“学弟,联系方式?”   陆汀刚要说话,就打了个喷嚏,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康成明大概觉得他是故意的,不满的搂着妻子往后退。   陆汀:“抱歉,我对香水过敏。”   青年的鼻尖和眼圈都泛着红,很难受的样子。康成明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过激,说了一声抱歉,随后就带着黎双先走了。   离开前,黎双回头看了眼青年,目光深邃怀念,仿佛真的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但是陆汀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随着深入回忆,他想起当初黎双第一次在食堂看见他的时候,眼神并没有惊讶和念旧,也没有要电话号码,只是问路罢了。   这个女人大概是觉得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不记得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了。亦或者,她根本不怕谎言被拆穿,只是想找个由头跟他套近乎,好多接触接触。   焦旭良摸着自己的下巴,从后面靠上来,“陆先生,我怎么觉得那位黎小姐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陆汀:“你想知道吗?”   焦旭良:“想啊。”   “嗯,我也很想知道。”陆汀的手按在焦旭良的肩上,“不是说要走了吗?”   焦旭良回过神,“我去打声招呼。”   “陆汀,你真的对香水过敏吗?”焦太太自己也喷了香水,而一直跟她待在一起的陆汀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想起黎双身上的气味,她表示理解,“是因为她身上的气味太浓了吗?”   “我嗅觉比较敏感。”陆汀没有藏着掖着,“焦太太,普通女孩子喷香水,会像黎小姐那样吗?”   “怎么可能。” 焦太太也不很理解,“黎小姐身上得喷了半瓶香水吧,康成明居然也不觉得呛。”   焦树树在一旁翻了个小白眼,“妈妈,你们这不懂了吧,这就叫爱得深沉。”   焦太太捏着女儿的鼻子说:“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陆汀在一旁静静看着你来我往的母女俩,心里有淡淡的羡慕,和怅然若失。   很快,焦旭良跟主家打完招呼回来了,他喝了酒,不能再开车,换陆汀去了驾驶座。他把三人送回家,谢绝了焦旭良要叫司机的好意。   林兆琛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公司,此刻坐在车,正往家赶。   眼看着快到家了,他忽然冲前面的司机说:“停车。”   司机紧急刹车,正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见老板推开车门急忙走了下去。   林兆琛站在路边,对着马路对面的青年挥手:“陆汀!”   陆汀循声望过去,蹿过马路去到林兆琛面前,“林先生。”   林兆琛一直持续关注着这片别墅区的鬼哭后续,知道陆汀在中间出了不少力,“刚刚从焦旭良家出来?”问完不等陆汀回答,一把拉住青年的手,将人往车里带,“怎么到家门口了也不进去?走吧,今晚就住在家里,别回恒华小区了。”   大概是老人的手太过宽大温暖,亦或者是因为那声“家”,陆汀轻轻点了点头。   上车后,汽车快速发动。   林兆琛看着青年的脸,蹙眉,“是不是瘦了?今晚让李婶好好给你补补。”   陆汀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我感觉自己最近好像胖了。”   “没有。”林兆琛英气的眉毛一皱,就显得有点凶,“你可千万别学有的年轻人那样减肥,对身体不好。”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森源集团董事长,此刻像个和蔼可亲,爱唠叨孙子的普通老头儿。   陆汀心里暖洋洋的,那些失落和艳羡,随着林兆琛真心实意的关心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这位两鬓泛着银丝的老人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家人看待,焦树树有爸爸妈妈,而他有即将陪伴他走过一生的小叔叔,有林家父子和三个室友,以及伴他成长,给予过他很多帮助的方向宇。   谁说,亲人就一定要有血缘关系。 第86章   上行下效。   在林家, 陆汀是真真实实的小少爷,从管家到厨房阿姨,每一个人对他都恭恭敬敬, 年长的几位在看向他时,眼底总带着几分慈爱。   管家从楼上抱下来一堆零食, 说是老爷早早就让人准备好, 等着陆少爷下次来的时候好吃着玩儿。   “楼上的影音室也稍微装修了下, 派人送来了一套新设备。”管家板着张严肃的脸,眼底泛着柔和。   “谢谢林先生。”陆汀转头冲林兆琛粲然一笑。   林兆琛早年忙着生意,三十多岁才有了林之炎, 之后才是林之风, 妻子过世后, 家里唯一性子柔软的存在也没了, 这个家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冷硬。   陆汀的到来就像是一缕阳光洒进冰冷的寒冬,让父子三人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加上陆汀年纪本来就小, 笑起来比花还好看,他们总忍不住想多宠一宠。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林兆琛清了下嗓子, 握着拐杖的手轻微收紧, “这次的事情解决的还算顺利吧, 有没有受伤?”   “没有。”陆汀道, “林先生关注了后续?”   “事情后续发展那么严重, 你林大哥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刷手机, 最后那场直播我们也看了。”林兆琛叹了口气, “人心难测啊。”   那个女人他曾在某家的宴会上见过, 实在看不出内心会那样恶。   “网络上对你和小叔的讨论很多, 我让之风把它们都压了下去,你就不用担心了。”林兆琛仰着脖子,挺着胸膛,视线若有似无地瞥向陆汀身旁。   空空如也,小叔没有现身。但他预感,小叔一定就在这间屋子里。   看出他心头在想什么,陆汀暗笑林归和林兆琛果然是叔侄,明明想要表扬,却死要面子。   轻咳一声,陆汀道:“我代小叔叔说声谢谢。”   没得到小叔的感谢,得到小婶的也不错。林兆琛探身往前,压着嗓子问,“陆汀啊,你之前说小叔吩咐让我们快点把房子装修好,是不是意味着……”   “是。”老人的激动得直颤,陆汀伸手按住,“他要回来了。”   这个“回”字不只是说明林归即将拥有活人的躯体,还意味着,他将再一次回到这个生养他的家族。   林兆琛知道他不会回这栋宅子,但内心还是欣喜。   从来不敢想,那名倚着窗栏,披着一身月华,单手执书的矜贵男人,还能再一次,以鲜活的姿态站到他面前。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林兆琛喊出了声,尾音颤得厉害。陆汀看了眼凹陷下去的沙发扶手,林归的身形显露出来,长腿斜压着柔软的皮质,修长的胳膊扶住青年背后的靠背,缄默地看向有些失态的老人。   陆汀抽了张纸递过去,林兆琛者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出来了。   “让你见笑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陆汀垂着眼皮,新手机还没到,旧手机死机频率越来越高,他只能玩儿自己的手指。   十根手指纤长白嫩,关节不宽不窄,修剪得圆润的指尖泛着淡淡粉色。林归忽然伸手握住,声音紧绷着,“别动了。”   陆汀挣动几下,没挣开,索性放弃。   青年的带着点肉,又没有女人柔软,可是握在手里刚刚好。   这几根手指不消停的绞在一起时,林归没来由的心里烦躁,如今它们在自己手中安静下来,拇指按在对方的掌根上,林归又开始不满足,想试试看,那十根手指是不是如看到的那样灵活。   林归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陆汀低头,啧了一声,男人的拇指正摩挲着他的手背。   这是有多无聊才会跑来玩他的手!   大厅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被腊月寒冬冻住了似的。林兆琛有种自己很多余的错觉,他撑着拐杖站起来,对陆汀道:“我上楼去处理一点公务。”   年纪一大把了,回到家居然还要加班,守财难啊。陆汀乖顺的点点头,目送老人离开后,扭头对只有他才能看见的男人说:“林先生对你的感情很深。”   林归从纷乱中回过神,想松开又有点舍不得。直到陆汀再次挣扎,他终于放开那只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摩挲着,没握够。   半晌没等到男人开口,陆汀出声提醒,“不能说吗?”   林归不悦的抿了下唇,不冷不热道:“兆琛儿时不太受宠,他父母是商业联姻,双方对这个儿子都不太上心,却又很矛盾地希望他能有出息,能执掌林家。那年他只有四岁,因为学业问题被家庭教师抽了手掌心,父母知道后不但没有责怪老师随意体罚,反而搬出家法,用藤条抽打他,说他玩心太重,将来怎么担当大任。”   “四岁?”陆汀听傻了,四岁的时候他还在爸爸妈妈的保护下玩泥巴呢。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路过祠堂的时候看见他躺在地上,脸被高温烧得通红。就把他带回了我屋里,又叫了家庭医生过来。从那之后,他就经常来找我。”   “林家那时候住的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他有事没事,就搭着凳子,趴在窗框上偷看我。”   这些往事在林归心里翻不起任何水花,见陆汀听得津津有味,原本打算就此打住的念头一松,薄唇继续翕动着。   “兆琛年幼的时候,还算听话可爱。”   林归向来话少,但他发现最近自己在陆汀面前的话越来也多,做完最后的总结后,男人便安静下来。   陆汀仰头看着书房所在的二楼,难怪林兆琛对林归的一切事情都那么在意,原来是因为童年时,曾从小叔这里得到过一次照拂。   “陆汀。”林之风终于下班回来了。   他解开衬衣顶端的纽扣,挽起袖子,对外那副稳重的模样褪去大半。   靠坐到距离陆汀不远的沙发上,他一边抽掉领带,一边确认道:“听爸爸说装修得加快速度。”   “嗯。”陆汀对装修一窍不通,“能早点住进去吗?”   “当然可以。”林之风道,“听我哥说,所有的用材都是最新的环保材料,装好就能住。”   说完,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一敲,从拎回来的纸袋里掏出两个盒子,“从公司回来的时候,我哥让我去新房子转了一圈,正好碰见黄小姐,听说你在林家后,托我把这个带给你。”   “是手机。”陆汀接过,三两下拆了包装,把卡装了进去。   林之风指着另一个没拆封的问:“那一部是?”   “给小叔叔准备的。”陆汀忙着捣鼓新手机,头也不抬道,“黑色的,他应该会喜欢吧。”   林之风从善如流,“这么搭配正好,他一定喜欢。”   “什么搭配?”陆汀有点没听懂,抬头望过去。   林之风竖起两根食指并到一起,“一黑一白,情侣款呗。”   林归的脸泛起了红,见青年的眼珠子往自己的方向转动,心里泛起一股热潮,心头一慌,转身就原地消失了。   林家在吃住方面将陆汀照顾得很好,清早起来,连牙膏都被管家早就挤好了。   陆汀洗漱完下楼吃早餐,林兆琛已经坐在桌旁看报纸,见青年面色红润,想必昨晚睡得很不错。反观自己……林兆琛叹了口气,昨晚差点没被吓死。   见他气色不好,陆汀问:“昨晚没睡好吗?”   林兆琛:“昨晚下楼倒水,发现满屋子盘踞着许多不知名的藤条,黑压压的一片,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是你小叔,别怕。”陆汀无语,小叔叔大半夜侵占地盘的习惯竟然还没有改掉。   林兆琛连连点头,“我知道,后来我在客厅里看见他了,就坐在茶几前,手里把玩着你给他买的手机,不过好像没拆封。”   陆汀:“玩了一夜?”   “应该是。”林兆琛苦哈哈地道,“受了惊吓后我一直失眠,没听见其他响动。小叔他可能一直坐在客厅。”   陆汀扶额,难怪今早起来没看见人,手臂上暗淡的藤纹也说明林归没有寄身到自己身体里。   “那他现在人呢?”   “书房,用电脑上网。”林兆琛感叹,“小叔真是与时代同行,电脑用得比我强。”   陆汀:“他学习能力很强。”   “理应如此,从前听过世的老管家说过,小叔叔如果没有生病,林家应该由他掌权。”说起这话,林兆琛脸上是慢慢地理所应当,仿佛家财万贯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早餐后没多久,管家递来消息,说焦旭良来了。   陆汀这才想起之前让焦旭良帮忙查的事,居然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焦旭良手下的产业和林家比不了,进来后见林兆琛也在,难免有些拘谨。林兆琛索性直接去了公司,给两人留下谈话空间。   “冒昧的问一句,陆先生和林家到底是什么关系?”焦旭良心里好奇得要死,就算陆汀是陆家的孩子,也不该和林家关系这么亲近。   “亲戚。”正好管家送茶上来,陆汀接过放到焦旭良面前,“先聊正事吧。”   “康成明和黎双之间的事情不算什么秘密,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听清楚了。康成明是一年多之前认识的黎双,黎双当时只是他们公司的设计部的助理,因为一点小误会,两人说了几句话。自那之后,康成明就对她一见钟情,开始了疯狂追求。”   “黎双一直在拒绝,而且态度坚决。大概是烈女怕缠郎吧,四个月前,黎双终于答应追求,成了康成明的女朋友。之后大约过了一个多月,黎双的父母就死了。”   “我记得焦太太说,他父母是一起外出的时候出的意外。”   “这件事我也找人证实了,的确如此。”焦旭良道,“奇怪的是,黎家夫妻间的关系一直很糟,根据邻居的说法,两人保持着这种水火不容的恶劣的关系已经十几年了,但就在出事前几天,他们突然转性,关系好得不得了,整日同进同出,就是出门买菜也一定要挽着手。”   “如果他们的关系还像之前那样,根本不会双双身亡。”   焦旭良:“可以这么说。”   陆汀:“接着说。”   “两人的尸体在殡仪馆停了整七天,周围人都说黎双能在父亲死后,对他曾经的打骂既往不咎,是个重生恩的好姑娘。因为这事儿,康太太对她更加喜欢了,但是并没有催着结婚。”   “不对啊。”陆汀说。   “当然不对。”焦旭良面色凝重,浓眉眉梢都快怼到一起了,“婚礼之前,康成明没有求过婚,他们越过了订婚的程序,直接结婚,而且很急,仅仅花了两个月不到来筹备婚礼。”   “酒店、婚礼策划,全都是花了大价钱整的加急。尤其是婚礼场地,为了包场,康成明三番五次亲自找到庄园的负责人,好说歹说才把场地谈妥。”   “相比之下,黎双就显得淡定很多。大概正是因为她这副淡然的性子,让康成明没有安全感,所以才这么着急结婚吧。”   陆汀道:“女方刚刚死了父母,一些讲究人家应该有说辞才对。”   “康家就那么一个儿子,宠呗。”焦旭良说,“听说康太太起初不答应,觉得一百天都不到,不吉利。可是康成明态度坚决,跟家里大吵大闹,非要将黎双跟自己绑在一块儿才安心。”   陆汀喝了口水,心想这康成明到底爱黎双到了什么地步,为她可以放下身段亲自谈求人办事,也能为了她和家里撕破脸。   “虽然中间有些地方不合礼数,但新时代嘛,有些陈规旧矩不必全都遵守吧。”焦旭良说完忍不住感叹一句,“经历的波折不算少,但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   陆汀放下杯子,玻璃杯底磕到桌面发出脆响。   见青年眉头紧皱,焦旭良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疑惑间抖了一支烟出来夹在指尖,反应过来是在别人家,又讪讪的收起来,目光恰好扫过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总算反应过来了。   对啊,就像那天他们在桌上说的一样,太突然了。   两个相爱的人若结婚,对于任何结婚琐事都会非常在意,精挑细选,不可能像康成明和黎双那样抢着投胎似的赶时间。   还有黎双的父母,感情上的转折来得毫无征兆。   焦旭良不知想到什么,身上起了一层密实的冷汗,“陆先生,陆汀……”   陆汀被他叫魂似的声音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揉着额角说:“人突然改变行事风格或者性情大变,不一定是鬼上身。”   焦旭良挺直的后背弯曲下来,扯着衣服领子扇了扇,“吓死我了。”   陆汀仔细回忆着那日见过的康成明,男人气质上乘,还没靠近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暖洋洋的,这是阳气略高的表现,这一类人不容易撞鬼。   “黎双那天骗人了。”青年把与黎双曾经的短暂交集讲了一遍。   “真的只是问路?”焦旭良没想到那个女人敢当着本人的面乱撒谎,“那,那她说你像她弟弟也是假的?”   想起自己有关系能查到死亡证明,他取出手机,“你等等,我找朋友问一下,很快。”   这通电话焦旭良打了十几分钟,陆汀隔着落地窗,看见他在院子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嘴唇飞快的问话,显然黎家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脚步声从外面踏进来,陆汀抬眸看过去。   “黎双的确有个弟弟,但在十几年前就死了,而且对方在世的时候,双方关系并不好。”焦旭良忽然觉得那个漂亮的女人心思深得可怕,她对陆汀说那些话的时候,眉眼含情,俨然对死去的弟十分思念。   陆汀觉得,只有一句经典台词能描述眼下的情况,“如果她这么做是想引起我的注意,那么这个女人成功了。”   “我刚刚还问到了一点其他的。”焦旭良说,“黎双弟弟是落水身亡,当时除了黎双在场,还有另一个女生。”   陆汀:“谁?”   焦旭良:“不清楚,我朋友说那件事他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开死亡证明而时候,黎家夫妻俩哭喊得很厉害,一直喊着让黎双还她弟弟的命。之后,黎母积劳成疾,开始生病。”   “你们刚刚聊了那么久,应该不止这些吧?”   “黎双受不了母亲终日的谩骂和父亲的酒后动手,没多久就搬出去了,和一个女同学一起住。”   “十几年前,她那时候多大?”   “十六岁。”焦旭良说,“我朋友说,当时黎双不回家,黎家夫妻俩还去报过警。警察出面调停过,但没用,因为涉及到家庭暴力,最后还出动了妇联调解。”   “后来呢?”陆汀问。   焦旭良:“后来黎双父母收了黎双朋友的钱,默认黎双住在别人家里。”   “弟弟落水,黎双搬家,父母妥协。”陆汀有种怪异的感觉,“为什么这其中,总是夹杂着她朋友的影子?”   焦旭良一愣,“对啊,我朋友说那女孩和黎双同岁,她当时年纪也不大,哪来的钱给黎双父母?难道是个手里零花钱宽裕的富二代?”   陆汀沉默一阵,思绪中是那天的婚礼现场,过了会儿,他笃定道:“那天婚礼上,黎双和几个伴娘并不熟悉。”   从头到尾,黎双对伴娘的态度都很拘谨,就连从伴娘手中接过酒也要小声道谢。说不定,在婚礼之前,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焦旭良只需要轻微一点拨,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查,“伴娘的事情简单,只需要弄到宾客名单就行。”   动用了几条关系网,最终确认,黎双的伴娘都是康成明的朋友。婚礼上,黎双的亲人朋友,一个也没有来。   包括在青春期,给予了她帮助的好朋友。   难道两人中途决裂了?   说不出缘由,陆汀对那个女生非常在意,迫切的性想要挖出她的一切。   焦旭良的能力有限,再往深查只能托其他关系,而且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好在中午林之炎回来用餐,听两人说了之后,提议道:“我在教育界认识一些人,兴许能从黎双从前的学校入手。”   两天后,关于黎双的完整资料到了手了。   教授过黎双的老师,竟然对黎双的好友全然不知,没有一个人见过听过。   而除了黎双本人外,唯一可能见过那个女生的人——黎家父母,已经死了。 第87章   “不是说是同学吗?”焦旭良现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觉得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能扯上玄学灵异。   林之炎手里转着手机,另一只手撑着额角,“看来黎双和她那位朋友都说了谎, 可是为什么呢?”   被两双眼睛一起盯着,陆汀下意识坐直, 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我也不清楚。”   黎双处处透着古怪, 好像只要和她沾染上,就意味着欺骗和死亡。这种感觉来得突兀,连陆汀都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样的情绪, 唯一的解释是, 增强的第六感在给他预警。   焦旭良赖在林家吃了晚饭才走, 陆汀又住了一夜,第二天由林之炎亲自送回去。   刚到楼下, 碰见一名快递员。   快递员认得陆汀, 将一封快件递上来请他签字。   陆汀不记得自己最近有网购过东西,奇怪道:“里面是什么?”   快递员仔细看了下快递单,“应该是一份文件。”   停好车的林之炎下攥着车钥匙走过去, 询问是怎么回事。   快递员被男人身上的气势慑住, 赶忙说:“陆先生有一份文件需要签收。”   签收结束, 快递员骑着三轮车去了下一个单元。陆汀站在原地, 捧着快递蹙眉看着上面的地址, 是一家传媒公司。   两人坐在楼下长凳上, 撕开纸袋抽出里面的纸张, 白底黑字写着:【惊悚之约, 邀您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陆汀接连把这行字看了三遍, 一脸茫然。   “你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见青年摇头,林之炎眉心拧紧,记下公司名字后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去查一下。   惊悚之旅是一档惊悚探险类节目,文件中省去了邀请环节,直接在合约中表述了参与节目的酬劳和各种注意事项,仿佛笃定陆汀会接受。   合约中还写明,陆汀必须和其他人一起在不同的鬼宅居住生活。只要能坚持到最后,就能拿到三百万的奖金。   “鬼宅?”陆汀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种节目为什么要来找他?   林之炎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捏着手机的手青筋凸起。陆汀很低调,做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对外宣传过,而网络上关于他和林归身份的猜测,也已经被集团公关部给摁了下去。   至于更早之前,“扳手先生”拍到的仅仅只是背影照而已,连脸都没露,不可能顺藤摸瓜查到家庭住址。   发来这份文件的人,不但对陆汀的基本资料有所了解,还可能知道他身负法术。   助理那边很快传回了消息,传媒公司叫心广传媒,是家注册不到一周的新公司。受最近网络上各种灵异传言的启发,他们打算做一档探险类节目。   惊悚之旅的策划案仅花了三天就写好了,随后马不停蹄地给网络上比较火的几位大师寄了文件。   公司那头行事简单粗暴,你愿意就直接打电话询问,然后签字,没有回应公司方面就找其他人。至于陆汀这个素人为什么会受到文件,暂不清楚。   林之炎的手机开着免提,他看了陆汀一眼,对助理道:“约他们负责人见面”   助理知道那位没来公司露过面的陆少爷,是林家的掌心宝,再次联系到心广传媒的负责人后,根据林之炎的行程表,作了安排。   林之炎记下见面的地址和电话,从陆汀手里拿过文件,“下午我先去会会对方。”   陆汀既不是网红大师,也没有对外曝光过私人信息,他本人也很好奇,对方是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我也想去。”   林之炎看了眼表,“下午我来接你。接下来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室友们都去上班了,家里静悄悄的。   陆汀窝在沙发上,取出另一个没开封的手机放到桌上,“小叔叔,这是给你的,手机卡我在网上拍了,等下就送到。”   一双手伸过来拆开塑封盒,黑色的镜面外壳衬得指尖异常白皙。   “黑色的。”陆汀仰头望着林归,“你喜欢吗?不喜欢可以和我换。”   林归想起昨天林之风调侃的“情侣款”,心头涌出一股热意,沿着筋脉到处乱窜。他声音嘶哑,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异样情绪,“不用。”   陆汀观察着男人的表情,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红润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怎么看都不像欣喜的样子。可他的眼睛又很湿润,脸颊泛着很浅很浅的粉色。   小叔叔冥寿已经快八十了,头一次拥有自己的手机,能不激动得脸红吗!可他是长辈啊,必须绷着面子,不能像年轻人那样高兴得手舞足蹈。   想想有点可怜。   年纪大了,连一点真实情绪都不能表达出来。   “其实你不需要有年龄包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我不会笑话你的。”陆汀两手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望着男人,“你在我这里,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林归淡淡扫了青年一眼,冷斥道:“不知所云。”脸上却也更红了,带着几分凶狠的架势,拿着手机转过身去。   陆汀捂着嘴偷笑,脸皮真薄,要是哪天谈恋爱了,还不得羞死。   林归脸上的热度没下去,不想让青年看见自己的脸,背对着问,“你在笑什么。”   陆汀笑意不减,“我没笑你。”   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显是故意在揶揄人。林归猝然转身,身形在瞬间逼近,将青年压在沙发上。高大的身躯带着逼人的寒气,如同密不透风的冰墙围绕四周。   陆汀缩着肩膀,拼命往后靠。   林归攫住他的双眼,“你喜欢我,看我因为你三两句话就羞臊脸红,是不是很得意。”   陆汀先是一愣,惊恐大喊道:“我没有!”   林归很确定自己不喜欢男人,听到青年的回答后本该松口气才对,心却不听使唤地一点一点往下坠,扯得五脏六腑泛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他脸上红色褪去,变得青白,“没有什么?”   陆汀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喜欢你,也没有逗你。”   “都没有?”林归脸色难看,掌心覆上青年修长的脖子,五指虚虚握住,“那你为什么送我情侣手机?”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陆汀都要快吓死了,绷着的那根神经松懈下来,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有刻意送情侣款,只是为了好区分才选了两个颜色。当然也有其他颜色,可不是基佬紫就是青草绿,你应该都不想要吧。”   林归无法描述心里的感觉,巨大的失落让他的脸色阴沉无比,松开桎梏的手指,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青年出神。   羞愤,懊恼,尴尬,此刻他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尤其是被陆汀看着的时候,内心有种前所未有的无措感。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误会而已,放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不值一提,可他就是很在意。   再也无法否认和自欺自人,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个人。   所以才会因为一部手机反应这么大;会因为陆汀的一句否认心慌意乱;会趁着陆汀熟睡,用嘴唇和舌头去舔舐亲吻他手臂上的伤口;也会因为陆汀将过多的目光停放在他人身上而不悦……过往中许多不起眼的片段,都是最好的证明。   林归怔怔的,声音又低又沉,“真的不喜欢我?”   被同性喜欢这件事居然令男人反应那么大,陆汀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对方恐同,飞快说道:“喜欢当然喜欢,但是晚辈对长辈,哥们儿对哥们儿那种喜欢。”   怕对方不信,他还举手对天发誓:“我陆汀要是对你有男男之情,天打雷……”   “闭嘴!”林归凛声呵斥,抓着陆汀的手摁下去。   陆汀被吼得差点耳鸣,正想说什么,却发现男人的眼神有些委屈。   人影从眼前晃过,先是一阵关门响,随后便是咔嚓两声,卧室门被反锁了。   陆汀无语了,至于气成这样嘛,不会偷偷在里面发脾气吧?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听见拖拉凳子的声音。   林归坐在房间里,目光越出窗户,漫无目的地看着小区步道上散步的人。   这一刻,他的心像被掏空了,寒风从中灌过,他能感觉到细细密密的寒冷和疼痛。   陆汀不喜欢他。   不喜欢。   他。   没有力气再维持向来刻板端正的坐姿了,男人高大的身躯弯曲着趴到桌上,脸颊枕着手臂,目光尽头就是青年的床。   每天夜里,他都会守着陆汀睡着,又在清晨看着他从梦中清醒。   陆汀睡觉不太规矩,时常因为太热把腿从被子里伸出来,他觉得这样不好,又不方便用手去触碰,总是操控藤蔓替青年重新盖好被子。   仔细回忆,他竟然想不起自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陆汀做这些琐事,想不起是从哪一天开始,对陆汀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但这并不重要,喜欢是很复杂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不经意的触碰,都会成为喜欢的源点。他只要确定自己的情感就够了,细枝末节是点缀。   可这些跟陆汀没有关系,因为他不喜欢他。   林归觉得现在连趴着都觉得好累,浑身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从头发丝到手指都是无力。   烈日随着时间一点点地削减温度,热烘烘的屋子转凉,木门另一侧传来叩门声,然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张纸条和一张手机卡从门缝下递进来。   林归看了会儿,走过将两样东西拿起来。纸条上写着怎么装手机卡和用手机号注册微信。   “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我能给你发微信吗?”陆汀的声音隔着门板不太真切,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林归闷声:“嗯。”   有回应就好,陆汀安心了,脸颊贴在门上,“那你先把手机卡装上,装好后给我一个信号。”   陆汀性格温软体贴,可以预见,对方一定是看他心情不好,特意来哄人的。林归的心情瞬间好起来,唇角扬起,按照操作指示放好电话卡,注册了社交账号,指关节在门上轻轻撞击。   客厅,陆汀手指飞快点动,十几秒后,便听见门后传来信息送达成功的提示音。   【我知道你还在不高兴,以后我尽量不和你靠得太近,说话也注意分寸,绝对不送情侣款,你别生气啦。】   林归:“……”要气死了。 第88章   房门打开, 林归握着门把手,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白。   淡色的深邃瞳孔中晃动着幽深的波光,一把揪住正要转身的青年, 结实有力的胳膊摁着对方的肩膀,将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林归:“不用保持距离。”   陆汀被男人看得有点发懵,那其中的深沉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使他慌张, 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好顺从。   “哦。”意识到回答太简单,陆汀又点头说了一声, “好。”   林归睫毛垂下,遮住了强势的眼神,“是不喜欢男人,还是不喜欢我。”   大少爷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陆汀赶忙用保证的口吻说:“你放心, 都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变卦。所以小叔叔,你很安全。”   林归倏地撩起眼皮, 闪着寒光的双眸让陆汀心头一颤。就在他以为男人还要做什么的时候,林归忽然松手,轻轻朝后背推了一把。   陆汀回头,高大的身躯还是那样的挺拔,立在静谧的环境中,透几分落寞和寂寥。   好像他无论怎么回答, 小叔叔都不太高兴。   那以后怎么办, 到底要不要保持距离?   纠结间, 林归再次转身倒回来, 大手掐着陆汀的胳膊, 琥珀色的眼睛被些许刘海遮住,褪去锋芒,但眼底极强的侵略性是无法遮住的。   恍然间,陆汀有种被猛兽盯上,即将被拆解入腹的颤栗感。   林归细细描绘着青年的眉眼,眼底燃起一簇冷火,手指移上来掐住陆汀的脸蛋捏了捏。不喜欢又怎么样,陆汀已经和他绑在了一起,谁也抢不走。   他们的时间有很多,可以慢慢来。   林归松开指间的软肉,指腹贴着陆汀的额头拍了拍,“要乖,要听话,记住了吗?”   陆汀点头如捣蒜,“知道了。”   林归沉吟一声,“去玩儿吧。”   “……”陆汀不知道大少爷又在抽什么风,明明已经躲进了厨房,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如影随形的视线。   比任何时候都要直白灼|热,仿佛要将他的后背戳出两个窟窿。   陆汀榨果汁的手一抖,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到现在都没恢复正常。接下来两天得小心行事,免得又触到对方霉头。   榨好果汁,他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走进卧室,放到书桌上。   林归偏头,毫不掩饰地看向青年的脸,放弃内心的纠结和压抑后,许多曾被自己刻意忽略细微处也体现了出来。   例如,陆汀的眉眼鼻唇,哪里都长得合他的心意。   陆汀的声音很清润,带着青年人富有朝气的清脆。   陆汀的脖颈纤细,他的手指握上去刚刚好,掌心刻意完美的贴合在颈侧,感受下方脉搏的跳动。   陆汀很会照顾人,最穷的时候也愿意为他多花钱,如今有钱了,添置的第一个大件就是为了他。   关于陆汀的一切林归都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想,之前为什么要压抑自己,承认一句“我喜欢”怎么就那么难?   陆汀被看得都要走不动路了,他有证据怀疑,林归想用眼神杀死他。   转身后想起什么,他硬着头皮停下来,低声说,“榨果汁的水果都是有机的,没有杂质 ,你应该可以喝。”   放在往常,林归的答复永远都是一个字,“嗯”。现在,放弃内心纠葛后,从前被压抑的情绪疯狂的涌出,克制不住的想对青年温和热情一点。   “我会喝的,谢谢。”说完,嘴角荡出一丝笑意。   陆汀:“……”妈妈,他是不是犯病了。   清了下嗓子,陆汀指着门口弱弱道:“那,那我先出去了……”   “慢走。”林归温和的望着青年的侧脸,声音也柔得像水一样,再配上那张五官清绝的脸,陆汀觉得小叔叔可能真的成妖精了,现在指不定打主意想吸干他的精气!   陆汀行色匆忙,整个上午都没再进过房间。   林归察觉到对方在躲着自己,一向平静的心湖像被人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不断。他毫不犹豫地拿着书走出去,和青年一起坐到沙发上后,心才终于找回到安稳状态。   “别离我太远。”男人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恐吓,“也别躲着我。”   “我没有。”陆汀心虚的辩解,抬头时正好对上男人清冷的眼神,又立刻垂下脑袋,两手抓着膝盖不再吭声。   林归叹了口气,揉着额角打量陆汀故作老实的脸,轻声笑了,之前的突然转变好像把人给吓着了。   “不喜欢我对你太好?”   “也不是。”陆汀谨慎地看了眼林归,清冷的眼睛里染着笑意,他抿了下唇,大着胆子说,“就是有点太生分,而且我总感觉你憋着坏。”   “我能憋什么坏。”林归气笑了,温柔一下换来的居然这个结果,是他表情不对,还是语气不行?   “就是一种感觉,不是实指。”陆汀解释。   “行,我知道了。”林归别开眼,有点后悔以前对青年态度太冷,要是一开始两人就和平共处,现在一定是另一番景象。陆汀对他会更亲昵,不会因为自己一冷脸就戒备,说不定还会像普通朋友那样勾肩搭背,玩闹上头后抱在一起。   想着想着,林归有点酸,陆汀那天和方向宇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当时忍了又忍,才没有用刺把人扎开。   下午两点多,林之炎来接人。   两人坐在后排,前面的司机启动汽车,将车子开出了小区。   林之炎将一份资料递给陆汀,“心广传媒的成员很简单,一个总经理,一个副总,余下的是策划、宣传、外联,还有一个编剧。这个不到十个人的团队,在组成后不久就收到康家的投资意向,这一意向在他们得出‘惊悚之旅’的策划案后更加坚定,目前已经投了一部分钱进去。”   “康家?”陆汀想起黎双,“这事和康成明的新婚妻子有关系吗?”   “目前查到的结果是没有。”   陆汀还是觉得,这件事和黎双脱不了干系,只是不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建议是,待会儿谈完后直接拒绝。”林之炎看得出陆汀不想沾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想好好当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先试探一下。”如果背后有人设局,这件事情他根本就无法拒绝。   约见的咖啡厅在某商业中心楼下,周围行人行色匆匆,每一个人的面部都带着几分僵硬,没什么朝气,是被工作和生活给磋磨的。   心广传媒的老总姓贺,贺总长得微胖,带着圆圆的眼睛,是那种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长相。很普通,而且面相不太好,根本不像会做生意的。   陆汀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康家主动递出橄榄枝,他的项目无法成功推进下去。   “贺总。” 林之炎和对方握了手,没有介绍陆汀,而贺总也没有问,还对陆汀笑了一下,仿佛已经认识他。   林之炎给陆汀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们请你来是聊聊那份合约的事。”   贺总就是一个从底层小喽啰,哪见过林之炎这种身份的大老板,紧张之下额头上满是冷汗,“林先生有话直说。”   林之炎:“据我所知,你递出合约对象都是在网络上具有知名度的‘大师’,陆汀是唯一的例外,原因是什么?你又是从哪里知道他的私人信息的。”   贺总抽了张纸擦拭额角的汗水,“属意陆先生,是因为网友的推荐。您说的没错,我们请的的确都是网红,但千篇一律没意思不是,加一个素人进去,观众对于人员配置会更有期待感。”   林之炎:“您说得有道理。”   不咸不淡的夸奖,让贺总有些腿软,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他咽了口唾沫,后悔的想,早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小青年跟林家有关系,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直接发合约的。   陆汀两手搁在桌面上,冲着斜前方喊了一贺总,“能问一句,是谁推荐的我吗?”   “当然可以,那网友叫‘橘子不橘子’,她说你在她们公司帮忙找过人,后来从前段时间校园暴力直播中看到你,一眼就从背影认出是你。她说你肯定具有什么特殊能力,希望我们可以邀请你参加节目。”   “你们曾对外透露过新节目的内容?”陆汀问。   贺总一愣,讷讷的摇头:“没有。”   陆汀:“所以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贺总一张脸皱成了包子,见林之炎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苦哈哈地喊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骗人,不信你们自己看看。”   他点开私信,里面的确躺着一条推荐信息。   除此之外,像是为了证明陆汀的确不是一个普通人,网友还发了汪彭泽纪实小说的内容和照片,用坚定的语气说,小说里的人和直播里的肯定是同一人。   那天在常华盛公司里的人很多,陆汀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是公司职员发的这些信息,还是那些职员把看见的事情说出去,然后有人根据近日的各种怪事,作出某种联想后,单纯的想要引荐他。   “我不会参加的。”陆汀忽然出声,搞得贺总措手不及。   贺总眨了眨眼,从公文包里又掏出一份合约,和陆汀手里的那份一模一样,“可你不是已经签完字,回寄给我了吗?”   另一封文件上的字迹的确是自己的,陆汀笑了,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请他入瓮。   陆汀道,“既然签了字,我就不反悔了。不过贺总,你应该知道我有工作在身,如果节目录制的时间很长……”   “不会很长的。”贺总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是小制作,外景都是不用花钱的鬼宅,目前可挪用的所有经费,都用来请摄影师了,那位平日有其他工作,只有周末得空,所以我们的录制时间之后每周周末两天,一共四周。”   与其说是正规节目,惊悚之旅更像低成本的纪录片。   “这档节目应该上不了电视吧。”林之炎道,“所以你们的播放渠道是?”   “看吧视频。”贺总道,“既然是康家投资,肯定上的是他们的视频网站。我们这档节目是国内首屈,喜欢猎奇惊悚题材的观众肯定都会看,能给陆先生带来不少人气。”   陆汀笑了下,没有发表意见,眼神看着签好的那份文件出神。   签名肯定是从大学档案里临摹出来的,因为那段时间他跟风写瘦金体,写钩的时候顿笔很重。后来觉得那样写字太累,进入社会后就再也没那样装逼写过字。   是黎双,一定是她。   现在想来,那个女人那日刻意提起两人是校友,是不是已经料想到今天的局面?   她并不介意,陆汀怀疑到她的头上。   是赤|裸|裸的挑衅。   陆汀的手指放在唇边,玩味的蹭过唇角,他不但要加入惊悚之旅,还要拿走最后的奖金,他倒要看看,黎双还能有什么后招。   又聊了几句,林之炎示意贺总可以先走了。   贺总求之不得,离开前说了第一次录制的时间,希望陆汀不要迟到。   “我知道了。”青年回复的声音温软柔和,眼睛里的精光却十分扎人,贺总心头咯噔一下,转身走得飞快。   林之炎沉默片刻,不赞同道:“我觉得这是个局。”   “入了局,才能知道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反正如果这一局不接招,后面肯定还会出其他幺蛾子,陆汀把小蛋糕当成对方,用力戳了几下,偏头问,“林大哥,你不好奇吗?”   “真的不用,我可以应付。”为了让对方安心,陆汀搬出了林归, “而且还有小叔叔陪着我,不会有事。”   林之炎看了眼多要的那杯咖啡,自己和陆汀面前都还冒着热气,而那一杯已经凉了。显然,有个普通肉眼无法窥见到的人,正坐在那把椅子上,静静听着他们交谈。   林之炎妥协,“林一就在隔壁监工,有事可以吩咐他去做。”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上飘着淡淡云朵,太阳没有前几日那么烈,适合出去走走。   见青年慵懒的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   陆汀:“林大哥有事你就先走吧,我等下还要出去随便逛逛。”   林之炎看了眼腕表,约见的合作方已经快到了,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叠粉钞塞到陆汀手里,“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钱不够就刷我爸给你的那张卡。”   说起黑卡,林之炎止不住笑了下,“你不花卡里的钱,我爸以为你跟他客气生分,愁得最近头发都白了几根。”   陆汀:“……哪有那么夸张,我知道了林大哥。”   听着那一声声的林大哥,林之炎身心舒畅,他和林之风差不了两岁,那小子从小就又傲又倔,从来不叫哥。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得到满足了。   林之炎冲他挥了挥手,上车后,又给陆汀发了一个大红包。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笑着说:“大少爷这是把陆少爷当小孩子了吧。”   林之炎:“小了我快十岁,可不就是小孩子吗?”   陆汀收了红包,吃完蛋糕才离开。他背着手走在街上,阳光洒在皮肤上,带着轻微热意。轻微的风拂面,似乎在提醒城市里的人,秋天快到了。   公园里,陆汀随意找了一张长凳坐下来,仰头往后靠时,一片叶子扬扬洒洒飘下来,正好盖住他的眼睛。   “陆汀。”女人温婉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陆玲晚姿势亲昵地想要摘掉青年眼睛上的叶片,指尖刚要碰到叶柄,尖锐的刺痛逼的她不得不缩回手。   陆汀侧头,让叶子从脸上掉下去,“最近天气干燥,容易有静电。”   陆玲晚握着仍在刺痛的手,静电带来的疼痛不可能存在这么久,却又想不出别的缘由。她抿抿嘴,佯装不在意地甩了甩那只手,主动向陆汀解释。   “我跟人在附近谈生意,开车离开时正好看见你和林先生坐在里面聊天。”她打量着陆汀神色,试探道,“你和林家似乎走得很近。”   “还好。”陆汀敷衍道,不明白陆玲晚找自己做什么。   他和陆啸偶尔还能呛两句,和陆玲晚的交集则约等于无。   陆玲晚很在意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对像他这样被踢出族谱,逐出家门的弃子,连一个眼神都不吝惜给。   很早之前陆汀就有种感觉,端庄大方只是堂姐的表象。这一感觉,在那天宴会上得到了证实。   “林家的触手遍布各个行业,又是做实业起家,底子很厚。你搭上他们,就等于是和荣华富贵沾了边,林家随便从手指头缝漏点,都能撑死你。”陆玲晚说话时一直带着笑,言语间尽是高高在上。   陆汀不怎么在意的“哦”了一声,“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陆玲晚笑了,递上一张支票,“按照市场价,这些钱够买你手里的祖宅了。”   陆汀数了下有几个零,暗道陆家真是大手笔,可惜了,他只爱自己靠劳动换来的钱,其他的都是臭狗|屎。   见青年不为所动,陆玲晚脸上挂不住了,“嫌少了?”捏着支票的手指一用力,平整的纸张上多出几道褶皱,她压着脾气好言相劝,“陆家的祖宅,理应还给我们陆家,我拿钱给你买,是看在以前曾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情分。陆汀,听堂姐一句劝,见好就收,别太贪心,这些钱够你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祖宅对陆汀来说可有可无,但事关林归,他必须把屋子留住。   “我不卖。”陆汀淡然的双眼变得锋利,身上那股暖融融的气质消退,让他显得沉稳而强势,“还有,祖宅已经不是陆家的住宅了,它改姓了。”   “你什么意思?”陆玲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汀:“我已经知道了,我不是陆家的孩子。祖宅现在跟我姓,和你们陆家没关系。”   “谁告诉你,你不是陆家的血脉?!”陆玲晚惊讶,错愕,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连她都不知道!   陆汀欣赏着对方调色盘似的脸,“陆啸亲口承认的呗。”   乱了,全乱套了!   陆玲晚没想到阻拦事情推进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件出其不意的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说。   她尴尬地抚弄两下头发,“我明天再来找你。”说完离开长椅,越过半人高的公园篱笆,上了马路对面的红色轿车。   路上,陆玲晚脑海中一直回想着陆汀的话。   为什么爷爷从小就不待见陆汀,为什么从来不教他法术,为什么大伯和大伯母一过世,就立刻把人赶走,丝毫不担心一个小小的孩子要怎么在外面生活。   原来,原来陆啸以前不是随口骂人,陆汀竟然真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红色轿车疾驰而过,轮胎擦过粗糙的地面,发出吱呀的刺耳声。急刹车后,陆玲晚带着一脸严肃去了公司顶楼。   “爸。”她推门迈进去,看见首席秘书刚从她爸身上下来,厌恶的皱了下眉。   陆丰示意秘书先出去,不悦地看着自己女儿:“进来不知道敲门?”   陆玲晚深吸口气,将刚刚那一幕带来的恶心感逼出胸腔,这才将向陆汀买房失败的事情说出来。她直勾勾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他不卖的理由是什么吗?”   陆丰被女儿看得很不舒服,不由得挺直腰板回视,“什么?”   “他说祖宅跟他姓,但不跟我们姓。”陆玲晚道,“换句话说,祖宅跟陆家没关系了。他犯不着看在亲人的面子上卖给我们。”   “什么他的我们的姓,你到底在说什么。”陆丰烦闷地掐着鼻梁揉按,“玲晚,你能不能表述清楚一些。”   “陆汀不是陆家的孩子,他说这些话是陆啸告诉他的。”   陆丰动作一顿,脸色倏地一白。   陆玲晚微眯起眼睛,从父亲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为什么全家人都知道,唯独将她排斥在外,难道她也不是亲生的吗?!   见女儿一副要发作的样子,陆丰急忙道:“这件事知道的只有你爷爷,我过世的大哥大嫂,还有就是我和你母亲,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我们跟你爷爷发过誓,不能说出去。”   “爷爷已经死了,誓言可以不作数。”陆玲晚冷声追问,“陆啸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89章   “应该是偷听到的。”陆丰一想到这个儿子就失望。   以前觉得, 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宠都是应该的。可自从那小子接连犯了两次蠢,让陆家声誉受损, 又有女儿的优秀作对比之后,他是越来越看不惯陆啸了。   明明都是同一个妈生的,陆啸的性子怎么就能那么急躁偏激?   “偷听?”陆玲晚深知陆老爷子是不谨慎的人, 在书房和卧室特意做过隔音, 外面应该不可能听到,所以是父母的谈话被偷听到了。   女儿的眼神过分尖锐,陆丰心里涌出一股轻微反感, 他皱起眉头质问:“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陆啸是从你和妈妈这里知道的吧。”陆玲晚说完眼神也变了,似乎不再纠结陆啸的事情,她放软了姿态,询问道, “爸爸,陆汀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会抱来我们家。”   陆丰放在桌下的腿带着转椅转了个圈, 起身走到女儿面前,“他是个没人要的弃婴,几个月大就被扔在孤儿院门口。你爷爷出于好心把他带回来,那小子却克死了你的伯父和婶母,到头来连祖宅都不肯放过。早知道今日,我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进入陆家。”   “可是……”陆玲晚十分疑惑, 据她所知, 在陆汀之前, 婶母因为意外摔跤流过一次产。显而易见, 大伯和婶母是有能力自己孕育孩子的。   既然这样, 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生,反而要去领养?这说不过去。   “可是什么?”陆丰这人就像林兆琛评价的那样,虚有其表,心思没有陆玲晚那样复杂。看女儿迟迟不吱声,他失了耐性,起身想走。   陆玲晚从后面拉住他,“爸,你想过陆汀为什么会来这个家吗?”   “你爷爷发善心呗。”陆丰嗤笑。   陆玲晚:“以你对爷爷的了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丰一愣,回身看向女儿,“冷漠,严肃,苛刻,没什么人情味儿。”   陆老爷子身上的这些特质,这些年大家与他的朝夕相处中,早就表现得淋漓尽致。   知道父亲反应过来了,陆玲晚开口把管家叫了上来。   自从老爷子过世后,李管家在宅子里的地位被渐渐地边缘化了。他的存在不断提醒陆丰,老爷子在世时对这个家庭说一不二的强势,上到陆丰和余莲,下到佣人,对他都有不同程度的排斥和无视。   李管家毫不在意,有事吩咐便去做,无事他就在自己房间待着写写毛笔字。   今天,是这半个月以来陆丰第一次找他。   管家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眼眸垂下,寻思着陆丰这么急着叫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叫他前来的佣人催促:“李管家,赶紧进去吧,别让老爷等太久。”   李管家敲门走进去,看见陆丰坐在曾经老爷坐过的老板椅上,高高在上的招呼自己过去。   “李管家,你跟了我爸得有三十年了吧。”陆丰自顾自的敲着桌面,身体随着转椅左右摇晃两下,“他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   李管家算是知道他找自己来干什么了,他两腿并拢,恭恭敬敬地弯着腰说,“老爷在世时我只是一个管家,并非二十小时的贴身助理。”言下之意,你问的事情我可能不知道。   陆丰冷哼一声:“我爸当初接陆汀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李管家淡声回答,声音四平八稳,听进旁人耳朵里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陆丰冲上去就是一脚,管家捂着肚子后退几步,背部撞在了墙壁上。   陆丰:“我爸把你当心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管家撩起眼皮看他,眼神因为疼痛而涣散开,“连二少爷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陆丰气得吭哧直喘,“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到底知不知道!”   “抱歉二少爷,不知道。”李管家和陆丰对视着,足足过了十几秒,陆丰后退回椅子上坐下,“滚出去。”   李管家出了门,一边走一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快下楼的时候,有高跟鞋的声音追上来。   陆玲晚在后面喊道:“李叔,你等等。”   她匆忙赶上来,小口的呼吸着,随意拂过额头的薄汗,对李管家致歉,“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我爸他就是心情不太好,所以才对你动手……希望你多担待。”   头一次听说挨了打还要替对方考虑的,李管家无所谓的笑笑,“大小姐,我下午就搬出去。”   陆玲晚:“不能搬,爷爷病倒前就留了遗嘱,我们要给你养老送终。而且你这个时候搬出去,那些世交朋友会怎么看我们。李叔,我爸他真的是气急了。”   李管家笑笑,不说话。   陆玲晚连忙又道:“我和爸爸想把祖宅拿回来,你也知道那块地有多大,只要有它就能解陆家的燃眉之急。我们想从陆汀手里买过来,可他记恨自己是被领养的……”   “大小姐,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二少爷不是陆家人。”管家受了伤,脸上的漠然和刻板却没有褪去,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陆玲晚攥紧手指,强迫自己示弱,“李叔,我知道,关于陆汀你一定知道什么。”   管家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玲晚笑了,维持着双方最后的一点体面,“你想搬就搬吧,我知道爷爷给你在信托里留了钱,你应该不需要我们给你养老。”   “谢谢大小姐体恤。”李管家面带微笑,临走前好心提醒道,“祖宅不能动,那是陆家的根基。”   陆玲晚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才彻底阴沉下脸来。真是老爷子留下来的一条好狗,主人死了还敢冲他们狂吠,而且一如既往地忠诚。   有些人,明明已经死去很久,留下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这座房子。   李管家前后花了两个小时收拾东西,午饭前就拉着行李箱离开了。   他在这座宅子里工作了三十年,到头来,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就能装走全部杂物。宅子里的佣人们心里唏嘘,在窗口看热闹。   管家头也不回,沿着山路往下走了很久才看到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他报了陆家祖宅的地址。   距离老爷过世到现在,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来过了。宅子还是那样古朴而沉默地耸立在原处,像一位沉默的老人,静静看着世态变迁。   下了车,管家拎着行李绕到后面的小门,没有人知道,他居然有一把后门的钥匙。   进门后,李管家找到扫帚开始打扫,路过摆放列祖列宗的排位时,他停下来作揖。祖宅经历过多年的风霜雨雪,每年都会整修一二,如今,祠堂上方的瓦片已经碎了。   管家去到杂物间找到青瓦,自己搭着梯子上去将瓦片替换。下来时脚下一滑,人就从木梯上跌了下来。一只有力的手从后方伸来,将他稳稳扶住。   转头一看,是陆汀。   管家取出小门的钥匙晃动两下,“老爷临死前,让我隔一段时间就来打扫。二少爷应该知道,祖宅不容许外人进入。”   “你不用解释。”陆汀环视四周,捡起地上掉落的碎瓦扔进一旁的簸箕里。   李管家沉默地立在一旁,不再出声。   陆汀打量他两眼,说:“祖宅你想来就来,我没有意见。我今天来只是想找找东西,不过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我来找什么。”   李管家:“我不知道。”   “我来找跟我身世有关的线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陆汀觉得自己活得很好,不用去追寻所谓的身世真相。   可陆玲晚的反应不像作假,侧面说明了,他是领养的这件事,在陆家来说应该是个秘密。   父母除外,陆家人对他向来不好,隐藏秘密显然不可能是怕他受到伤害。   陆汀愈发好奇,陆老爷子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他领回家。   怜悯?他不信。难道他刚过百天,就已经能看出根骨清奇,是个可塑之材?根据陆老爷子对他的态度来看,这个猜测无法成立。   李管家微笑道:“是吗。”   陆汀知道这是个很固执的人,把爷爷的话当成圣旨,也不追问,越过管家进了祠堂。   祠堂除了供奉牌位的长条桌,还在左右两边立了柜子。   陆汀拉开柜门,里面的灰尘一下子扑出来堵住他的口鼻,嗓子眼一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管家跟在后面,沉默的看着,不打算帮忙。   他随着陆汀从祠堂一路去到其他院子,几乎将整个祖宅翻了个底朝天。   陆汀累得满头大汗,汗湿的T恤紧贴着后背,勾勒出薄薄的背部肌肉。发现身上没有纸巾,他扯起T恤下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叉着腰站在偌大的空旷屋子里。   这是当初他发现小叔叔花盆的屋子。   当初那些若有似无的符文早就消失了,整间屋子透着不太正常的凉意。   “走吧,找不到线索的。”林归站在青年身后,这间屋子带来的不好的记忆,让男人情绪低沉。扬手一挥,墙皮快速剥落,门窗瞬成了脆弱的朽木。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管家站在大门口,似乎在迎送客人。   陆汀:“爷爷既然将我的身世当成秘密,按照他的行事作风,必定不会留下证据。今天这一趟是我犯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管家的目光从青年的眉眼,一路游走,将他的鼻子,嘴唇,下巴,线条柔和的下颌线条,全都仔细看了一遍。   老爷做事从来不会向他人解释缘由,李管家虽然心里不忍一个孩子无依无靠,只有保姆照顾,却也不能说什么。   每隔两个月去看望陆汀,他都能发现这个孩子在倔强的成长。   他不需要陆家人的施舍,不需要陆家人的关心,但管家还是发现了,每次他来的时候,小孩童都会探头朝他背后的车内看去。   他在期盼爷爷能来看他。   在一次次的失望中,陆汀长大了,也改掉了这个小毛病。   “祖宅关乎一个家族的根基荣辱,你应该知道。”管家道,“我希望二少爷能守好它,别让先生把它给毁了。”   “我能力低微,如果他们一定要抢走宅子,我恐怕拦不住。”陆汀摊开两手,一脸的无可奈何。   管家:“我知道你认识了不少人,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   “我和他们只是相熟,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帮我?就算帮了,我又拿什么去回报?”陆汀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诮和自嘲,“李管家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如果,我拿一个秘密跟你交换呢。”半晌,李管家正色道。   陆汀笑了,“那如果他们真的来抢房子,我没准能努力努力。”   李管家跟了陆老爷子三十年,怎么可能不知道陆汀的身世。他只是需要权衡,这个秘密告诉谁,才能换来更大的利益。   “二十一年前,老爷带着我去了一趟A市的福昕孤儿院,然后就将你抱了回来。”   “A市?”陆汀,“那地方距离B市一千公里,为什么会去那儿?”   “我不清楚。”李管家回忆道,“我们在A市呆了一周时间,办完手续的第二天,老爷就带着你出国了,将你交给陆瑞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让他们好好照顾你,并且约定了回国时间,嘱咐他们对外宣称你是陆家亲生的。”   陆汀:“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折?”   李管家:“陆瑞少爷在国外经营事业,生意上的朋友不少,但知根知底的挚友几乎没有,加之是大少奶奶流产后一直在家里静养。所以,只要他们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怀孕,产子。老爷做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成为真正的陆家人。”   陆汀想不通,“既然他这么在意别人知道我是领养来的,为什么不让爸妈自己再生一个?”   李管家摇了摇头,“我只负责执行命令,老爷心里想什么,谁也不清楚。”   陆汀低头看着脚尖,太阳照出的影子聚集在一起。气氛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爷爷默许他们把我赶出陆家,真的是因为我克死了爸妈吗?”   管家张了张嘴,眼神飘忽,“或许吧。”   陆汀抬头,笑了一下,“好,我没问题了。 ”   管家不放心道:“祖宅……”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竭尽所能守住它。”陆汀郑重说道。   从管家的言语来看,陆丰一定是想将宅子推了做别的用处。祖宅是一个家族的发源,那些列祖列宗的牌位不仅仅只是后世对先祖的惦念,还是一代代气运的叠加。   陆汀想不通,陆丰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二少爷,我相信你。”管家捏着手里的那把钥匙,带着几分恳求道,“往后,我还能再来吗?”   按道理来说,他没有资格在陆汀未同意的情况下进来。但是刚离开陆家,他整颗心没有着落,就想来看看,打扫打扫。   陆汀对李管家没有好恶,也知道,成年之前李管家曾出于怜悯,私下教训过苛待他的保姆,“想来就来吧。”   李管家:“谢谢二少爷。”   陆汀瞥了眼孤零零的行李箱,“你离开陆家了?”   “离开了。”李管家很豁达,“工作了三十年,也该好好休息了。”   陆汀没有多问,转身出门,坐上网约车直接去了车站。   A市和B市一样,都是国内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下了飞机,热浪险些扑得陆汀一个趔趄。   他叫上车,去了福昕孤儿院。   这座屹立快六十年的孤儿院,前身是一座小教堂,如今教堂被拆了,改建成了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又在附近修了很多教舍和宿舍。   院长已经很老了,白发苍苍,拄着拐杖,走路的姿势很慢。   所以大多时候,校长都在办公室里待着。   领养孩子的手续应该十分琐碎,一周办下来有点悬。陆汀怀疑,陆老爷子当时一定给孤儿院许诺了好处。   果然,当他报出陆鸿畴三个字时,院长的眼睛亮了,热情的吩咐副院长给他端茶倒水。   聊了几句才知道,爷爷在死前就做好了安排,在他死后的第七天,又给孤儿院捐了一笔钱。   陆汀没有告诉院长自己就是被领走的孩子,“爷爷死前,交代我来帮取一些当年的资料。不知道那些资料还在不在,有没有销毁。”   这些话含糊其辞,院长听了疑惑道:“已经销毁了,怎么突然又要了?”   陆汀:“销毁就算了。”   院长盯着青年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是我。”陆汀假装落寞地垂着脑袋,叹着气道,“爷爷临死前都告诉我了。”   “所以你今天来想打听亲生父母?”院长盯着青年的眼睛,用笃定的口吻反问。   陆汀承认了,“是,您知道什么吗?”   “你当时也就两三个月大,被人包在襁褓里扔在孤儿院门口,我们没看见扔你的人。没多久,你爷爷就来了,他把所有孩子都看了一圈,然后对我说不对劲,还少了一个。”   爷爷在到孤儿院之前,一定算过,领养他不是偶然,而是目标明确。   陆汀觉得荒谬,追问:“后来呢?”   “后来阿姨就把你抱出来了。”院长年纪大了,回忆的过程有些漫长,“他见到你以后当即就说‘要这个孩子’,你当时太小了,我其实不太放心,可是随行的人告诉我说他有钱,不会让孩子受委屈。事后,他让我把关于你的资料全部销毁,并且答应会不定期的资助孤儿院。”   “销毁之前他说什么了吗?”陆汀问。   “没有。”院长拖着沙哑的声音道,“但我想,应该是怕你的家人找到你,或者是想断了你寻找亲人的念想吧。毕竟,社会上不是没有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最后吵着要回去找亲爹亲妈的。”   陆汀想,院长没有说错,爷爷是想彻底切断他和亲生父母的联系,让他永远留在陆家。   即便,那些资料里根本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我爷爷当时看见我,是什么表情?”陆汀声音委屈,又充满了怀念,漂亮的眼睛泛着微微的红。   院长想,这位青年一定是太思念他爷爷了,所以才会来打探往事,“很高兴,我记得很清楚,他看到你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抱着你时双手激动得颤抖,我当时怕他把你摔了,还让他小心点。”   “然后他就说要领养我?”   “对。”院长笑着,“看见你第一眼,他就很喜欢你。”   陆汀维持着脸上思念亲人的表情,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悄然收紧,他想骗自己,陆家的确曾给过他一份善意,可是现实告诉他,没有,一丁点也没有。   他怀疑,早在那时候陆老爷子就已经在计划,用他来压制林归。   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一个工具,而非亲人,没有必要对他倾注任何情感。而他体质的特殊性,爷爷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发现了。   所有的一切,早在二十一年前就计划好了。   孤儿院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地关上,陆汀最后回头有看了一眼,心口泛起密密实实的疼痛。往事像千百根针,狠狠戳着他血淋淋的心脏。   A市太热了,陆汀觉得双腿沉得厉害,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清冽的气息围绕上来,林归出现在身边,钳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树荫下。   陆汀仰头看着男人,“他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回家,为什么一定是我?”   “有一种人天生就能吸纳阴气,能操控阴气为己所用,可纵鬼行凶,可修炼邪术。这种人,被称为九阴,百年不遇。”林归紧紧握着青年的胳膊,仿佛怕人跑了。   男人的大手附上青年的面颊,拇指恰好抵在眼尾,那点湿润还未流下来,就沾到了男人的指尖上。   “陆鸿畴想利用你身上的阴气压制我,但最初的时候并不成功,因为你需要一个契机能力才会被彻底激发。”   “所以他才给我们定了冥婚?”陆汀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再加上红成兔子的眼睛,看上去可怜至极。   林归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是,也不是。”   他也是直到刚刚才想通各种玄妙,“打破你身体封印的,除了你我的婚约,还有当初禁锢我的那捧土。”   陆汀现在习惯随身携带扶乩工具,闻言立刻摘下背包,掏出那捧泥土。   泥土落便散开,被聚拢后又像是混了水的光滑泥团。   陆汀蹲在地上,仰头望着林归:“就这?”   林归也蹲下,手掌一拢将泥盛在手心,“这不是普通的土,是万物灵气经过亿万年孕育而出的息壤。陆鸿畴将镇压我的封印和婚约放在息壤上,息壤禁锢我时运转的灵气自然而然反扑到了你的身上,冲破了你的封印。”   陆汀在神话故事中见过息壤,说是可无节制的自行生长,“这也太小了吧。”   “神话故事都是骗人的。”林归将那捧土嫌弃的丢回到地上,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小废土,“你当初滴了血进去,它应该认了你当主人,只是现在太过虚弱,无法维持形态。”   见鬼的时候,陆汀没觉得有多玄幻,看到小叔叔在藤蔓和人形之间自由切换,他也仅仅是恐惧了几天而已。   眼下,陆汀心里的悲伤被一捧废土彻底打散了。   他单膝跪地,一点点将泥土捧在手心,难以置信地偏头望着林归:“它真的是活的?”   林归:“是死是活看它的命了。”   陆汀觉得掌心里冰冷的泥土仿佛有了温度,再也不愿像之前那样随意对待,仔细小心地将它放到背包外侧的小口袋中。   林归眼神冷下来,“你当初对我可没这么小心,花盆都是随手一放。”   “我那不是看花盆很结实吗。”陆汀上前,迟疑两秒后,终于越过那根礼仪的界限,掌心贴着男人的胸口帮他顺气。   见林归的确没有表现出厌烦,陆汀这才温声哄道:“我以后也这样双手捧着你,好不好?”   “谁要你捧着。”林归推开那只手,扬起的唇角被他努力压了回去。将脸别向一边,眼睛朝陆汀的方向瞟了一眼,声音轻微的僵硬着,“现在好些了吗?如果还是很难过,我,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靠一靠。”   “不了吧,我不喜欢强迫别人。”陆汀拒绝得很痛快,主要是天气太热,两个火炉抱在一起还不得热炸了。   林归:“……”   去机场的路上,陆汀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脑子里总是回旋着自己身上的封印。那应该是出生后,亲生父母察觉到什么,请高人施加的。   是不是说明,他亲生的爸爸妈妈其实很爱他?希望他能像普通人一样,平安健康的长大?   飞机在夜间八点降落,陆汀坐上大巴后很快就累得睡着了。   下车点与恒华小区有一段距离,需要搭乘地铁,这个时间段地铁上的人少了大半,陆汀很容易就找到位置坐下来。   地铁外漆黑一片,陆汀坐正了身子,放好包,一抬眼就看见对面的玻璃上有个人影。   是爷爷。   陆汀迅速站起来,老人影子随着地铁外稍纵即逝的广告牌一起消失了。   空气中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气息,刚刚的影子是他的幻觉。陆汀疲惫的揉了把脸,将脑袋埋在曲折的双臂之间。   不能让陆鸿畴成为自己的心魔。   不能去在意,更不能去仇恨,这样对心境的影响很大。   陆汀轻轻地做着深呼吸,浊气被一点点的排出胸腔,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漆黑的夜空。暗黑会让人压抑,在某些时候也能让人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地铁到站了。   陆汀走出地铁站,温热的空气立刻将他包裹。   林归陪着他走在两边都是树荫的路上,明明男人什么也没说,陆汀就是觉得安心,好像只要和小叔叔待在一起,天大的事情也不用怕。   “陆哥!”一声雀跃的呼喊自前面传来。   汪彭泽在楼下站了快一个小时,被蚊子咬得满腿包。   陆汀疑惑地停在楼下,“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儿找你。”汪彭泽瘪了瘪嘴,“来之前给你打过电话的,可是你关机。”   陆汀一想,“我当时应该还在飞机上。”   “没关系,我也没有等多久。”汪彭泽说完抬起腿用力抓挠,留下几道红色的抓痕。   “找我什么事?”陆汀不太想站在楼下喂蚊子,“要不上去聊?”   “行。”汪彭泽仿佛任何时候都冲满了干劲,当即跟着陆汀进去,上了电梯。   进了家门,客厅里黑乎乎的一片,只有李怀恩的房间亮着灯。   李怀恩探头出来看了眼,“你回来啦,黄娜和赵岗出去看电影了,厨房有我买的披萨,你可以当宵夜吃。”   “知道了。”陆汀点头谢过,带着汪彭泽进了房间。   这是汪彭泽第一次走入陆汀的生活空间,有些诧异,毕竟他通过母亲知道的那些大师,哪一个不是住的豪宅别墅。   “随便坐吧。”陆汀招呼完,就见汪彭泽要去拉书桌前的凳子,“别!”   天知道小叔叔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专座让给客人做,他拍拍床边,话到一半又给收了回去,低头用手机在记事本上敲了一行字:【床边他可以坐吗?】   【不可以。】林归紧接着又打了第二行字,【那张床将来是我的。】   陆汀一脸莫名,抱歉地对汪彭泽说:“我们去阳台上聊吧,房间里太闷了。”   汪彭泽:“……我,没意见。”   夜里总是比白日凉爽,微风轻拂,楼下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可能还要下雨了。   汪彭泽没有打算拐弯抹角,他把自己的纪实小说拿出来,让陆汀看看是否实施,会不会太夸张。   陆汀发现汪彭泽的逻辑能力非常强,按理说他接触到的案件细节并不多,但经过他推敲,居然能完整的联想出整个故事,和真实情况不离十。   “汪彭泽,你脑子是怎么长的?”陆汀那几页纸递回去,“你打算发表出去吗?”   汪彭泽眼里荡漾着兴奋,“既然你觉得没问题,我就发。”   陆汀想起“惊悚之旅”,背后的人大费周章让他入局,戏弄,观察,无非只有这两种可能。或许他可以添一把柴火,放点烟雾弹出。   “你可以稍微再加工一下,把我写得更厉害一些。”陆汀说,“纪实小说并不是新闻记录,可以来点夸张手法吧。”   汪彭泽似乎对“真实”两个字有种莫名的执拗,他否定了陆汀的提议,“能不加工吗,如果不能真实表达,我会很难受。”   陆汀以为他在开玩笑。   汪彭泽苦恼道:“真的会很难受,就像有人抓着的心在拉扯,又痛又痒,陆汀,我可能有病。”   “如果不做狗仔,无法窥探别人的生活呢?”汪彭泽家境好,完全不像会从事狗仔职业的,这个问题陆汀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因为每次汪彭泽在提到自己拍的八卦照片,眼睛里都会有种奇艺的兴奋。   汪彭泽挠了挠后脑勺,“也会不舒服,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有病”两个字了,陆汀轻轻摇头,“没有,如果真的有那也是职业病,跟其他的没关系。”   汪彭泽似乎松了口气,宝贝似的把打印出的小说放回背包里。然后抬起头,欲言又止。   “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件事吧。”之前发的纪实小说,可从来没给他看过,陆汀感觉,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篇序曲。   汪彭泽抿了下唇,转头了眼外面,夜很暗,今晚似乎要下雨。   “我今天去一个摄影师朋友家,在他桌上看到了一个名单。”他说,“上面有你的名字。”   陆汀的手搭在栏杆上,侧身正对着汪彭泽,惊讶的指着自己的脸,“我?”   “是一档叫惊悚之旅的节目,你是他们的邀请的嘉宾。”汪彭泽仔细看着对方一举一动,从那些细微表情中确定了,自己猜得没错。   陆汀重新转过身,两只手一起撑在栏杆上,身体往外微倾,任凭微风吹拂着脸。   “我的确收到了他们的邀约,不过那更像一份录取通知书。”陆汀说,“而且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在我看到合约之前,已经有人替我签了合约。”   汪彭泽下意识道:“谁?”   “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陆汀说,“你对惊悚之旅有了解吗?”   汪彭泽有点沮丧,“听完朋友说了一些。”   天空一阵惊雷,白光将两人的脸照亮,汪彭泽闭上嘴,等到周围安静下来,才继续道:“那家公司你有了解吗?”   陆汀:“有一点,据说是康家在背后投资。”   “康家从事体育贸易,国内很多进口的体育用品都是由康家代理的,小半年前吧,康成明开始投资小成本节目,希望通过这些给康家的自有视频网站引流。惊悚之旅是他们近期相中的,算是很看重的一个项目,因为在这之前,国内没有人做过类似的。”   陆汀忽然问:“黎双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康成明的新婚妻子,他们前两天刚结婚,我爸妈还去参加了婚礼。”看陆汀一脸惊愕,汪彭泽啊了一声,“你也去了吗?”   “去了,和他们说了两句话。”   “所以惊悚之旅才邀请你?”汪彭泽说完就觉得不对劲,“惊悚之旅邀请的都是网络上正红的大师们,你的能力应该没有暴露才对吧,我记得我在小说里给你打了很厚的马赛克。”   “跟你没关系。”陆汀没说自己可能被盯上了,示意汪彭泽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讲。   汪彭泽哦了一声,“我那个摄影师朋友也是被邀请的人之一,因为他自称自己有阴阳眼,曾经在网络上写过所谓的亲身经历,至于真假……陆汀,咱俩是哥们儿,我就跟你说一句实话吧,我觉得不太真。我可不信世界上有人见了那么多次鬼,还能获得安然无恙。”   “兴许是运气好呢。”陆汀对此持保留意见。   汪彭泽点点头,“总之,他因为那些经历小火了一把,尝到了甜头,开始拍摄风格诡异的照片。怎么阴阳怎么来,偏偏这种照片近两年很受某些西方媒体的欢迎,让他赚了不少钱。”   “其他几个嘉宾呢?你都记下来了吗?”   “额,没有。”汪彭泽窘迫道,“当时看到你的名字后,我就迫不及待给你打电话了,然后就来了你家楼下。”   陆汀:“……”   好歹算是知道一个嘉宾的个人信息了,陆汀拍拍自责小老弟的肩膀,“还是应该谢谢你。”   汪彭泽吞咽几下,嘿嘿笑了几声,有点猥琐。   陆汀嘴角一抽:“你又想作什么?”   汪彭泽卖了个关子,“还要运作一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聊天趋于尾声,汪彭泽将摄影师朋友的名字、微博账号写到纸上,挥手走了。   陆汀捏着那张纸怔了会儿,先用手机在搜索网上输入摄影师秦岳,界面跳转,第一个搜索结果就是秦岳的百科。   秦岳三十岁,B市本地人,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小学教师。本人是知名院校摄影系毕业,一直从事自由摄影职业,拿过不少奖项。   陆汀顺着往下看,发现百科里记载了秦岳的一些经历。因为大环境使然,里面并非用“亲身经历”,而是用“杜撰灵异爱好者”来形容。   其中一件事,是秦岳十二岁那年,在学校男厕所看见过一具悬挂在洗手池正上方的尸体。后来证实,在许多年前,那间卫生间曾是教室,有个校工因为欠了一大笔债,悬梁自尽了。   还有一件是,秦岳三十岁生日那天,和朋友去酒吧,出来的时候路过一条巷子,看见里面有个黑色垃圾袋在蠕动。   第二天,新闻报道说,警方在某酒吧后巷发现一具被黑色垃圾袋包裹的女尸。   轰然一声闷雷炸响,吓得专心致志看鬼故事的陆汀颤抖了一下。   他关掉手机,转而进入微博寻找秦岳的照片。秦岳作为摄影师,爱拍别人,也爱拍自己,他的左右眼睛的虹膜有很微小的差别。 第90章   汪彭泽的纪实小说更新了, 看过的人迅速将它与之前的校园暴力和直播联系到了一起。   网友们不禁感慨,扳手先生的逻辑推理很给力,描写朴实,简直就像是站在各个现场围观过一样。   【之前每周期待他放大料, 现在每天都在盼更新。】   【管他真的假的, 好看就完事儿】   【想知道T某的后续, 她到底会坐几年牢啊, 身上的皮肤会不会继续烂下去】   【博主的预告是什么意思, B市、S市、A市都有知名鬼屋吧,扳手这是去探险?】   【港真, 最近玄乎事太多了, 去鬼屋探险怕不是找死吧……】   看着不断飞涨的评论, 汪彭泽满意的笑了,他就知道这一次的内容放出去后,会吸引不少的人阅读。他希望这能作为一个警示,而不是一场众人看过就忘的热闹。   汪彭泽关掉电脑,拨了个电话出去,“谈的怎么样了?”   “谈妥了, 他们同意你的加入。”那头说,“不过你得定期更新纪实小说,你现在的流量不错,可以帮他们引流, 先带一波自来水。等到时候节目正式上线,这些粉丝能派上大用场。”   汪彭泽想了想, “没问题。”   挂了电话, 他兴奋得直搓手, 不知道陆汀看到他的时候, 会有什么反应。   ——   几天后,心广传媒的汽车停在了恒华小区楼下,陆汀昨晚加班写李骞临时分派的任务,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一肚子都是起床气。   他握着手机站在楼上往下看,心虚是因为林之炎的缘故,贺总竟然亲自来接他。   陆汀对着听筒说:“给我半个小时可以吗,你们来得太突然,我什么都没准备。”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贺总说,“我派个摄影师上去,你自然一点,都是老熟人了,不用太在意。”   陆汀看过综艺节目,知道有些组就爱搞这种突袭,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吐槽,客厅已经传来敲门声。   开门之前,他在心里纳闷到底是哪个熟人,开门后整个人都呆住了,揉了揉眼睛,盯着外面的人惊讶道:“汪彭泽?”   “是我,陆哥。”汪彭泽一笑,娃娃脸上的苹果肌高耸,显得眼睛小成了一条缝,“我托关系进了组,专门负责跟拍你。”   “你……”陆汀摆摆手,抿了下嘴说,“随便你吧,对了,把我拍好看一点。”   不喜欢上镜是一回事,既然决定要出镜头,就不能被拍得太丑,网友们的嘴都是很的,他不想被骂得太惨。   汪彭泽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   到嘴的保证卡在喉咙间,汪彭泽的眼睛睁得比牛大,手指颤抖的指向陆汀的卧室,“他,他,他……”   “你结巴什么。”陆汀回头看去,嘴巴吃惊地张开。   小叔叔穿着黑色的衬衣和西裤站在门口,衣摆扎进裤腰,正垂眸系着袖扣。颀长的身姿被简约的装束衬得越发挺拔,双腿笔直修长,下面配着一双铮亮的黑色皮鞋。   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陆汀惊呆了,不敢相信地问:“你要出门?”   林归抬眸扫他一眼,清冷冷的眼神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嗯。”   陆汀知道两人无法离得太远,思索片刻,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你要跟我一起?”   “算是吧。”隐匿身形当然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自己的真实的存在,可以在某些时候起到威慑和宣示的作用。   比如,某些人想要靠近陆汀的时候,他可以光明正大的阻止,而不是放两根刺不痛不痒的扎几下。   陆汀放下手,蹙眉道:“可是节目里只邀请了我。”   “他会愿意的。”林归说完,取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陆汀竖着耳朵听了几秒,猜出他打给了林之炎,这是要用钞能力让贺总就范。   电话挂断不到十分钟,贺总的电话打到了陆汀这,热情而殷勤地说:“陆先生和林先生一起下来吧,至于林先生的合约,我们可以路上再补。”   陆汀走到林归面前,叉着腰盯着男人的脸不放,想看看他是不是一大清早磕了药。   林归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虚的移开视线,摆出不耐的态度:“你看什么。”   “看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陆汀伸手去扯林归的袖子,料子丝滑柔软,一定是林家给准备的,还有手腕上的那对袖扣,火彩璀璨,是蓝宝石。   陆汀脑子里的重点一下子就歪了,他默默地思考着,以现在的身家要养小叔叔应该很难。   “先去洗漱,换衣服。”男人冷厉的声音将陆汀飞走的神思拉了回来。   陆汀后知后觉,趿着拖鞋返回房间。   汪彭泽不尬不尬地立在玄关,“请问怎么称呼?”   “林归。”林归打量着汪彭泽,目光落在他的眉心上。   鹰隼般的视线让汪彭泽略微心慌,下意识想越过男人,进屋子里去拍陆汀。却忽然听见对方说,“执念成了病,不好。”   汪彭泽如同被冻住般,呆立在原地,翕动的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的防御机制开启,他回避着男人的注视,面对着防盗门站立。   陆汀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就是像死木一样呆站的汪彭泽,和像石像一样站的笔直的小叔叔。   “你们俩怎么了?”他茫然地走近,看看林归的脸,又看看汪彭泽的后脑勺。   想了想,伸手戳戳汪彭泽的背,“我们该走了吧?”   陆汀身上背着肩包,带了一饼干盒的纸人,还有扶乩工具。他咬了下嘴唇,低声问男人,“我带了一套换洗衣服,你不带吗?”   话音一落,防盗门被人敲响。   汪彭泽像一台老旧的机器人,动作迟缓的拉开门。   林一看了眼他,高大的身躯侧身挤进门,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拉杆箱,“先生的东西都里面。”   陆汀:“……”林家的响应速度堪称火箭。   贺总在楼下,踮起脚巴巴的望着单元楼门,身后的商务车最后排堆满了器械。司机叼着烟,隔着烟雾望着眼前的居民楼。   “贺总,这位陆先生真跟林家有关系?可这房子……”   “知道新塞进来的人姓什么吗?”贺总抢下司机手里的烟摁灭,“姓林,为了把他塞进来,林之炎那样身份的人居然主动说要给我投资。”   司机觉得不太好,“可是康总那边……”   “傻子才会嫌钱多。”贺总嗤笑一声,“林之炎没提版权的事,咱们就装作不知道,反正最后版权肯定是给康总那边的。”   司机对商业投资一窍不通,点头道:“您说得对。”   楼门被推开,陆陆续续走出来几个人,看到林归那张脸时,贺总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漂亮,太漂亮了,眼尾狭长,鼻若悬梁,嘴唇的颜色红润得像花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极具冷感。这张脸,绝对是时下最流行的矜贵高冷脸,肯定能给他带来巨大的流量。   贺总主动拉开车门,热络地望着林归,“你就是林归吧,先上车吧,合约可能晚点才能送来。”   林归:“嗯。”   贺总觉得自己很贱,对方这副看不上他的模样不但不让他反感,而发特别有吸引力,想必观众只会比他更喜欢。   再看向陆汀,这张脸也是很不错的,两人配在一起绝对称得上“惊悚之旅”的门面担当。   发了,要发了!   贺总笑得嘴都合不拢,还是司机喊了他一声,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擦了下嘴角的口水,连忙坐进了副驾驶。   虽然有林家和康家的投资,但保不齐出个意外需要用钱,拍摄团队都是能省就省,商务车和器械买的全是二手货。   陆汀鼻子灵敏,总觉得车子里有股霉味,好在小叔叔身上香喷喷的,是很清新舒爽的香水味,闻起来就很贵。   陆汀偷偷拽了下男人的衣服:“你这样,没事吧。”   “没事。”林归知道他在担心自己能否长时间的维持人形,“放心。”   “你能靠近点吗,霉味太刺鼻了。”陆汀眼神恳求,真的是快要窒息了。   林归抿了下唇,似乎不太愿意,身体却在第一时间挪过去,让两人的肩膀抵在一起。   汪彭泽看了眼两人,皱了皱鼻子,也觉得气味好闻,想靠林归近一点。   刚要挪动屁股,男人一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丢过来,吓得他把屁股放回原位,痛苦地继续忍受异味。   香水味被男性体温烘烤着,变淡了,有种沁人心脾的舒服感。陆汀被香喷喷的气息熏陶了一路,昏昏欲睡,脑袋小鸡啄米似的轻微往下点着。   林归注意着青年的动静,好几次那颗脑袋往自己的方向偏过来,又因为汽车拐弯偏回去。最终,像是做出某种重大决定,男人咬紧牙关,动作僵硬地将陆汀的头压在了自己肩上。   不适,但并不排斥。   青年的呼吸喷洒在他锁骨附近,引得身上窜起一股撩人的酥麻。林归像被烫了似的,忽然紧绷,把本就迷迷糊糊的人给吵醒了。   汪彭泽看了眼副驾驶座上打瞌睡的贺总,跟陆汀科普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幸福医院。”   陆汀立刻低头搜索。   这家医院在T市很有名,几乎人尽皆知。原因无他,幸福医院的前身是一家某大型企业的疗养院,不知什么原因,疗养院存在期间这里死过很多人,暴毙,自杀,凶杀,怪病,几乎所有和死沾边的事情,都曾在那里发生过。   那时起,幸福医院就名声大噪。后来,企业经营出了问题,一夜破产,疗养院以低价将其卖给一家大型医疗公司。   改建后,挂名幸福医院重新问世,据说还请过高僧做法。   起初很平静,生意不错,可是渐渐的,有住院的病人反应晚上总能听见哭声,再后来,有人说看见天花板上倒挂着一个女人……   诸如此类的谣言越来越多,医院的生意一落千丈,哪怕有名医坐诊也无法挽救。   租约还没到,医疗公司就撤走了所有员工。   三年下来,当初富有现代感的医院设施,已经被茂密的植被包围,还没靠近,就能感觉到一阵区别于其他任何地方的,不太正常的凉意。   “到了。”司机一声提醒,惊醒了贺总。   贺总抹了把嘴角的口水,发现其余几个嘉宾也到了,急忙开门下车。   节目组请来的嘉宾共有七个,除陆汀和林归,还有一对情侣,一对兄妹,和一名挂着相机的单身男性。   陆汀猜测,挂相机的男人应该就是汪彭泽的朋友,汪彭泽的回答也证实了这一点。   秦岳将墨镜推到头顶,身上的花色短袖衬衫随着他行走的动作摇摆,让他看上去像只活跃的花蝴蝶。   “我叫秦岳,听汪彭泽说你们是朋友,他应该提前介绍过我吧。”   “说过一点。”陆汀和对方握了手。   秦岳颔首,又将目光落向林归,男人身上的衬衣扣到顶端,平整得像刚熨烫过,透着股禁欲的气息,和生人勿近的冰冷。   他挑了挑眉,“你好,我叫秦岳。”   林归伸手轻轻跟对方碰了一下,目光扫过对方的露出来的喉结,意识到什么,抬手解开衬衣领口,也将自己凸出的喉结露了出来。   陆汀在心里默默的评价,刚刚是禁欲,现在是性感,小叔叔好适合黑色衬衣。   察觉到青年的反应,林归勾唇轻笑,这才对秦岳说:“你好。”   秦岳混摄影圈,见过各种气质的模特,却是头一次遇见林归这样,样貌和气质都非常具有冲击力和威慑力。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最好不要招惹。   他握紧脖子上的相机,假装自然地转移话题,侧身朝着前方抬了抬下巴,“那对男女是姐弟俩,龙凤胎,据说用算卦非常准。而且她的占卜法和六爻有区别,只用两枚铜钱,摇卦次数也是两次。对了,他们的名字很好记,姐姐叫徐音音,弟弟叫徐乐乐。另外两个是情侣,吴浩和姜彤,吴浩倒没什么,姜彤有两把刷子,可以请神上身。”   汪彭泽忽然想起来了,“之前网上传言能靠灵媒手段治病的,说得就是他们?我记得当时他们在视频里说,请来自家的保家仙。”   “对,那次的事情之后,他们的粉丝长了几十万,也不知道有多少是买来的。”   贺总跟几位嘉宾简单交代了几句,回头冲着陆汀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两拨人见了面,又是一阵寒暄握手。   贺总笑着分派了摄影师,“我们就是小成本,没有什么灯光师,不过请来的这几位摄像师都很专业,他们负责跟拍你们接下来的所有活动,偶尔会充当旁白,引导你们回到一些问题。一号摄像师跟吴浩、姜彤,二号跟徐音音、徐乐乐,三号跟秦岳,算起来你们还是同行,正好交流切磋。四号汪彭泽,你跟陆汀和林归。”   眼睛从每位嘉宾的脸上扫过,他笑眯眯地问:“都没有意见吧?”   姜彤痴痴望着林归的脸,不禁红了脸,小声说:“没意见。”   贺总点点头,“虽然名字是‘惊悚之旅’,但我希望其中夹杂着一些生活元素,这样不至于让人太紧张,同时也不会让观众产生审美疲劳。为了增加刺激性,我们派工作人员们制造一些小插曲,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副总走上来,对大家道:“大家已经签了免责书,如果有人隐瞒身体状况,被吓出了好歹,公司概不负责。现在,如果有人选择退出,还来得及。”   现场一片沉默,每个人对接下来的旅程都是饶有兴趣。   贺总拍拍手,“好了,把东西给他们拿上来吧。”   工作人员推上来几个塑料筐,里面有洗漱用品和新鲜的瓜果肉菜,这是他们接下来一天半的所有吃食。   拎起属于自己的篮子,陆汀转身朝医院大门走去。   幸福医院地处郊区,周围又没有人烟。短短几年,植被已经嚣张的侵占了大部分地盘。   人走在其中,显得脆弱又渺小。   林归跟上来,看了眼青年被篮子勒红的手指,喉结上下攒动,沉声道:“篮子给我吧。”   陆汀不客气的,立刻把东西交过去,又默契地接过林归手里的登机箱。   “你感觉到了吗?”   “医院里藏着东西。”林归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动作丝毫没有因为手里多出的篮子而放慢。   陆汀看着男人骨骼分明的手背,心想小叔叔的手劲儿真大,两筐东西加起来有三十斤吧,单手就能轻松拎起,果然长得不只是年龄,还有力量。   医院的指示牌被风雨侵蚀得看不出文字,一堆人聚在最高的大楼下,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走。   徐音音的两手拢出的一个狭小的空间,轻轻上下摇晃,铜板在里面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见她蹲下,两手撤开,两枚铜板落到地上。   这是第一次摇卦。   徐乐乐捡起一根树枝,在一旁的泥地上写起卦象。   徐音音又起了第二次,直到第三次结束,她收起铜板,将结果组合在一起。她的问题很简单,今晚该住哪里。   卦象结果是,东方,水。   徐音音转身冲弟弟招了招手,“走。”   那对情侣也跟了上来,叫姜彤的女生盘腿坐下,面对着自己带来的那口木箱子。   她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跟在她后面的摄像师凑近了点,姜彤突然睁开眼站起来,对男朋友说:“我们今晚就住这栋楼。”   吴浩跟上女友,一边走一边仰头,大楼的门廊爬满了爬山虎,从梯子上一直延伸进室内的接待台。   这种地方,无论有没有鬼,都不太安全。照理说他们不应该分开行动,可是没办法,这是合约上的规定。分开行动能增加可看性和惊悚感,看在三百万的份上,即便再不愿意,他们也得照做。   陆汀和林归没那么多讲究,在隔壁那栋楼里找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打算落脚。   秦岳大概是冲着汪彭泽这个熟人,跟着进了同一栋楼。   汪彭泽扛着摄像机,累得满头大汗,他探头冲陆汀打了个嘶嘶嘶的暗号。等人走近后,他问,“陆哥,你不需要摆弄几下吗?万一这栋楼里有东西怎么办。”   “鬼又不是固定不动的木头人,现在没有,不代表太阳下山后也没有。住哪里都一样。”想起摄像师大哥们没有属于自己的食物筐,陆汀问,“你中午吃什么?”   “贺总他们订了盒饭,马上就送来。”   陆汀有点羡慕,他们还要自己做。   因为没有生火工具,一伙人得借用医院食堂的灶台做饭。   陆汀将今晚落脚的地方随便打扫了下,从背包里扯出床单,铺到并在一起的两张病床上,对林归说,“为了背包轻便点,我只带了一床床单,你今晚跟我一起睡吧。”   林归眼睛微眯,斜靠在窗边的身子松懈几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愉悦感。没有出声,算是默认陆汀的安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出来,虽然小叔叔的性子还是冷,但是脾气有所收敛,没那么多难伺候的少爷毛病。   陆汀在心里祈祷,希望这大少爷能继续保持。   一上午的舟车劳顿,让嘉宾们有些疲惫。在各自选定的“房间”休整片刻后,大家打起一点精神,聚集到食堂准备做饭。   幸福医院停水停气了很久,为了能顺利拍摄,摄制组特意去交了气费和水费,降低了一些做饭难度。   陆汀将茄子拿出来,放到水龙头下,一股黄褐色,带着浓重锈味的水倾泻而出,伴随着突突的阻塞声。   “这水怎么这么恶心。”姜彤甩了甩手上的水,一脸厌烦,“这饭还能不能做好了,都要饿死了。”   她并不在意节目即将呈现出的效果,反正是靠能力吃饭。男友吴浩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急忙上前把女友拉开,“都说了让我来就行,你非不听。”   姜彤郁闷的嘟囔:“我想帮忙嘛。”   徐音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跟弟弟偷笑道:“都来这种地方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娇气的。”   徐乐乐捅了捅姐姐的胳膊,示意她说话小声点,身上还带着领夹话筒。徐音音撩了下头发,冷嗤一声,垂眼看了看小话筒,同样不怎么在乎。   粉丝们知道她是个性格很直的女生,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更何况她说的是事实。   秦岳走过来从龙凤胎身后经过,径直去到陆汀面前,“搭个伙吧,我一个人不好做饭。”   陆汀没有意见,望向林归:“小叔叔,可以吗?”   秦岳挑眉,“你们是叔侄?看着不像啊。”   林归的脸被阴云笼罩,眼睛里暗沉晦暗,“不是。”   秦岳没听清,“什么?”   林归:“不是叔侄。”   男人的声音太冷冽,让气氛变得焦灼压抑。秦岳意识到自己大大咧咧的问话让人不高兴,扯了扯嘴皮,“抱歉啊,我不太清楚情况。”   汪彭泽将脑袋从摄像机后伸出来,打圆场道:“已经十二点了,大家不饿吗?”   秦岳接下来梯子,捂着肚子夸张喊道:“饿啊,都快饿死了。我洗菜去。”   路过时,他特意在汪彭泽身边停下来,“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也不清楚。”汪彭泽和林归在车里短暂的相处了三个小时,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脾气不好惹,而且对陆汀十分在意。   想起男人将青年的脑袋压在自己肩头的动作,他觉得,说不定两人之间有点那种苗头。   好心提醒道:“别去招惹陆汀。”   秦岳走到洗菜池边,锈水终于放干净了,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林归的方向,男人低头和陆汀说着话,虽然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可当他垂下眼时,又透露着一种温柔的气息。   行吧,这个男人会变脸。   离得越远越好。   可秦岳天生皮痒,不作两下浑身不舒服。   他眼珠一转,心里有了算计。   徐音音和徐乐乐兄妹俩费力的将脏兮兮的锅擦拭干净,打算番茄炒蛋,番茄切好了,鸡蛋也打好了,就是那口锅太大,两人谁都拿不起来。   秦岳走过去帮忙,徐音音轻声道:“谢谢你秦摄影师。”   秦岳偏头看着女人,在心里给她的长相打了个七分,“徐小姐是什么时候学习的用铜钱占卜的?据我所知,这个要很强的专注力,和强大的心境,心一旦乱了,摇出的卦就会不准。”   徐音音看了眼自己的摄像师,抿了下唇笑着说:“十岁,我外公曾在道观修行,从小他就教育我要心无波澜,万事看开,不要因俗物扰乱内心。后来一次旅游,意外得到了一对品相很好的大钱,就是我刚刚起卦用的那两枚铜钱。外公说铜钱可以占卜吉凶,我好奇尝试了一下,算出来的事情居然很快就应验了。”   秦越很捧场地问,“你算出什么来了?”   徐音音:“我们家有老人病逝。”   秦岳,“从那之后你就一直研究占卜?”   “是的,不过我懒,将六爻的步骤缩缩减减,最后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占卜法。”徐音音说着看向弟弟,“徐乐乐的起卦不行,但他的直觉很准,就拿刚刚来说吧,卦象的解释是去东面,有水的地方落脚。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和水相关的东西,乐乐却从一块木板后发现了一间水房,位置是正东方。”   秦岳看了眼徐乐乐,“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乐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感觉,站在那附近后,觉得那块木板很碍眼,忍不住想搬开。”   秦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俩真神。”   徐音音将盘子递过去,让秦岳将炒好的菜盛进去,借着侧身的工夫看了眼陆汀。   青年做事慢条斯理,切菜的动作也很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平和的气质,实在不像和玄学沾边的。   冲秦岳嘿了一声,她问:“那两位帅哥是干嘛的,他们为什么要选那间屋子?”   秦岳回头看了眼,汪彭泽就跟个二傻子似的,将镜头怼着陆汀的手拍特写。   收回视线,他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好像是随便选的。”   徐音音的声线拉高,“随便?!”   她不赞同道:“这座医院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我听说他们选的那栋楼,地下就是以前的停尸房。你还是去劝劝他们吧,对了,你最好也换个地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跑来跟我们住也可以。”   秦岳被停尸房三个字吓得一抖,差点把锅砸了,“你认真的?”   徐音音:“我骗你干什么,到这里这么久了,你们都没有查一查这间医院吗?”   看秦岳呆愣着不说话,她轻嗤一声,“虽说这世界上鬼少人多,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撞鬼,但多少还是应该谨慎一点,万一,就被你撞上了呢。”   这话一直在脑海中飘荡着,秦岳后颈发凉,急忙跑回自己阵营。   汪彭泽冲他使了个疑问的眼神:怎么了?   秦岳疯狂摆手,走到陆汀身旁,急急道:“陆汀,你知道你选的那栋楼下有停尸房吗?”   汪彭泽差点把摄像机扔出去,胸腔被惊愕、恐惧、慌张冲撞着,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汀将切好的茄子条放进盘子里,坦荡荡的点头:“我知道啊。”   秦岳张着嘴,叉着腰在地上转了两圈,总算是把肚子里话说出来了,“你不要命啦,停尸房怎么能住人!”   “不是停尸房,是停尸房楼上。”陆汀无所谓道,“如果你害怕,可以搬走。”   青年太淡定了,仿佛“停尸房”和恐怖鬼怪不沾边,而是最稀松平常的地方。秦岳忽然摸不准对方的意图,难道是为了博得观众的眼球,故意这么做的?   还是说,他已经知道,那栋楼很干净,什么也没有?   秦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眼珠在下方轻微转动,到目前为止,他没有看见任何异物。自己的反应会不会太大了?   他看向陆汀,发现对方并没有看自己,端着盘子去了大灶台前。   林归跟在青年身后,要不是姿态优雅,秦岳还以为那是一条狗尾巴呢,黏那么紧。   锅是用来做大锅饭的,又大又沉,林归把手伸过去,“我来。”   陆汀乖乖站到一旁,指挥着男人倒油,下菜,然后,然后小叔叔就单手颠勺,动作流畅利落。   察觉到身后惊讶的注视,林归挑了下眉,调料瓶在指间抓了一圈,被稳稳握住。白色的盐粒雪花似的往下落,加入陆汀配好的酱汁,再配上葱花,齐活。   浓香扑鼻,陆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你怎么会做菜?”   “这有什么难的。”林归将大锅轻松放回炉子上,语气闲适,“看看视频就会了。”   饭后,众人捧着撑圆的肚子回到落脚点,汪彭泽跟着陆汀进入病房后,将机子放在一个可以拍到所有人的地方,暂时休整。   陆汀躺到床上,侧身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感觉有人爬上了另一半床,他睁眼,看了眼林归拘谨的脸,伸手拍了拍自己的旁边的枕头,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快点休息”。   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一睁眼,发现周遭一片昏暗。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狂风。   从昨天晚上就在酝酿的大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陆汀走到窗边去关窗户,看见楼下坐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女人的脸埋在膝盖上,披头散发,身子似乎在颤抖。   “别看了。”林归一手搭在额头上闭眼养神,声音慵懒,“假扮的。”   陆汀关上窗户,随着风飘进来的雨滴立刻被挡在玻璃外面。楼下的女人站起来,转头朝窗口望过来。   脸上的妆画得有点夸张,脸上那层白白的像腻子一样厚粉被雨水冲掉了大半,脸上斑块分明,像脱了妆的小丑。   女人在原地转了会儿,动作缓慢到极致,十分钟后完成任务,顶着雨跑去了屋檐下。   外面下雨,活动的范围受到了限制,只能窝在屋子里。   汪彭泽从兜里掏出来一副扑克牌,隔空丢给陆汀,让他打发时间。秦岳看着正取着扑克牌的青年,转头又看向四周。   破败,腐朽,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房间,青年盘腿坐在地上,指尖玩着扑克牌。他的背后,面部溃烂的女人低下头,张着黑色指甲的手指掐住青年的下巴……邪恶和天真完美的组合在了一起,多好的构思啊。   秦岳解开镜头盖,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青年。   他习惯性的眯起眼睛,膝盖一边往下弯曲,一边思索着找位技术高手将女鬼P出来。就在他打算按下快门的刹那间,左眼睛忽地刺痛。   秦岳的心脏普通直跳,猛地站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户。   汪彭泽直觉有情况,从地上跳起来,踢了一脚跟拍秦岳的摄像师。那名摄像师才反应过来,扛起机子跟上去,特写了秦岳的面部表情。   秦岳的眼睛虹膜颜色差异很小,但在经过摄像机的处理后,摄像师清晰的看见,他的左眼虹膜颜色偏深一些,确切的说,是有点不甚明显的泛红。   就像是茶水中滴入了两滴鲜血,让清澈的水变得浑浊暗沉。   摄像师扶着机器的指尖颤抖了下,跟着秦岳快速走向窗口。秦岳就像是魔怔了似的,猛地推开窗户,不顾外面的冲刷而来的大雨,探头朝下方看。   摄像师将机器往下倾斜,从秦岳的位置对下去,下方是一片半人高的杂草,和一张圆圆的石桌。   石桌上满是青苔,其中有一块颜色偏深,像是曾经染上某种深色的怎么也刷洗不干净的液体。摄像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按照贺总交代的,出声问道:“秦摄影师,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秦岳一手捂着右眼,再次往下方看去。   这一次,只往下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脑袋,抬手扒拉掉头发上的雨水,看着镜头说:“看见一个女人,从楼上落了下去。脑袋正好砸在那张石桌上。”   合约中交代,这次的节目没有剧本,大家自由发挥,怎么刺激怎么来,哪怕是虚构谎言也无所谓,嘉宾的作用是让节目一直保持精彩,最好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来一次高|潮,让观众跟着嘉宾一惊一乍。   摄像师生硬的扯了扯嘴角,“是不是看错了。”   秦岳:“我没有看错。”   他抹了把脸,深吸口气,大长腿勾过一张凳子在窗边坐下,拍照和玩扑克牌的心情都没了。   摄影师心想,这他妈演技也太好了吧,说得跟真的似的,这副后怕的表情真到位!   陆汀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水。”   秦岳接住纸,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汀:“你们看见了吗?”   陆汀:“没有。”   他当时正低头洗牌,根本没看见窗外什么,倒是忽然嗅到一缕血气,稍纵即逝。   三号摄像师给陆汀比了个大拇指,心想监视器那头的贺总应该很满意这个回答,只有这样的矛盾才能将恐怖气氛给拔高。   汪彭泽却觉得有点冷,他对秦岳还算有几分了解,那人可不是什么演技派,刚刚那惊恐的表情就好像真的看见过什么。   越想越慌张,他推了推正前方的林归,问:“林哥,你看见了吗?”   “没有。”林归说,“我当时在看陆汀洗牌。”   青年洗牌的手特别灵活,夹着扑克牌翻转的时候,有种让人赏心悦目的美感。林归忽然想起,之前在书上接触的一种新鲜用词——手控。   不知怎么的,汪彭泽忽然觉得有点撑,本该消化道的食物又回到了肚子里。   干笑一声,身体偏转,带着摄像机站远了一点。   刚站定,一声尖传来,那声音异常刺耳尖锐,如同有人抓着尖刀从玻璃上用力划过。   三号摄影师急忙给屋子里的人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循着声音去看看,这一定是节目组制造出小的高|潮,必须要有人赶到现场配合。 第91章   尖叫声是徐音音那边传来的, 但在短促的叫声后,就没了声响。   在摄像师的催促下,陆汀他们飞快赶了过去,穿过两栋楼中间废弃的花园, 上了二楼, 转身就看见走廊尽头, 徐音音坐在地上, 胸|脯上下起伏, 眼睛里泛着水光。   弟弟徐乐乐尴尬的站在一旁,见大家都过来了, 满怀歉意地解释:“有水从上面滴下来, 我姐姐吓了一跳。对不起啊, 把大家都给惊动了。”   外面下着雨,陆汀等人衣服湿了大半,吴浩和姜彤就住在隔壁大楼,直接从廊桥跑过来了,身上还很干燥,只有发梢被雨淋湿了些许。   姜彤拎着裙摆抖了抖, 不大高兴:“胆子这么小还来参加这种节目,趁着天还没黑早点走得了。”   “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徐音音平静下来,借着徐乐乐的力从地上站起来。   她反手摸向后颈, 滴下来的雨滴早就不见了,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水痕。   三号摄像师小声嘀咕一句, “还以为是安排好的呢, 不是吗?”   秦岳看他一眼, 知道有些话不能被录下来, 掌心握住领夹话筒,低声问:“你知道贺总的安排?”   “我哪知道。”摄像师用气音说,“贺总只是提前跟我们打了招呼,说会制造一些惊吓,让我们别太紧张,影响拍摄。”   秦岳走到那间屋子里,正是徐家姐弟俩住的水房。   他们推了两张病床进来,将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离得不远地方,横向放着摆个烧水的金属保温桶。   水桶早就坏了,外面爬满了霉斑,下方的横向大理石桌台上,一只蜘蛛静悄悄的爬过。   陆汀忽然觉得口袋里有东西在蠕动,他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摁住,黑色的蛊虫飞出去,迅速掠走了那只蜘蛛。   “啊——!”徐音音又被吓了一跳,指着斜前方颤声说,“有东西,有个黑色的东西把蜘蛛给叼走了!”   “我好像也看见了。”姜彤胆子大,走上前去用目光搜寻,“什么也没有,会不会是看错了?”   她回头望向林归:“林归,你看见了吗?”   林归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没有回应的打算。姜彤有点下不来台,好在陆汀开口了,“我们没看见。”   他身后的汪彭泽轻笑了下,他都看见了,那玩意儿是从陆汀兜里跑出去的。   其他几个跟拍的摄像师不明所以,还以为这几人是演技到位,把气氛烘托得非常完美。暗暗觉得,这次的跟拍很有点意思,和以前拍摄综艺的感觉完全不同。   一个肯定,一个否认,让徐音音心里彻底没了底。   她用铜钱占卜,不代表她不惧鬼神,之所以选择来参加节目,完全是冲着奖金。想一想,每周只需要花两天时间,坚持四周下来,就能赢得三百万,傻子才不来呢。   可是现在,她有一点点后悔了。   先在看见雨中坐着一个女人,后又在水房受到了惊吓,不管这些事是不是节目组搞出来的,她都有些受不了了。   徐乐乐看出她的不安,冲众人说了声抱歉,带着姐姐去到角落里。   “你是不是害怕了?”   “嗯,我总觉得这里不安全。”徐音音紧紧掐住掌心,声音怯懦,“乐乐,刚刚的水滴很蹊跷,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天花板根本没有漏水的痕迹,这里可能真的藏着什么……”   “你不是算过了,这个方位没问题?”   “是没有问题,可是万一呢,鬼是变幻莫测的啊,万一……”   “那你再算一次。”   徐音音转头看向正望着他们,打算走过来询问情况的跟拍摄像师,疾声说道,“你也知道,我的能力是有次数限制的,在来之前,我已经帮别人占过两次卜了,刚刚那是最后一次。再算第四次,可能会不准。”   徐乐乐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翡翠观音,又看向姐姐脖子上的那根红绳,“你的佛公戴着的吧。”   “戴着的。”徐音音懂他的意思,观音和佛公是他们出生时,家里老人花高价买来的,水头好,极有灵性,曾经帮他们挡过几次灾祸。每一次都是绳子断了,翡翠落地却完好无损。   徐乐乐说:“有佛公和观音菩萨保佑,不会出问题的。”   徐音音的手指隔着衣服摩挲着佛公的轮廓,心一点点的静下来。她冲着那边点了下头,等到二号摄像师过来,才假装和弟弟闲聊几句,掏出铜钱再次占卜。   第一次摇卦,两枚铜钱哐当落地,徐乐乐立刻做了记录。   可两次时,徐音音摇卦的手忽然一顿,她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脖子像被水泥凝固一般,迟缓的,僵硬的往后转。   她望着摄像师:“刚刚你的机器碰到我了吗?”   摄像师否认地摇头。   徐音音拢着铜钱的手开始无力,整个人显得战战兢兢。徐乐乐觉得姐姐有点神经质,催促道:“姐,快点,大家都等着呢。”   不远处,几位嘉宾已经等得有点无聊了。徐音音知道自己必须快一点,合约里明文规定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不断地制造惊喜点和高|潮点,而不是让所有人陪着某个人站在原地,浪费时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力气灌入双手,当啷,当啷,铜钱碰撞的声音异常清脆。   随着撤开双手,两枚铜板掉到地上。   它们并没有倒地露出正面或者反面,而是竖在坚硬的地板上不停旋转。   徐音音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随着那旋出的残影提到了嗓子眼,噗通作响。徐乐乐也傻了眼,不自觉地蹲下来,直勾勾的盯着。   陆汀他们商量后,一起走过来,像是嗅到了什么,青年猛地抬眼朝徐音音身后看去。   注意到他的视线,徐音音头皮发麻,微微偏头,用余光看向身后。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到底在看什么?   疑惑间,青年收回了视线,几乎是同一时间,铜板哐倒地,而徐音音背后的窗户被一阵狂风吹开,黄豆大的雨点顺着风落进来,将大伙儿淋了个措手不及。   林归拉着陆汀往后退,高大的身躯像一堵结实的城墙,挡住了陆汀眼前的风雨。他低着头,回头朝窗口看了眼,危险的暗芒闪过眼底,眼睛里染上了浓烈的戾气。   窗口附近,萦绕着一股很淡的怨气,陆汀急忙拍了拍男人的胳膊,“我们先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结合第二次卦象,徐音音的解读是:东方,纸。   龙凤胎各司其职,徐乐乐的职责便是“搜寻器”,他显示凝神静气,短暂地停留片刻后,径直朝楼下走去,找到了一间杂物室。   与卦相对应的是,里面堆满了废弃资料。   “这地方到底要怎么睡啊?”姜彤跟男朋友低声说道。   吴浩看向徐音音姐弟俩,“我和姜彤带了多余的帐篷过来,如果有需要,可以借给你们。”   “不用了,谢谢。”徐乐乐说,“病房里有很多旧褥子,在地上多垫两层,再铺上带来的床单就可以睡了。”   陆汀环视一圈四周,那些被黄色文件袋堆起来的纸墙,足足有天花板那么高,光靠姐弟俩根本不可能清理出一块空地。   他将T恤的下摆扎进运动短裤里,“大家一起动手帮帮忙吧。”   节目是面向公众的,即使不想装模作样,但至少要会做人吧。大家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面上都很热情的协作起来。   这似乎是当年的档案室,面积不算小。   陆汀拿起一份档案拆开,常年的潮湿环境让纸张发黄泛潮,捏起来软绵绵的,许多字迹已经晕染,被大团大团的霉菌侵蚀,什么也看不出来。   吴浩和女友一个负责捡,一个负责垒,合作起来很有默契。   唯有秦岳孤身一人,又是弯腰又是下蹲的,累得够呛。他看向陆汀,和沉默站在青年身后的男人,皮又开始痒了。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一副很累的模样,“陆汀,要不咱俩搭配着干吧,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陆汀还没出声,林归的目光就已经停在了秦岳脸上,平静的眼眸中落了一层寒凉的冷霜,能把人给冻死。   秦岳心里咯噔一下,脚却不听使唤的继续往前迈。   陆汀反问:“谁是女的?”   秦岳“嗐”了一声,“就一句俗话,用到我们身上,肯定是男男搭配。”他没骨头似的靠在陆汀身后的墙壁上,视线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青年的脸,“怎么样?”   陆汀摇头:“我有搭档。”   被点到名的林归横插进两人之间,干净的手毫不嫌弃地接过陆汀递来的纸张,放进了一个文件袋中,随即抬手一丢,文件袋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吴浩叠高的那沓文件上。   秦岳吃惊的张大嘴,这他妈也太准了吧,这个人是玩儿射击,还是玩儿飞镖的?   还想再说什么,他上前一步,脚下刚要越过林归,忽然肩膀被一只手给紧紧扣住。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尖锐的钢针扎入皮肤。   明明知道肩膀没有出血,他还是感觉到一种皮裂骨碎的尖锐痛感。   他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惊恐地看向林归。   男人面容冷硬,视线往下垂落,停在秦岳的脚上,“别挡路。”   秦岳被阴冷的语气慑住心神,忘了反应,直到林归和陆汀去到旁边,他才回过神来。   汪彭泽调整了摄像机的焦距,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据我观察,林先生对陆哥可能有那方面的感情,你也别因为好玩儿再试探了,没意思。要是真的皮痒,就找拳馆练练。”   秦岳:“……”   林归身上的衣服贵,每每沾到灰尘,陆汀就忍不住替他拍一拍。林归嘴上不说,心里很享受这样的关心。   “行了。”男人握住青年的手腕,松开,不在意的看了眼领口的脏污,“拍不掉就算了。”   这是刚刚陆汀递文件袋,一时没看清小叔叔的位置,直接将纸袋怼到了男人的领口上。   陆汀收回手,低头看向被自己扔到地上的袋子,伸手捡起来:“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怎么这么脏。”   随着纸袋外的绕线被解开,几张纸从里面掉落出来。   纸张一角沾着不少黑色的,像墨水一样的东西。里面的内容更是奇怪,因为每一张纸上,都画着一个大大的,暗红色的叉。   这份文件和其他的不同,字迹清晰,而且受潮不严重。   那是一个女人的档案,档案上写着,女人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且有伤人倾向。   陆汀往下翻阅,最后一张上,女人的状态栏只有一个字:自杀。   其余人见青年拿着纸张一动不动,奇怪的凑过来围成一圈。徐音音愣了愣,伸手抢过来,她惊讶地看着那张寸照,和寸照下对应的名字。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徐音音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刺激,双手和嘴唇剧烈的颤抖着,一双眼睛因为瞪得太过用力,已经泛起了血丝。   姜彤上前环住徐音音的肩膀,“你先冷静下来。”   他人身体的温度,让徐音音寻回了一点神志。她转头看向姜彤,又抬眼看向陆汀和林归,随后是自己身旁的弟弟。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轮狠狠磨过,“是我姑姑。”她突然扭身,将几张纸塞进徐乐乐手里,“你看看,是不是姑姑。”   徐乐乐的反应没有那么剧烈,还算淡定地将所有文字看了一遍,木讷的点点头,“……是她。”   这一发现让摄像师措手不及,不确定是贺总提前跟姐弟俩商量好的,还是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如果是巧合,那这一段到底要不要拍进去?   二号摄像师走到一旁,用对讲机跟贺总联络。贺总此时坐在屏幕前,激动得直抖腿,这可真是惊喜,谁能想到,这些人能在一座废弃医院中有这样大的收获。   所以在收到摄像师消息的时候,他大手一挥:“这是意外,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掌控,只管好好拍就是。”   那头回复“收到”,贺总兴奋地跟副总说:“我有预感,咱们公司能一炮打响。”   副总笑呵呵附和道:“那是当然,希望下一部片子也能有这种突发状况。”   贺总一顿,“康总那边还没选好下一个地方吗?你得适当的催一催,我们好提前做准备。”   副总:“这就去。”   ——   徐音音平静了下来,手里攥着那几张纸,她神色怔忪,带着几丝茫然。   徐乐乐在一旁解释道:“我爷爷奶奶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姑姑。姑姑几乎是看着我和姐姐一起长大的,对我们很好。可是八年前,她失踪了。”   一直捂着右眼,用左眼观察四周的秦昊停下动作,“失踪是什么意思,被人拐走了,还是自己走丢了?”   “不清楚。”徐乐乐说,“失踪那天,姑姑还来过我们家,给我和姐姐一人买了一个玩具熊。然后告诉我们说她找了一份新工作,上班地点离B市有点远,以后来看我们的时间不会那么多了,让我们好好照顾奶奶,听爸妈的话。”   秦岳拿下遮眼睛的手,皱着眉头,“然后就没回来过?”   “开始回来过三次,每次都是月底。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徐乐乐说起这位亲人,也有些伤感,昂首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家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只知道她在一家疗养院上班。姑姑失踪后,爸爸报过警,但是没有找到。”   “你刚刚说八年前?”吴浩神色冷凝,手托着下巴蹭了蹭,“我记得,八年前不止这一宗失踪案。我老家村里也丢过两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   假设,这三名失踪者之间有关联,那么会不会除了他们,还有别的失踪人员?   陆汀跟汪彭泽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拍自己,然后取下领夹话筒,走到一旁给陈队打了个电话。   只说了几句,那头就给了肯定答复:“八年前的失踪案我知道,在当时非常轰动,全国共失踪了19个人,都是身体健康的年轻男性和女性。光我们B市,就失踪了八个,其中一个,姓徐,叫徐晓静。你问问,是不是他们姑姑。”   陆汀捂着手机,问了下徐乐乐姑姑的名字,随后对陈队道:“是叫那个名字。案子没破吗?”   “没有。”陈队叹了口气,“案发的时候我还在没毕业呢,是入职后有老警察说起我才知道,失踪案的所有线索都被清理得很干净,也没能找到有用监控,而且在失踪前,那19个人就像被洗过脑似的,没有向家人透露任何工作单位的详细情况。”   这听起来特别像人口拐卖,警方也往这个方向查过。拐卖犯倒是抓了两个,但失踪人员相关的信息一点没查到。   即便是现在,他们的档案还放在档案室里。再过个几年,沉积的案子越来越多,恐怕就不会有人记得。   陈队:“陆汀,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陆汀:“我在T市一间废弃医院里看见了徐晓静的资料,她生前应该来过这里。不知道对你们的案子有没有帮助。”   T市已经超出了陈队的管辖范围,他当即给T市的警察打了电话,没多久,贺总也收到了有关部门的通知,让他立即停止拍摄。   贺总气得直跳脚,这他妈的算怎么回事儿!之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懊恼。   知道是陆汀一通电话引来的这些麻烦后,贺总对他很难再有好脸色,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只顾着自己做好事,也不想想这会给大家引来多大的麻烦。”   陆汀假装没听见,坐在屋檐下看雨。   警方带了不少人过来,还带了警犬和搜索工具,可除了从那堆废弃文件中找出一些失踪人口的资料后,再没有其他收获。   夜里十二点过,警方浩浩荡荡的撤回了市区,开始全力调查幸福医院。   贺总上下托了很多关系,好说歹说,终于可以继续拍摄工作。只是作为与案子相关的重要现场,徐音音和徐乐乐选定的那层楼不能再住人。   姐弟俩撤了出去,在医院东北角的一排平房中找了一间暂住。   雨一直没有停的趋势,陆汀坐在床边,想着那些资料出神。他不知道警方到底在屋子里发现了多少有用线索,只知道他们离开的时候,手里抱了一沓子资料。   那些失踪人口,恐怕和废弃医院脱不了关系。   淅淅沥沥的雨声充斥着安静的病房,汪彭泽静了半晌,实在忍不住了,“陆哥,能不能陪我去上个厕所啊。”   那张娃娃脸憋得通红,两条腿别扭的靠在一起,扛机器的手一个劲儿的抖。   陆汀从床上下去,跟林归交代道:“我马上就回来了。”   林归想跟上,又不想显得自己太黏人。   男人抿了下唇,看向窗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在某些时候,寄身状态才是最完美的跟随状态,不管陆汀去到哪里,他都能如影随形,还不会招人烦。   汪彭泽暂时将机器交给负责秦岳的三号摄像师,拉着陆汀一路小跑出去。   走廊里的灯好一个,坏一个,显得地板明暗交错,透着股阴森森的气息。   汪彭泽快速往前的脚收了回来,跟陆汀保持步调一致。他紧紧跟着,眼珠子乱转,“陆哥,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   “没有。”陆汀仰头看了眼门上歪斜的招牌,“卫生间到了。”   汪彭泽看着木头牌子上,掉了色的裙子标志,“可,可这是女卫生间啊。”   陆汀回忆道:“男卫生间还得再往前走,你要是不想上,我们就继续往前。”   话音刚落,通往前方的走廊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灯,坏了。汪彭泽连忙将张开的嘴闭上,颤巍巍的冲着卫生间喊:“有人吗?没人我就进去了。”   等了等,他拽着陆汀走进去。   卫生间灯光昏暗,墙上到处都是漆黑或者发绿的霉斑,天花板上还有一大片暗色。应该是通水后,水从坏掉的水管里渗出来的。   汪彭泽:“陆哥,你能不能靠近一点,我有点慌。”   陆汀好脾气的往前一步,看着汪彭泽的背影说:“快点。”   汪彭泽感觉屁股发凉,刚来点感觉,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就像有重物落到前方地面上。   他缓慢地抬起头,看见没被灯火照亮的黑暗角落里,流出一滩暗色的液体。   接连两滴水,落入其中。   陆汀盯着那滩水,拽住汪彭泽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发现不知何时,液体中多了一双脚。 第92章   那是一个女人, 穿着白裙子,面孔陷在阴影中看不出相貌, 但自下巴往下整个都是黑色的,就像被血给糊住了。   汪彭泽本来已经被吓得没了尿意,如今一个没憋住,给吓出来了。   他手脚发抖,声音哆哆嗦嗦,“陆,陆哥, 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是临时插|入的摄像师,没接受“岗前培训”,不知道贺总会不会为了增加刺激感整幺蛾子出来。   在女人出现的那一瞬间,卫生间里盈满了怨气, 浓稠得像熬好的米粥,眼耳口鼻都受到了影响。   好在汪彭泽这个正常人看不见那些, 见陆汀定在原地, 眉头微蹙不大舒服的样子,他颤着手后拽了拽他的衣服, “陆哥。”   陆汀:“真的。”   汪彭泽彻底僵住了,头一次见鬼, 他的表情麻烦, 手脚僵硬, 两只眼睛瞪成玻璃球。嘴巴不断翕动, 恐惧让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   陆汀冷静地指挥道:“你站在这儿别动。”   汪彭泽已经懵了,耳朵里一片嗡鸣, 根本没听见这句话, 更别提跑出去叫人了。他眼睁睁看着陆汀朝那个女人走过去, 停在距离对方一米远的位置。   这一次,陆汀看清了,她的下巴的确被黑血糊住了,原因是,她没有舌头。   柔软的舌头被人连根拔掉,已经干涸的黑血将她整张嘴巴衬得漆黑。   “你是徐音音的姑姑。”陆汀话音刚落,走廊传来的脚步声惊动了女鬼,她眼神慌乱,身体快速消散。   不用问回头看就知道,来的人肯定是小叔叔,只有他有这个能力把鬼给吓跑。   林归在卫生间门口停顿一秒,见两人完好无损,紧绷的神情微松,阔步走进来,拽着陆汀的胳膊把人拉进怀里。   “她出现了?”说话时,男人的视线停在那滩血上。   随着女人消失,那滩血已经彻底凝固,像陈年的颜料一样,固执地黏在地板上。   陆汀没有说话,脑海中不断反复回忆女人那张黑洞洞的嘴,喃喃道:“她的舌头没有了,好像要跟我说什么。”   会不会是她失踪的原委?   三人回到病房,秦岳和两名摄像师正挤在一起,就差没瑟瑟发抖了。见三个人回来,秦岳急忙走出来,紧张地望着他们,“上个厕所怎么去那么久,出现突发情况了啊?”   汪彭泽正要说自己见鬼了,被身旁的陆汀撞了一下,下意识住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刚刚回来途中,陆汀已经告诉过他,女鬼不会害人,死前说不定受了不少折磨。而节目做完后就会立刻播出去,观众们可能不信他们见了鬼,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会打草惊蛇。   秦岳急得冒汗,“说话啊几位大哥。”   他心里十分在意之前看见的坠楼的女人,生怕她又出现了。   “没出什么事,就尿等待,你懂的吧。”汪彭泽两眼一闭,只能往自己身上泼点脏水蒙混过去。   看他一副羞耻得要死的表情,秦岳没有再追问,倒是三号摄像师开口了,“下次还是一起行动吧,既然是参加节目,总得让我多拍点。”   陆汀赔礼道歉:“下次一定。”   随着声音落下,屋子里突然就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气氛莫名的压抑紧张。   汪彭泽心里的恐惧还没彻底散去,手脚发软的走到墙角,差点没扛起摄像机。随着他一声咳嗽,气氛似乎缓和了些。   三号摄像师重新打开镜头盖,举着机器继续拍摄。   镜头中,陆汀和林归的表情很自然,倒是他们身后那名空降的摄像师一直神思不属,时不时两眼放空。   来之前,贺总就把这家医院的基本资料发给了他们,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他知道,这里死过很多人,再加上刚刚林归追出去时,那副匆忙而焦急的表情……   三号摄像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会不会,会不会他们在卫生间撞见鬼了?!   身体吓得一颤,差点把肩上的机子给摔下去,他费劲儿的单手扶住,腾出另一只手给贺总发去消息。   【贺总,他们刚刚出去一趟回来,气氛就怪怪的,特别是汪彭泽,您说他们会不会真的……】心里慌乱让他无法打出“鬼”字,好像一旦打出来,那玩意儿就会出现在背后似的。   贺总刚好也想给他发消息,不到一分钟就回过来一段:【有你也没拍下来啊!以后汪彭泽不在或者无法拍摄的情况下,你就替代一下,暂时别管秦岳,他的镜头没有陆汀和林归的好看!】   三号咽了咽唾沫,指尖在手机上悬停几秒,回了一句:【知道了。】   收起手机,一抬头,发现几人要出去。   秦岳一边走,一边说:“既然是惊悚探险,不到处走走怎么行,去不了室外,咱们可以先扫荡这栋楼。”   陆汀也正有此意,女鬼留恋这个地方不肯离去,要么,这里就是她的丧生地,要么,废弃医院里还留着什么。   这栋楼总共七层,一行人从一楼开始闲逛,每间屋子都推开看了看。   走到三楼的时候,静悄悄的走廊里传来吱呀一声,走廊尽头的那间门自动打开。   同一时间,徐音音和徐乐乐姐弟俩,吴浩和姜彤,分别都在不同的楼里,不同的走廊尽头看见了一扇门。   门缝内一片漆黑,他们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摄像师轻咳一声催促。   徐音音伸出一只手,牢牢握住弟弟的手,一步步往前。   吴浩跟在姜彤身后,而姜彤的怀里,正抱着自己带来的那个小木箱。木箱里装着一个纸做的精巧楼阁,里面供着姜家的保家仙。   只要有它在,姜彤就什么也不怕。   随着朝那扇门越靠越近,姜彤听到了一声呜咽,她当场跳了起来,转身扑进男朋友怀里,两只胳膊把人死死搂住,嘴里发出一声极短的尖叫。   饶是知道摄制组要整事儿,摄像师仍旧被狠狠吓了一跳,他慢了半拍,故意拉开了自己和那对情侣的距离。   终于,两人停在了那扇门前,指尖碰上冰冷的门板,略微用力,门顺势打开。   这间屋子和其他房间不同,里面竟然没有任何杂物。姜彤感到错愕,虽不同其它的异样也让她有些心慌,拉上男朋友就想走。   刚转身,后颈凭空吹来一抹凉意。   她打了个寒噤,僵硬着身体不敢回头。吴浩扣住女友的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量,他张了张嘴,舌头在口腔里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字。   因为太过震惊。   空挡的屋子里陡然出现了许多穿着蓝色病号服的人,病号服长及膝盖上方,无论男女男,都没有穿裤子。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年轻人。   他们手上戴着白色手腕带,字迹为黑色。神情大多木讷呆滞,只有几个看上去情绪还算正常,但都靠在墙边发呆。   一个个游魂似的,大概是发现有人站在门口,像是说好了似的,突然齐齐望过来。   那一双双眼睛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朝着门口走来。   跟随在后的一号摄像师也惊住了,机子里的情侣俩先是直勾勾地盯着空荡的屋子,随后又露出恐惧的神色,如果不是两人演技太好,就是他们看见了什么。   可摄像机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一号摄像师扶着机器的手轻微一松,抬起头来,他瞳孔紧缩,惊愕的张开嘴巴。后又将视线移回到机器显示器前。   不对,怎么会这样。   当他用肉眼看的时候,屋子里全是人。   可当他透过机器看时,那间屋子又明明是空的。   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姜彤终于回过神来,她打开木箱子,喊出保家仙的名字,一条白影蹿出来,徐徐的轮廓踩在地上,看上去像一条白狐。   保家仙的嘴里发出威胁性的嘶吼,屋子里不断朝门口的走来的人停顿一秒,便重新往前行走。   “嗷呜”一声,白影的后背拱起,明显有些害怕。   姜彤大喊一声:“回来。”拎上箱子,连男朋友都忘了叫上,拔腿就跑。   屋子里挤出的人仿佛没有尽数,他们渐渐占据了整个走廊。吴浩拉着摄像师紧紧追在女友身后,回头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虽然多,但面相有重复的情况。   就像科幻电影里的克|隆一样,一个人可以克|隆出几个人。   吴浩跟着女友帮人治邪病赚钱,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一会儿想这些人难道都是双胞胎,一会儿又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将自己分裂,好把他们吓走。   ——   陆汀和林归站在那群人中间,汪彭泽和秦岳挤在一起,而三号摄像师已经吓得晕厥过去。   那一张张重复的脸充满了怨气,瞳孔的颜色和虹膜连成一片,是很纯粹的黑。可是陆汀能感觉到,他们没有恶意,那一张张没了舌头的嘴不断蠕动,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诉说痛苦。而徐音音的姑姑也在其中。   汪彭泽额头上的冷汗沿着鬓角往下滑过,心里害怕、后悔,还有一点兴奋。   “他们不会害人,别怕。”陆汀看了眼汪彭泽,发现他身旁的秦岳十分镇定。   秦岳其实已经吓懵了,他的左眼的确能见鬼,但从来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脸恨不得怼到他跟前,仿佛血腥味从那一张张嘴里冒出来。   “陆汀,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汀也不知道,求助地望向林归。   林归不动声色地靠近陆汀,胸膛几乎要贴上对方的后背,用沉沉的嗓音说:“听他们把话说完。”   陆汀发现这些“人”很急切,似乎是怕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个人分裂为两个,三个,四个……他们寄托于这样可以让声音变得更大。   他们已经忘了,自己没有舌头。   气流从他们的嗓子眼经过,带出粗哑的“嗬嗬”声,鲜血流出来,沿着下巴滴到地上,很快就形成一小滩。   一滩滩的血又聚集在一起,除了陆汀他们站着的这一块,其余地方已经完全被鲜血覆盖。   汪彭泽哭丧着脸说:“可,可他们根本说不了话,这要怎么听。”   秦岳正在蒙自己的眼睛,他以为蒙上左眼就能看不见,结果并没有,反而在切换手时,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卧槽!!!”秦岳吓得跳起来,脚下一崴朝陆汀撞去,被林归挡住。   男人的手同样微微发凉,富有力量的手指却让人很有安全。秦岳刚要靠近,就见对方眉梢一动,朝旁边让了一点。   好吧,换做是我也不喜欢被一个不熟的人紧紧挨着。   可是真的好怕啊。   秦岳又将眼神投向陆汀,发现林归正眸色一沉,有浓烈的警告意味。没办法,他只能跟同样吓得快抽筋的汪彭泽靠在一起。   汪彭泽肩上的摄像机一直开着,所以眼下,贺总面前的显示屏拍摄到的画面就是空无一物的地面,和不断晃动的几只脚。   他气得在对讲机里骂道:“什么情况!没吃饭是不是,把机器扶正!”   汪彭泽根本顾不上他,跟秦岳抱成一团,死死闭着眼睛。   他们知道,那些嘴巴还在“说”,面容越发扭曲,狰狞,迫切地将中心的几人围得更紧。   陆汀尽力避开,退着退着就钻进了男人的怀里。   林归抬起双臂,将人护住,略一低头鼻尖就能碰到青年的颈侧,淡淡的肥皂香钻进鼻腔,是好闻的清浅柠檬香。   后面又是一阵拥挤,陆汀被迫彻底将脸埋在了男人胸口。   以前哪见过这种阵仗,如今突然碰到,陆汀有点窘迫,又有点好奇。脸颊上蹭上去的触感很结实,体温比他的略低,是种让人舒服的温凉。   空隙被那些“人”不断挤压,陆汀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跟小叔叔合二为一了,焦急仰头对林归说:“你没有什么办法吗?”   这些“人”要是一直说到天亮怎么办,难道就一直这样搂着吗。   陆汀从来没和别人这样拥抱过,就连方向宇也没有,他感觉有些不自在,心脏砰砰直跳,脸上莫名的泛起一股热潮,烘得他脸颊连带着耳根一起变得通红。   林归的脖子扬出漂亮的弧度,下巴抵在陆汀的头上,嘴角带着笑意:“好像真的没有办法,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   声音里隐含焦急,环在青年的肩上的胳膊收紧些许,眼底的愉悦满得快溢出来。   那些“人”在发现他们听不见自己的控诉后,愈发着急,陆汀感觉自己被小叔叔抱着一直后退,直至抵上墙角。   察觉有东西靠近,抬头便看见一张凑近的黑色口腔。陆汀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搞得心脏漏了一拍,本能的躲闪,面颊摩擦过胸膛,感觉到一点硬。   林归声音低哑,手指扣着陆汀的脖子,“别乱动。”   陆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蹭到的。”   林归闭了闭眼睛,吸了口气,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再次睁眼时,眼底泄出浓重的戾气。周身浓郁的鬼气散开,原本七嘴八舌的“人”瞬间集体闭嘴。   人数渐渐减少,最后消失得一个不剩。   陆汀总算是从男人的怀里退出来,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了,放眼看向四周,之前粘稠的怨气还剩下几缕,不甘愿离开似的,盘旋在空气中。   汪彭泽和秦岳一起将脑袋从对方的肩上抬起来,汪彭泽茫然道:“没了?”   秦岳眯起右眼,用左眼到处看,一下子瘫软到地,“没了,都走了。吓死我了,这间医院到底死过多少人……”   “到底什么情况!说话!”贺总的声音随即传来。   汪彭泽这才想起对讲机,急忙取下,对那头解释道:“贺总,这地方真的不干净,我们刚刚遇到了灵异事件。”   “吹你妈的牛呢!”贺总破口大骂,“老子之前带人来踩点的时候怎么没遇到灵异事件,一个两个全都没给老子好好拍!”   汪彭泽知道他不信,他若是信鬼神,就不会有胆子到这种地方做节目。   这时候,吓晕过去的三号摄像师醒了。他懵懵地在地上躺了几秒,一个翻身坐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哇的一声,哭了。   陆汀:“……”   汪彭泽:“……”   秦岳蹲下|身安慰他:“已经过去了,别怕,而且他们没有伤害我们。”   三号止住哭,肩膀因为抽泣耸|动着,他抬眼看向各个角落,突然站起来,没命的往外跑。   秦岳完全是出于职业病,追人之前,还不忘扛着那台摄像机。   摄像机传到贺总显示屏中的画面一直在晃动,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和喘|息,他忽然回过味来,刚刚四台摄像机虽然什么也没拍到,但正是这样,才能给人一种突如其来的诡异感。   尤其是现在,摄像师被吓得屁滚尿流,最好是等下再给他做个采访。   这么想着,贺总起身跟副总交代了一句,让他待会儿把摄像师叫过来。   地面积了不少水坑,一只脚重重踏进去,让它的主人打了个趔趄,摔趴到地上。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后背,摄像师这才找回理智,抬头抹了把被泥水弄脏的脸。   秦岳单手把他抓起来,“你没事吧?”   “……”摄像师嘴巴张开,不知是因为雨声太大,还是他的声音太小,秦岳没听清。   他弯腰靠近一点,“什么?”   摄像师颤抖着嘶吼:“有鬼,好多鬼,这个地方不能待了,会死的,我们都会被害死的。”   这些话被秦岳的领夹话筒一字不漏的收进摄像机,又传输到贺总那边。   贺总磨拳擦掌,让副总吩咐人送去毛巾,同时让他带话,说待会儿有采访。   半个小时后,摄像师捏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副总的声音自摄像机后出来:“阿华,你们之前都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逃跑?你为什么说,这个地方不能待。”   三号摄像师死死攥着毛巾,浑身一抖,声音透着一种飘忽不定,“那间屋子里有好多人,他们会分裂,会复制出无数个自己,他们的嘴里全是干涸的血,黑乎乎的,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副总:“你听见他们说话了?”   “听不见,我只听到嗬嗬的喘气声……”摄像师盯着地面,双腿并拢,两只手已经将毛巾扯下来,死死的捏在手里,“他们没有舌头,全都没有舌头!”   贺总站在副总背后,听着皱起了眉,跟真的似的,难道三号摄像师还真的见鬼了?   他拍拍副总的后背,示意叫下一组。   徐音音和徐乐乐落座,两人面对着直拍镜头有些拘谨。   这一回是贺总作为旁白提问:“刚刚为什么一直在跑,嘴里还喊着‘别追我’?徐音音,是有什么要害你们吗?”   徐音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的确撞鬼了,但仔细一想又都是模糊的虚影,那些虚影不断增加,将整个屋子挤得满满的。她和弟弟逃跑的时候,甚至被什么给抓了一下。却没有真的受到太大的伤害。   下意识的,她踩在地上的脚微微一动。   贺总示意摄像师拍徐音音的腿,一愣,徐音音的右边脚踝上,有一圈像被人用力抓出来的淤痕。   贺总叫来二号摄像师,“你跟着他们拍摄的时候,就没发现不对劲?”   摄像师紧张地吞咽两下唾沫,垂着头说:“发,发现了。”   贺总两眼放光,让他搬了张凳子过去,坐到龙凤胎身旁一起参加采访。   贺总:“说说,都发现什么了。”   摄像师看了眼徐音音的脚踝,又抬头去看她和徐乐乐的脸,落在膝盖上的指尖颤了颤,声线不稳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要将视线从摄像机的显示屏上离开,否则会看到很恐怖的画面。”   他当时一直跟在徐家姐弟俩屁股后面跑,身后不断有冰冷的气息追上来,但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不断地自我暗示:是错觉,背后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回忆中的画面太过诡异,二号摄像师猛地两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描述不出来,贺总,求您别让我说了。”   一个两个都表现得如此怪异,贺总就算是个傻子,也不得不承认,这地方恐怕真的不干净。   可是他和康成明那边的合约里明文规定,录制地点的由甲方选择,而且录制时间必须周末两天,少半个小时都不行。   贺总心里发毛,可一想到如果不照做就要赔偿双倍违约金,咬咬牙,硬是将心里萌生的退意给摁了回去。   又问了龙凤胎几个问题,他冲陆汀几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陆汀和林归坐在一起,秦岳和汪彭泽坐在一起,左边两人情绪平稳,仿佛之前的混乱只是轻描淡写的小插曲,不足一提。右边这两人就显得神经质许多,眼神中藏着显而易见的后怕。   贺总:“跟拍秦岳的三号摄像师说,在那间屋子里看到了很多人,你们也看见了吗?”   前面接受采访的人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再是顾及打草惊蛇也没用。陆汀索性将看到的全说了出来,每个细节都描述得很详细。   汪彭泽:“陆哥和摄像师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的舌头都被拔掉了,有两个还来抓扯我们,好像希望我们留下来听他们的诉求。贺总,这节目不能再拍了,再拍下去铁定出事。”   贺总淡定的对副总说:“把最后一句掐了,不能播。”   汪彭泽气得吐血,刚要站起来理论几句,贺总就幽幽吐出三个字:“三百万。”   等候在一旁的其余嘉宾愣住了,是啊,他们来的目的可不就是这三百万吗?如果节目不继续录下去,说好的奖金肯定泡汤。   可是钱哪里有命重要?   贺总劝说道:“这座医院废弃这么久,长满了乱七八糟的植物,谁知道那些植物的气味有没有,会不会致幻。你们之前看到的那些,说不定是幻觉呢。”   “不可能。”徐音音手里捏着占卜用的铜板,汗湿的拇指不断地摩挲着铜钱光滑的边缘,很用力,在指腹上留下暗红的凹痕。   徐乐乐看了眼姐姐,也跟着说:“贺总,我们知道你对节目倾注了不少心血,可我们不能拿命去给你博收视率吧。”   “我们的合约是公证过的,违约需要负法律责任。”贺总蹙眉,“不只是你们,我头上也顶着压力,不拍下去我要付的违约金比你们高十几倍。”   他看了眼没说话的其他人,放软了语气,“各位好好录下去,坚持到最后,你们分走奖金,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皆大欢喜。”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走?”贺总脸上的笑容消退,走过去挡住两人去路,“走可以,先把违约金支付了。”   违约金的计算方法,是四组嘉宾平均分得三百万的两倍。   也就是说,任何一组嘉宾违约离开,都要支付一百五十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93章   外面大雨倾盆, 气氛也像是被雨天湿润的空气给黏住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陆汀其实想留下来, 因为他知道,有些冤屈是无法靠几本陈旧档案就能洗刷干净的。那些“人”那样迫切的想要他们“听”见,心里一定藏着很多痛苦。   想解脱离开这里的,不只是节目组的嘉宾,还有被困在几栋建筑物中的“人”。   贺总的眼睛挨个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副总和随行几个工作人员。   他沉沉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对大伙说:“我知道大家心里害怕, 但你们仔细想想,如果能走,我会宁愿豁出命也要选择留下吗?合约限制了你们,而我的头上同样有限制条例, 大家相互理解一下。”   徐音音捏了捏弟弟的紧张握着自己的手,她今天的占卜次数已经超限了, 谁也不知道最后一次占卜时出现的异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鬼怪在暗中操控, 故意让她和弟弟住在一楼呢。否则怎么会,那些档案刚刚好就在那间屋子里?   冥冥之中, 有种力量在引导他们。   她看了徐乐乐一眼, 姐弟俩眼神交汇, 在彼此眼神中看见了同样的决定。   徐音音:“我留下。”她看了眼外面的乌压压的天空, 对大家说,“就算不留, 我们也走不了, 你们看看外面的大雨。”   今天的雨是入夏以来, 陆汀见过最大的一场,再加上狂风和阴暗浑浊的天空,给人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这种雨天出行,能见度很低,容易出意外。   吴浩根本听不进去话,姜彤也对这个地方发憷,就连保家仙都起了退缩之意,这地方一定非常凶险,他们必须离开。   “赔就赔!”姜彤这几年借着保家仙给人治病,赚了不少钱,加上家里父母都在做生意,她对这一百五十万并没有那么看重。说完,当即掏出手机想要转账。   天际划过一道白亮刺眼的闪电,气势恢宏,仿佛要将天地给一并劈开。   姜彤吓得缩起肩膀,往后退了一步,等闪电的光彻底过去,再低头看手机时,发现信号断了。   “为什么突然没有信号了!”   其他人纷纷拿出手机,的确是没有信号了。   也就是说,他们哪怕是死在这里,外界也不能可能及时收到消息,赶过来救他们。   “是他们,一定是那些邪祟在作怪!”姜彤慌张地原地转了两圈,目光锁定贺总停在医院大门口的汽车。她回头看了眼男友,点了下头,一头扎进雨幕中。   比之前还要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有种轻微的,密密实实的疼痛。姜彤回头看去,男友已经抢下贺总挂在腰上的车钥匙,追了上来。   商务车的盘较高,哪怕路上有积水也无所谓。两人快速钻进车里,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跟来的贺总,快速发动汽车,箭一样飙了出去。   贺总浑身湿透,叉着腰站在大雨中骂道:“你们他妈的是不是疯了!给老子回来!”   副总举着伞靠近,愁眉苦脸道:“老贺,这可这么办。你说万一他们半路出了事……”   “闭嘴!”贺总回头瞪他,今天的雨是冰冷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推了把副总的肩头,“先回去再说。”   天和地因为雨连成了一片,世间的一切都变得灰暗了。   陆汀眯起眼睛,试图能眺望得更远,“他们还会回来。”   徐音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扭头也望向商务车驶离的方向,迟疑了下,就地坐下又开始占卜。   和之前一样,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强行干预,铜钱没有倒地,而是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   现在走也走不了,剩下的三组人也不像是赔得起违约金的。   他给二号摄像师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拍摄。   摄像机里,古朴的铜钱终于停住,诡异地直立着。   这一次,徐音音比一次还要紧张,一双清澈的眼睛死死盯着,脑子里不断的催促,快点倒下去,它们为什么不倒下去。   “怎么回事?”贺总问,“要不你伸手碰一碰?”   徐乐乐警觉喊道,“不能碰。”   事情太反常了,谁知道碰了之后会引起什么后果?   贺总被他的语气搞得一怔,“嘿”了一声,突然伸手朝两枚铜钱扇去。   带出的掌风干扰了铜钱的稳固性,当即左右摇晃,哐当两声脆响,卦象出来了。   贺总:“这不是出来了吗。”   徐音音现在连碰都不敢碰铜钱,怔怔望着地面没有动作。贺总看了眼腕表,马上就要晚上了,这地方这么邪乎,必须趁着白天多拍点。   他摸了摸兜里,签约那日康成明赠与的护身符。   当时康成明的原话是,对鬼神需有敬畏之心,不管信与不信,将护身符带在身上总不会错。现在仔细一想,会不会康总和这些人一样,拥有某种特殊能力?   贺总咬紧牙关,心下一横,伸手捡起铜钱,学着徐音音摇卦的手势,上下左右的胡乱摇晃。   这一次,铜钱没再作妖。   “凶,是大凶!”解读出卦象的第一时间,徐音音冲周围人颤声说,“我问卜的是吴浩和姜彤能否安全到家!”   这下次,连贺总的脸色都变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不是专业人士,我摇的卦应该不准吧……”   徐音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副总为难道:“难道是路上遭遇车祸,或者泥石流,塌方什么的?他们应该还没走远,现在追出去……”   “雨这么大,谁敢去!”贺总回过神来,呵斥道,“要去你去!”   他心里慌得很,刚刚摇卦的时候,他心里问得是,这次拍摄能不能顺利结束。贺总无法确定,徐音音解读出的“大凶”,到底指的是吴浩两人,还是指的整个节目组。   “我去吧。”陆汀这一声,把贺总给惊着了。   陆汀可是林家那边交代的人,万一出了事,林家不会放过他的!可还没来得及阻拦,青年直接问副总要了钥匙和伞,走出了屋檐下。   林归寸步不离的跟上,因为身高体宽,半个肩膀被雨水淋湿,湿哒哒的衬衣黏在皮肤上,透出矫健的肌理。   汪彭泽想了想,扛着摄像机也跟上去。   贺总僵直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直跳脚。一个林家,一个汪家,哪个也惹不起!   他回头冲大家嚷嚷道:“傻愣着做什么!一起去找人!”   三辆商务车并列着开出医院,路上,贺总还不忘交代:“别忘了拍摄工作,节目录制不成功,不只是我要赔钱,你们也拿不到工资。”   副总在一旁嘀咕:“我早就说过,别搞这种节目,你非说要有风猪也能飞上天。”   负责剪辑的小姑娘在一旁附和,“咱们来了这地方之后,就一直遇到邪门事,要说我,之后撞鬼吓人什么的事情还是算了吧,别把真鬼给引出来了。”   贺总也有这个意思,他心怵得慌,摆摆手说:“取消吧,之后大家最好是不要单独行动,上厕所什么的多叫两个人一起。”   说话间,打头的那辆车放慢了速度。   马路正前方,一棵大树被狂风连根拔起,横在中央。   大伙儿只好淋着雨下车,十几个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才将树挪开。   树是在吴浩和姜彤的汽车离开后倒的,若不是他们心神不宁,将车开得很快,这棵大树早就将他们的汽车给压扁了。   如今想起轰然倒塌的声音,姜彤仍旧后怕。   她用力抱着怀里的木匣子,下巴也搁在上面, “小白,我们能安全离开吧,一定能的对不对。”   自那之后,保家仙一直没有出现过,长久合作的默契告诉姜彤,小白这次真的被吓坏了。如果连最稳固的防护墙都松懈,甚至坍塌了,她如何保护自己?   难道就靠身边这个普通人吗?   挡风玻璃如同被水冲刷,雨刷根本不管用,外面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吴浩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心脏没来由的跳得很快。就在这时,斜右蹿出来一道黑影。他急转方向盘,哪知道轮胎突然打滑,汽车失去控制,直直朝岩壁撞去。   姜彤的身体被紧绷的安全带给勒回椅子上,吴浩运气差一点,在安全气囊弹出来之前,脑袋就磕破了,鲜血直流。   “吴浩,吴浩!”吴浩生死不知,姜彤颤抖的伸出手,还好,鼻息尚存,但很微弱。   她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却发现车门有些许变形,怎么也推不开。   将供奉保家仙的木头箱子背到背上,她弓着背爬往后座,总算是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姜彤绕到另一侧,发现驾驶座的车门被岩壁挡住。最后又隔着玻璃看了眼昏迷的男友,她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顶着雨转身走了。   接连两次意外,让姜彤离开的意愿愈发强烈。她用手遮住眼睛上方,视野被水滴模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这条路仿佛长得没有尽头,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忽然停下来。   路边,站着一个穿病号服的长发女人。 第94章   雨沿着脸庞往下流, 衣服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姜彤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斜前方传来。她眨眼头往后看,正打算倒回去, 不知何时, 那地方多了一个女人, 同样穿着病号服。   她们像是淋不到雨,衣服和头发都是干燥的。似乎感应到姜彤的注视, 两个女人同时抬头, 一个是徐音音的姑姑,一个她不认识, 但可以肯定, 在那间奇怪的空房间里见过。   她们朝着姜彤走去,步伐缓慢, 脑袋神经质的偏着。   在距离姜彤一臂之遥时,同时伸手,从左右两边拉住她的胳膊。两张黑乎乎的嘴巴张开,断掉的舌头在里面动着,奇怪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 仿佛痛苦的,无声的呻|吟。   “放开我, 放开我!”姜彤疯狂挣扎,吓得眼泪直流。   两个女人的手力很大, 手指如同铁钳那样箍着她的骨肉,恨不得捏碎一般。   “不要说了,我听不见, 我真的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姜彤很想捂住耳朵, 那嘶哑的声音让她头皮发麻, 更想捂住眼睛,不去看那一张张恶心骇人的嘴。   可惜没有人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她甚至感觉,有嘴唇贴到了她两边的耳朵上。   “啊!!”姜彤吓得尖叫,那声音响彻了整条国道,躲在树叶间躲雨的鸟儿都被吓得四处乱飞。   “是姜彤的声音吧!”汪彭泽坐在后座,紧紧摁着肩上的摄像机。   陆汀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嗯,应该是她。”   这地方就像深渊,进入容易,想要走是要付出代价的。陆汀脸色愈发沉凝,偏偏天气缘故,不能将汽车开得太快。   等他们找到车祸现场时,吴浩已经醒了,他的眼睛被血糊住,脑袋里一阵接一阵的钝痛着。看到陆汀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彤彤呢,你们看见他们了吗?”   陆汀将头顶的雨伞往上推高,眯起眼睛看出去,国道仿佛蒙在浓稠的山雾中,能见度只有二三十米。   吴浩被追上来的人从汽车里解救出来,他死死抓着贺总的胳膊,“贺总,求求你们去找找她吧,她一个人靠步行根本不可能走出去。”   贺总安抚的拍拍他的手,“你放心,人,我肯定会管到底的。”   支撑着吴浩的那股力量随着这句话消失,他两眼一闭,再次晕死过去,被两名摄像师抬上了车。   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人是鬼,都必须硬着头皮上。危不危险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的节目一旦播出,一定会让社会震撼。   贺总给自己打了个一剂强心剂,又示意拨出一名摄像师跟上自己,留下嘉宾,亲自去前面找人。   就算他倒霉,节目无法正常播出,他也得给自己挣点好名声。让广大观众知道,他这个负责人始终将别人安危作为己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小时后,贺总的车子回来了,姜彤满身是血的躺在后座,手里还抓着一根木根,指腹被磨得稀烂。   贺总坐在车里向其他人打了个手势,明显是要返回医院。   秦岳摁住准备发动汽车的司机,打开窗户冲外面喊道:“你他妈不要命了吗!”   贺总知道他们会不信,特意从手机中点开一张照片,发进了录制组群里。   前面塌方了,山上的泥土混着雨水滑落,把路截断了。   再一次返回医院,每个人的心境都和之前有些许不同。摄像师们虽然扛着机器,脸色却很凝重,明显是在忌惮。陆汀是疲惫不堪,浑身发冷,一进入到干燥的地方,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汪彭泽抬起自己那张憔悴的脸,关切道:“陆哥,你不会是淋雨感冒了吧。”   陆汀揉了揉鼻子,“没有吧。”   林归:“找地方把衣服暖一暖。”   医院条件有限,拿什么烤,陆汀抬头就想拒绝,被林归瞪得心虚,当场妥协道:“我去换身衣服,然后进厨房烤烤火。”   几个人一起进了厨房,打开煤气灶,纷纷将手伸长试图取暖。   其中一人是跟着贺总去找人的,一脸晦气道:“你们是不知道,姜彤摔得有多惨,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跟疯了似的,拿着木根往自己身上乱插。然后就自己跌到了坡下,要不是下方有石头挡住,这会儿人恐怕连尸骨都看不见了。”   当初看中这边的环境,幸福医院说是建在郊区,实则距离郊区还有一些距离。国道下方是悬崖,而护栏早在多年的风雨侵蚀中变得脆弱不堪,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陆汀刚想开口,忍不住又是一个喷嚏。   完了,肯定感冒了。   心里瞬间悲苦起来,他感冒容易发烧,千万别怕什么来什么。默默祈祷间,头就已经开始疼了。   察觉到他蹙眉,林归垂眸看向他,用不太熟练地,又别扭的口吻问:“不舒服?”   陆汀笑着说了句没事,扭头望向说话那人:“她就没说什么?”   那人仔细回想,“跌下去前,她好像在说别咬我的耳朵。”   陆汀:“谁在咬她的耳朵?”   那人回过来一抹诡异的眼神,不出声了。   陆汀蜷了蜷手指,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是那些没有舌头的“人”。活人的“听不见”惹恼了他们,让他们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转而开始发泄怒气。   现在是咬耳朵?接下来会是什么?   脑子里像灌入了粘稠的浆水,越来越转不动了。陆汀低头看了看身上略微潮湿的衣服,起身往外走,“我先出去了。”   话音一落,林归也跟了出去。   剩下的几人做贼似的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讨论起来。   “有没有觉得陆汀和林归黏得很紧,走哪儿都是两人一起。”   “我看是林归黏陆汀很紧吧,跟小尾巴似的。我之前看见过,陆汀开车的时候,林归总是偷偷看他!”   “啊……会不会是那种关系?”   “谁知道呢。”   “有点恶心。”   “人家是不是跟你有屁关系,恶心个毛啊,你要恐同的就爬远点,我们这里都是彩虹男生的拥簇者。”   “……”   出事之后,大家没有再分散行动,而是聚在一起。   贺总让人把所有器械检查一遍,放在角落里,重新坐到显示屏前,戴上耳机,继续观看拍摄画面。   一旁,两个小姑娘正在照顾昏迷的两人,尤其是姜彤,她身上流了很多血,许多伤口里扎着木刺,需要一一清理出来,否则很容易发炎溃烂。   汪彭泽把摄像机放在一张桌子上,自己则坐在地上捣鼓手机。   他需要把今天发生的事记下来,保存在记事本里,免得遗漏细节。随着屏幕上的字越来越多,他渐渐发现一个问题。   “陆哥,你过来。”汪彭泽冲陆汀招招手,完了又看了眼林归的脸色。   陆汀浑身无力,强打起精神,没事人一样走过去,疑惑道:“怎么了?”   汪彭泽指着自己的手机说:“我怎么觉得,不是天气把我们困在这里,而是他们不想让我们走?”   陆汀沉默片刻,两手环住曲起的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有些模糊:“徐音音换落脚点,起卦占卜的时候,有东西干预了卦象结果,后来那次也是。卦象呈现出的结果,是那些‘人’想让我看见的结果。”   恼怒的女声传来:“你什么意思!”   刚才见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她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是在谈论她。于是悄悄走近,果然从他们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想说我占卜不准是吗。”徐音音很在意这个,尤其是节目将要面对广大观众,她仿佛已经听见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的占卜术是骗人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陆汀温和解释道,“我当时看到有怨气盘旋在四周。”   “你看见?”徐音音笑了,“你和秦岳一样,有阴阳眼?还是说你的眼睛比他更厉害,连那些虚无缥缈的气也能看见?”   眼前的女人浑身带刺,陆汀知道,她被周围的环境和今天发生的一切影响了,无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汪彭泽也发现了这一点,示意陆汀别在这里待着。   两人刚要走,徐音音张开手臂拦住,“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那一番话是在断我财路。”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陆汀越过她就走。   徐音音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两道离去的背影,弟弟徐乐乐走过来,拽了拽她的袖子,“姐,算了吧,说不定陆汀真的看见了什么。”   “他能看见什么?”徐音音言语尖锐道,“你听说过他的名字?还是说你在他身上感觉到什么了?从头到尾,他几乎什么事都没做,倒是很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你知不知道,他那些话一旦播出去,观众会怎么看我?经常找我们的那些老主顾又会怎么想?”   徐乐乐也不相信陆汀能“看见”。   世间有能见鬼的阴阳眼,却没听说过有人能看见怨气。连怨气都能看见的话,是不是鬼气,死气,戾气,晦气啥的都能看见?这不是扯淡吗。   陆汀是节目组里唯一没有任何知名度的,跟他一起的那个男人就更别说了,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甚至衣着配饰,怎么看都像经常参加高级会议的社会精英。   徐乐乐:“陆汀和林归,会不会是节目组请来的演员?故意给我们制造难度,挑拨离间,偶尔再制造一点麻烦,以增加节目的趣味性和矛盾感?”   众所周知,很多观众就喜欢看嘉宾撕逼。   陆汀和林归的作用,会不会是这个?   这样一想,陆汀之前那番话就有答案了,他一定是猜到自己和汪彭泽的话会把姐姐吸引过去,故意那么说的。   徐乐乐觉得自己看到了问题的本质,笑了,“他肯定是演员,没跑了。”   徐音音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摄像师,没吭声,脑子里回想着旋转的铜钱。万一,陆汀说的是真的呢?不,不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意味着她的占卜术并不够精湛,容易受外力影响。   将来谁还会来找她算卦?   徐音音闭上眼睛,摒弃脑海中的杂念,“但有一件事他们或许说对了。”   “什么?”   “他们不想让我们离开。”   徐乐乐怔怔地望着姐姐,俨然是想起了自家姑姑,“姐,你说姑姑他们有心愿没有完成?”   徐音音捏了捏装在腰间荷包里的铜钱,“明天一早我算算。”   夜里,陆汀发烧了。   好在节目组带医生随行,给吃了一颗退烧药后,人就睡下了。   汪彭泽缩在距离陆汀不远的墙角,到了入睡时间,机器是关闭状态。他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总觉得在陆汀睡着后,心里的安全感锐减。   林归坐在陆汀身旁,垂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时而抬手摸摸青年额头上的温度。   很烫,掌心像是被岩浆黏住,滚烫的温度中夹杂着濡湿的汗水。   陆汀的睡脸,林归看过很多次。这一次,青年和曾经无数次一样,睡得十分安稳,只是因为生病的缘故鼻息粗重,脸上泛红,嘴唇上起了一层皮。   整个人显得可怜,又很可欺。   林归忍不住想戳戳他的脸,等反应过来时,指腹已经从对方的脸颊,滑动到了他的嘴唇上。   那双嘴唇和之前想象过的一样柔软,因为过于干燥,摩|挲时触感欠佳。林归收回手指,转头看向汪彭泽:“水。”   汪彭泽回过神,着急忙慌的去贺总那里要来一瓶矿泉水,双手捧到林归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完成任务后,立刻又缩回原位。   这天夜里静得出奇,连贺总和副总都没有出声,像是默契的掩饰内心的情绪,免得露怯。   头顶的灯早就没了灯罩,被窗外的风一刮,连着电线的灯泡一下就小了下来,在半空中左右摇摆。室内明暗交替,活像是每次恐怖片发生血腥事件的开场。   摄制组里的两个女生吓得抱作一团,男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死死盯着外面的走廊。   “嗯……”低微的呻|吟如同惊雷,把现场大部分人给炸得跳了起来。   贺总死死盯着发出声音的位置,磕磕巴巴问:“是,是她在出声?”   两个女声分开彼此,身躯前倾看了眼姜彤的情况,“醒了,人醒了!”   姜彤浑身被碾过似的疼,一偏头就看见躺在身旁的男友。心里生出一丝后悔,她不应该走的,她该留下来陪吴浩等救援的。   贺总示意一号摄像师打开机器,将镜头对上姜彤。   他随后走过去,搬了张凳子坐在女人面前,“你受了些皮外伤,吴浩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姜彤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和指腹上到处都是伤口。懵懂的大脑清晰过来,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走开,别抓我,求求你们别抓着我!”她双手乱挥,爬起来就想往外跑。途中,被什么给绊了一下,迎头摔向地面。   林归指尖一动,收回了藤蔓,低头给陆汀掖了掖被子,起身走到女人面前。   他半蹲下来,一条胳膊横在膝盖上,没什么情绪地问:“你又看见他们了?”   是很笃定的语气。   姜彤感到鼻尖和额头很疼,但同时,疼痛也让她清醒过来,确定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到了干燥的室内。   徐音音抬起眼皮看过去,男人已经站直,没有要拉女人起来的意思。是跟来的工作人员,将姜彤从地上扶了起来。   说来也怪,刚刚还在发疯的人,就这么平地一摔,居然奇迹般的冷静下来。   “看见了。”有股寒气钻进了身体里,姜彤感到脑海越发清明,她抬头望着林归说,“他们不停地跟我说话,然后,他们开始拉着我,阻止我离开,还,还咬我的耳朵!”   说着,她撩起了散乱的头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还在不在。   两只小巧圆润的耳朵上,有明显的牙印,印记深刻,泛着些许血丝。不用怀疑,若是对方再用力一点,这对耳朵肯定会保不住。   摄像机给牙印来了个特写,贺总走上前问:“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没听见。”姜彤转头,一双眼睛空洞得像黑暗的冬季旷野,“他们没有舌头,我怎么可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被反问得猝不及防,贺总愣住了,感受到一种浸入骨髓的寒冷。   他按住胸口,不让心脏跳得太快,“那你……”   接下来的问题还没出口,姜彤打断他,“但我知道,他们不想让我们走。不是因为下雨,不是以为通讯中断,而是因为他们不想,他们需要我们留下来,留下来……”   女人的声音略微沙哑,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却如同最刺耳难听的尖叫。   领夹话筒的收音效果有限,但贺总还是听见了之前两组嘉宾私下里压抑着声音的讨论。如今就连姜彤也这么说……贺总露出一个僵硬而难看的笑,“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胡说。”姜彤冷冷看了眼贺总,“信不信随你。”   “贺总。”徐音音走上前去,将贺总拉到一旁,“是真是假,占卜便知。”   确定嘉宾前,贺总调查过所有人,他知道,徐音音每天最多占卜三次,多了就不准了。   贺总背着手站定,将人上下打量一遍,问:“出发找人时,你占卜问了什么?”   “他们能否平安。”   吴浩和姜彤一个出了车祸,一个跌下山坡,算是大凶吧?所以卦象解读的并不是他心里的提问,而是徐音音的问题。   那徐音音每日限次的说法是假的?   “如果算上这一次占卜,是第五次了吧。”贺总观察徐音音的表情。   徐音音轻松一笑,“放心,肯定准。”   为了留下他们,那些“人”一定会让她的卦象很准,这是一个给自己打广告的绝佳机会,徐音音不打算放过。   开始摇卦,徐音音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心里发问,而是问了出声,“他们留下我们,是希望我们能找到真相吗?”   将两次摇卦后的结果联系起来,解释为:是。   贺总打了个激灵,急切的让徐音音再起一卦。   这一次,问题是:“你们是失踪的那十九个人吗?姑姑,你也是其中之一吗?”   等待答案的过程中,贺总心跳快得有些夸张。他太激动了,太振奋了,这意味着,他们不但能赢得喜人的收视率,还能破解八年迷案!名利双收的好事,怎么就让他给碰上了呢!   他紧张地吞咽几下唾沫,心脏随着铜钱落地,狠狠抽了一下。   看着卦象,徐音音眼眸闪了闪,是姑姑,真的是姑姑在回答她的问题!   徐音音:“答案为‘是’。”   之前的害怕,恐惧,全都不见了。这些“人”需要他们寻找真相,不可能伤害他们,大家只要能克制住内心情绪,就能让拍摄顺利进行下去。   贺总开始给大家做思想工作,并且承诺,会在事后发一笔不菲的奖金。   反正困在这里走不了,不如抓住机会,多赚点钱。于是天一亮,众人就重新打起精神,各就各位。   陆汀睡了一夜,再醒来还是有点蔫儿。   他看看窗外,居然还在下雨。   汪彭泽:“这雨再下下去,市区得淹了。”   说完,斜眼扫过林归的脸,举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他靠近陆汀,快速说道:“林先生照顾了你一整晚,你瞧瞧,眼睛都红了。”   林归不需要像正常人那样每日睡觉,眼睛红了纯属瞎说。但陆汀知道,汪彭泽的前半句没有说谎。   昨天夜里,浑身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冷了,就会有衣服和被子裹到身上。热了,那只微凉的手会轻轻覆在额头,帮他降温。   第一次见的时候,男人的攻击性很强,陆汀还记得当时那种,被藤蔓勒得快要窒息的感受。短短几十天,林归的外壳依旧冰冷,可他的心软了,热了。   陆汀走过,仰头道:“谢谢啊。”   语气就像朋友间顺手帮了个忙,林归很不满意,他从来没有那样彻夜照顾过任何人。   他抿了下唇,挑眉:“就这样?”   陆汀望着天花板一想,伸手忽然把人抱住,“谢谢小叔叔,昨晚辛苦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林归死寂的心突然猛烈跳动,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把人推开,背过身去,用硬邦邦的声音说:“嗯。”   陆汀被推开了有点委屈,心说你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不就是想要表扬吗,我都看见了,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他揉了揉肩膀,瞪着林归,下次再抱我就是狗。   仿佛听见他的心声,林归转过身,情绪已经恢复如常。他看了眼青年皱着的眉心,指尖碰上去揉了两下,“抱歉,你刚刚抱得太突然了,我……”   他舔了舔嘴唇,嗓子发干。   望着青年疑惑的眼睛,林归说:“能不能再抱一下。”随后垂眸看着地面,“我很多年没和人拥抱了,想再感受一下。”   再抱多少显得有些刻意,陆汀不太愿意,可眼前的男人就如同完成了作业焦急等待表扬的小孩,眼神里藏着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盼。陆汀心里一软,跟之前那种带着感谢和奖励的拥抱不同,这一次,更像是哥俩好的熊抱。   林归敏锐的察觉到两个拥抱间微妙的不同,心里同样满足。   鼻尖悄悄贴在青年的颈侧嗅了嗅,是很温暖的气息。   陆汀松开怀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揉了下鼻尖,转移话题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拍摄继续进行,内容是,寻找十九个失踪者。”   “什么?”陆汀诧异地瞪着眼睛,“我昨晚睡着后,又发生什么了?”   “我占卜问过姑姑了,他们想要我们带他们回家。”徐音音用了一个十分煽情的说法,说话时,眼睛若有似无的望向摄像机,嘴角带着悲苦伤感的笑。   陆汀:“那接下来怎么分配?聚集在一起行动,效率未免有些太低了。”   徐音音面容一僵,她的确想借着这次名声大噪,但也不想让自己落入险境。那些并非真正的人,倘若他们突然发狂杀人,落单的人会很危险。   可她之前一直表现得从容淡定,如今自然不能泄露情绪。   “姜彤和吴浩受了伤,今天只能躺在床上,我和乐乐一组行动,你不是也刚病好吗,需要多点人照顾。这样,还是让秦岳继续跟你们吧。”   陆汀敏锐地从徐音音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害怕,“要不然让秦岳……”   “我没有害怕,也不怕危险。”徐音音指甲掐着掌心,不断告诉自己身边还有弟弟和摄像师,很安全。而且还有姑姑在,她一定会保护她。   陆汀耸耸肩,“好吧。”   连搜寻犬都没找到的真相,哪那么容易被他们找到。陆汀没有漫无目的的四处乱逛,祈求好运降临,而是直接去了停尸房。   汪彭泽两股战战,秦岳也没好到哪里去,“陆汀,咱们来这儿做什么?”   陆汀:“人死后的第一个归处就是这里。”   停尸房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停尸床,停尸柜三面环绕,有些开着,有些关着,但无一例外都是空的。   陆汀闭上眼睛,脑海中迅速构架出停尸房的全貌。   空间内萦绕着无数死气,这么多年都不肯散去,因为有怨。他沿着气息一路往前,看得扛摄像机的汪彭泽傻了眼。   秦岳也惊愕地张大嘴巴。   怎么可能,明明是闭着眼睛的,居然能精准的绕开停尸床,没有磕碰到任何东西。他快步上前,在林归的戒备的注视下,五指在陆汀眼前晃了晃,又凑近仔细瞧。   眼睛没有虚着,的确是紧闭的。   天,这小子开的什么眼,比他的阴阳眼牛逼! 第95章   秦岳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汀身后, 他倒是想去左右两边,可一边是紧紧跟着的汪彭泽,一边是门神一样守着陆汀的林归。   之前, 汪彭泽说那些的时候, 还有点不信。   现在算是信了, 林归把人看得这么紧,没有那种意思他就去吃|屎。   秦岳觉得浑身发冷, 抬手捂了捂眼睛, 四周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他心里越发佩服陆汀, 青年低调, 从不搞事情,也不卖弄自己的本事, 可眼下到了需要的时候,他的实力就展现出来了。   放下手,他示意摄像师跟紧点,离太远不安全。   摄像师心里害怕到了极点,死死摁着肩上的机器。按理说, 干他们这一行每天扛着十几斤重的摄像机,体力都很不错, 可是眼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摄像师感到力不从心, 冰冷的空气纸一样黏着他的口鼻,让他呼吸困难,无力感也越来越严重。   “出去吧, 这里什么也没有。”清润的声音如同夏日里凉爽的海风, 给摄像师一下子惊回了神。   他茫然得看向陆汀, 又将摄像头转向秦岳,“就这么走了?”   “走吧。”秦岳虽然没看见鬼,但他看见陆汀闭着眼,将整个停尸房绕了个彻底,连边边角角都没有放过。那样子看上去,真不像是装的,更像是在扫荡什么。   在见到陆汀之前,不,应该是在十几分钟之前,他还以为陆汀是个喜欢隐藏实力,扮猪吃老虎的装逼犯。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这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虽然不清楚陆汀到底是怎么“看见”的,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能力凌驾于自己之上。说不定,比徐音音和姜彤的保家仙还要厉害。   秦岳坚定要死死跟着陆汀的决心,随着他一起离开了停尸房。   身后的两扇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刚要转身,一阵猛烈地冷风自停尸房里吹出来,令人从头冷到脚。秦岳正想回头,被陆汀给拉了一下。   青年轻声呵斥:“别往后看。”   秦岳立刻闭上眼睛,紧接着感觉到有人从身旁经过,然后,耳边响起了数数的声音。   “1、2、3、4……11、12……17……19。”   风来的突然,去得也快。   秦岳只觉得有人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汪彭泽在催他:“闭着眼睛表演睡觉啊,跟进跟上。”   陆汀和林归已经走到了前面,那19个“人”已经走出去老远,他们中间有男有女,所有面孔陆汀都记得,不久前,他们刚在走廊尽头的空房间见过。   他们在屋檐下停顿了下,一个接一个的走入雨中。   他们张开双臂,似乎在享受难得的自由,张着嘴,无声的朝天空呐喊,脸上是明显的兴奋和愉悦,还有一丝苦中作乐的辛酸。   不只是那19个“人”消失了,还是雨势太大,模糊了他们的身形。一个眨眼的工夫,全都不见了。   三号摄像师之前吓晕过,心有余悸,喉结上下攒动几次,提醒道:“停尸房已经去过了,什么发现也没有,三位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陆汀只说了一个字:“等。”   摄像机的镜头移向林归,男人的回应非常简单,“听陆汀的。”   秦岳现在约等于是个混自,他紧紧挨着汪彭泽,“听他们的。”   摄像师心里松了口气,也好,不四处走动,说不定可以更安全呢?   天光一直很暗,整个天幕像褪色的破旧白布,将世界罩得密不透风。雨滴溅入水坑,水花四溅,打湿了陆汀的裤脚。   林归将人往后拽了拽,正想安慰他再等等,就见青年掏出手机,低头看玩单机游戏。   汪彭泽瞧了他陆哥一眼,索性也拿出手机,将上午的见闻记下来,等网络恢复,就第一时间发出去。   秦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欲言又止。   他觉得自己不敢点什么会显得很多余,索性打开脖子上的相机,开始删除不太满意的照片。   下水道被淤泥堵住,无法排出去,已经漫了上来,贺总就让大家把所有器材搬到二楼去,两个病号也被一并请上楼。他们的身体状况不允许继续参加录制,但又不好什么都不干,便一起站在走廊里,让摄像师随便拍几个说话的镜头。   姜彤本打算敷衍了事,随便说几句神叨叨的,模棱两可的话,谁知会看见陆汀他们。   吴浩有点轻微的脑震荡,额头裹着纱布,淡淡药味从纱布里透出来。刚想皱眉,皮肤相互拉扯,伤口瞬间刺痛起来。   姜彤抿了下嘴,“别做表情,忍忍吧,撑过六点,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女友丢下自己独自离开这件事,在吴浩心里生成了疙瘩。他知道,当时依姜彤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将自己从车里就出去,可心里就是介意她没有陪着自己。   她难道就没有想过,将他独自留下,会将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吗?   “嗯。”吴浩努力挤出笑容,冲她点了点头。   姜彤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试图找点话题:“你发现没有,陆汀和林归一直非常冷静?”   吴浩的眼珠子动了动,忽然想起一件事。   车祸后他并非完全没有意识,思维仿佛被人强行分开放在了天平两边。一边正在下沉,一边在轻飘飘的往上走。   就好像,他快要死了,灵魂想要离开,却被身体用力拖住。   他心里很慌乱,想醒过来,想喊出声,就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正是在这个最无助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喊了他一声,“喂,吴浩,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陆汀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请,道不明的寒凉气息,让他分散的思维重新凝固。   他说不清,那到底是巧合还是青年对他做了什么,总之,在吴浩看来,是陆汀救了他的命。   “吴浩。”姜彤的手在男友眼前挥了挥,“吴浩!”   吴浩看向她:“抱歉,刚刚走神了。”   姜彤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地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啊,我当时真的只是太害怕了,我不是真的要丢下你离开。”   “我没有怪你。”吴浩叹了口气,忽然放弃了掩饰的想法,“好吧,姜彤,我的确有些介意,你给我一点时间……”   姜彤有些不满,用余光看了眼摄像机,“这一段可不可以不要拍了,我想和我男朋友单独说说话。”   一号摄像师看了眼贺总,点头退到了一边。   “你怎么可以当着镜头的面那样说!”姜彤指责道,“你是想让所有人跟你一起指责我见死不救吗!”   “我没有。”吴浩无力的解释道。   “你就是有!你小肚鸡肠,耿耿于怀,你,你不够男人!”姜彤负气骂完,转身就跑。   这地方危险,吴浩哪里敢放她一个人跑出去,喊上摄像师一起追了上去。   姜彤一直注意听着背后的声音,她身上的伤口还很疼,行动的幅度不敢太大,只装模作样的跑了几步就停下来,藏在门后偷看男友有没有追上来。   怀中的木箱子有些硌胸口,姜彤把箱子放到脚边,一只手搭在上面。   奇怪的是,外面的走廊静谧无声,始终没有传来吴浩的脚步声。   她疑惑地皱了下眉头,探头朝外看去。   昏暗的走廊变了样,一片纯白,几道影子从中走过。其中一“人”路过房门口时,突然低头看向姜彤。   姜彤和对方全黑的眼睛对上,心里咯噔一下,紧跟着,那张脸猛然逼近,一点一点的把身体挤入她的身体中。   偶尔替人解决麻烦的时候,需要请保家仙上身,这让姜彤的阴气比常人略强一些。更容易招鬼,也容易被俯身。   保家仙嘶吼的声音在脚边响起,姜彤感觉自己的裤腿被它咬住,用力的拉扯。   可是身体另一半意识被|操控,她无法掌管身体,脚不受控制的,朝保家仙踹去。白影撞到墙上,发出可怜的呜咽。   姜彤心疼坏了,却只能如提线木偶一样,身体僵直地往外走。   ——   吴浩终于找到了女友,松口气的同时,也赶到一阵浓烈的疲惫感。   姜彤家里条件很好,有点公主脾气。以前觉得忍忍就算了,可是这一次,他有些动摇了。   “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再乱跑了。”几栋楼连在一起面积不小,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救援的人不一定能赶到。   姜彤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忽然坐下,捡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画圈。   中心一个圆,外面是层层叠叠的圈,看得人眼花缭乱。而画图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感觉,她将图画地越来越大,突然摔了木棍站起来。   姜彤的舌头像是捋不直似的,咯咯咯的奇怪声音从嗓子里钻出来,舌头上下弹动,却怎么也发不出完整的音。   贺总站在远处,被她这幅样子给吓着了,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护身符。   镇定下来后,便指挥摄像师赶紧把画面拍下来。   他敢肯定,这几个镜头定会引起网友们的热烈讨论!   “彤彤,你怎么了?”吴浩伸手想去碰她,被女人一把挥开,紧接着,那张始终张开的嘴逼近。   吴浩耳朵里,咯咯咯的声音如同有人用指甲在纸张上抓挠那样刺耳。刚向后退,姜彤突然发疯,脑袋一偏,张嘴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的一声,整只耳朵险些被咬下来,好在贺总反应及时,执起手边一张破凳子丢了过去。   姜彤被砸了之后,身体稳稳立住。随后,便如不倒翁一样,两脚黏住地面,身形左右摇摆。   吴浩见过姜彤被保家仙上身的情况,和现在很像,他忽然意识到,姜彤随时不肯丢手的箱子不见了!   “她被上身了!”吴浩大喊一声,上前一步想把女人抓住。   姜彤无神的双眼突然睁大,转身爬上阳台的矮墙,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贺总定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倒流。   他忽然想起,之前做场地调查的时候,其中有一份资料显示,幸福医院曾有病人从二楼跳了下去。跳下去之前,她做了和姜彤刚刚同样的行为——   原地摇摆身体。   当初的死亡,重现了。   贺总想起之前占卜的结果,浑身颤抖起来。   “还活着!”   庆幸的喊声从楼下飘上来,贺总回神才发现,所有人都赶去了楼下。   姜彤身上好几处骨折,随行医生建议找来担架,把人平放上去之后再搬动。贺总站在雨中指挥两个女员工去找,不一会儿,脏兮兮的担架被抬过来。   姜彤的身体因为疼痛一直在抽|搐,眼睛却放着光,嘴角一直挂笑。   陆汀他们赶来的时候,她还在笑,嘴巴长大到了极致,舌头死死卷缩着,从某些角度看过去,仿佛只剩舌根。   林归手里生出一根无形的藤蔓,直接抽向姜彤,俯身的鬼魂顷刻被抽了出来,摔倒地上,扭曲着身体还想爬回去。   在场的没给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夹杂着诡异的阴森感。地面上有什么在爬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岳的阴阳眼在这一刻终于发挥了作用,指着距离姜彤不远的鬼魂哀嚎:“在这里,有鬼,我他妈看见鬼了!”   贺总脸上惨白,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空空,但衣服摩擦声的声音做不得假。   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嘈杂,在地上爬动的“人”变成了两个,三个……不断增加。陆汀微眯起眼睛,嗅到的怨气越发浓烈,凝神一看,他们凝出人形,机械的从地上从四面八方爬进来,试图钻进某些人的身体里。   林归身上的阴气大盛,鬼怪们像是老鼠见到猫,溜边逃了。   “刚刚有人拽了下我的手。”   “我,我也是,好像有什么往我身体里钻……”   “会不会是……”鬼上身三个字成了禁忌,大家齐齐望向躺在地上的姜彤。   两名女生同时发出尖叫,用力抱住对方,当即呜呜哭起来。贺总也被吓得够呛,第一次,生出了后悔的念头。   副总:“要不然,别拍了吧。”   贺总犹豫了,最后还是碍于高额的违约金,拍板说继续拍摄。摄像师们纷纷放下机器,态度一致地站到墙角,拒绝再继续合作。   贺总骂了声娘,隔空对着他们点点手指,“不拍是吧,那就别想拿到钱!”   说完,自己扛起了摄像机。   他看了汪彭泽一眼,笑着说:“你是个好样的,等回头,老子把他们的工资全开给你一个人。”   汪彭泽木着脸说:“谢谢贺总。”   副总也是投了钱的,撂挑子不干事,到时候没有分红怎么办,他也扛起摄像机,打算跟拍行动无法自如的吴浩和姜彤。   贺总在四周看了一圈,忽然把二号摄像师叫过来:“徐音音和徐乐乐呢,他们怎么没过来?”   二号摄影师的脸色一变,“徐音音刚刚卜了一挂,说是要去找康复室。”   贺总皱眉:“找康复室做什么?”   摄影师:“卦象说,康复室有线索。”   贺总立刻来了精神,“具体在什么地方?”   摄影师说:“就在他们住的那栋楼里,好像是在负一层。”   这里的楼非常奇怪,每一栋都有地下楼层。停尸房也就算了,那种晦气地方不放在地面以上很正常,可康复室为什么要开在不透风的地下呢?   贺总隐隐觉得,徐家姐弟俩或许真的发现了什么线索。他叮嘱汪彭泽一定要好好拍摄,保持对讲机畅通,转身离开。   徐乐乐站在通往底下的电梯前,迟疑不动,他心里有些发慌,“姐,你确定和你对话的真的是姑姑吗。万一要不是,万一是他们要害咱们……”   “没有万一。”徐音音见摄影是不在,厉声说教道,“观众们即将认定姑姑在靠占卜告诉我线索,我们就不能推翻这一认知。乐乐,这次是个好机会,我知道很危险。富贵险中求,只要过了这一关,我们在圈子里的地位会有很大提升。”   徐乐乐低头看脚尖,他和姐姐是靠着微博慢慢有了名气,但在玄学圈里什么也不是。别说他们俩,就连姜彤和秦岳也只是刚刚碰到圈子的大门。   徐音音想做的,就是成功越过龙门,往上爬。只有这样才能接触到更多玄学大师,接触到更多有钱的客户。   徐乐乐知道自己拦不住,妥协道:“我知道了。”   徐音音两只手掌心里都捏着铜钱,因为是五帝之一的大钱,阳气略重。想了想,将其中一枚递给弟弟,轻声说:“我们走吧。”   康复室里没有灯,两人用手机打光。   一进去,就听见脚下的木地板咯吱作响,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腐朽气息和潮湿的空气。徐音音回忆着之前的卦象,解释起来的大致意思是,负一层死过人。   当时铜钱旋转了很久,透着故意的愤怒。   是徐音音心惊之下,一掌将它们给摁在了地面上。冰冷的铜板像是长了触须……那感觉,就像有一根手指被压在下面,反抗似的挠着她的手心。   从那时候开始,徐音音的手心就起了一个很小的透明的小水泡。   收起心绪,她扇了扇鼻翼两边的灰尘,示意徐乐乐搬了一张桌子放到墙角,然后把手机架在上面。   两个对角线上多了光亮,显露出屋子里的各种轮廓。   贺总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徐音音不怎么在意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心里却带着几分喜气,她知道,有人肯定又出事了,而且厉害到摄像师们撂挑子不敢再继续。   她不动声色地,隔着模糊的光晕看向贺总,“陆汀和姜彤他们没事吧?”   是很关切的语气,同样的,也是很容易引人把话接下去的语气。   贺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碍于现场有收音装置,他说出含糊,“姜彤从楼上摔下去了,骨折,医生正在照顾她。陆汀他们,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现场。”   徐音音一愣了,“陆汀没有去调查吗?”   她不赞同的拧起眉,“如果找点发现真相,他们说不定能早一点放我们离开。”   贺总头一次发现,这个女人很上道,非常适合这种节目。颜值过关,形容淡定,而且很会引导话题。   贺总:“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开始行动了,他们在停尸房似乎发现了什么。”   贺总说完还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等观众听到这段旁白的时候,一定会在心里期待家两组嘉宾到底谁能先找到真相。   徐音音冲着镜头笑了笑,一旁的徐乐乐心里不是滋味,之前姐弟俩相互合作,赚点小钱,生活还算富足。如今有了往上走的机会,姐姐就像变了个人。他不确定,这到底是好是坏。   徐音音没有到处找线索,而是坐下来,开始摇卦。   “姑姑,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这是今天第三次摇卦了,铜钱在地上旋转,这一现象她已经见怪不怪。随意寻了个时机,用掌心将铜钱压住,再启开手掌。   徐音音愣了愣,起了第二卦,第三卦,甚至是第四卦……每一次的结果解读出来都一个字——死。   “不可能,姑姑不可能害我们。”她太过慌张,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出来。   贺总质问:“你什么意思?”   徐音音苍白着脸说:“占卜的结果只有一个字,死。”   贺总险些把摄像机给捏烂了,瞬间觉得四周的空气冰冷无比,冰冷的针一样,狠狠戳着他的脊骨。   徐音音从地上爬起来,她告诉自己,现在才上午十点,只要他们运气足够好,通讯和交通能顺利恢复,所不定就能在出事前离开这里。   整整八个小时,足够了。   搜寻线索的事必须继续进行,以确保那19个“人”不会伤害他们。徐音音轻轻吸了口气,对弟弟说:“感知一下,姑姑到底带我们来这里作什么,这里面一定有重要的提示。”   康复室内有几个复健用的器械,徐乐乐沿着墙角一直走,绕了好几圈,每次在经过器械的时候,都要停一停。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停下来,蹲下,把松动的地板抠起来。   那是一片黑色的污渍,随着抠开的地板越来越多,污渍的面积也越来越大。   徐乐乐蹲在地上,歪头看了半晌,“这些到底是什么?暗红色的……”说话间,手指从污渍上蹭过。指腹上干干净净,只有灰尘。   贺总却呆愣在原地,徐音音见他表情不对,立刻反应过来什么。   她抱着试探的态度,却用的是笃定的口吻说:“这里死过一个人。”   贺总猛地看向她,幸福医院的调查资料是他花了大价钱找来的,这些嘉宾不可能知道这里曾经后人自杀过!   徐音音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快速调整表情,好让镜头前的自己看上去更富神秘感。   “ta死在了这里,鲜血流了一地。”徐音音两眼发直,微笑唇的唇角染上了诡异的笑,“ta是自杀的家。”   说完后,她心脏砰砰直跳,见到贺总踉跄后退,她知道,自己对了。   徐音音暗自捏着拳头,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眼前浮现出网友们对她的追捧和赞美。   对,就是要这样,要成功,要获得数不尽的信仰,她再也不想被人嘲笑的喊“神婆”,她要当玄学大师,要做圈子里被人膜拜的女王。   徐乐乐也吃惊的看着姐姐,徐音音竟然能透过一片污渍,看到这么多!   是姐姐的能力又变强了吗,还是刚刚占卜的时候,姑姑把往事也告诉了她,而为了节目效果,她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来?   徐乐乐觉得自己要糊涂了,他张了张嘴,“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音音连弟弟也骗了,她有些得意的看了眼贺总,“当然是看出来的,乐乐,姐姐的能力可不只是占卜吉凶那么简单。”   贺总毕竟要掌控全局,也很懂得把握节奏。   惊愕过后,他渐渐恢复了镇定,取下对讲机问汪彭泽,“陆先生那边怎么样了?”   汪彭泽和秦岳一起站在楼梯口,陆汀、林归就在旁边的病房内。   这间病房同样有怨气,是被故意留下的,不只是这间,隔壁的那间,往前走第五间,以及楼下的两间内的气息都不太对。   陆挺怀疑,这些病房是那十九个人生前住过,或者经常活动的地方。   陆汀可不想被咬耳朵,为了加快进度,仔细检查过每一间屋子。   林归倚在窗口,两手抱着胳膊:“别找了,找不到的,等到正午吧。”   等到正午,那抹最厉害的阴气蹿上来,这几间病房一定会有所变化。   陆汀便老老实实搬来一张凳子坐下,他吹了吹旁边桌角上的灰尘,将手肘放在上面,掌根撑着鬓角。   镜头中,两名相貌出色的男人一坐一站,安静美好得像一幅画,如果忽略周围残破的环境的话,很难不让人以为这是在拍海报。   秦岳悄悄戳了戳汪彭泽,“什么情况?怎么突然不动了?”   汪彭泽又不是陆汀肚子里的蛔虫,他哪里知道这些,但他是个陆汀吹,理所当然道:“为什么是你我该管的么,跟着陆哥林哥他们一起发呆就对了。”   秦岳只好也办了一张凳子,坐到两人不远处,好让自己一起入镜。   渐渐的,他发现不太对劲。   陆汀大概是发烧刚好,还有一点虚,竟然撑着脑袋就那样睡着了!这是要被观众给喷死的!   秦岳想把人喊醒,林归伸手挡了下他将要碰到陆汀的手。   男人眉眼压得很低,明显不喜欢他打扰青年睡觉,“他感冒还没彻底好,让他再睡会儿。”   秦岳硬着头皮反驳,“可这是在录节目……”   林归抬腕,黑色衬衣的袖子随着动作往上缩了一寸,露出精致奢华的腕表。秦岳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没看错吧,啊,这不是今年刚出的限量新款吗,国内总共只有三块!   林归放下手,淡淡道:“还差十分钟。”   秦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汪彭泽捅了捅他,提醒道:“他们肯定有种自己的计划,咱们这些骄菜鸡就不要瞎叫唤了,招人烦。”   秦岳:“……”你才是菜鸡,你全家都是菜鸡。   以前,他虽然惧怕见鬼,但又因自己的与众不同而骄傲,沾沾自喜,这次出来录节目算是长了见识。他清楚地发现,就他那点只能“看”,无法化为实质的能力,真到撞鬼的时候,屁用没用。   这么一反思,好吧,他的确是个菜菜子。   秦岳重新坐好,目光缠着陆汀和林归不肯放松,眼珠子总忍不住去看自己的表,既期待又紧张,想要知道时间一到,到底会发生什么。   秒针一走一顿,时间好像忽然变慢了。   秦岳觉得口渴,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仰头喝了口。随后将瓶子递给汪彭泽,问他喝不喝。   汪彭泽接过来,刚一仰头,余光瞥见什么,整个人浑身一僵。   他快速放下水,朝门口看去。   一个女人步履蹒跚的女人,穿着宽松空荡的病号服走了进来。   汪彭泽揉了揉眼睛,不是错觉,不是眼花,一切都是真实的。下意识看向陆汀,青年已经醒过来,从他和林归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也瞧见了女人。   在陆汀严重,女人有些许不同。   她浑身散发着黑气,眉宇间是控制不住的戾气,她像是一头暴躁的狮子,在进入后病房后来到一个角落,用力的以头撞墙。   咚,咚,咚。   有规律的撞击声响在众人的心间,不禁怀疑,她到底疼不疼。   女人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不一会儿,有医生护士冲进来,他们都是虚影,直接从汪彭泽和秦岳中间穿过。   眼前的景象,是怨气画出的往事。   每一天都重复上演,就像姜彤被附身后跳楼一样。   医生们扑上来把女人按在地上,取出注射器注给女人打入某种液体。在女人的挣扎变小后,他们把人用束缚带固定在病床上。   女人无助痛苦的嘶吼,可偌大的病房中,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向她实施镇压的医生护士,没有人可以帮她。   没办法,她只能用更大的声音去叫喊,试图吸引其他楼层里的病人。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锋利无比,小巧精致的手术刀。   单手撑开女人的嘴巴,刀落,大半根软滑的舌头落到了女人病号服上,又被男人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女人疼的晕了过去,其他人纷纷离开,又去了下一间病房。   陆汀他们快速跟上,看见一名病人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躺在床底下。   他嘴唇蠕动,吐出细碎的声音,“我不要吃药,能不能放过我,我不要吃药,好多药……”   那些医生把人从床底下拽出去,像对待牲畜那样,把人按趴在地上。其中一人揪住病人的头发,将他的脸拉起来。   脖子扬到了极致,嘴唇无法完全闭合,病人就死死咬住牙关。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了。   那些人一点点掰开他的嘴巴,病人彻底崩溃,哭喊着:“我不会再求救了,不要割掉我的舌头,我可以去试药,各种药都可以!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没有人听他的哀求,他们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器人,机械的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切掉了病人的舌头。   另一头,徐音音有了重大的发现。   第四次占卜,他们根据卦象结果去了顶楼天台。   天台门上挂着一把铁链锁,好在年头太长,劣质的锁芯生了锈,被徐乐乐几下就给撬开了。   三人站在屋檐下,看见大雨将灰尘和泥土冲刷干净,露出下面的暗红色痕迹。   总共有三条,两便的痕迹较细,中间的较宽。就像有人受了重伤后逃到了顶楼,又因体力不支摔趴在地上。可他不能停下,后面的人要追来了,必须往前爬,哪怕前面是悬崖,是死路也要继续前进。   因为在他看来,活,比死更难。   痕迹几乎纵贯整个天台,一直延续到作为护栏的矮墙上。   徐音音快步上前,发现痕迹戛然而止,当初爬到这里的人,最终选择纵身一跃,和这个痛苦的世界永别。   心脏扑通直跳,她知道了,姑姑这是在引导她去发现曾经的案发现场。   康复室有人自杀,天台有人跳楼,一定还有其他凶案现场。为什么选择眼下这个时机告诉他们,是因为下雨。   乌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让隐藏在幸福医院的阴气从四面八方钻出来。   徐音音敢肯定,等雨一停,这所有的痕迹都会消失。   原来,“死”指的是这个。   贺总的脸色异常难看,拿到的那份资料里说幸福医院死了很多人,但也都是些没有真凭实据的拼凑,没有目击证人,更没人法律认可的有效证物。   可是接连两个案发现场,都和他看见的“谣传”相吻合,这说明什么?   说明幸福医院是地狱,是吞噬人命的魔窟。   可院方为什么要杀人呢?   后来买下这家医院的医疗公司,到底知不知道,医院里的那些人曾经做过什么?   贺总承认,自己是个利益至上,市侩得令人发指的商人。但成为商人之前,他首先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   之前为了不赔钱,为了节目效果,他不断地怂恿、威胁大家继续拍摄。这一刻,他想要的更多了。除了节目能顺利播出,还希望大家真的能抽丝剥茧,找出当年的真相。   给警方提供一条思路,几个有用的线索,好让将真凶绳之以法。   最好是这一期节目播出后,能引起知情者的共鸣和同情,让他们能勇敢站出来举报。   贺总感觉肩上的摄像机似乎更重了,心里头一次生出了要行侠仗义的念头。   轻咳一声,示意徐音音继续搜集线索。   徐音音按捺住内心汹涌的兴奋,再一次起卦。曾经每日占卜三次就难作准的铜钱,成了她投石问路的法宝。   这一次,按照卦象解读,他们来到了四楼的卫生间。   卫生间内一直回荡着滴滴哒哒的水滴声,徐音音抬头看向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贺总将机器上抬起,拍摄了下天花板上的情况。   天花板上有许多漏水形成的水痕,浅褐色一团连着一团,一些地方翘了起来,露出一条条黑色的缝。   徐乐乐心头一跳,总感觉有东西趴在缝隙的另一面,正偷偷观察他们。   贺总创业之前,没干过体力活儿,没扛多久机子就开始肩膀酸痛。他偏头,换了个肩膀放机子,顺便抬手调整了下镜头。   镜头外围的塑料和内里摩擦,发出咔哒一声响。   贺总将耳朵挪开一点,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左手边的隔间。   隔间的门早就坏了,歪斜地挂在那里,里面是有人正在里面晃动。   贺总拍了拍徐乐乐的肩膀,指了指隔间,“里面好像有东西。”   徐乐乐看了眼姐姐,在对方催促的眼神下,走到那隔间门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推动木门。   哐当一声,木门应声落地。   而马桶的正上方,悬下来一根粗麻绳。   麻绳无风自动,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禁止的,三人却同时听见有东西撞击两侧木板的声音。   【据说,医院某层楼的卫生间里吊死过人,死时嘴巴张开,舌头却没有露出来。好像是因为,他的舌头被割了。】   这段话出现在贺总脑海中,心里的恐惧积蓄到了顶峰,他连连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洗手台,转头,他看见镜子里似乎有人双脚悬于半空,正因为惯性而左右摇摆。   砰。   砰。   砰。   鞋子撞上隔间两侧,发出闷响。   贺总瞠目结舌,只能发出吭哧吭哧的喘|息声。   徐音音的指甲掐进掌心,抬眸望着那绳子,这又是一个凶案现场。徐乐乐已经吓得僵住了,眼皮子翻了翻,险些晕过去。   徐音音壮着胆子,声音颤抖的很厉害,“我,我都知道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也请你们,不要吓唬我和我弟弟。”   绳子忽然就不晃了,贺总闭上眼睛平息几秒心跳,他摸不准这女人说的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只为了安抚鬼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只要她能说到做到,徐音音这三个字,会成为惊悚之旅的金字招牌。   就算是林家硬塞进来的林归,还是被康家交代过的陆汀,都会成为她的陪衬。 第96章   贺总暂时放下摄像机, 又示意徐音音关掉麦克风。   再一次将眼前的女人仔细看了看,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徐小姐, 想不想名利双收, 成为这档节目的金字招牌?”   徐音音眼眸动了动,“我不太明白贺总的意思。”   贺总抿了下嘴, “每档节目里都需要有一个人气王, 陆汀和林归你也看见了,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却并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姜彤和吴浩这对情侣就更别提了, 两人都受了伤,关系也出现了破裂。眼下, 只有你和徐乐乐能撑起节目。”   徐音音很介意陆汀的存在, “贺总, 你能跟我说句真话吗?”   贺总挑眉,道:“你说。”   徐音音:“陆汀和林归,到底是不是你请来的演员。”   贺总大呼冤枉, “绝对不是。”他完全想不通, 徐音音怎么会有这种疑问,“陆汀是康家让我签的, 我怀疑,他可能是得罪了康家,康家在故意整他。”   要不然, 谁会把一个素人丢到这种节目里来。危不危险暂且不提, 这里可能死过人这一点, 就够让人晦气了。   徐音音想起林归那张漂亮的脸, “那林归呢?”   贺总:“他是森源集团塞进来的, 跟陆汀关系不错,估计硬来凑热闹的。”   “凑热闹?”徐音音嗤笑,她不是没长眼睛,陆汀和林归的关系可比普通男性朋友更亲密。尤其是那个姓林的,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一双眼睛成天黏在陆汀身上,摆明了是为谁,为什么目的而来。   不过既然贺总都这么说了,这两人应该不足为惧。   多余的话徐音音没有继续问,对贺总温软一笑,“贺总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贺总哈哈大笑,瞥见传出声音的隔间,笑声一收,刚刚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瞬间就不见了。他缩了缩肩膀,鬼鬼祟祟地指着某个方向,“徐小姐,那里面的东西……”   徐音音见他重新扛起了摄像机,按开话筒,捏着铜钱走过去。   圆润的钱币硌在掌心,每往前一步,手就攥得更紧。徐音音仰头看着那根麻绳,与之前看到的不同,麻绳变得陈旧,上面缠满了蜘蛛网。   她呼出一口气,“已经走了。”   徐音音叫来弟弟,吩咐他将三个案发现场全部仔细记录下来。回头冲贺总说了声“走吧”。   距离卫生间越来越远,贺总分出心思询问了下副总其他人的情况。   副总坐在监视器屏幕前,扫了眼一直沉默相对的小情侣,低声说:“姜彤的状况还行,跟吴浩一直在冷战,至于陆汀他们……贺总,我看不太懂。”   贺总皱眉:“你不是一直在监视器前?”   “是这样没错。”副总说,“摄像机传来的画面和声音都没问题,可他们的行动很奇怪,一直在住院部那栋楼徘徊,每进一间病房,都要在里面站一会儿。就好像,里面有什么人似的。”   “摄像机什么也没拍到?”贺总问。   副总:“摄像机拍到的都是静止画面,对了,之前有一段很奇怪,林归说了一句‘还差十分钟’。”   贺总将往下滑的摄像机向上推了推,沉吟片刻道:“让汪彭泽跟紧那两组,有用没用的画面全都拍下来,他们那边的内容不如徐音音这边精彩,到时候让剪辑想办法好好剪剪,配点有趣的文字。”   副总:“知道了。”   说完将对讲机别回裤腰上,转头继续盯着监视器。   姜彤躺在地上,医生精心的照顾她,见她嘴唇干到快撕裂了,用棉花沾了一点水帮她润了润。柔软湿润的棉花被拿开时,憔悴的女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医生靠近,听见姜彤说:“替我把箱子拿过来。”她现在极度没有安全感,哪怕浑身疼得要死,也要费尽最后的力气将保家仙给抱在怀里。   箱子不算重,将箱子放到姜彤手边后,医生便退到了一旁,又用生理盐水给吴浩擦拭被咬过的耳朵。   他的伤很轻,没出血,但被牙齿刮掉了一层薄薄的皮肤。   吴浩挡开医生的手,闷闷地问:“她还好吗?”   医生:“还行,但愿雨快点停吧。”   三人间的一切被副总收入眼底,他摇了摇头,感叹果然只有患难见真情。这一段要是播出去,应该能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再去看陆汀他们的情况,副导演冷笑,严重怀疑他们是不是胆子太小,在随便糊弄拍摄凑时间。   只见,陆汀三人又换了一间病房发呆。   从监视器看来,那应该是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放着柜子和办公桌,几只老鼠听见动静,慌不择路的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从窗户和门口爬了出去。   在他们眼中,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瑟瑟发抖的站在前方。   小姑娘满脸泪痕,在站定之前,她像只无头苍蝇那样四处碰壁,怎么也出不去,因为唯一离开办公室的大门被锁了起来。   她的正前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医生。   医生将一直测试表推给她,又将一支圆珠笔递过去,“小红,这是每周的测试,你爸爸交代的。”   “我不想再填了……”小红往后退了两步,仿佛那张白底黑字的测试卷是吃人的老虎。   医生笑了下,“必须写的,你爸爸那边需要掌握你的每时每刻的精神状况。把表填完,你就能出去,我也好交差。”   汪彭泽的下巴压在摄像机上,这些画面摄像机根本拍摄不到,只有人的肉眼能看到。   死去的亡魂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们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让人奇怪的是,如果这些惨剧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之后接手幸福医院的医疗公司难道就没有任何察觉吗?   还是说,幸福医院在被交接前,就已经将整栋医院清扫干净,不留任何痕迹?   真的可以细致到这种地步吗?   汪彭泽一直相信,纸包不住火。   他看了眼陆汀,青年的侧脸严肃,嘴唇抿成直线,黑白分明的眼睛因昏暗的光线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雾,正专注的看着那个女孩。   小姑娘坐到办公桌前的凳子上,握着笔的手一直颤抖。一番心理建设后,她动笔了。   陆汀走上前,第一道测试题是选择题,他看见笔尖移向了选项A。   笔尖落入后方的括号,在纸上碰出一个黑色的小点。小姑娘以圆点为起点,打算写下某个字母,桌子对面的医生却突然叩响桌面。   医生笑着说:“你确定自己最近没有攻击倾向?可我昨天才听见护士说,你差点咬破她的手臂。”   “我没有……”小姑娘瘪了瘪嘴,“我昨天根本没见过护士!”   “哦,是吗。”医生似乎并不在意实情,他接过女孩手中的笔,写下一个B。   陆汀看着那个选项:【有强烈的攻击情绪,无法自控】。   他皱了下眉,眼眸转动,停在女孩儿的脸上。   她很愤怒,也很恐惧。   医生将笔递回去,手掌摸了摸女孩儿的头顶,“好了,继续写吧。”   第二道选择题,是问女孩最近有没有呕吐症状。   小姑娘想选没有,医生再次夺过笔,替她选择了C,有。   接下来的每一道选择题,都是这样。   陆汀看得心里生起一股厌恶,这是什么狗屁测试,分明是一场“有病证明”!   小姑娘有个书写习惯,会在有意向的选项前点一点,所以距离她最近的陆汀看得很清楚,她的最初答案和医生的答案完全相反。   换句话说,小姑娘希望自己是个没有攻击倾向,身体健康的普通女孩儿。而医生,则希望她是一个具有暴力和危险性的精神病人。   林归:“医生和小女孩的父亲,或许并不希望她离开医院。”   女孩尚未成年,像这种关乎精神健康测评的试卷,一般会由家人陪同填写。而他们所看到的小姑娘却孤身一人,且在听到父亲两个字的时候无动于衷。   测试是否能出院,与健康无关。只是在确定,女孩的精神和心理状况很不稳定。   听林归说完后,汪彭泽一直垂着脑袋,不知想起什么,他猛地抬头“啊”了一声,“陆哥,你知道天晟资本的唐笑生吗!”   陆汀摇了摇头,“怎么?”转头看了眼正在用情绪和医生对抗的女孩儿,他猜到了什么,“他不会就是女孩儿的爸爸吧。”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汪彭泽丝毫不在乎这段话会不会被录进去,因为早已人尽皆知,“唐笑生是个典型的凤凰男,和周家小姐奉子成婚,借着老丈人的东风平步青云,逐步坐上了今天的位置。据说,他和周小姐的孩子并不是他亲生的,有人算过,时间不对。”   “你是说,唐笑生是个接盘侠?”   “反正后来圈子里是这样传的,说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周小姐,完全是冲着周家的财产去的。”汪彭泽砸了咂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谣言流传出来不久后,周小姐就突然猝死了。而他们的女儿因为亲眼目睹母亲死亡,患上了心理疾病,一直住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再后来就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故事很模糊,没办法和我们看到的完全重合。”陆汀问他,“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汪彭泽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八年前,那时候幸福医院还在正常运行,不过距离破产也不远了。”   陆汀:“你对幸福医院很了解?”   汪彭泽:“算是吧,我没来过,但是……”   陆汀看他欲言又止,疑惑道:“不能说?”   女孩儿以沉默和医生对峙,脸色越来越差,已经到了爆发边缘。林归看着那张五官小巧,却充斥着戾气的脸,启唇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汪先生差点成为幸福院的病人。而幸福医院并不是普通医院,而是精神病疗养院。”   陆汀露出惊讶的表情。   汪彭泽的脸白了白,指甲抠着机器的外壳,很用力,有两片指甲几乎要翻起来。 第97章   四人忽然沉默了, 陷入一种诡异而焦灼的气氛。   同样焦灼的,还有小女孩。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女孩儿上下嘴唇碰撞, 声音僵硬嘶哑, 她好像很痛苦,突然就蹲到地上,开始抓挠自己的胳膊。   指甲很长,带出一条又一条血痕。   医生仿佛是个睁眼瞎, 居然没有任何要阻止的行为。他漠然地坐在办公桌后,静静看着,看着。   直到女孩儿停止抓挠,想要朝他扑上去时,他起身从背后将女孩儿按在了桌子上。   “唐小姐,你需要冷静。”   唐小姐。   汪彭泽跳着脚喊道:“我猜对了,我猜对了!”   陆汀:“……你又不是你了。”刚刚被戳中的死人脸变得也太快了。   秦岳却好奇道:“老汪, 你还真差点进这种地方?”   这样丧心病狂的医生,让他严重怀疑幸福医院是否合规,会不会一直以来都是“医院”的旗号, 拿钱办事, 干着替金主折磨人的勾当。   这个社会,有钱什么买不到?   汪彭泽没空搭理他, 激动的在脑海中搜索,曾经有没有拍到过唐笑生的黑料, 然而并没有,那个人行事谨慎, 克制, 从不给旁人留下把柄。   女孩的脸被男人的大掌压得变形, 医生腾出一只手摘掉眼镜,粗鲁的捋起额前的头发,露出半遮的双眼睛。那双眼眸中没有医者的平和和包容,狰狞凶狠。   被压制着的女孩儿失去了痛觉一般,嘴里碎碎念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为什么不想我出去,他是我的爸爸啊,为什么,妈妈呢,我想要妈妈……”   “唐小姐,你妈妈已经死了。”医生在她耳边恶的说,“而唐先生也并非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你是个父不详的野种。”   “我不是!我不是!”女孩儿疯狂的挣扎,脚后跟踢到某处,医生疼得额角的青筋凸起,惨叫着后退。   “我要见我爸!”女孩儿往外跑,被医生拽住头发拉回去,抓着她的手移向测试卷。   “别想跑,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可以把字签好看点,就当是给这个世界留点纪念。”医生阴冷冷地说。   “我不是疯子!我不是!我不会签字的,你把手放开!”女孩剧烈挣扎,眼神即悲伤又恐惧。她的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那不是爸爸吗?小时候会把她放在肩头骑马,下班会到玩具室陪她玩耍,摔疼了会把她抱起来,对着伤口吹气的爸爸啊。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留在这精神病院中。   医生作为成年人,力量大她的十几倍,小女孩尝试几次未果后,扭头朝医生的手臂咬去。   那一口咬得鲜血往外喷射,医生胸前的白大褂一片血红。   “我要杀了你!”医生暴跳如雷,用力将女孩儿掼到地上,他弯腰,掐住女孩儿的两腮,然后拖着人去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一把钳子。   “不,不要……”女孩退缩着,眼睁睁看着钳子探进口腔,感觉有冰凉的东西夹住了她的牙齿。   有时候,疼痛到了极致,或许就感觉不到了。   她知道自己的牙齿被拔了下来,知道牙根处不停往外冒血,但她的脸却平静了下来。   “你父亲把你交给我们,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每周的测试不是在确认你的精神状况,只是在拖延时间。”   整洁的办公室,被血腥味萦绕着。   陆汀望向汪彭泽:“拖延时间,是为了拿到财产?”   “听说周小姐手里握着不少股份,死之前,她将股份转到了女儿名下。未成年之前,唐笑生只是代持。”汪彭泽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归,又转头看向陆汀,“我猜测,那段时间唐笑生应该在想办法将股份弄到自己名下。”   陆汀:“刚死了妻子,如果女儿也死,很容易让人怀疑。所以他就把人弄进了精神病院。”   汪彭泽挣扎地辩解:“谁说这里是精神病院了。”   林归一个眼神丢过去,“你的表情告诉我的。”   汪彭泽肩膀垮下去,“好吧,这里确实是精神病院。但不代表我也是,我是个正常人。”   “没人说你是。”陆汀看出汪彭泽的内心的抗拒,没有追问他的过去,然后就听见女孩儿再次嘶嚎起来。   两颗牙齿接连被拔下来,丢到了地上。   医生松开手后,小女孩儿爬过去捡起自己的牙齿,像是捡起什么宝贝,珍惜的捧着。她的哭声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大,而是隐忍不发,剩下的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出了血也不管。   医生打了个响指,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再次将女孩摁住。   “唐小姐,你的时间到了。”   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切下一块带血的软肉,女孩儿嘴里不断涌出血,粉色的舌头被一只手拂到地上,成了一块死肉。女孩儿疼得抽搐几下,晕了过去。   医生问:“其他人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医生看了眼表,“时间一到,就送他们入场。”   随着话音落下,女孩儿的身体被抬了出去。陆汀他们快速跟上,发现走廊两边的病房全都打开着,十九个病床停在各个病房门口,就像某种古怪的仪式。   病床推进电梯,一个接一个的送往一楼。   秦岳追到汪彭泽身旁,他向来不是个体贴的人,见汪彭泽表情没有不对,忍不住好奇问道:“老汪啊,你当时为什么差点被送进来?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不想提。”汪彭泽逢人三分笑,从来没有用如此死气沉沉的脸面向过任何人。   可是现在,他脸色阴沉,眼神诡谲,让秦岳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抱歉,我不问了。”   汪彭泽示意他走到前面去,努力勾了勾嘴角,可惜做不到。   他吐出几口浊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摄像机上,透过这个屏幕去观察他人,让他有种所有人都生活在一方小小的天地,所有人都被束缚的错觉感。   心能很快平静。   “陆汀!”   现实中的电梯是坏的,没法坐,几人快速从楼梯下去,刚出安全通道,就撞见徐音音和徐乐乐。而那十九个病床,都不见了。   徐乐乐兴匆匆的跑过去,见几人目光四处扫视,疑惑道:“找什么呢?”   “你们没看见吗?”秦岳道,“刚刚有人推着很多病床,一个接一个的从电梯里出来。”   “没……看见。”徐乐乐之前被吓过,心头萦绕的凉意还没彻底过去,他回头看了眼徐音音跟贺总,又扭头朝周围看去。   吞咽了几下口水,他伸手抓住秦岳的袖子,“秦岳哥,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很多人被切掉了舌头。”秦岳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不稳。   徐音音脸色微变,迅速望向陆汀和林归,见两人神色如常,完全不像是撞过鬼的样子。她又将注意力放在摄像师身上,汪彭泽的脸藏在摄像机后,什么也瞧不出来。   难道说,只有秦岳看见了?   她走上前去,“能详细说说吗?”   秦岳没那么多心思,将所见所闻全都说了一遍,为了让他们相信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他还把陆汀和林归,甚至是汪彭泽拉了出来,“不信你们可以问他们,大家都看见了。”   徐音音根本不相信,这四个人全都开了阴阳眼。唯一的解释就是,鬼现形了。   她心头一松,只要不是陆汀和林归有什么特殊能力就行。   “你说,你们追着他们一路下来,抵达一楼后就不见了?”徐音音绝对不会放过炫技的机会,当即摇晃铜钱,开始起卦。   从前每次起卦前,徐音音都会沐浴焚香,让自己从心灵到身体都是干干净净的。现在,她在对待起卦这件事上变得十分随意,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她愿意,双手合拢便可摇卦。   因为她知道,不需要靠庄重和谨慎的对待去让神明开心。   姑姑为了让真相公之于众,一定会帮她。   “结果是东南方向,火。”徐音音收起铜钱,叫上弟弟走了。   汪彭泽的脸从摄像机后探出来,“陆哥,咱们不用跟上吗?”   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无数浅灰色气流,这些气流在徐音音彻底离开后,再次凝聚,本已消失的病床正安安静静停在大厅中。   秦岳紧贴着汪彭泽,“怎么回事?!”   “徐音音的铜钱阳气重,影响到了这些怨气。”林归说完发现陆汀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望向那个女人离开的方向。   他走过去,“怎么了?”   陆汀:“有一道黑影一直跟着徐音音。”   “她向鬼寻求答案,鬼要收取回报,当然要跟着她。”林归想起自己也不是正常活人,抿了下唇,眼睛看向别处,“我就不一样,你问我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告诉你。”   陆汀忽然觉得傲娇的男人挺可爱,想捏捏小叔叔的脸,但是他忍住了,口头夸奖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林归眯眼看着青年,如果说从前听见这话还会觉得高兴,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免疫了。   他想要从青年嘴里听见更具体的,更多样的夸奖。最好是说的时候能两眼带笑,微微仰起头,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说。   湿热的气息会擦过他的耳朵,再往前一点,嘴唇就能吻上他的脸。   林归脸上紧绷,微眯着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在脑海中构造出这种场景!   从生到死,他活了很多年,长久的压抑和黑暗生活早已让压抑和克制渗入了灵魂。   可是此刻,他无法冷静下来。   脑海中的画面成心跟他作对,越是想要挥散,就越是根深蒂固。   “小叔叔,小叔叔?”陆汀被男人怔愣的表情吓了一跳,以为附近潜伏着什么厉害的东西,登时紧张起来,一面东张西望,一面用力去掐男人的胳膊。   林归回过神,对上青年担忧的眼神……心虚。不敢再跟青年对视,转头看向别处。   陆汀猜不透他又怎么了,绕到另一边,微仰起头问:“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没有。”林归清了下嗓子,下巴昂起,视线总算是从青年脸上移开。   陆汀疑惑地挠了挠后颈,眼神询问秦岳和汪彭泽,两人皆是耸肩摇头,脑子里的雾水比陆汀还多。   ——   “他们没有跟上来。”徐乐乐走在徐音音身旁,朝背后长长的漆黑的走廊看了一眼。   徐音音不怎么在意道:“他们的问题我已经帮忙找到了答案,至于他们信不信,我没法左右。”   她心里琢磨着,刚才占卜总共提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询问那些“人”去了哪里,另一个,则是问的下一个死亡现场的地点。   两个问题,一个答案。   徐音音不太确定姑姑回答的,到底是哪一个。但面上,她还是那副淡然笃定的表情,仿佛自己说的话就是真理。   贺总沉浸在兴奋中,他真的没想到,陆汀他们竟然也能有进展。伸手暂时关掉了徐音音的话筒,他提议道:“现在两方都有发现,我希望你们能比赛,看谁最先取得关键性的进展。”   徐音音很自信,被引导发现的几个死亡现场,只需要深挖就能提取到血检样本,继而检验DNA查明死者身份,这一局她已经碰到了胜利的边缘。   “好啊。”   贺总立刻打开对讲机,将安排告诉了汪彭泽,让他看好三名嘉宾,别让他们摸鱼,另外也要多注意安全。   别好对讲机,贺总抬头便看见徐音音头也不回的对徐乐乐说,“东南方向,走!”   贺总扛着摄像机吭哧吭哧地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今天没有太阳,无法辨别方向,徐乐乐从兜里掏出一个怀表样式的指南针,锁定方位后,朝着徐音音的方向大喊,“左拐!”   他们一路出了大楼,停在后山山坡下。   后山植被繁茂,树木杂草毫无规律的交错生长,加上下雨,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森冷阴暗的感觉。   贺总护着机器,抬头看向屋檐,雨滴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往下掉。   不一会儿,溅起的水就打湿了裤脚。   徐音音的白色矮跟皮鞋上全是污泥,徐乐乐半个身子淋着雨,手遮在眼睛上方,“姐,我觉得应该往山上走。”   整座医院荒废多年,即便有上山的路,也早就被雨水冲刷没了。   徐音音迟疑了,这种天气上山,那不是厕所里点灯笼吗。   叮当一声脆音,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大腿。自己的手一直抱着胳膊,没有机会碰到铜钱,那么刚刚的金属磕碰声是怎么回事?   贺总古怪地看了眼女人,结结巴巴道:“什么声音?”   徐音音把手伸进裤兜里,取出铜钱。古朴的包浆铜钱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点红。   红色如自由生长的顽强苔藓,疯狂的繁殖生长,迅速将那枚铜钱染红了一半。   很多时候,血都和死亡有关,放在眼下情景,徐音音觉得这是姑姑在催促她快点找出下一个地方。   徐音音咬咬牙,“走,上山。”   ——   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继续行动,陆汀几人在原地站了半个多小时,双腿开始麻了,大家相互对视一眼,默契地原地坐下。   林归离陆汀有两米远,旖念散去,心却无法再平静,距离越近,就跳得越厉害。而且两米对他来说太遥远了,总忍不住去偷看青年,想蹭近一点。   陆汀接连被看了几次,无语的抽抽嘴角,“你老看我干嘛。”   林归被现场抓包,丝毫没有露怯,蹙眉,“我没看。”说完冷漠的转开眼眸,看向汪彭泽。   汪彭泽很怕林归那双眼睛,比大多数人颜色更淡的虹膜,总让他有种空洞感,心头不住的发憷,仿佛被藏在黑暗中的野兽给盯上了。   他不自在的缩了缩腿,抱紧膝盖,目光停在脚尖。   秦岳闲不住,坐在地上捣鼓仍旧没有信号的手机。他用力戳着屏幕,忽然眉心一皱,坐直了身体,“哎,有信号了!”   陆汀和汪彭泽刚要激动,秦岳的声音又低落沉下去,“又没了。”   汪彭泽狠狠踹了他一脚,“傻逼吧你。”   那些“人”忽地动了。   林归看了眼时间,“五点。”   陆汀赶忙起身,看见他们推着病床朝前方走去,然后拐进了一条走廊。沿着走廊直行后右拐,他们停在两扇门前。   几人跟在那些“人”后面走进门内,下了楼梯,再次右拐,停在一扇铁门前。   这一片区域陆汀他们没有来过,只见之前折磨女孩儿那名医生从白大褂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铁门。   路过铁门时,陆汀伸手摸了摸铁门外墙壁上的凸起,凹凸不平。   林归握着他的手,从墙上拿开,“这里应该有一堵墙,但是被敲掉了。”   这下面是一个实验室,那些被切掉舌头的“病人”就是用来研究的样本。看着那一台台冰冷的仪器,和场内不断来回走动的白大褂们,陆汀有种出奇的愤怒。   在推行人权的今天,怎么还能有人这样丧心病狂!   汪彭泽的镜头里,实验场中只有结了蜘蛛网的机器,和沉积的灰尘,根本没有人。他将脑袋从镜头前移开,场景变得明亮,还没来得及错愕,便指着斜前方喊:“是那个小姑娘!”   小女孩是第一个被放上试验台的,她的手脚被困缚,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求救。   一名白大褂从一台仪器中取出一个药剂,用针|管抽取后,尽数注入到女孩儿的静脉中。   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表情,他们是失去了同情心的行尸走肉,漠视“病人”的一切痛苦。那名白大褂从兜里取出记录本,一瞬不瞬地盯着试验台旁的显示器,笔尖极速书写着。   心跳、呼吸强度、血流速度、血液中各种细胞的增长和减少,一字不漏。   不急后,女孩儿的各项指标急速增长,整个人绷得很紧,身躯几乎要脱离试验台,手腕和小腿被勒得暗紫。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她的身躯如离开枝头的落叶,轻飘飘地落回到试验台上。   显示器上,所有数据归零。   汪彭泽浑身发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因为别的。   秦岳忍不住骂出声:“这是在用活人做药物试验吧!”用力推搡一把汪彭泽,“你之前说幸福医院被一家医疗企业收购了,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陆汀不忍心再看下去,微红着眼眶看向地面,“那件医疗企业很可能早就和幸福医院勾结在一起。”   “幸福医院向医疗公司提供和实验室地,医疗公司负责善后。”跟双簧似的,陆汀说一句,林归接一句,“铁门外墙壁上的凹凸,应该是当初为了隐藏实验室砌的墙。”   汪彭泽举起手,用微弱的声音说:“他们还能为某些人解决麻烦,比如唐笑生那样的。”   外界所有人都以为唐笑生在勤勤恳恳的给女儿治病,实际上呢,鲜活的生命已经被人推向了死神的怀抱。唐笑生既拿到了财产,又解决掉了累赘,还落了个好名声。   “还活着!”医生发出一声惊呼,以为已经死去的女孩突然睁眼,白大褂快速将恢复后的数据记录下来。除了小女孩,其余实验体在被注射后,身体也不同程度的发生变化。   有些脸上出现奇怪的斑点,还有一些身上像长了脓包,衣服被顶出怪异的凸起。   挤在嗓子眼的痛苦嚎叫,如暗夜中呼啸而过的寒风。陆汀觉得耳朵很疼,这些声音在他这里无限放大,人类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让他感到一种巨大压抑和悲恸。   汪彭泽已经站立不住,跪到地上。   周围的一切化为青烟,形成一张张模糊的脸,围绕着几人疯狂转动。他们伸出一只又一只手去拉扯中心的活人,好像这样就能求得帮助,重新活过来。   秦岳的眼睛里,那些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眼睛和嘴巴由黑洞组成,更像用白纸糊出的可怕面具。   林归闭眼凝神,他的意志力极好,能将怨气的嚎叫摒除在外。   伸手将陆汀摁进怀里,让他的一只耳朵贴在自己胸口。然后用手蒙住他外面的耳朵,另一只手蒙住上他的眼睛。   男人的指腹略微粗糙,指关节搭在鼻梁上,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结结实实压着鬓角。   陆汀眼前一片黑暗,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叔叔是有心跳的,和常人无异,只是此刻不知是什么原因,跳得很快,不停地隔着胸腔撞击他的耳膜。   世界似乎变得安静,被勾出的悲苦情绪渐渐消失。   陆汀凝神将体内的阴气释放出去,和逝者的怨气缠斗起来。那些怨气很快就被镇压住,影响人心智的嘶嚎也平息下来。   他的手扒住林归的手背上,指尖挤进对方的指缝,硬是将挡住视线的大掌分出一条缝隙。   方才看见的脸孔不见了,剩下因岁月而腐朽的脏乱废墟。   汪彭泽啐了一声,吐出一口血,妈的,把舌头咬破了。秦岳看着地面,指着汪彭泽嘴角的血问,“你没事吧?”   汪彭泽摇头,第一时间去检查机器。   刚刚那一段没被拍下来,机器失灵了,最后的画面是定格的,景物怪异的扭曲着。   副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你们的机器怎么回事,传过来的画面不对劲啊。”   汪彭泽用力在机器上拍了拍,嘿,好了。   他急忙对对讲机说:“刚刚机子突然故障,现在好了。”   副总:“刚刚出什么事了?”   “撞鬼了呗。”汪彭泽实话实说,副总那头打了个磕巴,半晌,他用不太自在的声音说,“那,那继续拍吧。”   陆汀正在揉耳朵,林归刚刚抱得太用力,他的耳朵差点被小叔叔的胸骨给顶碎了。瞅了眼检查完毕机器的汪彭泽,提醒道:“把这地方拍下来,仔细点。”   秦岳从地上站起来,帮着汪彭泽一起扫荡实验室。   幻境中的那些检测身体数据的机器早就被清走了,只剩下几张试验台,和一些屯放过药物的小推车。   秦岳从地上捡起一根针管,举到摄像机前:“我发现一根针管,还有这里……”他示意汪彭泽走到角落,那里躺着一根染了黑色物质的束缚带。   汪彭泽不放过任何角落,就差爬上天花板去俯拍整个全景了。   被镇压后的怨气如脱了水的鱼,无力地挣扎。陆汀刚收敛一些气势,下一瞬,已经从过往的剧痛中冷静下来的怨气重新凝聚出人形。   他们并排着,被人再次推出了实验室。   不等陆汀他们追出去,医生们再一次出现,每个人手里推着一张病床,这是第二次试验。时间仿佛被调快了许多倍,转瞬便是第三次,第四次……   反复的试验,让“病人”的精神濒临崩溃。   终于,在一次试验结束后,小女孩儿用偷来的手术刀割开了束缚带,像只小豹子一样迅速蹿出去,割开另一张床上的束缚。   长期遭受到的折磨和压迫,让他们对自由和活着生出了无与伦比的渴望,也开发了他们的潜力,让他们展现出惊人的力量和行动速度。   井然有序的实验室变得混乱不堪,医生们被困在实验室内,十九个病人齐心协力跑了出去。   上面立即下达了命令,将大大小小的所有出入口全部封闭。   他们根本跑不掉。   但还是要试一试。   为了缩小目标,他们分散行动。   看着四散的“人”,汪彭泽有点着急,“陆哥,我们要分开行动吗?”   秦岳第一个反对,“不行!”   陆汀看他一眼,“一起走,跟着小女孩。”   女孩儿的脚在之前的反抗中被玻璃划伤了,整条过道里都是她血染出的脚印。   前来抓捕的人发现了她的踪迹,没有立刻围捕,而是故意四处搜寻,想要吓唬她。   小女孩很害怕,她站在半拉着的窗帘后,朝窗外看了一眼,太高了,摔下去会粉身碎骨,一定很疼吧。可是都已经粉身碎骨了,就算还活着,又能疼多久呢?她想,如果只疼一分钟的话,我可以忍耐。   “唐小姐,你快出来吧,你爸爸来看你了。”   “唐小姐,该吃药了。”   “唐小姐……”   一声一声的呼唤如鬼魅一样,从门外飘进来。突然,紧锁的门被人从外部握住了门把。   陆汀下意识喊出了声:“别!”   女孩儿爬上窗台,眺望着远处,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和惬意。风轻抚着自己的脸,夕阳染红了天边,归家的倦鸟唧唧喳喳的飞过。   她忽然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将这一刻留住。   于是她一点一点的往前蹭,双脚踩在了窗外的窄檐上。在门被彻底打开的那一秒,打开双臂跳了下去。   身体落地,鲜血从她的额角流出去,她的嘴角带着笑。   陆汀他们赶到楼下的时候,另一栋楼也有“病人”被逼得跳了下来。医院里的其他病人被勒令不得外出,几十个白大褂分开忙碌,将从各个地方找出来的尸体搜集到一起,一一送进了停尸房。   在做了进一步死亡确认之后,尸体裹上白布,被一个接一个的抬了出去。   陆汀忽然想起徐音音的占卜结果——“东南”。   “是后山。”林归默契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测,“尸体最后的归处是后山。”   ——   大雨将徐音音漂亮的头发淋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徐乐乐跟着着自己的感觉,已经走到了前面。   摄像机是租来的,饶是知道机器防雨,贺总还是心疼得摸了摸镜头,生怕有个闪失。   “徐音音,咱们到底还要走多久?”雨滴从睫毛上落下来,眼前模糊氤氲。贺总抬手抹了把脸,张开嘴,雨水争先恐后的往里钻。   他呸呸几声,听见徐音音说:“不知道,跟着乐乐走不会有错。”   贺总心里苦,想不通徐音音的姑姑为什么要给这么个提示,深山老林里到底能有什么线索?难不成那些人的尸体都埋在这里不成?   昨天警方已经搜过山了,若是这有,搜寻犬会没有发现?   贺总带着满肚子的吐槽与疑问叹了口气,继续跟上。   徐乐乐忽然停住,待徐音音走到身旁才指着一处方向说:“有人!”   徐音音第一眼看见的,是汪彭泽肩上的摄像机下,转头冲贺总喊道,“陆汀他们在哪里?”   贺总又累又冷,打了个喷嚏,不耐烦地取下对讲机。   副总:“他们去后山了。”   徐音音眼神怔忪片刻,身子打了个晃,贺总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贺总心里也纳闷,那两组一不会占卜,二没有亡魂引导,究竟是怎么确定线索就在后山的?难不成秦岳的阴阳眼不但能见鬼,也有未卜先知的功能?而且那伙人脚程也太快了吧!   “快点,我们必须快点!”徐音音推了把弟弟,她必须要比陆汀他们先到才行,不能被抢了风头! 第98章   陆汀他们一行人都是男人, 体力好,力气大,脚下也稳当。   汪彭泽在后面一路跟着, 很快就发现被他们赶超的徐音音姐弟俩。姐弟俩的行动能力都不咋地,一个比一个差, 后面扛摄像机的贺总就更别提了,差点摔跤从坡上滚下去。   秦岳看了一眼就抓着树干借力, 继续往上走,隔着哗啦啦的大雨喊:“徐音音很神啊,她当时问出东南的时候我还愣了下。”   汪彭泽:“那火又是指的什么?”   陆汀不想说话,一张嘴, 带着腥味的雨水全都吃进嘴里。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专心走路。”林归摁住他的脑袋, 让他别摇了, 大手顺势落下握住青年的肩膀, 把人半提起来。高大挺拔的身躯成了一根登山杖,接下来的路途中陆汀再没有脚下打滑。   相距几十米外,徐音音三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他们运气好, 附近长了许多半人高的杂草,爬山时踩上去摩擦力增大, 走起来又快又稳。   半山腰的时候, 徐乐乐突然停下。   前面出现了一个水泥跟砖头砌成的小房子。   林归个子高, 看得远, 拎住陆汀的后领子,把继续往前的人给拽回来。   男人下巴昂起, “到了。”   陆汀抹了把脸上的水, 勉强看清屹立在树林中的房子。汪彭泽调了下镜头, 摄像机里的房子被放大了。门窗整齐,房屋构造结实,徐音音三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与此同时,抬着尸体的“人”排成长队,自前面拐了个弯,穿墙而过,消失在了房子附近。   怨气之所以能聚形,是因为活人生前留下了执念。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不算鬼,和跟着徐音音的黑影是两码事。   水泥房子是终点,怨气达到了守在医院的目的,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一进屋,陆汀便看见满屋子的灰白烟雾拧成了一股小小的龙卷风,越来越浅,直至消失。   徐音音神色如常地绕着水泥房子逛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秦岳揉了揉眼睛,他看得没有陆汀真切,只觉得跟着徐音音的那道影子和以前见过的鬼不一样,没有形,若隐若现。   想起之前林归的话,他打了个哆嗦,用刚刚爬山时捡来的木棍点了点地。   被咚咚两声吸引着看过来的徐音音不耐道:“你能不能别吵。”   秦岳用棍子指了指她的背后,“有东西一直跟着你。”   徐音音往后瞥了一眼,手指蜷缩起来,转瞬想起那是自己姑姑,又觉得不会怎么样,“我知道。”   她故作镇定,希望能让以后看见这个镜头的人都认为,她是一个冷静,大胆,有智慧的女人。   黑影蠕动着,从里面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陆汀看着她低下头,在徐音音的脖子上舔了一下,然后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徐音音,和鬼打交道,可不是以物换物那么简单。他们要的东西,你不一定给得起。”陆汀好心提醒道。   徐音音不领情,飞快扫了眼镜头,冷声说:“谢谢,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   她低头看了眼地板,再抬头时眼神坚定无比,“姑姑已经答应我,事情彻底结束后她就会离开。”   黑雾中的女人伸出一双苍白的手,手指轻轻搭在徐音音的下巴和头顶,仿佛那是她的所有物。   劝也劝过了,徐音音本人都不在意,旁人再多废话也没意思。   陆汀摇了摇头,转身朝墙角走去。   怨气离开前一直在这里盘旋,他蹲下来,敲了敲那附近的地板,是空心的。   徐音音也意识到了什么,快速奔过去,挤开陆汀迅速用指甲抠起了一块木板。木板下是一段铁质的楼梯,通往黑暗深处。   她激动地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功能,第一个沿着楼梯爬了下去。   徐乐乐担心姐姐安危,杵在入口望着陆汀欲言又止。   陆汀:“你先吧。”   “谢谢。”徐乐乐感到羞臊,姐姐那副样子就像是赶着要投胎似的,而人家陆汀似乎根本没有要跟她抢镜的意思。   秦岳立在一边,踮起脚觑了眼下方脆弱的梯子,“我就不下去了吧。”   汪彭泽从后面踹他,“别磨蹭了,你一个人留在上面不害怕?”   “你也要下去?”   “我是摄像师,当然要下去。”汪彭泽拍拍摄像机,催促道,“赶紧的。”   秦岳回头看了眼灰扑扑的四面墙壁,谁知道一个人单独留在上面会遇见什么。他咬咬牙,转身背对着大家,抓着扶手往下爬。   几只手机全部打开电筒,屏幕朝下的放在地上。   黑暗的空间被照亮了,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地窖,地窖的一面墙壁上又是方正的铁门。   铁门长时间没有被使用,山里又潮湿,被锈得死死的。一行人傻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归看了眼陆汀,“我来吧。”   只见男人走到其中一扇铁门前,二话不说,抬起一条腿就朝锁心位置踹去。结实的铁门上多了一个凹陷,内里的锁芯变了形,当即发出咔嚓一声,开了。   众人震惊,这得多大的力气!   看不出来啊,这人看着瘦瘦高高的,深藏不漏,平时铁定没少撸铁。   阴冷的空气从门内蹿出来,站在最前面的徐音音下意识抱住胳膊,打了个冷颤。   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林归身旁,问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背后有东西掠过,她惊了一跳,伸手要去抓林归的袖子,被男人蹙眉避开。   徐音音难堪地看了林归一眼,收回视线时,一簇黑色烟灰从门内涌出来,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烟雾里飘着不明粉尘,陆汀第一时间捂住口鼻,另一只手还不忘去蒙小叔叔的脸。   粉尘扬扬洒洒地飘落,等烟雾过去,地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   灰白色的,像焚烧过的灰烬。   “火。”徐音音忽然明白占卜结果的具体含义了,“是火化!这些是焚烧尸体后的骨灰!”   医院方将焚烧炉设在后山,又用水泥房子作为掩饰,除非有透视的特异功能,否则谁能想得到?   两天一夜,他们终于找到了真相,众人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徐音音蹲下来,用手捧起灰烬,又让它们落回地上,神情低落哀伤,应该是在替死去的亲人难过可悲。   贺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给她来了个特写,角度找得非常好,晶莹的泪滴落在下睫毛上,滚落下来,沿着粉嫩的面颊滑落。鼻尖翘挺,嘴唇因为情绪微微抿着。   这侧脸真是好看,贺总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当初决定捧徐音音果然是对的!颜值能力一个不缺,网络上还有不少信众,只需要再炒一炒,多宣传,一定能火。   徐音音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擦掉眼泪站起来,对陆汀道:“等信号一恢复我们就报警吧。”   几个人陆陆续续顺着梯子爬出去,不知是不是往事被彻底解封的缘故,阴森森的屋子变得温暖起来,外面的雨声也小了。   陆汀走出去,高举起手试探了下,惊喜地回头:“雨停了!”   秦岳掏出手机一看,“信号也恢复了!”   徐音音眼睛一亮,从弟弟手里接下手机,快速报警。   等待接通的几秒间,她有些紧张,听见对面传来“喂”的一声,徐音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好,我要报警……”   塌方路段晚上八点才被修通,警方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封锁了林中小屋。   其中一名老警察站在屋外,哎了一声。   “当初徐丽失踪,他家人报了警,我们根据她离开前的交代,调查过市内所有医院,包括幸福医院。我记得当时跟同事来过这间屋子,住在里面的人是一个自称是护林员的男人。”他仔细回忆了下,指着地窖的方向说,“那地方还放了个烤炉。”   他又叹了口气,神情苦闷,谁能想到,他曾离真相如此接近。   根据老警察的描述,警方画了人物画像,让各地方分局帮忙一起寻找那位“护林员”。   贺总带着几个嘉宾,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徐音音身旁的黑影还在,她身形虚化开,如同蛛丝一样缠绕着徐音音的身体。   徐音音觉得冷,让弟弟给自己从行李箱中拿出一条披肩,裹到身上。   秦岳欲言又止,“徐小姐,它还跟着你。”   徐音音心头沉了沉,紧了紧披肩,脸别向其他地方。已经停止拍摄后,她不需要再维持端庄客气,闭合眼睛冷声道:“与你无关。”   陆汀和秦岳第一次说的时候,她就有所感觉,进入地窖后,感觉逐渐加深。那种若有似无,却又深入骨髓的凉意不是偶尔生出的错觉,而是真的有东西跟着她。   是姑姑。   亲人是不会害自己的,徐音音告诉自己。   她拉上徐乐乐朝警察走去,将他们知道的几个死亡现场说了出来。警方立刻前往,没废多大的功夫,就从各个隐秘的地方找出了类似于鲜血干涸留下的痕迹。   徐音音算是立了大功,警方对她表示感谢,她微笑道:“都是我应该做的。”   夜里十一点过,几辆商务车离开了幸福医院。   一入市区,姜彤就被送进了医院,吴浩犹豫了下,选择留下来照顾女友。两人间的确有了隔阂,但他做不到把一个女孩子单独丢在医院里。   回到B市,贺总让下属把陆汀他们送到楼下后,随后带着其他人赶回公司,马不停蹄的开始做后期。   在幸福医院的时候,他们在监视器前只觉得毛骨悚然,如今到了温暖干燥的办公室,那些镜头带来的诡异感更甚,大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总感觉有冰冷的东西从背后贴上来。   作为知晓内情的员工,大家很清楚这些人手里根本没有剧本,惊骇的表情,突然惊恐后退的动作,不是演戏,而是真实流露。   而且很多镜头明明什么也没拍到,却总让人感到鬼气森森。   “我们是没看见鬼,可是姜彤突然发疯的时候,我们都在,你们说……”   “别说,专心剪辑吧。”有人呵斥道。   那人收了音,颤抖着手指拖动鼠标。   经过三天三夜的加班,剪辑结束,贺总让特效美工配上文字,摸着下巴将完整第一期节目过了一遍,打了个响指,“完美。”   副总觉得不太好,整期节目下来,陆汀和林归成了花瓶,秦岳是胆小鬼,“陆汀就不说了,这林家咱们可惹不起,让林归去当徐音音的陪衬,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贺总道,“林归的唯一作用也就是最后那临门一脚,和几句装逼话,我节目中可没有贬低他,都给他放出来了。再说了,你听说过林家有林归这号人物?多半是远房亲戚托关系找到林之炎,林之炎不好驳面子才答应帮帮忙,让人上镜露脸。”   想想也是,林家把人塞进来之后一句也没问过,真是什么重要的人,哪能这样随意对待?   副总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林归那长相,要是有人背后使力,进了娱乐圈肯定能风生水起,性格也是现在小女生们喜欢的高冷款。还有陆汀,他胆子好像很大,留在节目里能带动气氛,给大家鼓鼓劲。贺总,咱们可得把两人抓牢了,不能让他们退出。”   贺总扫了眼自己的办公桌,“放心,走不了,合同在这里摆着呢。”   因为有康家铺路,后期做完的第三天,节目上线了。   起初并没有几个人关注,毕竟像这种探险类的直播应有尽有,观众们早就看腻了。   数据有起色是从徐音音的铜钱在地上旋转不倒开始的,空气和地面都有阻力,两枚铜钱在没有人为操控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不倒?这不科学!   【特效吧。】   【我觉得是外力有东西在干扰,只是后期把干扰P掉了。】   【T市的幸福医院很出名的,据说好多住院的人见过鬼,节目组把录制地点选在这里,肯定要故弄玄虚,让大家以为是鬼怪作祟,要不然白瞎了“惊悚之旅”四个字。】   【u1s1,这节目嘉宾颜值都好高,特别是陆汀和林归,配一脸。】   【楼上集美,我也这么觉得,好几个镜头都看见林归在看小鹿,我是天才,以后这对cp就叫林间小鹿叭】   【cp党能不能别发弹幕,要磕自己偷偷磕,别干扰别人看视频。】   【把弹幕关掉不就好了】   【老子就不关,气死你】   贺总额角的青筋抽了抽,拍拍员工的肩膀,“去带带节奏,别让他们吵,搞得弹幕乌烟瘴气的。”又回头问监测网络流量走势的人,“现在观看次数是多少?”   “贺总,现在是一百三十万。”   贺总暗道不够,距离他的预期差得太远,他捏着手指想了想,指挥副总去买热搜,“就买‘美女通灵大师’,然后关联上徐音音的微博,最好是能动员她的粉丝都去当自来水,帮我们好好宣传一下。”   事实证明,徐音音的粉丝很有用,不到二十分钟,其中一个曾经找徐音音算过命的土豪,直接将词条买上了热门。   【我粉的小姐姐终于有人关注了!】   【徐音音独有的铜钱占卜特别准!小姐姐能力变强了呢,我记得以前每天只能起三卦】   【笑死,这么牛逼怎么不去算彩票号】   【占卜是问吉凶,卜前程,沾了世俗的铜臭就不灵了,不懂不要xjb说。】   【惊悚之旅,网址http:knagshijingsong.cn……家人们搞快点去围观!又吓人又想看!】   电脑前,徐音音紧张攥着拳头,脸被屏幕上的白光照得有些发白。徐乐乐端着热水走进屋,看了眼裹着毛衣的姐姐,张了张嘴。   “想问什么就问,别支支吾吾的。”徐音音将沙发上的双腿往身前缩了缩,还是觉得冷,不正常的阴冷的空气,跗骨之蛆一般落在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徐乐乐:“你还是把姑姑带回来了,姐姐,找人来超度一下,让姑姑去投胎吧。”   徐音音接过热水喝了一口,“她不愿意。”   徐乐乐:“怎么会不愿意呢,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她带出来,当时陆汀他们说……”   “幸福医院和医疗公司害死了那么多人,法律根本不能完全严惩他们,姑姑说想报仇,我就带她出来,这没有什么不对。”   “真的只是报仇那么简单?”都说双胞胎之间有某种奇特的感应,徐乐乐直觉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他吸了口气,这间屋子太冷了,让他想起了医院的停尸房。   “要不然呢?”徐音音笑着回望他,目光不偏不移。   徐乐乐很快就在姐姐的注视下败下阵来,转身出了门。   人一走,徐音音脸上笑意没了,随手抓起铜钱一抛,铜钱落入掌心后跳舞似的蹦了两下,不停旋转。   她五指收拢,握着铜钱起身来到窗前,握住两端窗帘用力分开。窗帘后,多了一个雕花的木匣子,里面放着一个牌位。   这是她回来后,偷偷找人做的。   徐音音对着牌位拜了拜,“姑姑,我会每日好好供奉你,你去完成未完成的心愿,但也别忘了,你答应帮我的事。”   窗帘无风自动,熄灭的香自燃了,一点红印在牌位上。   惊悚之旅一期有一个半小时,拜完后,徐音音回到桌前,发现视频刚好放到吴浩和姜彤慌乱逃窜的画面。   她记得很清楚,他们所有人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发现了一间空屋子,里面全是死去的人。   画面上,因为摄影师的恐惧,镜头一直在晃动,只能看到几只狂奔而过的脚。   弹幕里一堆人在猜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最让人感到诡异的是,屏幕里传出很杂乱的声音。徐音音记得当时现场只有怪异的“嗬嗬”声,猜测这些应该是后期添进去的。   她嗤笑一声,心说贺总为了点击率真能折腾。不过效果很好,从这一刻开始,数据以直线攀升。   贺总看数据如此喜人,高兴得险些哭出来。他在这个圈子里干过底层,也做过副导演,这是第一次创业,没想到就这么成功!   副总:“贺总,点击破八百万了!”   半个小时后。副总:“点击一千五百万了!”   一个小时后。副总:“贺总,我们成功了,两千万,短短两个小时点击达到了两千万!”   这是多么骇人的数字。   是个人就会有好奇心,只有对未知的探索,才能吸引观众的目光。   业务部唯一的员工小李也非常忙碌,几家公司向他们递出了橄榄枝,想要投广告。   贺总高兴的挥手:“叫上所有人,明天放假一天。”   合租屋里,黄娜不高兴地看着投屏。   “内容剪辑得也太狠了吧,显得陆汀和林归就像靠脸出来打酱油的!”她亲眼目睹过陆汀的能力,他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赵岗“啧”了一声,示意女友小声说话。   黄娜抬眼便看见青年从卧室出来,指着电视说:“你看了吗?”   “正在看呢。”陆汀举着手机,上面正在播放惊悚之旅的回放。   黄娜跪在沙发上,两手撑在椅背上,“那个徐音音真的那么厉害?”   徐音音能力只能说还好,她的精力有限,无法做到随时占卜,在节目里表现得那么强,完全是因为有她姑姑的支持。   陆汀不爱在背后说人是非,用了个折中的词语评价:“还行。”   黄娜忽闪两下大眼睛,捧着脸道:“陆汀,能给我们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加班的李怀恩捧着电脑走出来,见三人望着自己,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你们聊你们的,我不怕打扰。”   陆汀:“好吧。”   讲故事似的,大家围成一团,还关了客厅里的灯。为了营造气氛,黄娜在桌上点了一根白蜡烛。   听到陆汀说起他们被困在房间里,周围是一张张空荡的冒着血腥味的嘴时,黄娜“啊”了一声,吓得赵岗跳起来,一下子藏到了沙发背后。   黄娜无语的把男朋友抓回来,手指按着遥控器拖动进度条,指着一个模糊的镜头问:“就是这里,对么?”   陆汀:“对,他们忘了自己没有舌头,但是又很想让我们听见,就不停地分裂自己。”   青年描述带着能将虚无具象化的魔力,黄娜熊抱住男朋友,瑟瑟发抖。   “你们看新闻。”一边听故事一边加班,还有闲心看广告弹窗的李怀恩突然喊出声来。   几分钟前,网上传出一则新闻,幸福医院表面是环境优良偏疗养类型的医院,实际上背地里做着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勾当。   提供消息的是徐音音,她实名举报xx医疗公司和幸福医院暗中勾结,用活人做药物试验,前前后后害死了十九个人,其中一人就是她的亲姑姑。   紧跟着,警方那边无奈之下也发布了一则通报。   证实了的确在幸福医院的后山的地窖和泥土中,发现了骨灰。但因为无机物不能作为DNA对比的样本,死者的身份暂时无法查明,至于其中是否有徐音音的姑姑,还需要做一步调查。   徐音音从美女灵异大师,一下子成了敢于和资本对抗的女英雄。 第99章   通过警方的侦察, 已经证实幸福医院中的确发生过凶案,地板下的陈年血迹,藏在天花板上的麻绳, 废弃实验室中的玻璃碎片,这些惨案细节被接手幸福院的医疗公司竭力掩盖,被警方翻找出来,并从中提取到有用信息,和八年前的几起失踪案对上了号。   当天夜里, 医院曾经的负责人早卷钱财跑路了,医疗公司的好几个高层当天引咎辞职,不知去向。   各界人士在呐喊,希望能尽快把那些人抓捕归案。   这一系列事情,为徐音音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她从来没想过, 有一天自己的知名度会高到这种程度。   大街小巷, 各大报纸媒体, 都在宣传她敢于站出来说话的勇气, 微博关注从几千人增加到十几万。其中有人好奇她是否真的能通灵占卜,也有人出高价,希望她能帮忙算卦的。   徐音音端着红酒, 斜靠在沙发上, 指尖划过屏幕,眼睛里的欲|望没有熄灭, 反而愈发膨胀。   这两天她就像魔怔了, 反反复复刷视频、弹幕,和网络留言。明明有些内容已经看过很多遍, 但她就是看不够。   好像每次刷, 都能感到不同程度的兴奋。   徐乐乐从客厅进来, 站在门口看向慵懒品酒的女人,姐姐的名气比从前高了许多,微博私信和邮箱已经快被各种信息挤爆了。   徐音音调整姿势坐起来,放下酒杯撑着下巴道:“乐乐,怎么苦着脸,你应该为姐姐感到高兴。”   “你真的开心吗?”徐乐乐担忧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不一样了,短短几天,姐姐的变化如此之大。不再潜心研究占卜,不再趁闲暇之余去给流浪猫喂食,就连晚上雷打不动的散步都免了。   她的生活节奏被完全打乱,成天就知道关注各界对她的看法。   “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你厉害吗,因为他们看到的都是剪辑过,加工后的内容。”徐乐乐想要他姐姐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不能因为眼前的一点名利就沾沾自喜,骄傲到忘乎所以。   “那又怎么样?”徐音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   徐乐乐道:“我昨天问过贺总,陆汀并非在网上完全没有知名度,他只是一直没有露过正脸。扳手先生你知道吧,有网友把纪实小说中的主人公背影照片,和节目中陆汀的背影做了严格的身形对比,他们很可能是同一个人。而且他和林归不是请来的演员,背景很深。尤其是林归,他是林家那边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音音烦躁,本来心情好好的,为什么要提起那两个人。   “你心里一直很不踏实。”徐乐乐说,“因为你也怀疑过,陆汀和林归会不会和你一样有特殊能力。”   徐音音被戳到了痛处,变得尖锐,“你给我闭嘴!”   徐乐乐:“你趁着节目正火,突然站出来,根本不是为了伸张正义。你不止窃取了别人的名利,还利用了网友的愤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和贺总偷偷沟通,到底怎么宣传推广,才能让陆汀和林归成为你的跳板。”   徐音音彻底爆发了,光脚冲到弟弟面前,手指头狠狠戳着对方的肩膀,“你到底姓徐还是姓林,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不为我高兴就算了,还一直为外人打抱不平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该受之有愧!”徐乐乐拨开徐音音的手,“直觉告诉我,陆汀没那么简单,你最好是清醒一点,别到时候摔得太狠。”   “徐乐乐你疯了是不是!”徐音音气得浑身发抖,弟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姓陆和姓林的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   徐乐乐失望地看了眼徐音音,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房间,胸|脯上下起伏,眼睛通红。   别人不清楚,难道姐姐自己也不清楚吗,除了刚到幸福医院时,蹲在雨里的女鬼是节目组在搞事情,其他的全都是真实的。   明明已经知道陆汀和林归不是演员,她为什么不好好想想,那两人经历了那么多正常人无法接受的灵异事件,凭什么还能在后山汇合时表现得那样淡然。   这些根本不能单单用“胆子大”来解释。   徐乐乐烦躁的扒拉头发,他当然为姐姐高兴,可是高兴之余也要保持理智吧!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去参加这个狗屁节目。   客厅里静悄悄的,徐音音看了看弟弟紧闭的房门,回眸继续看向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扬手将手机砸向墙壁。   机身落到地上后弹跳了几下,屏幕摔得稀碎。   贺总正在和同事们庆功,祝贺首战大捷。   见是徐音音的电话,接通后兴奋道:“徐小姐,咱们这次能大获全胜,全靠你啊。赶紧的,出来喝一杯,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徐音音挂了电话,换了身漂亮的裙装。   一到地方,就被心广传媒的人按坐到沙发上,美工递给她一杯果汁,“徐小姐好像又变漂亮了。”   徐音音摸了摸脸颊,“你再这样夸,我会不好意思的。”   美工点开手机,随意在微博上找了个大V转发的节目片段,指着上面的弹幕说:“你自己看,都说你是玄学圈的女神,哪怕是不信的人也很嗑你的颜值。”   徐音音脸颊泛红,转移话题道:“贺总呢?”   “贺总去吧台结账了,说是怕待会儿喝醉忘了。”   “谢谢,我现在过去吧 。”徐音音礼貌客气,笑容得体而温柔,传媒公司里几个小年轻捂胸口夸张道,“徐小姐比之前还要温柔。”   “而且气质真的好好。”   “当初在幸福医院,环境那么恶劣她都是纤尘不染的,真女神。”   “你不说我都没有发现,其他人淋了雨都很狼狈,徐音音不一样,简直就是出水芙蓉。”   徐音音离开包间不久,就在走廊里碰见返回来的贺总。   贺总喝得有点醉,灯光迷了眼睛,走路东倒西歪。   见到徐音音,他打了个酒嗝,“徐小姐,最近感觉怎么样,不少人想采访你吧。”   徐音音推开靠近的男人,掩着嘴鼻问:“陆汀和微博上那篇纪实小说有什么关系?”   “我哪知道。”贺总嘿嘿笑,“对剪辑还满意吧,你放心,等后面三期播完,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你,说不定粉丝比流量明星还多呢。”   “我现在不关心这个,别跟我发酒疯,你仔细想想!”   贺总被推得险些打个踉跄,靠着墙壁站直。恰好有服务生经过,徐音音让他送来一瓶冰水。   冰凉的液体下肚,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   他揉着额角想了想,“当初选陆汀,是因为有网友给我投私信,说他是纪实小说里的主人公,之后不久,康家那边就交代我一定要把人签下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徐音音没法告诉贺总她有危机感,“我就随便问问。”   贺总轻笑,“你可糊弄不了我,是不是怕剪辑太过,以后不好收场?”   看徐音音惊讶地望着自己,贺总拍拍她的肩膀,“放心,他跟你不一样,就是个普通人,文字造假还不容易?陆汀真要那么厉害,节目上线后,他早就满肚子憋屈的找我们理论了。”   “那林归呢?”   “那就是个带资进组的,森源集团你知道吧,林家的什么劳什子远房亲戚。不用担心。”   徐音音咬咬下唇,思索着许久,怅然一笑,自己一定是受徐乐乐影响,想太多了。   心头的压力骤然松懈,她心情大好,“行了,你们继续玩吧,我就先回去了。”   贺总:“不多留会儿?”   正想拒绝,有个声音忽然对徐音音说,“留下来。”   声音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和嘶哑。   跟在她身边,一直安安静静的东西有了动静,徐音音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在躁动,仿佛隐藏在内心的仇恨被激发了出来。   她吞咽两下口水,回头对贺总一笑,“走吧,跟你回包间待会儿。”   至今为止,她从来没见姑姑显过形,心下害怕的同时又很好奇,趁着贺总不注意,回头朝四周看了一圈,什么也没瞧见。   回到包厢后,徐音音和大家一起喝酒玩游戏,大约十一点,那道声音再次对她命令道,“走。”   自从知道幸福医院和医疗公司的高层都跑路后,徐音音一直很不安,怕遭到报复。她颤抖着声音问:“你是不是发现谁了?”   提问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徐音音知道,姑姑应该不在包厢里了。   心脏噗通直跳,徐音音不禁胡思乱想,姑姑肯定发现了仇人,所以才让她留下来,想要伺机报复。如果她真的杀了人,警方会不会查到自己头上?毕竟那些高层也算是徐家的仇人,而她恰好和对方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有人摔下去了!!”   尖叫声来自于一个男人,充满了惊恐和害怕,此时他正紧紧抓着身前的栏杆,努力探出身体去观望。   一楼的舞池中,一个男人趴在地上,身上是摔碎了的蛋糕和一把金属切刀。   切刀如同墓碑一样,直直立在他的后腰上,鲜血从衣服里渗出来,将白色奶油给染成了血红。   酒吧的负责人赶到后才知道,服务员给客人送生日蛋糕时,不知被什么给绊了一下。   蛋糕飞出去,打中了一个客人的脑袋,那客人直接从护栏内翻出去,放在蛋糕盘边缘的刀子恰好落下去,插|入他的后背。   这事儿太邪门了,负责人目瞪口呆,都忘了叫救护车。   徐音音赶到后很快就反应过来,用手机报警,然后才拨通急救电话。   这一带有许多酒吧,治安不太好,附近设了执勤点,没多久警方就赶到了现场。   “是幸福医院的院长!”一名年轻警察在查看那人伤势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是新通缉令中的嫌疑人。   带队的警察蹲到地上,因为姿势的缘故,伤者只露了半张脸在外面,但他的眉骨上有一颗痣,跟某张嫌疑人的画像正好对上。   通缉令今早才发,晚上就被他们抓到了嫌疑人,运气也太好了!   “救命……救我……”   幸福医院的院长闭着眼睛呻|吟,后腰被血打湿了一大片,此刻的他除了疼,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他今天是来找人的,有个老朋友答应帮他出国,约定在这家酒吧的卫生间交易。谁能想到刚付完钱出来,就遇到这种事!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视频不是骗人的,那些死去的人来找他报仇了?!   当年的事情很恶劣,网上人人都在喊让他去死。   院长越想越觉得今天这场意外发生得太过诡异,忍着疼抬眼看向四周。酒吧里灯光明暗交错,那一张张脸围观的脸也变得阴森起来。他心虚得厉害,总觉得那些亡魂就藏在人群中,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喃喃:“我错了,我可以要把所有害死你们的人都供出来,争取戴罪立功……求求你们别来找我!”   几个警察把伤者看好,在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打算先询问一下现场人员。   有人指着徐音音说:“是她报的警。”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了同一张脸上,很快就有人认出,她是近两天火热上线的“惊悚之旅”中的通灵美女大师。   “是徐音音,徐音音啊,就是会用铜钱占卜那个!”   “妈妈,我没看错吧,大师本人!”   “徐小姐,我是你的粉丝,能不能给我算算感情和事业。”   “音音,节目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吗?其中有一段你们所有人都在逃跑,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还有还有,节目里你说那间屋子里死过人,到底是事先知情,还是亲眼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情。”其他的话徐音音可以不回答,但是这一句她无法漠视,她不能让警方觉得自己知情不报。   她冷冷看了眼说话的女人,昂起头颅,模样有些高傲,“我只是能看见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罢了。”   “那今天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警察刚要开口,又被人给打断了。   徐音音抓紧了手包,她抿了下唇,抬头看向提问的人,“当然是算到的。”   现场忽然安静下来,有惊讶,也有怀疑,更多的是震惊。   惊悚之旅不断引起热议,问话的警察当然也认出了徐音音,心里同样好奇,但是眼下是工作时间,只能按捺住骚|动的内心,清了下嗓子,做了些基础询问。徐音音非常配合,一一回答。   警察做好记录,对徐音音没有任何怀疑,因为从监控看,案发时徐音音根本没有离开包厢。   笔录结束后,警察又去询问送蛋糕的服务员。   服务员很委屈,上班上得好好的,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倒霉破事儿!   “我当时从他身后经过,脚下好像踩到什么,又好像是被一根绳给绊了下,直接就往地上摔,托盘就是那时候飞出去的。警官,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刀和蛋糕都砸到了他身上。”   “你之前和伤者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服务员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就差跪在地上求警方相信自己了。   好在,几个问题后,警方就去盘问下一个人。   服务员松了口气,坐到一边想先静一静。   有客人凑到他跟前,问道:“真的不是因为认出他是通缉犯,才故意把蛋糕砸出去的?”   “真不是我!”服务员无奈道。   客人转头就跟旁边的朋友说:“会不会是徐音音做的,她怕嫌疑人跑掉,故意施法术把人绊住,然后再报警抓人?”   “应该不会吧……”   “别忘了,她刚刚说‘当然是算到的’。没有明着承认,可是潜台词明显在说,她是因为算到嫌疑人会出现在这里才来的。”   “我的妈,有点毛骨悚然。”   “突然觉得这种能力好可怕。”   “以后叫她正义女侠吧,叫漂亮姐姐太没有内涵了。”   徐音音轻轻从讨论的几人背后经过,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撒谎的时候她还有点心虚,可是现在,听到这些佩服和赞美的话,她整颗心都飘了起来。   她忽然有点希望,姑姑能永远留在身边。   ——   “心广传媒太过分了,简直是乱剪辑!”   汪彭泽暴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气得踢了脚茶几,粗|喘两声后,对陆汀道:“陆哥,你等着,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我真的觉的无所谓。”   陆汀是真的不在意剪辑的事情,当初加入,无非是想看看康成明和黎双到底要做什么。   如今徐音音当了红花,他和林归当了绿叶,没有什么不好,他可不希望被那么多人关注。   更何况他询问过林归的意见,大少爷也表示不在意,还饶有兴趣的跟他说,“谎言迟早要被拆穿,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汪彭泽听了陆汀的话后更气了,“陆哥,你怎么能这么包子!”   “我只是佛系好吗!”   “不,你就是包子!”汪彭泽气哼哼的说完,啪一声挂了电话。   他抱着胳膊生了会儿闷气,将最近两天整理出的资料和视频先做了分类,在不违反与心广传媒合约的情况下,把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归纳整理成文字。   “啪”,按下回车键,畅达几万字的内容发送出去。   这是扳手先生发的最长的一条微博,等更的粉丝都愣住了,揉了揉眼睛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大家越往后看,越觉得眼熟。   不就是最近特别火的惊悚之旅吗!   扳手先生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难道他也在现场吗?或者是内部工作人员?   朴实的文字仿佛带着一个个小勾子,让大家忍不住往下读,而且读得非常仔细,因为从这些文字中,他们看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的“惊悚之旅”。   陆汀和林归不是打酱油的绿叶陪衬,他们之所以淡定,是因为能自信能掌控全局。   而且陆汀居然不用像徐音音那样倚靠工具,就能看见,听到!   太,神,了。   而且文中还提到,他们曾亲眼见过徐音音姑姑的鬼魂,并且详细描述了幸福医院曾经的恶行,和对“病人”的各种折磨。   最令人无法相信的是,他们为了不让人惨叫出声,还割了他们的舌头!   如果说,徐音音发现的死亡现场和藏着焚烧炉的水泥小屋是结果。   那么陆汀和林归,包括节目中被弱化了的秦岳,看见的则是“病人”死前经受折磨的整个过程。   两方组合在一起,才应该是完整的节目。   看客们在下方展开了激烈讨论,大部分觉得这是陆汀和林归不满节目组的剪辑,再给增强存在感。   毕竟,三个人同时见鬼也太扯淡了。   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是编的。   少部分人觉得这种巧合是合理的,幸福医院发生的事情太残忍,冤魂的怨气一定很重,迫切之下显形让活人看见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   【哦,你是冤魂本人,连显形都知道,你好懂哦。】   【老子祖上三代都是茅山道士,老子就是知道!】   【……】   汪彭泽发出嘿嘿嘿的怪笑,给那条评论点了个赞,还留了一句:【谢谢兄弟顶我】。   博主都发话了,这条评论很快被顶上了热评第一。   汪彭泽动了动手指,给熟悉的大V发了个丰厚的红包过去,让他们帮自己转发。   一夜之后,“惊悚之旅xjb剪”的话题传遍全网。   贺总气得对电话河东狮吼:“陆汀,是你怂恿汪彭泽干的,是不是!”   陆汀还没睡醒,没精力去问出了什么事,回了一句“不是”,就挂了电话。林归看了眼再次亮起的屏幕,掌心贴在陆汀额头。   微凉柔软的触感很舒服,陆汀半睁着眼看了眼小叔叔,转瞬就又睡着了。   林归握着手机去了阳台,隔壁阳台上,林一也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愣了下,抽|出一根新的递过去。   林归摆了摆手,垂眸接通电话。   “你敢挂我电话!算起来,我是你老板!”贺总气得肝儿疼,“如果你不高兴我捧徐音音,可以直接找我商量,咱们可以在下期找补回来。但你不能这样直接拆我的台吧!”   那头没说话,只有淡淡的呼吸声,贺总心里舒坦一点了,以为陆汀在乖乖的听。   他继续道:“年轻人不要名利心太重,想要往上爬也要一步一步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还是没听见那头回应,贺总怀疑陆汀会不会直接把电话放到了一边,提高音量道:“你到底在没在听!”   “你继续。”大概是中间隔着无线电的缘故,陆汀今天的声音有点低沉。   “这中间有没有林归的参与,如果有,你让他赶紧收手。还有我这边联系不上汪彭泽,你赶紧让他把那什么小说删了。”   当初汪彭泽进来当摄像师的时候,他们谈得妥妥的,在节目正式上线前,汪彭泽用他的微博账号更新小说,帮忙预热。现在节目都播出了,他还预热个屁啊,泼冷水还差不多!   越想越焦急,贺总还想再多说几句,就听那头道:“小说不可能删,另外,下次打电话别挑这个时间,影响他睡觉。”   贺总舌头打结,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林归?你跟陆汀住一起?”   上次接人两人一起出来,他以为只是恰好住在一起。   “关你什么事?”林归说完就想挂电话。   贺总快要气死了,不就是个远房亲戚,牛什么牛!   “林归,我劝你们最好是老实点,别以为跟林家沾点亲带点故,就能为所欲为。”   “林之炎跟你说我和他只是沾亲带故?”林归单手撑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语气就像是在逗一条小狗。   林一默默掐灭了烟,回了屋,打算在工人来之前想整理整理。   男人散漫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贺总条件反射的嘲讽回去,“那你还能是什么,他大爷吗!”   林归轻笑一声,笑得贺总头皮发麻,“你说对了。” 第100章   看着传来嘟嘟忙音的手机, 贺总气得连骂几句国骂。   这种不听管教的人,不能留在节目组中。陆汀没办法赶走, 难道还不能把林归给弄走吗?   他想了个招,在跟投资商汇报节目进展的时候,把今天和林归的谈话添油加醋,递到了林之炎的耳朵里。   林之炎叫住汇报完毕正要走人的助理,吩咐他安排了一场会面,让贺总亲自来跟他聊聊。   谁知道越往后听,越觉得可笑。   姓贺的跟他说这些,不就是希望他在不撤资的情况下, 默认节目组把林归给踢出去吗。   “你说林归私下怂恿摄像师, 通过文字的形式泄露拍摄内容?”林之炎一字不漏的将贺总的话复述了一遍,指尖悠闲的转着钢笔。   “是的,而且他还很不把你放在眼里, 说你是, 是……”贺总欲言又止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误解。   林之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没有生气, 更没有追问。   贺总忽然有点摸不清对方的态度。   林之炎把玩钢笔的手停下来, 笔帽点在桌面上:“我投钱,是为了哄家里长辈高兴, 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   贺总茫然:“长辈是指?”   林之炎掀了掀眼皮, “你说呢。”   贺总忽然想起昨天,林归挂电话前说的那句话,顿时头晕目眩。不会吧,居然是真的长辈, 不是在口嗨!比在废弃医院撞鬼还要玄幻!能被重视到如此地步的, 肯定不可能是远房亲戚, 难不成是近亲?   不可能啊。   他打听过的,林家主家这边辈分最高的就剩下林兆琛了,下去就是两个儿子,再没有其他。   “别想了。”林之炎打断贺总飞远的思绪,声音不咸不淡的,威胁性很强,“他只要高兴就行,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当然,如果贺总觉得难以接受,我也可以派人跟你谈谈节目买断。”   节目刚刚上线就取得惊人的成绩,接下来的广告费、赞助费多了去了,预估价值肯定比买断的价格更高。   贺总急忙摆手:“不不不,林先生能留在我的节目组里,是我的荣幸。”   林之炎颔首,起身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陆汀,希望贺总能多照顾一二。”   贺总膝盖一软,送客的姿势都维持不住,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主业做体育器材的康家是比不上林家的,他不明白了,既然陆汀和林家也有关系,康家为什么还要设计将他拉入节目。虽说两家业务不沾边,但得罪了林家,康家想要发展其他产业就难上加难了。   “林总,敢问一句,康成明和陆汀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贺总忍不住问道,再不问心快痒死了。   林之炎心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很好奇。他嘴唇紧抿,眼神幽深。   贺总连忙低下头,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豪门间的事,可不是他一个小小传媒公司的老板能打听的。   从森源集团出来,贺总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送他下楼的秘书跟他说,陆汀是林家捧在掌心的宝,至于林归……秘书举了个例子,林归买房子要装修,林总就挤出空闲时间,亲自去现场监工。   贺总晕乎乎的立在太阳底下,他这间小庙里居然立了两尊二十米高的大佛,房顶还能保得住吗?早知道就不为了捧徐音音,刻意弱化其他人了。   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贺总心里苦,满脸愁容地找了一间咖啡厅坐下。调整好情绪,又组织好语言,给陆汀打电话道歉。   烈日居中,陆汀还在睡。   明天就要上班了,他得睡个饱。   接电话的仍是林归。   听到那头的呼吸声,贺总就猜到是林家那位,尴尬的举着手机讪笑一声,“是林先生啊,陆汀这是还在休息?也好,出去拍摄两天,又淋雨又爬山的,挺累。”   “嗯。”   “……”话被堵死了,贺总的手指在桌面上抠啊抠,“我知道你和陆先生关系好,有些话跟你说也是一样的吧。”   “说。”   “……剪辑的事公司做得不好,没有照顾到所有嘉宾的感受。我跟主创人员商量了下,准备再做个plus版,你看怎么样?”   “不用费事。”林归回头,熟睡的青年坐了起来,两手搭在膝盖上,正低头醒觉。   陆汀打了个哈欠,抬头望向窗口,一眼就看见男人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没有被人动了私人物品的恼怒,他在心里早就默认,自己的所有物小叔叔可以一起分享。   “谁啊?”陆汀双脚沾地,发现鞋不见了。   林归绕到床尾,把两只拖鞋踢过去,将手机递给他。   &nbsp ;看了眼来电显示,陆汀把电话贴到耳边,“贺总?”   换了个人说话,贺总感觉压在头顶的,沉甸甸的乌云不见了,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连忙将对林归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陆汀:“维持原状就行,不用做新版本。”   贺总:“可是……”   前后态度转变这么大,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做他想,一定和林家有关系。   其实早在林兆琛看到节目的第一时间,就给陆汀打过电话。   那天,林家三父子齐聚客厅,蹲在电视机前等节目上线,还特意让管家安排了适合庆祝的啤酒和炸鸡。   一个半小时的节目中,陆汀和林归总共露脸的时间才二十分钟。   简直就是在欺负人。   林兆琛气得炸鸡都吃不下,让小儿子林之风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林之风在娱乐圈混的风生水起,人脉很广,心广传媒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他查得一清二楚。   林兆琛听完冷笑了好几声,他林家供着的两个祖宗怎么能跟别人做配?!可他又不敢在不通知林归的情况下,私下收拾人,便给陆汀打电话请示。   得到的答案是:不要行动,随他们便。   陆汀很了解林家,知道他们既然答应不插手,就不会反悔,所以肯定是贺总自己去找过林之炎或者林之风。   “没什么可是的。”陆汀轻声打断,“一切以公司利益出发。”   贺总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反话,挂了电话后,过很久才做下决定,这一期节目就算了,下期一定不能再捧一个踩一个。   离开咖啡厅,他回了公司。   昨晚徐音音在酒吧发生的事,被热心网友发到网上,眼下公司里的人正在想办法炒热度,好再增加一波“惊悚之旅”的关注度。   贺总进门就听见一名下属在联络水军,急忙上前制止,“徐音音的事情顺其自然,我们就不要再在背后操作了。”   下属听得一愣,“可不是您说的,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炒作机会吗?”   贺总怕陆汀说一套做一套,暗地里下手整他,心情十分暴躁,“我说的话不好使了?把之前买的水军都撤了,留言也删掉。”   下属缩了缩脖子,蔫着脑袋说:“是,贺总。”   副总走上前来,把贺总拉进了办公室。   “不是说去森源汇报吗,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别提了。”陆汀和林归在组里很低调,贺总不敢把他们的事拿出去说,只含糊道,“陆汀和林归上头有人,我们惹不起,往后你说话做事也客气点,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副总愣愣地点头,“好。”   网络上。   yxh发现,和徐音音有关的微博下,水军评论全都被删了,网友们也注意到这点,纷纷猜测会不会是上面不让宣传封建迷信。   徐音音也觉得纳闷,发现贺总不接听自己的电话后,让弟弟开车送自己去公司。   下车前,徐乐乐劝她:“你最好是冷静点,说话别太冲动。”   其实在他看来,根本没必要跑这一趟。当初的合约里写明,一切运作由公司说了算,姐姐完全没有立场去质问。   望着徐音音急匆匆的背影,徐乐乐不禁想,名利真的那么重要吗?   徐音音进公司后直奔贺总的办公室,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包扔到沙发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转椅上的老板。   “你什么意思?”   贺总抬头看她,“进来之前,麻烦先敲门。”   徐音音哼笑一声,“怎么,节目成功了,你就不需要我了?你为什么要撤评论和水军。”   贺总不喜欢被人俯视,尤其对方气焰很高。   他站起来,高度瞬间比徐音音多出两公分,“这些事情轮不到你来过问,如果有疑议,可以回去好好读读合约。”   “到底出了什么事。”徐音音察觉到对方态度的前后差异,心里落差极大。   贺总:“就是觉得四组嘉宾,就捧你一个人不公平。接下来三期,我会公平对待每个人。”   “道貌岸然,当初你跟我私下商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徐音音忽然想起弟弟提起过的林家,“是不是有人给你施压了。”   “别多想。”贺总不想多谈,挥手赶人。   徐音音:“是陆汀,还是林归。”   “你老老实实做你的节目,其他的事与你无关。”贺总被对方强硬的态度弄得心烦,语气愈发不耐。   最初找到徐音音的时候,她很谦逊,温和,就像邻 家大姐姐,和眼下这个强势的女人完全不同。可是眼下,这个女人竟然想指挥他做事。   贺总见她还不走,之外在林之炎那里受过的气全都爆发了出来,笑得狰狞,“怎么,还有话要说?”   虽然贺总没有承认,但他某些细微表情已经暗示了事情和陆林两人有关。再想到接下来自己的镜头不会像第一期这样多,徐音音整颗心慌得厉害。   品尝过无数的关注和赞扬后,她接受不了被打回原形。   她只想往上爬,越高越高。   如果连贺总都不愿意再站在她那边,那就靠自己。   她有能力,还有姑姑帮忙,还有那么多喜欢她的粉丝,不需要退缩害怕。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徐音音拎起包,声音听上去很难过,“我走了。”   贺总忽然有点不忍心,当初提议捧徐音音的是他,现在说要公平对待的也是他,怎么看,他都像个垃圾。   叹了口气,追上去把人一路送到楼下。   主动替徐音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贺总安慰她道:“你有能力,长得也漂亮,性格也……很不错,就算剪辑不偏向你,你也一定会收获很多人的喜爱。”   徐音音仿佛已经接受了现实,微笑着点点头,“谢谢。”   回家的路上,无论徐乐乐问什么她都闭嘴不答。到家之后,徐音音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把藏在衣柜里的牌位取出来,对着叩拜三下,小声说着,希望能尽快帮姑姑报仇。   房间照不进来阳光,空气中透着不正常的凉意。   徐音音起初还会害怕,现在已经习以为常,垂眸看着地面,感受着一团寒凉的东西慢慢趴到自己背上。   ——   吃过午饭,陆汀去了隔壁看房子。   碰见林一帮工人一起将建筑垃圾搬出去,他伸手接过一袋,拖着往电梯走,问:“已经好了吗?”   “大概还需要两三天。”林一看着陆汀身后,“先生不在吗?”   陆汀:“他在自己家。”   林一点点头,没有多问。   垃圾很多,和工人们一起搬了十来趟才全部清空。站在焕然一新的房子里,陆汀心情很好,他背着手进了主卧,格调冷淡,很适合林归。   “林大哥品味不错嘛。”陆汀沿着墙边走了一圈,每个细节都处理得很精细,哪怕是个不起眼的墙角。   林一:“大少爷对装修非常看重,用的都是环保材料,可以直接入住。”怕陆汀不信,他用买来的专业仪器检测了空气中的甲醛含量。   陆汀寻思着,该给小叔叔买点生活用品了。   午觉起来,陆汀把林归叫出来,带他去了超市。   男人穿着一身白衬衣,内里搭了一件纯色T恤,下面配着休闲裤和帆布鞋。是很年轻化的打扮。   林归对这样的休闲打扮很不适应,但他不想穿得太老气,这是陆汀第一次带他逛街,他希望自己能跟身旁的青年更配一点,免得被误以为是长辈或者哥哥。   今天周末,超市人来人往。   林归安静的跟着陆汀,深邃的目光黏在青年的背影上,细长的脖颈让他想到了优雅的天鹅,弯腰时,后背的蝴蝶骨凸出来,看上去有种脆弱的美感。每当他伸手为自己挑选东西,林归心里都会有种奇妙的满足感。   正视对陆汀的感情后,林归发现了许多从前没有注意的细节。   比如,陆汀很重视他的感受,不会私自做主,挑选东西时都会问一问他的意愿。又比如,陆汀喜欢分享,会把自己觉得好的商品推荐给他,如果他说不要,青年会闷闷的回应一声“哦”。   从前他抗拒对外人投入情感,抗拒和陆汀亲近,眼下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有多蠢。   如果早点喜欢,早点接受,他对陆汀的了解一定比现在更多。   将一把电动牙刷放进小推车里,正要去拿牙膏,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牙刷又放了回去。   林归:“跟你用一个牌子。”   陆汀:“可我的电动牙刷是网上买的,券后29.9。”   “……”林归深吸口气,“那就把你的一起换了。”   陆汀算了算时间,自己那把已经三个月了,刷头也不行了,的确该换了。可是架子上的太贵了,他有点舍不得。   看他犹犹豫豫,林归拿起两个包装盒丢进推车里,揽着陆汀的肩膀就走。   青年很瘦,肩膀的骨头硌着掌心,轮廓分明。林归皱了下眉,语气不太好,“你就不能多吃点饭。”   陆汀很冤枉:“大哥,我每天吃多少你不清楚?”   林归噎住了,陆汀每顿必吃两碗,少一点都不行,否则到了夜里就 会捂着肚子起来翻东西吃。他是知道自己很能吃,所以花钱才抠抠搜搜的?   可是这样节俭的人,却愿意用五位数给他买香炉。   陆汀为他可以打破原则,林归感到一种包容性很强的偏爱。揽在青年肩膀上的手不自觉收紧,险些把人带入怀中。   陆汀:“……”   之前被揽着,还能用兄弟情来形容,眼下这一出是什么情况?他抿了下唇,扭动身体从林归怀里钻出去,“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林归有点受伤,维持着淡然的表情,“可以。”   陆汀数落道:“刚刚差点撞到人,以后走路不能勾肩搭背,尤其是人流多的地方。”   林归不说话。   陆汀没放在心上,转头开始挑毛巾。   “陆汀。”隐含喜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陆汀抬头一看,是宋煜。   宋煜绕过货架走过来,“你住在附近?”   “我住恒华小区。”陆汀看了眼宋煜手里的推车,都是新鲜食物,“你也住这边?”   宋煜说了一个小区名字,和恒华小区只隔两条街。   “碰见就一起吃个饭吧。”宋煜诚心邀约,顺便喊上陆汀身旁的男人,“这位是你朋友?一起去吧。”   陆汀询问地望着小叔叔,去吗?   林归眨了下眼,去。   两人神交完毕,陆汀对宋煜道:“附近有家湘菜馆,你能吃辣吗?”   “能。”宋煜笑起来时,眼睛里仿佛藏着闪烁的星星,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林归眼神暗了暗,心里不爽,这种天然的活力是他穿得再年轻也不可能拥有的。他的样貌定格在二十几岁的,但青春永远追不回来。和陆汀之间阻隔的漫长岁月,是无法抹杀的鸿沟。   必须承认,如果两人在一起,他就是老牛吃嫩草。   可是老牛经历了世俗,耐力强,吃草的时候会照顾青草的感受,细嚼慢咽。   谁说老牛和青草不能是绝配?   宋煜之前来过这家店,听说陆汀是第一次来后,主动推荐了几样招牌菜。   他一手按着T恤,一手拎起桌上的茶壶。   林归握住茶壶的另一半把手,“我来吧。”   宋煜看了陆汀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双手垫在桌上,言语中是无法掩饰的兴奋,“陆汀,真没想到,居然能在视频里看到你。我听说那些外景节目看上去好玩,实际上又苦又累。录制的那两天,你一定很辛苦吧。”   说完一顿,望向正给自己倒水的林归,“林先生,我记得你也参加了录制。”   林归放下茶壶,指尖推动转盘,让茶杯移到宋煜面前,完全是一副主人家的做派。   宋煜取下茶杯,说了声谢谢。   陆汀道:“不算累,而且吃食方面节目组照顾得周到,给我们发了新鲜的蔬菜水果。”   宋煜好奇道:“那你们怕吗?事情曝光前,我就听说过不少幸福医院的传闻,什么夜里听见鬼哭,看见有人晚上重复跳楼,对了,据说还有人每天夜里十二点,就听见廊里有跑动的声音。”   陆汀撑着下巴,打量对方,“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是T市人啊。”语毕,宋煜安静片刻,忽然喊了一声,“陆汀。”   声音很郑重,仿佛要宣布重大事件。   “在学校的时候,分组作业我们俩总是错过。其实从那时候起,我就很想和你一起工作。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即将成为同事了。”   陆汀有点懵,“你知道我在哪里上班?”   宋煜说了个公司名字,“李总亲自面试的我,这两天我一直在和他对接,了解项目,也是无意间知道原来你也在这间公司。”   陆汀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追问宋煜,而是转头看向小叔叔的脸色。   和想象的一样,很臭,男人看宋煜的眼神明显带有敌意,就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随时可能暴起,一口咬断进犯者的脖子。   宋煜仿佛察觉不到气氛变化,起身,对陆汀伸出手:“以后就是同事了,多多关照。”   陆汀硬着头皮,只虚虚握了一下,就赶紧松开手,偷偷用余光去瞥林归。   很好,更难看了。   小叔叔接二连三变脸,让陆汀生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此刻的自己就像当着老婆的面,跟野女人勾搭的渣男。   不守男德。   有贼心没贼胆。   回家可能会跪搓衣板那种。 第101章   宋煜为人很热情, 饭桌上和陆汀聊了不少以前大学时期的往事。   “对了,你听说要开同学会了吗?”   陆汀喝了口汤,抬头道:“没听说。”   “我前两天和班长聊天, 听他说想组织一场同学会, 联络下感情。”宋煜观察者陆汀的表情, 见他没有排斥情绪,继续道,“如果开, 你去吗?”   “看时间吧。”陆汀不太想去。   那时候他成天忙着打工赚学费、生活费, 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大家玩闹, 下课后不是去图书馆, 食堂, 就是飞奔去校外。   和同学间的关系,只能用“认识”来形容。   他觉得自己去了, 很大可能是尴尬的坐在那里,不如不去凑热闹。   宋煜垂下眼,笑了下,“如果时间定下来, 我联系你。”   陆汀点点头。   林归没有参与过陆汀曾经的生活,插不上话, 捏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每当察觉宋煜想给陆汀夹菜,他一定快人一步, 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同样身为男人, 他看得出, 宋煜对陆汀有区别于普通朋友的好感。   陆汀吃好了, 起身说想去卫生间, 实际上去了收银台买单。   包厢里,气氛骤然冷却,宛如北极冰封。   林归将手里的筷子整齐的放到骨碟上,垂眸玩着手机。宋煜到底年轻一点,沉不住气,忍了大约三五分钟,他主动开口询问。   “林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青年笑容和煦,是再随便不过的一句闲谈。   “待业。”林归撩起眼皮看他,仿佛在说关你屁事。   宋煜仿佛感觉不出对方的反感,抿了下唇,话锋一转说起陆汀来,“陆汀一直都很努力,无论学习还是工作。他以前过得很辛苦,我见过他在奶茶店当收银,也见过系里老师帮他介绍家教。都说努力的人能有好运,林先生,我想你应该不是他的好运。”   宋煜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攻击性,“毕竟,你连工作都没有,怎么给他幸福呢?”   林归岿然不动,执起茶杯转动一圈,低头抿了一口清茶。在抬眼,他的眼神变了,晦暗,专注,深邃,似乎能透过人类的皮囊,看到跟深层的东西。   宋煜的心没来由的一紧,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抓住凳子。   他烦躁的皱眉:“看得出,陆汀对你有朋友之谊,但没有爱情。他是个很慢热的人,要走进他心里很难,林先生不如趁早退出,免得耽误自己的时间。”   活着的时候,林归是林家嫡出的小少爷,病痛让他脾气古怪,加之长辈的纵容和疼爱,林家上下没人敢招惹他,对他说话恭恭敬敬,生怕哪里出错惹他不喜。   死后,林归被封印,陆鸿畴连经常去老宅看他都不敢,怕触动封印把他放出来。林家后人每每跪拜,都是虔诚恳切。   活了快八十年,这是头一个敢公然跟林归叫板的人。   一个即将霉运缠身,凡胎肉|体的普通人。   “咯噔。”   陶瓷茶杯被修长的手指放回桌上,男人睫毛颤动,恰好遮住眼底的暗色。   “与其奉劝我,宋先生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   “怎么,想找人整我? ”宋煜感到好笑,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林归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那张脸上的笑异常刺眼,宋煜一巴掌拍在桌上,恰好陆汀进来了,他心头一惊,连忙坐下,假装无事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把单买了。”陆汀疑惑地看看两人,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明显眉宇间充斥着戾气。   不对。   陆汀歪着头,仔细盯着宋煜的脸看了两秒,“宋煜,你……最近小心一点吧。”   明明刚刚出包厢前还好好的,怎么再进来,宋煜印堂间多了几缕阴气。   “怎么突然这么说?”宋煜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林归神神叨叨就算了,怎么陆汀也这样?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陆汀被那个不务正业的男人给带坏了。   陆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看见这里有一点黑气,不过你不用担心,不是霉运,可能是……有谁在惦念你。”   宋煜笑容愈发僵硬,陆汀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谁会惦记我……”   尚未说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往日悠扬的音乐,莫名的令人觉得刺耳,响得人心烦意乱。宋煜取出来一看,是自己母亲的电话。   接通后,他的表情从疑惑到怔愣,再到错愕和悲痛。   “小煜啊,你爷爷过世了,快请假回来吧。”母亲呜呜的哭着,哽咽几下,又说了一句,“他怎么都不肯闭眼睛,肯定是想你回来看他最后一眼……”   陆汀说的“惦念”指的是这个吗?他真的能通灵?那林归刚刚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两人……   宋煜脑子里纷乱一片,他颤抖着放下手机,慌张拎起包,“我家里出了事情,就先走了。”   陆汀想塞个纸人给宋煜,可对方走的太快,等追出去,人已经坐上出租车消失在了车流中。   他回头望着林归:“你也看出来了吧。”   “嗯。”林归有点阴阳怪气,“怎么,你担心他?”   求生欲告诉陆汀,这是不能给予肯定回答,“不担心。身上阴气重又不致命,顶多是倒倒小霉。”   林归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低头捏着青年的下巴抬起来,“记住,从身份上来说你是我的妻子,少搭理外面那些男人。女人也不行。”   陆汀现在一心就想赚钱,根本没那个闲心,而且他做人很有原则,不可能在有配偶的情况下和其他人发生亲密接触。   “知道了。”陆汀隐隐觉得,小叔叔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否则为什么要再三提醒他两人间的关系?不就是希望自己不要背叛、抛弃他吗。   回到家,陆汀将买来的大包小包直接拎去了隔壁房子。   林之炎恰好也在,见到林归,连忙上前,微低着头接过他和陆汀手里的袋子。   “房子明天会请人来打扫,后天全部家具和电器就能进场。”他恭敬地跟林归汇报道,“预定的穿戴会在后天晚上送来。”   “谢谢。”林归看了眼林之炎的肩膀,也不知是在哪里沾了晦气进来,伸手替他掸了掸。   “看见事故离远一点,别去凑热闹。”   林之炎满脸惊讶,他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起车祸,是三辆汽车连环撞, 两死一重伤。   “谢谢先生提点。”林之炎,“我今后一定注意。”   “嗯。”林归越过他开始参观自己的未来的家,绕了一圈后,他指着一个大理石的小台面道,“这里是用来放牌位的?”   林之炎连连点头:“对,牌位的材质需要你来定夺。”   “不用做。”林归扫了眼听得云里雾里的林一,毫不避讳道,“我的牌位放在陆汀那里,由他每日上供上香。”   林之炎后知后觉,这两人原来不住一起。   玩的是距离产生美?   远香近臭?   林之炎曾经是醉心于学习,现在是醉心于工作,不太了解小情侣间的相处情趣,既然林归已经发话,他立刻打电话给负责装修的包工头,让他明天一早就把台子拆了。   又悄悄给助理发消息,让他跟花店说一下,取消用玫瑰花瓣布置主卧双人床的计划。别弄巧成拙,到时候大家一起尴尬。   林归从厨房里出来,把从超市买来的日用品暂时放进清理干净的橱柜里,等明天再摆放。   林之炎自觉有些多余,跟陆汀打了个招呼,叫上林一先出去了。   两人站在安全通道里,他点烟吸了一口,“你刚刚都听见了?”   “听见了。”林一知道对方问的是林归关于牌位的那句话,他当时虽没表露出情绪,但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   以前他就见过陆少爷跟空气对话,眼下又听见这么一出,再联系陆汀和林归的形影不离……他想,林归就是一直跟在陆少爷身边的那位。   也是陆家上下,每年祭拜的那位。   林一虽然是保镖公司训练出来的,但林家对他有救命之恩,被派过来保护老祖宗和小祖宗,他感到非常荣幸。   那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丝激动。   林之炎道:“没有什么要问的?”   林一:“没有。”   “很好。”林之炎道,“往后你就留在这里,该怎么做,之前已经告诉过你。”   林一:“大少爷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先生和陆少爷。”   林之炎按了按他的肩膀,推开木门乘电梯下了楼。从楼里出来,去到车前,正要拉开车门,忽然发现有两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从前方走来。   两人身材魁梧,先后进入单元楼。   林之炎跟了上去,抬头看向楼层显示,电梯停在了七楼。   他给陆汀发了一条信息,那头回复让他安心离开,不用担心。   林之炎不放心,将公司会议改成了视频会议,坐进车里一边和各部门负责人沟通,一边关注着七楼的情况。   七楼的楼梯间里,两个男人一个掏出匕首,一个拿出电击棒。   幸福医院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接连扯出了不少人。躲起来的主谋们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邪门的破节目,要不是那些所谓的通灵人,他们根本不可能落到这个地步。   便找来一伙亡命徒,让他们挨个好好报复这些人,不死也要弄残了。   两人在进来的时候,已经切断了小区里的所有监控,他们有恃无恐,大喇喇地坐在楼梯间抽烟,静静等待陆汀单独出门。 第102章   吴浩和姜彤最近感情一直不好, 漠然,生疏,每天去医院探望除了怜惜, 更多的是出于责任。   双方已经默认了, 姜彤康复后就分手。   吴浩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回病房看了一眼便往外走。他随意找了一家小炒店, 点了两个清淡的炒菜,一份打包回病房, 一份坐下来自己吃。   刚伸筷子, 三道人影投到桌子上,挡住了明亮的光线。   吴浩抬头, 看见三张凶神恶煞的脸, 摆明了来者不善。   他面色镇定,等对方先说话。   “吴浩是吧。”其中一人打量他两眼,心头讥讽, 就这白斩鸡身材, 一个人就能撂倒。至于他那女朋友, 医院人来人往不方便动手, 眼前这个就得挨双份打。   不等吴浩回答, 那人示意两个兄弟拎起人就走。   小炒店老板品出几分不对劲, 连钱都没敢追出去要, 也不敢报警。扒着门看见四个人进了一条阴暗的巷子。   “咚”的一声,吴浩被推到墙上, 脑袋被摁住,五官被挤压得变形。   一拳接着一拳头打在后腰, 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 对方抓着他掼向地面, 膝盖猛地压下来,腹部立刻传来剧烈的钝痛。这些人开始没有章法的胡乱踢踹,嘴里还骂道:“让你多管闲事,让你们报警,这他妈就是报应。”   大概是疼得太厉害,耳朵里传来尖锐的鸣响,眼睛因为被揍了两拳,已经肿得睁不开。所以他根本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几人停下了动作。   费劲儿睁开胀痛的眼睛,看见一道纤细的背影立在巷子入口。   他迟钝的反应过来,是徐音音。   徐音音是昨天被人找上门的,家里有“保家仙”守护,她根本不惧对方,没几下子,那几人就自食恶果,在突然断电的黑漆漆的楼道中,用刀子捅到了自己人。   听见徐乐乐报警后,为了不被抓到,更是连伤口都顾不得,流着血跑的。   姐弟俩坐在家里讨论许久,是徐乐乐先想到,会不会是医院或者医疗公司派的人。如果是,那么被报复的肯定不止他们。   秦岳是摄影师,录制结束前就听说他要去外地拍摄,想来想去,只有医院里的姜彤和吴浩最危险。   至于陆汀,她无法克制的,从心底里排斥这个人。   对,她就是不想救,不愿意救。   甚至在犹豫时,脑海中浮现出“如果他能被打死就好”的恶毒想法。这种念头稍纵即逝,没有多停留。   从昨天到刚才,徐音音姐弟俩一直蹲在医院外,终于守株待兔成功了。   三个打手见阻止他们的只是一个女人,当即笑出声,他们都带着口罩,根本不怕巷口的人围观。个儿最高的男人朝徐音音走去,态度轻浮,眼睛放光,嘴里发出恶心的哼笑声,想调戏一下不知死活的女人。   见徐音音完全没有躲藏的意思,男人兴趣更浓了,眼睛变得直勾勾的,以至于没注意到突然滚到脚前的啤酒瓶。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反应不过来,踩中瓶子摔下去时,肚子恰好被地上的一根竖起来的棒骨刺中。   棒骨是附近的餐馆扔的,被流浪猫狗从垃圾桶里翻出来,啃得干干净净。劈开的地方是斜口,又被犬齿啃咬过,尖得吓人。   这一下子,肚穿肠烂。   其他两个打手被吓到了,愣了下才冲上去。也是倒霉,他们一个在奔跑过程中踩到香蕉皮,下意识反手去拽身旁的人,结果就是两人一起,叠着身体摔下去。   身体遭到突如其来的外力,不可控制的往下沉了沉,短短的棒骨又往里刺了一点,最下面那人当场断气。   “死、死了……”   “力哥,力哥!”   两人吓坏了,转身就跑。围观的路人怕事,竟然无敢拦,纷纷躲开让路。   不一会儿,警察就来了,问话得知是徐音音报的警,觉得名字很耳熟,再挑眉仔细一看,居然真是最近正火的通灵大师!   清了下嗓子,压抑着想要签名的冲动,问了一下详细经过。   警察来了,意味着危险指数降低为零,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几乎每个在接受询问时,都会夸一夸徐音音的勇敢。   至于徐音音为什么恰好出现在这里,她的答案同之前在酒吧时如出一辙:“算到吴浩他们有危险。”   众人敬佩的目光让她很享受,谁都没有替当场死亡的人感到可惜,只觉得他倒霉,罪有应得。   警察离开后,徐家姐弟俩把吴浩送去医院,确认只是皮外伤后,徐音音不想多留,客套了几句就带着徐乐乐离开了。   一到停车场,徐乐乐就停下来,冷冷看着前面的女人:“她杀人了。”   徐音音行走的身形微顿,很快就继续往前,停在副驾驶旁,示意弟弟赶紧过来开车。   徐乐乐咬紧后槽牙走过去,“她杀人了!你听见了吗,她杀人了!”   徐音音别开眼,视线落在地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乐乐:“香蕉皮本来不在那里,是它自己突然移过去的,棒骨最初也不是竖在地上的。”因为长期帮徐音音寻方位、寻物件的,他的空间记忆能力还不错,不可能记错。   徐音音的手搭到车门把手上,岔开话题:“开车回家吧。”   徐乐乐看了眼保安亭,里面的保安大概以为他们在争执,探头看过来。他深吸口气,打开车锁坐进去。   徐音音以为事情揭过去了,谁知刚坐稳,徐乐乐就开始指责她。   “你根本控制不了她,姐姐,想办法把姑姑送走吧,或者我们找人为她超度,事情发展下去,迟早会失控。”   “她只是要报仇,没有别的想法。”徐音音想起刚刚那个男人看自己的恶心眼神,厌恶道,“至于刚刚那个男人,他是自找的,谁让他拿脏钱办脏事,罪有应得。”   “那他也罪不至死!”徐乐乐激动的低吼,眼前浮现出鲜血从那人肚子里流出来的画面。短短几分钟,一条命就在眼前没了。   “你没看见他刚刚想对我做什么吗?!”徐音音忍无可忍的尖叫,她烦躁的将手里的包摔向后座,声音骤然平静,“徐乐乐,你我分工合作,各自做好本 分就行,至于其他的,你一个当弟弟的还管不到姐姐头上。”   徐乐乐觉得她不可理喻,“有个人在你面前死掉,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徐音音被对方指责的语气搞得心浮气躁,烦躁得想尖叫,她不明白,这次的节目让他们收获了名声、金钱、地位,这些东西是他们努力很多年都没能得到的。弟弟却从废弃医院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还总是劝她,仿佛她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   没有感激,没有鼓励,有的只有反对和质疑。   徐音音感到很累,“我能说什么?他已经死了,要我跪在地上替他哭吗?你别忘了,这伙人想要我们的命,在他们起恶念之前,就应该想到最惨烈的后果!”   “你没救了。”和徐音音多待一秒他都会窒息,徐乐乐丢下话,留下钥匙开门下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音音撑着皮椅挪到驾驶座,带着极大的怒气,开车离开。   弟弟的不理解和叛逆让人心烦,但“灵异女神惩恶扬善”的新闻却令人高兴。   夜里,徐音音满意地看着自己再次被炒起来的热度,心情渐渐又好了。抬眸扫向客厅西北角落,身形一僵,那里矗立这一团黑色的,虚无的影子。   这是姑姑第一次显形,徐音音连忙跪下,膝行靠近。   苍白的手从烟雾中伸出来,落在她头顶,尖利的指甲刺入头发,紧贴着头皮,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徐音音心头一惊,想起下午刚见过血。鬼魂开了杀戒,还能收得住吗?她以头抢地,掌心牢牢贴着地面,使尽浑身解数做出臣服的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施压消失了。   徐音音抬头看向四周,血腥味和黑雾都不见了,一室冷清。她身子一软,瘫坐到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姑姑不会伤害我,她没有伤害我……”自我安慰一般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T市郊区的某间别墅,郊区的小旅馆,机场的卫生间里……是几个不同的地方,陆陆续续发生意外。瓦斯爆炸、坠楼、溺水、上吊,死的全是警方通缉的与“幸福医院案”相关的在逃嫌疑犯。   这些人死的很惨,面目全非,七窍流血,脖颈断裂,其中最惨的一个,爆炸时被火焰灼伤,活活烧成了碳化状态,一碰就碎几大块。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猜测这么多意外在同一时间内发生,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亦或者,与最近网络盛传的灵异事件有关。   【鼓掌.jpg)死得不冤,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老天爷真的有眼的话为什么现在才出手?早干嘛去了,肯定是厉鬼复仇】   【我之前觉得惊悚之旅是瞎整的,现在我信了,太他妈邪乎】   【会不会和徐音音有关?】   【关女神什么事,没证据不要乱喷,小心鬼找上门】   【徐音音是你马吗,这么舔】   ……   手机屏幕前,徐音音面色凝重,她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可是网友们说得对,那些人都该死,他们罪有应得。   就算是姑姑下手狠了点,但也没什么大错。   她捂着胸口,掌心下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过了许久才平息。姑姑的仇已经报了,徐音音很想知道,她究竟会选择离开,还是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如果留下,她会不会回报自己,是不是自己提的要求她都能满足?   那如果,她想铲除陆汀呢?   徐音音瞳孔紧缩,及时打住想法,身体里生出一股寒意。她难以置信的抱住自己的脑袋,这是第二次希望陆汀死了……她不该有这种想法的。可是那个人真的很讨厌,一想到周末又要和他一起录节目,徐音音就浑身抗拒。   陆汀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讨厌到这种地步,此时正坐在客厅里,和室友们刚看完新闻。   “呸,活该。”黄娜将手里的遥控器扔到男朋友怀里,转头对陆汀说,“这些肯定不是巧合,你猜会是谁做的?”   “我也不知道。”陆汀摇了摇头,心里怀疑和徐音音有关。   鬼也有情感和愿景,有的了了心愿就会离开。有的则会贪恋人世,在人间停留的时间越长,就越贪婪。欲壑难填,她会开始羡慕活着的人,慢慢地,羡慕也会跟着变质。   更何况如今她见过血,内心的杀戮已破戒,想要压抑就更难了。   陆汀担心,徐音音恐怕压制不了邪祟。   黄娜在碎碎念,“现在的人真贪心,有钱还想更有钱,常规的办法无法取得巨大利益,就开始旁门左道,甚至丧失人性。”   李怀恩将注意力从程序代码中拔|出来,忽然提到:“常先生今天跟我闲聊,说骄阳贵族学校关门了。”   黄娜拍手叫好,“关得好,那破学校出了事不自我反省,还买水军转移大家注意力。早点关门好,免得教坏学生。”   赵岗:“老师的教育很重要,可是学生也要有自我约束力,和辨别是非的能力。”   “深究的话,人的好坏和原生家庭也有关系。”黄娜叹了口气,最近的两起事件都让人很生气,好几次刷完微博后气得失眠。   陆汀望着李怀恩,“你最近和常先生走得很近?”   “算是吧。”李怀恩合上电脑,摸着下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陆汀,“我发现,自从你住进来后,我的运气就好了。首先,你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你,我在墙壁里成了干尸也没人发现。其次,我收获了带薪休假。你是不知道,我已经几年没好好休息过了,算是因祸得福。最后,托你的福,我升职了!”   “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李怀恩振振有词,“常总是因为你才会关注我,进而知道我们项目组的组长以权谋私。他被踢出了公司,组长的位置就落到了我头上。”   说着激动起来,李怀恩忽然起身,吓了陆汀一跳,身体下意识缩进沙发角落。   李怀恩用力抱住他,又很快松开,回到餐桌前继续加班。   陆汀:“……”   黄娜:“夸张死了。”   赵岗嘀咕:“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b r />   黄娜翻了个白眼,“干嘛,你也升职啦。”   “那倒没有。”赵岗看了陆汀一眼,跟女友说,“自从陆汀住进来之后,咱们隔壁没有杂音了,你没发现吗?”   隔壁房子一直没卖出去,不知从何时起,隔壁总能听到碰撞或拖拽的噪音,仿佛隔壁有人。   “之前隔壁有响动?”陆汀惊讶,盘着双腿望向赵岗。   赵岗挑了几个情况描述,“反正你来之后没两天就安静了。”   陆汀心说那是肯定的,因为他身边有个煞神。想到林归,他顺便给两人提了提,过一两天隔壁要搬来新邻居的事。   “这么快就装好了吗?”黄娜知道陆汀和隔壁认识,但没想到即将住进去的是林归。   那张脸她至今难忘,帅得天怒人怨好吗。   赵岗见到女友花痴,有点吃味,用手肘撞了撞她,支支吾吾的问陆汀:“他单身吗?”   陆汀的回答当然是:“他结婚了。”   藤纹隐隐发烫,陆汀感觉到小叔叔心情不错。   赵岗面露喜色,“我就说嘛,这年头颜值高的不是有对象,就是有老婆。挺好,挺好。”   黄娜切了一声,拧着男朋友胳膊上的肉说:“小气鬼。”   也不看看,她长相普通,家世普通,人家林先生根本不可能看上她。就算看上了也没用,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虽然这个男朋友不讲卫生,过得很糙,可是会在雨天为她打伞,在半夜去给她买卫生巾。换了其他男人,不一定能做到。   黄娜想着想着,心头一暖,两手按住赵岗的脸,亲了一口。   陆汀默默咽下这口狗粮,忽然有点好奇,如果小叔叔没和他绑在一起,而是可以自由恋爱,他会选择什么样的伴侣?是黄娜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还是温柔可爱活泼型,亦或者是成熟稳重的御姐。   好像无论哪种,林归可能都不会喜欢。   小叔叔的嘴巴比蚌壳紧,除非他想说话,否则能沉默到明年。他颜值很高,凡人长相恐怕入不了眼,得找仙女来配。对了,女生的控制欲不能太强,否则两个控制欲都很强的人凑在一起,打起架来会把楼板捅穿。   陆汀:“……”   总结起来,小叔叔是个不容易找到对象的人。   “哎呀,厨房的垃圾还没扔。”黄娜坐起身,冲男朋友挤了挤眼睛。   赵岗忙了一天了,浑身疲惫,不想跑这一趟。陆汀举手说:“我去吧。”   两个垃圾袋,一手一个。陆汀抬起后脚跟踢上门,朝电梯走去。   等待的过程中,大门紧闭的安全通道内,冲出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手中持刀,刀尖对准陆汀的后腰,粗糙的手掌用力捂住陆汀的嘴巴。另一个人打开电击棍,对准陆汀的腰侧。   正要按下开关,一道白影从青年的裤子口袋中出来,一下子蹿上他的手。   虎口传来刺痛,一块肉被生生撕了下来。   刚要喊出声,持刀的人急忙呵斥:“闭嘴!你想把人都引过来吗!”   说完,强行拖着陆汀去了安全通道,并用塑料扎带绑住他的手。   拿电击棍的人紧跟而上,疼的手直颤。那白影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咬过的地方有一排很小很小的,类似于牙齿啃过的印记。   “老二,愣着干什么,关门!”   叫老二的人正在四周搜寻那道白影,心里毛毛的。回头看了眼,他打了个冷噤,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声音很小道:“张哥,我觉得不大对劲。”   “有什么不对的!”张哥急得骂娘,“你他妈怎么回事!”   手在流血,疼得电击棍都无法握紧。老二强行定住心神,帮忙一起将陆汀又往里搡,反手把一根木棍闩进两扇门的把手中。   陆汀全程非常配合,直到被推着往下走了一层,张哥拿开捂嘴的手心,才开口问道:“两位大哥,我是哪里得罪了你们吗?”   张哥不想跟他废话,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刀子沿着青年的下颌滑到下方的脖子,故意在喉结上反复转圈。   冰冷尖锐的触感并没能让青年露出惶恐的表情,张哥挑眉:“你就不怕吗?”   陆汀垂眸,双臂被反压到了极致,肩膀和手臂间的关节开始发痛。紧跟着就被粗暴地推到了地上。   藤纹开始刺痛,陆汀急忙喊:“你冷静!”这些人他想自己收拾。   张哥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一脚踢过去,“老子偏不!”   脚尖没碰到陆汀,随着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踢了空。张哥笑了,张嘴就骂:“躲是吧,老子让你躲个够!”   他给老二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人提起来。   老二一动不动地立在地上,双手紧紧贴在两边,腿牢牢紧闭。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被塞进了没有富余空间的小棺材里。   张哥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冲着老二又哎了一声。   老二的嘴唇,脸皮一直在抖,是被吓到了极致的生理反应。他的手、脚、脖子,全身上下被什么给固定住了,根本无法挪动。   他张了张嘴,声音因惊惧而虚弱:“张,张哥……有东西,我动不了……”   张哥一脚就踹了过去,“老子让你装神弄鬼!”   老二顺着那股力倒地,身体硬邦邦的挺着,怎么看怎么诡异。张哥开始头皮发麻,觉得有点邪乎,猛地扭头看向陆汀的方向。   被捆住手,躺在地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坐起来。他的肩膀动了动,冷寂的空气中传来十分细微的的“啪”的一声,扎带居然断了。   两个白色的,能走会动的小东西从青年背后溜达出来。   它们行动灵活敏捷,一下子跳到了张哥鞋面上。   张哥先是一愣,紧接着哇哇大叫,偏偏这时候,有一个纸人顺着身体爬到他脸上,结结实实贴住他的嘴唇。   上下嘴皮子被胶水黏住一般,怎么也分不开,只能唔唔。   这些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幸福医院闹鬼是真的,而眼前的人不只是节目嘉宾那么简单!他会操控这种恶心的白色纸人,他会邪术!   躺在地上的老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从头凉到脚,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后悔来到这里了,以为陆汀真的像雇主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就为了区区十万块,得罪这么可怕的人,他是脑子抽了吗!   想求饶,想让青年放了自己,可他说不出话来。   眼睁睁看着一个纸人抢下张哥手里的刀,摇摇晃晃地举着在他脚边走来走去,仿佛在寻思该如何下刀。   张哥原地起跳,顾不得什么兄弟不兄弟,转身就想逃命。   阴冷的气息贴上来,他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悬在后颈,强大的力量掐住他的脖子,快二百斤的身体悬空而起,被扔到了楼梯缓台上。   已经熄灭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躺在地上的两人,一个浑身僵如尸体,一个痛苦抽搐。   陆汀在台阶上坐下来,有一枚纸人从不远处的安全通道门缝挤出来,蹦蹦跳跳跑到陆汀身边。   捏住它的一只小手,扬手一扔,纸人轻飘飘地落到张哥头顶。而举刀的纸人颠颠地上前,刀尖恰好戳在他腰侧。   陆汀慢悠悠地问:“谁让你们来的。”   张哥嘴上的纸人启开一条缝,好让他说话。张哥不老实,趁机想喊救命,被刀尖狠狠戳了一下。   他打了个哆嗦,到嗓子眼的声音一转,老实交代:“是医疗公司的蓝总让我们来的,说是你们断了人家的财路,要让你们死。”   可怕的是,他说完后青年没有任何表示,倒是他身后起了异样,空气似乎有波动,一团若有若显的阴影笼罩在周围。   他敢肯定,刚刚袭击他的就是这个!   小时候听家里长辈说过,心术不正的人与恶鬼为伍,让恶鬼替活人扫清障碍,提高运势。他没想到,传说竟然是真的!   纸人算什么,他背后站着的东西才是最厉害的!   张哥已经感觉不到害怕了,大脑一片空白,后悔如同深渊巨口将他吞噬,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陆汀点点头,又问:“所以你之前打算怎么杀了我?”看了眼砍刀和电击棍,他好奇道,“就靠这两样?”   “没有,我们没那么想……我……”狡辩的话刚出口,就被刀子给吓得咽回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二表示有话要说,纸人放开他的嘴,“我不想杀你的,是张哥说杀了你雇主就能高兴,能多拿点钱!他得了病,治不好那种,所以想多弄点钱远走高飞。你放了我吧,我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陆汀摇了摇头:“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商量杀人换钱的时候是兄弟,大难临头就开始推卸责任。陆汀很无语,以前电视上演的黑s会兄弟情谊都是假的吧。   张哥听出老二想甩锅,“老二,当初是你出的主意,把人电晕后拖到郊外的工地上,用水泥直接冻住!现在倒好,把事情都推到我一个头上。”   老二:“我没有,我完全是受你蛊惑!”   “水泥?”陆汀笑了,“这办法不错,一旦凝固了,得等到房子推倒重建才会有人发现尸体。”   张哥打了个哆嗦,“可,可我们不还什么都没干吗……”   陆汀手肘压在膝盖上,掌心撑着侧脸,就像宠溺孩子的父母一般,对纸人们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儿,别把人弄死了。”   两人的嘴再次被堵上,刀子在身上划拉,有东西挤入了嗓子眼,他们的手指不同程度的被纸人用力朝反方向掰,疼得冷汗直冒。   短短几分钟里,他们度秒如年,每一次疼痛都是从缓慢到剧烈,从剧烈到濒临晕厥。   那一个个还没有巴掌大的纸人简直就是恶魔。   它们不会说话,只会悄无声息的化成刑拘,折磨他们。张哥仿佛听见了它们嘻嘻哈哈的畅快笑声,可当疼痛缓和,凝神去听时,又什么也没有。   陆汀坐了大约十来分钟,期间用手给两人的脸拍了照片。   刚刚被偷袭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两人很镇定,一看就不是新手。所以他将照片发给了陈队,让他帮忙查一查,这两人是不是有案底。   陈队很快就回了电话过来,语气严肃,“你在哪里看见他们的?这两个是通缉犯,四年前在S省因抢劫杀人后一直杳无音信。”   陆汀:“人就在我这里,不过很快就会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挂了电话,想起还有垃圾没扔,他指尖一抬,纸人们齐齐停手。   张哥和老二以极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纸人们在短暂的停顿后,开始追击。   陆汀回到电梯间,拎起地上的垃圾袋进了电梯。   等他从楼上下去,那两人已经跑没了影。陆汀仰头冲着七楼方向吹了一声口哨,两枚收到信号的纸人用脑袋顶开饼干盒,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其中一个没利用好风向,还挂在了树梢上。   陆汀走过去,仰头往上跳了两下,没能够住。   一直跟在他身后林归嗤笑一声,觉得青年像只蹦蹦跳跳的兔子。直到对方的眼睛横过来,他才收敛笑意,放出藤蔓将纸人卷下来。   纸人落地,与另一只手拉着手跳到陆汀掌心,阴气渗出来,缠绕在它们身上。   张哥和老二死命的往前跑,可是今晚的街道很奇怪,路人稀少,车流稀疏,四周静悄悄的。顾及不上心头的异样,回头一看,那些鬼东西一直在身后追。   忽然,有什么落到了头顶。   张哥猛地一震,紧接着,眼皮上一凉,似乎有两根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上面。   被纸人折磨了那么久,他已经清楚对方的构造,那是纸人的两条手臂!   刚刚的折磨只是前戏,这一次来肯定是要弄死他们的!   慌乱之下,张哥看见了一间道观。   忘了思考为什么闹市中会有一座道观,此刻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道观里住着道士,住着神明,能驱邪避煞。回头冲老二喊了一声,脚下一转,朝那两扇敞开的大门冲去。 第103章   踏入道观的瞬间,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慢一步跑进来的老二一头撞在张哥背上,揉了揉眼睛,整个人都蒙了。   正想转身跑路, 前方不远处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冲他们的方向抬了下手。下一秒, 四周围上来不少人,各个虎视眈眈。   完了。   怎么会跑到市局来了,明明刚刚还在道观!   两人背脊坍塌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   陈队挑眉,低头给发了一条感谢短信, 告诉他人已经抓到了。   张哥被人拽起来,拷上手|铐, 冰凉的触感将他惊回神来, 手脚并用的开始挣扎。   “不是要扫除封建迷信吗,有人会用邪术!我们刚刚就是着了他的道, 你们快去抓他, 他就住在恒……”话没说完, 有人捂住了他的嘴,直接将张哥推进了审讯室。   王家和冲着两人的背影撇嘴, 扭头跟陈队说:“陆先生可真是神了,老大, 你也挺神,居然能猜到他会把人送进来。”   “陆汀说话算话,办事挺踏实。”陈队很中肯的评价道,那是个言出必行, 不会说虚话的青年。   收了手机, 陆汀回到楼上。   黄娜奇怪道:“丢垃圾怎么去这么久?”   陆汀:“在楼下溜了一圈。”   黄娜看眼客厅的挂钟, 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打了个哈欠,拉着赵岗回屋。进门前,还不忘叮嘱陆汀早点睡,“你明天不是要开始上班了吗。”   陆汀点点头,心里很高兴,太久没有体验办公室氛围了,居然有点小激动。   大约是头天夜里太过兴奋,晚上睡得并不好,迷迷糊糊间感到身上多了几层束缚。捆得他喘不上气,却也说不上有多难受。   他坐在床上,微眯起眼睛看向桌前的男人。   看样子又是一夜没睡,可是陆汀知道,他在装相。   “昨晚上你捆得太紧了,我差点做噩梦。”陆汀语气宛如聊天,和质问不搭边。   以至于林归没有任何戒备,心里尴尬,下意识回道:“我今晚轻点。”   陆汀哼笑一声,抱着胳膊下床,杵在林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终于舍得睡觉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隐藏的,林归嗯了一句,也站了起来。好了,这下子又该他居高临下了。   和陆汀带着笑意的眼神不同,林归的目光显得十分幽深,藏着让陆汀看不懂的情绪。   男人的视线从他的额头寸寸往下,直到嘴唇。   昨晚夜里,他就是以和现在差不多的姿势,轻轻捏着他的嘴唇观察,上下唇饱满诱人,忍不住上手碰了碰,和想象中的一样。   “我想了下,既然你接受我晚上缠着你,那就没必要再硬撑。”林归道,“顺从本能,对你我都好。”   陆汀心说,对你好,对我可不好。你倒是能养养神,可是我做了一晚上的梦。   而且,什么叫“缠着你”,听起来很有歧义啊。   陆汀忽然不敢跟林归对视,别开眼岔开话题,“我上班快迟到了。”   休息了大半个月没上班,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是新面貌,徐晓雯换了新发型,另一个女同事也改变了妆容风格。最让陆汀惊讶的是李骞,他居然买车了。   李骞手里转着车钥匙,显摆得很,“全款二十四万,我一次付清,陆汀啊,往后李哥送你上下班。”   陆汀故意顺着他的话道:“好啊。”   李骞的脸顿时就僵了,完了,嘚瑟成傻逼了吧,他跟陆汀住两个方向,真要上下班接送,他每天在路上要多花两个小时。   陆汀大笑,勾着李骞的肩膀说:“开玩笑的。”   李骞有种被人里内扒光的感觉,差点脸红,他怎么觉得陆汀学坏了。清了下嗓子,拽着陆汀去了茶水间。   “双面罗刹做好了,木雕工作室那边让我下午再去取,你跟我一起去?”   “行啊。”   < br /> 李骞放心了,总觉得有陆汀跟着能更安心。   因为刚刚恢复正常坐班,上午挺忙,开下班的时候,新同事来了。   宋煜因为爷爷的事情请了小半天假,到了之后先去人事科办了入职,赶在李骞离开办公室前,进去谈了会儿话。   李骞对他的专业能力非常信任,暂时让他接替周伟之前的活儿,还带着他来到陆汀的工位前,给两人做了简单的介绍。   陆汀:“我们是同班同学。”   李骞一愣,“这么巧?”   宋煜昨夜在灵堂守夜,今天的精神不太好,他强打起精神,对老板笑了笑,“念书的时候我就很佩服陆汀。”他转头,目光专注的看着对面的青年,“希望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们能相互切磋奋进。”   同样的目光,今天早上在小叔叔那里刚感受过。   被小叔叔看着,他会有种想躲藏的怯懦,可是被宋煜看着,他只觉得尴尬。   李骞也察觉出什么,适时插话,“宋煜啊,马上就中午了,你就直接下班去吃饭吧。我和陆汀还有其他事。”   宋煜态度平和,“好的,李总。”   人一走,陆汀心头就多出几分松快,李骞撑着下巴打量着他,忽然“嘶”了一声,“陆汀,你跟宋煜之前有过节?”   “没有。”陆汀道,“我跟他不太熟。”   李骞耸了耸肩,心里却想着:我怎么觉得那小子很想套近乎的样子。他拍拍陆汀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木器一条街人烟还是那么少,挨家挨户的玻璃橱窗内都摆放着木雕或根雕作品。   两人进了点,老板一眼就认出他们,急忙将人引进内间。   一尊木雕立于木桌上,上面盖着大红绸。   老板说:“雕是雕好了,不过还差一个步骤才算正式完成。”   李骞纳闷:“什么?”   “点睛。”老板取出上好的茶油,跟两人解释道,“万物有眼才有神,当然,你们也可以不信这个。”   李骞看着小碟中清亮的淡黄色茶油,结果笔递给陆汀:“你来吧,我手抖。”   玄学的事情谁能说得准,万一紧张点错了,起反效果怎么办?还是得让业内人士来。   陆汀没想那么多,捏住红绸一角,将其掀开,接过老板递来的笔,俯身靠近。   罗刹雕得非常好,可以说是栩栩如生,双目凶狠,女相美艳,男相凶恶狰狞,两张脸一前一后,共用一个身体。   陆汀握住木雕的脚部,点下笔尖。   茶油均匀的涂抹上去后,那双木雕的眼睛仿佛真的有了神采,好像罗刹活了过来。   陆汀放下笔,对老板说:“好了。”   老板用红绸重新包好木雕,放进一个木盒子中,“可以带走了。”   李骞心里有些激动,好像怀里抱着的不是镇煞的,而是招财的大宝贝。他想,只要有这个镇着,大厦就算真有问题也不带怕的。   两人在外面吃过饭,一起回了公司。想来想去,李骞决定将木雕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放置妥当后,他对着罗刹拜了拜。   手里的工作不少,整个下午,李骞都没有离开办公室,要不是徐晓雯给他送咖啡进去,他连水都顾不上不会喝。   转身时,徐晓雯看见那尊雕塑,缩了缩肩膀,小声跟李骞道:“李总,你看到都不会觉得害怕吗?面相好凶。”   李骞:“你看另一面,女相生得很好。”   徐晓雯绕到另一侧,果然,女相虽然眼神狠厉,可是五感绝美,放在现实生活中,都能出道了。   “这就是你和陆汀一起去请的那个?”   “对。”见徐晓雯要伸手,李骞急忙叫住,“别瞎碰。”   徐晓雯撇撇嘴,正想说不至于这么金贵吧,忽然感觉,女相的眼睛似乎动了下!   “啊!”她低叫出声,往后退 了两步。   李骞被扰了清净,蹙眉道:“别打扰我工作,出去。”   徐晓雯一边走一边回头,嘴里念叨着:“难道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木头是死的,怎么可能……”   听着隔壁的神经质似的自言自语,陆汀抬手敲了敲两张办公桌之间的隔板,“徐晓雯,你怎么了?”   徐晓雯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松了口气。   她咬了咬嘴唇,对着陆汀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我刚刚进李总办公室,看见那尊木雕的眼睛好像动了下。”   “你确定?”陆汀看着她的眼睛反问。   “不太确定。”徐晓雯,“就那么一下,也可能是我眼花了。”   陆汀没出声,扭头看向李骞的方向。办公室和外面的格子间隔着一道玻璃,此刻因为有百叶窗遮挡,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接下来一直到下班,他一直关注着李骞的动向,尤其是在对方从办公室走出来之后。   李骞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脑海中一顿脑补,战战兢兢地问陆汀:“我身边是不是跟着什么?”   陆汀:“没有,你身上很干净。”   李骞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我能去看看罗刹吗?”陆汀征询道。   “当然可以。”李骞晚上还有饭局,必须马上赴约,随手将钥匙塞给陆汀,“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撂下话,人就走了。   工位上一直磨磨唧唧收拾东西的宋煜这才起身,“陆汀,一起回去吧。”   “不了。”陆汀道,“我还有点事。”   宋煜低头合上电脑,低声道:“我想请你吃饭,那天多谢你提醒我。”   他知道按照陆汀的性格,不熟悉之前对这种话题很可能会一笑置之,便主动提起那天的遭遇。   “那天和你分开后,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到家后,我刚推开门,一辆刹车失灵的自行车反向过来,直接撞到了车门上。”   陆汀不明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宋煜笑了下,自顾自道:“因为你和林归的提醒,下车的时候我特意注意过前后车辆,若是按照以往,我会直接下车。”   要是那样,他的腿很可能会被车门夹住。   轻伤是免不了的。   陆汀恍然大悟,“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关乎生命安全的大事。”宋煜早上已经察觉到了陆汀的排斥,眼下态度急转,仿佛两人真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事关系,客套又生疏。   陆汀看推辞不了,点头道:“那好吧,不过你得先等等。”   “正好我还有事没做完。”宋煜假装还有工作,转身回到自己工位,眼神却紧紧黏在陆汀转过去的后背上。   陆汀进了办公室,抬眼便能看见,位于办公桌西北角落的木雕。   李骞对木雕很看重,特意在网上定制了一个佛龛,还摆了香炉和贡果。可实际上,罗刹属于地狱恶神,是没有资格被放在佛龛中的。   陆汀当初提议,完全是出于整栋大楼的情况考虑。   加上前两天,他又托李怀恩用非正当手段,入侵过大楼所属公司的资料库,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提议非常正确。   原来,大楼在最初打地基的时候很不顺利,一块巨大的石头阻碍了工期,也影响到了最初的地基结构。   开发商和承包商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不用水泥浇灌,而是采取爆破,把一大片石头给炸开。   谁知道,炸开后,居然在下面发现了一个坟场,全是白骨。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吓人的是,白骨围绕的中间,躺着一具棺材。棺材上是九条形象与神话中的神龙不太一样的“龙”,它们环绕在棺材四周,欲将棺材中的人托举上天。   根据考古学家的鉴别和判断,白骨是殉葬品,和“九龙”托举的作用与寓意差不多,说明这人死前盼望长生不老。   &nb sp;后来专家又根据棺材的木质和土壤,做了年代检测,确定下葬时间为近现代。该是当初这一代有权势的人,特意仿照某朝的“九龙抬棺”布置的。   既然是近现代的东西,就没什么太大的研究价值。   事情结束后,开发商拜托各大专家不要把事情外传,又想办法上下打点,才终于继续施工。   至于棺材和白骨,开发商心里害怕,便诚心诚意地给找了好的墓地,并且找来法师超度,重新下葬。   听说那之后,开发商一直顺风顺水。可是这栋大楼,却总是笼罩在阴森森的气氛中,因为屡屡有公司破产,渐渐地,连招租都困难。   有问题的不是“九龙抬棺”和遗骸,有问题是地基下的泥土。   尸液和被分解后的血肉尽数下沉,早就与地下泥土合二为一,死气、煞气、怨气混在一起,在日夜交替中不断扩散又凝聚,却又因为它们并非真正的鬼魂,所以进驻的公司只是倒霉,而没有人员伤亡。   要镇压污秽之气,自然要用更凶煞的东西去镇压。   和以暴制暴差不多的道理,是那本书里教他的。   陆汀背着手,一瞬不瞬地观察两张面孔的眼睛。点过的茶油还在,已经完全渗透进去,虽然没了湿润感,但眼珠依旧透着油润,微微反光。   似乎比之前更加有神了。   陆汀想了想,拿起堆叠在一旁的红绸,给罗刹重新盖上。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传来一声娇俏的嬉笑声。   陆汀一愣,猛地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声音是幻觉。   “小叔叔,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林归的回答飘在空气中,没有显形,声音里透着一种让陆汀费解的克制,还有一丝丝的郁闷。   陆汀站在原地,屏息凝神听了片刻,转身出门。他没有立刻走人,而是做贼似的蹲在地上,将耳朵贴上玻璃门。   再没有传来奇怪的声音。   宋煜在那天之后,已经完全相信陆汀的能力,见青年一会儿进一会儿出,没有想打扰的意思。撑着下巴,默默看着。   注意到陆汀,是因为大二时一次很平凡的相遇。   他去给宿舍里的人买奶茶,而陆汀那天是第一天到岗,对业务还不太熟练,装料的时候放错了。大概是觉得很窘迫,陆汀红着耳朵跟他道歉,说可以帮忙换一杯。   宋煜当时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同学这么可爱呢。   后来,他经常去那家买奶茶,陆汀却已经忘了他。并且随着业务上手,陆汀没有再犯错,那种慌张窘迫的模样,他再也没见过。   可是对陆汀的关注,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多。   好在,现在有了。   “宋煜,走吧。”陆汀敲敲宋煜的桌子。   咚咚的脆响仿佛落在心头,宋煜一下子坐直,“啊,好。”   因为住得不远,两人一起上了公交,在两个小区之间选了一家店。   宋煜给陆汀倒了茶,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刚刚在李总办公室外听什么?”   “没什么。”陆汀不想多谈,“对了,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公司氛围很好,压力比之前公司小很多。”宋煜说,“同事也很友好,李总就更别提了,完全不拿架子。”   “能习惯就好。”陆汀有点后悔来吃这顿饭,有种说不出来的尬,聊天内容也很官方。他有点怀念,在合租屋里大家一起涮火锅了。   “下次还跟他单独出来吃饭吗?”林归偏头,声音擦过青年的耳朵,早就将他的一切情绪纳入眼底。   宋煜的确是个温和友善的人,可他偶尔投过来的眼神让他很有压力,没有与普通朋友相处该有的放松。   陆汀隐约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了,所以答案是,不想。 第104章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 宋煜明显感觉陆汀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按捺住靠近的心思,暂时退回到安全距离, 以免对方对自己产生排斥。   宋煜有点发愁,他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呢, 是眼神没控制好吗, 还是刚刚夹菜太频繁, 露了底?   “我吃好了。”陆汀不打算抢着买单, 要不然接连请客两次,会让对方找到借口又请回来。   最好是你一次, 我一次, 大家两不相欠。   宋煜看出他的心思,懊恼自己太激进, 可又不能直接表白, 会把人吓跑的, 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住了。   大概是气氛太怪异, 宋煜扛不住了, 起身去买了单,再回来时, 陆汀已经起身。   “不再坐会儿吗?他们家有一款饭后茶很好喝,要不然……”宋煜不由得急切,眼神灼热得烫人, 生怕人跑了。   陆汀不给他机会, “抱歉, 我还有工作要忙。”   “我记得新项目的时间很宽裕, 不需要回去加班吧。”   谎言被戳穿,陆汀尴尬得脚趾抓地,“回家多做一点,免得到时候赶工。”   宋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为了挽救形象,不好再强留,垂头丧气的跟在陆汀身边离开了餐厅。   两人在一条丁字路口分开,陆汀没有回家,找到一处没人也没摄像头的地方,把林归叫了出来。   林归面无表情,瞧不出情绪,“有事?”   陆汀:“我们回公司看看,我总觉得不太对。”   林归盯着青年看了几秒,靠近一点,鼻尖在青年身上嗅了嗅,有一股很浅淡的檀香,是刚刚那间餐厅里的气味。   心里烦闷,他直起身:“先陪我去吃饭。”   陆汀无语,你不是不爱沾染俗物吗,到底哪根筋不对,突然要吃饭?不过他不敢说出来,掏出手机搜了一圈附近的饭馆,询问小叔叔想去哪家用餐。   林归推开递到眼前的手机,“去你们刚刚去的那家。”   陆汀叹了口气:“走吧。”   两人到了餐厅,落座后服务员送上平板。林归没接,示意给陆汀。   陆汀捧着平板,正想根据小叔叔的口味做主点菜,就听对面的男人说:“你们刚刚吃的什么,就点什么。”   陆汀:“……”   为了养生,陆汀向来只吃七分饱。林归跟他作对似的,故意往他碗里夹了不少菜,就连夹菜的顺序都跟宋煜的一模一样。   陆汀沉默了,他怀疑,小叔叔吃醋了。   是因为他和野男人约饭吗?   啧啧啧,嘴上不说,把情绪全体现在了情绪上。   陆汀托着下巴,眼神带笑,林归渐渐被看得浑身发烫,酸涩的热流淌过心间,他不自在的别开脸,蹙眉道:“看什么。”   陆汀直白道:“看你可爱。”   林归故作凶戾的看过去,陆汀一点不惧,觉得眼前的人更像一只一戳就烂的纸老虎,看着凶,但在他这里,杀伤力是零。   陆汀起了逗弄的心,故作不解道:“干嘛,不能看吗?”   如料想的一样,小叔叔害羞了,耳朵都红了!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在卡座里回荡着,又被头顶的音乐声淹没。   林归看着青年笑得精亮的眼睛,恼怒的情绪忽然就散了,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筷子在陆汀的碗边敲了敲。   陆汀瞬间笑不出来了,“我吃不下了。”   林归起身坐到他身旁,掌心隔着衣服,毫无征兆的突然按了下他的肚子,很软,平整,根本没有吃撑。   陆汀呆住了,但是很快就被打岔,忘了多想。林归淡淡道:“你还能吃下去,快点,别耽误时间。吃完我们就走。”   陆汀苦哈哈的吸溜着粉丝,又低头喝了口汤,心里苦。   看着他小口小口的吃菜,林归扫了眼距离两人很近的,飘着袅袅青烟的檀香,盖住了陆汀身上浅淡的香气,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点,就像圈地的野兽,要用更重的气味标记地盘,免得没眼力劲的总是靠近。萦绕在心间的郁沉,慢慢变成了慵懒。   男人勾着嘴唇,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行了,剩下的我吃。”   陆汀差点噎住,捂着嘴咳嗽一声。   林归迅速垂眸,平静的解释道:“浪费可耻。”   “你最近看和谐主义教育了?”陆汀打趣道,收起心里那一丝丝怪异,将碗推过去。   林归拿起筷子,姿势优雅地吃起来,吃着吃着,还笑了一下。   陆汀无语了,这是怎么了,吃点剩饭剩菜这么高兴?   林归想的是,陆汀剩下的菜比闻起来更香。所以陆汀一抬头,看见的就是男人靠在椅子上,闲散的模样让他想起了晒太阳 的懒猫,心情很好的样子。   “……”一个小时,心情变了两次,大少爷内心挺丰富的。   夜晚的公司大楼宛如被隔离在漆黑的画作中,楼下的路灯,经过的车辆,所有与灯火相关的事物,都无法干扰它的宁静。   陆汀绕着下面走了一圈,竟然没发现保安,正思考着怎么进去,大楼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里,出来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   “你们干什么的?”他走近,上下打量两人,一个赛一个穿地好,应该不是小偷。   陆汀取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是在这里上班,他是我哥,陪我来取份资料。”   保安很负责,仔仔细细将证件上每个字都看了一遍,递还回去,挥挥手示意可以进去。   陆汀犹豫道:“一楼的大厅的门……”   “去吧。”保安道,“没锁死,就是闸机都是关了,你得翻过去。”   陆汀说了声谢谢,礼貌又乖巧的的样子让保安想起了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叹了口气,伸手按着陆汀的肩膀,把人拖回身前。   陆汀:“大叔,还有事吗?”   “什么文件不能明天上班再看吗?”保安眉头紧锁,声音里透着一股着急。   “你不希望我们现在上楼?”林归低沉的声音让保安一愣,他转头看过去,夜色中男人的脸被昏暗的光线模糊,瞳孔极黑,心头生出几分畏惧。   保安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陆汀身上,“年轻人,那栋楼不安全,也到夜里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汀:“有老鼠?”   保安一听这话就知道,青年不信鬼神,“放过老鼠药,也放过陷阱,没用,不是老鼠,是那种东西。”   陆汀歪了下头,“那种?”   “就是那个……”保安一拍大腿,“嗐,就是鬼,鬼啊。”   陆汀被保安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你还信这个?”   “怎么不信。”保安说,“小时候阿娘给我讲过不少奇闻异事,什么芭蕉精吸|精气,路边撞到吊死鬼……海了去了。你听我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总不会有坏处。”   “放心吧大叔,我有护身符。”陆汀指了指林归。   大叔见青年不像是在开玩笑,再次望向沉默的男人,长得倒是好看,身上的气势很邪乎,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有些人天生阳气重,煞气重,的确可以放心走夜路。   保安见劝说不动,摆摆手:“那你们快上去吧,别待太久。”   两人一走,他就回了便利店。   便利店的老板将泡好的面递给他,望着已经进门的两道背影,“那两人胆子真大。”   “其实仔细一想,我之前在里面巡逻,虽然总是听见异响,却从来没遇到过危险,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呢。”   “你可没想多。”便利店老板说,“之前有一次,我看到某个楼层有影子晃过,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还有里面的公司,搬进去的时候好好的,离开的时候灰头土脸,动不动就破产……你好好想想吧。”   保安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有余悸道:“我真希望你看错了,但又庆幸自己运气好,巡逻那么多次一次也没碰上邪祟。”   陆汀和林归进大楼后,站在一楼往上看。大厅正对上去是一块巨大的蓝色半透明玻璃,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下方的接待处暖融融的。此刻,那块玻璃被黑暗吞没,像一口方方正正的,能吞噬一切的枯井。   夜里的,大楼里的气息比白日更加杂乱,空气中是一股怪异而复杂的气息。   陆汀和林归一起进了电梯,到三楼的时候,电梯突然停了,两扇门打开。   “有人按了楼层键?”陆汀嘀咕一声,探头出去看。   与电梯间相连的是一条过道,贴着墙角线的安全通道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场面像极了恐怖片。   陆汀回头望着林归:“要出去看看吗?”   林归微抬下巴,“走。”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电梯,沿着走廊直行,然后拐弯,是一家公司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可奇怪的是,大门竟然没锁。   陆汀伸手轻轻一碰,就开了。   下班前检查公司大门是否锁好,是每个员工都应该做到的,不锁门直接走人的情况不可能发生。眼下这一幕,更像是有人在邀请他们进去。   安静的环境使然,陆汀吞咽了下口水,下意识的放轻脚步,一步一顿地往里走。   格子间里摆放着各种文件和电脑,没有什么特别的。正想提议离开,林归忽然对他“嘘”了一声。   未免惊扰什么,男人的手轻轻按在陆汀的肩上,嘴唇贴着他的耳垂,“有人在哭。”   陆汀凝神一听,还真是。   哭声若隐若现,很容易被忽略。   陆汀侧着耳朵,指了个方向,拉着林归的 袖子往右手方走去。这个方向还有一条过道,很短,两边各两间办公室。   哭声,就是从右手边最里面的那间传出来的。   陆汀的手按在玻璃门上,低声喊道:“谁在里面。”   没有嗅到煞气和鬼气,林归的眼神定了定,说:“是活人。”   陆汀立刻改为敲门,咚咚的声音回荡,居然有回音。里面的哭声忽然止住,像极了受到惊吓后的克制。   “我是楼上网络公司的员工,我叫陆汀。刚刚听到里面有哭声,就进来看看。”停顿几秒,用关切的语气道,“你需要帮忙吗?”   办公室里传出若有似无的抽泣声,和几声粗|重的呼吸。可以想象,里面那人哭得快断气了。   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陆汀取下工作证丢了进去。紧接着便看见一只手从桌子底下伸出,快速拿走了工作证。   微弱的光亮起来,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从办公桌下钻出来,手里的手机摄像头处亮着光。   “你真的是活人?”他声音沙哑,声音颤巍巍的。   林归:“活人。”   听见这冰冷的语调,受到极致惊吓的男人立刻抱头蹲在地上。   陆汀瞪了小叔叔一眼,“你别说话,我来。”   林归挑眉,小东西最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命令他了。伸手在青年后颈捏了一下,以示惩罚。   酥麻蹿上后脑勺,陆汀微微战栗,反手拍到后颈的手,将办公室门彻底推开。   他往里走了一步,“当然是活人。”   里面的男人抽泣声突然停了,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哐当一声,是金属硬物落地的声音。   许多人在情绪激动之下,大脑反应缓慢,身体出于本能很容易做出过激行为。陆汀拍拍胸口,还好没有贸然冲进去!   “你先冷静一下。”   男人无法冷静,害怕的情绪盘旋在心头,见到活人的惊喜让他情绪激荡,起身后直直冲向门口。就在即将撞上陆汀的时候,林归一手将人拽过去,抵在墙上。   后背冰冷的触感,和肩部强大的力量,让他冷静下来,抬手摸了摸压制着自己的那只胳膊,虽然温度不高,但的确是热的。   热,代表着他是活的。   林归被连摸两下,脸顿时就黑了,当即收手。   不知怎么的,陆汀想起了电视剧里,被调戏的小媳妇。他憋着笑,来到男人面前,佯装不知道:“是遇到小偷了吗,怎么吓成这样。”   男人迅速喘|息几次,捂着额头道:“不是小偷。”   他闭了闭眼睛,心脏隔着胸腔快速跳动,不断提醒他事情可能并没有结束。睫毛快速扇动,男人一口气飞快说道:“你们能上来,说明一路上是安全的,先离开再说!”   陆汀和林归对视一眼,默契的决定先出去。   男人走路双腿发软,得扶着墙走,快到电梯时,走廊里突然响起鞋跟撞击地面的声音。初步判断,出自女孩子的鞋,而且是应该是那种薄底的软鞋。   “来了,又来了。”男人仓惶地寻找躲避的地方,闪身去了一个盆栽后,用力抱住自己。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以至于盆栽中的树叶沙沙作响,在黑暗环境中显得尤为突兀。   林归很嫌弃男人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指尖摁住被他带动的花盆,低声喝斥:“别动。”   声音含着极重的威压,仅两个字,就让情绪不稳的人如同寒冰冻住般,定住了。   陆汀走到林归身边,仰头看着天花板,又看看前方,一直无法确定声音到底来自于哪个方向。   啪嗒,啪嗒。   脚步声响了一小会儿,停下,随后是绵长吃力的呼吸声。   让人想起了老旧的破风箱,每一下运转都十分费劲,只需要从外部施加一点力,风箱就会支离破碎。   不容人多思索,脚步声变了,成了高跟鞋的声音。   鞋尖点在地上,轻微摩擦,然后邂逅落地,如同跳舞。   “宝贝,小宝贝,妈妈永远陪着你,陪你玩耍陪你长大,妈妈会永远爱你……”歌曲的调子和一首哄孩子入睡的儿歌非常相似,可是在这些歌词结束后,之后就一直在重复,“妈妈会永远爱你,妈妈会永远爱你,妈妈会永……”   歌声凄婉,带着哭音,听上去很伤心。   瘦弱男人已经吓得瘫到地上,手脚发软,怎么站不起来。林归看了他一眼,越过,将陆汀护到身后,视线尖锐得有如实质,仿佛能刺破前方层层叠叠的黑暗。   歌曲里的唱词消失,换成了轻轻的吟唱。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瘦弱男人啊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往电梯爬,疯狂地按压按键。电梯不知为何上升到了顶楼,正一层层往下,兴许是每层都停顿的缘故,下落速度很慢。   男人等不及了,用尽浑身力气推开了安全通道,没几步,就因为脚下无力滚下了楼梯。   陆汀追上去,声控灯照耀下,那人眯着眼睛,嘴里哎哟的呻|吟着。   头顶的灯泡闪了闪,明暗交替中响起“嘻嘻”的笑声。   一道人影立在瘦弱男人的脑袋后方,苍白的手握着墙壁转角,脑袋低着,如黑丝般的长发垂落,像扭动的细长毒蛇似的,悬于他脸上方。   那人张着嘴,喊不出声,眼皮子一番就晕了过去。   女人离开的速度极快,陆汀手中聚齐一团阴气,化为长鞭直接甩了出去,堪堪触碰到对方飞扬的发梢。   林归蹲在地上,试了试男人的鼻息,又翻起他的眼皮观察,“只是吓晕过去了,没有大碍。”   啪嗒,啪嗒。   脚步声又来了。   陆汀的第一反应就是,刚刚的女鬼作怪,想起什么,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他望着林归:“她刚刚穿鞋了吗?”   “没有。”林归皱了下眉,“你不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   陆汀摇了摇头:“没来得及仔细闻。”   林归半张着嘴,心说算了,你还是别闻了,你一个有夫之夫凑异性太近不好,哪怕对方是个死人,是个鬼也不行。   “她应该还会出来。”林归说完,将地上的人拎了起来,藤蔓缠绕上对方的身体,把人从安全通道带回了电梯前。   陆汀咬着下唇,看了看被藤包裹成木乃伊的男人,“你确定他不会被憋死?”   林归带着青年的肩膀往前走,头也不回道:“不会。”   手机电筒的光只能照出一小块地方,陆汀举着手机左右照,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一个对视之后,两人一起沿着楼梯往上。   噔、噔、噔。   脚步声又变了,鞋子的主人似乎开始奔跑,嘴里一直含糊不清的叫着某个名字。   “喂,有没有人啊!”下层,保安的声音骤然响起。   陆汀停下来,手机光照向身后,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我们在楼上”。几乎同一时间,脚步声消失了。   保安不一会儿就追来了,刺眼的光打在陆汀的脸上,使得他只能先闭上眼睛。   林归的步子跨得很大,夺过保安的手电照向地面。   陆汀眼睛酸涩,抬手揉了两下。保安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急忙走到青年面前道歉。   “抱歉啊小兄弟,我不是故意的。”说完,朝四周看了眼,缩着肩膀道,“你们怎么上来这么久?我记得这里好像是个公关公司,可你刚刚给我看的工作证是网络公司。”   “大叔,你记忆力这么好吗。”陆汀用力眨眨眼,被光线刺激过的眼睛终于舒服了些。   “还行吧。”保安挠了挠后脑勺,又把刚刚的问题问了一遍。   “听到有动静,就进来看看。”陆汀随意找了个借口,见对方没有追问的意思,悄悄松口气。   保安不知道信没信,直接转移了话题:“我陪你们上去拿资料吧,拿完早点走,这楼真的不干净。我刚刚听便利店的老板说,曾经看到有鬼影出现在窗口,怪吓人的。”   陆汀点点头:“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奇怪的脚步声再也没响过,之前看见过的女人也消失了。陆汀和林归在保安的陪同下,一起进了自家公司,随手拿了一份文件。   保安用力攥着手电,很害怕似的左右看,“我们走吧。”   陆汀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十二点了,“电梯那儿还有一个人,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怎么还有一个?!”保安惊讶道,脚下很快,在陆汀他们赶到前,他找到了昏迷的瘦弱男人,还拍了拍他的脸。   男人迷迷糊糊哼哼两声,醒了,看到那张被手电光照得阴森恐怖的脸,他再次尖叫起来。   陆汀赶到的时候,保安已经成功安抚好他的情绪,正在问他为什么昏迷前。   “我看到了一张脸,一张,一张很可怕的脸……”   见到两张熟悉的面孔,男人指着陆汀和林归的方向,激动喊道:“他们也看见了!”   保安疑惑:“你们到底看见什么了?”   陆汀:“我没看到脸,就一个高瘦的长发女人。”   瘦弱男人受到惊吓,两只脚在地上蹬了两下,只好求助保安将自己扶起来。   四个人离开了公司,大厅里的复古座钟三根指针指向了12,零点到了。   咚咚的钟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响起,仿佛地面都跟着震了震。   他们将男人安置在便利店中,几次问他需不需要叫救护车,都被拒绝了。他吸了口气,呼吸都带着颤音,恐惧严严实实的堵在胸口,急需要纾解,否则他会被自己给吓疯了的。   “之前我就听同事说过,楼里一到晚上就不对,可我不信,所以今晚才留下来加班,结果……” 第105章   男人打了个磕巴, 停顿许久,急得保安抓耳挠腮。   “小兄弟,结果什么呀, 你倒是说话啊!”   男人看了眼陆汀,又看向林归,最后是保安。这些人都是真实的, 有温度的,他们是活人, 不是鬼, 大家聚在一起很安全。   “我……”他抱着胳膊的手指用力抓紧,袖子上全是褶皱, “我加班到九点半的时候,听见电梯间有脚步声,听声音判断应该不是男士,而是来自于女性的平底鞋。”   陆汀想到“啪嗒”的脚步声, “你怎么确定是平底鞋?”   瘦弱男人说:“我奶奶很爱穿那种鞋子,牛筋底,布面。”   那种鞋子在早晨的公园、菜市场随处可见,一些年纪偏大老太太们就爱这种, 因为走路稳当, 轻巧。   陆汀:“那你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了吗?”   “听到了。”男人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鹌鹑, “还有唱歌的声音,我之前也听到过。”   所以陆汀和林归经历过的事, 在瘦弱男人这里也发生过。   陆汀望着对方不安转动的眼睛, “那你看见她了吗?”   “看见了……”男人猛地伸长脖子, 指着几人身后大喊, “她又来了!又来了!”   陆汀回头一看,对方的身形自大厦正门一闪而过,他的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到她离开前,抬起的脚后跟。   “不是她。”陆汀道,“她没穿鞋。”   “什么?”男人怔愣在原地,脑子里乱作一团,什么叫“不是她”,难道大楼里藏着许多邪祟?而吓唬他的只是其中一个?那他之前躺在地上时,看到的那张脸又是谁?   一想到自己工作的地方到处都是鬼怪,男人就浑身发冷,不可以抑制的剧烈发抖。   “你镇定点!”保安滚烫的手心贴上男人的胳膊,触到一大片细小的凸起。   垂眸看了眼,果然整条胳膊都是鸡皮疙瘩,怕男人再次晕厥过去,保安用沉稳的声音劝说,“我们在便利店中,你现在很安全,别怕。”   便利店的老板在旁边听得冷汗直冒,当初她把店开在这里,是冲着对面有栋办公楼,平日里上班下班时能有不少人来买东西。到了晚上,加班的人饿了困了,也会下来买点吃的或者咖啡。   谁知道,里面的公司一天比一天少,如今夜里的顾客几乎全是路过的出租车司机。   老板按了按胸口,免费拎了几瓶矿泉水过去,“都喝点水,压压惊。”   她有意想打听点什么,咽了咽唾沫,笑着问:“你们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不会是听错了吧。”   “我没有骗人!”男人情绪激动,他想不通,老板为什么不信自己,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见对方表情认真、气愤,再联想到自己之前看到的人影,老板脑袋眩晕,差点摔倒在地。这家店不能再开下去了,再开下去,下一个撞鬼的会不会就是她?   “你们休息好了没有,休息好了就快走吧,我要关门了。”她惊慌失措地在便利店各个货架之间乱转。   保安指了指收银台右边的角落,“你是找铁钩吧,在那里。”   “谢谢。”老板木然地感谢道,走过去拿起铁钩,用双手握住,站在卷帘门下等着几人离开。   保安路过时,她注意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犹豫了下,问道:“我关了门,你今晚去哪?回大楼里吗?”   保安臊耷拉着眼皮:“只能这样了。”   一时间,两人沉默下来。   陆汀最后一个走出来,伸手去帮老板关门,忽然被挡了一下。老板抿了抿嘴,对保安道:“要不,你今晚帮我守夜吧。万一对面有什么事,你就用链子锁把门暂时关上。”   保安感激道:“没问题,我一定替你好好守店。”   自便利店开起来,老板就跟保安认识,到现在有快一年了,对方为人踏实靠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老板点点头,把收银台的钥匙和便利店的钥匙都给了他,回头冲其他人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我也该回去了。”受到惊吓的男人声音微弱,看样子一天半天是缓不过来了。   他有些害怕走出明亮的便利店,一步三回头,陆汀叹了口气,把人送到路边,等他上车后才走。离开前,男人对他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铁军。   铁军离开后,陆汀和林归居然也没走。   保安坐在收银台后,奇怪的望着两人:“你们还不回去?已经快一点了。”   陆汀:“我想再看看情况。”   “小兄弟,这能看出来啥?”保安无法理解,经历过尽心动魄的 灵异事件不吓晕就不错了,这两人怎么反其道而行,非要留下来。   “万一那个便利店老板说的人影又出现了呢?”陆汀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脚凳上,手里捧着一小杯刚泡好的面,没在意保安诧异的眼神,低头先喝了一口汤。   保安张了张嘴,放弃继续交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两人一会儿对坐着用手机玩游戏,一会儿看电影,手机没电了,就跑来收银台拿共享充电宝,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保安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随他们去了。   凌晨四点多,天边多了一丝蒙蒙亮光,再过半个小时,应该就能看见太阳冒头了。   陆汀终于累了,趴在桌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林归拿着手机,时不时就用眼睛偷偷瞄陆汀。   “天哪,你们居然都没走!”老板匆忙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从家里带来的早餐。   保安坐直身体,惊讶道:“怎么这么早?”   老板:“不好意思让你一直守着,回家后怎么想都过意不去,躺了会儿就起来了。”她晃了晃手里的保鲜袋,笑着道,“还好,我做得多,两个帅哥一起过来吃吧。”   陆汀也没客气,从林归招招手,一起围坐到收银台边。   老板给两人一人递了一个包子,“你们俩怎么也不走?”   “想再看看对面大楼的情况。”陆汀道,“毕竟我也在楼里上班,要是里面的东西太凶险,我就辞职不干了。”   说完看了眼保安,陆汀咀嚼几下,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接着道:“大叔每天晚上守夜不怕吗?我真佩服你的胆子。”   “跟老板娘熟悉后,我都在便利店过夜,没什么好怕的。”保安笑了笑,反问,“倒是你,还愿意在这里上班吗?”   “上。”陆汀叹息一声,半真半假道,“现在工作不好找,回头我就跟同事说说,让他们尽量别加班,也别大晚上返回公司取东西。”   保安喝了口稀饭,蹙眉道:“你同事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请什么法师之类的人来做法?如果会,那你就别说了,昨晚上的确吓人,但他们也没伤害你们。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在鬼身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陆汀恰好吃完一个包子,接过林归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睫毛颤动了下,视线停在自己的指尖上,语气平淡道:“大叔,你的想法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换了其他人,早就辞职了,更加不可能替鬼说话。”   保安笑笑:“鬼生前也是人,我虽然没亲眼见到,但我相信,他们没那么可怕。”   老板看他一眼,啧啧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没那么怕了。”   不知不觉间,深蓝色的夜幕边缘已经被阳光染成浅黄。外面的街道上,行人和车辆渐渐多了。   陆汀看了眼安静耸立的大楼,确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后,跟林归一起回家了。到家后他趴在床上养了会儿神,上班时间一到就弹跳起来,冲进卫生间一顿洗漱。   昨晚闹鬼的事情还是传开了。   铁军不免受了惊吓,对上班产生了抗拒情绪,磨磨唧唧的迟到了。主管是个很凶的人,骂完人后见男人呆若木鸡的立在那里,心头堵得慌,伸手推了他一下。   如同被踩到痛脚的猫,铁军惊恐的“啊”了一声,往后蹦了两米。   主管:“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病,但是这里……”铁军用无法形容的复杂眼神盯着主管,声音暗哑,“但是这里有鬼,有鬼!主管,我不是故意要迟到的,可是我真的害怕走进这栋大楼,害怕这间办公室。”   他情绪不稳,原地转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箭步跨过去,拿起主管桌上的黄铜貔貅摆件,摁在胸口处,“你把它借给我吧,我感觉那些东西跟我回了家……”   主管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知是不是铁军的表情太诡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莫名的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从皮肤上蹭过。   他用力吞咽了下,僵硬着脸抢下摆件,指着外面的格子间说:“别他妈发疯了,赶紧去上班!要不然就递辞呈。”   铁军浑浑噩噩地走出去,瘫在椅子上。   隔壁同事用手指戳了戳他肩膀,“喂,你昨晚不会真的遇到鬼了吧?我之前听楼下公司说,有个小姑娘晚上七点下班,从进入电梯到走出大楼,一直听到有脚步声跟在后面。”   铁军看过去,同事的眼睛亮晶晶,他理解不了他的恐惧和痛苦,有的只是好奇,甚至真的希望他见鬼,只有这样,事情才会变得更刺激。   “遇到了,我听见了高跟鞋的声音和平底鞋的声音,还有歌声,她一直在唱‘妈妈会永远爱你’,一直唱,一直唱……”铁军说着说着,两眼开始失神,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   同事被他这幅样子搞得一 愣,转头拉了拉一旁的女同事,让她也来围观。   女同事烦躁的推开那只手,拧眉看了眼铁军。见他情绪的确有问题,担忧的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实在不行今天就请假吧。”   铁军不敢回家,因为他十分确定,昨晚在家里听见了脚步声。   那东西说不定现在就在他家里,等着他回去。   “我不回家!”铁军激动地站起来,推开女同事就跑,冲进茶水间锁着门不肯出去。   想打水的同事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敲门,叫喊。   最后,是主管忍无可忍叫来开锁匠。   锁芯被拆解,门依旧无法推开。开锁匠加大了手中力道,将门推出一条缝隙,这才知道,里面那人竟然躺在地上,后背正好抵住门口。   公司里有人晕厥,还口吐白沫,主管怕人死在这里,赶紧叫来救护车。   到医院后就是一番检查,确定铁军的昏迷是因为受到严重惊吓,身体其他方面没有问题,主管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主管虽然对楼里的事有所耳闻,却并不相信,至于那些破产的公司,他仔细研究过,基本都是资金断裂,或者产品出现了问题。这些事情赖不着鬼,只能赖自己。   可是望着病床上脸色苍白,即便是昏睡也始终皱眉,时而挣扎的铁军,他心里产生了一丝丝疑虑。   回到公司,他去了大楼安保部门看监控。   保安已经换了一个,昨晚守夜那人不在。进去之后,他直接说明来意,要求调取自己楼层所有监控。   “什么也看不到。”保安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们公司职员被鬼吓疯的事,大楼上下都知道了。救护车刚把人拉走,我就看过监控,除了铁军本人,什么也没拍到。”   主管心里不太高兴,“人没疯,只是吓晕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保安耸耸肩,把鼠标往前推了推,起身让座,“你自己看吧,我去抽根烟。”   主管坐到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和右上角的时间。   晚上九点,铁军昨晚工作完毕打算离开,他关了电脑,拿上手机,低头点击屏幕,估计是想叫网约车。兴许是听到什么,他放下手机转头朝背后看去。   然后快步走过去,将一份掉落的文件捡起来。   主管看着屏幕中再次被拿起的黑屏手机,疑惑的想,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断电了?随即便看见铁军突然跑起来,从办公室一直跑到电梯间,然后藏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面的情况,监控无法拍摄到。大约半个多小时后,他跪爬着出来,左右看去。   这幅样子,明显是在躲什么。   之前出现过的凉意又来了,渗进了心里。他捏着鼠标的手颤抖了下,将这段拉过去,看下一个时间段的画面。   这一段是铁军从卫生间出来,本想离开,走到走廊中间时,他再次顿住。   他张大了嘴,似乎在尖叫,抱头狂奔进办公室。从角度看过去,应该是藏到了办公桌下。   主管猛地丢掉鼠标,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保安抽烟回来,一瞧他那副样子就知道被吓着了。嗤笑一声,走过去,“害怕了?”   主管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没有回应。   保安继续道:“妈的,我感觉有东西一直在追他,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别说了。”主管的声音放不开,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   他闭了闭眼睛,侧眸看向保安:“你就不怕?”   “不怕。”保安嘴上这么说,脸上也是放松的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恐慌。他故作轻松道,“事情发生在晚上,跟我没关系。我们保安部有人固定只上夜班。”   主管头重脚轻的回到自家办公楼层,在办公室坐了许久,平静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大家,往后无论有多重要的工作,都不准留在公司做,太阳下山前必须下班走人。   这么好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大楼里工作的其他公司员工非常羡慕,纷纷跟领导提议,能不能把加班时间直接取消。   陆汀他们公司也听到了传言,李骞不顾老总形象的反坐在椅子上,两手叠着颈靠上。   “我听楼下的主管说,监控里除了铁军,还有其他三人,其中一个是你。”李骞因为一尊木雕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不安,第一万零一次后悔,当初不该贪便宜。   “他认识我?”陆汀奇怪道。   “你长得帅呗,昨天一下班,我这里就收到不少信息,都是打听你的。”李骞反手抹了把打着发蜡的头发,想不通自己的市场为什么如此低迷,好歹也算个青年才俊吧。   <b r /> 陆汀:“昨晚我在你办公室听见女人的笑声,不放心,就让林归陪我回了一趟公司,恰好遇见受到惊吓的铁军。第三人是大楼值夜的保安,送铁军上车离开后,我们一直在对面的便利店里待着,今天早上才各自离开。”   “你昨晚没睡?!”李骞惊诧地望着青年,红光满面,脸上皮肤细腻,更别提拉垮颜值的眼袋了,完全不像整夜没睡的。   陆汀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只被人围观的特殊品种大猩猩,不自在的咳嗽了下,提醒李骞不要搞错重点。   “但是后半夜,大楼很平静,什么也没发生。”   李骞慢慢将思绪拽回来,脚下一蹬,好让椅子滑过去,“所以,见鬼的事情是真的?脚步声和歌声也是真的?”   “都是真的,一字不差。”陆汀道,“铁军和主管都没有撒谎。”   李骞匆忙站起来,“那我们……”   徐晓雯的手伸过来,对陆汀比了个大大的赞。   别说留人加班了,李骞现在就想跑路,之前以为大楼只是阴气重而已,没想到居然真有鬼!他浑身一震,颤抖着声音问:“你刚刚说,我办公室里的有笑声?”   陆汀点点头。   办公室里都是办公用品,最可疑的,必然是那尊新请回来的木雕。可那不是陆汀提议的吗,陆汀是不可能坑自己的。   李骞心里七上八下,将木雕用红绸裹得严严实实,有什么问题呢,更加没有任何质疑,用力塞进陆汀怀里,“你拿走吧。”   陆汀揭开红绸,恰好和男相那双虎目对上。   眼球处泛着的清晰光泽,给人一种神采奕奕的错觉。   他用手盖住男相,将木雕放在了自己办公桌上,全然不怕的样子。   李骞心里佩服,小声问:“这尊木雕如果不行的话,我们是不是得重新请一尊别的回来?”   “不用。”陆汀看着罗刹木雕说,“这一尊就够了,能镇得住。”   因为今天,他就发现溢出大楼的阴气少了,从外部看,建筑物已经没有之前那样浓重的悚然之感。   而且刚刚接过手时,明显感觉到木雕上的煞气更重,却不邪。   李骞:“你确定?”   陆汀:“确定。”   李骞一点头,真的不管了,只要是陆汀说的话,对他来说就是真理。   宋煜停下敲键盘的手,起身来到陆汀面前,手里拿着一罐咖啡。他轻轻放下,语气随意道:“之前点外卖送了两罐,这一罐你拿去,困了可以提神。”   同事之间连这种小事都拒绝,显得太矫情,陆汀说了声谢谢,从抽屉里拿了一包小零食给他,算是回礼。   宋煜吸取之前的经验,不敢投注太多关注在青年身上,摆摆手回了自己工位。他将零食摆在电脑前,呆呆看了会儿,长叹口气继续工作。   陆汀重新将视线投到屏幕上,好不容易投入工作,门口就传来骚动。   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从电梯里出来,那架势吓了前台一跳,她招招手,拉住取完快递的同事过去一起围观。   李骞在办公室里,隔着磨砂玻璃将大家的言行看得一清二楚,啧了一声,起身出去。   “不好好上班,都在干什么呢。”   一男一女两个小年轻缩了缩肩膀,埋着脑袋回到自己岗位。李骞摇了摇头,正想转身,却在那群身着西装的精英人士中发现一张脸熟的面孔。   是当初跟自己签订租赁合约的负责人。   他靠在玻璃门上,望着那头正交头接耳的人,猜测他们今天是来巡视大楼,顺便商讨该如何将办公室都租出去。   “李先生。”那群人出来时,其中一人看见了李骞,他与其他人低声交代一句,转身朝李骞公司跑来。   李骞伸手与他握了握,“马经理怎么来了。”   马经理没藏着掖着,“上面领导来视察,看看大楼情况,顺便商议一下如何宣传推广。”   李骞突然想起,之前商讨合约的时候,他本来只想签一年,因为马经理说租赁时间长有优惠,才狠心签下三年。   “李经理,你知道这栋楼不干净吗。”他皱了皱眉,表情带着点愤怒,“你当初是不是怕我租够一年不续约,故意跟我推荐三年的合约。”   “什么干净不干净的?”马经理目光是闪躲,“我还有工作要忙,先走了。”   “你站住。”李骞越发觉得自己当初被坑得不轻。 第106章   马经理没搭理身后的人, 昂首阔步的打算离开。   李骞上前一把将人揪住,“怎么,坑了我一点解释都没有?”   马经理的西装领子被扯得变形,踉跄着往后退, 嘴里哎哟叫唤着, 举着双手想去掰扯李骞的手。   “怎么回事?”电梯门忽然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女人。   女人长得高眉大眼,面容凌厉, 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上位者的气势。她皱眉盯着马经理, 又顺势看了眼前来讨要说法的李骞。   马经理在那威慑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支支吾吾道:“我跟这位先生有点私人过节,马上处理好。”   女人淡淡“嗯”了一声,正要转身,就听见李骞冷笑道:“私人问题?你坑我一下子租了三年,这是私人问题?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马经理,干这种缺德事儿就不怕半夜鬼敲门吗!”   “什么事?”女人一转身, 马经理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李骞松开马经理,上下打量女人, “请问怎么称呼?”   女人:“曹敏。”   李骞:“曹小姐, 想必你的职位应该比马经理更高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座大厦半夜闹鬼的事。”   “什么?”曹敏不知因为错愕, 还是因为太匪夷所思,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问问马经理吧。”李骞说话很不客气, 别有深意的看了眼马经理。   马经理擦擦汗水, 腆着大肚子走到曹敏面前, “曹总,你别信他的话,大楼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曹敏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马经理在这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中,心虚地垂下眼,“的确发生了一点事,但不是什么大事……”   曹敏转身就走,站在那群精英中助理急忙跟上去,电梯门彻底关闭前,助理对马经理道:“曹总让你找个空置的办公室,收拾一间会议室出来。另外,把那位先生一并叫上。”   马经理狠狠瞪了李骞一眼,待其他人乘着电梯上楼后,他才走近,不满地指着李骞道:“你存心的是不是?知不知道那位曹总是谁,你他妈是要害死我吧!”   李骞拍开快指到鼻尖的手,猜测:“她是你们集团的高层领导?”   马经理凶狠的表情僵了僵。   李骞:“她年纪轻轻就坐上这位置,想必和你们集团的大股东关系匪浅,是女儿,还是侄女,或者是别的什么亲戚?”   “她是我们集团老总的独生女!”马经理越想越气,怎么今天就这么倒霉,会碰上李骞这个瘟神!   “哦。”李骞点点头,提醒道,“我们是不是该上去开会了。”   马经理不敢违逆曹敏的命令,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李骞一起上楼。   楼上整层楼空置,他快速带人擦拭前面租客留下的废弃桌椅。   那群身着西装的人尽然有序的坐下,待曹敏一落座,众人的眼神纷纷看过去,他们对这个女人十分恭敬。   曹敏坐在最上方,她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抬眸看向右手方的最后一个人,“马经理,详细说说吧。”   马经理想撒谎,可是李骞在这里,他根本没法说假话。   只能垂着脑袋,视死如归般开口:“这栋大楼,闹鬼,昨晚有人遇见了,被吓进了医院。”   “噗嗤——”有人笑出声来,又快速止住。   曹敏看了那人一眼,抿了下唇,眼底含着讥诮。她摊开手对着其余人做了个耸肩的动作,“你们听见他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下面的人纷纷应和。   曹敏眼神骤冷,两手撑在桌上站了起来,侧首看向李骞,“这位先生,你之前和马经理说的,就是这件事?”   “并不全是。”李骞对这位豪门大小姐完全不怵,“当初我签约时,曹经理并没有清晰地告知我大厦情况,还劝说我一下子签了三年的合约。曹小姐你来评评理,我该不该找他理论。”   “大厦的详细情况指的是闹鬼?”曹敏俨然不信这份说辞,甚至觉得搞笑。   “对。”李骞,“怎么,难道马经理没有告诉你们,大厦的租赁情况?”   曹敏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嘲讽,认定整个集团和马经理串通,她重新坐下,揉着额角对马经理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马经理都快哭了,怎么就这么倒霉,让李骞跟曹总撞到了一起。老天爷要绝他的路啊!   “大厦修建时,在地下挖出了骸骨和一口棺材,这件事情,曹总您应该知道吧。”   曹敏揉按的动作一顿,不敢相信地看向助理,用眼神问:这是真的?   助理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曹敏摆手示意马经理继续说。   马经理:“之后,区域分公司上下打点,总算是在期限内完工了。开始的时候,租赁的客户没有什么反应,还有不少人夸我们物业好。可是渐渐地,传出了夜里有人走动的谣言。直到昨天,楼下有个公司的职员,留下来加班的时候撞鬼了,第二天来上班时,突然就晕厥了过去。医院说是受惊吓过度。”   曹敏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她刚接手区域的管理权,对一切都很陌生。之所以挑这里视察,完全是因为这栋大楼的租赁情况,已经差到收取的租金无法支付大楼运营的地步。   曹家的办公楼运营业务主要在国外,B市这栋是他们在国内的第一个项目。   当初,她是不建议开拓 国内市场的,可是祖父心里一直有个愿望,希望有生之年能回国看看。可惜,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曹敏的父亲为了帮父亲实现心愿,萌生了在国内发展的想法。   他是个行动派,第二年,就在选好的地址上动工了。   那位年长她许多的亲哥哥为了挣表现,主动从父亲手里要来了监管权,为了体现自己对项目的看中,一周要搭飞机横跨半个地球,前往视察许多次。   谁能想到,项目会出岔子。   曹敏不禁思索,哥哥之所以让出国内项目,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大厦迟早会因为“闹鬼”传言而丧失客户,最后因赤字而被集团放弃。   她是个理性的人,抬手做了个暂停回忆的动作,出了会议室。   大洋彼岸正是半夜,长久嘟嘟声后,电话终于被接通。   曹睿大概是被吵醒了,烦躁道:“你搞什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   “挖出骸骨的事情,你为什么没有上报。”曹敏冷冽的声音,让曹睿打了个激灵,彻底觉醒。   他用胳膊撑住身体,抬手打开了床头灯,些许紧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对这个妹妹产生了畏惧的情绪。很多时候,只要曹敏一拉下脸,曹睿立刻就会有种在跟父亲本人对话的错觉。   三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还支支吾吾,“我,那什么……嗐,我是觉得事情不大,处理过程中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就没说。”   “你是怕爷爷不高兴吧。”曹敏冷笑,爷爷已经九十多岁了,阿茨海默症的症状时好时坏。如果他是在清醒的情况下知道国内的事,宁愿亏损,也不可能让项目继续进行。   被戳破心思,曹睿讷讷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那人迷信……反正你懂的。”   “那大楼闹鬼的事呢,你也知道?”   “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曹睿着急道,“你可是我亲妹妹,知道了我还能让你去?!”   他顿了顿,因为紧张,吞咽口水的声音较大,连隔着无线电的曹敏都听见了。她觉得好笑,知道自己让哥哥紧张了,放软声音,“哥,我相信你。”   曹睿绷紧的肩膀垮下去,“你说闹鬼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听着怎么有点玄乎。”   “当然是假的。”曹敏翻了白眼,“你高等教育都白接受了吗。”   曹睿:“那就是有人假装的?想故意坏我们家的生意?”   曹敏沉吟片刻,道:“我先查查再说。”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仔细思索,她哥不会骗人,所以有意欺瞒的人是负责运营的马经理。   曹敏径直走进办公室,站在座位前,一瞬不瞬地盯着马经理。   马经理浑身发软,顶着那锐利的目光拿起矿泉水猛灌一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悬在脖子上的铡刀还是落了下来。   曹敏:“大楼发生的事,你为什么没有上报。”   女人的声音冰刀子似的戳在马经理心头,吓得他呼吸急|促,心跳失衡,全然忘了该如何解释。   李骞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寻思着曹敏这是在跟马经理唱双簧,还是真的在发难质疑。   马经理僵坐了几秒,抖着双腿站起来,“曹总,没上报是我不对,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信鬼神那一套,我怕说出来,你会认为我在给自己找借口。”   别说是曹敏,就是在听闻铁军所属公司的主管说了那些话后,他仍对闹鬼的事存疑。   二十一世纪不是精神世界匮乏的封建社会,鬼神那一套行不通。   曹敏打算事后再追究马经理的责任,眼下,她想找大楼里的“当事人”仔细问一问,闹的到底是什么鬼,能把人都给吓得抽搐。   马经理收到命令后,当即去了各楼层寻找撞过鬼的人。   李骞作为半个当事人,第一个接受问话。   “当初签约后,我曾找过专业的保洁公司来打扫,但是被拒绝了。那四家公司在听说了公司地址后,二话不说就挂了我的电话。”   李骞认真望着对面的人,微微蹙眉,“你说异样?我不知道,但从第一天踏入起,我就觉得阴森森的。”   曹敏坐在一旁听得直想冷笑,感觉能作为大楼存在着灵魂体的依据吗?显然不能。   她示意助理继续。   助理:“那李先生你见过所谓的鬼魂吗?”   李骞:“没有。”   助理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喝点水。   曹敏做在靠窗的位置,眺望着距离不远的另一栋办公楼。即便是上班时间,进进出出的人也很多。而她脚下的这栋楼,光是想起刚刚上楼时看到的萧条,她就脑仁疼。   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配套物业,他们这栋办公楼都比对面那家好太多。她绝对不能让这个项目,成为家族企业中的污点。这不只是亏损那么简单,还会影响到整个集团的形象。   什么灵异事件,肯定是对家在搞鬼。   她一定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并且让他承担应有的法律责任。   曹敏:“就他们?”   下属说:“还有一个是李总公司的人,他去了卫生间,很快就来。”<b r />   曹敏点点头,对助理道:“下一个吧。”   李骞从凳子上起身,走到曹敏面前。   这个女人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固执又冰冷,刚刚自己说话时对方眼里的闪过的嘲弄和讥笑,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曹小姐不信鬼神?”   “我的祖母是米国人,我本人也是生在米国,长在米国。”曹敏露出习惯性的社交微笑,“李先生,如果非要信,那我应当信奉上帝。”   “信上帝和承认鬼神存在并不冲突。”李骞心里轻嗤,世界的复杂和多样,至今无人能解。就连物理学家都说,宇宙中可能存在着多元空间。   有些人啊,还是太年轻,肤浅,狭隘。   “被教徒们恐惧的撒旦,也是受到上帝惩罚才会离开天堂。”曹敏斜睨了眼李骞那张不赞同的脸,“可见,上帝的能量比撒旦更大。在我看来,信强者就好,没必要惧怕弱者。既然不惧怕,我承不承认他的存在就不那么重要了。”   李骞:“……”居然无法反驳。   曹敏:“倒是李先生你,在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后,为什么会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不觉得可笑吗。”   李骞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无知者无畏。   某些观念是根深蒂固的,李骞不想再继续辩驳,“可笑,但我就是信。”   察觉到对方的冷淡,曹敏耸了耸肩,冷淡的眉眼落向正在说话的那名姑娘身上。   她是一家直播公司的小网红,公司在二楼。   网红听了助理的问话,抿了下唇,纤长浓密的假睫毛唿扇两下,轻声说:“我那天白天有事,请假了,只能选择晚上来公司直播。我的直播间,是背对着大门的。当时我正在玩游戏,忽然听见耳机里有人唱歌,调子很像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可是歌词不一样……”   曹敏越听,越想发笑,但出于礼节,她忍住了。   网红说完后,轮到下一人,是个戴眼镜的实习生。男生推了下眼镜,他对闹鬼一直持怀疑态度。   “我那天感冒了,工作效率低,不得不留下来值班。因为听说闹鬼,不敢停留,就打算七点前离开。可是后来药效上来,我居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半,太阳下山后大楼里黑漆漆的。我心里有点害怕,就小跑着进了电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按过楼层键,可是每到一层,电梯都会开门。我大着胆子探头去看了,外面没有人。”   助理在名字后点了点,这些说辞显然没有网红的恐怖,有人恶作剧的可能更大。   他将笔记本往后翻了一页,道:“下一个。”   很快,陆汀终于姗姗来迟。   李骞急忙跟他挤眉弄眼:怎么才到?   陆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肚子疼。   “我没听见声音,是看见过。”第五个人是名中年女性,保洁部的阿姨。   她手里挂着一串佛珠,说话时左手不停地捻着右手上的珠子,“我那天钥匙忘在了柜子里,只能折返回来。刚到工作间就听到有人朝我走来。我当时害怕,不敢转头,但我听见了,我真的听见工作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保洁阿姨抓起桌上的纸杯,将水干了下去。   她快速的拨弄两下佛珠,嘴皮子抖了抖,“我没敢动,一直背对着,然后就,就感觉有人靠了上来,我吓得闭上上了眼睛。”   这一段听着,可比之前几人更有代入感,也更恐怖。   助理紧紧握着笔,“然后呢?”   阿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旁边一人立刻端了一杯新的水放到她面前。   “我感觉到她身上很冷,而且脸正对着我的脸。她好像在观察我的长相,从额头到下巴,每个地方都要看很久。我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而工作间的门也死死关着,仿佛从来没被打开过。”   助理停下笔:“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可能是你的幻觉。”   “不可能是幻觉,真的有鬼,我以前也遇到过,我不可能错。”   陆汀看向阿姨手里的佛珠,她已经将珠撸下来,死死握在手中。坐在身旁的保安运了口气,两只手压在膝盖上,紧攥成拳。   陆汀:“你白天应该不上班吧?”   保安正是昨晚守夜的大叔,“不上,被叫来的。”   陆汀:“住的很近?”   保安说:“距离一条街。”   这附近的房价可不便宜,绝不是一个保安能租得起的,更遑论是花钱去买。很明显,大叔有其他收入来源。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来当保安?单纯是想体验生活?还是说只是无聊之余,随便找点事做。   陆汀按捺住满肚子的疑惑,轮到保安了。   保安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情绪略微紧张,但是陆汀却觉得,有些刻意。因为他的眼神始终很平静,只是眉头微皱。   “下一位。”助理看了眼本子上的人员记录,“姓陆是吧。”   陆汀点点头,开始叙述,除了前半部分内容,后面的半截说辞和保安的一模一样。   助理合上笔记本,对曹敏说:“只剩下在医院的铁军了。”   曹敏站起身,对大家说:“辛苦大家跑一趟了。”   陆汀发现,这个女人相当沉稳,听了这么多鬼故事居然连一丝丝的恐惧也没有。她是真的不怕,要么,就是真的不信。   曹敏带来的人,浩浩荡荡的跟一起离开大楼,前往医院。   马经理因为隐瞒的事不受待见,被留在公司善后。他给接受过问话的人,一人发了一张二百块的购物卡,作为补偿。   李骞拿着卡,抬手看了眼时间,“正好到午餐时间,走吧。”   两人一起去了距离不远的生鲜超市,一人买了一份寿司,刷卡后在超市的用餐区坐下。   李骞哼笑道:“姓马的当初坑了我,现在轮到自己遭殃了。”   “谁让你当初贪小便宜。”陆汀张大嘴,将整个寿司塞进去,鼓着腮帮子咀嚼。   李骞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就见铁军的主管跟马经理一起端着盒饭过来。他一挑眉,抬手挥了挥。   马经理一看他就来气,当初他坑人不假,但李骞不也租的好好的,没出什么事吗。   现在事情被扯出来,还不知道曹总会怎么处置他。   陈总几乎每天都会在电梯里和李骞碰到,不好装没看见,只能跟马经理赔笑两下,朝一边走去。马经理端着饭站在原地,有点尴尬,最终还是顾及双方面子,硬着头皮跟上。   李骞很会做人,前一秒刚把人得罪,下一秒就能赔礼道歉。   听他说了几句软话,马经理心头舒坦多了。   被夹在中间的陈总松了口气,他瞧着陆汀眼熟,“他是你们公司的?”   “公司肱骨。”李骞拍拍陆汀的肩膀,“我的大福星。”   陆汀冲马经理点头,又向陈总打了个招呼,问道:“铁军他怎么样了?”   “你跟铁军认识?”陈总疑惑。   马经理刚刚一直在会议室中,阴阳怪气道:“陆先生跟铁军可算是共患难了,昨晚闹鬼,他也在。”   陈总现在听见“鬼”这个字,就浑身不舒坦,“他还在医院,没什么大碍,下午应该就能出院了。”   “方便我去看看他吗?”铁军昏迷前嘴里喊着什么“鬼跟到了家里”这件事情,大楼上下每个人都知道,让本就疑云遍布的大楼,显得更加郁沉阴森。陆汀发现,每个人都战战兢兢,走路东张西望,好像身边跟着什么似的。   陈总愣了下,干笑道:“我给你地址,想去就去吧。”   用餐结束,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陆汀怕铁军提前出院,跟李骞说想先去看看。李骞立刻掏出自己的新车钥匙,“走,我送你,反正不远。”   医院距离他们的上班点只有两条街,不到十分钟,车子就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内。   陆汀找到铁军的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发呆。   他两眼泛着血丝,头发凌乱,身上的病号服松垮地挂在上面,整个人显得颓废落魄。   陆汀走到他面前,站定,铁军的眼神就落到青年胸口,直直看了很久,久到眼睛过于干涩,分泌出生理性的眼泪,他才眨了下眼,“是你。”   “是我。”陆汀拉过凳子坐下,又将另一张用脚勾过来,推给李骞。   “你来干什么?”铁军嘴唇不过动了几下,就撕裂渗血,他似乎没有察觉,嘴唇咧开,露出一点惊讶,“你也吓到晕死,被他们送到医院来了?”   他眼珠子一转,看向李骞:“你呢?你也见鬼了?”   “我可没有。”李骞连忙解释,生怕晚一秒就沾上晦气。   陆汀:“你昨天回家,又见到了,对吗?”   铁军的眼瞳狠狠一颤,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撑着床快速往后缩,扯起被子将自己围得结结实实。   陆汀怕他被回忆吓得再次发生生理性反应,起身安抚道:“现在是白天,没事的。而且我和李骞的阳气很重,百鬼不侵。”   李骞心里吐槽,真会说瞎话,不是昨晚刚遇到过吗!   铁军现在的大脑有些迟钝,考虑不到那么多。他睁着没什么焦距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陆汀,“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把事情说出来,我们才好找到源头,把事情解决了。”陆汀的声音温柔如水,迅速安抚了铁军紧张的内心。   掌心下的肌肉有所松弛,陆汀继续道:“这样,你才能回到岗位上,继续上班。”   这句话正中铁军的内心,眼下的工作很好,他不想放弃。   铁军将脖子往被子外伸了伸,舔掉唇上的血,“好,我都告诉你。”   陆汀示意李骞帮忙倒杯热水过来。   握着温热的水杯,再看向对面两人平和的面容,铁军感觉周遭令人窒息的空气好像散了。   他低头抿了一小口,缓慢说道:“其实昨晚,在我坐上出租车后不久,就开始觉得不太对。身旁的位置明明没有人,我却总觉得有人坐在那里,轻轻地呼吸着。一下,两下,呼吸声就贴着我的耳朵,好像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我的脸。”   出租车上没开阅读灯,后座陷在黑暗中,铁军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气氛和环境,就呼吸困难,手脚不听使唤的颤抖。   铁军慢慢平静,他垂下头,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我当时很害怕,所以下车后,我是一路小跑回去的。回到家后,我关闭了所有门窗,用被子裹着身体,蹲在客厅沙发上。”   “然后,我家的门响了。” 第107章   敲门声很轻, 伴随着规律性的节奏,敲三下停顿一下,又继续敲打。   铁军回忆着当时的心情, 害怕、紧张、疑惑, 他想过会不会是送外卖的, 可又忆起自己没点外卖;或许是快递呢?哦, 现在的快递不会送货上门。   他给敲门声找了许多正常理由,但又一个个将其推翻。   不是外卖, 不是快递,而他父母兄弟远在家乡,还会是谁呢?是刚刚出租车上,一直坐在他身旁的东西。   铁军吓坏了,拼了命的将身体往沙发角落里塞, 恨不得能缩小几千倍,变成一粒尘埃藏起来。   敲门声还在继续,按理说他隔壁的坏脾气邻居应该会像往常一样, 开门出来骂两句的, 可是今天, 邻居很安静。   就好像。   他根本没听见敲门声。   这个认知让铁军一下子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光脚踩到地上,他想跑进房间, 却忽然听见邻居的声音。   “你们家怎么回事!有人敲门你倒是应一声啊,一直敲烦不烦!”   中气十足的骂声让铁军有种从地狱重回人间的错觉,他想要抓这根救命稻草。冲向门口,打开反锁钮, 以极快的速度拉开门。   门外空荡荡的, 声控灯闪烁两下, 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立在跟前,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铁军僵硬的立在门口,垂在两侧的手不停颤抖,嘴唇翕动。   他回头看向狭窄的客厅,一张茶几,一台电视,一个沙发……平日里觉得还算宽裕的布置,此刻只令人觉得逼仄,仿佛里面挤满了人。   铁军犹豫了下,是不是跑出去才能更安全?脚下往外移动,掌心刚要碰上门把,那扇门突然猛力合上,完全不给他离开的机会。   “救命,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他发了疯的在屋子里大喊大叫,左邻右居毫无反应。铁军意识到,自己被彻底隔离在了这间屋子里。   他木然地回到沙发上坐下,缩起腿,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住。   手表秒针转动的声音贴在耳边,他枕着小臂看向厨房方向,昏暗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紧张之下,他用力抓住自己的胳膊,指甲在皮肤上带出两条红痕。   虽然看不见,但他就是感觉,有东西走过来了。   那东西停在他面前,似乎弯下腰,就像之前在出租车上那样,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响起一声叹息。   铁军因着这一声忘记了呼吸,眼睛夸张地瞪大。有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开始吟唱:“宝贝,小宝贝,妈妈永远陪着你……”   对方唱时,气息扫过铁军的耳畔,是冰冷的,潮湿的,像是从湿润泥土伸出来的腐烂枝丫。   一整个夜晚,歌声一直徘徊在耳边,直到天亮。   ——   “事情就是这样……”   铁军抱紧膝盖,额头上是密集的细汗,落在肩头的两只手上不断传来温暖,让他莫名的安心。   陆汀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等到对方情绪重新稳定,才问道:“你是怎么判断她已经离开的?”   “我也不清楚。”铁军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手指死死揪住被子,“只是忽然间,觉得氛围没有那么窒息了。”   陆汀和李骞对望一眼,低头冲铁军道:“你什么时候出院?我们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我不能回家,她今晚说不定还会来找我!”曾经对铁军来说,可以暂时休憩的港湾,此时成了黑洞洞的深渊,回去,意味着他将再次栖身于恐惧和黑暗。   “那你有别的地方去吗?”陆汀问。   铁军:“我,我可以去同事家住。”   李骞:“那我们带你回公司?”   铁军点点头,“好。”   出院手续的办理很顺利,一小时后,三人一起上了车。   铁军不敢坐副后排,就坐在了副驾驶,他系安全带时非常紧张,总忍不住眼睛往后看。陆汀清晰的感觉到,这人对汽车后排有了很重的阴影,这辈子怕是都不敢坐了。   公司这边,刚开工不久。   陆汀和李骞把铁军送到他公司门口,这才乘电梯往上走。   李骞:“陆汀,你说他刚刚描述的那些,会不会有部分是自己吓自己?我觉得他的情绪很紧绷,已经有点神经质了。”   “我也不清楚。”陆汀皱了下眉,“我现在担心的是,铁军今晚会无家可归。”   李骞起初还疑惑了下,很快就明白过来。   铁军被鬼吓晕的事大楼上下谁人不知?恐怕关系再好的同事,收留他之前也要考虑考虑,他会不会把鬼带进自己家里。   李骞耸了耸肩,“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又不是有 三头六臂,哪能管得了所有人的死活。”   陆汀就是随口一说,因为他知道,铁军不会有生命危险。   否则又怎么会两次撞鬼后,都活得好好的?   “宝贝,小宝贝,妈妈永远陪着你,陪你玩耍……”   电梯里突然响起歌声,李骞猛地捂住胸口,用力朝陆汀后背拍去。掌心刚要碰上,一阵刺痛袭来,这次的疼痛可比之前的静电反应严重多了,他都怀疑陆汀是不是背后长眼睛,故意先一步对他发起反击。   李骞揉着由刺痛转为麻的掌心,蹙眉道:“你突然唱什么歌,差点没被吓死。”   陆汀:“你说,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唱个歌?”   李骞:“我哪知道,我以后都没办法直视原版儿歌了。”   陆汀张嘴又开始哼吟,搞得李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在,电梯到了,两扇金属门拉开的瞬间,他就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徐晓雯抬头看了眼拉开电脑椅的陆汀,歪斜着身体问:“陆汀,你跟李总去哪快活了,上班时间都过了快一个小时了。”   陆汀打开电脑,点开编程程序,头也不抬道:“去医院看铁军了。”   “铁军是谁?”徐晓雯嘀咕一句后,想起什么,激动地一掌击在办公桌上,“想起来了,撞鬼那个。”   脚尖在地上蹭了一下,椅子带着身体往后移动些许,徐晓雯打量着陆汀,神秘一笑,“今早上班就想问你,幸福医院闹鬼的事情,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百分之九十九是真。”陆汀分心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移动光标,跳到前面去修了一个bug。   “你,不是,我……“徐晓雯看过网上的评论,各种议论都有,她本人虽然见识过陆汀的寻人技能,但没接触过其他,以为节目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人为效果。   她舌头打结,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公司里的其他同事听见两人刚刚的议论,也跟着围了上来。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细节。   陆汀一一作答,耐心十足。宋煜在一旁静静听着,不禁想起那日惊险的一幕,只差一点,他的腿就被夹住了。   轻则起一点淤青,重则,骨裂骨折都有可能。   他对陆汀有别样的情绪,没办法做出像其他人那样热情的举动,突然有点羡慕。暗恋两个字将他框死在原地,进一步,怕对方厌恶。后退一步,怕被人捷足先登。佯装成普通朋友,他一时间无法办到,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大楼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顾及不上周围路过的行人。以至于当听说,惊悚之旅的嘉宾就在他们这栋楼工作的时候,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假的?会不会看错了?”   “小哥哥颜值那么高,出现在我身边了,我居然不知道???”   “那徐音音呢,徐音音会不会也在我们公司?他们该不会是冲着闹鬼来的吧。”   “跟徐音音有毛关系,你以为这破楼是香饽饽啊,谁都想来?”   “陆汀这个名字,我之前在电梯里听他们公司的同事说起过。不是冲着闹鬼来的,他本来就是那家公司的人。”   “难怪之前擦肩而过的时候觉得眼熟,原来是嘉宾,那节目我看了,虽然全程没拍到鬼,镜头还晃来晃去,可是真的很可怕。看完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我也看了,拽着我老公一起看的。怎么说呢,有点像实地拍摄的纪录片,氛围够味,就是镜头晃得我眼晕,看了三分之一就关了。”   “后半截才是高能!”   “……”   虽则议论一起变多的,还有围观的人。   远远没到下班时间,李骞公司门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门都出不去了。   他叉着腰站门口,挡住他们往里望的视线:“干嘛呢都,班不好好上,瞎来凑什么热闹。”   “李总,参加灵异节目的陆汀,跟你们公司的陆汀真的是同一个人啊?让他出来给我们瞧瞧呗。”   李骞在心里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公司的招财猫凭什么给你看!   他面无表情的指着电梯方向:“哪里来的哪凉快去,否则别怪我挨个通知你们领导来领人。”   男人的语气不算恶劣,可是脸色骇人。   上班偶尔溜号,和直接被其他公司老总投诉,孰轻孰重大家心里清楚。最后只能兴高采烈地来,灰溜溜地走。   李骞脱掉西装外套,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心里烦躁。   他走到陆汀的办公桌前,“要不帮你换间单独的办公室吧,再这么下去,你就成被围观的猴子了。”   陆汀:“不用那么麻烦。”   那些现在觉得他特别的人,等观察几天发现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都得吃饭喝水,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渐渐地会失去兴趣。   &nbsp ;李骞明白他的意思,作罢,“有需要的时候告诉我。”   “知道了。”陆汀仰头冲他一笑,“谢谢李总。”   冷不丁的被叫一声李总,李骞颇为不习惯,他笑着拍了下陆汀的后脑勺,眼眸一转,停在木雕上。   罗刹上的红绸被陆汀摘下来,李骞指了指,用眼神询问。   陆汀:“被红布裹着更恐怖吧。”   尤其是到了晚上。   李骞不敢多看,耳边仿佛真的听到嘻嘻的笑声,转身就走,进去之后,还拉上了百叶窗,为自己营造一个可以将自与外界隔绝的临时空间。   下班时间,陆汀故意等其他人都走了才起身。   低头看了眼木雕,从抽屉里取出李骞买的香炉和供一一摆好,这才离开。   此时,整栋楼上下一个人也不剩,唯有门口的保安还在。他手里拿着保温杯,穿着一身制服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视着前方,仿佛根本不在意这栋令人恐惧的大楼里,有没有东西突然钻出来。   “嘿,又见面了。”保安回头时正好看见陆汀,抬手打了招呼。   陆汀惊讶道:“又是你上夜班?”   保安道:“是我向公司申请只上夜班的,夜班有补贴,事儿也没那么多,自在。”   “可是……”陆汀回头,偌大的大厅给人一种空寂感。   保安顺着他看进去,笑道:“没事,反正天一黑,我就去对面的便利店待着。”   陆汀:“老板昨天被吓到了吧,她今晚还要继续开店?”   “不开了。”保安说,“我帮她看着,她给我一点夜班费。”   陆汀点点头,“你晚上注意安全。”   即将越过时,保安忽然拉住他,“我听说,你之前参加了一档节目?叫,叫……”   “惊悚之旅。”陆汀提示道,“一档灵异节目。”   保安睁大眼睛,绕着陆汀走一圈,又背着手盯着人看了看,“你就不怕?”   “还好。”陆汀说,“我走了。”   保安挥手道:“走吧。”   陆汀走到街道对面,在公交站台上边,隔着穿梭的汽车望向大楼。保安还站在原地,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常人会在头一天夜里刚经历过可怕的事,还能如此镇定的留下来值夜吗?除了胆儿大和不信鬼神,会不会有其他原因呢?   一只在垃圾桶边缘的塑料袋被风吹跑了,保安弯腰将保温杯放到地上,小跑上前捡了起来,将其重新扔回垃圾桶内。   做完这些事后,他回头,恰好对上陆汀的双眸,又笑了下。   公交车到了,陆汀特意选了最后一排坐。他扭着腰身,努力往后看。   保安并没有站在外面值班台,而是转身,朝里面走去,坐在了靠近大门的接待处沙发上。   公交车越走越远,保安背对着外界的身形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陆汀心里有种很诡异的感觉,或许保安的胆子不大,也信鬼神,他只是信大厦里的东西不会伤害他。   这种猜测毫无缘由,却又十分笃定。   若是铁军也能有保安大叔的心理素质就好了,何至于吓得口吐白沫。陆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个有操不完闲心的老妈子,认命地给李骞发去一条信息。   问他能不能联系到铁军。   李骞把车停在路边,先给陆汀回了个电话:“干嘛,你想把他弄回自己家住?”   陆汀:“我只是觉得他身上可能会有线索。”   李骞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线索?”   陆汀:“你不觉得奇怪吗?同样都遭遇过灵异事件,为什么只有铁军被一直纠缠?”   别说,还真是这样!   李骞在脑海中复盘,那五个撞鬼的人在公司受到惊吓后就没了后续,唯独铁军被一路跟回家。   “你等等,我打电话问问陈总。”   不多时,那头给了一个地址和电话,李骞立即将这些信息转发给了陆汀。   他担心道:“你想一个人去找他?我陪你去吧,两个人好有照应。”   陆汀:“我和林归一起去。”   李骞对林归的印象非常模糊,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叮嘱道:“千万小心。”   陆汀下了公交车,复制电话号码到拨号盘上。电话很快就通了,铁军正在同事家里借宿。   看了眼厨房里正在做饭的同事,捂着手机说,“我同事收留我了,今晚应该不会回去了。”   陆汀:“如果有事,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铁军心里感激,两人不过机缘相逢,青年竟然会这么关心他, 这对远离乡土独自打拼的人来说,比喝了一碗暖粥还令人窝心。   “谁啊?”同事端着两盘菜出来,顺嘴问道。   铁军:“陆汀。”   同事急忙放下菜盘子,“网络公司那个陆汀?”   铁军:“大楼里应该没有第二个叫陆汀的人。”   “你跟他很熟?”同事两眼灼灼,激动地按住铁军的肩膀,激动道,“那你让他帮忙找徐音音要个签名好不好?”   “我跟他只是认识而已,不好找他帮忙吧。”铁军婉拒道。   同事淡淡“哦”了一声,态度明显不如之前热络。两人吃过饭,铁军负责洗碗。   他弯腰,两手伸进碗池中,脑子里却想起徐音音,节目里,徐音音的表现非常惊人,每次她摇卦抛出铜钱的时候,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至于陆汀,他知之甚少。   还是跟同事一起买菜时聊起惊悚之旅,他才反应过来,陆汀居然就是昨晚救他的人。可是昨天夜里,陆汀表现平平,倒是他的搭档林归气势更足一点。   难不成真像网友说的那样,陆汀和林归都是花架子,放在节目中充人数,当陪衬的?   胡思乱想间,没注意手里,放碗时光滑的陶瓷从指间滑落,摔在地上。   铁军怔住了,怎么想都觉得这一幕不吉利。   外面正在打电话的同事闻声进来,耳朵里传来一个女声,是他旁边工位的出纳。   女人说:“我跟男朋友逛街回来,刚关上门就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以为有人恶作剧,我们俩就没多想。可是后来我去洗澡的时候,有人进来了,紧接着,就听见有一个女人问我‘你看到我儿子了吗’。”   挂了电话,同事愣愣看着铁军。铁军有些紧张,急忙蹲下捡碎瓷片。   下一瞬,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华子,我告诉你,赶紧把铁军赶出去,跟那小子沾上会倒霉!”电话里的人害怕道,“我今天到家早,吃完饭准备看部电影,放着放着,我就听到了歌声。”   华子死死盯着铁军,问电话那头:“什么歌声?”   铁军手里的瓷片再次落地,摔得更碎。安静的客厅里,传来诡异的女声。   “宝贝,小宝贝……”   华子猛地转头望向背后,耳朵里,同事用很低的声音唱:“宝贝,小宝贝,妈妈永远陪着你……”   手机中被压缩过的声音,和客厅中真实的声音重叠了。   “我当时以为是电影里的插曲呢,没想太多,结果后来,我听见有个声音说‘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宝宝’……这事越品越不对劲儿。老子看的是爱情片,不是恐怖片!怎么可能有这种台词!我越品越不对,就给小婷打了个电话。”   同事担忧道,“我听小婷说她也遇到了相似的事,被问了同样的问题。我打听到铁军今晚住你那儿,作为哥们我劝你一句,最好让他出去住,哪怕自己出钱找个小旅馆也行。”   华子捏着手机忘了反应,耳朵里是电话挂断后的忙音,眼前是铁军充满恐慌的脸。   客厅中歌声还在继续,唱歌的人似乎朝着厨房走来,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贴到铁军的耳边。   华子率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揪住铁军的衣服把人往外推。   “你快走,快走!”   “华子,你让我再待会儿吧,她马上就会走的,你相信我。我不能一个人待着,我怕,怕……”   “你怕我就不怕?”华子气急了,说话不留情面,“她找的人是你,不是我,我犯不着把自己置于险地。”   华子的力气很大,没几下就把人推了出去。   老式单元楼无人管理,上下楼层的照明灯早就坏了,铁军站在冰冷的防盗门外,耳边的歌声突然停了。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啪嗒的脚步声传来。   从下自上,踩过一级一级阶梯朝他靠近。   在抵达他面前时,成了高跟鞋的声音。嗒嗒两声,似乎有人故意跺脚,在他面前站定。   一双没有温度的,无形的手抚上脸颊,铁军浑身颤栗,“华子,你让我进去!”   华子站在门后,隔着猫眼看外面,下意识握上门把手,却在拧动的瞬间迟疑了。如果打开,鬼也会跟着一起进来。   他们只是同事,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关系普通的人搭上自己。   华子慢慢后退,远离那扇门。   而门外的铁军因为求助没有回应,已经朝楼下跑去。漆黑的楼梯间里,只有四楼有光泄下来。他借着微弱的光线,无头苍蝇似的跌跌撞撞冲下去。   那里面有陆汀的联系方式。 第108章   “你真的把铁军赶出去啦?”   打扮妖娆的女人八卦的问旁边的男人。华子看了她一眼, 大约是昨夜没睡好,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点点头, 双手紧张的交握在一起。   另一个人安慰道:“别想太多, 事情到了那份上, 不怪你,换了是谁都会那么做。”   鬼都找上门了,不把麻烦精弄走,难道要等着给人陪葬吗?谁的命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他们并非是安慰才这么说,而是真心这么认为。   华子心里仍旧不安, 手指头绞得近乎变形,“你们说, 他今早上还能来上班吗?”   他闭了闭眼睛,牙齿撕掉嘴唇一小块皮, “他会不会, 已经死了?”   华子的声音落入冰冷的电梯轿厢中, 几人久久没有吭声,其中一人伸手按了数字键,眼看着门要关上了,一只手突然伸出,紧紧扣住一侧门。   铁军苍白着脸走进来, 抬眸看了眼华子,又很快垂下眼。   华子僵在原地, 脸上的表情怪异, 心虚、恐惧, 还有一点戒备。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动半步, “铁军,你昨晚没事吧?”   铁军抬头,皮笑肉不笑道:“托你的福,我很好。”   华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再一次后退,身体靠在电梯角落中。所幸办公室所在楼层不高,转眼就到了。   门一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仿佛怕铁军追上来。   铁军一脸憔悴,耳朵里嗡嗡作响,是一夜没睡的后遗症。   他昨晚无处可去,只能选择回家。大约是被吓到了极致,亦或者他已经认命自己活不到天亮。到家后,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躲躲藏藏,而是先给自己洗了个澡,趟到床上。   他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两手搭在腹部,像个死人一样睁着眼睛躺了一夜。   奇怪的是,那东西一直守在床头唱歌,一直,一直……从黑夜唱到天亮,直到现在,他脑海中还回荡着曲调。   铁军坐到自己的工位上,取出最顶部的文件夹打算开始工作,忽然一道人影扫过来,用手在他桌上敲了敲。   抬头一看,是陆汀。   铁军的状态很不好,阴气过重,印堂发黑,而且精气神很弱,完全不像年富力强的年轻人。   “她昨晚上又去找你了?”陆汀问。   公司的其他人纷纷跑来围观,然后看见青年取出一个纸人放到桌上。陆汀把纸人推到铁军的视线下,“它能帮你抵挡一次危险,收好。”   纸人没有五官,又因为是白纸折成,没有流畅的手臂和圆润的面庞。   轮廓方正,森森白色透着诡异。   铁军受惊吓过渡,对这些东西有种生理性的排斥。一看到与寻常护身符不同的纸人,身体不受抑制的颤抖。   他痛苦的捂着胸口,低下头,嘴里嘀咕什么。   陆汀弯腰问:“你说什么?”   铁军猛地抬头,睚眦目裂,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我说把它拿走!”   本来只是想见识见识陆汀会不会现场做法的同事们,被暴怒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过来把陆汀拉到一旁。其中有人趁乱想从他身上摸一把揩油,被林归的刺狠狠扎了一下。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见那人疼得弓起腰背,嘴里呻|吟不断,掌心几乎是被捅了个对穿。   那人惊恐的看着陆汀,青年的视线落在一旁,似乎在听谁说话。紧接着,他的阴鸷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仿佛在无声的告诉他,我知道你刚刚想了什么。   温度适宜的办公室里,有无形寒风吹过面颊。寒气钻进五脏六腑,刮过他的每个细胞。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对陆汀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不要招惹,会倒大霉。   “喂,你发什么呆啊?”   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伸手推了他一把,正想询问伤口的事情,那人惊弓之鸟般飞快后退,跑了。   “他怎么了?”   “我哪知道。”   “看到他手上的伤没有?怎么弄的,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大家议论了几句,便将注意力放回到陆汀身上。那枚纸人被铁军扔到地上,又被其他人不小心踩了几脚,已经很脏。   手心捧起纸人,指腹擦过它的面颊,脏污晕染开,显得整张脸灰扑扑的。   陆汀:“……”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纸人举起两只手,在脸颊上半截揉了揉,哭了。   第一次遭人嫌弃,他很伤心。   陆汀摸摸他的头,“那你还想帮他吗?”他是一个民主的家长,如果小朋友不愿 意,这件事就算了。   纸人放下两手,呆了呆,然后从陆汀的掌心跳到地上,溜边再次跑到铁军的工位下。   “陆汀,你刚刚手里的纸人呢?能借我们看看吗?”戴眼镜的男人笑嘻嘻地搭上陆汀的肩膀,但很快就想起这人之前去过幸福医院,嫌晦气的拿开手,抱着胳膊假装好奇道,“之前在节目里,怎么没见你拿出来过?”   “没必要。”陆汀不在乎他人眼光,不代表他喜欢被人当猴子围观,丢下话一脸冷淡的走了。   公司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对方眼里品出几分不屑和无语。   “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还没必要,我看他就是在装逼。对了,你们看到他那个纸人没有?说实话,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看到了看到了,惨白惨白的,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折的。”   “我见过用桃木当护身符的,也见过黄纸画出的符纸,头一次见纸人。”说话的人嗤笑一声,“该不会是什么邪术吧。”   随着话音落下,现场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其中叫小婷的女人抿抿嘴,抬手理顺头发,“没凭没据的,被人听见不好。”她低头看了眼外套口袋,朝铁军走去。   铁军仿佛游离在现实世界之外,听到有人靠近,连眼都没抬一下。   小婷心虚于昨晚劝华子赶走铁军,极力想弥补什么。更多的是,担心万一铁军真出了什么事,变成厉鬼来找自己。   她轻轻敲办公桌,“铁军,这是我前两年我妈给我去道观求的护身符,你拿着吧。”   经历了一场爆发之后,铁军感觉身体空虚,脑子却异常清晰。他扫了眼叠成三角形,塑封好的护身符,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接过来,“谢谢。”   小婷:“不谢,你状态看上去很糟,如果想请假的话,我帮你去跟陈总说。”   “不用,我不想请假。”这座城市他无依无靠,如果不在公司,他就只能回家。   这两个地方,都有鬼。前者,至少还有同事陪伴。   小婷看着青年仓惶的模样,攥着衣服的手颤了颤,总感觉铁军和之前不太一样。就好像有东西钻进他的身体,取代了原本的他。   下午,李骞公司的新项目完成了第一阶段,可以提前下班,他提议晚上请大家吃饭。   徐晓雯高高兴兴地挽着女同事的手,俏皮问:“那李总今天可要大出血,千万别心疼。”   李骞心头一紧,嘴上却道:“随便吃。”   一行人锁好门,分两批进电梯。   李骞习惯性的跟陆汀搭乘没人那班,下到一半时,铁军走进来。看见陆汀他怔了怔,唯唯诺诺地站在角落里。   “陆汀,上午的事,抱歉。”他知道陆汀是好意,可当他看到那个纸人的时候,身心都涌出一股强烈的反感情绪。他控制不住的想嘶吼,想将纸人撕碎。   陆汀看着铁军的后背,眉头皱了皱,“没关系。”   李骞也察觉到了不对,铁军显得低落阴沉,浑身上下透露风烛残年般的死气。   “你又听她唱歌了吗?”陆汀忽然开口,平静的声音让冷寂的轿厢多了几分平和。   铁军诧异地望着青年,“你怎么知道?”   陆汀:“猜的。”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铁军却觉得,那些丢掉的精气神又找回来了,陆汀的淡然的语气让他有种“眼下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   激动之下,铁军语无伦次,“你,陆汀,你……”   陆汀目光偏转,落在铁军的头顶上,那地方笼罩着一团阴气,已经很重了。人体中蕴含阴阳两气,此消彼长,并不是好现象。   长此以往,心智会受到严重影响,甚至是疯癫。   铁军之前的恍惚和情绪暴怒,就是最好的证明。   陆汀的手轻轻搭到他肩膀上,“想说什么慢慢讲,不着急。”   铁军重重点头,随即做了个深呼吸。不知是不是错觉,肩头的那只手非常温暖,他恐慌的心和纷乱的思绪,随着青年这个随意的动作,变得平静无波。   手离开铁军的肩头,同时也带走了阴气,陆汀的手背到身后,将阴气在掌心揉成一团,缓慢吸收干净。   “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憔悴的青年上前一步,想要去抓陆汀的手,李骞却以为他要做什么,先一步将人挡开。   铁军尴尬的张了张嘴,期盼地望着陆汀:“陆汀,你救救我吧,我知道外面传言的那些都是假的,你一定很厉害,你救救我。”   陆汀拍拍李骞,示意他让开。   电梯到负一层,铁军者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按楼层键。而这短短十几秒中,他对陆汀的感官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追出去,“陆汀,陆汀!”   陆汀叹了口气停下来,示意李骞先去开车。他回身望向铁军,“帮你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和她之前有什么过节,她为什么要跟着你。”   铁军当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没有伤害我……”铁军哭丧着脸,垂头丧气道,“但是我真的很害怕,她的歌声很诡异,听久了会眩晕,会耳鸣,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开始产生幻觉了。”   陆汀:“你具体说一下。”   铁军:“我在草地上奔跑,有个女人在后面追我,我看不清脸,但她好像一直在叫我的名字。那个名字的读音我想不起来了,但是那种陌生感我还记得。叫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陆汀:“会不会是她的孩子?”   “对,是在找孩子!”铁军想起早上在茶水间听见,小婷和华子他们在议论,昨晚那个女人一直在问他们“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宝宝”,可他从来没听她这样问过。   他把事情告诉了陆汀,身上的紧张情绪更严重,“陆汀,她会不会把我当成了她的孩子?”   陆汀:“如果真是这样,她可能会一直缠着你。”   铁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脱掉外套挂好,身体沿着鞋柜滑坐到地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   他想过死皮赖脸跟着陆汀,可是一通电话将他又叫回了公司。   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做完事情离开大楼。等他掏出手机想给陆汀打电话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号码。   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牢牢掌控,正试图截断他的一切出路。   逃不掉了,他会死的,谁都救不了他。   如此严重的负面情绪,嗜血的荆棘般将他牢牢缠住,铁军回头,背后是空无一人的公司大厅。原来浑浑噩噩间,他已经到了一楼。抬眸,便看见值班保安拿着保温杯走过来。   保安停在他面前:“小伙子,下班了怎么还不走?”   铁军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你是怎么克服恐惧的?”   保安笑了下,“可能是,习惯了吧。”   他指着对面的便利店道:“第一次,我是逃进去的,很害怕,浑身发抖那种,老板安抚了我很久。我想过辞职,但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所以第二次,我强忍着走过马路才开始逃跑。第三次,我强迫自己以散步的速度从这边走到那边。渐渐地,我就不怕了。你或许可以试试这个方法,既然反抗不了,就学着去接受它。”   这段话一直停留在脑海中。   在他触碰到家里的地板,听到屋子里响起骇人的脚步声时,保安的话起了作用。   铁军从地上站起来,望着客厅方向。外面已经天黑,没有灯火的客厅里隐隐绰绰,每个摆件都很模糊。   唯有高跟鞋的声音十分清晰。   他告诉自己,不要恐惧,要接受。可他办不到,当对方用手摸向他脸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尖叫,不管不顾地把小婷给的三角符纸扔了出去。   符纸碰到一道无形的壁垒,轻飘飘的落地,一个角迅速焦黑。   气氛如急速结冰的浅浅溪流,能将下方的一切生物冻住。铁军意识到,他可能把对方激怒了。   空气中凝结出一张秀美的脸,苍白如雪,额角的青筋凸起。   她伸出手,用力捏住了铁军的脖子,“妈妈都这么爱你了,还不够吗?”   铁军感觉女鬼的眼神闪了闪,低头看向他胸口位置。铁军惊觉到什么,使出浑身解数挣扎,可惜无济于事,女鬼的手劲儿很大,并且已经用指甲割开他的衣服,手指正轻轻地在他皮肤上画圈。   那下面,是他的心脏。   “为什么要伤害我?”尖利的指甲刺破铁军胸口的皮肤,窒息一般的疼痛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出声。   他的眼珠子朝下,眼睁睁看着指甲陷进肉里,血将破烂的衣服染红了一圈。孱弱的活人躯体,完全无法和鬼怪抗衡。   死前,他居然想起了陆汀给他的纸人。   古怪的、丑陋的,当时觉得恶心的东西,此刻却无比想念。   他竟然有个近乎执着的念头,只有纸人能救他的命。   裤腿里有什么在蠕动,动静太轻,铁军根本没感觉到。纸人从挽起的裤脚中爬出来,从他背后往上爬,抵达腰间时突然纵身,子|弹|头一样冲向女鬼。   柔软的纸人成了刀刃,将女鬼的脸划出一条黑色的伤口。伤口 没有流血,却如烧焦一般开始蔓延。   眨眼之间,半张脸上都成了焦黑状态。   铁军趁机拔腿就跑,他穿过人群,经过广场,精疲力竭之际他到了公司。   保安从便利店的收银台后站起来,惊讶地走去外面,把已经累得无力站直的人扶起来。   “你怎么来了?”保安道。   看着保安充满正气的脸,铁军知道,自己没找错人。   保安大叔能在充斥着灵异气息的大楼里一干就是小一年,一定有过人之处。这个人是除陆汀之外,唯一能保护他的人。   “鬼,女鬼想要杀我……”铁军跑得嗓子冒烟,声音宛如破铜锣。   保安眨了眨眼睛,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铁军低吼,“她是鬼,是鬼啊!她刚刚甚至想掏我的心脏!”   铁军挺起胸口,将伤口露出来,被指甲戳出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疼痛和衣服上的血迹不断提醒他,之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保安仍旧摇头道:“不可能。如果她真的会伤人,为什么我没事?别人没事?”   他发现了什么,目光尖锐起来:“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我一个大活人,能对她做什么!”铁军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迅速爬起来,像是怕被丢出去似的,一下子跑到便利店的最里面,怎么也不肯出去。   保安拖又拖了,拽也拽了,只能无奈地对他交代:“你要待就待吧,但店里的东西不准碰,吃喝都得给钱。”   “我知道。”铁军嘟囔道,摸摸口袋,还好,手机和钱包还在。   他靠坐在墙角地板上,便利店凉丝丝的冷气拂过面颊,大脑冷静下来。铁军忽然反应过来,保安的态度很奇怪。   正常来说,他刚被鬼怪袭击过,身上还带着伤,谁听了都会害怕才对。保安不但不怕,反而质问他。   “你跟女鬼什么关系?”铁军冲到收银台前,两只手撑在玻璃柜上,死死盯着保安的眼睛。   保安两手抱胸,往后倚着,“没有关系。”   铁军不信,可又找不到强有力的证据反驳。他忽然放松一笑,“抱歉大叔,我刚受到惊吓,有点太敏感了。”   “没事。”之前还算温和的保安,此刻十分不耐烦,“去休息吧,再折腾下去天就亮了。”   铁军缩回墙角,闭着眼睛养神。   在家的时候,他唯一对女鬼做的事,就是将符纸丢了过去。   之后,女鬼就发疯了。   铁军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陆汀,可是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只能干巴巴的坐到天亮。   早上六点半,他睁着腥红的眼睛给陆汀打个电话。   接电话的人声音冷冽,光是呼吸声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铁军嗓子发紧,问:“请问陆汀在吗?”   陆汀已经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一只白皙的修长的胳膊从薄被中伸出来,在空中招了招。   林归将手机塞到他手里,站在床头没走。   今天他就要搬去隔壁了。   他希望陆汀可以有所表示。   青年刚醒来,还有点迷糊,宽大的睡衣往滑向左侧,露出右侧的大片锁骨。林归举拳放于唇边,轻轻咳了一声。试探性的伸出两根手指,捏着青年薄薄的衣料往上提了提。   陆汀看了林归一眼,问铁军:“你说保安有问题?”   天亮后,铁军就不怕了,此时他正坐在一家早餐店中。   陆汀听完对面的描述,若有所思,就连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都没注意。   其实早在之前接受曹总助理问话的时候,他就觉得保安奇怪。   之前几人谈话时保安是什么表情,他不清楚。但在保洁大妈回答的时候,保安的视线一直停在对方腕间的佛珠上。   他在紧张。   现在想来,保安当时会不会是在担心,串佛珠会伤害到女鬼?所以当大妈说对方悄无声息地离开后,他的情绪才明显缓和。   一个是死了几十年的女鬼,一个是生活在发达社会的保安,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牵连?   陆汀翻出汪彭泽的号码,发了条长短信过去,希望他能帮忙查查。   汪彭泽的路子广,他根据公司名字和陆汀对保安外貌的形容,不到一个小时就查到了保安的基本资料。   陆汀蹙眉看着文档上标红的三个字:守陵人。 第109章   当守陵人的是保安的父亲, 那位老人曾在B市某个小陵园工作过,只负责守夜。   那片陵园距离他们公司很远,大约有二十多公里。   后来为了发展, 土地被占了, 据说许多无人认领的骸骨被开发商找地方埋了起来,有人认领的则被尽数领走。   九龙抬棺的棺材木料不会差,加上雕工精细, 做起来要费不少功夫和金钱。五十年前的社会远不如现在,普通人家承担不起这笔开销。   陆汀问汪彭泽:【当时的曹家认识什么有钱人吗?】   巧的是, 保安也姓曹。   汪彭泽:【时间太久了, 查起来需要时间。】   陆汀:【麻烦了。】   汪彭泽:【不麻烦,我听李哥说了大楼里的事,真想今晚就蹲在大楼里, 可惜眼下有事儿:(】   陆汀:【……又在蹲点?】   汪彭泽:【这次是正事, 你很快就知道了】   陆汀挑眉:【幸福医院?】   估计是忙去了, 汪彭泽没有再回复。幸福医院该受到惩罚的人,已经都被徐音音的姑姑惩治过了。可若要仔细算, 那些签订协议,让亲人沦为实验体的人还在逍遥法外。   汪彭泽应该还在跟这件事。   为了跟铁军聊聊,陆汀特意提前半小时到公司, 此时大楼里清净无人,倒是保安还在。   他正在等人来换岗。   见陆汀来了,赖在便利店不走的铁军立刻穿过马路, 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三份早餐。将其中一份递给保安, 态度若无其事, 随后拉着陆汀上进了电梯。   两人站在电梯里, 等门合上后铁军才说:“查到什么了吗?”   陆汀:“暂时没有。”   铁军攥紧手里的塑料袋子,眼神灼热,“陆汀,谢谢你。”   陆汀知道他说的是纸人,昨天夜里纸人为了拖延时间让铁军逃跑,已经化成了灰烬。   “纸人后来怎么样了?”铁军担心道,“我当时太害怕就跑了出去,一直到便利店才敢停下。”   陆汀:“它很好。”   无论是一个纸人,还是几十个纸人,它们都是陆汀身体能量的承载,受阴气操控,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们是同一个。   铁军:“那就好。”   会动的东西哪怕是纸折出来的,在他看来也等同于一条生命。如果就那样消失了,他心里会内疚。   陆汀奇怪地看他两眼,忽然问:“你昨晚为什么会来找保安?”   “我觉得他能保护我。”铁军说,“那位大叔敢在这种地方上夜班,阳气很重吧。”   陆汀没有说话,心里却想,保安如果只是守陵人的儿子,作用没有这么大。如果他本人也是守陵人呢?   “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铁军紧张地盯着陆汀。   陆汀走出电梯,和他并排往前走,“查一查保安的底细。”   铁军只要一想到保安和女鬼有关系,就浑身抗拒,“我不行,万一被发现了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不会。”陆汀道,“他身上没有戾气。”   铁军觉得很神奇,“这也能感受得到?”   陆汀:“我可以用眼睛看到。”   青年说话时神情放松,语气带着笑,听不出是真是假。铁军嘴唇动了动,犹豫中。   陆汀:“正好你可以试试,有他在是不是可以鬼厉不近。”   这件事情关系到自己的生死,铁军没有拒绝,只是问陆汀可不可以再要一个纸人。   陆汀随手摸出一个放到他手里。   看着掌心的死物,铁军不放心道:“它怎么不动?”   陆汀:“因为懒。”   铁军:“……”   多相处两次才能发现,陆汀是个很温柔平和的人,而且助人为乐,很大度。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有点本事。看来节目都是骗人的,真正的花架子该不会是徐音音吧。   铁军想抓着青年问个清楚,瞧见四周环境不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跟到了陆汀的公司。尴尬地退出去,返回电梯。   陆汀坐到工位上,观摩着双面罗刹。   浓黑色的烟雾一层层的将木头包裹着,像密不透风的茧蛹。   回忆起进入大楼前看到的情况,陆汀嘴唇勾了勾,起身去了茶水间倒水。他没有关门,背后是空荡荡的走廊,走廊之外便是办公间。   “她会来吗?”   “会。”林归伸手关掉放水开关,手背在杯子上碰了碰,“小心烫。”   陆汀轻笑,冲着男人眨了眨眼,“小叔叔最近怎么这么体贴?”   林归回视过去,冷笑道:“怎么,你希望我对你差一点?”   “千万别。”陆汀捧着杯子吹了吹,小小抿了一口,“现在这样就很好。”   见男人欲言又止,陆汀故意打岔,竖起手指抵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用余光瞥见,外面的走廊不知何时忽然暗了。   陆汀放下杯子,假装害怕地走至门口,两只手扒着门框探头看出去。   浓雾一般的煞气充盈了窄小的过道,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陆汀抱着胳膊打了个冷噤,嘟囔道:“怎么突然起雾了?”   他猫着腰走出,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站定。   背后有光脚跑过的声音,伴随着女人嘻嘻的怪笑。陆汀一下子蹲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喊道:“谁在那里!”   嘻嘻声越来越近,近乎贴上他的耳朵。   陆汀眼里寒光一闪,五指张开的瞬间,周遭一圈的煞气被吸收过来,形成一股小小的旋风。他挥手一扔,旋风化作丝线状朝某处袭去。   女人逃跑的速度很快,陆汀只来得及看见一缕黑色发丝。   林归不合适停在他身后,闲闲地倚在墙上,“你的速度太慢了,追不上她。”   陆汀:“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罗刹的?”   林归:“楼梯间第一次遇到的时候。”   &nbs p;陆汀琢磨着,姜还是老的辣,他的眼神和脑子还是要比林归的差一点,毕竟,他是昨天才发现的。死物和活物的区别在于灵气,双面罗刹在进入大楼后,被点过茶油的眼睛越发铮亮有神。   陆汀站在走廊尽头,把煞气尽数吸走,张嘴打了个饱嗝。   他捂着嘴看了林归一眼,不好意思的解释:“煞气太凉了,有点伤胃。”   林归:“……”   端着茶回到座位上不久,有同事来了。   是宋煜。   宋煜看到陆汀两眼一亮,高兴地想还要多买了一份早餐。快步走过去,刚想将纸袋放到陆汀桌上,就看见那里已经有一份早餐了。   他悻悻地将袋子往身后藏了藏,“怎么来这么早?”   “起得早就来得早。”陆汀一句话终结了聊天,张嘴含住包子,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工作。   宋煜失落地坐下,打开电脑的时候,忍不住又朝陆汀看去。短短大半年不见,陆汀的变化很大,气质随和,样貌也更精致。   如果说以前的陆汀是中世纪浓艳的油画,那么现在,他是一幅线条柔美,被精心雕琢的水墨。   九点准时,同事踩着最后一秒踏进来。   她摸了摸胳膊,小声地跟徐晓雯说:“刚刚来不及等电梯,我就从楼梯上来的,听见有人在里面哭。”   “谁?”徐晓雯举着化妆镜八卦道,“咱们公司就七个人,肯定不是自己人。”   同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听声音就在上面一层。”   徐晓雯:“可是上面一层是空的。”   想起最近闹鬼的事,徐晓雯合上化妆镜,偷偷摸摸伸手推了下陆汀,“你听见小丫说的了吗?陆汀,会不会是……”   陆汀:“你们想多了,大白天的,没有鬼。”   徐晓雯拍拍胸口,“那就好,要不然我真的不敢上班了。”   陆汀起身,“我去卫生间。”   徐晓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扭头跟小丫说:“你来之前他刚去过,怎么又去?”   陆汀走到楼梯间,两手撑开安全通道门,仰头往楼上看去。   的确有嘤嘤嘤的哭声,隐隐约约,在空旷的楼道中带着一点回声。陆汀拾阶而上,停在缓台上,看见一双光脚踩在楼梯上。   他无语道:“你哭什么。”   嘤嘤声变大了,仿佛承载了无数委屈。然后,一个女鬼趴着从楼梯转角探出头来。墨色的头发扫在地上,脸随着低垂的脑袋深埋着,看不见五官。   陆汀:“那天为什么要吓铁军。”   “我只是想看他长什么样子。”女人委屈地说完,抬手将一侧头发掖到耳朵后面,露出半张秀美的小脸,“主人,我错了。”   陆汀:“……”   当初真不应该用茶油点睛,该让李骞自己去点的。   陆汀:“你别乱喊,我可不是你的主人。”   “我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你就是。”女人从地上站起来,以奇怪的姿势侧着身体走下来。   陆汀揉了揉眉心:“你好好走路,小心摔下来。”   “你不怕我吗?”女人问。   陆汀:“不怕。”   “哦。”说完,她果真将脸转了过来,水汪汪的眼睛期盼地望着陆汀。   陆汀强忍着退意定住双脚,太……丑了。   双面罗刹化形后,并没有完美继承木雕的外在。木雕是正反面各一张脸,而女人确实面部一分为二,一半柔媚的女性,一半丑陋至极的男性。   陆汀都不敢直视,怕笑出来,丑得太有特色了,而且带着一种恶鬼特有的凶戾。   罗刹察觉出他的隐忍,男相不为所动,女相又嘤嘤嘤的哭起来,而且是不掉眼泪的干哭。   “……”陆汀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想打人,偏偏他没有哄女人的经验,越放任,对方就哭得越厉害。   “闭嘴。”低缓的呵斥突兀地响起,林归站在陆汀身后,颇有些不耐地看着罗刹,手里的藤蔓已经飞了出去。他预判到对方的行动轨迹,迅速将罗刹卷住,扔到了墙角。   罗刹瑟瑟发抖,能感觉到,尖利们正兴奋地想要扎入她的身体。   林归问陆汀:“怎么处置?”   陆汀:“放了吧,她也没做错什么。”就是有点顽劣,一句轻飘飘地好奇铁军长相,险些把人给活活吓死。   罗刹期期艾艾道:“我能看家。”   她对陆汀有很重的雏鸟情结,不怕挨揍,反而怕被陆汀抛弃。   陆汀蹲在她面前,跟她约法三章:“一,好好守着大厦;二,不准吓人;三,别叫我主人。”听着就像奴隶社会。   罗刹:“那我叫你什么?”   陆汀:“叫我名字。”   罗刹美目闪烁,“陆汀。”   从侧面看,俊男美女很是般配。林归被这幅画面刺得心头反酸,猛地一抽藤蔓,对罗刹道:“用男相。”   罗刹迫于淫威扁了扁嘴,俏丽的面容渐渐被丑陋的男相占据,铜铃一样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黑点一般的极小瞳孔,鼻子是牛鼻,鼻梁略微塌陷,嘴唇厚实宽阔,陆汀毫不怀疑,只要他张嘴,能吞下一个铁拳。   陆汀清了下嗓子:“我先上班了,你要是不想回木雕就在楼梯间活动。”正想问什么,李骞的声音传来。   “陆汀,在吗?”   “怎么了?”陆汀从安全通道里走出去。   见他安然无恙,李骞松了口气,“我去卫生间没看到你,怕你出了什么事。”   陆汀跟他肩并着肩往回走,经过电梯时听见“叮”的一声,又是曹敏。   今天,曹敏是带客户来的,某知名企业准备在B市建立分公司,正在物色办公楼。若是谈妥了,顶上四层能一下子全租出去。   作为集团大小姐,这种事本不用她亲力亲为,可整个项目的运营情况实在太糟糕了。她只能拉下脸,希望对方能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卖她几分薄面。   马经理因为知情不报的事,已经停职了,今天负责讲解介绍的,是曹敏的私人助理。   助理见到李骞,眼前一亮,拉着人走到一旁,说是想让客户参观一下装修好后的办公间。   李骞:“为什么不找其他公司?”   助理实话实说:“整栋大楼,你们公司是运转得最好的。”其他公司各个都是焦头烂额,阴云盖顶,实在不敢带客户去看。   李骞公司只租了这层楼很小的一部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休息室,活动室,会议室,茶水间,用餐厅,配套很齐全。   负责带队前来参观的人姓罗,罗先生让曹敏带着单独进去逛了一圈,觉得公司内部格局很好,而且员工虽少氛围确很和谐,这在忙碌的网络公司中十分少见。   工位上,徐晓雯的眼睛闪了闪,用电上的办公沟通软件戳了戳陆汀。   苦逼徐晓雯:【我知道这个女人!是叫曹敏对吗?】   咸鱼陆汀:【你认识?】   苦逼徐晓雯:【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会认识她,当然是从八卦杂志上看到的。】   咸鱼陆汀:【详细说说。】   苦逼徐晓雯:【咱们这栋楼跟曹家经营的CACI办公楼名字不同,我一直没把两家公司挂钩。其实很多地方都有迹可循,譬如我们只见过负责运营的马经理,却没见过其他董事和老总。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大楼所属公司觉得这栋楼没救了,不愿意来查看,现在想想,应该是不想来。】   咸鱼陆汀:【为什么不想?】   徐晓雯看了眼带着客户从李骞办公室出来的,准备离开的曹敏,快速打字。   苦逼徐晓雯:【八卦新闻说,曹家的上一任家主,对这片土地有着不可以言说的仇恨,六十年了,都不愿意回国来看看。据说他是曹家领养的孩子,被曹家当时的女家主曹艳萍抚养长大,长大后恩将仇报,气死养母。可是他在曹家的根基很深,连曹艳萍的亲儿子都斗不过他。后来,他将整个曹氏搬去了国外,再也没回来过。至于曹艳萍的大儿子,一直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咸鱼陆汀:【既然这样,又为什么突然回国发展?】   苦逼徐晓雯:【据说上一任家主,就是曹敏的爷爷,身体不行了。可能是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吧。人回不来,好歹也要在国内留下个念想。】   瞥见有人靠近,陆汀关掉对话框,转头便看见朝自己走来的曹敏。曹敏带着客户站在陆汀右边的落地窗前,垂眸便是大桥横跨的浩瀚江水,和车流不息的马路。   罗先生对大楼的景色和各项配套十分满意,打算往回走时,他忽然顿住,惊讶地看着陆汀。   “你不是那什么节目里的嘉宾吗?”罗先生的女儿是灵异爱好者,已经把惊悚之旅第一期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有强迫症似的疯狂抠细节。罗先生成天听着女儿叽叽喳喳,不知不觉间对陆汀有了印象。   “您好。”陆汀礼貌的点头。   罗先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和一根钢笔,“您姓陆吧,我女儿很喜欢你和你的搭档,能劳烦签个名吗?”   陆汀有点受宠若惊,面上淡定地刷刷几下,写了一个狂草。   罗先生收好签名,对陆汀颔首道:“您继续忙。”   曹敏收起惊讶的表情,带着罗先生走出办公间。罗先生只看了她一眼,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笑道:“曹小姐不信这些?”   曹敏:“我是无神论者。”   罗先生:“我起初也不信,耐不住女儿对灵异事件感兴趣,常年探索鬼屋,劝都劝不住。后来发生了一次意外,她就不敢再去了,但我们家的人却因为那件事,开始对鬼神深信不疑。”   曹敏:“什么事?”   “就……”正要开口,秘书踩着高跟鞋小跑过来,低声对罗先生说了几句。罗先生听完眉头紧皱,对曹敏抱歉道,“总公司有急事,我得立刻回去。你们CACI的办公楼口碑一向很好,而这又是你们在国内的第一个项目,我相信,接下来的合作会很愉快。”   曹敏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罗家的公司相当于一个活广告,能吸引不少其他公司过来租赁。   她浅笑着伸手跟罗先生握了握,“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送了。”   “三天后我派人送合约过来。”罗先生说完,回头看了眼陆汀,青年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索要签名的行为沾沾自喜,表情平静。   罗先生抽回视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曹敏站在电梯口目送对方离开后,便倚着前台盯着陆汀观察,就是这样一个平凡人,竟然入了罗先生的眼。   她甚至怀疑,能如此顺利地达成签约意向,是否有陆汀的功劳。   当初曹睿听信下属谗言,信奉国内那一套非要给大楼改个中文名字,她就已经觉得很无法理解了,如今就连罗先生也这么夸张。   不得不说,国内的生意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迷信。   曹敏可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带着助理离开了。她今天事情不多,吩咐助理将能调取的大楼内所有监控全部搬去她目前的临时公寓。   连续八小时的观看视频,竟然没有发现任何搞恶作剧的可疑人员。   唯一让她觉得古怪的,便是那天夜里被吓傻的铁军。   曹敏揉着抽痛的额角,脑子里忽然想起之前电话里,她哥说的话:敏敏,当初提议更改大楼名字的下属曾帮忙找来一位改命大师,那人曾扬言,只有改名才能镇得住大厦底下的冤魂。   可是后来如何?办公楼里传出了灵异谣言,而当初那位大师,也因骗人被曝光,至今还顶着诈骗和宣传封建迷信的罪名蹲在牢里。   假的,都是假的。   曹敏冷嗤一声,合上电脑再次来到公司。   月色爬了上来,悬挂在当空,炎热的天气被清冷的风渗入,提醒着路上行人初秋就要来了。   地下停车场里亮着微弱的灯光,曹敏把车开入车位,拢了拢出门临时带出的披肩,换上平底鞋朝电梯走去。   恶作剧的人意图再明显不过,无非是想坏她曹家的生意,她来,是要抓个人赃并获,将幕后卑鄙的小人揪出来。如果今天遇不到,她明天会接着来。   搭乘电梯抵达一楼,曹敏站在漆黑的大厅内,隔着玻璃可以看见对面的便利店,和呆在便利店的守夜保安。   仰头朝穹顶看去,月光照进来,被高度一点点的弱化。等落到脚边时,只剩下朦胧的一层银白。   电梯抵达时会有提示音,曹敏毫不犹豫地选择走步梯,脚步声回荡着,她一点也不害怕,从八年级开 始,她就一直和朋友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恐怖片,血腥的、诡异的,任何画面都无法激起她的情绪。   曹敏推门出去,这里是二楼。   她记得,这就是那名小网红所在的公司。公司大门没锁,居然还有人值班。   曹敏走到亮着灯的办公室前,从敞开的缝隙中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   “你好。”   “卧槽!”突如其来的女声吓得男人原地起跳,他惊惧地回过身,双手撑在背后的桌,看清地上有影子后,他放松下来,“还好,是个活人。”   曹敏:“你怎么还不走?”   男人的心跳还没彻底恢复正常,他长舒几口气,想到什么浑身再次紧绷,硬邦邦的飞快说道:“我马上就走,很快。”   “你看见什么了?”曹敏捕捉到他的异样,上前两步将人堵在办公桌的内凹处。   男人目光躲闪,下意识拽紧手里的包,“没看见,我只听到了声音,脚步声。”   曹敏挑眉,抬脚踱步几下,“是这个吗?”   男人半张着嘴:“好像是。”   曹敏:“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男人摇了摇头,不管有没有被曹敏吓到,他都不可能再留下去。拔掉电源线,好言劝说道:“不管你大半夜来公司做什么,还是快点走吧。”   “你先吧,我上趟楼很快就下去。”   男人看了眼时间,十点半了,时间越晚大楼越阴森清冷。他有些佩服这个女人的胆子,拎着包一路小跑,从电梯下了楼。   看着挂在玻璃门上的链子锁,曹敏嗤笑,“一个大男人胆子小成这样。”帮忙上锁,她朝楼上走去。   三楼空了有一个月了,四处歪倒着座椅板凳。   正准备离开,曹敏忽然觉得身后多了一串脚步。她回身朝后,同时打开了手电。   布满灰尘的地板上,除了她自己踩出来的,还有另一双脚印与之并排!   这怎么可能!   曹敏心头一颤,握着手电的手指微微收紧。为了证实自己可能看错了,亦或者多出来的脚印是更早之前被人踩出来的,她蹲下来仔细观察。   女人的纤细的后颈往下弯曲着,有什么从上面轻轻扫过。   曹敏的第一反应是,头发。   她无法诠释自己为何这样想,只知道,一定有人站在她的背后。她闭了闭眼睛,调整呼吸,以极快的速度转身朝后看去。   一张布了些许褶皱的脸近在咫尺,冰冷的鼻尖紧紧贴着曹敏的鼻尖。   冷冽吐息从对方的唇里喷出来,扫过对面那双温热的嘴唇。很快,那张脸轻微往后挪开,开始唱歌。   曹敏被吓得浑身颤栗,上下牙齿不受控制的相互撞击。   歌声传入耳朵,诡异的调子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每一次女人唱出宝贝的时候,曹敏的心头像是遭到重击,狠狠一颤。   这首歌她听过。   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   每到夜里她贪玩不肯入睡,爷爷都会在她耳边唱这首歌!   和普通摇篮曲不同,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宝贝充满了怜爱,好似听歌的人真的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换做是自己,在要对付一个人之前一定会先详细调查一番,好抓住对方的软肋。背后的人一定知道爷爷对她的重要性,故意用这首歌来吓唬她,好让她陷入疑云后自乱阵脚。   曹敏很快就镇定下来,双手暗自发力,突然朝前方推去。   那张陌生的脸一闪而过,竟然就在她眼前消失了!歌声还在,温情的曲子变了调,如同老旧的没电的录音机,声音扭曲,夹杂着尖锐的,像是从嗓子最深处发出的痛苦呻|吟。   墙边,朦胧的月色中有人躺在地上。   中年女人装扮雍容,可她面如死灰,双手痉挛。青筋自她的额角,颈侧,手背凸出,无一不是在告诉旁人她正在与死神拉锯。   曹敏来不及多想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匆忙跑过去,慌张地去碰对方的胳膊。向来从容的她,竟然慌乱得忘了去拨打急救电话。   “阿姨,你怎么了,你身上有药吗?”   曹敏轻轻扶住女人的胳膊,伸手去摸她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玫红色的包裙套,根本没有口袋。意识到这一点时,挣扎的女人已经泄了力,死了。   曹敏呆呆跪坐在地上,脑海一片空白。   “宝贝,小宝贝……”地上的女人幽幽睁眼,眼底只有眼白,没有瞳孔与虹膜。她嘴唇扬起,惨白的嘴唇变得红润无比,如同刚吸食过鲜血。   她的脸起了变化,褶皱消失,盘起的头发披散下来,她的指尖抚上曹敏的脸颊,脑袋却以不可能的状态埋在曹敏的胸口。   曹敏被歌声蛊惑,完全没有感觉到胸口正在流血。   几根指甲陷入皮肉,缓慢抠挖。   女人贴着曹敏的脸颊说:“很快的,很快就不疼了。”   曹敏木讷的点点头,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歌声环绕四周,夺走她思绪的同时,为她描绘出一幅温馨的画卷。   一个长相秀美的女人,正在她前面奔跑。   她的速度很慢,嘴巴翕动着似乎在喊某个名字。曹敏感觉自己的身高一下子缩小了很多倍,无论怎么迈腿都无法追上对方。   “曹小姐!”焦急的呼喊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曹敏下意识想去寻找。而前面奔跑的女人突然变了脸色,猛然停下后,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为什么要伤害妈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   头皮上撕裂一般的疼痛让曹敏喘不过气,她努力睁开眼,看见陆汀的脸后,痛感不但没有消失,还从头皮转移到了胸口。   她愣愣地低头看去,四根清晰地指甲印落在胸口,衣服被撕裂,伤口狰狞。忍不住倒吸口凉气,曹敏颤抖着指尖捂住胸口,紧接着,一件外套披到了她身上。   陆汀:“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到了!先是发现有人跟着我,然后看到了一个突发疾病的阿姨,再然后,我好像是被……”曹敏暗自紧咬牙,疼痛拉扯着她的神经,心里再怎么抗拒,也无法掩盖事实真相。   她顿了顿,说出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被魇住了。” 第110章   曹敏无法精准的描述那种感觉, 神志清晰,却又像被浓雾遮住了眼睛。对方给自己制造了幻觉,让她可以听见声音。而这些平静背后, 是无情的杀戮。   如果陆汀没有出现,现在的她会不会已经死了?   曹敏抬手摸了摸胸口, 白|花花的肉上是几个血窟窿。   如果说视觉和听觉可能会骗人, 身上的伤口不会。   之前跟陆汀辩驳, 即便信上帝也不可能信鬼神,而且还大言不惭说,撒旦不过是被上帝放逐的失败者。如今,她没有看见上帝, 没有看见恶魔,却看见了鬼。   曹敏浑身发冷, 身体上的疼痛远没有心灵上的震撼来得强烈。她缓缓转头看向陆汀,嘴上的口红在挣扎中早就花了,明丽的脸狼狈不堪。   “世界上真的有鬼……”曹敏因为恐惧拼命僵直的后背一下子软塌,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   她低头, 呆愣的盯着身前渗血的伤口, 又抬头看向陆汀, “我刚刚遇见了,对吗。”   陆汀对她眼下这种三观破碎正缓慢重组的状态表示理解, 曹敏闻到青年身上的洗衣粉香味, 冰冻的内心被春风融化,忽然就没那么怕了。   “她已经走了,不会再伤害你。”陆汀的声音柔和温暖, 有点像在哄小朋友。   曹敏吞咽几下, 强迫自己还要冷静, 否则脑子一乱,很容易忘却细节。片刻后,她开始回忆。   “她唱的歌,跟小时候爷爷哄我睡觉的歌是一样的,一字不错。”她努力回忆着,“后来,我看到了一个画面,我在草地上,追着一个女人奔跑。她回头,喊着一个名字。”   陆汀看了林归一眼,追问道:“什么名字?”   “我,我没听清……”曹敏的手指压在膝盖上,指甲抠着皮肤,她在用这样的方式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别受胸口的疼痛影响。   陆汀:“先送你去医院吧。”   曹敏:“不行,去医院的话公司和家里很快就会知道我受伤的事,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半天之前,她还在心里嗤笑国内的人迷信,眼下却要腆着脸去求助,“陆汀,你能处理这个伤口吗?”   “他不能。”林归出言打断,眼角眉梢结了一层寒霜。   曹敏讷讷道:“我知道这个位置有点尴尬,我不介意……”   “我介意。”林归现在恨不得拿藤蔓把她给抽死。   小叔叔的视线像一把锋利的小刀,陆汀觉得脖子发凉,赶忙说:“曹小姐,你这个只是皮外伤,没事。普通小诊所就能处理。”   缠绕在曹敏身上的阴邪之气,早在陆汀叫醒她的时候就被吸走了,消消毒,吃点消炎药就好,如果医生觉得需要,可能再缝缝针。   青年的语气和表情,都在告诉她“你真的没事”,这让她有种错觉,仿佛那些可怕的经历,只是一场荒诞无奇的噩梦,没什么大不了。   “我知道了。”她点头低声说道,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曹小姐有没有觉得昨天问话的那名值夜保安眼熟?”陆汀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   曹敏愣了下,摇头说:“不觉得。”她可不是蠢人,立刻明白陆汀这么问的意图,“你是不是怀疑他和闹鬼有关系?”   “是。”陆汀站起身,将一只手伸给曹敏,“我们先送你下楼吧。”   “你不走?”   “不走。”陆汀对陌生人不爱多讲话,两只手插|进兜里,转身就走。   曹敏盯着青年的背影看了两秒,笑了,这人还真是冷淡,没有男性对女性的怜惜,更没有讨好奉承。她疾步追上去,站在电梯前对陆汀道,“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你想说女鬼假装心脏病发的事?”   “……”曹敏一愣。   陆汀:“那不是装的。”   曹敏:“你的意思是,她死于心脏病?”   “鬼对死亡的记忆很深刻,死前的恐惧,生时的执念,会让他们不断地重复死亡。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并非所有。”   “你对这种事情很了解?”曹敏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不过二十出头,怎么会懂这么多。   &n 鏇规晱鏃犳硶绮惧噯鐨勬弿杩伴偅绉嶆劅瑙? 绁炲織娓呮櫚锛屽嵈鍙堝儚琚?祿闆鹃伄浣忎簡鐪肩潧銆傚?鏂圭粰鑷?繁鍒堕?犱簡骞昏?锛岃?濂瑰彲浠ュ惉瑙佸0闊炽?傝?岃繖浜涘钩闈欒儗鍚? 鏄?棤鎯呯殑鏉?鎴??侟br />   濡傛灉闄嗘眬娌℃湁鍑虹幇锛岀幇鍦ㄧ殑濂逛細涓嶄細宸茬粡姝讳簡锛烖br />   鏇规晱鎶?墜鎽镐簡鎽歌兏鍙? 鐧絴鑺辫姳鐨勮倝涓婃槸鍑犱釜琛?绐熺?銆侟br />   濡傛灉璇磋?瑙夊拰鍚??鍙?兘浼氶獥浜? 韬?笂鐨勪激鍙d笉浼氥?侟br />   涔嬪墠璺熼檰姹?杈╅┏, 鍗充究淇′笂甯濅篃涓嶅彲鑳戒俊楝肩?锛岃?屼笖杩樺ぇ瑷?涓嶆儹璇达紝鎾掓棪涓嶈繃鏄??涓婂笣鏀鹃?愮殑澶辫触鑰呫?傚?浠婏紝濂规病鏈夌湅瑙佷笂甯? 娌℃湁鐪嬭?鎭堕瓟锛屽嵈鐪嬭?浜嗛?銆侟br />   鏇规晱娴戣韩鍙戝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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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跟您认识。”   曹金祥睁开眼眼睛, 随意转过头来, 在看清画像的时候猛地坐直。他夺下画, 死死攥在手里, 眼球因为过于用力的注视而瞪得突了出来, 腮帮子的肌肉随着紧要的牙关在抽|动。   “哪里来的。”   “什么?”曹金祥没听清, 下意识把脑袋凑上前去。   曹金祥抬头,连带着画纸一起扇过去,手指上的纯金扳指在孙子脸上刮出一道红痕。   曹睿被打懵了,捂着脸忘了反应。   曹金祥杵着拐杖站起来,岁月抢走了他强健的身体,瘦弱的双腿似乎打着颤。他一步步走近后退的孙子,将被揉烂的画举起。   “哪里来的,谁让你画的!”   “是敏敏,她看见……”   “你撒谎!”老爷子低吼道,眼眶泛红,“已经死掉的人哪里去遇见!曹睿,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谁让你拿给我的。”   “真的是敏敏!”曹睿没出息的抱头蹲下,哀嚎,“她看见曾祖母了,就在那栋大楼里!她还说自己差点被杀掉!”   “国内项目不是你在负责吗,她去干什么?”曹金祥面色漆黑,捏着拐杖的手不断收紧。   “项目一直在亏损,我,我就放权给她了。”曹睿墙角挪了挪,隔着两只胳膊间的缝隙偷看老爷子。   爷爷的脸色十分怪异,怀疑一般的短暂怔愣后,他似乎接受了曹睿的说法,一脸骇然的后退,孱弱的身体靠在巨大的书柜上,嘴里反复说着:“不可能,我看见她死的,我亲眼看见的……”   见老爷子没心思搭理自己,曹睿站起身就想跑,被拐杖给勾住衣领子拽了回去。   “敏敏不会说谎,你妹妹不会说谎对不对!”曹金祥魔怔似的反复质问,曹睿连连点头,一边害怕,一边担心老爷子会不会犯高血压。   这两年,这位曾经的掌舵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在衰败,却是头一次露出如此费解的表情。   他不怕死,不怕疾病,却在怕曹敏说谎。   曹睿知道,画里的人肯定就是那位,任何人都不能提起的曾祖母。他观察着老爷子的表情,心里涌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不能提,或许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亦或者,又爱又恨。   曹睿盯着他爷爷的眼睛,心里想,会不会其中还夹杂着一点悔恨?   曹家上下谁都知道,每年农历的六月十九,老爷子都会独自待上一天,工作再忙也不例外。他曾因好奇偷偷听过墙角,那段时间里爷爷会望着远方发呆,到了晚上,便将自 己关在房间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木箱子。   没有人知道,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好奇心就像小虫子一样啃食着曹睿的心,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见老爷子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趁机贴墙边溜了。   他捂着胸口,垫着脚来到曹金祥的卧室门口,左右看了看,小心拧开门,侧身挤了进去。   活了四十年,第一次干这种事,冷汗不受控制的往外冒。曹睿跪下,把上半身探进床底,将箱子勾了出来。   本以为很重的东西,轻飘飘的。   回头看了眼房门,快速打开箱子,他怔住了。   箱子里很空,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双毛线的黑色手套。   照片上共有三个人,两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女人。其中一个男生脸上,隐约可见他爷爷如今的相貌。   那么另一个男生,应该是爷爷的哥哥,那位已经多年没有往来的大爷爷。   曹睿拿起手套,跟自己的手对比了下,尺寸小了点。他大胆的猜测,这副手套会不会是曾祖母给小时候的爷爷织的?   留着东西,就足以证明,曾祖母在爷爷的心里很重要。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肯回过去看看呢?   曹睿将东西复原,放回床底下,出门后找了个安静无人的角落,给妹妹回电话。   曹敏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中,怀里抱着抱枕。听完那头的描述后,她对曹睿道:“大楼闹鬼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曹睿:“几个意思?”   曹敏从前虽然不信鬼神,但也曾听老人说过“因果报应”这个词。曾祖母弥留不肯离开,心里的牵挂一定不少,这其中,说不定就包括了爷爷。   曹敏:“我只是担心,解铃还须系铃人。”   曹睿沉默片刻,烦躁道:“实在不行,就把大楼卖了吧,亏了就亏了,爷爷年纪都那么大了,就算他愿意回去,路上也经不起折腾。”   “我先问问吧。”曹敏道。   曹睿疑惑:“问什么?你要问谁?喂?喂?”拿开手机一看,自动挂断了,再回拨过去一直提示占线。   曹睿摸着下巴寻思,他的唯物主义妹妹中了什么邪,回一趟国三观说变就变。他可记得当初自己提出要给大楼起中文名时,妹妹脸上的鄙夷,还骂他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冤大头。   曹敏枯坐在客厅里,指尖滑过屏幕,终于翻到一个可以帮忙的人。她发了条信息过去,希望对方能帮她打听一下值夜保安的底细。   姓曹,又和曾祖母有关系,曹敏怀疑,这位保安会不会是大爷爷的后人。   办公大楼里,曹艳萍在听了陆汀的问题后,一直低着头,身体随着从唇齿流泻而出的曲调左右摇摆。   “儿子”两个字能让她发狂,也能让她回归平静。   陆汀把纸人和蛊虫全部留下,作为眼线好好盯着她,随后便跟小叔叔一起下了楼,藏在暗处。   不多时,以为他们已经离开的保安锁好便利店,飞快跑来。陆汀拉着林归走出去,悄悄跟上。   保安打着手电,一层一层的找,终于在九楼找到了曹艳萍。   陆汀惊讶的睁大眼睛,林归也微微挑眉,因为他们看见,保安居然伸手抱住了她!   曹艳萍的身体仍像钟摆一样摇晃着,但她的下巴轻轻压在了保安肩头。   片刻的拥抱后,女人的身体消失了,歌声回荡在黑暗的空间里,无处不在。   保安放下悬空的两只手,眼睛里迸射出恨意。陆汀就是这时候走出去的,目光中的了然,立刻就将对方给激怒了。   保安:“你对她做了什么?”   陆汀:“你和她什么关系?”   两人异口同声道。   陆汀看了眼保安身后幽长漆黑的走廊,“你也是曹家人?”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保安坦然承认道,“我爷爷是曹金立,曹金祥的哥哥。我来当保安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为了守着她。”   陆汀:“曹艳萍迁过墓地?”   保安抬眸,冷笑了下,“看来你调查到的东西很多。”   “不,这只是我的推测。”陆汀说,“曹家在移居之前就有不少家底,曹金祥带走的只是其中大部分财产。剩余的小部分在你爷爷手里,为了不引起曹金祥的注意,他一直很隐秘的投资。”   保安神色微妙。   陆汀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继续道:“你爷爷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时常去墓地看望自己的母亲,可是渐渐地,他发现母亲竟然一直没有投胎转世。她每天夜里都痛苦的出现,漫无目地唱着摇篮曲在陵园中飘荡。他怕母亲伤人,便让你父亲当了守陵人,每天夜里都来守着。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九龙抬棺的事,以为这样就能让母亲安心离去,便花钱买下我们脚下的这块地。”   “小兄弟,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   “是吗,那大叔你就当个故事听。”陆汀冲他一笑,吐字慢悠悠的,“之前的陵园恰好要被占了,你爷爷便将无人认领的遗骨收集起来,埋在了曹艳萍的新棺材四周。所以大厦挖地基的时候,才会发现那么多的遗骨。本以为事情可以尘埃落定,没成想,曹艳萍还是无法安息,你父亲只能年复一年的守着,直到他丧失行动能力,这个担子便落到了你身上。”   一点不差,竟然全被他猜中了!   保安的脸皮抖动两下,各种言语在胸口流转组合,正试图开口,就被陆汀给打断了。   “我刚刚查过了,曹金祥如今已经九十多岁,举家搬迁的时间为六十年前。这六十年中国内变化很大,那你们当初私人买下的地方早就被国家收回,成了公有土地。你没办法阻止项目的开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棺材和遗骨被挖出来。”   陆汀的话没有丝毫波澜,却激得保安心里惊涛骇浪。他僵硬着身体,近乎木讷的望着青年。   “你说的没错。”他放弃了抵抗,垂着脑袋承认了。   他早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   保安:“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当初曹金祥害死了曾祖母,如今他又掘了曾祖母的坟!他明明已经走得那么远,为什么还要打搅她老人家安宁!”   保安对曹艳萍的感情很复杂,日日夜夜的守护,早就将女人当成了真正的亲人。对他来说,那不是恶鬼,只是一个被孩子伤害了的可怜母亲。   而且他一直觉得,她对周围的人还存在着一点感知,因为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的父亲,更加没伤害过他。   项目定下来之前,这一片是荒芜的空地。   保安每天夜里都会到江边露宿,他亲眼见过曹艳萍蹲在帐篷里,伸手给自己盖被子。也见过她误将自己当成曹金祥,拍着他的肩膀哼歌。   他母亲死得早,曹艳萍的存在对他来说,早就不只是隔了几十年光阴,无法触及到的曾祖母,而是一位“活生生”的母亲。哪怕她只是将他当成了别人。   “铁军呢?”陆汀问。   “他的眼睛长得像曹金祥。”保安回道。   陆汀心里替铁军默哀,真是够倒霉的,如果他那天没有留下来加班,就不会招惹上曹艳萍。那么曹艳萍或许会一直藏在这栋钢筋水泥的大楼中,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我相信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所以我没有对她做什么。”陆汀道,“可是我希望,她能去自己该去的地方。曹先生,你应该很清楚,她‘活’得并不快乐。”   保安用力眨了眨眼,终究没控制住眼泪。他一 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仅剩的也要离开了吗?   保安哽咽了下,哑声问:“她还能去投胎吗?”   “我不知道。”陆汀不打算撒谎,“阴间的事阳间的人管不了,但我相信,判官会赏罚分明。”   保安手捂着眼睛,抹了一把。   陆汀知道,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已经猜到关键点在曹金祥身上。几十年的恩怨不可能一下释然,只需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我恨曹金祥。”保安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响起,“如果没有他,我们家根本不需要隐姓埋名。爷爷连曾祖母亲自取的名字都舍弃了,身家背景全部更改,就是为了不被曹金祥找到!”   “他既然把人活活气死,过后又来装什么好人!还想要祭拜,忏悔,做他妈的春秋大梦吧!他就活该一辈子活在内疚中和悔恨中,活该到死都无法了却心愿!”他冷笑一声,觉得无比可悲,“我父亲和爷爷那么好的人早早的就过世了,而曹金祥呢,九十多岁了还他妈不死!他为什么不去死!”   藏了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戳破,保安没有觉得愤怒,所有郁气都随着那个洞泄露出去。嘶吼一通之后,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四周的空气轻微的波动着,一双冰冷的手出现在保安的肩头。   女人的哼唱声贴在保安的耳边,试图抚慰他暴躁痛苦的情绪。   保安的肩膀抖动着,背脊完曲着,隐忍片刻后他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仇恨在一代一代的传递中越来越深,祖孙三代人,每日除了守着这一缕缥缈的灵魂,早就失去了其他一切生活目标。   这些年,有不少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但他一个也没答应。守陵的工作太特殊,他没办法给妻子和未来的孩子正常的生活,所以他宁愿不要。   如果曹艳萍消失,保安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曹金祥活得并不轻松。”说话的是林归,男人替陆汀掸了掸肩头上灰尘,垂眸看着地上的男人,“曹敏身上有很重的怨气,那是从她爷爷身上沾染的。这种怨气和鬼怪没有关系,只是一些因长久压抑而生出的负面情绪。曹金祥这些年,恐怕做过不少噩梦,醒来后他后悔、怨恨、恐惧。所以从他不肯回国来看,因为他害怕了。”   林归的视线停在那只落于保安肩头的手上,苍白,指甲漆黑,这样一只充满死亡气息的手,却在温柔的轻拍着中年男人的肩头。   “曹先生,放下吧。”他说,“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曹家的恩怨拉扯了三代人,陆汀相信,曹敏肯定也受到过影响。当然,林归只是提出意见,愿不愿意接受,是曹家人自己的事。   陆汀从背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到保安面前,扯了扯林归的袖子,示意他“走吧”。   夜晚的风多了几分凉意,偶尔可以看见一个外卖小哥拽着衣服领子,正骑着电瓶车赶单子。   陆汀仰头看向天空,今晚的星星尤其明亮。   他忽然站定,冲林归笑着道:“你闭上眼睛。”   林归一挑眉,听话的闭上,垂在腿侧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裤缝,情绪愉悦。他已经猜到,陆汀要做什么了。   陆汀:“把手抬起来。”   林归举起双手,睫毛轻微颤动,刚要睁眼偷看,就被陆汀用力拍了下胳膊,“别想偷看。”   林归轻笑:“抱歉,没忍住。”   陆汀嘀咕道:“这么大的人,怎么没点自觉性啊。闭紧。”   几根手指搭上手腕,林归指尖蜷缩,胸腔被突如其来的热流冲刷着,泛起一阵酸涩和激动。他无法控制的想,难道是要送我戒指吗?或者是手链?   他并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配饰,但如果是陆汀给的,他可以勉为其难的每天戴着。 第112章   手腕处的袖扣被解开, 林归眼帘轻轻抬起,什么都还没看见,就先听见青年警告地“啧”了一声。   已经窥见一丝光线的眼重新紧闭。   陆汀摘下袖口上原本的蓝宝石袖扣, 对比着自己买的,暗暗发誓等以后有钱了, 一定给小叔叔买更好的。   只听见两声轻微的脆响,陆汀拍拍男人的胳膊,“好了, 送你的乔迁礼物。”   月光下,月光石闪烁着荧荧蓝光,跟白色衬衣很搭。   林归抬手, 垂下眼眸轻轻摸了摸冰冷的宝石,不是戒指, 也不是手链,心里并没有失落。袖扣是贴身之物, 往后不管换哪件衬衣他都会配这副袖扣, 四舍五入就是把陆汀戴在身上。   想象着陆汀低头替自己整理袖口的模样, 男人的背脊悄悄挺直, 轻咳一声,“袖扣是你送的, 也该由你替我每日佩戴。”   陆汀笑弯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每日?”   林归摩挲着冰冷的宝石, “我不可以每天都戴?”   “送了你的东西, 当然由你做主。”陆汀疑惑地看着男人, “林大哥他们肯定给你准备了很多东西, 不用就浪费了, 换着戴吧。”   林归薄唇抿了抿, 以沉默诉说自己的抗议。   陆汀被盯了不到三秒就败下阵,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这项日常工作就包在我身上了。”   林归指尖动了动,终究没忍住摸了摸青年的头顶,“汀汀真乖。”   陆汀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被人这么一叫顿时脸红,张牙舞爪的反抗道:“你别这么叫我。”   林归叛逆小青年似的,偏要喊:“汀汀。”   陆汀可不是吃素的,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那行,以后我叫你归归。”看到男人僵住后变得越来越冷的脸,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听着怎么像骂人。   陆汀用胳膊撞了撞林归,贱兮兮地又喊了一声:“小龟?”   林归听出来这是在骂自己呢,修长有力的胳膊一把将逃跑的人搂回来,禁锢在怀里。手指在青年T恤下露出的白皙腰身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两下。   陆汀一时没绷住,扭身身体一边躲一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嘴里讨饶:“我错了小叔叔,我真的错了。”   即便是夜里,林归也觉得这张笑脸上洋溢的光比阳光灿烂,他怔了怔,一个不察让人给跑了。   陆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笑得有多开心,在无人的马路上边跑边回头,没注意脚下,毫无形象的摔了个狗吃|屎。   短裤下的膝盖磨烂了皮,但没到渗血的程度。   林归几步追上去,蹲在地上,伸出指尖碰了碰,“疼不疼?”   他阴翳地看了眼不知被谁丢在地上的矿泉水瓶子,一缕阴气从指尖泄出,钻进瓶子里。   “有点。”陆汀今晚突然不想嘴硬,嘴里吸了口凉气,又说了一句,“真倒霉。”   林归的胳膊环住陆汀肩头,另一条从他的膝后穿过,直接将人大横抱起。陆汀先是一怔,随后浑身僵住,两只手拘谨的放在肚子上。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心脏跳得有点快,紧张中夹杂莫名的慌乱和害羞。   他东张西望,生怕被路人看见。   林归的下巴垫在他头顶,说话时,陆汀仿佛能感觉到他喉结的震动,“别动,小心摔了。”   “不怕,我知道你胳膊很稳。”陆汀说完就后悔了,稳不稳管他什么事,听着就像自己恨不得多被抱一会儿似的。   他再次拍了拍林归的胳膊:“小叔叔,放我下来吧,在路边打个车。”   林归过了过手瘾,心里已经十分满足。未免自己像宋煜那样被陆汀疏远,他依言将人放下,抬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夜间出租。   司机师傅属于疲劳驾驶,打了个哈欠才发动汽车。   到家已经快天亮了,陆汀拿上衣服进了卫生间。林归站在门口,隔壁的房间装修完毕,一应物品准备齐全,可他却不想过去。   “要我帮你吗?”男人的额头抵在磨砂玻璃门上,耳边是衣服脱落的声音,他喉结动了动,手指关节轻轻叩门。   陆汀:“不用啦,我自己可以。”   林归失落的哦了一声,“那我过去了。”   陆汀怕吵到其他人休息,也趴到门上,“快走吧,明天带他们去给你暖房。”   模糊的身体轮廓近在眼前,林归险些忘了呼吸,呆呆望着门舔了舔唇。   半晌,他哑声道:“好。”   门的另一边,陆汀挠了挠头,总觉得林归的声音哑得不太正常,仿佛 很克制。他摇了摇头,走到花洒下冲洗。   热水带走了疲惫,洗完后浑身舒畅,陆汀在床上打两个滚。终于可以一个人独占这个空间了!他翻身抱住被子,用两条腿夹住,舒服的蹭了蹭腿。   往后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在房间里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终于又回来了。可是一转头,就看见洗澡前被自己摘下来的小牌位。   他伸手拿过来,拇指在“林归”两个字上摩挲,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望着空荡荡的窗前,心里涌出一股怅然若失。被兴奋溢满的心,顿时像缺失了一块。   习惯果然很可怕,这才多久,林归在他的世界里,存在感竟然这么强。   陆汀将小牌位挂回脖子上,并不知道自己熟睡后,手指一直紧紧握着牌位不放。   几根藤蔓从隔壁阳台爬过来,毒蛇一样盘踞在床铺四周,林归化出身形,轻手轻脚的爬上床,用修长的胳膊和腿将人禁锢住。   他望着陆汀的后脑勺,嘴唇从柔软的发丝前擦过,轻声问:“乔迁是大喜,单是一对袖扣就能打发走我,你也太天真了。”   林归靠近,鼻尖萦绕着洗发水的清香,“至少要再给一个吻吧。”   说完,耳朵红了。   心里有个声音怂恿他快一点。   林归从陆汀背后翻到他对面,心虚,可是又很迫切。他无赖地低声道:“你不反对,我就当你默认了。”   陆汀睡得很沉,梦也很甜,对外界险恶一概不知。   林归把脸凑过去,将自己的嘴唇轻轻印上那双红润的柔软。温热的,明明没有味道,他却觉得比蜜甜。   伸出一点舌尖,从放松的齿间钻进去。他无师自通的搅动两下,真的就两下,就做贼心虚的缩回去。   林归一脸满足,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他捧着陆汀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翻身下床,留下盘踞满屋的藤,独自又从阳台翻了回去。   这一觉睡的时间很短,前后不到三个小时陆汀就醒了。   彻底清醒之前他就感觉到不对劲,果然,一睁眼便看见满墙满地都是带刺的藤。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根藤梢,陆汀对着尖儿上的两片小叶子吹了口气,又用指尖轻轻一挠。长藤狠狠一抖,迅速从他手中抽走,倒退着往阳台去了。   陆汀抱着胳膊嗤笑,光脚走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往隔壁看。   心电感应一般,下一秒,男人就出现在阳台上。似是刚睡醒起来,林归穿着睡袍,胸口松散着,露出大片的胸肌。   像是才发现有人,他转过头来,挑眉道:“起这么早?”   陆汀:“不早了。”他眼神犀利,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昨晚又没睡吗?”   林归脸色微变,以为被发现了,正想辩白就听青年道:“如果你陷入了深沉睡眠,根系会扎在我的身体里,但昨晚那些藤只是安静的伏在房间里。”   陆汀怕小叔叔长期绷着精神会出事,想了想,提议道:“不如今晚睡前,我们先试试,你可以在清醒的情况下把根探进来,我先适应一下。毕竟,从某个层面来讲,你是藤生植物,而我是供给你养分的土,我们不可能永远保持‘分离’状态。”   “结合”在林归这里意义非凡,不只是植物和土那么简单,还意味着,陆汀愿意全心全意的接纳。   林归攥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激荡的情绪让他眼眶发热,即便不是出于爱情,这份超越一切的信任也足以给他无尽的底气。   深邃的眼眸中是势在必得的执拗,林归的脸迎着清晨的阳光,眼眸中的光亮璀璨,“听你的。”   陆汀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先进去了。”   直到看不见青年的身影后,男人才转身进去。他走到沙发上前走下,两腿交叠在一起,心情很好的晃悠着。然后又放下腿,双臂手肘压在分开的膝盖上,将脸埋进掌心,无声笑起来。   林一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忍住奇怪的眼神,用平板的声音道:“先生,早餐快好了。”   林归抬起头,冷淡的扫了他一眼,“知道了。”清冷的身形越过,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换了身衣服走出来,手里捏着两枚新袖扣。   林一之前一直跟在林之炎身边,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只一眼就看出,这对袖扣并不是什么奢侈贵物。但是先生似乎很喜欢,只吃个早餐的工夫,已经伸手摸了六次了!   林归放下筷子,对林一交代:“找人做一个红木盒子,里面要垫上天鹅绒。”   林一一听就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我马上派人去做。”   ——   陆汀上班前,先去敲了敲隔壁的门。   林一开门,回头看了眼走廊尽头的房间,“陆汀少爷,先生正在讲电 话。”   陆汀拿掉嘴上叼着的吐司,“那我先走了,你跟他说一声。”   林一点点头,再回到客厅时,发现林归卧室的门大敞着,人已经不见了。他定了足有十几秒,在反复告诉自己先生与常人不同后,终于接受了现实,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餐桌。   陆汀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感觉小臂上的藤纹微微发烫,知道是林归跟了上来,这才迈进地铁站。   上下班的高峰期,地铁上挤成了沙丁鱼罐头,要不是上班快迟到了,陆汀实在不想挤进来。他前面站着两个女生,都在地头看手机。   突然,其中一人低喊道:“死了,居然真的死了!”   陆汀靠的近,斜眼就能看见屏幕上的画面。两个女生发现他的眼神,被那张俊脸弄得一怔,随即默默将手机移过去一点,“一起看吧。”   偷看被抓包,陆汀有点羞涩,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女生也羞红了脸,正想说没事,忽然感觉车厢里的冷气温度骤然降低,不只是她,周围好些人都议论起来,吵嚷着怎么突然这么冷。   其他人的感觉没有那么强烈,两个站在陆汀身边的女生感觉自己就像掉进冰河里,除了冷,还有一种窒息感。   下意识的,他们离青年远了一点。   那种故意的感觉立刻好了很多。   女生伸长胳膊,将手机递给陆汀:“要不你拿着自己看吧……”本能告诉她,离青年太近不好。   陆汀哪好意思拿着别人手机看,推了回去,“我自己下一个app吧。”   女生跟他说了新闻APP的名字。   这款APP是一个老牌私媒,发布的都是权威新闻,并且在发布之前,他们会多番查证,不像某些无聊媒体一样为了抢头条拿着半截就开跑。   APP安装好,注册完毕,页面上就出现了今日头条。   优秀企业家唐笑生,死了,死前被还被曝光出大量违法犯罪事实,惊掉了一种网民的眼珠子。   唐笑生是有名的大善人,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世人皆知的慈善家,竟然会和罪恶的幸福医院有关联。报道中称,他将自己的女儿以精神病的名义送入幸福医院,并且与他们签署了一条捐献和保密协议,自愿让自己的亲女儿去做活体实验。为了让计划推进,他还给女儿下套,让她签了同意书。   这款APP下载量很大,看到这条新闻的人纷纷和旁边的陌生人议论。   “畜生,怎么会有这种畜生!”   “以前以为他只是个凤凰男,靠亡妻和老丈人才有了今天。谁知道是个吃腐肉的乌鸦!里里外外都烂透了!”   “所以说,有些人捐款是为了伪装,掩饰自己丑恶的内心。”   大篇幅的文字报道后,是一段打了马赛克的视频。   身着高定西装的精壮男人,带着后娶的老婆和小女儿从车上下来,今天是他大女儿的祭日,即便不是亲生的,他也每年都来坟前亲自送花祭拜。   如同之前每一次那样,唐笑生放下花后,会先跟大女儿说几句。   因为拍摄距离过远,摄像机没有收到音频,手机前的人们都快好奇死了,例如陆汀左手边那个,嘴里正骂道:“搞什么,什么都听不见。”   唐笑生的嘴唇蠕动几下后合上,侧身让开,示意妻子和小女儿去鞠躬。   女人穿的是一身红衣,装扮实在不符今天的场合,不但如此,她脸上还毫无郑重,甚至带着畅快的笑意。   陆汀忽然想起,幸福医院里唐笑生女儿对医生的控诉。   她一直都知道是爸爸将自己丢进魔窟,只是不肯承认,原来宠溺自己的父亲,一直在悄悄憎恨她。   这段视屏不用看下去,陆汀就已经猜到,人肯定会被徐音音的姑姑杀死。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一只黑猫从坟地某处钻出来。它张牙舞爪的扑上去,将女人的脸抓得血糊糊的。为了躲避它,女人转身逃窜。   黑猫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故意从她脚下横穿。被绊倒的女人下意识张嘴呼喊,嘴巴磕在唐笑生大女儿的墓碑上,被其中一个尖角装饰刺破了舌头和喉咙,当场满嘴是血。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唐笑生根本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时,黑猫已经扑到了他脸上,尖利的爪子刺破眼球。失去了视野的双眼刺痛无比,他踉跄几步后沿着石阶滚下去。   镜头翻转,拍摄的人放下机器,背影出现在镜头中。因为那只黑猫已经放弃攻击唐笑生,转而袭击他的小女儿。   陆汀认出来了,背影的主人是汪彭泽。   汪彭泽扑上去,一把抱住黑猫的腰身。可是黑猫的爪子死死勾住女孩儿的脸皮,继续使劲的话 怕是要将女孩的脸皮给撕下来!   他只能放松力道,希望能缓解黑猫的情绪,让它自动松开爪子。可惜没有,女孩在疯狂的挣扎,着实刺激到了黑猫的情绪,竟然张嘴咬住了她的鼻子,硬生生撕下来一块鼻头肉!   女孩儿哭不出声,因为她的嘴巴被黑猫的身体堵住了。她躺在地上,疼得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最后,那只猫是被赶来的警察给击毙了。   带队的是陈队,他扶起汪彭泽,看了眼他手臂上的伤口,将人推给了随行而来的医生。   紧接着,汪彭泽走到镜头前,弯腰关掉了摄像机,视频结束。   陆汀猜测,汪彭泽这几天应该一直在跟唐笑生,那些违法证据应该也有他一份功劳。而且很可能正是因为他的通风报信,陈队他们才能那么快赶来。   “拍摄的人怎么回事,没看到有人被袭击吗!为什么不过去帮忙!”   陆汀闻声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大妈。他压着火气替汪彭泽解释:“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想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解释反应过来。”   “你谁啊,干嘛要帮他说话。”大妈翻了个白眼,上下打量青年,“你们不会刚巧认识吧。”   “对,拍摄的人是我朋友。”陆汀坦白承认道,他并不觉得汪彭泽有什么错。   “难怪说了,原来是一丘之貉。”大妈冷嗤,“你朋友见死不救,前一个事发突然反应不及时,那滚下去的唐笑生他为什么不救,不管他做过什么,那都是一条人命。”   “你是不是瞎啊,前面的报道没看吗,他把自己女儿送去做活体实验,死一万次都不够!”   “你瞎!你全家都瞎!照你这样说,只要犯错就该死吗!有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都被你们背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而且唐笑生之前还做过那么多好事,功过相抵也不为过吧。”   “你全家才瞎呢!你看不出摄像头距离很远吗?!唐笑生滚下去的时候,他小女儿也被袭击了,那种情况下只能救一个,是你选择谁!哦,对,你不是人,你是哪吒,你有三头六臂,全都能救!给你牛逼坏了。”   大妈被说得哑口无言,不是说言论自由吗,不就是照着视频发表点个人意见,这些人凭什么骂她?!越想越愤怒,大妈直接就炸了,什么难听骂什么。   这下子不用陆汀开口了,所有人都开始跟大妈对骂,以至于最后乘警不得不出面制止。   大妈被叫到了一边,不服气,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被一群人欺负。乘警又是安慰,又是给递纸巾,被那嘤嘤嘤的声音搞得头疼。   终于,地铁到站了。   短短二十分钟的车程,陆汀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离开乌烟瘴气的车厢,他深吸了口外面清新的空气。这才往公司方向走去。   曹敏的汽车早早就停在大楼外的小广场边,见到陆汀的身影,她急忙推门下车,拎着包小跑过去。   “陆汀。”   陆汀眼睛微微闪了闪,“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曹敏知道,昨晚她离开后一定又发生了什么,郑重地点点头,指着路边的咖啡厅道:“进去聊吧。”   陆汀看了眼时间,“长话短说,就在这儿说吧。”   曹敏:“行。”   “保安是曹金瑞的后人,算起来,你们算是堂亲戚。”陆汀将昨晚知道的一切转述给曹敏,“曹艳萍没有害过人,我不会对付她。我希望,这件事能和平解决。曹小姐,你觉得呢?”   曹敏从征询的口吻中听出了陆汀对曹艳萍的维护。   没有罪的人谁都没有权利伤害他,同理,没有犯下罪孽的鬼混,也该给一条生路。更何况,这个鬼魂还是她的曾祖母。   曹敏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明天我会亲自回去一趟,向爷爷说明个情况。”   陆汀放心了,他还担心曹敏行事太冷硬,会赶尽杀绝。   其实对祖辈的往事,曹敏本人也很好奇。那些被蒙上了灰尘的家族往事,终于要解开帷幕了。   陆汀踩着最后一秒跑进公司,刚坐下,李骞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站在办公桌中央,抬手击掌示意大家看过去。   “森源那边为了更好地与我们接洽,决定派一个代表过来。”李骞顿了顿,朝陆汀的方向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那位很快就到了,大家先整理下仪容仪表。对了,陆汀你去整理一下新办公室,看看还缺什么。”   陆汀“哦”了一声,进到李骞对面的新整理出的办公室逛了一圈。他停在办公桌前,好奇的拿起铭牌。   他微蹙眉,揉了揉眼睛。没看错,上面没写职位,只有简单的人名——林归。   陆汀:“……”第一天重新当人,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出来搬砖。 第113章   陪同林归一起出现的, 还有森源的林之炎。   站在门口迎接的李骞惊讶几秒,很快恢复镇定,脑海中寻思着, 能让林之炎屈尊降贵亲自打电话告知他要好好对待外派人选,已经够跌破人的眼镜了。如今居然还送人过来。   再仔细一想,这两人都姓林,年纪相差不大……难道是兄弟?   汪彭泽强忍着好奇告诫自己, 管他是堂的还是表的, 哪怕是同父异母的也跟他没关系,只要好生把人供着就成。   “两位林先生,这边请。”李骞站在电梯门口,做了个引路的手势。转身时冲前台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准备茶水。   林之炎微微颔首, 对李骞道:“我还有事, 就不进去了。林归对你们这个行业不太熟悉,劳烦李总带他先转一转, 做些初步了解。”   李骞:“您放心。”   把林之炎送走后, 李骞笑着对林归表示欢迎。林归身姿挺拔, 修长的胳膊往前伸,与李骞的手交握在一起, “还没正式介绍过, 鄙姓林,单名一个归来的归。是森源投资部派遣来协助的。”   李骞双手握住, 想方设法拉近乎:“因为陆汀的关系, 我们之前见过。”   林归:“我记得。”   李骞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觉得这人性子很冷。他嘴皮子抽|动两下, 忽地一拍脑门, “瞧我把正事都忘了,先带你去参观一下办公室吧。”   他在前面走着,时而回头看着林归介绍:“我们公司虽然人少,但各个能力强悍,最近的新项目是一款农场基建游戏,我保证,做成之后肯定跟普通的农场类不同,会添加许多创新内容吸引下载量。”   林归一直没什么表情,李骞额头冒出冷汗,这种自然散发的强势气息,绝对不是从普通人中历练出来的。   果然从林家出来的人,就没有孬货。   “就是这里。”李骞推开玻璃门,发现陆汀正好拿着抹布转过身。他愣了下,笑着对林归道,“正好,你们俩可以先叙叙旧。陆汀,林先生有什么不了解的,你跟他好好说。”   陆汀:“好。”   李骞出门时,前台正好送茶进来,把其中一杯送进去,端着另一杯进了自己办公室,翘着二郎腿坐下,心里琢磨着陆汀和林归之间的眼神往来,很熟悉,完全没有突然见到朋友的经惊讶和兴奋。   就好像每天都能见到似的。   招财猫的私事想想就算了,李骞很守分寸,没打算多探究。眼下最让他高兴的是,森源这次派遣从侧面说明,集团很重视这家小公司。   “哟,你来啦。”格子间里响起徐晓雯惊喜的声音,紧跟着她声音一转,音量拔高几度,“今早上的拍摄视频的人是你吧,受伤没有?”   汪彭泽将随身携带的相机摘下来,“没事。”   李骞走了出去,今早的新闻他也看了,场面血腥又刺激。瞧着汪彭泽的确没有大碍,他走到对方办公桌前,颇为八卦地问道,“警方来的那么及时,你一定提早就给他们打过电话吧。”   汪彭泽说:“从第一期节目结束回来,我就一直跟着唐笑生……”   徐晓雯恍然大悟,难怪她总觉得跟拍陆汀和林归的摄像师声音耳熟,原来是汪彭泽。   急忙追问:“那网上说他犯法的那些事……”   汪彭泽:“我捅出去的。”   汪家关系网很广,他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想要什么父母都会满足。唐笑生表面功夫做得好,行事滴水不漏。这一次不同,打开了幸福医院这一缺口,他很快就找到了可以证明唐笑生和医院间的往来证据。   发现汪彭泽的动作后,唐笑生没有选择和他当面沟通和恐吓,而是直接下了死手。如果汪彭泽只是一个普通记者,现在尸体恐怕已经被扔进海里了。   家里的宝贝疙瘩差点被人弄死,汪家人自然气不过,打通各种关系翻出了唐笑生的罪证,亲手交给儿子,让他痛痛快快地拿去实名举报。要是证据不够,他们还能想办法继续查。   汪彭泽:“证据交上去后,他们需要层层审核、调查,我怕唐笑生收到风声会逃跑,就先一步跟上。谁能想到,这一跟就到了墓地,更加没想到,会遇到那只猫。”   “那只猫挺邪乎的。”徐晓雯想起那只黑猫的眼睛,心头凉嗖嗖的,“它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汪彭泽本人也觉得邪门,墓园里长期有人巡逻,而且刚进去的时候,他还看到保安亭的地方有老鼠药。这种地方应该不会有野猫才对。   对了。   突然想起什么,他问:“陆哥 呢?”   徐晓雯摇摇头,扭头疑惑地望向宋煜。宋煜耷拉着脸,指了指李骞对面那间新办公室,“里面。”   林归出现的那一刻,宋煜的心就开始焦灼。陆汀跟对方的关系,显然比跟他更亲近。   “陆哥,有件事……”汪彭泽忘了敲门,直接就进去了,发现他陆哥正低头给林归戴袖扣。林归的目光温柔缱绻,唇角带着笑意。两人一个低头,一个垂眸,有着说不出的痴缠。   瞥见门口的人影,林归看了过去,刚想用唇语说“出去”,陆汀突然抬头,男人立刻收敛起不满的表情。   “要不,我先出去?”汪彭泽尴尬地愣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陆汀把第二颗扣好,“正好,我有话想问你。”   他点开新闻APP,关于唐笑生的头条还在,不出意外,他会被“鞭尸”一整天。有些人死了万人哀悼,有些人死了却无法平息众怒,反而引来更多谩骂。   汪彭泽坐在办公桌对面:“陆哥,你先说吧。”   “你在现场看到徐音音了吧。”从黑猫一出现陆汀就觉得不对,它的目的性太强,发狂得毫无征兆,每一爪子下去都是血。   “卧槽,哥,你神了。”汪彭泽取下相机打开,把内存卡给警方之前,他快速复制了一份藏在单反里,他点开隐藏的文件递过去,“她就在人群里。”   发布在新闻网上的视频只有前半截,后半截中,随着警方一起赶来的,还有墓园的工作人员们,其中一个戴黑色口罩和白色遮凉帽,身形姣好,乌黑的头发绑得很低,是情急之下随意扎起来的。   单反的拍摄效果十分清晰,陆汀一眼就认出那双眼睛。   汪彭泽道:“这是警方抵达后,我又偷偷打开相机拍下来的,没想到会拍到徐音音。陆哥你看她背后的轮廓。”   徐音音背后隐隐约约有个人形,五官模糊成一团,因为背景是一棵大树,很容易直接忽略过去。   “唐笑生摔下去后当场死亡?”   “对。”汪彭泽道, “他的老婆也死了,喉管破裂,血呛进了肺管子,窒息死的。现在就只剩下他小女儿了。”   “算上死掉的小混混,所有和幸福医院、意料公司案情相关的负责人,前后共死了快二十个。”和幸福医院相关的新闻报道,陆汀全都仔细看过,这一数字包含的全是有罪的人,他们的妻子儿女无一受伤。   知晓事情隐情的人只会觉得坏人罪有应得,甚至觉得恶鬼报仇很过瘾。毫不知情邪祟正从杀戮中汲取能量,不断地强化自己。   汪彭泽:“之前那些有恶报,就不提了。可是这次……陆哥,她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她到底是想替死去的人报仇,还是单纯的想要杀人?”   “她的意愿正逐步倾向于后者。”林归双击屏幕放大图片,指尖点着那片虚影道,“而且,她毫无顾忌。”   汪彭泽已经亲历过灵异事件,知道灵异鬼怪是拍不下来的,除非他们自己想要入镜。   “所以徐音音知道我在偷拍?”   “应该是。”林归关掉手机,身体往后靠着,微眯起眼,“她认出了你,也知道你会把照片给陆汀看,这是在挑衅。”   节目开播时,网络上的评论几乎一边倒,汪彭泽想,恐怕从那时候起,徐音音就将他陆哥当成了假想敌。后来舆论随着纪实小说转向,徐音音那边的水军势头也在减弱。如果她性子极端,很可能把这些事也算到陆汀头上。   这么看来,林先生的推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什么事情一和鬼神扯上关系,就会防不胜防,汪彭泽:“陆哥,她不会想对你做什么吧。”   陆汀:“暂时不会,徐音音想要名利,不触碰到这块蛋糕,她不会有太过激的反应。”   “那我暂时停止更新,免得刺激到她。”   陆汀:“你忍得住?”   “我尽量。”向外界揭露事实真相已经不是简单的工作,对汪彭泽来说,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要控制住真的很难。   陆汀拍拍他的肩,“你自己也要小心。”   汪彭泽十分感动,“谢谢陆哥关心。”他抱起相机,眼珠子转了转,一脸揶揄道,“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陆汀将拆下来的袖扣拢在手心,替林归放进抽屉里,直接坐到了小叔叔的转椅上。椅子宽大柔软,比他的电脑椅舒服多了。   林归纵容着,斜靠在桌旁分析道:“徐音音可能已经和她的姑姑达成了某个交易。”   陆汀仰头望 着男人,纤细的脖子绷出漂亮的线条,“譬如,在节目中有最优异的表现?帮她成为真正的灵异圈女神?”   林归:“对。”   陆汀撑着下巴,偏头道:“可徐音音能用什么和恶鬼做交换?”   “身体。”林归撑着桌面的手指,轻轻点着,嘴角勾出一丝嘲讽,“死得越久,就越是盼望活着。”   冰冷的指尖被握住,在男人看过来后,陆汀若无其事的松开手。   林归:“怎么,怕我难过?”   陆汀矢口否认,“没有。”   “想安慰我只用几秒可不行。”重新握住陆汀的手,手指蛮横得挤入指缝,用力扣住掌心。林归举着两人的手晃了晃,“必须要像这样。”   就在陆汀心里有些尴尬的时候,男人松开手,仿佛刚刚的小插曲真的只是玩笑。   心头的异样很快散去,陆汀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开始一天的工作。   宋煜抬眸扫了眼那间新整理出的办公室,起身绕到陆汀面前,“李总说,希望我们俩可以开个小会讨论一下衔接问题。”   “哦。”陆汀将桌上的资料拿过来翻开,“现在就可以开始。”   窗外的光线洒在青年的侧脸上,细小绒毛清晰可见,说话时,腮部的肌肉带动脸颊的,显得表情很丰富。宋煜默默地捏紧钢笔,觉得陆汀好可爱,忍不住想靠近一点。   可他刚要移动椅子,青年就像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起身喝了口水。等陆汀再坐下,又似是无意的用脚碰了下椅子,挪到距离较远的位置。   宋煜受伤的抿了抿唇,“陆汀,我……”   “在聊什么?”林归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宋煜到嘴的话被咽了回去,浑身上下都是雄性动物遇到对手的警惕。   “我们俩分组写程序,在聊衔接问题。”陆汀看向男人手里,“怎么了?”   林归翻开文件夹,指着一个十分浅显的名词询问:“这个地方我不太懂。”   陆汀挑眉,动动手指就能在网上查到的东西,非要一本正经找人请教。小叔叔怎么比以前黏人了?   宋煜一看到林归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来气,咬着后槽牙强笑道:“林先生方便等一等吗?我和陆汀正在开小会。”   林归合上文件夹,礼貌道:“抱歉,是我打扰了。”大长腿勾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二位请便,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宋煜:“……”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能装逼就算了,脸皮还这么厚!还很绿茶!   盯着林归的视线,两人只花了十分钟就将剩下的讨论完毕。直到宋煜回到自己位置,林归才靠近陆汀,一手支着下巴问,“中午想吃什么?”   陆汀认认真真道:“楼下便利店买点东西就行,今天有点忙,中午要加班。”   林归颔首,什么也没说就回了办公室。   徐晓雯趴在桌上,如果刚刚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她一定不会多想,可偏偏就是听见了。所以徐晓雯敢拍胸口说,林总那扇敞开的办公室门一定是为陆汀开的。   里面的人只需一抬眼,就能看到陆汀的全部情况。   光明正大的痴汉啊这是。   徐晓雯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旁边的同事听得头皮发麻,用圆珠笔头戳了她一下,“你疯啦?”   “快疯了。”徐晓雯神秘道,“往后的日子,一定很有趣,要甜疯。”   “……”同事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   汪彭泽将这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还好他眼光毒辣看出林哥的心思,要不哪天犯贱把胳膊搭到陆哥肩上,还不得招人记恨。   作为公司里唯一的自由工作者,汪彭泽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工作内容,在和李骞短暂的沟通过后,他联系到自己从前的媒体朋友,试图在游戏上线前,先帮忙做下推广。   两人约在楼下的咖啡厅见面,落座后立刻公事公办聊起来。   确定好初步事宜,两人又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正打算走人,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是心广传媒的人。   汪彭泽追上去,“嘿,你还记得我吗?”   那人笑着点点头:“记得,你是跟拍陆汀和林归的摄像师。”   汪彭泽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   “下一期节目的邀请函。 ”那人解释道,“上一次太惊险,为了给大家多些时间准备,贺总决定不搞突袭,想让嘉宾先熟悉熟悉,最好是自行去调查一下新外景的背景。”   汪彭泽:“给我吧,我带上去。”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你也在这里上班?”   “我跟陆汀一家公司。”汪彭泽说完再次把手伸过去,“放心,我一定好好送到。”   那人说好吧,“既然碰见了,顺便也跟你说一下吧,摄像师要提前开始工作,拍下嘉宾准备期间都做了哪些事,好从第二期始就开始酝酿惊悚氛围。”   第二站是湖边古堡。   古堡是几十年前某国富商建造的,后来转手卖给了华国人。那位华国人接手后住了没多久就搬出来了,之后一直空置。据传,古堡闹鬼。   陆汀看着夹在邀请函中的照片,古堡是浓郁的中世纪风格,花园,塔楼,玻璃花房,栩栩如生的群像浮雕和宏伟高大的石柱,因为传统的石砌建筑,内里光线昏暗,阴冷。   “这不是H省的幽灵古堡吗?”徐晓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上来,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肯定道,“就是幽灵古堡。”   巍峨的古堡如耸立的小山,谁看到都会感叹一句“奢华”,徐晓雯却眉头皱紧,眼睛里没有看见庞大建筑的惊诧,而是恐惧。   “陆汀。”她问,“这是惊悚之旅的下一站吗?”   陆汀:“是,但你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等他继续叮嘱,其余几个围观的人纷纷给嘴巴拉上拉链。   徐晓雯:“H省是我妈妈的故乡,我听她说过好多和这里有关的鬼故事。算是童年阴影吧。”   陆汀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徐晓雯:“幽灵古堡的主人早就破产了,可是他们家一直没把这栋大房子卖掉。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一到下雨的夜晚,古堡里就会想起沙沙声。就像是在用簸箕筛东西,很规律的声音。”   见她说得跟真的一样,汪彭泽举着单反问:“你听见过?”   “那倒没有。”徐晓雯拍着胸口说,“但是好多以前的老人都听到过,而且一传十传百,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再打买房的注意了。”   距离去往新站还有三天时间,汪彭泽主动请缨,提出帮忙查建筑背景和历任主人的生活经历。   “可是陆哥。”汪彭泽抚着后颈,为难道,“贺总要求现在就开始跟拍,恐怕我需要暂时搬过去跟你住。”   “你跟我住。”林归道, “一样。”   汪彭泽不敢反抗,干笑道:“谢谢林哥收留。”   宋煜以为,在节目中汪彭泽一人要负责跟拍两人,而节目之外,林归和陆汀是独立个体,所以他随便挑哪个跟拍都能完成任务。根本没想到,之所以“一样”,是因为两人住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敲掉墙壁就等于睡一个屋檐。   几乎同一时间,徐音音也收到了邀请函。   原本温馨的小窝,与之前截然不同了。屋子还是从前装饰和摆设,给人的感觉却无比压抑,每一个物件,每一个角落,都仿佛笼罩在一层阴云中,给人一种粘稠的阴森感。   徐乐乐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多呆一秒都会窒息。要不是徐音音今天把他喊过来,打死他也不想再踏入。   徐音音掀了掀眼皮,将邀请函丢了过去,“这次去的是这里,你应该有印象吧。”   徐乐乐看了眼姐姐背后的浓黑的一团,缩了缩肩膀,捡起照片仔细看。几秒后,他抬起头来:“是五年前的单子?”   五年前,徐音音在网络私信中接下一个单子,下单的人希望她能帮忙找一条项链。   起卦后,卦象指向了这座古堡。   后来她才知道,那家人原是古堡的主人,然而因为种种原因生意失败,已经到了变卖家财的地步。她出于好奇打探过,对方告诉她,不是不愿意买房,而是根本卖不出去。   当时进古堡找项链的时候,一共九个男人,全都属虎。因为民间传言属相龙、虎的人阳气天生比普通人重。   徐音音记得,自己闻言后嗤之以鼻,觉得客户是来搞笑的。   直到从幸福医院出来,她才知道,真正的邪祟就是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拥有着可怕的力量。那栋房子里,或许真的有什么骇人的存在。   徐乐乐看着姐姐嘴角勾出的笑意,心情复杂。   他知道,徐音音之所以高兴,是因为她正盼着事情越严重越好。这样,她才有足够的机会来表现,让观众们知晓她的强大。 第114章   “离那么远做什么。”徐音音懒懒地掀起眼皮, 对弟弟的疏离十分不满。   他们从底层开始爬模滚打,好不容易拼到今天。双方意见不合, 她可以理解,但她无法容忍弟弟渐行渐远。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   但她坚信,她没有。   努力向上爬算是错吗?帮助鬼魂复仇,那是恶人的报应,这算是错吗?她希望自己和弟弟的未来能一片光明,算错吗?   明明昨天, 爸爸妈妈还在为她的成功而高兴。   她不希望,徐乐乐成为例外。   看着一动不动地弟弟, 徐音音眼神冷下来。徐乐乐觉得,姐姐这时候真应该去照照镜子, 看看自己如今的脸色有多恐怖。   这和普通的生气完全是两码子事,阴郁、扭曲, 无形的戾气让她像个刚杀过人刽子手。   徐乐乐硬着头皮靠近,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我不想参加下一次录制。”   他打从心底惧怕现在的姐姐,也知道她出去做过什么。   徐乐乐甚至在想, 那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姑姑。姑姑有个很温婉的名字, 叫徐筠柔, 而在记忆中,她也一直温柔亲和, 从没跟家人红过脸。   她会温柔的拍拍他的头顶,拉上他去公园玩耍。也会在他和姐姐难过的时候, 温声安慰。而不是像如今那样, 会因为某些原因迁怒, 下狠手要人性命。   每每想起黑猫扑向小女孩的镜头,徐乐乐有些不敢相信,到底是人死了之后,一切温和的性情都会尽数消失。还是死前积攒的仇恨,吞噬了鬼怪最后的人性。   “这件事情没商量。”徐音音终于坐正了身子,抬手冲前方招手,“乐乐,再靠近一点。”   徐乐乐摇头,“我,我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走了。”   徐音音脸上的表情定格,在对方离开前,她尖声强调道:“你我本是一体,要退出可以,你拿出三百万的违约金,我立刻离开节目。”   徐乐乐脚下一顿,坚定地拉开门走了。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抱着头蹲在走廊里,他们家本来就是普通家庭,而最近的所有收入又都在徐音音的口袋里。三百万,把他卖了都不够。   徐音音看似性格柔软,实则很要强,而且执拗。   记得小时候,姐姐看上了同学的自动铅笔,很精致,也很贵,父母舍不得给她买。   于是她把笔借过来,假装不小心将铅笔掉进泥坑里。   徐乐乐说不清为什么是“假装不小心”,这只是一种感觉,大概是掉的时机太凑巧,亦或者是,掉下去的时候,姐姐脸上毫无表情。   同学家有钱,而且有点轻微洁癖。   第二天,在看到笔身上没擦干净的黑泥后,说什么都不肯要。姐姐就皱着眉,一脸可惜的捧着笔问:“那我可以留下吗,如果就这样丢了,很浪费。”   就这样,自动铅笔被留了下来。   直到现在,还在家里的书柜中摆放着。   徐音音一旦有了目标,就会不择手段。徐乐乐知道,如果自己不配合录制,她一定会说到做到,想尽办法逼他拿出违约金。   徐乐乐感觉自己掉进了坑里,下方是泥泞,而他的身体,正在不断地往下陷。并且,再过不久,就连徐音音都会跟着掉下来。   他烦躁的叹了口气,十指用力揪着头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拯救自己和姐姐。   一门之隔,徐音音的耳朵贴在冰冷的防盗门上,笑了。   她就知道,徐乐乐会纠结。只需要再给弟弟一点时间,他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姑姑。”徐音音欢快地喊了一声,朝沙发上走去,分散在各个阴暗角落中的烟雾聚集,苍白的脸在其中若隐若现。   徐筠柔轻柔地顺着徐音音的头发,嘴角的笑容宠溺:“怎么了?”   很多时候,徐音音都会将徐筠柔当成一个活人,譬如现在,她枕在对方的大腿上,任由那只冰冷的手揉按着自己的头皮,就像小时候一样。   徐音音撒娇一般,“一想到又要见到陆汀,就心烦。”   徐筠柔苍白模糊的五官似乎露出一丝笑,“音音再帮帮姑姑,等姑姑再强大一点,就替你把她杀了。”   徐音音眼神闪了闪,嘴上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说出阴狠的话,而是微微抿着,像是不认同,又像是默认。   躺了会儿,她坐起身,翻出贺总的电话拨通,想要探知下一期嘉宾都有谁。   贺总刚开完会,手里拿着一堆关于幽灵古堡的资料。   这一次的选址与幸福医院不同,那些关于闹鬼的说辞不是谣传,而是有人亲耳听过。他们走访了当 地一些民众,有人说一到下雨就听见沙沙声,还有距离古堡较近的人说,除了雨天,平时偶尔也能听到奇怪的声音。   刚刚副总还开了个玩笑,“该不会有人故意吓唬人,自己偷偷住进去吧。”   当时还有人附和两句,觉得很有道理。   现在网络发达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趁着主人家不在,或还没正式收房就提前住进去的破皮无赖。古堡的面积那么大,能住不少无家可归的人。   贺总突然站定,决定派人先去确认一下,别真是这种情况,到时候要闹大笑话的。   刚吩咐完,低头便看见手机屏幕亮了。   因为是静音状态,没有发出手机铃声,可是亮起的人名在不断的催促。贺总将手机反扣过来,突然不想接听这个电话。   可是很快,他又忍不住把手机翻过来,恰好,徐音音的第二通电话打了进来。   贺总松了松领带,吐了气坐下后才接通:“徐小姐。”   “贺总。”徐音音柔柔的声音传来,贺总觉得耳朵都要酥了,忍不住笑了一声,语气也好转不少,“徐小姐打电话过,是想问节目相关的事情吧。如果是关于古堡……”   “我知道,古堡的事情要自己查,我不会强迫贺总告诉我。”客厅传来敲门声,是之前被她支走的摄像师回来了,徐音音冲他点了点头,随手指着沙发,让他自便。   回了房间,她关上门接着道:“我只是想问问,下一期会有哪些嘉宾,好提前做点准备,多了解一下,免得到时候得罪人。”   算起来都是自己人,贺总也没藏着掖着:“吴浩和蒋彤退出了,秦岳嘛,现在还在沟通,目前能确定的,只有你和陆汀这两组。音音啊,我知道你心里对陆汀有些看法,但是我希望你能摆平心态,别再去争抢了,大家平平安安、和和气气的,节目和嘉宾才能双赢。”   “贺总,风向转得挺快。”徐音音冷嗤,丝毫不怕得罪人,“之前撺掇我,支持我的是你,现在又开始提倡和平共处。”就差没直接骂墙头草了。   贺总心里很不舒服,你他妈就是个嘉宾,能有今天全靠老子捧。谁给你的逼脸敢对我这么说话!   可是他敢怒不敢言,徐音音的人气是目前最旺的,他不能把人得罪了。索性什么屁都没放,直接把电话挂了,以此表达对徐音音的不满。   徐音音看了眼屏幕,骂了一声孬种。   她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台笔电,走路时身形婀娜。   这次跟她的,还是上次合作的二号摄像师。   他对徐音音点了下头,示意已经开始录制。   徐音音坐下来,打开笔电上的网页,红润的嘴唇咬着笔尖,对摄像师低声道:“下一次的邀请函我已经收到了,地点是……”她捂着嘴,小心翼翼的问,“可以说吗?”   摄像师摇了摇摄像头,表示不能。   徐音音“哦”了一声,遗憾地垂下眼眸,略过地点名称,移动着鼠标,看着电脑说:“下一站在H省,是个旅游大省,很多观众朋友应该都去过吧。那一带本身就有很多古老传说,还有一种很独特的丧葬形式……”   经历过上一次录制,徐音音已经彻底适应了镜头,什时候该笑,什么角度拍出来的脸最好看,她全都掌握,并且在这次录制中应用得很好。   摄像师明显感觉,这次跟拍比上一次轻松。   录完这一段,他放下机器在沙发上坐下来,“徐小姐的镜头感很强,也很自然,相信之后的拍摄会非常顺利。”   徐音音替他倒了杯水,“先喝点水吧,你嘴唇都干了。”   摄像师舔舔嘴唇,喝了口水,开始打量四周,“房子好温馨,是和乐乐一起布置的吗?”这才想起少了个人,他问,“乐乐什么时候回来,本来还想拍他的镜头的。”   “他最近回老家了,明天应该就会回来。”   摄像师点点头,一时无话了。气氛开始尴尬,他下意识地再次望向周围,试图寻找话题。却看见玄关和门相接的角落里,有一团黑雾似的东西。   徐音音:“累了吧,如果累了可以去乐乐的房间休息一下。”   摄像师被刚刚看到的东西搅得心神不宁,大概是心情受到了影响的缘故,当他循声望向徐音音时,总觉得她身上也有那种雾霭一样虚无的东西。   徐音音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说:“去休息休息吧,等到六点,我们去楼下吃个便饭。”   “好,好。”摄像师强行维持着镇定,笑道,“先谢谢了。”   徐音音:“不用客气。”   她站在原地,嘴角含笑,直到摄像师关上房门才敛起笑。刚刚那一刻,她感觉到了徐筠柔的躁动。   徐音音去了阳台 ,黑雾瞬间凝出一道人形轮廓,“你怎么了?”   黑雾扭曲着,惨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搂住徐音音的脖子低喃几句,徐音音的脸顿时就红了。   “不可能!”   黑雾化作青烟,钻进了摄像师的房间。   摄像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入一间亮着暧昧色彩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大床,床上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婀娜女人……   醒来,天居然已经黑了。   摄像师浑身酸软,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都睁不开。他揉了几下眼皮,打着哈欠下了床。   客厅里放着综艺节目,徐音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摄像师不好意思的喊了一声:“徐小姐。”   “你起来啦。”徐音音坐起身,眼神很庆幸,应该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修长笔直的小腿从毯子中伸出来,她起身道:“出门吧,我快饿死了。”   自己在别人家睡过了头,怎么想都觉得失礼。于是在用餐时,趁着徐音音不注意,他悄悄结了账。   两人走在热闹的人群中,摄像师觉得身上的酸痛似有缓解。他揉了揉左边的肩膀,送徐音音离开后,在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下。   而徐音音家,无论哪个角落,都像盖着一层灰白的轻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潜意识告诉他,徐音音家不太对劲。   摄像师立刻掏出手机,在几个摄像师专属群里呼叫汪彭泽:【四号,你那边怎么样了?我刚跟徐小姐吃完饭,现在在酒店里。你说我是不是想太多了,老感觉徐小姐的家有种诡异的沉重感。还是说,所有灵异人士的生活环境都是这样?】   汪彭泽耐着性子,将这一大段文字看完,怕对方不方便,又耐着性子打字回复:【别所有,人家陆汀住地就很温馨好吗。】   点击发送后,他又拍了一张吃火锅的照片发过去。   照片中,二号摄像师只认得陆汀和林归,从环境判断,实在某个人家中。   还没问,汪彭泽又发来消息:【林哥搬新家,大家自发的过来暖房,火锅底料是自己炒的,香得我想吞舌头。】   摄像师忍不住咽口水,因为身上不舒服,晚上没好好吃饭,如今望着那张温馨明亮的照片,居然饿了。想着下一次拍摄要明早开始,他腆着脸问:“我能不能过来蹭两口?”   汪彭泽不敢自己做主,这里可是林归的地盘。   他扭头去问陆汀,陆汀去问林归。林归想了下,道:“我家的事情你可以全权做主,不用过问我。”   黄娜夹在筷子里上的毛肚掉回了锅里,赶忙将菜夹回碗中,大大的眼睛在林归和陆汀之间来回梭巡。前者说完那句话后表情淡然,后者闻言也觉得羞赧,扭头就对汪彭泽点头道:“让他来吧,不过他得负责洗碗。”   黄娜分析,陆汀对林归的所言所行,已经到了完全包容的状态。好像不管的对方多么语出惊人,在他这里都是“只需要执行”就可。   反观林归,一个性子清冷的男人,愿意对另一个人彻底打开私人空间,说明什么?   早在第一次见到林归,她就一直觉得两人的关系很奇怪。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已经喜欢,一个还毫无知觉。   而陆汀,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温水煮青蛙。   当有一天,他已经习惯了林归的亲近,习惯了呆在林归的世界,只需要一点润滑,他们间的感情就顺利发生化学反应。   黄娜心里佩服,林归那么高冷的一个大帅哥,愿意为陆汀花如此多的耐心和心思,一定是真爱了!不是她把头割了!   “你干嘛呢。”赵岗无语地放下筷子,“怎么笑得贼兮兮的。”   “还不是陆汀炒的底料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开心笑出来。”黄娜说完,故意冲陆汀挤了挤眼,嘴里发出嘿嘿嘿的猥琐笑声。   赵岗起身,捞起女朋友对众人道:“对不起各位,她吃太多,把脑子撑坏了,先走了。”   黄娜被男朋友拖住,倒着走,嘴里还不忘冲林归道谢。   汪彭泽看了眼黄娜位置上蘸干了的碟子,“可不是吃饱了吗,那么大两盘羊肉,全被她一个人吃了!”   陆汀心说还好趁黄娜盯着小叔叔发痴,把最后两块夹到了自己碗里。他用羊肉卷抱住蘸碟碗中的调料,张大嘴,嗷呜一口吃进嘴里。   汪彭泽嘴馋的冲他眨眨眼,瞥见林归一脸警告地盯着自己,只能没出息的干笑两声,转而去吃别的。   大约过了半小时,通话器响了。   汪彭泽看了眼显示屏中的人,给开了门,守在门口等对方上来。   二号摄像师一进门,陆汀和林归立刻望过去。那默契的眼神,盯得摄像师后退半步,紧张的攥着拳头问:“怎,怎么了?”   好像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陆汀走过去,严肃的表情换成了笑脸:“没事。”   见青年想跟自己握手,摄像师一脸莫名,又不是第一次见,至于吗。迟疑的伸手与对方握住,顿时打了个激灵,一股暖流从青年掌心传递过来。   身上的酸软疲惫驱散一空,摄像师精神了不少,脸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汪彭泽看得叹为观止,半张着嘴:“你刚刚……”   摄像师低下头,望着自己被松开的手愣了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身体的变化和刚刚那个简简单单的握手脱不了干系。   真他妈神了!   不过只是两只手碰了碰,竟然会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摄像师对陆汀的了解仅限于荧幕,而人的思维向来是跟着舆论走,他哪里知道,这位居然是深藏不漏!不,或许不是刻意隐藏,说不定陆汀的能力,正是像刚才那样,体现在一些很稀松平常的小事中。   “你刚从徐音音那儿过来?”发怔间,陆汀已经坐回了餐桌旁。   摄像师忙走过去,闻到浓郁的香气肚子立刻放肆的嚎叫两声。他羞红了脸,难堪地解释,“不好意思,我这人食量大,晚上吃得不多,所以……”   汪彭泽头都大了,你食量大你早说啊,又来一个抢饭的!   陆汀心说还好小叔叔拼命给自己夹菜,肚子已经饱了。他体贴的将各种调料碗递过去,示意摄像师自己调配,用闲聊的口吻问道:“徐音音和她弟弟都在家吗?”   “徐乐乐不在。”摄像师往嘴里塞毛肚,含糊道,“家里就徐音音一个人。”   打开了话匣子,他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陆先生,我觉得徐小姐家氛围很奇怪,特别像恐怖片里的凶宅。”   陆汀来了兴趣,“怎么说?”   “就是一种感觉。”摄像师语速很慢,回忆着说,“整个空间暗暗的,很安静,我还……”   突然顿住。   摄像师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黑色烟雾是什么,万一看错了呢。他转了话锋,继续道,“我还被鬼压床了,起来后身上酸痛,特别累。”   “你是看到什么了,还是听到什么了?”陆汀问。   摄像师自然不好意思告诉陆汀自己做了带颜色的梦,那太猥琐了。他抿了抿嘴,含糊道:“记不清了,好像一直在做梦,醒不过来。”   梦里的那个女人一直缠着他,摄像师几乎没怎么拒绝过,并且很享受,反正是梦又不是现实。而且他并没有忘记,光滑的皮肤,温软的柔荑,一切触感都很清晰强烈。   摄像师忍不住脸上发烫,慢慢地止住了话。   陆汀看了林归一眼,扭头再次问道:“你确定都忘了吗?”   “我确定。”摄像师没来由的心虚,有种十五六岁看片被家长抓包的窘迫敢,陆汀越是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他就越不想承认。   “好吧。”陆汀两手一摊,起身拽着林归下了桌,“吃完记得洗碗。”   汪彭泽坐在摄像师身边解释:“我们都是分了工的,陆汀负责炒料,林归负责洗菜,我负责切……反正轮到你就是洗碗。”   “放心,我肯定不偷懒。”摄像师吃的狼吞虎咽,觉得很饿,这是身体急需补充能量的表现。   他心里纳闷,不过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而已,为什么会这样。   陆汀斜靠在沙发上,跟林归小声嘀咕:“他身上的阴气那么重,肯定跟徐音音或者她姑姑做过什么亲密的事。”   徐音音暂且不谈,如果是她姑姑……陆汀觉得被迫重口的摄像师有点可怜。   林归轻声冷笑,为了面子隐瞒真相,殊不知自己正向死亡靠近,等到被吸干的那一天,说什么都晚了。   陆汀趿着拖鞋回答房间,从铁盒子里翻出一个纸人。   “你把这个戴在身上吧。”   摄像师闻声抬头,看见一个白色的纸折纸人。在许多人眼里,纸折的衣服鞋子不吉利,更何况是纸人,“这是?”   “你就当是护身符吧。”陆汀说完不等对方伸手,直接放在了桌上。   摄像师皱了下眉,心里有些排斥,纸人怎么能是护身符呢?这太奇怪了。可是陆汀应该不会骗人。   不过纠结了两三秒,陆汀将摄像师脸上的怀疑看得一清二楚。 第115章   摄像师心里有邪念, 自然而然吸引外部空气中的繁杂气息。   而陆汀身上的阴气至纯,与那些污秽气息正好相对。想通其中原委,陆汀什么也没说, 只是抱着好奇回到电视机前坐下, 时而转头看他一眼。   汪彭泽离摄像师近,也察觉到他态度微妙, 正想说你不要就给我, 却见摄像师将纸人揣进了兜里。   “你没事吧?”汪彭泽有点吃不下去了, 杵着胳膊扭身盯着对方的脸。   “没事。”摄像师又吃了几口, 擦擦嘴问道, “吃完了?帮我先把碗筷端出去吧。”   汪彭泽见他神色恢复如常,耸了耸肩,心说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可是很快, 他就察觉到不对。   摄像师上一秒还在洗碗,下一秒就开始发呆。   饱暖思淫|欲,这里的淫|欲不是泛指。只是洗个盘子,看到水流冲过自己的手背, 他就再次想起梦里女人那双让他着魔的手。   柔软得像水一样, 令人沉沦。   他忍不住想, 平时工作那么忙,是该好好的纾解下了,就是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梦见对方。   真是奇怪, 明明没看清脸, 可他就是觉得, 那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将厨房收拾干净, 摄像师甩干手上的水走出去。见一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那是某大牌新出的款,护眼屏超大曲屏,价格很贵。   再看着房子,四室两厅的格局,虽然因为腰线阻挡了部分光线,但在精心设计下,屋内并不显得沉闷。果然,还是有钱好啊。   摄像师在脑子里瞎想一通,喊了一声:“林先生。”   林归淡淡扫向他,眉头微微一皱,对方身上的令人讨厌的气息又浓郁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说话。   摄像师:“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今天的款待,我吃得很好。”   林归只轻轻颔首,便将视线转了回去。   只是在摄像师出门时,他开口提点:“心乱的时候,邪祟容易入侵,少些杂念。”   林归向来没有好心肠,说这话,完全是陆汀老拿眼睛瞅摄像师。未免陆汀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他不如主动解决问题。   摄像师差点以为这人就住在自己脑子里,心虚的支吾一声,走了。   陆汀这才看向紧闭的大门,如果真的相信,这时候一定会追问,可是摄像师什么也没做。这种人,你就是质问到他,他也会找理由含糊过去。   强行插手更是会招致厌烦。   可是陆汀还是不太明白,转头对着林归的耳朵悄声问:“他怎么洗个碗出来,又被那些阴气缠上了?”   “心有邪念。”林归简短的回道。   陆汀盘起双腿,正对着男人:“什么邪念?”   林归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忽然勾起嘴唇笑了,他倾身往,使自己和陆汀维持在一个亲昵,却没有侵犯感的距离中   “你以后会知道的。”男人声音低哑,隐含着某种克制和笑意。   陆汀一脸莫名。   正在吃水果的黄娜比较污,很快反应过来,当即被苹果卡住了喉咙,差点被噎死。   缓过气来,她拍拍男朋友的后背示意,“我们也回去吧。”   陆汀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们一块儿。”   林归抬手握住青年的手腕,仰头道:“今晚就开始?”   陆汀点头:“可以,你睡觉前给我发一条信息,我等你睡了再睡。”   这回黄娜听不懂了,心里好奇得要死,偏偏还不敢问。林归那双眼睛只需要轻轻往她身上一落,她就惊得什么都忘了。   这样的人,也不知道陆汀是怎么适应的。   两套房子相距太近,开门走两步就到家。陆汀钻进房间洗了个战斗澡,穿好睡衣平躺下来。被入侵的感觉不好受,忍不住开始紧张,甚至有点害怕。   他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体验过。   隔壁房间,林归躺在浴缸中,指尖化作藤蔓开始整屋蔓延。躺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藤尖轻轻点击屏幕,给陆汀发了一个“。”过去。   陆汀深吸一口气,回一个表情:【ok.jpg】   他关了灯,闭上眼睛,突然发觉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仿佛陷在黑气的深海中,一切的光线和杂音都被足以让人窒息的海水摒弃在外。   柔软的,纤细的,有什么在不知不觉间缠绕到他的脚尖。   脚指头被碰了下,有点痒,陆汀噗嗤一笑,把正窝在客厅里投屏追剧的黄娜吓了一跳。   黄娜让 赵岗过去问问,“陆汀,你没事吧?”   陆汀憋着笑,小叔叔绝对是故意的,这会儿又轮到搔他的脚心了!   “没事。”他声音不稳,心虚,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胸口起伏几下后,反应过来赵岗似乎没走,陆汀强忍着肩膀抖动,用不太自然的声音说,“我看喜剧片呢。”   赵岗这才回到沙发前。   陆汀放下双手,刚要松口气,脚趾头上轻轻刺痛,线状物迅速进入身体,沿着小腿往上快速游走。它们的分支,庞大的根系开始包裹陆汀的肌肉、骨骼、血管,无处不在。   异物的存在感令人不适,除了身体,还有心理上的。   陆汀想要调整下姿势,可对方不让,蛮横的操控着他的四肢,将他固定住。此刻的他,如同待宰的羊羔,毫无反抗能力。   “够了。”陆汀声音虚弱,盘亘在他身体中的根系立刻退出去了一半。   藤蔓爬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拧在一起形成一道人形。林归化出身形,半蹲在床头。   他摸了摸陆汀额头上的冷汗,“疼?”   陆汀很少听到林归这样温柔的说话,一时间有种难言的羞赧。他抿了下唇,翻身将脸正对着对方。   “倒也不是。”此刻身体里依旧蛰伏着根系,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它们安抚一般轻轻的包裹住肌理,是轻柔的,安静的。   陆汀不怕了,反而觉得很安全。   他想,如果植物和泥土有思维,它们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感觉?根系有了养分,就有了安全感。泥土有了植物的驻扎,就有了家。   林归给他擦了擦额头,“慢慢来,不着急,你会习惯的。”   见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伸手推了推林归的肩膀:“你不走吗?”   林归不想走,他有点想陪着陆汀,但他不敢说,怕陆汀拒绝。因为他知道,重新拥有私人空间对陆汀来说,是一件很高兴的事。   “现在就走。”   “……”陆汀总觉得这几个字听上去有点委屈,正想说“要不今晚留下”,男人已经风一样的没了影子。   陆汀忽然感觉自己能动了,他起身打开灯,掀开被子,撩起衣服看向自己的身体。   腹|部隐隐约约可见几根墨绿色的,有别于血管的清晰线条。   陆汀默默放下衣服,叹了口气想,还是不要看了,这会让他想起当初梦里被小叔叔的根系和藤蔓勒得险些窒息的可怕回忆。   大概是两人关系亲近了,林归在潜意识中放松对自己的警惕,态度温柔。所以这一夜陆汀睡得并不难受。   相反,出奇的安稳,一夜无梦。   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掀开衣服瞧一瞧,扎进身体的根系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极其舒爽的感觉。   客厅里,所有人都已起床,正坐在餐桌前。   外卖小哥送来早餐,黄娜负责摆放。她看了眼陆汀的房间,对李怀恩道:“你去催一下,再不起就要迟到了。”   李怀恩刚举起手准备敲门,门开了,露出陆汀那张神采奕奕的脸。   黄娜动作一顿,总觉得陆汀看上去有点不一样,就像,就像昨晚被滋润过似的。   可她清楚地记得,昨晚和男朋友睡觉前,家里的门一直都是反锁状态。而且她的房间就在陆汀隔壁,并没有听见暧昧的声音。   黄娜觉得自己没救了,为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出现在脑子里。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满脑子都是计算公式和报表。   “咳咳。”她欲盖弥彰的咳嗽两声,招呼道,“陆汀,先来吃饭吧。”   说完,眼睛不受控制看向陆汀走路的双腿。   行走姿势正常、有力,果然,是她太污了!   黄娜无意识的哀嚎出声,引来赵岗狠狠一瞪。赵岗用筷子敲了敲女友的碗边,“好好吃饭。”   黄娜吐了吐舌头,迅速调整表情。   合租房的社畜们,踩着最后时间离开家。大门关上的下一秒,隔壁的门开了,林归穿着一身西装走出来,头发梳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眉眼中的凌厉更加清晰。   黄娜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鹌鹑式的走在前面,匆匆进了电梯。   陆汀站到林归身边,看了他一眼:“你今天要去其他地方吗?第一次见你穿得这么正式。”   “嗯,你得陪我去趟森源。”林归的存在于林家不是秘密,却是头一次以活人的姿态露面,林家上下,尤其是本家这边对此十分重视。   他们可不能让这位祖宗没名没姓,所以今天特 意请他出席股东大会,不只是要让森源集团的人都知道林家有这一号人,更是要让林归以新身份立足于集团内部,好方便他往后行走。   陆汀有点发愁:“什么时候?我今天上午挺忙的。”   林归:“上午十点。”   陆汀:“我跟李哥商量下吧。”   李骞对自己的态度,陆汀再清楚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一定会答应请假。果不其然,刚说完前半截,李骞就抬手打住。   李骞:“你去吧,工作可以先放一放。”   李骞是个商人,有市侩的一面,无论林归和林家是什么关系,只要能和森源集团拉近关系,他都会答应。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需要和森源这股东风搞好关系。所以陆汀和林归这两条纽带,他要好好供着。   上午十点,森源集团最大的会议室内,举行了股东大会。   他们都是林家人,此刻每人面前都有两份文件,是股权让渡协议。经过族里商议,每个手持森源股份的林家人,都要拿出一部分股权给林归。   做这个决定,很大的原因是最近有风言风语。   林之炎不在意旁人眼光,亲自带一名面生男人去小公司的事在家族里传开了,有些脑子不清楚的就故意中伤,说那人会不会是林兆琛的私生子。   私生子和林家两位当哥的相处这么融洽,鬼知道在背后用了什么龌龊手段。   这些话传到林兆琛耳朵里,他当即气得骂娘,连威严形象都不要了,命人把谣言的源头分子叫去了祠堂,亲自家法伺候。   那人被藤条抽了三十鞭,至今没能爬的起来。   外界的流言蜚语最是恶毒,伤人于无形,林兆琛不想林归身份被恶意揣测。一想到那些污言秽语会传进林归的耳朵里,火气就一阵阵的往上窜,都快得脑溢血了!   于是抽完人的当天,他召集了族中老小开了大会。   之前听林兆琛说林归显灵,族里的人已经觉得玄幻了。如今又听说林归居然人形姿态回来了,大家议论纷纷,怀疑林兆琛想从他们手里骗走股份,故意整了这么一出。可这话太得罪人,谁都不敢说,就退而求其次,摆出担忧的表情道:“董事长,你是不是遇到骗子了?”   我会认不出自己的小叔叔?林兆琛气笑了,心想,到时候你们睁大狗眼看清楚,到底有没有认错。   其他人心里抱有的想法是,协议签不签看了人再定夺,而你一个堂堂董事长要是真被江湖骗子给糊弄了过去,说出去能笑掉旁人的大牙。   一群人中,有一位老人。   本家这边的老一辈短寿,林兆琛往上的全都不在了,余下这位,是远房亲戚。据他自己所说,年轻时候曾有幸见过林归,惊为天人。他今天来,是作证的,如果那人真是林归,他一定能认出来。   老人高寿,马上就要一百岁了,却一点不糊涂。他精神抖擞地两手撑着拐杖,坐在林兆琛对面的椅子上。   “怎么还没来?”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满。   因年龄缘故,族里对他十分尊重。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等人是什么时候了。   林兆琛:“约的十点,快了。”   老人冷笑:“一个晚辈也好意思让我等。”论年龄,林归算上冥寿都不如他大,让他等实在有点不像话了。更何况,即将来的那人很可能是个冒牌货。   助理敲门走进来,附在林兆琛耳边说了一句。林兆琛激动起身,两个儿子随自己出去迎接。   身着西装的男人一出现在视野中,众人脑海就空白了,这气势,能是骗子吗?现在的骗子素质这么高?   林兆琛引林归进门,男人一抬眼,便看见稳坐着不动的老人。   林归坐的是首座,林兆琛一早就给留了出来。此刻他恭恭敬敬站在一旁,态度不卑不亢却是满满的敬重,“林家能走到今天,全靠小叔叔您照拂。所以今天请您来,是想让渡一些股份给您,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几分钟就好。”   怕林归拒绝,林兆琛急忙道:“这些都是做晚辈的一点心意。”他扫了陆汀一眼,俯身快速对林归道,“您只拿分红就行,整个林家都替您打工。这个社会,有钱有闲,才能更好的陪伴家人。”   林归给了林兆琛一个赞许的眼神,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拒绝。   林家能发展到如今规模,是当初父亲狠心将他作为阵眼换来的。林家不给,他不会强取,若是主动往他手上送,没道理不要。   首座上的两人也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各异。只有几人,将注意力放在老人身上的。   从林归出现起,之前还咄咄逼人的老人如同被灌入了水泥,僵住了。只有就近的人发现,他捏着拐杖的手抖得厉害,不是激动,而是恐惧。   <b r /> 已经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以死前的容貌出现,换做是谁都会吓破胆。   饶是知道族中一直供奉,每年也去祭拜,老人依旧无法控制情绪。那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是林归,是林归回来了!   老人终于抬起手,指着对面的男人,“是你,是你……林家的小少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林富,字岳山。”只有老一辈的才会起了名,又起字,林归笃定淡然的表情,让老人怔了怔,紧接着便是疯狂点头。   这会儿,他再不敢自称什么哥了。   人在鬼神之前何其渺小,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好好斟酌,怕被怪罪。   族中的百岁老人如此失态,其余人也纷纷露出异色。只有一些年纪较轻的,秉持着尖锐的怀疑的态度,他们正想开口提出疑点,首座的男人开口了。   对方神色很淡,眼神中藏着锋锐的光,鹰隼一般,被盯久后令人很不舒服。年纪大约四十左右的胖子皱了皱眉,暗自惊心。赌|博这事他做的很隐秘,连家里人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会不会为了装神弄鬼,特意在今天之前去赌|场调查过?   林归闭了闭眼,似乎在倾听,又似乎在感知。   会议室中,摆放的盆栽簌簌动起来,在场的人无一不惊骇,有些甚至站起来远离。   短短十来秒,在场的每个人都仿佛经历过一场生死。他们害怕,想走,却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在原地。并且清晰的感觉到,那股力量穿过他们的身体,穿过钢筋水泥,在一棵棵植物间传递。   那是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沟通方式。   林归睁开眼,浅色的眼眸晦暗,他对胖子说:“你的债主到了。”   胖子不信,起身扑向窗口,探头往下看。高楼下的,几个蚂蚁大小的人黑衣人从白色面包车里出来,其中一人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   胖子看不清人脸,兴许受林归影响,他竟然觉得那张脸很像赌|场的打手头头黑哥。   森源大楼的保安队是经过正规培训的,普通人根本斗不过他们。   林兆琛拿出手机,看着其他人道:“既然有人不相信,眼下就是最好的证明时机,我会通知保安部放人上来。”   胖子挥舞着手喊:“别让他们来!我信了,我信了!”   “你还真赌了钱?!”胖子的父亲大喝一声,一巴掌扇过去,“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赌了吗!这才安分几年!”   不一会儿,几个彪形大汉乘坐电梯抵达会议室楼层,直接将胖子揪了出去。胖子的父亲再生气也无法无视儿子挨揍,心疼的扑上去帮忙。   林兆琛早知道那胖子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没想到他居然赌|博输了那么多。意识到什么,他扭身跟林之炎交代,让他去查一查胖子最近的行踪,以及接触过的人。   要堵上那么大的钱财窟窿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担心胖子从公司里挪钱。   一门之隔,外面是求饶声,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每一个被林归视线扫过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的紧绷。他们心脏狂跳,既期望他能再挑出几只蛀虫,又害怕蛀虫也包括自己。   林归顺他们的意思,随手点了一个人,“昨晚归家时,你撞死了一条狗。”   站起身的男人半张着嘴,哑口无言,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满头冷汗。他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是它自己突然冒出来!”   林归视线半垂,那只狗就在男人脚边,狠狠咬着他的裤腿不放。浑身怨气,黝黑眼睛中满是哀鸣。它转头,冲着陆汀的方向嗷呜一声,踉跄跑来。   先是绕着陆汀的脚转了一圈,躺倒在地,又跑了一圈,再次躺倒。只是第二次之后,它便不动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汀:“你是说,他第一次撞你后,你还活着。然后他开车,又撞了你一次。”   小狗这才翻身蹲到地上,用脑袋去蹭陆汀的膝盖。   在场的人惊住了,因为在这之前,他们谁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陆汀身上。如今这两人一唱一和,除了惊叹他们的能力之外,更多的是忌惮。   肇事者瘫软在凳子上,他昨晚因为私下投资失败的事,心情很糟,刚好,那只狗突然蹿出来。   被撞飞出去后,小狗跌跌撞撞爬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近来的所有心烦都在这一刻爆发,心一横,轰下油门再次把车开过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这一次,狗是彻底死了。   血从它嘴里流出来,被车灯照地反光的眼睛,直勾勾的望向车内。 第116章   肇事者慌乱地看向四周, 那一双双鄙夷的视线让他如坐针毡。他站起来,双手杵着桌面努力否认:“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撞死一条过路狗这件事,一旦曝光, 再经过媒体的编排和发酵, 会给集团带来一定的负面形象。就是他个人,也会被网民炮|轰死。   网络如此发达,他亲眼见识过网友喷人的能力。发现现场竟然没有人愿意帮自己说话, 他虚张声势的将矛头指向陆汀和林归。   “他们在撒谎!他们是骗子!”肇事者快速在脑海中搜刮说辞,“他们肯定事先做过调查,被拖出去的林南,我的事情也……”   “所以你是承认自己故意用车撞死了一条狗?”林归冷漠地打断他, 下巴扬起, 嘴角的看似压着却又像是在笑。   感觉对方是在讥讽自己, 肇事者却无法张开嘴骂回去,因为他意识到, 自己在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有女性股东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听说你最近投资的项目赔了不少,林老四,自己过得不如意也不该发泄到小动物身上吧。”   “以前我听你儿子说,家里养的猫突然就病死了,该不会也是你干的吧。”   “我也听说了,还有你们家养的小鹦鹉,好端端的突然就飞走了。会不会也是……”   三个女人一台戏, 三言两语就把肇事者逼得愤懑。   “我没有!”他嚎叫道, “我没干过那些事情!只有这一次, 只有这一次……”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 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这些言语无法伤害他的根基, 可是会让他觉得丢人,尤其是在本家面前。   林兆琛作为掌权者,多的人看他笑话,但也多的是人愿意附和他。如果他因为这件事对自己有了坏印象,甚至当众对他表现出排斥,他往后很难在族里混下去。   肇事者突然抬头,愤恨的盯着陆汀,转而又看向林归。   就是因为他们!   林兆琛微微皱眉,怕他突然发疯,正要叫保安来,就见陆汀做了类似于抚摸小动物脑袋的动作。   一股气流从腿边掠过,有东西从旁跑过。林兆琛惊讶地低头,发现落在脚边的一张废纸上多了一个被踩踏过的小脚印。   “啊!”肇事者突然大叫,身体往后仰到,随着椅子一起砸到了地上。他抱着自己的一条腿,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小腿下方出现了一个渗血的牙印。   胆子小的女人捂住了眼睛,胆儿大的人亲眼见证,肇事者的小腿上的肉,被一张无形的嘴生生撕了下来!   “有东西在咬我,快来帮忙啊!”肇事者吃痛地叫喊,疼的脸色惨白,小腿上的缺口被一条粗粝的舌头舔过,越来越疼,简直是地狱一般的折磨。   “我错了,我不该故意撞你!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   “我回去就把你的尸体找回来,送去陵园埋了,别,别再咬了……”   痛苦挣扎间,胳膊上,另一只脚踝上,又多了两个牙印,同样都在流血,只是对方不知为什么原因,不再撕扯他的皮肉。   林兆琛悄悄问陆汀:“那只狗还在吧,能先把人拖出去吗?”   陆汀走到肇事者身旁,弯下腰,双臂虚环,把什么抱了起来。随后几个保安进来,把瘫在地上无力起身的人拖了出去。   陆汀把狗放回地上,回了会议室,门刚合上,外面就再次响起求救声。   林家本家分支加起来人口众多,为了表面上的光鲜,他们将各自的黑暗面藏得很好。林兆琛深知他们的痛脚,笑了笑,“我听说,最近xx拍卖会上有一条手链,和几年前三弟妹拍下来的那条很像……”   被点到名的人心头一哽。   近来他们一直暗中计划收购森源散股,因为缺少现金,便托人把几件稀世珠宝放到了拍卖场上。   看着林兆琛别有深意的眼神,老三下意识攥紧拳头,祈祷着自己的腌臜事千万别被当中翻出来。伙同外人一起收购自家股份,是大忌,若是被全族知道,他会被除名的!   “我还有事情,股权让渡书我马上就签约。”那人说完,连看也没看内容,直接签下大名匆忙走了。   坐在他身旁的人探身瞅了一眼,让渡了百分之一点五的股份。   算不得大出血。   有人心里不放弃,还像在反抗,可又担心林归继续揭露他们的秘密,也怕林兆琛手里真的握有他们干过龌龊事的证据。   “我也愿意签字。”   有了第一个妥协的人,第二个,第三个也跟着签了字,就当花钱消灾。轮到本家三父子的时,他们直接将手里一半的股权让给了林归。   在律师的协助下,林归完成了最后程序。   大家最后偷偷在心里一算总账,林归手里的股份竟然是全族上下最多的。林兆琛是不是疯了,往后就是替林归打工了!   “最大的股东成了林……”发话的人看向首座,恰好,男人撩起眼皮看过来。   对方身上散发着某种上位者独有的威慑,他硬生生咽下话,郑重的换了称呼,“最大股东成了先生,那董事长的位置,还有其他任命是不是也有所变动?”   林兆琛看了眼林归的脸色,照样还是那副家主风范,“一切照旧。”   别以为他不知道,小叔牛皮糖一样跟去小婶公司上班,就是为了守着媳妇儿,哪里有闲工夫料理森源这一摊子。   夫妻俩蜜里调油的时间都不够,他们这些 做晚辈的无能,没办法帮忙就算了,可不能拖后腿。   散会,林兆琛带着林归直接去了顶楼的办公室。   陆汀靠在沙发上,又想起刚刚那只呜呜哀鸣的小狗。林之炎让秘书小姐送来一些茶点,替陆汀倒了一杯清茶。   他看了眼正在向长辈介绍集团业务的父亲,低声对陆汀道:“贺总的心广传媒和康家一直有密切往来。”   陆汀回过神,“什么?”   林之炎:“第一期的录制地点,是黎双选的。包括你们即将开始的第二期,幽灵古堡。”   “林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陆汀坐正,神色也认真起来。   “从康氏总裁办买的消息。”林之炎没想揽功,“林之风找人搭的线。”   说曹操曹操到。   林之风进门时手里拿着新得来的消息,他走到陆汀面前,从牛皮纸袋里倒出一张文件。   “黎双之前跟你有仇?”林之风仔细瞧着青年的眉眼,无论哪个角度看,都觉这是一张面善的脸。   “没有。”陆汀也纳闷,他将几张文件细看,指尖越收越紧,“康成明对黎双的宠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林之风上楼时,已经忍不住草草看过,耸耸肩道:“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宠了,这是无限溺爱。”   资料显示,最初要求投资心广传媒的人是黎双,她那天突然去了公司,不过几句软话就成功让康成明心甘情愿地掏钱。   看出未婚妻对“惊悚之旅”很看重,他甚至在自己办公室的隔壁新开辟了一个办公点,好让黎双可以陪着自己“坐班”。惊悚之旅的所有拍摄内容,在摄像头反馈到监视器的下一刻,就会被贺总打包发给黎双。   黎双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幕后老板,监视着所有人,但她并没有指点江山,始终保持沉默。   林之风弹了弹几张纸,“卖消息的人还附赠了一条,她说,黎双不太正常,每次收到实时拍摄内容后,都会一边看,一边笑。”   “我们录得不是喜剧综艺吧……”陆汀无语道,“所以,应该是某些惊险刺激的画面让她感到兴奋。”   “康成明结婚那天我们没去,但是在这之前,我在宴会上见过几次黎双。”林之风性格较哥哥更活跃,经常参加各种宴会,“黎双给我的感觉是很安静的,不像个喜好恐怖的女疯子。”   陆汀:“人本身就是变化多端的生物,只是有些人的变化是由内而生,有些人,则是因为外部干扰。”   短暂的接触中,他无法对黎双做出判断。   林之炎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不如找机会举办一场宴会,把康成明和黎双一起邀请过来。”   陆汀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好,麻烦林大哥了。”   林之炎笑着摆摆手,小事一桩,称不上麻烦。更何况,他挺喜欢和陆汀相处。不只是自己,就连父亲也是。   这么想着,转头朝办公桌的方向看了眼,林之炎不禁出神。   父亲大概也只有在那位面前,才会露出放松坦然的神情吧。那是晚辈对长辈的一种依恋,无论年纪几何,家族如何变迁,他父亲对先生的崇拜和感激从来没变过。   林之炎很喜欢现在的大家庭,不像从前只有一家三口,吃个饭不言不语,没滋没味。   另一边,老人由孙儿搀扶着坐进车内,他费劲地扭身看向那栋巍峨的大楼。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仍然无法从见到林归的震撼中走出来。   青年看了眼爷爷,好奇道:“爷爷,他真是已经死掉的那位?我以为鬼只有虚体,他是怎么办到拥有实体的。也不知道刚刚走出会议室时,有没有人碰到过他。”   老人不明所以的看向他,青年道:“看看他的身体有没有温度啊。”   老人呵斥了一句,“胡闹!我不会认错,他就是林家的小少爷,等回去,我给你看照片。”   早在林家小少爷暴毙后,林家就毁掉了所有与他相关的物件。老人手里的照片,是机缘巧合留下的。   那时候他已经四十多岁,被父母托关系送入本家,当了一个小小的园丁。   照片是当时的林家大少拍花园造景时,无意间将坐在花房看书的林归纳入了镜头中。   大少爷不喜病恹恹的小少爷,照片洗出来后嫌晦气,直接就扔了。   他从垃圾桶中捡起照片,看着花房中姿容优越的男人有些好奇。在佣人们的眼中,林归就是被关在塔楼中的精贵鸟雀,谁都不能碰。   同样的,佣人们也都知道,这只金丝雀活不了多久。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偷偷藏起了照片。   到了家,老人由孙儿搀扶着,从一本老书中翻出照片。很奇怪,照片没有发黄发霉,黑白色彩中,花房中的人脸异常清晰。   接过照片的青年微张着嘴,是他,居然真是他!   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要从同一个家族中,跨越几十年光阴找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是不可能的。   除非,当年病死的小少爷,真的回来了。   “这,这……”他忘了自己要说是什么,拿着照片的手势改为了捧,生怕自己的唐突被远在十几公里之外的男人知道。   老人拿过照片,想起见到林归之前,心里那一通狂妄的话就后怕。   还好,还好自己对林归记忆深刻,没在会议上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按住青年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说,“那点股份拿走就拿走吧,这是林家应该 孝敬他老人家的。往后见了那位先生,尽量远离。如果非要近距离接触,那就恭敬些,别学那些个没眼色的自掘坟墓。”   “我知道。”   “还有他身边那位。”老人微眯起眼睛,“之前林董事长说过,陆鸿畴在死前给先生定了冥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爷爷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青年的保证就是老人的定心丸,从见到林归那张脸起就一直没底的心,算是踏实了一些。   “爷爷,有件事……”青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老人皱了皱眉,他阖着眼睛道,“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您上车后,我在车边接了一通电话,您还记得吧?”   “记得。”   “那只狗,真的存在。林威跟我说,散会后他们不信邪,托人调了出事地点的监控,发现真的撞死了一条狗,而且尸体现在就躺在草丛里。”青年忽然毛骨悚然,“爷爷,那两位先生,他们到底是什么?如果林……先生不是活人,那那位姓陆的呢?听林威的意思,那只狗已经跟到医院去了,一直守在病床前,看样子是要给自己报仇。”   “孽债,欠了就得还,那人活该。”老人轻轻嗤笑一声,忽然觉得很累,这种疲惫感从前几日就有了。只是今天,精神头突然好转了。   “不管那两位是人是鬼,都不是我们能置喙的,小恒,祸从口出。”他长长舒了口气,无力的挥手道,“出去吧,我累了。”   老人坐在躺椅上,面朝着窗外。   林归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本家宅子,去了外面做小生意。听闻林家小少爷暴毙时,他着实惊讶了许久,那样精致漂亮的人,他都还没有机会跟他说上话,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死前能再见到林归,能得他唤一句自己的名字,也算是意外之喜。   想起什么,他睁开眼睛,拉了拉一旁的铃铛。立刻,就有佣人进来。老人对她说:“把林恒给我叫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不一会儿,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孙子再次走了进来,他蹲在摇椅旁边,握着老人的一只手。   “爷爷,怎么了?”   “小恒,林家各个分支碍于林兆琛暂时妥协,不代表他们会一直强忍。你记住,不管是谁找你合作对付本家,你都要拒绝。”仰仗本家的鼻息过了这么多年,许多人早就受够了,偷偷买入散股的人,想要勾结他人掠走森源人何止一个两个,老人怕小年轻经不住诱惑,犯糊涂,“咱们借了小少爷光才有今天的荣华富贵,要记恩。忘恩负义,是会遭报应的。”   林恒紧紧握着爷爷冰凉的手,这一番对话像极了交代后事,他心头不安道:“我都听您的,您先别激动。”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明亮的光了。   他摸着孙子的头发,笑着说:“能在死前见他一面,我是高兴,小恒啊,爷爷高兴。”   林归守护的是整个林家,最初创业时,他吃了多少苦,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那不是他运气好,是林归气运强盛,死了也能庇佑族人。   老人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搭在腹部,“你出去吧,爷爷想睡会儿。”   当天夜里,这栋宅子里传出悲痛的哭声,老人没有迈过一百岁,安详地死在了椅子上。   医生说,老人是时间到了,没有病痛,只因身体器官老化。   是喜丧。   丧礼没有大办,在老人过世的前一个月,他就写好了遗书,说是想要走得安静一点,不要吹吹打打。   后人们一一照办,直到第三天下葬,本家那边才得到消息。   林兆琛亲自过去看了眼,林恒巴巴望着他身后,“先生没有来吗?”   “来了,在外面车里。”院子里请了人做法事,林归不适合出现,倒不是怕,而是单纯的不喜欢。   林兆琛又道:“你们选的那块地,先生提前帮你看过了,位置不错。”   林恒越过林兆琛,对着汽车停靠的方向鞠了一躬。林兆琛没有多留,上完香就离开了。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过来。   “林恒,你什么时候跟本家走得这么近了,林兆琛居然亲自过来,这是给足了你们家面子。”说话的是世交家的公子,纨绔一个。   林恒:“爷爷是族里最年长的老人,论辈分,林叔得叫爷爷一声叔。他来并不奇怪。”   “切。”纨绔撇嘴,被着不冷不热的语气搞得很没面子。   林恒走到棺材前,隔着缝隙看向里面安静闭目的老人,爷爷走得很平和,他的脸不像是有些死人那样僵硬的拉着,而是带着一丝很浅很浅的笑。   周五这天,李骞收到了陆汀的请假条。   “下午?”他捏着请假条,突然想起什么,“你们今天下午就要出发?”   陆汀:“下午的四点的飞机,李哥,你之前可是答应了我今天可以提前走的,不能反悔。”   李骞把陆汀当朋友,当弟弟,当财神爷,自然不会反对,他拿笔签名,完了又不放心地问道:“要我开车送你们吗?”   陆汀:“不用,有车。”   李骞默了,有林归在,陆汀不用坐他的小破车。他手肘往桌上一压,脖子往前伸,做贼似的悄声问:“林归到底什么情况,林之炎居然叫他先生。”   陆汀:“就那样呗。”   “说了等于没说。”李骞翻了个白眼,酸溜溜地开玩笑,“算了,豪门的事我们普通人知道得越少越好。”抬腕看了眼时间,抓紧时间又问,“万一曹敏回来了怎么办?咱这大楼的事情还没结 局吧。”   陆汀拿过请假条,准备交给负责人事的小姑娘,“如果她能让曹金祥和徐艳萍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事情很快就能结局。”   李骞:“就这么简单?”   “嗯。”陆汀解释道,“如果曹金祥真是个冷心冷肺,可以抛弃养母恩情的人,他不至于连年噩梦,不敢回国。我猜,他们之间应该有误会。说开了,徐艳萍自然会安心离开。”   李骞:“可是谁来主持会谈工作呢,我可不敢晚上留在公司。”   陆汀想了想:“稍等。”   他匆忙回到工位,手臂越过徐晓雯,将请假条递给她旁边的同事。宋煜像嗅到鱼的猫似的,迅速从电脑前抬头,“你要请假?”   陆汀:“录节目。”   另一张桌上,汪彭泽已经跃跃欲试,摩拳擦掌,“陆哥,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林归也从自己办公室出来,西装随意搭在手臂上,将手腕递到陆汀眼前:“帮我换一下。”   陆汀送的袖扣他怕丢了,出门在外必须换上其他的。   陆汀无奈地替他解下来,又换上另一副,心里吐槽他一个大男人也太爱了吧。   节目组的车停在楼下,贺总把电话打到汪彭泽手机上,催促他们快一点,因为去机场之前,还得送两位祖宗回家拿行李。   陆汀拍拍男人的手背:“好了。”转身,红绸包裹好罗刹木雕,送去了李骞办公室。   李骞当即从办公桌后跳起来:“你把它送进来做什么!”   陆汀揭开红绸,露出罗刹的两张脸,“会谈工作由她来主持,不用你出面。”   话说到这份上,李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之前说这玩意儿会发出诡异笑声,看来是真的。他哭丧着脸道:“那也不用放在我办公室吧。”   陆汀:“她有点调皮。”   李骞差点流泪:“……所以呢?”   陆汀:“我给她从淘宝买了一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地址填的公司,现在正在派件。”   李骞一脸问号。   陆汀在木雕头顶拍了拍,以示警告,对李骞道:“你帮我收一下,然后摆在她面前。哄好了,她就不会淘气了。”   李骞心里咯噔一声,合着木雕里住着的是一只女鬼吗!   他慌了神,忙不迭地想要拒绝,刚追出门,在楼下等得暴跳如雷的贺总就亲自上来催了。陆汀冲李骞摆摆手,一边走一边鼓励道:“李哥,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李骞很想说,虽然我是男人,但是此时此刻,我真的不行。   阔别几日,贺总的态度比之前更好。   他从小道听闻林归参加了森源的股东大会,虽然不知道会议内容,但他知道,只有在集团内有一定分量的人,才有资格参加那种高级别的会议。   “林先生,您和陆先生这边请。”贺总拉开车门,弯着腰笑盈盈地请人上车。   林归等陆汀上车后自己才坐进去,汪彭泽端着摄像机跟上,刚好拍到陆汀打开笔记本。   笔记本上稀疏地写了一些字,笔迹潦草,未免泄露和幽灵古堡的信息,镜头只是粗略晃过。   贺总从前排递来两个领夹话筒,示意陆汀和林归戴上。   目光扫过白底黑字时顿了顿,他笑着道:“陆先生,古堡我们已经做过初步调查,并且派人进去住了两天,一切正常,所以绝对不会出现像幸福医院那样的意外。”   “我先介绍一下基础情况吧,古堡的第一任主人叫菲尔德,是著名跨国企业的负责人。因为长期定居华国,便斥巨资建造了菲尔德古堡,一住就是三十年。从居住到离开,菲尔德一家过得很愉快。”   这些内容,陆汀已经查到了,就记录在笔记本上。令人意外的是,贺总竟然舍得把相关信息告诉他。   感觉到青年的眼神中的深意,贺总讪讪一笑。表面奉承,实际上是在打探,“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林先生是森源的董事,有得罪的地方,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以为林归是远房亲戚的时候,贺总成天“你”,以为林归是董事后,又成了“您”,陆汀没见过这么随风倒的墙头草,脸朝着窗外翻了个白眼。   他把脸转回来,对贺总道:“转回正题吧,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   贺总忙说:“陆先生,菲尔德将古堡卖给史先生一家之前,还卖给了一个人,这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   陆汀:“谁?”   贺总:“姓申,申力矿产你应该知道吧,就是他们家。申家买下古堡后只住了半年,当时菲尔德一家急着回国,而申家因为手里资金暂时吃紧,就只付了定金,并且在经过菲尔德的同意后,申家先住了进去。”   “说起来,申家挺赖皮的,住了半年后,他们突然说房子不合适,不要了。菲尔德不得已,只能再次来华处理古堡售卖的事。这一次,买家是我们的委托人史洪史先生。”   “等等。”陆汀抬手打住,“什么委托人?你又搞什么?”   “一种出其不意的新模式,这样才能留住观众嘛。”贺总理亏,心虚道,“现在节目不好做,得期期有亮点才有收视率。”   进了狼窝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只能静观其变。陆汀合上笔记本,无奈道:“既然有委托人,自然该有承办人,承办人指的是这次的节目嘉宾?” 第117章   商务车到了机场, 这期的嘉宾碰头。   秦岳不乐意来,但他没办法,他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的违约金。他托着自己的宝贝相机, 憋着火坐在候机室里,见到陆汀和林归毫不意外。   不怎么走心的抬手打了个招呼, 两眼一瞪, 恨不得把贺总身上戳出两个黑窟窿。   贺总面上再怎么镇定,心里也是苦哈哈的。上次的事给他留下了不少阴影,可经费已经烧出去那么多, 节目不推进下去就得给康家赔钱。   说到底, 所有人都是逼不得已,被赶上架的鸭子。   “我保证, 这次去的地方很安全。”   “安全指的是没听说过有人死在那里?”秦岳讥讽, 如果这么算, 那的确比幸福医院这种光是谣言就沾满血腥的地方“安全”多了。   贺总讪讪的闭嘴,偷偷看了陆汀一眼, 发现那位也正盯着自己, 连忙转头去找另一组嘉宾。   不一会儿, 一个身着超短裙的, 留着黑长直的女生迎面走来, 手里把玩着一副卡牌。   她嚼着口香糖停到贺总面前,点头致意, 随后转身坐到陆汀身边, “你就是陆汀?我研究过你的节目, 你能看见鬼, 对吗?”   香甜的气息裹着热气扑向耳朵, 陆汀还没来得及让开, 林归已经将他拉走,高大的身躯挤入,如同一座高山屏障般将两人隔开。   女生探身往前,细长的胳膊伸向陆汀,做了个握手的姿势:“我叫章诺,立早章,诺言的诺。”   自我介绍时她的声音没有特意压抑,陆汀听得一愣,有点粗,有点哑,是很中性的声音。   章诺冲陆汀挑挑眉,对他无声说了三个字:“我,男的。”   陆汀:“???”   章诺啧了一声,起身绕过林归走到陆汀面前,他蹲下,仰着脖子给陆汀看:“你看,有喉结。”   陆汀:“……”录个节目也能遇到女装大佬,受教了。   章诺的身材除了胸前很平,毫无违和感。要不是他自己说出来,陆汀打死都不会信。   瞧着陆汀呆傻的样子,他轻嗤一声,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他掸了掸裙子站起来,抱着胳膊斜眼看向林归,“这位哥,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他女装经验多,没有人比他本人更清楚了,这个男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发怔,而是戒备,护食一般将陆汀给挡在身后。   章诺摸了摸下巴,“你们是一对儿?”   陆汀地脸噌地一下红了,是,也不是。他望向林归,男人竟然没有反驳,而是模棱两可道:“随你怎么想。”   这不符合小叔叔的行事作风!   那头,贺总两手在空中击打,“徐音音已经到了,大家集合,出发。”   陆汀将之前的问题抛到脑后,发现徐音音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对面,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齐腰的大波浪做过护理,柔亮柔顺,面容似乎做过保养,比上次看到的还要秀美白皙。   她的视线从陆汀和林归脸上略过,停在章诺脸上。   贺总忙对她介绍一番。   徐音音冲着章诺颔首,眼帘一垂,就扭头去跟徐乐乐说话。   陆汀发现,徐乐乐全程闷闷不乐,对于这次的行程态度冷漠,没有期待,没有排斥,更多的是麻木。   换了登机牌,没等候多久,就该登记了。   除了徐音音、陆汀,林归坐的公务舱,其他全是经济舱,包括贺总自己。   徐乐乐看着远处窗外的白云,轻轻叹了口气,秦岳摘掉眼罩看向他,“我怎么瞧着你不太高兴。”   “没有。”徐乐乐嘴唇弯了弯,笑得敷衍。   秦岳瞥了瞥嘴,转头去找汪彭泽,却见那人正戴着摄像机,从他面前走过。他急忙站起来,“喂,你去哪儿?”   “我找工作人员升舱了,去找陆汀。”   “……”秦岳张了张嘴,落寞的坐下,果然是 富二代,一个不爽就花钱找舒服。羡慕。   徐乐乐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一脸疲惫的仰头往后靠着,开始闭目养神。   汪彭泽进入公务舱的时候,恰好和朝后排看去的徐音音对上视线。女人傲慢的移开目光,毫不遮掩地盯着陆汀的脸细细观察。   林归抬眸,大掌抚上青年的脸,将他的脑袋压向自己的肩膀。前排的椅背,将青年的脸挡住,只露出一点头发尖。徐音音这才放弃,重新坐好。   她旁边的男人摸了摸胳膊,觉得这女人的眼神有点邪乎,他嫌弃的“嘶”了一声,将毯子往身上拉了拉,侧着身子连朝向窗外。   徐音音刮了他一眼,不悦的抿紧嘴唇。   贺总只替他们三人升舱,足以说明,除自己之外,他对陆汀和林归也十分看重。徐音音知道,节目组偏向自己的天平,正在往另一边倒去,这像刺一样扎在她胸口,不是很疼,但很让她膈应。   她以为,自己的能力是独一无二的,自然也该受到独一无二的对待。   可惜现实告诉她,你并不特殊。   徐音音强忍着各种情绪,整整不痛快了一路。下了飞机,贺总前脚去了卫生间,她后脚就跟上去,把人拦在男卫生间外面。   来往路过的人很多,说话不方便。   贺总无奈道:“去那边聊吧。”   两人逆着人流往上走,转弯,进入一片安静地带。   贺总知道这是个功利心很重的女人,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对陆汀和林归的态度转变这么大?”   徐音音:“是。”   “林归是森源的股东,这件事你恐怕不知道吧。”贺总道,“你说我该不该供着他,至于陆汀,那两人就算现在不是一对,未来也会是一体,当然不能像之前那样怠慢。”   “那我呢?”徐音音质问,“之前那些偏向我的舆论,公司为我造的势,是不是都要没了?”   贺总:“这个你放心,你现在人气很高,该给你的不会比之前少。只是除了你之外,陆汀和林归不会再受到打压,剪辑方面会做到不偏不倚。”   原本倾向于自己的所有资源,如今一分为二,这种落差不用想象就知道会有多大。   举个简单的例子,曾经吹她捧她,帮助她的水军,会划走一半去吹捧陆汀和林归。   凭什么?就因为他们有钱有权吗?   徐音音心里咆哮,脸上一派平静,“我知道了。”   贺总松了口气,他最怕女人不依不饶了,“说完了就快走吧,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古堡。”   幽灵古堡是当地的打卡圣地,白天对外付费开放,到了夜晚,因为种种谣言人们对它避而远之。为了节目录制,节目组特意向史先生支付了包场费。   说这件事,贺总心里挺无语。   这位史先生也是个奇才,生意亏损等着卖房周转,却不愿意免费提供古堡给他们调查。贺总搭了嘉宾,还得搭钱。不过最后如果真能将古堡调查清楚,让史先生成功把房子卖出去,第二期的收视数据一定会很好看,而且史先生也答应,到时候会给节目组一笔不菲的佣金,这笔钱贺总不会独吞,而是将它放进奖池中。   古堡大厅中,贺总向大家坦白了这些始末。   徐音音靠在椅子上,负责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古堡管家就站在她身边不远。管家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穿着西装三件套,手里戴着雪白的手套。她的手中,铜钱随着拇指的动作在几根手指间翻转。   不会有人知道,她身后站着另一个“人”。那是她的依仗和底气,也是她实力的一部分。   徐乐乐虽然看不见,但他感觉灵敏,只要一想到姑姑就在自己附近,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想要远离,却不敢。窝囊废指的就是他这种人吧,怕这怕那又不敢反抗,只能像一只可怜的困兽,自我拉扯。   “贺总。”陆汀举起手,示意要发言。   贺总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汀:“您说,史先生是委托人,那在调 查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和委托人见一见?”   贺总:“史先生就住在市里,明天一早我会把地址给你们。”   章诺理了理裙子,抬头用大眼睛望着贺总:“贺总,我们的录制时间有限,他如果自愿过来,或许能帮我节省一些路上来回的时间。”   贺总耸了耸肩:“这件事我跟史先生提过,但他不愿意。”   秦岳放下自己的宝贝相机, “怎么,因为害怕?”   贺总干笑,没说话。   史先生请节目组入驻的目的很简单,一,的确是像他说的那样,希望节目组能帮忙解决问题,成功卖房。   二嘛,陆汀觉得史先生对自家豪宅闹鬼半信半疑,期盼能借着惊悚之打破传闻,让大家知道这栋房子很安全,吸引那些有钱人买下。古堡能留存至今完全是历史遗留问题造成,按照当前的社会情况,要想在这种地方买地建房,绝无可能。   否则,除非是傻子才会将想要卖掉的“鬼宅”推到公众视野下,这不是宣传,这是在赶客。   “调查方向和具体方式,由你们自由决定,我们这边不会干涉。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大家自由活动吧。”贺总说完就退回到监视器所在的房间。   这是他特意为自己挑选的,整个古堡中,唯一可以全天晒到太阳的屋子。   因为游客可以进来参观,室内环境还算干净。并且在史先生的同意下,管家已经替大家换好了崭新的床单被褥,条件比上次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房间和上次一样,按照嘉宾组分配。   陆汀和林归住一间,章诺和秦岳一人一间,徐音音和徐乐乐姐弟俩住一间。为了避免男女性别造成的不方便,贺总特意命人在徐音音和徐乐乐的床铺之间,加了一道隔板作为墙壁,隔出两个“太空舱”。   即便这样,徐乐乐也不愿意踏实住下。   四个房间紧挨在一起,两两相对。期中一间的争吵声刚响起,住其他三个房间的人就都听见了。   第一期录制结束,到这一次汇合,徐乐乐已经五天没和姐姐住在一起了,哪怕是今天这种特殊情况,他仍旧不愿意。   他害怕,怕晚上醒来,会看到第三个人坐在自己床边,也怕半夜被鬼魅魇住,醒不过来。   徐音音意识到两人的争执声音过大,放低了音量:“你不能去其他地方住,这样所有人,所有观众的都会知道你我不和!”   “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我也不想来……”   徐乐乐小小的嘀咕声还是被徐音音听到了,她冷哼一声走到徐乐乐面前,阴鸷的眼神令人生出一种恐慌,徐乐乐下意识地要往后退,被徐音音攥着胳膊重新拉近。   女人的鼻尖几乎贴近徐乐乐的鼻尖,带着些许凉意的鼻息喷到了他的嘴上,有种怪异的濡湿感。徐乐乐心头一颤,恐惧的低叫出声。   徐音音被弟弟的排斥刺伤,脸色无比难看,她恶狠狠地睁着眼睛,一字一句道:“徐乐乐,我们是双胞胎,你忘了吗?我们从生下来就被绑在一起,往后你也逃不掉。别想走,我会让姑姑看着你。你要是敢把这次的录制搞砸了,别怪我跟你翻脸。”   徐乐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没有深想徐音音生气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听到“姑姑”两个字他就已经吓得腿脚发软。对姐姐的怨气和不赞同,被深深地害怕压抑住了。   他吞咽了下唾沫,着急点头,心里祈祷着录制快点结束,他现在只想逃,逃离越来越让他看不懂的姐姐。   秦岳往前伸了伸脖子,什么也听不见了,叹了口气。此次见面他就发现,徐家姐弟俩间的气氛很僵硬,不像姐弟,更像仇人。   刚刚的争执声听得不清楚,但也能判断出,两人在去留问题上产生过分歧。   他叹了口气,要不是没钱,他也不想来的。退回房间时,秦岳抬眸,发现对面的门留着缝隙,一个人站在后面。   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个男人,昏暗的光模糊了他的五感和下半身,显得眼眸阴沉。下一瞬,眼花了似的,那扇门竟然又变成了敞开状态,新嘉宾章诺穿着小短裙站在那里,正偏脸偷听隔壁的墙角。 第118章   “看什么看, 没见过美女啊。”章诺翻了个白眼,转而想到什么,对秦岳勾勾手指。   秦岳茫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这里就我俩, 除了你还有谁?”章诺娇嗔,笑嘻嘻地催促, “快点,我有话要问你。”   秦岳是个摄影痴, 上学时把拍照当爱好, 工作了将拍照当工作, 所有男女在他眼里都只是配合拍照的“模特”。可是今天不是在拍摄现场, 眼前的女人也不是可以被他随意摆弄的模特,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尤其, 对方还这么自来熟。   “我刚刚看到你房间里有个男人。”秦岳吞咽着口水,小心翼翼观察章诺的表情。他身后的三号摄像师扶着机子的手一愣, 他的镜头一直黏在嘉宾身后, 可是什么也没拍出来。   录制正式开始之前,贺总跟他们保证过, 这次的古堡之行就算真有鬼, 也绝不会像幸福医院那样生猛。大家安心拍摄,回去后有压惊费。谁知道, 这才刚开始,鬼就冒出来了!   摄像师忍不住担忧,伸手戳了戳秦岳的肩胛骨,吓得秦岳跳起来,转身回头看向身后。   看到摄像师僵在半空的手指, 他松了口气, 拍着胸口说:“哥, 人吓人能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摄像师:“抱歉啊秦先生,我只是想问问,你刚刚真的看见那啥了?”   “看见了。”秦岳在大脑中快速复盘,万分肯定,刚刚没有看错。   章诺请嗤一声,“真胆小。”他失去了耐心,迈过走廊一把揪住秦岳的胳膊,直接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门,将三号摄像师挡在了外面。   隔壁房间里,徐音音和徐乐乐不甚清晰的争执已经结束,而陆汀和林归的房间里一点声响也没有。暗红色的地毯铺满走廊,尽头光线昏暗。   气氛微妙,摄像师怯生生地看了眼章诺的房门,退回到秦岳的房间。   古堡中,四个房间的布置大同小异。   水晶吊灯,富有古典韵味的木床,地毯,放于窗边的床榻。除此之外,还有单人卫生间。秦岳有点害怕看到章诺,他总是觉得,那个男人可能附在章诺身上,便见目光放于周遭,来来回回将整间屋子打量了五六遍。   章诺这时候的耐心又变得很好,他翘着二郎腿,单手撑着腮,眼皮撩起间带着几分妩媚。   秦岳头皮发麻,要不是角落里还蹲着一个摄像师,他真想拔腿就跑。咬了咬手指,他鼓起勇气抬头对章诺道:“我刚刚没骗你,真的看见你房间里有个男人,看不清脸……你别不信,我的眼睛能看见鬼。”   “我知道。”章诺落在腮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点了点,“你有阴阳眼,徐音音会用铜钱起卦,而陆汀和林归,暂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能力。”   秦岳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古怪问道:“既然你相信,为什么不害怕呢,你就不怕那个男鬼对你做什么?”   “他能对我做什么?”章诺好笑的盯着对面,秦岳这人胆子这么小,偏偏又生了一双阴阳眼,这些年不知道过得有多可怜。   秦岳心说,万一偷看洗澡呢,万一钻进被子里跟你一起困觉呢,不管哪一个都很恐怖好吧。但他不好意思把这些说出来,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吓唬你。”   章诺哈哈大笑,忘了要伪音,爽朗中带有男性特有豪放的笑声,把秦岳给听傻了。   “抱歉,忘了要淑女。”章诺适时闭上嘴,指尖按住嘴唇,冲秦岳略带歉意的微微一笑。   秦岳愣愣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具体说不上来。秦岳向来粗枝大叶,没将这点小细节当回事,“你把我叫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就看看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章诺起身,大长腿踩着高帮帆布鞋,围着秦岳走了一圈,指尖点着秦岳的额头,鼻尖,又略过嘴唇,最后,指尖停在他的眼位,“左眼睛虹膜有点泛红,看到鬼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吗?”   女人的气息喷在自己的嘴唇上,秦岳的心疯狂乱跳,心说新来的嘉宾怎么能这样!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他急忙后退,别开脸提醒道:“章小姐,有摄像机在,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下自己的言行。”   章诺故作惊讶道:“抱歉啊,忘了摄像师还在。”   摄像师又往角落里顿了顿,你们就当我是空气好了。其实这幅良家妇男被豪放女生调戏的画面,还是很可的。   秦岳一听这做作的语气就来气,有种刚被戏弄的感觉。他压着火气站起来,“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章诺没有留人的,散漫道:“慢走不送。”   秦岳:“……”   咔嚓一声,房门被关上。章诺转头走到摄像机前,问摄像师,“你拍过他眼睛的特写吗?那对眼睛真漂亮。”   摄像师被突然怼近的脸吓了一跳,老实的摇摇头。   章诺“哦”了一声,转身进了卫生间,不 一会儿,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摄像师耳朵通红,心说这个女生很辣啊,上厕所毫不避讳,怎么可以连门都不关!   关于新嘉宾的资料,下面的人一概不知,他们贺总的原话是,要给观众一个惊喜,绝对眼前一亮。   秦岳回房间待了几分钟,坐立不安,带着摄像师去了斜对面陆汀房间。   房间里,陆汀正盘腿坐在床上擦头。他打开门把秦岳请进去,瞧他一脸哭丧,问道:“怎么这副表情?”   想起对方那双特殊的眼睛,陆汀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刚来你就看见了?”   “嗯。”秦岳简略的说了下情况,然后着重吐槽章诺,“一个女生怎么能在陌生男性脸上摸来摸去!而且她在来之前肯定做过功课,除了你和林先生,对其他人有一定了解。我感觉她不像是单纯来参加节目的。”   陆汀的重点在前面:“一个女生……?秦岳,你没觉得他和普通女生不一样吗?”   秦岳:“太豪放,不懂得男女有别。”   陆汀:“不是这个,是……”   刚要开口,手机震动了。他拿起来,屏幕上是贺总发来的信息,让他不要将章诺的性别告诉第三个人,这是节目组给大家藏的“惊喜”。   陆汀:“……”就怕到时候只有惊,没有喜。   “是什么?”秦岳眼巴巴地等着,却见青年摇了摇头,用一句“没什么”敷衍了过去。   他有点不甘心,想再问一问,安静的房间突然响起敲门声。   古堡管家敲开四个房门,站在走廊中央对大家微笑:“诸位来宾,晚宴准备好了,请随我去餐厅用餐。”   古堡里没有空调,特殊的石头构造让内部冬暖夏凉。陆汀庆幸自己带了外套,他裸|露的胳膊裹紧长袖中,问林归:“你不冷吗?”   林归:“不冷。”   男人穿着单薄的衬衣,下摆束进皮带中,干练的装扮衬得他越发肩宽腰窄,身材精壮。   走在最后的章诺翻了个白眼,“不是不冷,是骚包。”   走在他前面的秦岳道:“什么?”   “我说,雄孔雀开屏。”章诺的话刚落,最前面的林归忽然回头,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   章诺一愣,拽住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秦岳问:“他耳力一直这么好?”   “谁?”秦岳茫然。   章诺叹了口气,这人跟个傻子一样,到底是怎么安然活到现在的。他抬手揉了把秦岳的头发,“没谁,让你好好走路,别回头看我。”   秦岳:“你闭上嘴我就不会看你了。”   章诺啧了一声,秦岳急忙小跑冲到了前面,跟陆汀走在一起。   徐音音看着那道新来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比起她这个“老人”,新来的更受欢迎,跟谁都能说得上话。   餐厅里,精致的菜肴已经上桌。   偌大的空间里,管家静静立在一处墙角。顶部的吊灯因为距地面太远,光线被削弱,显得室内色调沉闷。再配上暗红色的长桌和椅子,总给人一种很沉重的历史感。   管家微微俯身:“诸位愉快用餐,我在外面候着。”   管家脸上的带着刻板的笑容,行为动作略显僵硬。   听贺总提起过,这位是接受过菲尔斯先生家里那位老管家的悉心教导的,他应该非常熟悉管家的工作流程与内容,不应该是这种表现。   陆汀切开牛排,里面的血瞬间流出来,整块牛排只有表面那一点是熟的,嫩肉混着血水,散发出一股腥味。   陆汀吃不下去,抬头看向其他人,除了林归,其他也都和他一样正蹙眉着眉头,难以下口。   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刀叉,慢条斯理的切割。每一刀下去,包裹在里的血液流淌而出,配上餐厅的装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再一看男人那双被血染红了些许的嘴唇……   陆汀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中世纪的吸血鬼。要是再给小叔叔的衬衣配个漂亮的温莎结,就完美了。   林归用餐完毕,执起白色餐巾擦了擦嘴角,这才问陆汀:“不吃吗?”   陆汀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吃牛排只吃十分熟。   林归挑眉,将自己盘里剩下的配菜推到陆汀面前,“把这些吃了,要不晚上会饿。”   章诺低头看看牛排,又抬头看看林归,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理障碍切下一块儿吃进嘴里。   有人说,三分熟的牛排中的汁液和血水是精华,入口才发现,竟然是真的。内里柔软多汁,因为肉质上乘的缘故,甚至没有一点腥味。   章诺越吃越香,吃完后还打了个饱嗝。   其余人只觉得恶心,怎么也下不去嘴,只能一个劲儿的往嘴里灌水。   “ 贺总有话要跟大家说。”三号摄像师从对讲机里接到消息,立刻转达给各位,希望大家别急着离开。   不多时,贺总手里拿着四个小本子走来。   他让副总将本子发给大家,“这上面有史先生家的地址,周围住家的分布情况,古堡内每层介绍,以及人员职位。没错,除了管家,古堡里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今天时间太晚,大家可以早点休息。为期两天一夜的调查工作,将于明天早上正式开始。”   “对了,再补充一句。姜浩和蒋彤违约不再参与录制,公司愿意从他们支付的一百五十万的违约金中拿出五十万放入奖池,所以现在奖池的总数是三百五十万。若是加上史先生的佣金,奖金数额将高达五百万。”   “诸位,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拿到这些钱。当然,如果大家都能留下来,奖金会按照你们的表现好坏,进行公平分配。作为凭证,这段话会被录入节目中,绝对不会进行删减,大家可以监督。”   陆汀现在是身家百万的小富人士,虽然疯狂心动,但他得稳住。而林归作为目前森源的大股东,每年分红以亿计算,两人对奖金的数额没什么反应。   秦岳虽心动,也害怕。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谁知道这些巨额金钱背后,是不是藏着万丈深渊。   徐音音也心动,但她没有表现出来,时时刻刻不忘维护自己的“女神”人设。她要钱,也要完美的公众形象。   章诺起初和大家的反应一样不动神色,直到贺总快离开时,他突然拍手叫好:“这么多钱,省吃俭用够花一辈子了。”   徐音音露出一点鄙夷,垂下眼眸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徐乐乐浑身紧绷,从落座起,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贺总停下脚步,之前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冷脸,害得他以为人均千万身家呢。好在,总算是有个会看脸色,懂得活跃气氛的帮他掰回点面子。   “钱不少,但过程肯定有危险。”贺总说,“如果有人坚持不下去,请一定要及时打断拍摄,否则后果自负。”   章诺又拍了拍手:“知道了,我们一定好好表现,你说是吧,徐小姐。”   被点到名的徐音音皱了皱眉,觉得晦气,这一次的录制也不知道走的什么鬼运气,陆汀和林归还没弄走,竟然又来一个。   她心里烦,嘴上微笑道:“贺总放心,我们一定量力而行。”   章诺拿起一把叉子,轻轻戳了下秦岳的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餐桌旁的人听清,“你说她是不是爱装,明明不喜欢我们,恨不得所有人立刻出局,偏要摆出‘我们是一家人’的模样,yue了。”   徐音音从来没被人这样下面子,差点爆|炸。   而最让她生气的是,餐桌上竟然没有人愿意为她说话,就连从前维护自己的弟弟也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音音感觉自己被针对了,却只能咬着牙关,倔强地起身离开。那背影落寞到极致,连摄像师都有些看不过去,回头朝章诺瞪了一眼。   监视器前,贺总拍手叫好。   节目就是要这样拍,有矛盾有冲突才会有人讨论,讨论的人越多,就越能吸引路人观众。   副总道:“贺总,这位章小姐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虽然有点爱挑事,可是保不齐大家就爱看撕逼啊。”   贺总:“自己报名要参加的。”   副总:“啊?那,那她就不怕吗?”   贺总:“我跟他说过,幸福医院中百分之九十九的画面都是真实拍摄,他还是想要加入。”   副总:“她不会其他公司派来偷学经验的吧。”正常人听说节目组亲历过闹鬼事件,跑都来不及,怎么能抢着要加入,那不是找死吗!   “不是。”贺总看了眼四周,悄悄跟副总透露,“我能力有限,把章诺的资料递给了黎小姐,当天下午康总秘书就给我发来了章诺的资料。他家境不错,十八岁肄业后一直家里蹲,手里有一副卡牌,能算出事情的走向。”   “这么神?”副总惊讶道,“可我之前没听过她。”   他们当初做嘉宾筛选的时候,几乎将全网的能人异士都过了一遍,没发现这号人。   贺总:“他就自己玩儿,没有对外宣传过,不过在C站上有很多粉丝。”   副总对章诺越来越好奇,接连追问几句都没有得到答复。贺总被问烦了,推搡开挡住监视器的副总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餐厅里,大家相继起身打算离开,陆汀提议大家开个小会。   徐音音没有反对,而是观察者其他人,等到所有人都答应后,才示意徐乐乐跟上自己。   开会地点定在花园里,管家将厨房早就备好的小甜点端出来,摆放在小几上。随后退到一旁,低头看着地面。   陆汀看了他一眼,在藤椅上坐下,翻着那本小册子,“大家对幽灵古堡了解多少?”   章诺举手说:“一点也不了解。”   徐音音道:“古堡最早的主人叫菲尔斯……”< br />   陆汀听完沉默片刻,这些内容跟贺总告诉自己的一模一样,所以这份人情,贺总不只卖给了他,还卖给了徐音音。   被人在心里念叨的贺总耳朵发烫,尴尬的调整了下坐姿。   当初卖弄消息的时候,他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你知道的是独一份”的气息。谁能没想到,在关乎到金钱分配的情况下,这些人竟然愿意拿出宝贵的资料与人分享。   陆汀:“今晚睡觉,大家都警觉一些。”   徐音音道:“今晚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章诺:“徐小姐没有认真听吧,除了下雨天,平时夜间也会听到奇怪的响动。”   徐音音冷冷看着章诺,章诺也笑眯眯地看着她。   陆汀轻咳一声,问:“所以明天大家是单独行动,还是……”   徐音音打断道:“分开单独行动。”混在一起调查,每个人都会得到相同的信息,进度和表现一样的情况下,奖金会平均分配。   她不想要平均,而是要全部。   徐乐乐看了姐姐一眼,不想说话,却突然感觉后颈多出一丝凉意。有只手拂过皮肤,温柔地威胁着。   “我赞成姐姐的想法。”徐乐乐垂着眼皮,落在腿侧的双手死死抓着裤腿。   秦岳的瞳孔微微紧缩,下意识挪凳子靠向距离最近的陆汀。陆汀也皱起眉,面容严肃起来。   隐没了身形的徐筠柔露出苍白的脸,两只如同黑洞的眼睛,正盯着徐乐乐的头顶。一只手轻柔地落在他后颈,像满怀邪恶的刽子手,又像是一位温和的长辈。   她的五官比之前清晰,已由虚无变为了凝实的面容。   “徐音音,他是你弟弟。”陆汀面色微变,四周的空气随着他皱起的眉头,变得凝滞。   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要名要利可以理解,用刀子扼住自己弟弟的喉咙算怎么回事?!秦岳忍不住又朝陆汀靠了靠,被林归的胳膊隔挡开,只能可怜巴巴的投靠章诺。   镜头中,几人表情先后发生变化后,汪彭泽第一时间将脑袋从摄像机后挪开。   他揉了揉眼睛,没有看见徐音音背后的东西。可是他端着摄像机的手却收紧了些,因为他想起了那张偷拍到的照片。   其他三名摄像师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有像汪彭泽那样试图用肉眼去看,而是紧张的吞咽着唾沫,催眠自己什么也没发生。只有这样,拍摄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章诺洗着手里纸牌,秦岳这才发现,她手里的不是扑克牌,而是画着图案的卡牌。   类似的牌他曾在国外旅游时见到过,被称之为塔罗牌,但章诺手里的牌更简单,没有人物,只有事物。   只见章诺将卡牌在桌上铺开,抽出一张夹在指尖,“罂|粟是一种富有魔性的植物,能不断地引诱人类放大自己的欲|望,徐小姐,我个人认为这张牌很适合你。”   牌面上火红色的花瓣簇拥着花蕊,长长的花茎托着花,屹立在牌面正中央。   陆汀仔细观察着章诺,视线从他手中的牌移动到了他的眉心,有普通肉眼不可见的气流在萦绕。是很纯正的一种灵气,阴阳混合,不断刺激他的眉心轮释放第六感。   这可比徐乐乐那种只能用来找东西的感应能力强多了,美中不足的是,这种第六感需要有事物依托。相当于将无形的东西具象化与卡牌,通过解读卡牌来推算。   章诺微微偏头,冲着陆汀抛了个媚眼:“陆先生一直盯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章小姐的卡牌能借我看看吗?”陆汀微笑道。   林归看了他一眼,确定青年的笑并非发自内心,只是出于礼貌后,便放松了警惕。在章诺递过来卡牌时,他伸手接过,确定没有问题才拿给陆汀。   陆汀仔细翻看每一张,发现这些图案并不像电脑设计出的那么刻板,有些地方歪歪扭扭,更像自己用手画的。   “陆汀。”章诺啧啧称奇,“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敏锐的人。”   陆汀当真仔细想了想,“没有哦。”   被人戳破了内心的徐音音,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其他几人的对话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漠视。她倏地起身,看向徐乐乐,“跟我回房间去。”   落在后颈的手已经不见了,徐乐乐僵硬地站起来,求救地望向其他人。   秦岳看到他,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他还不懂的隐藏,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包括常人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   渐渐地,小朋友开始疏远他,说他是怪物。   当年龄较大的孩子,将他堵在巷子里打劫围殴的时候,路过的小孩不愿意进去帮他,他们站在巷口拍手叫好,欢呼,高兴得像在过年。   那时,自己的眼神就像如今的徐乐乐,希望有人可以来救救自己。   “徐乐乐,你要不要到我房间来住。” 第119章   徐乐乐脚下顿了顿, 回头看着秦岳抿了抿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佝偻着背跟在徐音音身后离开了。   秦岳尴尬地扶住后颈, 还以为徐乐乐会一脸激动地跑回来,“他不是很害怕吗?”   陆汀拍拍凳子示意他坐下, “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秦岳:“那怎么办, 我觉得他快被逼疯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没有避着摄像师,自然而然的,这些内容也传进了贺总的耳朵里。贺总疑惑地看着副总, 喝了口水, 又喝了一口,越想越觉得他们的聊天内容不对。   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徐音音要害自己亲弟弟似的。   贺总:“徐音音跟他弟弟闹矛盾了?”   副总仔细想了下,“今天去接人的时候,我们早去了一步,刚好看到徐乐乐从小区外的酒店出来。看样子, 昨天是住的外面。”   “他们姐弟俩不是住在一起的吗?”那对双胞胎的感情很好,几乎形影不离, 当初贺总当面去跟两人谈合约的时候,徐音音还得意问过徐乐乐的意见,姐弟俩商量了十几分钟才答应签约。   “可能真的闹了点矛盾吧。”副总说, “你发现没有,徐乐乐这次录节目一直很沉闷, 几乎没怎么说话。”   贺总最烦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的人, “有时间找他聊聊吧, 别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工作。他要是一直这样拉着脸,只能把镜头全部剪掉了。”   副总重新看向监视器,发现徐家姐弟离开后,其余人竟然没散。   陆汀有一搭没一搭的翻完那些卡牌,将它们还给章诺,“靠这些,能占卜事态发展?”   章诺挑眉,表情有些骄傲,“当然能。”   陆汀没有多问,反正随着节目推进章诺的能力会慢慢表现出来,这也是节目效果。他再次翻开小册子,指尖在史先生的地址上轻点,“我打算明天先去见一见委托人,秦岳你呢?”   秦岳打死不敢一个人行动,“我跟你们一起。”为此,他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人多好办事嘛。”   汪彭泽嗤笑,用很轻的声音道:“胆小。”   秦岳等他一眼,用气音说:“你胆子大,你去逛逛古堡?吓死你。”   汪彭泽眼睛看向别处,假装没听到。当他目光经过古堡墙角时,忽然一顿,下意识把摄像头移过去,“谁在那儿!”   陆汀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过去,墙角处似乎站着一个人,身形笔直,几乎是贴在墙上。   章诺玩牌的手停顿,微眯起眼睛,他看了眼秦岳一眼,“害怕就靠近点。”   秦岳一脸感激地走近,然后捂住左眼。   如果是鬼的话,在对方不刻意显形的情况下,单用右眼是看不见的。他眨了眨有眼,又扭头去看章诺,“你的眼睛能看到鬼?”   “不能。”章诺拿开他的手,朝着汪彭泽的背影抬了抬下吧,“连他也能看见,应该是人。”   他们走近,发现是古堡的管家。   管家被贴着墙壁,面朝着大门口的方向,以侧面对着他们。   汪彭泽的镜头中是管家的脸部特写,虽说已经四十岁,但他保养得很好,除了笑起来时眼角有点鱼尾纹,其他地方看上去很年轻。岁月在他脸上停驻,只留下少许痕迹。   汪彭泽心里羡慕,正要将镜头转开,突然 发现管家的眼角和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心头一跳,他瞪大眼睛想再仔细看看,却发现管家转过头来,以正脸对着他。那张脸过于苍白,脸上毫无血色,冰冷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膏。   似乎从第一眼看见管家起,他们就没见这人有过太多表情。   招待客人时他礼貌疏离,和他们维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那身规整的西装铠甲一样将他的身体紧紧包裹住。要不是他开口说过话,汪彭泽还以为他是个假人呢。   管家似乎刚回过神来,身体贴着墙往一旁退,直到拉开到社交距离的范围,他才停下。   “诸位,有什么吩咐吗?“管家点头,脸上的微笑很淡,也很公式化。   陆汀也靠墙站着,朝着管家之前眺望的方向看,“管家刚才在看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到。”管家弯下|身子,“几位若是聊完了事情,就请早点休息吧,听贺总说,明天一早你们要去找史先生。”   陆汀蹲下,仰头去直面管家的脸,“说起来,史先生也算你的老板吧。”   管家:“是的。”   陆汀:“你从用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申力矿产的申先生以前差点就买下这套房子,你见过他吗?”   贺总没提过管家的事情,可是陆汀觉得,这个人应该在这里呆了很久。久到他对古堡内外十分熟悉,久到史先生可以把这么大一栋古堡交给他全权打理。   “认识,申先生曾经也是我的雇主。”管家用平稳的声音说。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章诺挨着陆汀蹲下,以同样的姿势望着管家。   陆汀:“你干嘛学我。”   章诺小声说:“想试一试仰视人的感觉。”   “……”陆汀抿了下唇,继续问管家,“申先生想买古堡的事发生在十五年前,那时候你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   “照这样算,你在古堡至少待了有十五年。”陆汀停顿了下,盯着管家的眼睛道,“还是说,你早在菲尔斯一家居住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菲尔斯先生一家是很好的雇主。”管家道,“申先生和史先生两家也都是非常善良的人,我很尊敬他们。陆先生猜得没错,我在古堡已经四十年了,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生活,看着古堡从光鲜到如今的落败,我感到很痛心,很难过。”   “所以你是菲尔斯家佣人的孩子?”章诺道。   陆汀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管家不可能是菲尔斯的孩子,他身上没有一点混血的特制。   其次,菲尔斯的孩子,哪怕是个私生子,也不可能被单独留在国内。因为他查过菲尔斯家族,那是一个很注重血统传承的家族,他们不会选择黄种人繁育后代,就如同古老的埃及人那样,为了保证皇室血统,他们甚至可以和亲人结婚生子。   管家眼皮掀动,“章小姐说得很对,我的母亲是菲尔斯家族的厨娘。她在生下我不久后就出了意外,从塔楼里摔了下来。”说完,他的手臂抬高,指向对面的塔楼。   整个古堡呈现小写的n字外形,他们所站的位置正上方,也有个同样的塔楼。陆汀看了眼就近的,又看向对面那个,两个塔楼外形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对面的塔楼窗口被封住。   林归往前走了几步,微眯起眼睛,塔楼窗户上糊满了报纸,以他的眼力,可以清晰地看见有什么在顶着报纸动了 下。   管家收回手指,再次询问:“诸位突然过来找我,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似乎把之前说过的话全给忘了。   陆汀道:“没有。”   管家双手叠在腹前,“祝诸位能有个好梦。”   一行人走出去很远,管家还站在原地,脑袋扬起,直勾勾的看着母亲跌落的那处塔楼,嘴唇蠕动着在说什么。   一号摄像师和三号摄像师紧紧跟汪彭泽黏在一起,一面拍摄各自的嘉宾,一面问:“小彭啊,你有没有发现,每个人都不太对劲儿。”   这一次拍摄和之前截然不同,嘉宾间的气氛怪就算了,还爱打哑谜,说话内容听得他们云里雾里。还有刚刚,陆汀蹲下就算了,章诺也跟着蹲下,负责章诺的一号摄像师差点以为章诺中邪了,丢掉摄像机跑路。   汪彭泽用自己的经验说话:“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们别把眼睛从摄像机前移开就是。万一,万一有哪里不对,你们就来找陆汀,跟着他绝对安全。”   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晃悠一圈,继续道:“碰到二号,你们也跟他说一声。”   一号压着声音道:“他现在都不怎么和我们说话,眼珠子都快黏在徐音音身上了。”   汪彭泽差点被口水呛住,他问:“怎么回事?”   三号摄像师用胳膊肘推了下一号,用指尖在摄像机上点了点,示意他别在这时候说,小心被录进去。   一号贴着汪彭泽的耳朵说:“等嘉宾们休息了,我们再聊。”   为了方便拍摄,三名摄像师就住在陆汀房间隔壁,一结束今天的拍摄,三人就钻进屋子,头顶着被子说悄悄话。   一号摄像师之前和跟随徐家姐弟的摄像师关系较亲近,也是第一个发现二号摄像师有异样的。   “小钊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老是走神,而且在抵达古堡前的跟拍中,他居然一直住在徐音音家里。我们是有经费的,他完全可以出去住,何必留在徐家打地铺。”一号道,“我中途见过他一次,精神萎靡的,就像被妖精吸了精气一样。不过转天再碰面,他的精神状态又好了。”   汪彭泽裹紧身上的被子,“还有吗?”   “有,昨天晚上因为临时要回公司开会,他没在徐家留宿,我们都在公司住了一晚。当时你也在,你应该知道他突然说不舒服,想去卫生间的事情吧?”   汪彭泽点点头,这件事他的确有印象,二号摄像师当时低着头,没精打采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会议进行到一半时,他浑身一僵,表情不大自然,硬着头皮在贺总不悦的注视下去了卫生间。   他朝一号摄像师催促道:“别停啊,你接着说。”   “直到散会他都没回来,我就跑去卫生间找他,结果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一号猛地一拍大腿,沙哑着声音说,“我看到他爬到洗手台上,歪着头,抚摸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三号摄像师打了个哆嗦,“他不会是招惹到什么了吧?”   汪彭泽困惑道:“排除这些,他看上去很正常。”   一号想起什么,忽然道:“对了,他现在好像很怕冷。”   汪彭泽:“怎么说?”   一号:“会议结束你们都走了,就剩下我和他,下楼后他打了个寒颤,说了一句‘好冷’,还说什么‘想晒太阳,晒晒太阳就好了’。” 第120章   现在是初秋, 远远没到冷的时候。   尤其是前两天,已经有所转凉的天气突然又热起来,是秋老虎杀回来了。而摄像师又是个青壮年, 怎么会觉得冷呢?   “你见过他晒太阳吗?”汪彭泽问。   一号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大家都跟着嘉宾,碰面的机会都很少。”   汪彭泽怎么想都觉得二号摄像师很奇怪,转头就把事情告诉了陆汀。   陆汀今天没近距离接触过徐音音的摄像师, 只远远看过一眼,精气神不如之前高涨,整个人显得很萎靡。   他擦着湿润的头发,语气平淡道:“身上阴气太重, 太阳一晒阴气就散, 自然感觉好很多。摄像师心里的邪念不平,这些阴气会一直跟着他。”   汪彭泽听得心头一紧, 忽然想起那天吃火锅时, 林归对摄像师的告诫。   似乎说了跟陆汀类似的话。   当时觉得事不关己, 如今自己和摄像师住在一栋房子里, 还是把事情搞清楚为好。他紧张地往陆汀面前靠近, 小声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汀抿了下唇, 有点羞于启齿,“他……可能和徐音音或者她姑姑上床了。”   “什,什么?!”汪彭泽喊破了音, 嘴唇颤抖,语无伦次道,“他和徐音音就不说了, 可要是跟……人和鬼, 真的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 陆汀看了林归一眼,然后对汪彭泽点点头,“可以的,鬼迷心窍知道吧,被迷惑后无法分辨出现实与梦境,还不是任鬼摆布。”   汪彭泽恍然大悟,“不行,我得去提醒一下。”   “没用的。”陆汀道,“他不会相信的。”   给出去的那枚纸人一直没有音信,陆汀怀疑,它很可能已经被毁掉了。更何况,之前小叔叔明明已经警告过摄像师,他如果能抵抗住心里的欲|望,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   “那徐音音呢,我们能不能把她和徐姑姑分开……”汪彭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陆汀看着他:“你已经有答案了,是吗。”   徐音音将她姑姑当成了自己实力的一部分,没了徐姑姑,她就什么都不是,如果有人想将她们分开,无异于要断她手臂。   徐音音不会感激,她会殊死反抗。难道他们还能把徐音音给杀了不成?   汪彭泽焦躁地走来走去,痛骂道:“徐音音真的是疯了,她疯了!要不是她,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陆汀拉出他的胳膊,“你别晃来晃去,我头疼。”   汪彭泽停下,忽然发觉房间里少了个一人,“林哥呢?”   陆汀:“洗澡。”   汪彭泽仔细听,“没有水声。”   陆汀:“洗完了吧。”   雾气氤氲的浴室中,林归抬手擦掉镜面上的雾气,将俊秀的面庞凑近了一点,抬手拨弄两下额前的碎发。   他擦干身上的水,穿上雪白的浴袍,低头将领口调整到一个性感又不太露的状态。随意在腰上打了个结,这才开门走出去。   那一瞬间,男人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沿着空气四处蔓延。   汪彭泽皱了皱鼻子,转身看过去:“林哥。”   林归一脸淡漠的从两人面前走过,坐到沙发上,两腿微微分开,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男人的两条小腿支在地上,线条流畅富有力量感,连腿毛的密度都刚刚好。汪彭泽在心里感叹一句,长得帅的人就是有优势,批身麻袋都这么有气质。   陆汀看到的点与他不同,他莫名的觉得小叔叔不太对劲,无法形容,就像是在显摆什么。   刚想过去,手机响了。   林归握着杯子的手收紧几分,随即放下,抬眸扫向陆汀。发现青年已经将目光移开,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古堡占地面积不小,周围是平整的草皮和绿树 。到了夜间,生机盎然的一切被蒙上黑暗,只隐约可见一点外形轮廓。   来电的人是曹敏。   让陆汀惊讶的是,她把曹金祥从国外接了过来。不,确切的说,是曹金祥自己想来。   其实他一点也不恨曹艳萍,只是不甘。   可是在知道真相后,就连这份不甘也变得可笑至极。   曹艳萍当初因为怜悯收养曹金祥,希望他的未来可以祥瑞相伴,不再颠沛流离。   最初的时候,曹金祥安安分分,孝敬母亲,尊重兄长。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他心里可以装下的东西也多了,猜忌和愤怒随着曹艳萍的“差别对待”而不断膨胀,塞满了他的整颗心。   不知何时起,曹艳萍对他越来越严厉,甚至早早立下遗嘱,将所有股份都给了曹金瑞,而他曹金祥得到的只有现金。   谁都知道公司就是聚宝盆,只要经营得当,钱会不断生钱。随着公司体量增长,作为董事长的曹金瑞会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   他觉得母亲偏心,去找她争执,得来一句:“白眼狼。”   曹金祥当时愤怒至极,口不择言地反驳:“那你呢,你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儿子,而是当成辅佐你亲儿子的工具。说到底,我不是你亲生的,利用起来也不需要有愧疚。”   ——   说起这些事,曹敏十分感慨。   “陆先生,你知道吗,其实都是误会。”她地声音很轻,心里汹涌的情绪被死死压抑着,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给陆汀打这通电话,“曾祖母把股份都给了大伯父,但是其中有一半的股份,是在集团稳定后就要转移到我爷爷名下的。只是这件事,爷爷并不知道。他和曾祖母那天争吵得十分激烈,曾祖母被气得心脏病发,没能抢救回来。”   “后来,大爷爷给爷爷看了一段视频,那是曾祖母临前录下的,本来是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爷爷。视频中,曾祖母说‘儿子,妈妈一直很担心你,你性格激进,总是冲动行事,容易受他人摆布。但我希望,四十一过,你能真的不惑,有自己的判断力和自我约束力……’那段视频很长,是曾祖母对爷爷的所有告诫和期许。”   曹敏忧伤道:“生日礼物成了临终遗言,爷爷无法接受自己害死养母的事实,自欺欺人的告诉别人,这是她在做贼心虚,为自己的偏心找借口。她越是这样,他越要抢回自己的东西。于是他用了不太干净的手段抢走了公司,只给大爷爷留了现金。举家迁移后,爷爷一直过得不好,白天他殚精竭虑为公司谋发展,到了夜里,他经常失眠睡不着。”   母亲的死总是在曹金祥的脑海中不断播放,她躺在地上,痛到浑身抽搐脸色发白。她张着嘴,却无法出声求救。   曹金祥永远记得,她的眼睛里含着泪,痉挛的手朝他的脚伸来。   从小,他就对母亲待自己“更严厉”的事耿耿于怀,渐渐生出心魔。   也正是这只心魔,在母亲死后又变另一番模样,继续摧残他,告诉他,正如曹艳萍骂的那样,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畜生不如。   只要远离故土,好像那些过往就能远离自己。   可是年纪越大,就越想念故乡,大概是时候快到了,曹金祥近来总是想起小时候妈妈唱的摇篮曲。那个在商场叱咤风云的女人,只要一有空就会陪着他和哥哥玩捉迷藏。   她会故意问:“有谁看见我的宝宝了吗?儿子,你在哪里,妈妈找不到你了。”   得知曹艳萍的魂弥留在大厦中,他自我拉扯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去看看,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安安心心地离开这个世界,不再有愧疚和仇恨。   可惜,他没有预料到曹艳萍对自己的影响。   九十多岁的老人,在感觉到母亲的魂魄就在自己附近的那一刻声泪俱下。他听到了熟悉的摇篮曲,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再也不回不去了。   而这时候,那名姓曹的保安给了致命一击。   他告诉 了曹金祥股份的真相,并且告诉他,自家爷爷临终前嘱咐,这件事情要在曹金祥快死的时候告诉他。   这是要让人死都死不安心。   曹金祥听后呆坐了很久,不声不响,要不是他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曹敏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曹敏告诉陆汀:“后来曾祖母的魂显形了,她看上去很年轻,很漂亮,她像是不认识爷爷,一直在问他‘你看到我儿子了吗’……陆先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露出那样悲恸的眼神,他说他看见了,看见那一个小孩在人生路上迷了路,走错了道,希望妈妈能带他回去。”   陆汀撑着阳台栏杆的手收紧,心里漏了一拍,随后便听见曹敏说:“然后,爷爷他的身体就倒下了。”   陆汀:“你现在在哪儿?”   曹敏很少哭,但是亲人即将离世,让她无法再维持以往的冷静,她哽咽道,“我在医院。”   她转头看向病房里,经过抢救,曹金祥的情况并没有缓解。医生说,他已经没有任何求生欲了。   陆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他知道,爱孩子的母亲是不会将孩子强行带走的,如果曹金祥没能撑过今晚,那一定是他自己想要离开。   ——   挂掉电话后,曹敏靠在冰冷的墙上,眼神呆滞地透过玻璃看向病床上的老人。检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仿佛在告诉她,爷爷正朝着死亡靠近。   曹睿给妹妹披了一件外套,低声道:“别太担心了,爷爷的身体一直很硬朗,今天只是受了刺激,他……”   “你没听见医生说的话?”曹敏打断他,垂眸盯了片刻地面,她抬头对哥哥说,“曹睿,你去问问那个保安,曾祖母的尸骨在哪里,我想爷爷可能会想和曾祖母葬在一起。等回头,我们把奶奶的骨灰也带回来,一并安葬。”   “你在说什么?”曹睿觉得妹妹疯了,“你就这么想爷爷死?曹敏,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铁石心肠。你……”   被曹敏一瞪,曹睿立刻消音。   他抿着嘴唇,蹙眉道:“等爸妈到了再商量吧,我们……”说话间他恰好抬眼,眼睛猛地瞪大,指着病房里的坐起来的老人,惊愕得说不出话。   曹金祥自己撤掉了氧气罩,艰难的喘|息着。   他眼前的白茫中渐渐生出一个画面,被曹艳萍从孤儿院里牵出来的小孩浑身是伤,他倔强的不肯哭。温柔善良的女人蹲下来,捏着她的鼻子拧了拧,笑着说:“在妈妈这里,你可以尽情地哭,我不会笑话你。”   曹金祥沧桑病态的脸上,忽然挂起孩童般天真的笑容,他闭上眼倒回病床上,心电图在这一瞬间拉成一条直线。   有医生从自己身旁匆忙经过,曹敏一动未动,木然地看着他们想尽各种办法抢救,却无济于事。   十几分钟后,她低头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看着手机上的信息,陆汀沉默了会儿,爬上床给自己盖好被子,转头问林归:“你说,曹艳萍是真的没认出曹金祥吗?”   “母子连心,怎么会认不出来。”林归同样转身侧躺,借着昏暗的光线遮掩,直勾勾地看着青年。   陆汀的表情很生动,像个小老头一样皱眉叹气,“那为什么没有相认呢?”   林归:“曹艳萍对儿子的不理解有怨气,她是故意不肯相认。同时,又不希望间隔几十年的见面,被认错和自我忏悔消耗掉。”   陆汀:“小叔叔,你知道得真多。”   “是你太蠢。”林归用平静的声音点评道。   陆汀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哼笑道:“那你去睡沙发吧,别被我传染了。”   林归突然坐起来,两只手支撑在陆汀脑袋边,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突然靠近,将人给死死抱在怀中。   男人身上微凉的体温,被热烘烘的被子焐热了,隔着一层睡袍传递过来,呼吸声就在自己耳边。陆汀忘了要挣扎,脑海一片空白,“你干什么。”   林归的胳膊 将人勒得死死的,故意用脸去蹭陆汀脸,用沉冷的声音说:“看看你的愚蠢能不能传染给我。”   陆汀心里那点仓惶一下子就没了,张牙舞爪地挣扎,从男人怀里钻出去。   他用手梳理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喘着气说:“那快勒死我了。”   林归的手指搭上陆汀的胳膊,“帮你揉揉?”   陆汀拨开他的手,狐疑地打量着男人,“林归,你最近有点奇怪。”   林归整理着睡袍领子,挑眉道:“哪里怪?”   “具体说不上来。”陆汀无法精准的描述,因为细节太多了。譬如,小叔叔跟他寸步不离,他几乎没有单独行动的时候;譬如,他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那人经常横叉在中间;又譬如,林归和他亲密接触的时候,比从前多了许多……   林归重新躺下,“说不上来就快睡觉。”   这是拒绝再继续交谈的意思。   陆汀“哦”了一声,乖乖躺下,心里想着,小叔叔的这种转变其实很好,他打心眼里希望,两人能像许许多多好朋友那样亲密地笑闹,不要有隔阂。   可是好朋友之间,也会有矛盾。   他希望他和林归不要那样,最好是能永远和谐相处,不要因为无谓的争执而分开。   陆汀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亮晶晶的,他冲林归笑了下,“晚安。”   半梦半醒间,陆汀感觉身体被缠绕,根系沿着他的指尖进入,缠绕着他的血管和骨骼。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安心的沉沦于香甜的梦境。潜意识告诉他,林归不会伤害他。   天蒙蒙亮的时候,走廊里忽然有了脚步声。   秦岳探头出去看了,走廊里安静无人,但地毯上留有一串脚印。他诧异地蹲下,将自己的脚放在脚印旁边,确定那是一双女士鞋印,看后跟较粗,和古堡里那两位女性工作人员的粗跟工作鞋相似。   跟到一半的时候,被踩塌的地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恢复原样,鞋印消失了。秦岳站在走廊中央,直觉告诉他对方应该往前走了,但是他害怕,不敢再继续。   于是便站在窗边眺望远处。   灰蒙蒙的天际,白亮的光还很微弱,现在倒回房间的话,还能睡个回笼觉。秦岳正要转身,忽然看见对面靠近塔楼的窗前,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手里拿着簸箕,正在筛什么。   秦岳奇怪的看了会儿,渐渐听到沙沙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从远处来到了他耳边,将其余人全部惊动了。   “怎么回事,什么声音?”汪彭泽光着膀子,穿着睡裤跑出去,望见秦岳朝自己这边跑来,他一把将人抓住,“你怎么了?”   秦岳指着自己之前站过的窗口,“那边有个女人,站在窗前筛簸箕。”   话音刚落,就见陆汀也跑了出来,身后跟着林归。男人眉眼清明,和其他人那副刚睡醒的模样既然不同,秦岳怀疑,他根本没睡过。   此刻没时间想其他的,秦岳带着大家回到窗前,指着那面正要说什么,眉头轻轻皱起来,他一脸茫然地望着众人:“不见了,之前明明有人站在那边。”   章诺没带换洗衣服,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他撩了下碍事的长发,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别着急,我们都听见了。”   秦岳绷着的那根神经松弛下来,“真怕你们说我看花眼了。”   “在这种地方,宁愿错信,不可不信。”章诺将肩后的头发垂到胸前,用手指疏理着,“现在才四点过,大家要不都回去睡会儿?”   他扭身找了一圈,轻轻“咦”了一声。   陆汀知道他在找徐音音,“她没出来。”   “徐小姐觉真好,这种情况下也能睡着。”章诺不痛不痒地吐槽一句,转身就走,到房门口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喂”了一声。   徐乐乐蹲在房间门口,脸挤在门缝中,他不敢忤逆姐姐出来看,但又心里好奇,“你们发现什么了?” 第121章   徐乐乐的脸几乎挤在门缝中, 吓了汪彭泽一跳。   他捂着胸口,后背抵住墙壁,“你他妈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徐乐乐:“对不起, 我怕吵到我姐。”   汪彭泽透过门缝往里看,屋子里没有亮灯,徐音音大概还在睡吧,“刚刚那么大动静, 你姐姐没醒?”   “我不清楚。”徐乐乐摇头说完,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心里七上八下,与其面对醒来的徐音音, 他宁愿她是睡着的, 至少这样那双眼睛不会盯着自己。   汪彭泽觉得他怪可怜的,没有多问, 只是把刚刚听秦岳说的话转告给他, 让他务必注意安全。   大清早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摄像师们没有准备,没来得及将过程拍出来。贺总气得暴跳如雷,早餐开饭前,把几名摄像师叫到跟前,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作为摄像师,你们的职责就是捕捉镜头,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摄像机!”贺总揉着被气得抽痛的额角, “遇到一点事情就慌慌张张, 万一后面碰到更加凶险的事怎么办, 难道节目不拍了吗?到时候节目开天窗, 平台要求赔偿, 难道你们掏钱吗?!”   他眸光一愣,眉头皱得更紧,“二号,你怎么回事!”   二号摄像师猛地抬头,茫然而错愕地张嘴呆愣道:“啊?”   “啊什么啊?!”贺总原地走两步,伸手把人拎出来,抓着他的衣服推搡两下,“昨晚偷鸡去了吗,这副鬼样子!”   二号摄像师的身体没有支撑似的,随着贺总的推搡前后晃动,看得其余两名摄像师心头直颤,真怕二号就那样被贺总给推到地上。   两人对视一眼,心思各异,尤其是一号摄像师,他忽然想起之前对汪彭泽说的那些话。   汪彭泽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二号摄像师丢了魂的样子,眼里没有光,身体虚软无力,最重要的是他的脸色很难看。   他跟拍过不少人,也在一些混乱的场所见过几个瘾君子。此时二号摄像师就和那些瘾君子差不多,身体被掏空了似的。   散会后,二号没有去吃早餐,而是到了外面的草坪上。   阳光爬出了地平线,温暖却不炙|热,金色的光线越过树梢洒在草坪上,也落在人的身上。汪彭泽看见,二号深深吸了口气,十分享受阳光的照耀。   这一站,就是半个多小时,都不带动的。   汪彭泽悄摸回去,把事情告诉了陆汀:“他不会死吧?”   陆汀对这种事情不太了解,碰了碰林归的手背,“他会死吗?”   “阴盛阳衰久了他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最终结果大概率是猝死。”林归说完轻笑一声,“沉迷活人的温柔乡身体会有所亏损,更何况是死人的。”   说着他嘴唇一抿,转头对陆汀说:“我是特殊情况,跟其他邪祟不同,你放心。”   陆汀心说我放什么心,嘴上习惯性的应承:“哦。”   林归见他没有对自己露出恐惧的神色,便不再说什么,继续用早餐。整张桌上,男人的用餐速度是最慢的,咀嚼缓慢,动作优雅,相比之下其余人的用餐速度简直像干仗。   陆汀撑着下巴等他吃完,递上纸巾,“可以出发了吗?”   林归擦了嘴,抬眸看了徐音音一眼,点头:“走吧。”   徐音音不会和他们同路,待其余人离开,两个工作人员将餐桌清理干净后,她站到了凳子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   摇卦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即便没有这个步骤,徐筠柔也会给她答案。   二号摄像师弯着腰,将摄像机朝上方倾斜,在他的眼睛里,徐音音那张脸跟梦里模糊的容颜重叠在一起。这让他藏在机器后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变得痴迷,嘴巴咧开,笑得有几分猥琐。   徐乐乐笔直的贴墙站着,不敢看徐音音的方向,只听见几声脆响,铜钱落到了桌面上。   他抬眸,发现其中一枚竟然碎了!   徐音音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片刻后,她对徐乐乐说:“这里死过人,看看能不能找到尸体。”   徐乐乐惊讶地睁大眼睛,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我,我现在心不静,可能……”   “徐乐乐,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徐音音冷着脸训斥,藏在她身后的影子也变得清晰起来。   徐乐乐双手抱头蹲下,“我马上去找!”   徐音音转身就走,步伐很快,趁着摄像师没追上来快速低声问徐筠柔,“死的人多吗?”   徐筠柔轻声哼笑,“这我哪知道,我只是在这里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比我死前还要浓烈的怨气。”   虽然答案不确定,但徐音音心里依旧得意,除非其余三组嘉宾身边也跟着邪祟,否则谁也想不到,这座奢华古老的城堡中,竟然藏着怨鬼。   徐音音忍不住笑了,心中得意,志在必得,她已经看到陆汀和章诺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样子。   徐乐乐终于跟了上来,努力强迫自己冷静,凭着感觉去寻找。   以往,他闭上眼睛后会在心里构建东南西北几个方位,直觉会引导他朝某个方向走,可是今天,这个办法失灵了。   一会儿是东,一会儿是西,整整一个上午下来,他带着徐音音将古堡逛了一遍。   徐音音强忍着脾气,柔声对徐乐乐说:“乐乐,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然先休息一下吧。”   女人的声音温柔如水,听得摄像师心头发痒,口舌干燥,忍不住把眼睛从机器后挪开,悄悄朝徐音音看去。   徐音音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也很心机,素雅的白色连衣裙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本该是清雅的打扮,却因为连衣裙的领口开得有些大,露出了一小半胸|脯,显得她又纯又欲。   摄像师想起昨晚的梦,梦里的女人似乎也穿了这么一条裙子。她的胳膊绕着自己的脖子,像一朵火红的玫瑰,放|荡地坐在自己一侧腿上,低头与他亲吻。   “喂。”徐音音的声音打断了摄像师的旖念,回过神发现女人正冷着脸,压抑着情绪看着他。   摄像师满脸不自在,掩饰住自己,对徐音音说了一声抱歉。   徐音音快被恶心死了,一想起摄像师黏腻的眼神就汗毛直竖。突然想起什么,她突然站定,转头盯着身后。   那眼神像极了正看着某个人。   摄像师也被吓住了,因为他知道,徐音音背后根本没有人!心头的那点邪念瞬间烟消云散,艰难的咽了咽唾沫,不敢再想其他。   徐乐乐最终在落地窗前停下来,长久的高度集中精神让他疲惫到了极点。   徐音音不太满意,走了这么久,居然什么也没发现,要不是她知道徐乐乐胆子小,不敢忤逆自己,都要怀疑这小子是故意报复自己了。   徐乐乐无力地冲徐音音摇头,“抱歉姐姐,我没找到。”   摄像师惊愕地张了张嘴,另一头,监视器前的贺总也露出诧异的表情,正想在对讲机中问问摄像师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就被副总给拦了下来。   副总道:“综艺也好,电视剧也好,都要讲个跌宕起伏。徐音音那么想往上爬,她不可能让自己一直处于下风,我们再看看。”   贺总觉得有道理,放下对讲机继续盯着屏幕。   徐音音维持着女神人设,理解的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顶,“没事,你尽力就好。”转过身,她的脸色冷下来,用旁人无法听到的声音问,“章诺在哪儿?”   徐筠柔消失了片刻,回来后告诉她,章诺一直在后面的花房中,一动未动。   花房没有专业花匠的打理,花盆中的枝丫恣意生长,将整个花房装点得像野外丛林。章诺坐在里面的秋千上,歪扭着身体在玩牌。   整个上午,他一共抽了九次牌。   占卜的提问是: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每一次,他抽到的卡牌都是乌鸦。   乌鸦,无论在哪里似乎都是不祥的象征。而九次抽到同样的结果,无意是在告诉他,这地方死过人,可能还不少。   章诺原本抱着“看看”的心态来的,如今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节目。   他第十次洗牌,将卡牌铺开,正要抽取,花房门被一只素手推开。粉色指尖用力顶开回弹的铁艺门,徐音音漫步走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听说你在这里待了一上午,送点点心来给你尝一尝。”   徐乐乐站在花房外晒太阳,虽然很热,但总比跟徐音音待在一起强。章诺看了眼外面青年的背影,用小叉子插起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徐小姐有心了。”   徐音音抿唇微笑,“我可不是白给你送吃的,顺便想问一问,你都发现了什么?”   章诺咽下蛋糕,拍拍小短裙,头也不抬道:“关你屁事。”   徐音音余光瞄了眼自己的摄像师,心头冷笑,就知道章诺会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到时候节目一播出,所有人都会觉得章诺没礼貌。   徐音音一副受伤的模样,微张着嘴,半晌才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nbsp ;她不打算离开,要抹黑一个人再简单不过,所以她故意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章诺,好给自己塑一个善良大度的形象。   章诺听完“哦”了一声,“我早就算出来了。”   徐音音的视线定格在那副卡牌上,伸出一只手道:“能给我看一看吗?”   章诺直接拒绝了,“不能。”   徐音音险些没忍住脾气,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对她有如此的敌意。   章诺好似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将卡牌放进随身的小包里,气死人不偿命道:“因为你太能装了,万一不小心弄坏了我的牌怎么办?到时候你哭着说对不起,我难道还能把你打一顿吗?”   徐音音的小心思被当场戳穿,第一反应就是尴尬。   她的确有这个打算,陆汀和林归去了委托人家里,离得太远,她暂时没办法对付他们。可是这个女人近在咫尺,她没道理不抓住这个机会扫平第一个障碍。   可是她怎么也没料到,章诺不但猜到了,还把话点明了!   徐音音正想否认,章诺又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千万别追着我道歉,到时候我不接受,你粉丝该骂我不识好歹了。对了,眼泪憋不出来就别强憋,伤眼睛。”   说完,女人从秋千上下来,一阵风似的走了。   跟拍的摄像师急忙跟上,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徐音音的表情,还真像章诺说的那样,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徐音音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每一句话都被堵得死死的,不给她任何发挥的余地。   陆汀和林归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而章诺,完全是个混不吝,不给任何人面子。这个人不像是冲着钱来的,更像是搅局的!   徐音音给摄像师使了个眼色,让他暂停拍摄,然后只身前往贺总所在的房间。   她推门进去,所有人工作人员都望向她。   徐音音突然想起,刚刚她和章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都被拍了下来,脸上火|辣起来。她咬了咬嘴唇,曲指在已经敞开的门上叩了两下。   “贺总,我们能谈一谈吗?”   贺总放下耳机,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副总走出去,“你想谈什么?”   徐音音指了指走廊,“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贺总跟着她去到窗边,拐弯就是通往后花园的小门。两人穿门而过,停在台阶下方。   “章诺到底是什么来路,她为什么处处针对我。”   “这我哪知道。”贺总之前觉得徐音音柔弱却不软弱,而且性子坚韧,虽然也有强势和跋扈的时候,但应该和白莲花搭不上边才对。   可自从章诺的话后,他开始觉得徐音音可怕。   身在底层的人,谁不想往上爬?徐音音有野心很正常,但如果她真的利用自己的柔弱去做些下作的事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贺总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为了名利他会捧高踩低,也会用些业内惯用的手段去争取流量。但他从来没有过肮脏下作的手段。   贺总眼神冷了下来,“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想毁了章诺的卡牌,但我还是想警告你一句,最好不要。他的卡牌毁了,节目相当于少了一位嘉宾,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没有。”徐音音着急辩解,她即便有想法又如何,毕竟没有付诸行动,谁都不能定她的罪!   贺总抬手打住,“我知道你没有做,但不代表你心里没有这个想法。”   “我真的没有!”徐音音眼眶通红,纯粹是气的。   贺总摆摆手,“好了好了,知道你没有。”   敷衍的回答气得徐音音头皮都要炸了,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贺总又道:“你这次表现平平,一整个上午都在古堡中乱转。你知不知道,陆汀他们已经取得史先生的信任,得到了不少消息!”   关于陆汀三人的情况,前半句是真的,但是后半句,完全是为了刺激徐音音。   史先生住在市里,他生意亏损,已经卖了好几套豪宅。   除了幽灵古堡,就只剩下目前住的大平层了。   史先生是个精瘦的男人,鼻梁上架着眼镜,陆汀三人等了快一上午才把人等回来。因为上午的时候,史先生去了银行班里贷款,将目前住的这套给抵押给了银行。   他从车上下来,一脸歉意的冲三人解释不在家的缘由,然后把人请进了屋。   家中清冷,一个人也没有。   史先生去给嘉宾 和摄像师们泡了茶,落座后,他有些拘谨,对摄像头的存在十分介意。   陆汀离他很近,轻声安抚道:“如果你不喜欢被拍到,我们可以换个位置。”   史先生面露感激,跟陆汀对调座位后,秦岳的摄像师便只能拍到史先生的后脑勺。不用继续面对镜头,心里的紧张和不适减缓不少。   陆汀开门见山道:“我们来是想问一问古堡的情况。”   史先生喝了口水,双手捂着热烫的杯子说:“你们问吧,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古堡内死过人吗?”古堡里阴森的氛围和带有潮气的怪味,不单单只是因为建造房屋的石材和整体构造,陆汀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不正常的气息。   史先生吃惊地“啊”了一声,慌张地放下水杯,攥着陆汀的胳膊追问:“什么意思?怎么会死过人呢?”   “你别紧张。”林归的手握住史先生的手腕,略一施力,就将对方的手给挪开了。   史先生被那温凉的掌心握住,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失了态。   他低头说了声抱歉,脑袋埋在掌心里,“抱歉,今上午的贷款不太顺利,我实在是担心古堡出什么问题……它是我们家最后的希望了,要是真的牵扯到命案……”   凶宅,只有想捡便宜的,并且不信鬼神的人才会买。   要兼备这两样条件的人太少太少。   陆汀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幽灵古堡的地理位置不错,只是因为常年怨气缠绕,无法散去,连房主的运气也受到了影响。   林归的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有规律的点着,发出“嗒、嗒、嗒”的细微的响声。   它们像鼓点一样落在史先生心头,渐渐与他心跳的频率重合。随着点击声节奏缓慢,史先生的心跳恢复了正常。   他用掌心搓了搓脸,再抬头时已经彻底冷静。   张开嘴,男人地声音很干涩,“在我记忆中,房子里没有死过人。当时买下古堡,完全是为了投资,所以在买下之前我派人做了很多调查。菲尔斯一家从国外带了很多佣人,后来又在国内招聘过几名。他们回国时,几乎将所有佣人都带走了,只把管家留下了。就是目前帮我打理古堡那位,只是那时候,他才十来岁,没有打理古堡的能力,只是一个打杂的。”   “我特意问过,菲尔斯家没有死过人,哪怕是最年长的一位老佣人,也是在随着主人回到国外之后才死的。”   陆汀:“申家呢?他们在古堡里住了半年才搬走。”   “你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史先生灰白的脸因为诧异,稍微生动了些,“他就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一家三口住在古堡中,打扫卫生的都是钟点工,白天来,天黑前离开。我确定,那段时间没死过人。而且他在的那半年,古堡内外打理得非常好,真的就像是中世纪的皇室城堡一般内外鲜亮。我正是因为当初古堡那副盛景,才打算买下来的。”   “史先生,那你知道,当初申先生为什么在交纳定金后,又不要这栋房子了吗?”一般来说,买房的定金在双方买卖协议撕毁后,是不会退还的。   陆汀不认为申先生会拿钱去打水漂。   说起这个,史先生也觉得奇怪,“我问过菲尔斯先生,他的原话是,申先生觉的一家三口住古堡太清冷,但他们又不想花太多钱养佣人和钟点工。”   古堡上下加起来几千平,算上园丁和厨娘,至少也要十几二十名佣人才能打理好。   听到这儿,秦岳突然问道:“那他突然不买房了,菲尔斯先生没有不高兴吗?”   如果他和菲尔斯家族的关系能这么好,就不愁资金链断了之后找不到人帮忙了。   一想到自己那一盘乱的生意,史先生的情绪再次焦躁起来,他咬咬牙,冲着陆汀使了个眼色。   陆汀一愣,随后就见史先生站了起来,对大家说:”我去趟卫生间。”   这一出太突兀,陆汀没反应过来,还是林归俯在他耳边道:“他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陆汀一头雾水,想不明白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大家说的。他随后起身,也去了卫生间,一进门就被史先生给深深鞠了一躬。   史先生抬起身,祈求道:“陆先生,说句实话,我对鬼神的事情半信半疑。如果,如果古堡中真的死过人,并且和鬼怪有关,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瞒住。当然,这个忙不是让你们白帮的,等房子脱手,你和林先生、秦先生,以及两名摄像师,都会得到一定的报酬。” 第122章   这是明目张胆的贿赂, 陆汀意味深长地看着史先生,一侧眉毛挑了挑。   史先生被青年正直清亮的眼神看得下不来台,他尴尬的抹了把额头, 居然渗出了冷汗。   “陆先生, 我是真的没办法才会提出这种要求。”他悲苦的“哎”了一声,皱着眉头道, “我家的生意真的快要不行了, 可是工厂里还有上千张嘴等着吃饭……只要房子能顺利卖出去, 缓解经济上的困难,我可以再多拿一部分出来,单独给……”   陆汀出声打断, 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史先生是做饮料的吗?”   史先生忙道:“对, xx矿泉水就是我们家出的。”   陆汀恍然大悟, 他记得这家企业,之前有地方闹灾捐过不少钱, 前几年还是本省的纳税头名。只是没想到, 曾经那样辉煌的企业, 居然也渐渐走上了末路。   陆汀问:“只要有钱就行了?”   史先生一愣, 本想深究对方为什么这么问,可是在青年安静的注视下, 脑子卡了壳似的, 只剩下本能反应了,“对,有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陆汀仔细观察着史先生的面相, 片刻后, 忽然笑着道:“我知道了。”   望着青年离去的身影, 史先生一脸莫名,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没有得到确切答案,史先生心里不踏实,急忙追出去,却发现陆汀已经坐回沙发上,正低声跟那位姓林的搭档说什么。   林归清冷的眼眸落到史先生身上,微微点头。   史先生不好再将陆汀单独拉出去,讪讪地走回去重新坐下。他两手落在膝盖上,略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贿赂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万一陆汀说出去,这些人会怎么看他?这还算好的了,要是被贺总那个奸商知道,会不会狠狠敲自己一笔?   史先生现在走投无路,如果贺总真的以此要挟,为了拿到钱缓解压力,他也只能答应。   如今的他就是被人打断了筋骨的困兽,进退两难,只能任人宰割。越想越悲凉,史先生的背脊弯曲下去,整个人颓然得像只落水狗。   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想,要不然就宣告破产吧,那些工人下岗了就下岗,跟他有什么关系?可是一想到其中许多人,一直跟着自己干了十几年,心里又一阵内疚。   “史先生。”   史先生迅速调整表情,抬头望着陆汀,“陆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陆汀:“你对管家了解多少?”   “啊?”史先生前一秒还在揣测对方用心,一时间没用心听,露出迷茫的表情。听陆汀又说了一遍后,他才收回心神,告诉自己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史先生:“听申先生说,他是菲尔斯家一名司机的儿子,但是他父母死的早,菲尔斯家觉得他可怜,就让他留在古堡打杂,每个月会给他一些零用钱。听说没去念过书,但是因为有老管家带着,十来岁时就已经知道该怎么料理古堡了。”   陆汀:“他看上去性子很冷,不爱说话。”   史先生:“的确,管家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但是做事很牢靠。”   “那你以前见过他站在他楼下发呆吗?”这话是秦岳问的,管家那天的模样实在诡异。   史先生一怔,点点头:“见过,就站在西边的塔楼下,一直盯着城市方向看。”   林归半垂的眼眸掀开,“申先生住在哪里?”   “就,就在市中心。”史先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申先生,在他看来,“闹鬼”是在自己买房后才发生的,牵扯不到申先生和菲尔兹身上。   陆汀将嘴唇凑到男人耳边,气息喷过耳廓,留下一阵酥痒。林归偏头躲了下,但紧接着心里就涌起一股失落,重新将耳朵凑到青年嘴边,面不改色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陆汀狐疑地看他一眼,再次附在他耳旁道:“我也觉得申先生有问题 ,他毁约的理由有点牵强。”   申先生和菲尔斯一家早就有了交情,肯定去过古堡不止一次,他们应当很清楚古堡内的工作人员开支才对。买房之前,他们不可能没有考虑过这些情况。而支付定金的行为,说明申家已经考虑清楚。   既然这样,为什么在住了半年后突然撕毁协约?   林归享受着被青年咬耳朵的亲密行为,闻言后一副“我终于听清你说什么”的了然表情。   他转头,同样对着陆汀的耳朵悄声说:“能想到这点,说明你还不算太蠢。”   陆汀的耳廓圆润,耳垂漂亮,看上去很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陆汀冲他翻了个白眼,扭头用后脑勺对着男人,问史先生:“申先生放弃买下古堡后,你进去看过吗?”   “当然看过,菲尔斯先生为这件事特意飞过来带我看房。”史先生回忆道,“而且我感觉得出来,他对申先生的言而无信非常恼怒,当着我的面就骂一句法克。因为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做过充足调查,所以只用了一周时间,我就付清了全部房款。”   汪彭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位史先生够有钱的。就是眼神不好,看错了投资项目,砸在手里卖不出去喽。   “房子既然是你的了,你为什么不换管家呢?单单只是因为他对古堡熟悉吗?可他那时候才十来岁。”陆汀不解道。   史先生说:“你说得对,的确有其他原因。一来,他不愿意跟菲尔斯家出国;二来,是菲尔斯推荐我留下他的,说是这小子能力不错。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我和太太觉得他可怜,并且他自己想继续留在庄园里。”   “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能力?”陆汀好奇,难不成还是个被埋没的天才少年吗。   “他很勤快,对古堡构造很熟悉,几乎能背下整个房屋的建筑图,不管哪里出了问题,找他准没错。”史先生对管家赞不绝口,“买下古堡后我本来是想送他去念书的,他不去,送去了学校就偷偷跑回来。后来也就随他去了。那是个记恩的人,一直勤勤恳恳的帮我打理古堡,大约在他十五岁左右,我就把古堡完完全全交给了他。”   看得出来,史先生对管家的感情很深。   陆汀问:“买下古堡后,史先生在里面住了多久?”   “半年不到。”史先生说,“起初还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下雨,我开始听到沙沙声。后来,有时候不下雨也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东西在刨稻谷豆子似的。”   秦岳愕然地张开嘴,“今早上我们不也听见了吗!”   史先生慌忙拿出手机,那是他以前悄悄录下来的,“你们听听,跟这个一样吗?”   除了林归,其余几人一起凑近,整齐划一的偏着脑袋,将耳朵朝向手机听筒。   大约是录音的时候距离较远,音频中有杂音,但是他们还是听见了那熟悉的沙沙声,不同今早的是,沙沙声一直保持着一个音量,不像今早那样越来越大。   史先生收起手机,说了一声“奇怪”,“今天早上下过雨吗?我记得一般只有下雨才会出现。”   “下过。”一道柔和的女声传来,是一直待在屋子里休息的史太太。   史先生看了眼妻子苍白的脸,“你怎么了?”   史太太摇了摇头,一只手揉着额角道:“头疼。”   陆汀打量女人两眼,微微蹙眉,“史太太最近去过古堡?”   史太太讶异地坐直,“去过,就你们来的头一天,我去看看里面还缺什么。”   史太太身上缠着怨气,气味倒是不怎么重,是很轻微那种。晒晒太阳,或者多忍耐几天自然就散了。   陆汀建议道:“去晒晒太阳吧,一会儿就好。”   史太太胆子一直不大,尤其是古堡闹鬼后时常草木皆兵。因为知道老公不信鬼神,她就背着悄悄去找大师咨询。咨询得多了,自己也懂了一点皮毛。   她的脸色白了白,不得不重新正视陆汀。   惊悚之旅最初联系到她丈夫的时候,史太太是不屑的,认为节目组只是想利用幽灵古堡的名气吸引观众。在她看来,年纪大和阅历深浅是画等号的。这些活跃在屏幕上的年轻人,要么是节目组请来的演员,要么是有两把刷子,但学艺不精。   让她没想到的是,陆汀居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去过古堡。   而且他可能看出自己身上缠着别的东西!   史太太激动之下,语无伦次起来,“我昨天还做了噩梦,梦见有人用鹤嘴锄,鹤嘴锄直接挖到了我脸上!就是矿工用的那种挖矿工具!”   见妻子情绪不对,史先生伸手拦了一把她往前扑的身体。   史太太愣了愣,不再挣扎,顺着丈夫的力道坐到他身边。   史先生记得妻子不太喜欢外人来家里做客,所以选择一大早出门避开,怎么又突然出现在家里?   他问:“不是说晚上才回来?”   史太太:“额角一抽一抽的疼,实在难受,就回来了。”她将头发掖到耳朵后,欲言又止地看着陆汀。   陆汀冲她笑了一下,“史太太想问什么就问吧。”   史太太:“我是被鬼缠上了吗?”   陆汀:“不是鬼,是古堡的怨气,即便是不管它也没关系。”   史太太心说这还得了,完全忘了之前对这些人的怀疑,回房间拿了一副墨镜戴上,躺到阳台的椅子上晒太阳去了。   阳光触碰到身体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头疼加剧,仿佛有只手攥住了她的某根神经,在用力地往外拽。   可是很快,疼痛减缓,渐渐褪去。   史太太摘了墨镜,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客厅里的一群人,她和丈夫不同,一直深信古堡有鬼魂游荡,如今知道他们不是骗子和演员,带着一脸喜色扑进客厅。   “我好了,我的头不疼了。”史太太内心激动,陆汀可比之前只会跟她口头说道的算命先生厉害多了,那些个摸着白胡子侃天侃地的人就会让她掏荷包,往家里买摆件,请他们上古堡看一眼都不肯。   现在想来,他们恐怕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史太太一把抱住丈夫,“大壮,我们家有救了!”   土到家的小名突然被公之于众,史先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一把捂住妻子嘴,冲着众人尴尬道:“见笑了。”   林归:“好名字。”   陆汀偷偷拉他袖子:“不会安慰就别安慰。”没看见史先生脸都涨红了吗!   天知道这些年来史家的持续衰败,让夫妻俩操碎了心。如今看到了希望,史太太高兴得眼眶湿润。   她已经不记得,丈夫有多久没有踏踏实实睡过觉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丈夫经常在半夜头摸起来伏案加班,十年间,他的头发一点点的变白,身体素质也因为长期的熬夜变得越来越差。   林归看了眼青年还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比自己的小一个号,当他将手掌抻开正好能包住。他将心思从陆汀身上抽离,看向史太太的眼神变得冰冷。   一种从灵魂深处的生出畏惧,让史太太往丈夫身边靠了靠。   林归道:“解决问题的前提是,双方首先要建立足够的信任。史太太,你说呢?”   夫妻俩,史太太明显更好攻破。林归看了眼陆汀拿开的手,重新将视线挪回到史家夫妻身上,发现史太太的脸色较为尴尬,而史先生明显戒备起来。   史太太刚要说什么,史先生突然拽了一把她的手。   陆汀这位小叔叔代言人上线了,微笑道:“如果只是因为沙沙声,你们应该不会搬出古堡。史先生,你们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br />   史先生背脊一僵,史太太则露出惊喜的表情,她果然没看错,说不定在来之前他们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走这一趟不过是为了完善节目内容。越想越觉得陆汀他们就是厉害,史太太推开丈夫试图阻拦的手,快速说道:“我们住进去的前几年,并没有往闹鬼的方向想,偶尔听见奇怪的响动,也只以为是附近树林里的小动物,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是住到第五年的时候,我想建一个酒窖,请建筑师和设计师来看过后的当天夜里,突然听到哐的一声。”   史先生本想隐瞒一些事情,不希望再加深古堡在众人心目中的恐怖形象。谁知道妻子竟然被人三言两语,就哄骗得说出真相。   说出口的话又不能塞回去,史先生放弃继续隐瞒,拍拍妻子的手示意他来说。   “从那天之后,每天夜里都会有哐哐声,声音频率紧密,就像是……”史先生思索着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对,就像是用利器开凿石壁。”   陆汀:“我记得史太太之前说,噩梦梦见有人用鹤嘴锄袭击你?”   “对。”噩梦太多真实,史太太如今想起仍然浑身发凉,晒过太阳后的暖意似乎又消失了。   陆汀偏头望向林归,猜测道:“史太太的梦和凿石壁的声音会不会关系?”   林归默契的反问:“你怀疑异响是鹤嘴锄弄出来的?”   秦岳在一边“啊”了一声,疑惑道:“可是为什么是鹤嘴锄呢?难道吓唬我们的邪祟,以前是矿工?”   听上去不靠谱的猜测,却让大家突然沉默下来,因为他们都想起了第二位买主,做矿产生意的申先生。   秦岳心说:不会吧,我只是随口一说的。   摄像师托着摄像机的手一抖,内心比嘉宾的还要澎湃,如果这件事真的和申力矿产有关系,这期节目得大爆吧。但同时,也有被封杀的危险。   他不确定要不要继续拍摄,暂时关了收音和镜头盖,悄悄退出去,给贺总打个电话。   贺总一看是三号摄像师的电话,当即接了起来,“好好的怎么突然不拍了!对讲机问你也不回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摄像师蹲在阳台上,小声说:“我怕他们会说出对申力矿产不利的话,毕竟监视器前不止您一个人,万一被其他人听见传了出去……”   贺总心头一惊,刚刚他太聚精会神,把这些事情给忽略了。   贺总思量再三后,握着手机对屋子里的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   工作人员们相互对视一眼,猜到了贺总在想什么,所以申力矿产真的有什么问题?从时间上来算,如果申力矿产真的牵扯上了命案,很可能就发生在申家住在古堡的那半年里。   贺总重新坐回监视器前,让三号摄像师赶紧回去继续拍摄,一脸沉思的盯着屏幕。   史先生跟申先生也算是有点交情,最重要的是,因为公司财务除了问题,他曾以私人名义向申先生借过款。   为他雪中送炭的人,他实在是怀疑不起来,“这些都只是没有根据的联想,大家别当真。而且我相信,申先生是一位好人。”   陆汀望着史太太奇怪道:“史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被那双眼睛看着时候,史太太的内心会很平静,而且不知怎么的,她无法对陆汀说谎,便将申先生借钱给他们的事情说了。   “就因为买古堡的时候你们见过几面,他就愿意借那么大一笔钱给你们?”陆汀想,如果申先生不是另有图谋,那他一定是个活菩萨。   一张借据,且不需要任何抵押,还从不催债。   这样好的债主,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史太太看了丈夫一眼,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的,所以我丈夫才说他是个好人。”   史先生原本对陆汀没有恶感,却因为这句反问生出几分反感,甚至在心里责怪妻子,好端端的提什么鹤嘴锄,害得大恩人被怀疑污蔑。 第123章   客厅里的气氛, 因为嘉宾们对申先生若有似无的排斥而冷却下来。   后半段的谈话中,史先生的聊天兴致很淡,偶尔才回复一两句。倒是史太太越来越活络, 说了不少和古堡有关的事。   临走前,陆汀再次问史太太:“管家平日里的生活习惯, 你们清楚多少?”   史太太为难道:“我们在古堡居住的时间太短,对他的了解不多。”   “行吧。”陆汀点点头, 跟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到了室外,秦岳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 “提起申先生的时候史先生脸都快成黑炭了, 他对申先生的态度, 比对自己老婆都好。”   汪彭泽抬起头, 对陆汀招了招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靠着强大的关系网, 汪彭泽已经拿到了一些申家和史家相关的资料。   陆汀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仔细看起来, 其余人也跑过来一起围观。   申先生和史先生的交集非常少, 最离谱的是,那么大一笔借款的最初提议人居然是申先生。他主动去问史先生是否需要帮助, 然后史先生才抱着尝试的态度提出借钱。   太阳有点晒,几人索性坐到了小区内的凉亭中讨论。   汪彭泽作为摄像师,在贡献出手机后就不再吭声。秦岳的摄像师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里狐疑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居然有手段查到这些富人的私事。都是同行, 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他忍不住长叹口气, 气流随着空气一起落到秦岳后颈上, 把他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   陆汀被他一惊一乍搞得有点紧张, 连忙凝神感知,确定没有邪祟作怪才松了口气。   秦岳扭头狠狠的瞪了摄像师一眼,“能不能别怼着我脖子出气,会吓死人的大哥!”   摄像师讪讪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往后退了半步。   大家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机上,汪彭泽收到的资料中,除了申史两家的交集,还有一些浮于表面的和申家有关的生意内容。   单是人员开支,每个月就是一笔非常庞大的金额。   三号摄像师无比确定,这些人正在往申力矿产的方向查了,尤其是陆汀,他一直在引导话题。   他情不自禁地为三位嘉宾捏了把冷汗,这期节目如果要成功播出,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一大段内容给剪掉吗,否则,他们至今付出的一切努力的都将白费。申力矿产的影响力太大了,要踩死心广传媒这样的小公司,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摄像师心里苦啊,不管申力矿产有没有做亏心事,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听好吗。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还有老婆妻儿要养。   摄像师在心里哀叹一阵,自欺欺人的掏出晚上睡觉用的耳塞,塞进了耳朵里。   汪彭泽无语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人有毛病。   陆汀指着申力矿产最近举行的一系列高调活动道:“这些活动地址一般都选在奢华场所,你们再看看他这段视频。”   视频中,申先生穿着一身昂贵的,带着暗纹的黑色西装,而他身侧,申太太头上戴着水晶王冠,衣裙上亮片闪烁,衬得她满身光辉,仿佛是从月华中走出来的女神。   夫妻俩打扮高调,脸上神色从容,当他们微微扬起下巴时,很难不让人察觉出那点没能隐藏的高高在上。   他们给人的感觉和史先生完全是两个极端,前者张扬喜好享受,后者踏实努力。   陆汀反问:“你们觉得,申先生真的会为了节省人员费用,而放弃购买古堡吗?”   秦岳:“不像。”   林归淡淡摇头。   汪彭泽举着手说:“可以查一查他名下的房产。”   林归掀了掀眼皮,说:“我来。”   秦岳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归取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冷,与周遭疏离,也 就在面对陆汀时多点温度。   原来他是有社交的,原来他不是不食烟火的小仙男。   森源名下产业众多,自然也涉足过房地产。只是不同于其他公司,森源地产似有祥云护体,撞上了房地产最好的那三年,三年后,他们直接退出了地产行业。第二年,地产业就陷入了低迷。   三年间,森源地产出了不少有名的,标志性的高端豪宅。   许多人攀着关系想要购买,而且中,最让林之炎印象深刻的,就是申先生。   林之炎道:“申有力前后购买了四套森源地产旗下的住宅,总价值高达十位数。圈子里有传,他喜好收集豪宅,还曾想要买下H省省会郊区的一栋欧式古堡。”   林归:“我们就在古堡录制节目。”   林之炎接听长辈电话时已经正襟危坐,如今更是挺直背脊,脸色严肃,“我听说那栋宅子闹鬼。”   “的确有鬼,但不足畏惧。”林归的话算是给了林之炎一剂定心丸,“你对申有力这个人怎么看。”   林之炎:“虚伪,好面子,喜好他人吹捧。”   林归对那头又吩咐了几句,“挂了。”   说完,电话竟然真的被挂断了!   林之炎握着手机有点懵,半晌,低声吐槽一句,有本事你也这样挂陆汀的电话。   林归抬头看了眼史先生家的方向,走回到几人之间。   秦岳知道自己问的话,林归要么不答要么答得极短,于是轻轻撞了下陆汀,撺掇他去问。果然,陆汀一开口,林归将林之炎的回答完成复述了一遍。   陆汀:“现在可以确定了,申有力放弃购买古堡,一定有其他原因。”   林归:“可以从矿工的方向查。”   矿山作业危险系数较高,不排除申力矿可能出过意外事故,并且为了减小损失和影响力,他们可能会悄悄处理尸体。   陆汀明白男人的意思,眉头紧蹙。他回头看了眼摄像师,抬起胳膊压住林归和秦岳的后颈,好让三颗脑袋凑到一起。   暂时关了话筒,他用气音道:“还记得史太太提到的酒窖吗?会不会有矿工被藏在了地下?”   摄像师本来就带着耳塞,并没有发现收音有问题,只是觉得镜头中几人在说悄悄话。就连气质清冷的林归,都被陆汀带得有点鬼鬼祟祟。   秦岳也开始大胆猜想:“早十几年前的确有这种事,矿里跟死者家属私了后,偷偷把尸体处理掉。”   陆汀:“灵魂弥留不去的可能性有很多,最常见的是:尸体就在附近,并且没有得到很好的安葬。又或者,身体在某一处死亡后,魂魄对死亡记忆过于深刻,无法离开。”   秦岳:“这说明什么?”   林归觉得,谁都不如陆汀聪明,淡声解释道:“假设我们关于矿工的猜想成立,古堡闹鬼的原因就有两种:一,矿工的尸体就在古堡内;二,矿工死在古堡中。”   秦岳心头猛地一沉,“无论哪个猜测,都说明申力矿产想隐瞒矿工的死亡,否则病了死了都可以直接送往医院和火葬场,为什么要弄到这里藏起来?”   陆汀叹了口气,“我怀疑,死掉的旷工并不是从正规渠道招来的工人。”   汪彭泽早就关了摄像机,听到这里他的神情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是,黑工?”   “对。”陆汀说。   林归的手机响了,他当着几人的面接通,按下免提。   林之炎那边已经查到,申力矿产在十五年前曾出过一次严重事故。公司方行事果断,在上面派人救援和调查前,靠自己的能力将塌陷的矿道疏通,并且救出了唯一的幸存者。   林之炎:“那次塌陷事故很严重,却只有一人轻伤。事后申力矿产花大价钱将事情隐瞒下来,没有曝光,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林归问:“坍塌的深度是多少?当时作业的人共有多少?”   林之炎说了两个数字。   矿井坍塌的速度之快,发生事故的地点又很深入,二十多名矿工真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跑出来吗?会不 会在官方救援赶到之前,他们已经把伤亡处理过?然后再偷偷把尸体运到了古堡中?   众人满心疑问,却因为找不到证据而无法落实。   等他们回到古堡的时候,徐音音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整个上午她一共抛了几十次铜板,徐乐乐根据卦象提示找寻了许久,也没发现任何与死亡相关的线索。   她撑着下巴,阴沉着脸望向地板。   徐乐乐没有感知出来情有可原,可为什么就连姑姑也没发现问题源头呢?而且,今天在跟随徐乐乐于古堡中穿梭时,他们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古堡东侧的塔楼全天死锁。   徐乐乐带着她走到塔楼门口时,她尝试着开门,随后管家就到了。他告诉徐音音那里面是储物间,不对外开放。   像是怕他们发现塔楼的秘密似的,管家一直守在那里,直到他们走出很远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徐音音咬着手指,眸色微暗,“乐乐,我们再去一趟塔楼。”   徐乐乐不想去,他对整栋古堡有种莫名的排斥,直觉告诉他,为了安全最好是留在自己房间不要乱跑。   徐音音冲着摄像师做了个手势,让对方停止拍摄,随后穿上鞋子从沙发上下来,径直走到弟弟面前。   她俯身,头发从背后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   “你不用进去,我和姑姑下去就行。让你跟我一起,不过是掩护。”   徐乐乐看了眼姐姐的身后,一张苍白的脸压在了徐音音背上,几乎跟她的侧脸黏在一起。徐乐乐心脏快速跳动,下意识“啊”了一声。   摄像师扛着机子的身形一晃,本能的,把镜头移动过去。   徐音音身材窈窕,弯下腰后显得双腿越发修长,摄像师想起对方之前示意自己暂时停拍,正想将镜头转开,忽然发现视野中多了一点什么。   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女人背上,似乎趴着一个虚无的轮廓。   看上去,像一个人。   摄像师往后踉跄一步,一屁股摔坐到地上,摄像机也从手中脱落,镜头与机身分离,飞出去老远。   摄像机价格大都很贵,若是平时,摄像师一定早就爬过去查看机器了,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宛如被水泥灌住,僵硬地定住了。   那个趴在徐音音背上的东西,渐渐显露出完整的形态,是个漂亮的女人。   摄像师瞬间想起,她就是自己梦里的那个女人!   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怔愣地望着对方慢慢走近。   女人冰凉的手指插|入头发,五指张开稳稳地扣住摄像师的后脑勺,呵气如兰,“不小心被你发现了。”   轻柔的语气好似情人的耳语,摄像师终于找回一点心神,可惜,里头包裹着邪念。   他痴迷地望着那张脸,终于看清了,五官精致,很美。   徐筠柔轻轻笑了,当着姐弟俩的面亲吻上摄像师的嘴唇。徐乐乐眼睁睁看见,摄像师的脸色越发灰败,但他的手臂很有力量,生怕怀中的女人跑了。   是的,他很怕她离开。   每次梦醒发现怀中没有她的存在,摄像师就忍不住一阵失落。   摄像师感觉自己泡在冰冷的水中,那些水从四面将他围住,轻柔地触碰着他的皮肤,让他忍不住战栗的同时,也忍不住沉迷想要继续往下陷。   徐乐乐死死抓着桌角,扭头冲徐音音问:“她在做什么?”   徐音音只是淡淡的看了眼,“吸他的阳气,没什么。”   “没什么?!”徐乐乐焦急道,“他的脸色都不好了,你快去阻止她!”   “你别拉我!”徐音音被推搡得前后晃动,险些没站稳,“你疯了是不是!”   徐乐乐惧怕徐筠柔,但也怕闹出人命,只能不断地对徐音音道:“你快去救救摄像师!他快不行了!”   徐音音:“人不会死,等会儿他自己去晒晒太阳就好。”   徐筠柔移开嘴唇,苍白的唇瓣似乎多 了一点血色。那抹淡红落在徐乐乐的眼底,仿佛是刚吸过的人血。   他害怕的往后退而了两步,拉开门,拔腿就跑。   走廊空荡,不断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   徐乐乐总感觉有人追在身后,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看。他来到一楼,正要离开古堡,正好撞上迎面进来的陆汀。   林归眼疾手快,一把将陆汀拽开。   走在后面的秦岳就惨了,跟徐乐乐脸撞脸,差点把鼻子给撞歪了。鼻尖上的酸痛刺激着泪腺,两人跌坐在地上,一起抬手捂住鼻梁和眼睛。   徐乐乐倒吸口凉气,咬着嘴唇忍了忍,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另一边,秦岳也被陆汀扶了起来。   秦岳被撞狠了,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陆汀默默地递给他两张纸巾,“擦擦眼泪。”   秦岳尴尬又羞愤,胡乱擦拭两下眼角,生气地问徐乐乐:“你跑什么跑,都不看路的吗?”   徐乐乐的惊惧因为这一声愤怒的低吼,奇异的平静下来。   他愣怔地抬起头,望着陆汀喃喃道:“我姐姐她……”   余光瞥见一旁的镜头,徐乐乐忙闭上嘴。他低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抬头对陆汀道:“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陆汀看他一瞬,点头:“好。”   两人远离人群,来到走廊另一头的书房。屋子里四面书架,每个架子都整整齐齐堆满了各种书籍,据管家说,这些都是史先生的。   陆汀在凳子上坐下,“说吧。”   徐乐乐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一时间有些无措,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事情要从幸福医院说起。”   “我知道。”陆汀一手撑在书桌上,坦然地望着青年,“你可以说说,刚刚为什么那么慌张吗?你看到了什么,又是在躲什么?”   徐乐乐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句“我知道”上,反问:“你知道我姐姐身边跟着一只鬼?”   陆汀:“知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徐乐乐胸口憋闷,警惕起来,第一反应是陆汀会不会把事情捅出去。他一直相信,徐音音只是暂时被金钱地位迷了眼,不会一直和姑姑牵扯在一起。如果事情闹大了,她辛苦经营起来的一切都将消失。   龙凤胎是有心电感应的,他几乎可以感同身受到,一无所有的徐音音会有多痛苦。   陆汀忽然站了起来,“如果你没想好,就别聊了。”   徐乐乐仰头,一脸犹豫。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一个在说,说出来,你和徐音音都可以得救。另一个在说,别说,否则徐音音会彻底跟你翻脸。   陆汀真的走了,他拉开书房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却被骤然冲上来的徐乐乐给拽了回去。   徐乐乐:“我说,刚刚在房间里,姑姑在吸摄像师的阳气,用男女间最亲密的那种方式。”   陆汀身躯一震,眼睛瞪得溜圆。   意识到自己说话有歧义,徐乐乐抬手掌嘴,急忙改口,“接吻。我亲眼看见摄像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虚弱无力的往地上滑。”   陆汀:“这不是第一次吧。”   “我不知道。”徐乐乐道,“我和姐姐最近闹了一点矛盾,在节目录制开始前,我没有住在家里。但是来H省之前,我回家收拾东西,摄像师当时也在,他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不动弹。我想打急救电话的,被我姐拦住了。当时,她也说了和今天一样的话。”   陆汀:“什么?”   徐乐乐:“她说晒晒太阳就好了。”   清晰地回忆在脑海中回放着,徐乐乐发现,不管是那天还是刚才,徐音音的表情十分漠然,她并不担心摄像师会死在姑姑手里。   在他看来,那不是因为徐音音笃定姑姑不会杀人,而是因为徐音音真的不在乎。   他又想起,巷子里被骨头扎死的小混混。   摄像师会不会也像他一样突然死掉? 第124章   “我觉得她变了, 不是暂时性的改变。”徐乐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但是面对着陆汀那张安静的脸,他就是莫名的想把一直以来, 压抑着的心里话说出来。   “姐姐她以前很善良,她很乐于帮助别人,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帮人占卜找一件重要物品。因为那人经济拮据,她不但没有收钱, 反而资助了对方一千块。”   陆汀安静地听着。   徐乐乐内心彷徨无措, 他急切的想要获得周遭的认可,“陆先生,你也认为她很善良对不对。”   陆汀没有点头,只是问:“还有别的吗?”   “有。”徐乐乐连连带点头, “她偶尔会去做义工, 每次回来都很累,但是从来不叫苦, 下一次还是照样去福利院照顾小朋友。”   不知想起什么,徐乐乐身子坐直,脸色也发生了变化。   陆汀:“怎么了?”   徐乐乐想起,有一次徐音音从福利院回来后,径直去了卫生间。她当时忘了拿放在外面暴晒的毛巾, 是叫徐乐乐帮忙递进去的。   当时的徐音音没有洗澡,而是用力搓着手臂,一副很厌恶的样子。   徐乐乐当时问她怎么了,徐音音下意识回了一句:“被小孩子咬了一口,脏。”   他没有记错, 徐音音就是用了“脏”这个字, 语气很不好。   小孩子玩闹起来不知轻重很正常, 徐音音的反应中没有丝毫包容,满满的都是憎恶和排斥。   既然这样,她从前去福利院的时候,就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如果不是最近徐音音的言行举止让他失望,他压根不会想到这件事,更加不会怀疑。徐乐乐没回避,当着陆汀的面给福利院拨了电话。   福利院的院长很快接通,听说是徐音音的弟弟,着实愣了几秒。每次徐音音去福利院都是单独去,徐乐乐对院长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你有什么事吗?”院长问道。   徐乐乐有点紧张,忍不住看向陆汀。陆汀冲他一笑,浅浅勾起的嘴唇带着几丝安慰。   “我想问一下,我姐姐从前去福利院会经常陪小孩子玩吗?”   “怎么这么问?”院长狐疑,但还是实话实说,“她会带些吃的用的过来,但是不怎么和小孩子接触。对了,她每次离开前,喜欢和孩子们拍照。”   徐乐乐忘了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脑海中一片嗡鸣,一切思维都暂停了。   院长提到的拍照,徐音音从来没有浪费过,因为每次从福利院回来后,她会选择在晚上八点把照片发到微博上,与粉丝们分享自己助人为乐后的愉悦。   而实际上,她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开开心心地与小孩子们玩游戏,诓哄他们睡觉,喂他们吃饭。   徐音音替自己化了最完美的妆,把他这个亲弟弟都给骗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   还是说,从自动铅笔掉进泥坑的那一刻起,他的龙凤胎姐姐就已经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陆汀觉得徐乐乐快要哭了,他的眼眶泛红,腮帮子附近的肌肉因不断加重的咬合力而隐隐颤抖。不知过了多久,他吸了吸鼻子,抬头冲陆汀笑了一下,眼泪沿着眼角往下滚落。   徐乐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陆汀:“好。”   要把徐音音的秘密袒露出来,需要很大的勇气,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龙凤胎来说,无疑是很严重的背叛。徐乐乐每说一句,心就跟着抽痛一下,有种难以言喻的罪恶感。   可是他知道,如果不说,徐音音就彻底没救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徐乐乐的翕动的嘴唇抿紧了。   陆汀消化下得到的信息,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说,徐筠柔总是黏在徐音音身上?”   每每想到徐音音肩头突然冒出的鬼脸,徐乐乐就浑身发冷。   他忍不住环抱住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她们经常一起出现,看上去很亲密,有那么一两次,我甚至分不清谁是谁。简直,简直就像重叠在一起的连体婴。所以我才不敢继续待在家里,宁愿跑出去住旅馆。”   “同化。”陆汀很突兀的说了两个字。   &nb sp;徐乐乐听不明白,陆汀解释道:“合二为一。”   所以徐筠柔才会缠着摄像师吸收阳气,因为她想确保自己是在阴阳平衡的状态下融入徐音音的身体,否则阴气过重,无法与躯体很好的融合。   就是不清楚这件事徐音音本人知不知道。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低头看着呆坐着不动的青年:“不走吗?”   徐乐乐结结巴巴道:“去,去哪儿?”   陆汀:“去找你姐姐。”   徐乐乐忙起身,心里涌动的不安突然就平静了,他有种感觉,只要陆汀愿意伸手,事情就能回归到从前的轨道。   书房外,所有人都在。   两人进去太久,大家不放心,尤其是汪彭泽,他觉得徐乐乐找陆汀没有好事。撺掇了林归好几多次,想去书房门外偷听。   可惜林归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他说的话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   还是秦岳有招,小声的说了一句:“陆汀和徐乐乐孤男寡男待在一个房间里,你真的放心吗?”   就这么一句,刺激地岿然不动的男人走得比谁都快。   “聊了很久。”林归不动声色的观察陆汀的反应,青年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林归心头一堵,脸色沉了几分,“不能说?”   刚刚那一席谈话,四舍五入算是徐家的家事,陆汀觉得在徐乐乐没点头前,不能告诉其他人。可是对他来说,林归不是其他,而是自己人。   纠结间,徐乐乐自己把事情简略的说了出来。   这些内容通过摄像机,呈现在贺总眼前的监视器中。   他皱了下眉,切换界面,将之前传输过来的画面又看了一遍,没错,徐乐乐的确是在说自己的亲姐姐与邪祟为伍。   贺总不担心,反而心头窃喜,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种走势。   他重新切回实时画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一行人来到徐音音的房门外,由徐乐乐敲门。   里面迟迟没有传出应答,秦岳道:“会不会不在?”   “她在,十一点进去之后她一直没出来过。”章诺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皱了下眉,指尖一一点过几人,“徐乐乐,我记得你跟他们不同组,怎么,你不跟徐音音一起了?”   徐乐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章诺眉梢一挑,拿出卡牌递到徐乐乐面前,“抽一张,让我猜猜,你和徐音音之间发生了什么。”   事情紧急,徐乐乐怕晚一秒徐音音真的会出事,随手抽了一张,举起手继续敲了敲门。   章诺看着那张卡牌,“曼陀罗草。”   门内悄无声息,敲门声开始变得急促,而徐乐乐的情绪也越来越焦躁。   “怎么解释?”陆汀问章诺。   章诺散漫表情变得正色:“中世纪时,曼陀罗草在一部分西方学者眼中,是邪恶生物的化身。也有说法,它是恶魔用来控制人类的邪恶工具。所以在我的解释中,曼陀罗草有两种象征:被恶魔同化的人类,以及,被操控的人。”   他看着徐乐乐拼命敲门的后脑勺:“所以,他和徐音音闹矛盾的源头是什么?”   陆汀若有所思的盯着对方手里精致的卡牌,“两个都是。”   章诺的精神能力很强大,精准度很高,他不会做任何无妄猜测。陆汀好奇,这人的能力到底是天生的,还是来自于某个家族的传承。   “她会不会已经发生意外了,我们直接把门破开吧!”徐乐乐乱了阵脚,求助地望着身后的人。   林归看着紧闭的红木门,抬手拦住当真要去踹门的秦岳,“她过来了。”   秦岳一愣,然后就被章诺一把拽住,往后拖了几步。   前方传来“咔嚓”一声。   徐音音出现在门口。   脸还是那张脸,发生变化的是她的气质。   柔媚和阴森夹杂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她看了眼徐乐乐,冷笑:“既然已经跟他们走在一起,你还回来做什么?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nbs p;徐乐乐最近已经习惯了徐音音的冷言冷语,并不觉得难受:“我们是来帮你的。”忍着心里的害怕,他往屋内看了看,里面没有开灯,只有黑暗。   一时间无法辨认,徐筠柔到底藏在角落里,还是已经融合进徐音音的身体中。   陆汀闭上了眼睛,四周化为虚无,只剩下徐音音。   他凝神静气,努力的去辨别。   徐音音的面容在脑海中很清晰,可是随着时间流逝,那副面容上显露出一点虚影,紧接着,她的身体中泄露出不算浓郁的青烟。   徐筠柔在她身体中停留过。   陆汀:“徐音音,她呢?”   这意思是,没有融合?   在场的人在听了徐乐乐的诉说后,都以为徐音音逃不掉了,闻言一个比一个诧异。只有林归很淡漠,仿佛已经看出了一切。   章诺古怪的睨他一眼,“你已经猜到了?”   林归:“没有。”   章诺心说,哦,那就是假装自己很厉害,实际上个装逼犯。   林归又道:“看到的。”   章诺听说过有人能见鬼,听说过有人能靠感知寻物,也听说过有人能感应戾气和邪气,却从没听说过,有人能用肉眼轻易看出事物本质的。   徐音音轻声一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对了,你们不是去找史先生了吗,调查得怎么样?”   陆汀没有被转移话题,笑了。   徐音音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下意识提高警惕,将注意力全都放在陆汀身上。陆汀趁机操控身体中的阴气悄无声息地摸进她身后的房间。   它们贴着地面铺开,迅速侵占了每个角落。   在发现猎物的瞬间发动攻击,化成绳索想将其缠住。   徐音音察觉到什么,抬手朝陆汀推去,被从旁伸来的大手一把扼住。剧烈的疼痛传来,徐音音五官皱在一起,嘴里不断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放手!”徐音音忍不住喊。   林归的视线落在徐音音的眉心处,黑烟缭绕,死死扎入。这个女人动了妄念,心思已经不再纯正,救不了了。   屋子里,阴气和徐筠柔化出的黑雾颤抖在一起,每一次被精纯的阴气贯穿,她都疼得想要尖叫。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人竟然隐藏得这么深。   瞥见门口被人攫住的身影,徐筠柔眸色越发阴暗,泣血一般的哭喊起来。   徐音音被那一声声叫喊搅得心神不宁,她用尽全力挣扎,一只手插|进兜里握住了自己的铜钱,靠着蛮力,竟然将铜钱从中掰断了。   她没有多想,还以为是惊险中身体暴发出的潜能。执起断裂的铜钱,将尖锐处对着林归的眼睛刺去。   林归抬手挡开,那枚铜钱落到地上,发出荡啷脆响。   徐音音愣了愣,随即手骨剧痛。   陆汀从她身旁越过,走入房间。徐筠柔看着他走近,拼尽全力冲过来,黑雾宛如尖锐的钢刀,直直冲向陆汀的胸口。   周遭阴气汇聚,形成一堵屏障挡在陆汀面前。黑雾撞上去,瞬间溃散。   徐筠柔单薄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两圈,她捂着胸口艰难地坐起来,愤恨地盯着陆汀。   片刻后,死气沉沉的脸上突然绽放出妖冶的笑,“你们以为杀了我,她就得救了吗?她的心就那么大,想要装的东西那么多,金钱和权利根本无法彻底填满。她就是个无底洞,需要不断地灌溉。就算是没有我,她也会招惹上其他邪祟。”   陆汀:“你的仇已经报完了吧。”   “可是恨没有消。”徐筠柔苍凉一笑,“永远也消不了,除非,我能活过来。”   只有活过来,重新感受这个世界,她才愿意放弃从前的仇恨和痛苦。徐筠柔伸出腥红的舌头,舔过自己的嘴唇。   略显苍白的唇瓣变得红润。   只见她仰头一笑,突然对着门口喊道:“杀了她。”   扛着摄像机,一直定在徐音音附近的摄像师突然举起摄像机,朝徐音音的脑袋砸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谁也没有料到。   林归身上生出一些戾气,如一只无形的手从后方抓住想要逃跑的摄像师,而徐音音则摔到了地上。   摄像师在被抓回去的瞬间回过了神,根本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   徐乐乐跪在地上,慌张失措,忘了是该报警还是先叫救护车。   徐音音脑袋上的伤口很重,她冲徐乐乐笑了笑,低声说:“乐乐,救我。”   徐乐乐:“救护车,我马上叫救护车!”   徐音音无力地抬起手,打掉了他的手机,她对着徐乐乐打了个手势,让他靠近一点,对着他的耳朵说。   “只有姑姑能救我,只有她。”   徐乐乐已经彻底没了主意,满脑子都是不能让徐音音死。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将事情坦白出来。如果一切重来,他一定不会带着大家到来找姐姐兴师问罪,这样就不会激怒姑姑。   林归猜到什么,眸光凌厉,丢开攥在手里的摄像师,眼神中带着严厉的警告:“徐乐乐,你想害死她吗?”   “她马上就要死了!”徐乐乐大声吼道。   他的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几乎是跪趴着,靠膝盖蹭到陆汀面前,用身体挡住徐筠柔:“陆汀,你放了她,她能救我姐姐。”   “她救不了你姐姐。”陆汀对林归道,“叫救护车。”   徐音音感觉头很痛,流下来的血染红了她的视野,但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从腰后拿出了一直藏着的水果刀。   刀锋横在自己脖子上,踉跄地朝徐筠柔的方向挪动。   章诺简直不敢相信,“她是不是疯了。”   秦岳看了眼坐在地上,已经彻底呆傻的摄像师,“疯掉的何止她一个。”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家已经彻底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徐筠柔不知用什么办法,在二号摄像师的意识里种下了一个杀念。   好让徐音音陷入重伤状态,从而以性命胁迫他人不要伤害徐筠柔。   他们早就在防备这一天的到来,整件事的谋划,如果没有徐音音的主动参与,根本不可能完成。   这个女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谁都说不清,到底是她想要完全占用徐筠柔的力量,还是徐筠柔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活人躯体。   那把水果刀已经将皮肤割裂,在皮肤上留下浅淡的红痕。继续对徐筠柔采取措施,徐音音就会死。可若是不继续,人和邪祟将合二为一。   陆汀望了林归一眼,眼神询问他有没有办法。   林归刚要调动出藤蔓,徐音音的眼睛就盯上了他。大概是真的快死了吧,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敏锐,握着刀柄的手骤然用力,往下又压了几分。   头部的剧痛麻木了她的身体,让她感觉不到脖子上的疼痛。徐音音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转头祈求地望向徐乐乐。   “乐乐,你不爱姐姐了吗?”她的声音虚弱无力,低如蚊呐,“你也想看着姐姐死吗?”   徐乐乐拼命地摇头,脑海中除了两人从前温馨的相处,再想不起其他。见陆汀还是挡在姑姑面前,他咬牙,铆足了劲儿从旁边扑了过去。   陆汀侧身躲开,发现徐乐乐颤抖着身体,蹲在了徐筠柔面前。   徐筠柔抬眸,眼球中的眼白也变成了深黑色,她抬起手摸了摸徐乐乐的脸,“乖孩子。”   徐乐乐失了灵魂一般,双目无神。原本的打算是带大家一起来劝劝徐音音,如果她不听,他就想办法和他们一起对付姑姑。但他绝对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亲姐姐逼上绝路。   他拉着徐筠柔的手,将她带到徐音音面前,余光瞥见已经走进房间的章诺,他摇着头说:“难道你要看着她死吗?她死了,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凶手。”   陆汀退出房间,勾着林归的脖子带着他一起转身。青年凑到男人耳边,用气音说:“要不,我们顺了她的意?”   林归偏头,正对着陆汀的脸,眼眸中晃过一丝笑。徐筠柔是定时炸|弹,难道徐音音就不是吗?他媳妇儿是想两个一起解决。   思绪戛然而止,林归心虚地看了陆汀一眼,还好没喊出声。   他清了下嗓子,对章诺道:“别阻止他。” 第125章   徐乐乐看着姑姑贴上徐音音的身体, 她的身体悬空,头从后面靠上徐音音的头顶,双手化作丝线缠住对方的手臂和身躯。   摄像师的镜头中,徐音音神色木讷的立在原地。可诡异的是, 她的眼睛很亮, 仿佛正在经历什么让她盼望已久的幸事。   徐筠柔笑着融入徐音音的身体,双方重合的瞬间, 徐音音的脸上露出扭曲的表情。   须臾, 她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扶住自己的后颈活动两下。   骨头中发出咯吱声, 像多年没有运作的老旧机器。她按住一侧肩膀甩动两下手臂,随后转身将身体放入柔软的沙发上中,嘴里发出一声喟叹。   望着这样的姐姐,徐乐乐攥紧了手指, 无法确定此刻执掌身体的到底是谁,“徐音音。”   徐音音抬眸看他,长长的睫毛唿扇一下, 笑着道:“怎么,连姐姐都不肯叫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 徐乐乐紧绷的身体放松几分, 脸上挤出一个笑,正欲开口,就听见徐音音的声音变得更轻柔,嗓音中是能把人耳朵给酥掉的魅惑。   “或者, 你也可以叫我姑姑。”徐音音说完, 指尖掩住嘴呵呵笑起来。   徐乐乐往后退了两步, 想要确认什么, 他又猛地往前扑去。一手撑着茶几,一手撑着沙发扶手,将徐音音半困住。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徐乐乐死死盯着那张脸,心里很慌。   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更加不知道,这一决定造成的后果究竟会怎么样。他只想确定,姐姐还在不在。   徐音音安静看他几秒,噗嗤一笑,声音又变得正常,“乐乐,我当然是姐姐啊。”   不同的魂魄共用一具身体,灵魂没有彻底融合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在外人看来,和精神病院的精神分裂患者没有区别。陆汀走上前,视线越过徐乐乐看向沙发上的女人。   “徐音音,把身体的控制权分出一半的感觉好受吗?”陆汀站得很直,因为俯视的缘故眼皮半敛,“从此之后你的权利,金钱,全都要和另一个灵魂分享。再怎么努力,不可能成为你一个人的了。”   柔媚的嗓音说:“我怎么会和音音抢,她的东西永远都是她的。”   陆汀仿佛没有听见,继续看着那张脸道:“鬼话不可信,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这次是徐音音的声音,她站起来,气愤地瞪着陆汀,“你给我闭嘴,你能有什么好心,说这些还不是因为你想挑拨我们,让我们相互撕扯,好让观众以为我是个疯子!陆汀,你装得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你很想要奖金吧。既然这样,何必装烂好人!光是看着你的脸我就嫌恶心!”   最后一个字音结束,徐音音猛地转头看向摄像头。   黑色的机身折射着一点光,提醒着她刚刚那些丑恶的嘴脸全被拍了下来。三号摄像师和一号摄像师齐齐后退,见她大有要冲上来的意思,转身就跑。   汪彭泽就比较贼,退到林归身后。   他笃定,只要跟着林哥混,那个女人绝对动不了他分毫。   徐音音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一顿,收了回来,她蹙眉看向从林归腰后露出来的镜头,神色僵硬住。后知后觉,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自己向来注意镜头前的形象,怎么可能不顾场合说出心里话?!是姑姑在影响她,她身上的怨气和戾气让她的灵魂变得狂躁。   她必须压制住她,绝对不能让邪祟控制自己的身体。   可之前被拍下来的那些又该怎么办?贺总对她的态度明显不如之前,如果只是口头让他删减掉,贺总根本不会同意。   如果是之前一无所有的状态,徐音音一定会焦虑彷徨。可是现在,她见识过徐筠柔的厉害,她有足够的信心能让贺总听话。   徐音音收敛起焦急的神色,姿态娴雅地用手梳理两下长发,她目光宁静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对着陆汀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藏得深又如何,再厉害不也要遵纪守法么,她可不信,陆汀还敢当众把她给杀了。   徐音音抬手挥了挥,“麻烦,让一让。”   章诺推了把傻愣着的秦岳,秦岳回过神后连连回退,戒备的盯着越走越远的女人。   汪彭泽终于敢从林归身后出来了,“怎么办,我要去跟拍吗?”其他两个摄像师丢了摄像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就剩他一个,汪彭泽又害怕又好奇,心里痒痒得厉害。   陆汀:“随你,她现在要维护形象,暂时不会动任何人。”   汪彭泽用力抱着摄像机,双脚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往后。之前跑走藏起来的摄像师又回来了,他们刚刚就藏在隔壁的房间中。   隔着镜头时,他们什么也没看见,但在重伤的徐音音若无其事地转身坐到沙发上后,两人就是再蠢也察觉到了违和。   正常人谁会用一张嘴发出两种声音?又不是在表演口技!   这情况怎么想,都跟电影里演的鬼上身很像。   三号摄像师颤巍巍地拉了拉汪彭泽的袖子,“小汪啊,要不然咱们别干了,事情不对劲。”   “现在走了一分钱都拿不到,而且我们签了合约的,突然离职要倒给公司赔钱。”汪彭泽的话让两人沉默了,不是在考虑钱,而是在佩服汪彭泽要钱不要命。   汪彭泽:“你们去找贺总商量吧,反正我不走。”   “我,我也不干了!”微弱的声音传来,大家转头一看,是之前袭击徐音音的摄像师。   他的那台摄像机摔得稀巴烂,镜头和机身彻底分家,旁边躺着几个精密零件。他脸色苍白,在被林归的戾气沾过后,潜伏在身体中的那点阴气一直在沸腾。   仿佛藏在泥地中的蚯蚓,见到了骇人的天龙,它们一直在翻滚逃窜,使得摄像师体内一阵阵的剧痛。   他扶着额头,五官痛苦的皱在一起:“徐音音有问题,她是个怪物!她家里也不干净,有个看不清脸的女人每天夜里都来找我……我不是故意要砸她的,我的脑子不听使唤,总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杀了她,去杀了她……”   摄像师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已经开始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脸,用拳头去捶打地面。   陆汀指尖一转,潜伏在房间里的阴气随着空气一起跑出来,尽数钻进摄像师的身体中。属于林归的戾气被阴气镇压,吞噬掉徐筠柔用来蛊惑摄像师的邪气。   摄像师在头疼痛减缓后,开始犯困。   这阵困意来的气势汹汹,他的声音变得微弱,紧接着,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在林归的眼中,陆汀的阴气将他的压制得死死的,几乎将戾气包裹住。他勾唇一笑,觉得这幅情景有种超乎寻常关系的亲密,好像压在一起的是他和陆汀。   “你笑什么。”陆汀蹙眉看着男人。   林归微扬的嘴角一收,神情冷淡下来,“没什么。”他伸手推了一把地上的摄像师,对其余两名摄像师说,“只是睡着了,没有大碍,扶下去休息一下就好。”   二号摄像师袭击徐音音的凶狠嘴脸历历在目,两人有些畏惧。正想找理由拒绝,抬头就对上林归的双眸。   清冷如寒冰,寒冬腊月的冰刀子也不过如此。   两人再不敢坑声,强忍着害怕,一手捞着摄像机,一手攥着二号摄像师的胳膊,拖麻袋一样把人拖去了贺总那里。   见其余工作人员全在外面,两人纳闷道:“贺总呢?”   “把我们赶出来了。”一个小姑娘道,“从上午九点到现在,贺总一直单独盯着监视器。”   从众人轻松又无聊的表情来看,他们显然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一名青年狐疑地打量着他们,指了指昏睡不醒的人:“他怎么了?”   “睡着了。”一号摄像师把人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不给其余人多问的机会,三号摄像师赶忙问:“那你们看到徐音音了吗?”   “没有啊。”   闻言,摄像师松了口气,只要徐音音不在,他就有勇气进去辞职。   刚抬手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声音很小,如果不是他正好站在门前,根本就听不见。见他不动,一号摄像师搡了把他的肩膀,“愣着干什么。”   三号觉得声音耳熟,喉结滚两下,干涩道:“徐,徐音音可能,在,在里面。”   一号摄像师一下子蹦出老远,被他扶着的二号摄像师没了支撑,摔到了地上。还好其余人反应及时,又把人重新扶起来。   后勤掂了掂手里的沉重的身体,嘀咕一句:“睡得也太死了吧,摔了一跤都不醒。”   房间里,贺总坐在椅子上,呆愣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女人。   徐音音是从窗外翻进来的,她斜坐在窗台上,裙摆撩起,露出一截大腿。身体往前一倾,领口的衣服下垂着,露出锁骨和胸口。   贺总长久被酒肉侵蚀,平时为了陪客户,没少去声色场所,身体早就被掏空了大半。意志力薄弱不说,还有点好色。   在见到徐音音的那一秒,他的大脑立时成了浆糊,甚至没有丝毫想要反抗的意思,更别说去回忆之前在监控器中看到的一切。   他被轻易迷了心智,瘫坐在椅子上,痴迷的冲着女人勾了勾手指。   徐音音没有动作,只是对徐筠柔命令道:“姑姑,该你了。”   贺总的眼里,徐音音的脸变得模糊,可是身材更加曼妙。她走到自己面前,指尖轻轻挑着自己的下巴,轻轻吹出了一口气。   女人的馨香扑面而来,贺总脸红了,猥琐的狠狠吸了一口。   有什么随着香味一起钻进他的脑子里, 贺总一怔,眼神开始涣散。他突然起身,砸了监视器,像个感染了狂犬病的疯子,将屋子里的所有电线给拔了起来,放进嘴里用力啃咬。   徐音音心里畅快极了,嘴里发出咯咯笑声。   这个人欺软怕硬,捧高踩低,她早就想收拾他了。虽然她心里仍然忌惮徐筠柔的存在,但必须承认,徐筠柔给予她的力量,是她单靠自己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   “别试图背叛我。”徐筠柔将灵魂从徐音音的身体中探出一点,唇舌蹭过徐音音的耳朵,张嘴一口咬住,鲜血淋漓。   徐音音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仿佛被什么给吞没了,那样大声的叫喊在进入空气后,瞬间就消音了。   她捂着耳朵,还好,只是咬破了,没有咬掉。   徐筠柔阴森森地笑着道:“音音,你告诉姑姑,我们能和平共处吗?”   徐音音颤抖着肩膀,哽咽地点头。   她没想到,徐筠柔竟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份超越她认知的牵扯让她恐慌。事情似乎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外面守着的人听见里面的哐当巨响皆是一震,七嘴八舌的讨论要不要进去。   “贺总为什么突然发脾气?”   “是徐音音,一定是徐音音!”三号摄像师拔腿就跑,徐音音三个字成了他的噩梦,只要一想到这个女人,他就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躲藏得越深越好。   大家一脸古怪,“你们谁看到徐小姐进去了?”   “他们几个人一直守在门口,她进没进去,你们不清楚?”   “他提到徐音音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恐惧。”后勤眉头紧锁,望向石化在门前的一号摄像师,见他表情不对,抬手碰了碰对方的脸。   一号摄像师浑身一哆嗦,哑声道:“徐音音好像被鬼上身了……”   幸福医院中的诡异,连他们这些工作人员都有所感知,可是古堡不同,从正式进来拍摄起,他们一直没有经历过灵异事件,更别说是见鬼了。而且倘若真的那么邪乎,管家还能24小时守在古堡中吗?   “哪儿来的鬼?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小姑娘一脸怀疑。   “你们爱信不信!”摄像师推开拦路的人就跑,嘴里警告道,“不想死就走,再待下去大家都会没命的!”   四名摄像师,其中两名惊恐逃跑,一名昏睡不醒,还剩下一个跟着嘉宾。   如果真的有鬼,为什么嘉宾不跑,为什么身为摄像师的汪彭泽不跑?到底是其余三个摄像师胆子太小,被一点小事给吓得尿裤子,还是汪彭泽的胆子太大?   屋子里突然没了响动,工作人员们下意识朝门看去。   最前面的人想了想,终究是好奇地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就在大家聚精会神听墙角的时候,一枚纸人贴着墙根靠近,它趴到地上,沿着门缝钻进去。   屋子里,贺总的牙龈被咬断的电线给戳伤了,定在了原地。   让意识迷失的浓雾似乎被拨开了一点,但紧接着,贺总的心神再次被迷住。他感觉不到疼一般,张开流血的嘴,继续奋力咬着电线。   徐音音享受地翘着二郎腿,笑着看戏。   忽然,她神情一凛,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刚要伸手,那只从门缝中窜出来的纸人以闪电般的速度跑到和贺总面前。   小纸人纵身一跃,短小的胳膊也不知道哪里的力气,一巴掌将贺总抽到了地上。   贺总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唇角被打得裂开。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嘴角的刺痛,让贺总找回几分清明。   他茫然地坐在地上,眨了眨眼,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音音,你怎么在这里。”贺总脸疼得厉害,说话时险些张不开嘴。   徐音音没搭理他,正在寻找刚刚纸人。那东西速度极快,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贺总见徐音音不回答,不耐道:“徐音音,你这是什么态度!”   徐音音转头看她,阴冷的眼神宛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贺总慌乱地往后倒退一步,身体抵住坚硬的墙壁。   下一瞬,徐音音的眼神温柔起来。   她一步步朝贺总走去,“我的摄像师晕倒了,来问一问贺总,我该怎么办。”   她不确定纸人还在不在房间里,不敢轻举妄动。   贺总捂着疼痛的脸颊,不耐烦道:“怎么会晕倒?带我去看看。”   徐音音大摇大摆的跟着贺总走出去,众人怔愣地望着她,实在想不起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贺总顾不得去看众人脸上惊 骇的表情,推开挡路的人,指着二号摄像师道:“他怎么回事?”   一名工作人员回过神,他不敢看徐音音的脸,埋头道:“我们也不知道。”随后把一号和三号摄像师跑路的事情说了,但略掉了徐音音的部分。   贺总气不打一处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给那两人打电话。电话打通了,却迟迟没有人接,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到底怎么回事!”低吼完,他脑海中滑过一个混乱的画面。   他刚刚好像把工作间给砸了!   贺总快步回到房间,那满地的狼藉刺激得他险些高血压,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被啃得或没了外皮,或铜丝已经断了一半的电线。   这些都是他干的?!   慌乱了没多久,贺总就想起仍然在继续拍摄工作的汪彭泽。虽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但他对徐音音多了几分莫名的恐惧,对方只要朝他的方向靠近,他身上的鸡皮疙瘩就像是遭遇了应激反应,迅速冒起来。   他不敢和徐音音对视,越过她沿着走廊小跑起来,嘴里喊着汪彭泽的名字。   女人高跟鞋的声音一直紧跟在身后,贺总心里突突直跳,一扭头,徐音音竟然跟上来了。   他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汪彭泽正在替换摄像机里的内存卡,他担心徐音音会整幺蛾子,得把证据换个安全地方放置。想了想,还是把内存卡交给陆汀保管最安全,“陆哥,你放着呗?”   陆汀把内存卡揣进兜里,听见什么,他偏了下脸,“有人来了。”   汪彭泽照样扛着摄像机履行拍摄职责,随着步伐靠近,他带着摄像头转了个方向。镜头中,贺总气势汹汹的走来。   他着急地停在汪彭泽跟前,疾声道:“之前的内容你都拍下来了吗?检查一下有没有保存妥当,我那边监视器出了故障,暂时无法查看……”   汪彭泽看了眼从贺总身后走来的徐音音,挑了下眉,笑着道:“放心吧贺总,该拍的我都拍下来了。”   贺总眸子精亮,“给我先看看。”   他心里有个十分执着的念头,毁了它,要把所有摄像机都毁掉。紧接着,贺总接过摄像机砸向地面。   陆汀走上前去,看了眼贺总红肿的左脸,扬手扇向他的右脸。   僵住的大脑仿佛被一把斧子给劈开,贺总猛地清醒过来,茫然无措地捂着右边脸颊。   眼前的陆汀一脸焦急地问:“贺总,你没事吧?”   贺总张了张嘴,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是谁打了他?看陆汀的样子不像刚打过人,难道是他自己打了自己?再扭头看向其他人,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担忧。   “我……怎么了?”贺总干涩的问道。   他不记得徐音音跟上来的事情,更加不记得那个女人凑到耳边说过的话,但他记得离开房间前,自己正想摆脱这个女人。触及到徐音音的脸,他不顾形象的扯过章诺,将肥胖的身躯藏起来。   章诺不耐烦地拍开他拉着自己衣服的手。   徐音音讥讽的看着贺总,视线滑落,停在地上的摄像机上。   她走上前去,将摄像机高高举起,朝地上用力摔去。捡起脱落而出的内存卡,高跟鞋的鞋跟用力碾压踩碎。然后,她扭头看向自己的房间。   被抛弃的两台摄像机,被陆汀他们暂时放到了房间的角落中。徐音音迈进去,以同样的方式将机器毁灭彻底。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做完这一切后,一股巨大的快|感涌上来,淹没了后悔的情绪。   徐音音站在原地畅快地笑,贺总浑身抖得厉害,无意识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疯子,疯女人……”   笑声停下,徐音音阴鸷的眼睛看向贺总,仿佛是在问他是不是找死。   贺总的双手用力捂住嘴巴,求助地望向陆汀和林归。   陆汀什么也没说,视线静静落在房间的角落里。   徐乐乐一直没走,在徐音音离开的瞬间,他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他能感觉到,与姑姑的魂魄融合之后的徐音音身上,有一种压抑的疯狂。   而这种想法,在此刻得到了验证。   那样热爱上镜的姐姐,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在镜头前失控。之前,她对贺总再是不满,也死死忍耐着,因为贺总是她的踏板,她要往上爬,就必须借助贺总的力量。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徐乐乐看着徐音音,那种怜悯的,带着悔意的眼神让她心里一阵反感。   徐音音心头翻涌,指尖神经质的抽搐着。   她发现自己竟然想冲上去,把徐乐乐那双眼睛给挖掉。 第126章   徐乐乐被姐姐阴毒的眼神吓住, 半张着嘴忘了反应。   徐音音最终什么也没做,用力剜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乱发一通脾气后, 她的神情温和下来, 变脸似的冲贺总一笑,“拍摄还继续吗?”   贺总看看笑容晏晏的女人, 又低头看看地上的狼藉, 他在害怕, 直觉告诉他必须停止, 可是头顶压着的合约, 和徐音音暗含威胁的眼神不容许他后退。   “继,继续……”贺总舌头打结, 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徐音音消失在走廊的那一刻, 他身子一软, 歪斜地靠在墙上。   章诺抱着胳膊, 耷拉着眼皮斜睨着他:“你可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事情都这样了,还要继续录?”   “你没察觉出她不对劲?”贺总虚弱道, “不照做,她报复我怎么办?你能24小时跟着我?”   章诺想了想,耸耸肩:“你说得对,靠自己最保险。”他转头,冲着秦岳眨眨眼,“不过秦岳,你如果能老老实实一直跟着我, 我肯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   秦岳尴尬地笑笑, 一男一女怎么可能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就算不介意同床共枕,总不能一起上厕所蹲号吧。   章诺见他不信,不在意的撇了下嘴。   陆汀狐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对上章诺的眼神时,两人同时微眯起眼睛,仿佛猜透了对方在想什么。   林归抬手阻断两人的视线,问陆汀:“他怎么办?”   屋内,徐乐乐瘫软在地上。   他从小就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转,徐音音指哪儿他就打哪儿,很少有自己的主见。   好不容易有了,可是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徐音音离开前的眼神扎根在他心里,一想起心口就闷生生的疼。   “你没事吧?”陆汀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青年。徐乐乐再没有之前冲自己吼叫的精力,整个人被抽走了脊骨,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   徐乐乐望着陆汀:“我是不是不该那样做?”   “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有什么用?”陆汀道,“起来吧。”   徐乐乐站不起来,他的心口慌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你们走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一小时后,贺总从本市紧急租用了监视器和几台摄像机过来。   送货的老板畏惧这栋古堡,说什么都不肯进庄园,由贺总亲自带人去接货。   分别前,老板怯生生地瞅了眼被灰蒙蒙的天笼罩着的古堡,小声说:“你们还设备前,能不能先送去庙里驱个邪。说实话,要不是你给的价格高,我真的不想租。”   贺总嘴上答应,转过背就呸了一声,“贪财就贪财,说得自己受多大的委屈似的,不要脸。”   一起跟来搬东西的后勤看了眼他还没消肿的两边脸颊,咽了咽口水。   耳边一凉,好似被凶恶的猛兽给盯住了,后勤朝右边转头看去,是没开放的那个塔楼。塔楼是尖顶,直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   收回视线,他小声问:“贺总,那三个摄像师为什么跑啊?”   “发疯呗。”贺总需要用人,怕说实话把人给吓跑了。但他又怕再出什么意外,就认真提醒道,“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们跟我待在一起,哪里也别去。如果有人要去卫生间,一定要叫人同行。最重要的是远 离徐音音,别跟她有太多正面接触。”   后勤停下脚,心头突突直跳,因为他想起了突然从屋子里出来的徐音音,以及屋内的景象。   要知道,贺总是个老抠门,公司里买摄像机和监视器时他纠结了很久。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发怒,把自己的宝贝机器全给砸了?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还有贺总脸上的红肿和嘴边的血迹。   事后有人问过,贺总的回答是摔了一跤。任谁都能看出,他自己也对伤痕满头雾水,好像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后勤越想越觉得诡异,而这份诡异不是来自于闹鬼的古堡,而是来自于嘉宾和他们的老总。   “贺总,徐小姐难道真的被鬼上身了?”   “闭嘴!”贺总冷眼盯着他,“别瞎说!”   后勤闭紧嘴,点头如捣蒜,心里悄悄将事情归结到了徐音音身上。   之前盯监视器的屋子已经被清理干净,大伙儿帮忙重新牵好线,成功连上几台摄像机。可是无论贺总如何威逼利诱,大家都不肯再充当临时摄像师。   贺总看着副总:“你去。”   副总假装没听见,低头摆弄其他的。   徐音音仿佛有顺风耳似的,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主动跑来自荐道:“有小一点的便携式自拍摄像机吗,我可以自己拍摄。”   贺总求之不得,赶忙又给租赁商打电话,让他送来一台。   汪彭泽拿着新的摄像机,初步试了下性能,还算满意。而另一边,徐音音叫了一名化妆师过去,正坐在椅子上等待上妆。   化妆师年纪很轻,她小心翼翼的给徐音音修眉,指腹按上她光洁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吓了她一跳,化妆师紧张地收回手,惊疑不定。   徐音音撩起眼皮看她,“怎么了?”   轻柔的语气中,带着一点不悦的责备,化妆师怕她发难,急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徐小姐,你稍微坐正一点。”   徐音音放下交叠的双腿,挪动身子。   化妆师不停地暗示自己,刚刚都是错觉。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两根手指头贴上去。这一次,徐音音的体温是热的,但她额头有薄汗。   徐音音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五官和从前没有分别,可是气场更强大了。她冲着镜子眨了眨眼,镜子里的她却没有眨眼,而是阴恻恻地勾起嘴唇。   徐筠柔在挑衅她。   徐音音推开化妆师站起来,双手撑住化妆台,将脸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以同样的姿势看着她,不同的是,她在开口说话:“我对你这张脸还算满意。”   那仿佛已经将徐音音的脸占为己有的语气,让她好不容易沉寂的情绪再次爆发了。她随手拿起一个瓶子,发狠地扔向镜面。   镜子四分五裂,里面的倒影变成了几个。   徐音音喘|着粗气看着她们,她们在讥笑她!   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圈,她想到什么,一脚踹翻了化妆台,从地上捡起一块玻璃。她跪到地上,低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姑姑,你要是不听话,我们就一起死。”   她笃定,徐筠柔短期内找不到比自己更合适的宿体。而且自己一死,陆汀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   &nb sp;果然,镜子里挑衅的脸开始僵硬。   头一次彻底将对方压制住,徐音音神清气爽,她看了眼满地是散落的化妆用品,叹了口气。   “你过来。”   被她吓得躲到门外的化妆师瑟瑟发抖,摇头不肯进去。   徐音音就自己走出去,抢在对方跑走前挡住去路,打开钱夹递出去一叠钞票。她把挡住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赧然道:“抱歉,刚刚一不小心把镜子撞翻了,你重新买点化妆品回来。”   化妆师畏缩地捏着钱,这女人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想了想,她往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   新买的化妆品送来后,换了一个人给徐音音上妆。徐音音只是冷哼一声,什么也没问。   下午六点,录制继续。   徐音音拿着便携摄像机径直去了不对外开放的塔楼。   刚到,管家就出现了。   这是他第二次阻止他们进入了。   徐音音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拦得住我,但是拦不住所有人。”   话落,陆汀他们从走廊另一头走来。如果古堡中真的藏了尸体,最可疑的,就是这座不对外开放的塔楼。   管家不苟言笑地看着大家,脚下移动,用身体牢牢挡住铁门。   他道:“如果想参观,可以跟史先生提出申请,如果他点头,我自然没有意见。”   陆汀看了他一瞬,“行。”   史先生那头很快就接通了电话,听了陆汀的询问后连忙道“可以”。陆汀把手机递给管家,管家面容平静的听了十几秒,挂断电话后退让开,掏出一把古朴的钥匙插|进锁孔。   随着吱呀一声,铁门打开。   徐音音第一个走进去,入眼是一片黑暗,和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霉味。   管家:“从菲尔斯家族住在这里开始,这里就是用来囤积粮食的仓库,弃用之后里面沉积的粮食便开始发霉,所以才把门关起来,不对外开放。”   从门口往下是旋梯,走到一定的位置后,借着手机光线可以看出,下方全是腐烂了不知多久的谷物。   它们烂泥一样堆在一起,像是暗黑森林中的危险沼泽,一旦陷入就很难爬上去。   陆汀没有听从管家的警告,试探着往下又走了几步。他一只手拽着林归,半蹲下|身,伸长一条腿去触碰那些黑色的“泥泞”。   吧唧声随着脚尖的动作传来,隔着鞋底,陆汀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黏性。   粮仓里装着的早就不是粮食,而是由粮食腐坏后化作的浆。   管家的脸隐在黑暗中,“各位,看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吗?”   陆汀的手往暗处伸了伸,捞了一把黏稠物,握着林归的手指紧了紧,示意他可以将自己拉回去了。   大家先后出了塔楼,管家锁好门后平静地离开,临走前深深看了大家一眼,提醒他们晚餐马上就要准备好了。   汪彭泽的摄像机在暗处拍摄有很多噪点,他问秦岳:“你刚刚看清下面到底是什么了吗?”   “黑乎乎的,什么也没看清。”   章诺若有所思道:“如果真的只是普通粮仓,他何必那么戒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是要下粮仓,而是要掘管家的祖坟呢。” 第127章   “说不定就是祖坟呢?”陆汀摊开手心, 里面黑乎乎一片。   众人往前一探,随后捏着鼻子连连后退,那是一种腐烂和霉味交杂在一起, 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味道,刺鼻得很。   偏偏臭味一旦吸入, 就像是虫子一样沿着鼻腔往咽喉爬, 引得大家连连作呕。   之前在塔楼里,大概是沉积在下方的粮食外层形成了膜, 味道很冲,但远不如陆汀手里的气味刺激。陆汀手里这被抓烂了的一团,怎么闻怎么上头。   陆汀也恶心,喉结滚动几次, 差点干呕。他把手举到林归鼻子前,其余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汪彭泽差点把镜头怼到林归脸上,很想知道那张大山崩于前都不面不改色的脸,会不会露出崩裂的表情。   然而,没有。   男人只是微微蹙眉,鼻尖随着嗅闻动了动,“什么也闻不出来。”   陆汀点点头,神色沉凝, “我也是。”   “除了臭味,难道我们应该闻出其他味道吗?”章诺盯着两人,见陆汀和林归没有出声,他的脸转向秦岳。   修长的手指把人勾到跟前,掌心拍拍秦岳的脸:“弟弟, 跟姐姐说说, 你们之前发现了什么。”他跟来塔楼, 完全是跟着其余人一起来凑热闹,否则这会儿一定躺进房间休息了。   秦岳见陆汀没有阻止的意思,又看了眼汪彭泽手里的摄像机,伸手把章诺拉近,靠到他耳边说:“我们怀疑申力矿产非法用黑工,而且其中一部分可能因为一场矿难死了,尸体就藏在古堡中。”   章诺想起自己之前抽到的卡牌,乌鸦。   乌鸦寓意的死亡,指的是这件事?   他眼眸压低几分,看了秦岳一眼,然后又朝陆汀看去。这些人就这样把信息分享出来了,是生怕少一个嘉宾跟他们分奖金吗?   章诺清了下嗓子,以免暴露本音,“我抽个卡牌。”   他盘腿坐下,两个膝盖支棱在裙边外,显得小腿修长。从长筒袜包裹住的线条来看,小腿好像有点肌肉?秦岳急忙转身,在心里骂自己禽兽,非礼勿视。   堆叠在一起的卡牌顺着掌心移动,铺成弧形。   他闭上眼睛,指尖一一滑过,又从另一头滑回来,抽了右边数的第三张。   “是蝗虫。”将卡牌夹在指尖,章诺凝眸道,“蝗虫象征灾难,而我刚刚的问题是,古堡正在承受什么。”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座古朴冰冷的堡垒,一直屹立在灾难中。   他的占卜并没有东方算命术那样细致,可精确到某事某刻。但是眼下这个答案,足以说明古堡内藏着血雨腥风,而那些东西,至今还活跃与古堡之内。   说不定下一秒灾难会突然出现,席卷里面的所有人。   “既然这样,尸体究竟藏在哪里呢?对了,雨天传出的声音又是谁弄出来的?还有那天我们看到的人……”秦岳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表情疑惑。   陆汀猜测道:“如果你在这里藏了东西,不想被人发现,会做出什么应对措施?”   秦岳茫然地摇头。   陆汀:“闹鬼就是措施,目的是让人远离古堡。”   “可是史先生不是在这里住过五年?既然这么不希望有人靠近古堡,申有力为什么不自己买下房子?”   “蠢死了。”章诺翻了白眼,抬手撩拨头发,“房子一直闹鬼,谁都不敢住,他的秘密就永远不会被发现。既然这样,他何必要自掏腰包?”   秦岳脑海中灵光一闪,眼中亮光闪烁,“我想起来了,史先生一家最初遭遇灵异事件,是因为要挖酒窖!”   酒窖一般都在地下,如果施工方不小心,或者史先生打定主意要扩大酒窖,很可能会影响到塔楼。这样一来,申先生的秘密就有暴|露的危险。   所以他们故意闹出“有鬼”的传闻,好让史先生一家搬离。   陆汀靠在墙上,低头看着掌心的黑色污渍,如果他们的推理没有错,那么下一步,申有力一定会想办法赶走节目组。   “只要申有力出面干涉拍摄,就说明他做贼心虚。”陆汀甩了甩手,臭泥像干掉的泥一样死死黏在掌心。   林归扣着青年的手腕回了房间,给青年搓洗手。   陆汀任凭男人的动作,出神地盯着黑色的水流。整件事情,他最想不通的一点是,古堡中明明有污秽之气,为什么臭泥中却没有。   “小叔叔。”手被搓洗干净,男人扯过毛巾替青年轻柔地擦拭。   看着男人低着的头,陆汀忽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对他越来越细心体贴了。   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被他碰一下,林归都要脸黑很久。   林归托着青年的手,毛巾细致的擦过他的指缝。陆汀的乖顺让他十分满意,好像无论他做什么, 陆汀都会接受。   占够了便宜,林归松开手,问:“怎么?”   “我……”陆汀愣住,刚刚要问什么来着?   林归勾着嘴唇,颀长的身躯如翠竹一般立在青年面前,眉眼温润,“慢慢想,不着急。”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和,陆汀觉得耳朵有点酥|麻,不只是对他态度好了,连说话也温柔很多。想着想着,陆汀抬眼偷看了林归一眼,恰好被抓包。   以前也不是没遭遇过这种尴尬场面,可是这次,顶着对方带着温度的眼神,陆汀觉得有点心慌。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正在升温的脸一定很红。   冷静,要冷静。   身体中的阴气冲向头顶,陆汀浑身一凉,大脑一片清明。   他道:“有什么办法能掩盖住死气吗?”   上一秒还有些无措,下一秒就能回归到冷静自持的状态,林归很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沉下心底的怨念,林归仔细思索片刻,“活死人。”   陆汀:“他们会动吗?”   林归:“会,不过是受人操控的木偶。”   陆汀:“是一种秘法?”   “巫术的一种。”林归平时看的书又多又杂,只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相关内容。他取出手机,点开浏览器的书签,里面密密麻麻数下去有几百个链接。   滑动的手指一顿,他点开其中一条,递给陆汀:“不是东方巫术。”   文章不算长,只有简短的几百个字。   陆汀逐字看完。   浮都教,源于x洲,在上千年的发展中已经和其他大洲的教派相融合。这个教派最有名,也是最有特色的是丧尸。   丧尸,又叫还魂尸。   如果你得罪了别人,那人就会找巫师帮忙,强迫你服下某种毒素。这种毒素会让人进入假死状态,迫使成为奴隶,在庄园干苦工。   陆汀握着手机,疑惑道:“这种教派只在国外极少数人群中盛行,申有力长期生活在华国,应该接触不到。”   “菲尔斯。”林归提醒。   陆汀犯了愁,“菲尔斯家族早就搬回国,想要调查应该很难吧。”   “有人能解决。”林归指尖点了点手机,“给林之炎打给电话。”   陆汀充满愁绪的眼睛立时就亮了,林家做实业会用到许多国外资源。找出林之炎的电话拨通,将手机贴到林归耳边。   林归看了他一眼,眼眸含笑。或许就连陆汀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自己有多亲密。   林之炎接了电话,明显察觉到林归心情很好,他也跟着笑着道:“先生,有什么事吗?”   林归:“查一查菲尔斯家族和浮都教的关系,给你八个小时。”   陆汀:“……”   这赤|裸裸的霸总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小叔叔学坏了。   另一头,林之炎脸上的笑容一秒僵住。菲尔斯家族人员组成庞大,不说公司成员,光是家族中的佣人少说也有上百个,这得查到什么时候!   林之炎苦着脸道:“先生,有什么具体的线索吗?”   林归:“浮都教在黑人中流传较多。”   林之炎心头一松,只要别让他大海捞针就行。菲尔斯家族算是最早在欧洲创办私人银行的家族之一,可谓是隐形富豪。   挂了电话后,他立刻叫来了私人助理,让他通知欧洲那边的负责人派人去查看,动作越快越好。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施以丧尸巫术的起因是要报复仇人,将具有意志的灵魂封锁在身体中,无异于把人用于困在黑暗的牢狱中。   这种折磨,能让内心被仇恨扭曲的人很有快感。   到了开饭时间,管家派了两个工作人员前来敲门。   陆汀开门出去,正巧碰到睡眼稀松的章诺,他伸了个懒腰,胳膊施展太开,挡住了秦岳的脸上。   秦岳实在搞不懂,长得挺漂亮的一个小姐姐,怎么总是大大咧咧,她不懂女孩子在外面要多注意形象吗!   拨开贴着鼻尖的胳膊,他蹙眉盯着章诺的肩……这人怎么比他高这么多!   秦岳更郁闷了,抿着嘴,冲到了前面。   章诺嗤笑一声,见陆汀那副明显心里藏着事的模样,心头一喜,“又有其他线索了?”   林归伸手隔开两人挨在一起的肩膀,硬是把自 己高大的身躯斜插|进去,“还需要证实。”   章诺嗤笑一声,这种醋也吃。冲两人挤挤眼睛,“等你们的好消息。”   饭桌上,终于不再是带血的牛排了,是正宗的中式炒菜。   可是看着摆盘精美,色泽极佳的菜肴,陆汀怎么也不下去筷子。万一,里面有还魂尸的毒素呢。   其他人见陆汀不动筷,心里多出几分疑虑,莫名地觉得眼前的不是餐桌,而是无底的陷阱。   林归执起面前的红酒杯,摇晃两下,轻抿一口,滋味醇厚,入口丝滑,酒香浓郁却不刺激咽喉。   他将陆汀那杯往前推了推,“喝吧。”   陆汀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咂摸两下,身体里没有异样感觉。转头,又见林归夹了一道菜放进口中。   管家:“诸位还是快点享用吧,凉了会影响口味。”   他的话不管用,只有林归的话管用。直到林归把每道菜都尝过一遍,陆汀拿起筷子,大家跟着松口气,仿佛刚跨过生死鸿沟。   管家退到角落中,眼神晦暗不明。   大家饱餐一顿后,管家带着大家去到花园中的草坪。看着那一张张摆好的凳子和巨大的幕布,陆汀问:“这是给我们安排了电影?”   管家:“是的,先生。你们今天的情绪太过紧绷,需要适当的放松一下。”   椅子很舒适,上面放着小靠垫。   大家斜靠在椅子上,认真看起电影来。影片是老片子,很著名的R级灵异片,横飞的肢体,满荧幕的血,千奇百怪的死法,每个画面都让人感到不适。   有人看得心里害怕,低头开始玩手机,有人两眼炯炯,越看越来劲。   陆汀属于后者,不断地在心里吐槽:这么黑,女主为什么不开灯;大姐,你别进去啊,正常人不是应该转身就跑吗;听背景音乐就知道女主又要受伤了,刚刚那么粗的钢针还没拔|出来呢,居然没有失血过多晕倒……   林归看了眼脑袋靠在秦岳怀中的章诺,羡慕。   秦岳尴尬地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干巴巴地安慰:“别怕,都是假的。”   章诺:“就是会很怕嘛。”   秦岳:“……”   电影耗时两个小时,看完后大家心情沉重。陆汀怀疑,管家是不是想搞事,电影是铺垫。   难道他才是巫术的使用者?可是菲尔斯一家离开的时候,管家才十岁。   大约十点半,众人回到各自房间。   秦岳蹲在门缝里,可怜兮兮地望着汪彭泽:“你怕吗,怕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睡。”   汪彭泽的摄像师同事全跑了,现在他是一个人独霸一间,正要答应,章诺的门开了。他径直走到秦岳面前,拉开门,一把将人抓出来,带进了自己房间。   秦岳力道不如人,身高不如人,张牙舞爪的挣扎。   章诺抬起膝盖,在他屁股上撞了一下:“老实点。”   秦岳浑身僵硬,不敢动了。   他怀疑自己和章诺以前是不是见过,并且结过梁子。否则为什么从见面起,这人就像是盯上他一样,总跟他说话,要不然就找茬。   “我们以前认识吗?”秦岳除了一只能见鬼的左眼,没有其他能力,他不敢得罪像章诺这样的强者,语气好得有点卑微。   章诺寒凉地扫他一眼,“没有。”   秦岳哦了一声,打量眼前的屋子。和自己那间的摆设差不多,想起什么,他问章诺:“要不要把徐乐乐也叫过来?我刚刚看见他蹲在走廊里。”   “不要。”章诺蹙眉,“去洗澡吧,早点睡。”   秦岳不敢忤逆御姐,拿了睡袍往浴室走。   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徐乐乐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他遥望着窗外悬挂的月亮。今夜天气不好,明亮的月亮被云层遮蔽,露出一点白亮的轮廓。   今晚看电影的时候,徐音音表现得很亢奋,这在从前绝不可能。一直以来,徐音音都很不喜欢血腥电影。   这样大的差异,让徐乐乐心里越来越没底。   他不敢面对徐音音,也害怕面对徐音音。心里对姐姐的深厚情感,在对方的不断变化中,快要消失殆尽了。   “徐乐乐。”熟悉的声音传来,陆汀站在徐乐乐身后,“你不去睡觉?”   徐乐乐不自在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害怕和徐音音待在一起吗?”陆汀道,“其实你可以去找汪彭泽。”   看着青年认真询问的脸,徐乐乐扶着墙站起来,“嗯,好。”   房间里,汪彭泽正将从陆汀那里要来的纸人压在枕头下,受恐怖电影的影响,他有些惴惴不安。   听见敲门声,他扭身朝门口看去,见是陆汀和徐乐乐,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什么也没问,抬手指向另一张大床,“你睡那张吧。”   徐乐乐显得有些阴沉,“谢谢。”   汪彭泽翻身坐好,撑着脸盯着徐乐乐:“不是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没必要因为屁大的事就要死要活。”   徐乐乐眼皮子动了下,难堪地看向陆汀,对方却仿佛没听见,低头专注地倒着水。   汪彭泽道:“其实我挺瞧不起你的,软弱,没有主见,事情发生后也没有担当,只会自艾自怜。怎么,等着我陆哥林哥来帮你解决麻烦,救回徐音音?”   徐乐乐心头一梗,想要否认,嘴巴张开了却说不出口。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可耻,内心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陆汀和林归他们迟迟没有动作,他就慢慢打消了这个念头。   汪彭泽冷哼一声,骂道:“懦夫。”   陆汀把水递给汪彭泽和徐乐乐,什么也没说,走了。   徐乐乐尴尬得浑身难受,宛如被人当众扒光衣服。低头喝光了手里的水,支吾地跟汪彭泽说了一声,匆忙跑进卫生间。   隔壁房间里,陆汀刚进去就呆住了。   林归那张床居然被打湿了。   怎么会呢,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   林归用毛巾擦着头发,身上的浴袍没有好好穿,胸口大敞,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肌。浴袍领□□叠出的V字,直接开到腹|部。   陆汀觉得今天的小叔叔格外骚气,让他想起了动物园里开屏的孔雀。   “怎么弄的?”他指着那张床问。   林归坦然道:“不小心把杯子弄撒了。”   陆汀往前两步,看向地毯上的水印,这得多少杯水才能把地面和小半张床一起泼湿。   他叹了口气,“那你跟我挤一挤吧。”   林归假装嫌弃的拧了下眉,“那好吧。”   陆汀嘴角一抽,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的好吗。想起自己睡相不好,心里的郁结瞬间消失,在心里哼着歌进了卫生间。   为了方便夜里听见动静,突然起床,陆汀出来时,穿着短袖和休闲长裤。   他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发梢在外面。   林归掀开被子躺进去,与陆汀相距三个拳头的距离。他闭上眼睛,放松意识,化出的藤蔓朝陆汀身上爬去。   陆汀蹙眉睁开眼,掀开被子往里面看去,几根藤蔓缠到了腰上。他不太舒服的动了动,伸手触碰。   属于植物特有的湿润和冰凉感,让他微微一怔,紧接着便感觉有细碎的根须穿过皮肤,往里深入。   它们是林归的本源。   他重新躺好,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感觉自己被植物扎根。   很奇妙。   最重要的是,他丝毫不排斥这种超乎正常的亲密。   这说明林归对他很重要,是唯一可以亲密接触的男性。   换了其他男人,别说是做出类似的实质性的触碰,光是想想陆汀就起鸡皮疙瘩。   陆汀忍不住凑近了一点,伸手捏住林归的鼻尖,“我太纵容你了。”已经到了连自己都惊讶的程度。   点点滴滴的相处藏在时间的缝隙中,悄然改变着他对林归的态度。   陆汀知道,这种依赖和信任,不可能放在任何一个别的男人身上。   那如果是女人呢?   他困惑的吐出一口浊气,算了,还是睡觉吧,顺其自然。   青年睡着之后,林归睁开眼睛,安静感受着用根系将青年骨骼、血肉尽数包裹。同时,他操控藤蔓将人拉近,伸手将人抱住。   陆汀嗅着植物的芳香,已经沉睡,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鼻尖被人轻轻咬了一下。   夜深了,月亮完全消失在云间。   一直没有睡着的徐乐乐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轻微的震动。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利器砸向硬物的哐当声。   他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想假装没听见。可是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近。   很快,汪彭泽醒了。   他是被噩梦惊醒的,晚上的恐怖电影对他影响很大,梦里全是鲜血和尖叫。他捂着狂跳的心脏,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掀开被子跳下床,抄起摄像机就往外跑。   客房在一楼,而声音是从下面出来的。   也就是说,有东西在地底下活动,与他们只隔着一个地板。 第128章   走出房间才发现, 整个一层都晃荡着敲砸声。   哐,哐,哐, 声音在偌大空荡的古堡中回荡,带着金属利器特有的冰冷。   汪彭泽觉得自己脚下的地板都在震动。   抬头朝其他房间看去, 房门一一拉开,大家都被吵醒了。   秦岳诧异又惊恐地往左右两边看, “什么声音?”   章诺头发散乱, 长发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他打了个哈欠, 抬眸便看见林归站在门口, 脸色凝滞。他微低着头,眸光落在地面。   “有东西上来了。”男人的声音又沉又冷,带着些许厌烦。   章诺一挑眉:“你知道是什么?”   林归正想开口,背后的房间里传来手机铃声。   林之炎的人花了一整夜的工夫做背调, 竟然真让他们发现了菲尔斯家族中一个老佣人的秘密。   那名老佣人曾因是浮都教的信徒, 而被校园霸凌过,是菲尔斯家族的大小姐替她出头, 帮她平稳度过了中学时期。   后来,老佣人借着大小姐的关系进入菲尔斯家族工作,一直干到三年前退休养老。   菲尔斯家族里的人从未干涉过她的信仰, 所以老佣人的事情不是什么隐藏很深的大秘密。她随菲尔斯一家来到华国,在古堡中结识了从本地聘用的女佣。   这名女佣,就是管家的母亲。   在管家的父母去世之后, 给他最多关爱的就是老佣人。她教他英文,教他生存法则, 就连每天半夜祈福也带着他, 两人亲如母子。   所以就连菲尔斯家的人也认为, 老佣人会带着管家一起离开。   可是管家拒绝了。   老佣人尊重他的选择,没有强行挽留,随着主人悲痛地回到了欧洲。   林之炎的人还查到,老佣人的账户每年都会有一笔高达数百万的汇款。汇款人,正是在史家工作的管家。   史先生最近几年的经济状况堪忧,不可能支付得起那样高的工资,而管家没有别的产业。   所以这钱,来路有猫腻。   林归听完便挂了电话,对等待答复的章诺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陆汀急吼吼地从里面跑出来,只是一个对视,就大致猜到了林之炎说了什么。管家的问题很大,而今为了赶走他们,古堡中的东西也不打算再藏了。   空气中隐约飘来那股恶臭,大家心里咯噔一声,一起朝塔楼方向跑去。   塔楼的铁门紧闭,严丝合缝,门板却在震动,有东西在不断地撞击。   秦岳抓住面前的章诺,惊恐的盯着前方:“里面到底是什么!居然是活的!”   章诺的衣服领子差点被他给扯烂,翻了白眼,抬手摁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用力捏紧。秦岳一怔,瞬间忘了现今处境,尴尬地飞快缩回手。   章诺挑了下眉,朝林归的方向丢去一个眼神,“想知道就问他们。”   汪彭泽和秦岳一起望向林归,随后是陆汀。   陆汀来不及详细解释,眉头皱了皱,道:“类似于丧尸一样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什么!”汪彭泽握着摄像机的手一抖,既害怕,又兴奋。   镜头无法捕捉到鬼魂邪祟,丧尸总可以吧,那可是有实体的!紧接着,一种更深的惊骇袭来,陆哥口中的丧尸,会不会就是申力矿业极力遮掩的,死掉的那些尚未登记在册的黑工?   当初具体死了多少矿工,根本没有人知道。一个两个他们这些人勉强能对付,要是十个,几十个……丧尸没有痛觉,攻击起人来毫无章法,他们真的能抗得住吗?   嘈杂声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串高跟鞋的声音。   徐音音穿着一身艳丽的大红裙,迈着轻缓的步子走来。她脸上不见慌乱,嘴唇上是特意涂抹的大红色口红,一只手里还拿着自拍杆。   她拿着自拍杆转了个身,镜头对上陆汀他们。   女人惊讶的声音传来:“你们都来这里做什么,是发现了什么吗?”   不等人回答,她有道:“让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那副样子和语气,好像是在做一档娱乐节目。   铁门已经快被撞烂了,上面有许许多多尖锐的凸起。就在徐音音靠近的瞬间,鹤嘴锄坚硬而尖锐的一头直接砸烂铁门,突然出现在门上。   徐音音神色未变,挑衅的看了其余人一眼,伸手握住了门把。   锁芯部位随着不断地暴力攻击,早就开始松落,再被她突然大力一拽,整扇门被直接拆了下来。   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就是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徒手将门拆下来吧!看着那扇被扔到一旁的铁门,秦岳惊愕地喃喃道:“她的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我记得第一期节目时,她连蔬菜筐都搬不动……”   章诺看他的眼神像在嘲弄孤陋寡闻的小傻子,“她现在不算人,当然,也不算鬼。”   一体双魂,其中一魂还是怨气凝结的恶鬼。   这种结合会造成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你们听,突然没声了。”徐乐乐微弱的声音在静谧的走廊中响起,显得有些突兀。   徐音音站在塔楼门口,笑着看他,“乐乐,过来。”   徐乐乐往陆汀身后躲了躲,两手捏成拳头,戒备的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弟弟的眼神像把剪刀,将徐音音的心脏无情的剪开了一道口子,那种钝痛感令她阴翳。她习惯了徐乐乐的纵容和顺从,无法忍受他如今的排斥。   她再一次道:“徐乐乐,过来,我能保护你。”   手中自拍杆上的摄像机一直在运行,徐音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容忍弟弟无理取闹,却怎么也不生气的大度姐姐。她冷下脸,不过是因为担心无知弟弟的安危。   徐乐乐拼命摇头,徐音音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害怕。暴风雨前的宁静从来不是麻痹人类,而是一种提醒。   徐音音叹了口气,“那你要乖乖跟着他们,千万别让自己受伤。”   柔软的声音中夹杂着一种莫名的阴狠,徐乐乐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他,徐音音不是在叮嘱,而是真的希望他死。   塔楼的门洞内迟迟没有动静,一片古怪的黑暗封住门口,谁都不敢往前踏一步。   小小的纸人从众人脚下走过,一头扎了进去。   陆汀闭上眼睛的瞬间,纸人成了他的眼,他看见黑暗中屹立着一个个人,他们手里拿着鹤嘴锄,宛如雕像般静止。   纸人试探的朝其中一人伸出手,白色的纸沾上了谷物腐烂而成的臭泥,甩都甩不掉。   它懊恼地坐下,用另一只短小的手去拍打,突然感觉头顶有什么动了一下,小纸人抬头看上去,鹤嘴锄直直朝它砸了下来,正中眉心。   陆汀睁开眼,额头深处轻微刺痛。   “小心!”随着他一声大吼,静谧的黑暗中扑出来十几个浑身粘着黑色臭泥的人。他们形容枯槁,手脚宛如麻杆,显得肚子十分凸出。   他们的眼睛乌黑,眼白中裹着血丝,毫无征兆的,举着鹤嘴锄朝几人攻击而来。   鹤嘴锄击空后落到墙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陆汀抬脚就朝对面那东西踹去,鞋底碰对方的肚子,一片坚硬。里面装着的不像内脏,更像石土。   将周围的污秽之气尽数吸入体内,快速运转成纯正的阴气,陆汀张开五指,由阴气化作的无形的手,快速将面前的还魂尸困住。   另一边,在众人忙着应付的时候,徐音音抢下一把鹤嘴锄,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将对方的脑袋用力撬开。   还魂尸躺倒在地,她趴上去,俯身盯着妄图起身的魂尸。藏在身体中的徐筠柔探出头来,嘴唇贴上还魂尸额头上的洞,张开嘴,急切地把里面的灵魂吸入体内。   徐音音的身体中又多出一道灵魂在撕扯,她痛苦地捂住额头,嘴里连连呻|吟。   徐乐乐在还魂尸出来的那一刻就跑了,他藏在一道门后,浑身颤抖地望着走廊里。瞧见徐音音痛苦的样子,他迟疑着不敢上前。   徐音音恰好从门缝中看见他,开口喊道:“乐乐,我好疼。”   打斗声和金属声不断,她的声音根本传不过来,可是徐乐乐就是听见了她的话。那一刻,他心软了,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因为身体瘦弱总是被人欺负。   每次他对徐音音说:“徐音音,我疼。”徐音音都会跑过来护住他,在赶走所有欺负他的人后,她会抱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怕,有姐姐在呢。”   徐乐乐鼓起勇气拉开门跑出去,躲过一道攻击扑到徐音音面前,“我带你走。”   徐音音却突然冲他咧嘴一笑,张嘴一口咬住了徐乐乐的胳膊。   鲜血吸入口中,疼痛得到了缓解。   徐音音身体中的第三道魂抢下了短暂的控制权,他被关押在躯体中太久太久,杀戮和怨恨让他暴躁、亢奋,趁徐乐乐吃痛分神,一下子骑到他身上,张嘴咬就朝他脖子咬。   还魂尸们的攻击混乱,可是行动很有章法,什么时候该拼死进攻,什么时候该后退躲避,他们的心中仿佛有一把度量的尺子。   陆汀朝四下看去,没发现管家的踪迹,所以管家到底是用什么方式在操控?这一刻,陆汀觉得小叔叔以前教育得挺对,回去之后一定要多看书。   抬手捏住还魂尸探过来想咬他的嘴,抢下鹤嘴锄往他腰侧砸。   他们身上的肉看似干瘪的贴在骨头上,实则早已腐烂,失去了该有的韧性。陆汀拔出鹤嘴锄,用力将其踹开,转头就看见徐乐乐躺在地上,被压制的无法动弹。   而徐音音像头发疯的猛兽,只剩下“进食”的欲|望,正张大嘴试图啃咬。 第129章   陆汀出门带的纸人不多, 兜里剩下的三小只尽数出动,眨眼间便跳到徐音音身上。   若是以往,单单一只就能让把一个成年人制住, 可是今天,三只纸人胳膊撕裂了也没能将徐音音从徐乐乐身上扒开。   地上,徐乐乐不住的躲,肩膀上猛地一痛, 徐音音的牙齿竟然将布料穿刺, 从他肩上撕下一块肉。   血迅速染红整条手臂, 徐乐乐顾不上喊疼,抬起膝盖顶住徐音音的腹部。可是徐音音今天的力气太大了, 她紧靠过来的脸扭曲狰狞,张着带血的口腔, 眼睛里绿光闪烁。身体强势的压近,带着恶臭的鼻息距离徐乐乐咫尺。   这根本不是人, 是穿着人类的皮囊鬼。   臭味越来越浓, 徐乐乐的膝盖生疼, 徐音音的肚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 很硬,几乎要将他的膝盖骨硌碎了。那种疼痛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可以承受的范围, 徐乐乐只听见咯吱一声, 腿因为过度的曲折与折叠, 脱臼了。   脑海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 要死了。   他彻底放弃挣扎, 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凌迟。   身上忽地一轻, 徐乐乐睁开眼, 发现陆汀从后方揪住了徐音音埋在自己肩头的脑袋。   陆汀手腕转动,好让黑色的长发绕到手腕上,以便更好的施力。四周的阴气聚集而来,攀附在他的手臂上。随着越来越多的力量灌入,陆汀用力往后扬手。   徐音音的身体随着可怕的力量,直接被飞了出去。   她的身体翻滚两圈后,翻身趴在地上,龇牙盯着陆汀。   正巧此时,还魂尸朝她扑了过去。   徐音音微偏着头,兴奋地发出一声低吼。意识到她想继续吞噬灵魂,陆汀用阴气卷住还魂尸,一把拉到了自己面前。   他抢下鹤嘴锄,一手掐住还魂尸的脖子,另一只手将利器砸向他的天灵盖。   手指探入,勾住那一缕魂将其拉出来。   灵魂发出刺耳的尖叫,凶神恶煞地想要附到陆汀身上。可是在触碰到至纯的阴气后,他的身体开始抖动,颤栗。那些阴气钻进他的魂体中,精准的探寻到了魂魄的本源。   对人来说,氧气是赖以生存的必需品。   那么对邪祟来说,阴气是组成他们最重要的元件。   随着魂魄中的阴气被吸纳一空,原本有些凝实的魂体变得缥缈。剩下的晦气和死气没有被浪费,全被林归的藤蔓给吸收了。   他冲陆汀扬眉,脸上少见的带着几分痞气,“味道不错。”   陆汀无语,都这时候,能别这么笑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吃过五星级酒店的下午茶。   事情结束后一定要让小叔叔仔细刷牙!要不然总觉得有味儿。   秦岳拉着章诺的衣服躲在角落里,惊叹地望着陆汀和林归,这两人的战斗力爆表了好吗。可饶是如此,他仍旧觉得他们隐藏了实力。   瞥到什么,秦岳突然高喊一声,“小心!”   还魂尸学会了偷袭,其中一个试图从窗户爬上来偷袭。   章诺转头道:“藏好。”   他丢下话,带着秦岳后退几步后,突然大步踏向地面,腿上的肌肉随着突然爆发的力量紧绷。只见他一脚蹬上墙壁,纵身扑向还魂尸,张腿夹住了对方的脑袋,将其带回到地面。   秦岳看着那颗被双腿压制得无法动弹的脑袋,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之前小看了章诺,还是感叹一句对方动作豪迈。   章诺松开腿的瞬间用胳膊缠住了还魂尸的脖子,仰头冲秦岳道:“用锄头断开他的关节!”   “哦哦,好。”秦岳做着心理建设跑过去,踩住还魂尸的一只手,抢下鹤嘴锄。他闭上一只眼睛,瞄准后蛮力往下砸去。   咔嚓一声,还魂尸的手关节处被刺穿。   秦岳怕一次达不到效果,握着鹤嘴锄在伤口中搅动一圈,将腐烂的肌肉和链接骨骼的筋脉全弄断。   章诺头皮一紧,他没想到秦岳看上去胆小怕事,发起狠来这么吓人。   丧失了行动力的还魂尸,像条蜿蜒的蚯蚓在地上翻滚,挣扎着想站起来。   秦岳急忙拉起章诺,关心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章诺看了眼他手里的武器,咽了咽口水,“没有。”   秦岳松了口气,幸好没事,谁知道被抓伤咬伤了会不会感染什么病毒。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武器,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弱,正想说去帮陆汀他们的忙,却见林归一个抬手,还魂尸竟然直接飞了出去。   林归抽走一个后,手里无形的藤蔓蛇一样直飞而出,卷住三个围攻陆汀的还魂尸。藤蔓猛地收紧,陷入还魂尸的腰身将他们给拦腰截断了。   一旁,藏在角落里默默拍摄的汪彭泽惊呆了。   这是什么牛逼特效吗,还是说,传说中的隔山打牛真的存在?   他按捺住噗通的心跳,调整焦距拉了个近景。画面中,林归眸色冷冽,而陆汀在围攻缓解后,再一次爆开一颗脑袋,指尖伸进去搅动一番,似乎在勾什么东西出来。   狂躁的灵魂被阴气瞬间分裂,这是最后一只了。   徐音音想要通过吞噬来壮大自己,他就一个不留。   “我的,那是我的!”徐音音嘶哑着声音低吼道,她踢开挡路的还魂尸尸体,往前疾走两步。   陆汀冷眼看着她贪婪的表情,给林归使了个眼色,一只又一只回魂尸的脑袋被男人撬开,魂体被拖出来,又在下一秒消失殆尽。   徐音音刚刚被摔的那一下受伤不轻,加上身体中灵魂相互撕咬,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现在主宰身体的到底是谁。   可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要吃掉更多的邪恶灵魂才行。唯有这样,她才能更加强大。   “给我!”她虎视眈眈地看着林归。   男人白皙的手指间,攥着一个干巴到只剩下黑色皮肉的脖子,脖子下方的身体悬空,身体随着用力挣动的双腿不断摇晃。   林归当着她的面,生生捏断了回魂尸的脖子,下方的身体仍然在动,可是脑袋却无力的耷拉着牙齿开合又紧闭,想要去撕咬林归的小臂。   这是最后一个了。   在打开铁门那一刻,徐筠柔就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她想要变强,她需要“进食”。可是现在,食物就要没了。   愤怒和焦躁,让她吞噬掉了新纳入的第三个灵魂。   徐音音阴沉的脸上,五官发生了变化。一半是徐音音的脸,另一边,是徐筠柔的脸。   徐乐乐在第一时间认出来:“姑姑……”   陆汀一笑:“看来是忍不住了。”   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徐音音的灵魂与徐筠柔彻底融合,她就再不算是真正的人类,收拾起来不受道德束缚。   徐乐乐靠在墙上,那两张脸他都十分熟悉,都是他的至亲。   徐音音掩嘴轻笑,形容中充斥着一种久违的兴奋。徐筠柔的脸再说,“我们去把他抢回来,吃掉。”   徐音音的脸在抗拒,她想要力量,更想要独占整个躯体。徐筠柔的话,徐筠柔的笑,徐筠柔的一切都让她恶心。   徐筠柔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带着笑意的脸开始收敛。须臾,徐音音的那半张脸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的鼻子、嘴巴、眼睛,都在发生变化。   它们变得越来越向另一个人的五官。   徐乐乐往前冲了一步,“姐姐!”   徐音音的声音尚未出口,就被变了形状的嘴唇挡回到嗓子眼。从前的微笑唇唇角往下压着,变得更薄,看上去一派漠然。   徐乐乐怔忪地望着,眼泪在眼圈里中打转。   “徐音音?你还在吗?”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徐筠柔摊开四肢,舒服的感受着四周空气,眼波流转间,朝陆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目光轻缓移动,又落到了林归手里,似是在衡量什么。   徐筠柔笑着说:“别喊了,她被我压制住了,这具身体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了。”   她抚上一只手腕活动两下,笑意骤地一冷,身形如电般,突然闪现到陆汀身后。陆汀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身躲开,和林归并排站立。   徐筠柔指尖轻柔的捏了个兰花指,眸色阴厉。   被攥住的还魂尸脑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裂缝,被困住的灵魂在里面反抗。徐筠柔的眼被欲|望侵蚀,黑得像泼墨。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林归道:“小兄弟,你就把他给我吧,姐姐拿东西跟你换。”   林归面色绷紧,漠然的表情下闪过一抹厌恶。   徐筠柔见说不通,突然发难,伸手就去抓还魂尸的身体。她手指坚硬如铁,扣住还魂尸的身体就朝自己的方向拽。   林归岿然不动得与她拉锯,双方直接将那具身体撕成了两半。   魂魄终于发现出口,快速钻出来。   林归叫了声“陆汀”,陆汀立刻操控阴气裹住想要逃窜的凶魂。而徐筠柔则被林归的藤蔓缠住,抵到了墙角。   眼看着最后的“食物”要被抢走,徐筠柔面色一变,切换成了徐音音的脸。   徐音音开始哭诉,声嘶力竭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喊徐乐乐的名字,“乐乐,你快救救姐姐,我好疼,他勒得我好疼。我的胳膊要断了,乐乐,乐乐……”   徐乐乐悲戚地咬住嘴唇,摇了摇头,“不,我救不了你,对不起姐姐,我救不了你……”   徐音音痛苦的面容开始恶毒,“徐乐乐,我护了你那么多次,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我们当初离开家的时候,你明明答应过爸爸妈妈要好好照顾我!你不能食言,否则你怎么跟他们交代!”   这一句句谴责让徐乐乐痛苦不堪,可他知道不能再错下去。   他已经知道了,徐音音的欲|望填不满,而徐筠柔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厉鬼。   见无法说服他,徐音音的脸再次变回到徐筠柔的脸,她阴毒的看着林归,别人看不见他的藤蔓,但是她能。   “同样都是怪物,何必自相残杀呢。”徐筠柔嘴上诱道,背地里悄然将身体中的戾气泄露出去,想要挣脱这个躯壳。   她低估了林归的警戒,那些戾气刚释放出去,就被男人背在身后的掌心给吸走了。   等她发现的时候,体内的戾气已经不受她本人控制,疯狂的朝着林归身上缠绕过去。   “不,不,为什么会这样!”她惊惧地盯着林归,脸上的血色褪去,头发变的枯黄,“你到底是什么!”   徐筠柔的戾气被吸走后,魂体十分虚弱,徐音音的灵魂重新找到了主动权,占据意识。   柔顺黑亮的秀发,宛如枯草。   她有摸向自己的脸,皮肤不再光滑白皙,脸颊两边微微凹陷,卧蚕的位置隐约有两条纹路……这不是她的脸,这不是她的脸!   看见手持着摄像机的汪彭泽,她立刻捂住脸背过身,“不要拍我!拿着摄像机滚开!”   汪彭泽撇撇嘴,他刚刚都快被吓死了,哪里还有闲心拍摄。而且从他的角度,根本无法拍到徐音音的正脸。   不过也可以理 解,徐音音看上老了十岁不止,她排斥曾经热爱的镜头也可理解。   地面到处是黑色干枯尸体和断肢,恶心人的臭味却没有减少分毫。   本以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没想到,黑洞洞的门框内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更多的还魂尸从里面爬出来,他们手里的鹤嘴锄不同寻常,顶端明显被人为磨尖。   陆汀合理怀疑,背后的人这是想让发现秘密的人全都死在这里。   还魂尸一个挨着一个从里面出来,一部分挡住他们的正前方。另一部分从窗户翻出去后,又从后方的窗户翻进来,挡住他们的退路。   汪彭泽急忙抱着摄像机跑到陆汀身后,这些东西如果一起围攻上来,他们之中总会有能力不够的人被抓住,继而成为要挟其他人的人质。   “不会有事。”林归说完,隐匿于空气中的藤蔓顺着窗口爬出去,它们陷入泥土,附着到植被的根茎上,无限延伸出去,形成铺天盖地的信息大网。   管家,一定就藏在其中。   管家的确不在古堡中,否则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出来了。他此时坐在市中心的小二楼,手里拿着一个铜铃。   还魂尸听铃可行百步。   这是浮都教的传承。   他手一晃,铜铃响起当啷声,声音分明不大,却能跨越半座城市,落在古堡中的还魂尸耳朵里宛如雷鸣。   接收到指令后,他们集体发动攻击,像是事先商量过似的,三五个困住一个活人,就连汪彭泽也没有幸免。   汪彭泽不愧是狗仔界的扛把子,都这时候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取出内存卡。   取出前,他拼命地摇晃摄像机,对着镜头吼道:“贺总,你们他妈的不会是被吓跑了吧!快他妈找人来救我们啊!”   贺总和下属们早就躲进了树林中,一行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   副总眼神飘忽,脑子里瓮声一片:“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长得像人。”   “像丧尸……”后勤沙哑着嗓音道,“是要世界末日了吗。”   大家思绪凌乱,谁都没想起要报警。也不知过了多久,树林里传来哗啦一声。有黑影飞过,同时,古怪的臭气在空气中蔓延。   有鼻腔较为敏感的人当即打了个喷嚏。   众人纷纷察觉到,危险或许并不只存在于古堡中,也可能就在潜伏在他们身边。当自身受到生命威胁后,终于有人想起要报警。   贺总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却因为太过害怕,怎么也按不准数字。   哗啦一声,后背凉风突然刮过。贺总吓得把手机扔了出去,战战兢兢地往后看。   树林浓密,因为常年无人打理而杂草丛声,有些足有半人多高。   一个小姑娘颤抖着声音,指着某个方向道:“那里面好像有个东西……”   贺总忙捡起手机,终于顺利打通了报警电话。刚报出地点,黑影从草丛中跳出来,鹤嘴锄画出一个弧线,恰好将手机击飞出去。   草丛中,警察焦急的问询声从听筒中传出来。   浑身散发着异味的还魂尸立在贺总面前。   他没有立刻攻击人,而是转头看向一个中年男人,是公司的司机。   司机手里的手机上,显示着数字1,他的大拇指颤抖得厉害,在那东西漆黑双眼的注视下,怎么也不敢按下第二个数字。   最终,他忍不住哭嚎着把手机丢到地上,双手抱住脑袋蹲下。   大家意识到什么,急忙掏出手机扔出去老远。   事情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妥协而结束,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对于还魂尸来说,杀他们比杀鸡还简单。   而其中第一个要死的,无疑是打出报警电话的贺总。   意识到这一点,贺总拔腿就跑。   还魂尸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好几次险些被绊倒。   幽灵古堡附近的森林属于庄园,因为外围的矮墙阻隔,平日里没有人会过来。而那些已经被吓到的下属们,也早已经如鸟兽散去。   贺总头一次品尝到了孤独无援的绝望滋味,不要命的跑啊跑,突然后脖子一紧,还魂尸冰凉濡湿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衣服领子。   嗓子部位一阵拉拽,他的身体被迫往后一倒。   眼前一花,还魂尸坐到了他身上。   眼看着鹤嘴锄就要砸到他的,有人搬起石头砸了过来。还魂尸的身体随着后脑勺的重击往前一耸,手中利器恰好击在贺总头顶正上方的泥土里。   还魂尸拔|出锄尖,再一次攻击他的面门。   这一次,贺总没那么幸运。好在他余光发现了一根粗壮的木棍,快速拿住,将木棍尖锐的那头直直戳向还魂尸的一只眼睛。   眼球爆裂,还魂尸却不觉得疼。   他按住想要趁机逃跑的人,手起锄落,击中贺总的肩膀。   贺总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其余人缩在远处,不敢再贸然上去帮忙。人都怕死,更何况这份危险已经超脱他们的认知。   谁能保证,扑上去肉搏的人能活下来?   就在他们以为贺总这次没救了的时候,还魂尸突然维持着高举着鹤嘴锄的动作,定在原地。   市中心。   管家被从脚边花坛中伸出来的根茎困住了双手,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惊恐。这些到底是什么,怎么会从花盆里冒出来!   他拼命地挣动,可那些该死的东西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他动得 越厉害,根茎就缠得越紧。手上的皮肤已经被勒破了,灰白色的根茎陷在皮肉中,似乎正在往里深入。   紧握在手中的铃铛,因为疼痛而从手中松落。   管家意识到这可能是有人在对他使用法术,咬牙忍住疼,一脚踩上铃铛。   当啷声一响,古堡中被按了暂停的还魂尸们奋力攻击。可手中的鹤嘴锄砸到了一半时,他们又再次停顿。   陆汀伸手碰了碰林归:“你把人找到了?”   林归:“嗯。”   陆汀眉梢动了动:“他是怎么操控尸体的?”   “铜铃。”林归猜测道,“应该是浮都教的一种法器,类似于赶尸时用的摄魂铃。”   尸体能动,靠的是被羁押住的魂魄,而魂魄听铃行事。   管家的双脚也被绑住,铃铛被植物根茎包裹住,挪得远远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栽。   幽灵古堡屹立在这座城市边缘将近五十年,管家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附近的一草一木,古堡中的每个角落他都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那个塔楼。   塔楼最初的确是存放粮食的仓库,但是一次,他意外发现了菲尔斯家族的秘密。   那天,菲尔斯先生以为夫人不在,大胆的带着情人回来,然后就被抓了个正着。   菲尔斯太太失手杀死情人,慌乱无比的时候老佣人出现了。   她告诉菲尔斯太太,自己能将人做成还魂尸,可以先让情人“复活”,回到家里去,然后他们再将尸体藏起来。   这样,就可以洗脱菲尔斯一家的嫌疑。   到了夜晚,尚且还维持着活人模样的情人,如同往常一样回到家中。等到夜里她的家人睡着后,在铃声的操控下,她又从无人经过的树林回到古堡中。   那一天,管家亲眼看见她拉开铁门,拾级而下,将身体没入粮仓中。   事后管家很害怕,他想过要报警,但被老佣人发现了。   老佣人告诉他,错的不是善良的菲尔斯太太,而是菲尔斯先生和他的情人,他们玷污了一段圣洁的婚姻,该死。   管家懵懵懂懂的看着她。   老佣人便拉着他进了自己房间,房间里阴暗,飘着古怪的气味,她掀开帷帐,露出一张小桌子。   桌面下的抽屉被她手指勾住,拉开。露出一个铜铃,和一个森白的骷髅头。   骷髅头盖着一小块黑色绸布,眼睛里嵌着两颗透明的玻璃珠子。   老佣人告诉管家,这是浮都教神的化身,只需要每日跪拜,神就会听到人们心中的愿景。然后她问管家,要不要跟她一起供奉同一个神。   管家那时候不过五六岁,父母死后他便一直受老佣人照顾,闻言当即点头。   在他看来,老佣人不会害他。   后来,老佣人随着菲尔斯一家离开,他选择留下,目的只是为了守住藏在塔楼中的女尸。而菲尔斯一家,会每月给他支付“薪水”。   这笔钱不多,以老佣人的名义打入他的账,即便被人发现,也只会以为这是老人给他的零花钱。   古堡的卖价太高,管家在古堡中留守了十来年,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二个主人。   申有力在付定金后不久,申力矿业旗下发生了事故,他不惜一切在官方人员赶到前拉出了所有被砸死的黑矿工,连夜送到H省,藏进了塔楼中。   也正是那天,申有力发现了粮仓中早已经干枯的女尸。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把柄,他不可能不利用。   于是他利用女尸要挟菲尔斯,告诉他自己不会再为凶宅支付余款。并扬言,菲尔斯不能将古堡转卖给他人,否则他就把这件事告诉欧洲的媒体。   申有力将尸体藏进塔楼的第二天,管家主动找到他,并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方案内容就是,他将死人制成还魂尸,在迎来第三人房主后,不时地闹出动静。   这样,菲尔斯先生既可以拿到房款,申有力又可以继续用古堡藏尸。   这两个秘密在古堡中藏了十几二十年,居然被一个小小的节目组给翻了出来。管家本以为,弄出动静吓唬吓唬,他们会知难而退。   可这些人不知道脑子怎么长得,不但不走,还执意要进塔楼看看。   塔楼中的诡异,但凡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到。   所以管家动了杀心。   还魂尸杀人后,即便不处理尸体,警察也查不出什么。毕竟除了拍摄人员和嘉宾,古堡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远在市中心,而且有不在场证明。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有能耐抵抗那么久,不但如此,还用术法找到他,并且困住了他!   嘉宾们的这些能力在第一期节目中,根本没有向观众展示过!   上电视节目不是为了出名吗,他们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若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一定不会召唤出还魂尸。他会让他们趁夜逃走,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眼下,想再多也没用,已经晚了。   他蜷缩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细软的根茎,将铜铃勒成了碎片。   小区外的主干道上,警车鸣着警笛驶过。他抬头望向古堡的方向,第一反应是通知申先生,让他赶快做出应对措施。可惜只能想想,他的双手双脚无法动弹,别说是通风报信,他现在连自保跑路都办不到。   管家的眼神彻底灰败了,彻底放弃了挣扎,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第130章   警察抵达时, 贺总一行人已经回到古堡中,各个灰头土脸。   贺总瘫坐在椅子上,后肩的伤口闷闷的疼着, 浑身无力。相比之下这些被还魂尸困在古堡中的人,比他们逃出去的更加干净,也更加淡然。   “详细说一下事情的经过。”一名警察拿着纸笔,立在他跟前问话。   说什么?说自己因为贪财冒险来录制节目,结果被活死人追赶不说,还被伤了肩膀?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定格在地上, 不用自己说他们也能用眼睛看见吧,为什么还要他去回忆那些可怕的画面!   诸多不顺交织在心头,贺总的语气很差, 简单的交代了事情经过,便将锅甩到陆汀身上。   “当时工作人员都在古堡外,你们想知道更多内容最好是去问他们。”说完,他朝陆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警察看过去,已经有同事在进行问话。   从那几人的神态来看,他们接受问话的态度比贺总好太多。   他们将事情的全部经过, 贺总和史先生之间的私下交易全都说了出来。并且告诉警察, 他们在被还魂尸围攻的时候, 贺总一行人也遇到了危险。监视器和汪彭泽手里的摄像机中应该都有记录。   “监视器和摄像机我们会很快查证,至于你们说的还魂尸……”   还魂尸是三个字太匪夷所思, 完全超脱了“活人”概念,警察说着在心头嗤了一声,这些东西到底会不会袭击人, 要等相关部门研究透彻才知道。   停顿两秒, 警察继续道:“另外, 你们举报的申力矿产非法雇佣矿工的事情,我们会立刻去查。”   问话进行了没多久,接到通知的史先生也到了。   看到古堡一层中屹立在地上的东西,他着实愣了好一会儿。张着嘴望陆汀,无声地询问这些都是什么。   四周弥漫着异味,他嫌恶地皱了皱眉。用两根手指捏着鼻子走到陆汀面前,欲言又止。   当初他们说好,如果真的拍到鬼怪要尽量隐瞒。   现在倒好,视频还没放出去,警察先找上门来了。一想到房子会因为这次的事更加卖不出去,史先生就心如刀绞,愁得胸口发堵,恨不得时光倒转回最初,直接拒绝掉贺总的拍摄申请。   “你是房主?”警察小心避开一具还魂尸,停到史先生面前。   史先生看他一眼,生无可恋的点点头,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他刚从银行赶过来。今天一大早三家银行一起催账,任他好说歹说都不能通融,“对,我是。请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察说了一些可以透露的基础信息,开始询问他当初买房的经过,以及与申有力、菲尔斯对接时发生的事。   史先生慢慢从警察的提问中品出什么,急忙把知道的都说了。   警察看他如此配合,语气也温和下来,“你说你从来没去过那座塔楼?”   史先生点点头:“当初买下古堡的时候,申有力跟我说过那里面年久失修,加之害怕小孩子在里面活动不安全,所以就将窗户全部封闭起来。我寻思着那边的塔楼风景不如另一边的好,不使用对生活没有什么影响,便一直没管。”   他吞咽几下口水,看了看正被搬走的黑色肢体,“警官,那些东西真的藏在塔楼里的?他们,他们到底是人还是怪物?事情真的跟申有力有关?”   “到底跟谁有关,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警察看着史先生道,“在事情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你最好不要离开本地。”   “你们放心,我哪里都不去。”史先生郑重保证道,就差指天发誓了。   警察转身后他急忙跑到陆汀跟前,待对方回答完问话,终于可以抓着人走到一旁。   “陆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怪东西,他们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是假,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史先生扯了扯嘴角,瞥了眼地上。若是假的,那些穿着防护服,戴着手套的人何必在搬运时那般小心翼翼?一副怕磕了碰了的样子。   他只是不安,彷徨,自欺欺人的盼望这一切是梦。只有这样,心里才能保住最后那一丝希望。   史先生心里悲痛交加,“陆先生,我发誓事先真不知情,若是知道,我肯定不敢答应让你们来录节目。”   哎,为什么卖个房这么难?!   “我知道跟你没关系。”陆汀看他真一脸焦躁,急忙安慰,“房子卖不出去没关系,你可以直接将古堡打造成探险圣地。”   史先生起初不太明白,但当他沿着陆汀的视线看向远处的时候,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外围围了许多围观群众,其中不乏记者,一个个镜头恨不得长到能直接怼脸拍。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他连这个月的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哪里还有闲钱去堵记者的嘴!   “陆先生,我还有救吗?”史先生哭丧着脸求助。   陆汀没说话,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史先的眼眶泛起湿润,近日来的经济压力,终于在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来的时候,将他彻底击垮了。他无声地抹了把眼角的泪,思索着这些年来的所有行事,明明每一个项目都是认真审核,每一单生意都是慎之又慎,为什么到头来总是失败亏损。   是老天爷故意不想给他留生路了吗。   还是说他上辈子做过太多的恶事,这辈子要全部报应回来。   史先生不再顾及有外人在场,抱住脑袋蹲在地上,他没有再哭,只感觉人生无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忽然想起自己买过一份意外保险。   稍加运作,制造一场完美的意外,那些钱足够在给完遣散费后,保证妻子和孩子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他上半辈子付出了那么多,也累了,死了也好。   家人在伤心一阵后,会重新打起精神好好生活。而他,能彻底解脱。   这个办法对大家都好。   “史先生,史先生。”青年焦急的声音传来,史先生抬头,发现不知何时陆汀弯下腰来,一只手正按在自己肩膀上。   青年脸上带着些许脏污,身上的衣服有不少褶皱,但他的眸子很亮,很静,那份发自真诚的关切做不得假。   “你在想什么?”   史先生忽然有点心虚,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没什么。”   陆汀对他的经济状况了解不多,但能从史先生方才那副颓然姿态中,感受到他身上满到溢出来的绝望。那份绝望正在淹没他,麻痹他,让他沉浸在“走投无路”中。   “你是怕古堡无法再出手,不能帮公司还清债务吗?”陆汀也蹲了下来,冲着史先生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   史先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把身子探过去。   “林归跟我说了一个秘密。”陆汀神秘兮兮道,“古堡的风水其实很好,你接下来找人把塔楼清理干净,等还魂尸的怨气都消失,你的财运会重新好转。”   史先生瞪大眼睛,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心里好似被人用烟花点亮,黑暗的当空倏地五彩斑斓。兴奋之下,他两手用力握住陆汀的手臂,激动得有些结巴,“你,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故意骗我吧?陆汀你说的都是实话,对吗。这座宅子不是鬼宅,是福宅?”   “骗你对我又没有好处。”陆汀被他捏得胳膊生疼,抬手拨开对方。想了想,又对史先生道:“不过你得答应让我和林归在古堡中多住两天,顶多三天时间,古堡就能彻底干净了。”   史先生猜他们可能是要帮自己施法什么,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警方在古堡中做了多次现勘,离开前他们进一步确认了现场没有遗漏任何蛛丝马迹后,清理了现场,摘掉了警戒线。   偌大的古堡在经历过一系列的可怕事情后,显得越发静谧,它的沉默与巍峨,令就近的住户更加敬而远之。本就蒙着一层灵异色彩的古堡,如今更是恐怖森森,人人谈之变色。   同时也有不少闻讯赶来的人,想要看看里面是不是如传言中那样,藏着什么干尸怪物。   三名学生打扮的男女踩着夜色来到古堡门口。   其中一人掏出铁片插|进门缝,往上一挑,有技巧的一撬,没有做太多防盗措施的大门就开了。   空气中的,还魂尸身上的气味仍有残留。   叫小红的女生被刺激得鼻腔发痒,张嘴就要打喷嚏,被旁边的男生捂住了嘴巴。男生叫刚子,是女生的同桌,同为探险爱好者。   他朝身后的小李使了个眼色,让他掏出手电。   手电光静静落在地上,照出一个椭圆的光圈。三人的目光顺着移动的光,粗略看了下周围的环境,纷纷感叹有钱人真会享受。   这种石砌古堡的建造工艺非常考究,要消耗许多的人力、精力,和财力。可以想象,这样一栋房子,又有这样大的占地面积和绿化,到底能值多少钱。   < br /> 小红嘀咕道:“我听我妈说过,十来年前起,这里一到下雨就出现沙沙声,你们猜,那声音会不会今天白日被拉走的东西搞出来的?”   “我有照片,你们看吗?”刚子道。   小李凑过去,用肩膀撞对方,“赶紧的,别卖关子。”   照片是小李他妈今天围观的时候远距离拍摄的,手机像素够高,放大照片后面前能看出轮廓和大致外貌。   小红捂着嘴,低呼一声,“好可怕。”   “怎么像风干被烟熏过的腊肉?”刚子道,“你们看,还有鼻子有眼的。”   屏幕黑了,小李摁亮屏幕,“听我妈说,那些东西刚从古堡里拉出去的时候可臭了,味道十里外也能闻到。”   小红忍不住又看了眼照片,心里觉得又害怕又刺激,“咱们还是快点探险吧,还有,手电光调弱点,别被人发现了。”   “有个屁的人,这地方阴森森的,除了我们是三个,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半夜里在这里晃荡。”   “别说了,你越说我越害怕。”小红搓搓胳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古堡因为建筑材料的缘故,本就比外面寒凉,如今一听到“阴森森”三个字,她顿时倒吸口凉气,心头七上八下的,很不安。那些贴在皮肤上的冰冷空气,像是一只又一只手   小刚冲小李挤眉弄眼,小李立刻将手电竖起来,放在自己的下巴下。   刺眼的白光照得面孔森白,也照亮了他的眼睛。   小红狠狠一下,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就从小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看到有藤蔓状物一闪而过。   “有东西!”小红惊呼出声,推了把近在咫尺的小李,转身就跑。   刚子浑身一凛,朝小红之前所看的方向望去。大约是因为手电光的衬托,前方显得尤为漆黑,沉重而浓烈,仿佛陷进去就永远出不来。   陆汀蹲在角落里,看着三人从兴趣盎然到惊慌失措,没有出声。   也不知道是无知者无畏,还是无知者愚蠢。古堡里怨气弥漫,需要林归慢慢地吸收消化,这些人却在当晚迫不及待跑来探险,生怕自己不够倒霉想多沾点晦气?   而且这栋被盯上的鬼屋,并非是那些无人打理的凶宅,而是有主的私人宅邸。   细算起来,他们是擅闯民宅。   “你们听,有声音。”小红跑到一半突然停下,颤抖着声音指向黑暗,她假装镇定,担心刚子和小李会觉得她烦,把她丢下。   “别瞎说,明明什么也没有。”刚子其实也不太确定,完全是在给自己壮胆。   小李把手电光调到最亮,朝那片黑暗照去。这回他们看清了,有雾团正在涌动,里面仿佛藏着什么野兽,正在试图挣脱束缚蹿出来。   “快跑!”小李转身就跑,根本不管后面两人能不能追上来。   三人一下子跑出去两公里,他们站在夜色下各自撑着膝盖,弓着腰背疯狂喘气。谁也不知黑雾中的到底是什么,可是求生欲告诉他们,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东西。   第二天,幽灵古堡不但没有停止闹鬼,反而闹地更严重的事情传开了。   同时,一篇帖子的热度也慢慢高涨起来。   发帖人是一名业内刚出头不久的化妆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却提到了两个关键词:惊悚之旅、女神   不用费脑细胞猜测,大家就知道她说的人是徐音音。   帖子称徐音音的女神人设是扮演出来的,她本人性格怪异、暴躁,发起脾气来会将整个化妆桌砸得稀巴烂。她还会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然后又诡异地对着镜子笑。   化妆师没有添油加醋,仅仅只是把那天的事情照实说出来,就引来不少徐音音粉丝追着骂人。   化妆师最后在帖子有留了一句:我要是撒谎出门就被车撞死,是真是假等节目播出你们就知道了。   周三一早,史先生来了古堡。   他一脸喜色,浑身上下透着激动。推开大门,见两人正打算离开,史先生急忙上前拦住,拉着陆汀的手说什么都要请两人吃饭。   史先生:“今天一早,之前催着我们还款的银行,突然转性同意暂缓。之前投的一个项目也峰回路转,忽然有了起色,而且还从其他地方拉到了投资。陆先生,你说得不错,这里的风水很好。短短两三天,我的燃眉之急就解了一半。你们可是我的大恩人。”   陆汀被他热情得态度弄得不好意思,林归却是还好,他对除陆汀之 外的任何人都表现得很冷淡。   史先生见两人一个脸红,一个冷脸,渐渐意识到刚刚拉着人不放的行为有点太亲密。他讪讪一笑,道:“饭菜我已经订好了,二位,赏个脸吧,我把节目组的其他人也一并叫上了,算是感谢大家那两日的辛苦。”   市里有名的五星酒店中,心广传媒只有副总一个人到了。   说到出力,公司里的人受之有愧。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根本没做什么,而且还在陆汀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齐齐夺门而出。   这几天他们过得战战兢兢,在见识过陆汀有真本事后,最怕的就是对方小肚鸡肠,对他们进行打击报复。   好在,三天下来一派安宁。   就在以为事情可以翻篇的时候,史先生居然提出了邀约。大家你推我,我推你,最终只有副总倒霉催的来赴约。   他坐在下方,右手边是史太太。   史太太替他倒杯茶,随着餐桌转盘转过去。副总取下杯子喝了一口,拘束一笑,“听史先生临走前的意思,你们和陆汀关系不错?”   “陆先生人很好。”史太太对陆汀充满了感激之情,她相信对方有能力能摆平古堡的灵异事件,但万万没想到,他会让那座几乎鬼宅变成风水宝地。   宅基的重要性不必多提,好风水能保家宅平安。而且这份福运可以延续,一直到下一代,下下一代。   思索间,史太太问:“陆先生和林先生第一期表现平平,是为了配合剧本达到节目效果吗?”   副总落了一滴冷汗,眼珠子一转就想好了说辞,“我们没有剧本,我猜测大概是他们两位觉得没必要出手吧。”   事发时大家忙着逃窜,而徐音音和汪彭泽手中的摄像机也因为打斗的缘故,并没有拍到多少清晰镜头。   回到公司,大家安顿一番受惊的心灵后,花了很大工夫才把两部机子中的拍摄内容组合完整。   直到那一刻他们才知道,徐音音的能力在两人面前有多不够看。   或许就连章诺也比她更厉害,毕竟章诺只靠自己就能占卜出古堡中暗藏惨案,而徐音音在最初的时候除了自身,还得靠徐乐乐的直觉寻找线索。   史太太点点头,笑着道:“节目组的嘉宾人都很好,对了,那位姓徐的小姐你们也请到了吧?”   史家夫妻俩并不知道徐音音在整起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还当她是和其他人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副总在听到徐音音的名字后,有片刻的恍惚。   那天之后,徐音音就失去了音讯。他们不敢上门找人,但又怕嘉宾出事影响节目播出,便派人去跟徐音音的邻居打听消息。   邻居当时的表情有些古怪,“徐家的姐弟俩自从周日晚上回家后,就一直没再出现过。但我确定,屋里一直有人。因为时不时就能听见里面有嚎叫声。”   说起那声音,邻居打了个哆嗦,“你是不知道那声音有多可怕,跟杀猪似的。”   打听的人回来将消息一报告,大家纷纷想到拍摄到的可怕内容,从那之后,再没人提过徐音音的名字。可是为了凑够时长,徐音音的片段又不得不播。   副总叹了口气,不知道节目播出后,徐音音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找贺总拼命吧。   史太太见副总久久不语,低声道:“李副总,是不方便说吗?”   副总回过神,笑了笑:“没有,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徐小姐近来的情况。那天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史太太:“啊,这……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副总:“不会。”   “自然是要播的。”副总神色不明,心事重重的。   史太太听史先生提过奇怪干尸的事,这种东西可不是出土古物,反而带着迷信色彩,如果这期节目按原计划播出,那么下一期很可能会被叫停。   她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问了出来。   副总苦笑道:“的确有这个风险。”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风险”两个字太保守了。毫无疑问,“惊悚之旅”一定会停播。不只是因为还魂尸,还因为黑化的徐音音。这两者已经完全触及到了当今社会的某些禁区。   正是因为这样,贺总才决定冒险一试。   节目中令人震惊的事物,能给他带来很高的回报。费了那么大力气拍摄,总要捞回一点吧。 第131章   话题有点沉重, 史太太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而是期盼地望向大门, 寻思着人怎么还没请到。   副总斜斜扫了她一眼, 心脏紧巴巴的,手指在桌下紧张地绞在一起。他很想问一问, 房子卖不出去了,那之前史家和贺总提起的佣金是不是就没了。   这问题有点无耻,可谁让他是副的, 贺总让干的事他不敢违逆。   兴许是左手方的眼神太过明晃晃,史太太转头看过去, “李副总有话要说?”   “我……”刚吐出一个字,包厢门被敲了两下, 服务员带着两个人走进来。   是秦岳和章诺。   秦岳史太太见过, 可是没见过章诺。她愣了下旋即起身上前,跟两人握了握手。   秦岳看了一圈:“陆汀他们还没到吗?”   “还在路上。”史太太引两人入座, 开始寒暄。   秦岳话较多, 显得章诺要沉默许多。史太太看着他, 心头惊叹现在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营养太好,还是基因好,个子都这么高的吗。   高得有点违和。   要不是章诺身材瘦削,看上会很壮实。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 陆汀和林归终于到了。史先生和史太太见面后两手自然交握,毫不避讳的在外人面前撒狗粮。   人到齐了, 开始上菜。   史先生招呼大家动筷子, “都是自己人, 不用客气。”   四位嘉宾还好, 副总一直心事重重,走了好几次神。史先生笑了笑,放下筷子,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   “出事的时候我虽然没在现场,但我知道一定很凶险。忙不能白让大家帮,我和太太决定,之前说好的佣金照付。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几位不要推辞。”   副总怔在原地,还好没直接问出口,要不然就太尴尬了。   他拿纸擦拭额头的虚汗,假意道:“史先生,那多不好意思。”   史先生:“应该的。”   他今早把家里的三辆车全卖了,恰好补上佣金的窟窿。这么做除了不喜欢欠人情以外,他更加相信的是自己的运气能继续好转,急于向陆汀表达感谢。   副总没再假兮兮的推辞,低头快速发消息,将事情告诉了贺总。   不一会儿,贺总那边传来回复。   看清内容后,副总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贺总居然告诉他,史先生的钱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入账了。   缓了半晌,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告诉大家,“贺总说了,佣金和之前谈好的奖金会在后天的宴会上发放,届时,希望大家都能到场。”   有钱不拿王八蛋,秦岳忙问:“几点开始?之前怎么没提过?”   举办宴会可没那么容易,场地和策划都要提前准备,而在这之前,他身为副总却毫不知情。   思索间,副总飞快地动了动手指。   贺总那边只回复了三个字:【黎小姐】   “是黎小姐提前定好的。”提起黎小姐,副总的话就多了,那是个善解人意的漂亮女人,不只是他,公司里的每个人都喜欢她,“她一直很关注我们的节目,想必是觉得大家受了惊吓,想表示表示。而且黎小姐是陆汀的粉丝,陆汀,她一直都很想见见你。”   “见我?”陆汀想起黎双穿着迎宾礼服,笑容晏晏地立在康成明身边,以及后来那次短暂的见面。这两次,对方身上的浓烈的香水味让他印象深刻。   “可不是嘛。”副总道。   陆汀落在桌上的指尖蜷缩起来,问了一个十分突兀的问题:“副总,黎小姐身上的香水味一直那么浓吗?”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副总愣了愣,“是吧。”   “黎小姐是?”史先生突然出声。   副总忙道:“黎双,康氏康成明的新婚妻子。”   史太太看了丈夫一眼,追问:“是不是个子高挑,留着一头黑长直,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副总:“对,对,黎小姐就长这样。”   史太太的脸色骤然一冷,嘴里发出一声轻嗤,似是非常不喜。副总脸上笑容开始尴尬,怀疑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副总是个会看眼色的,眼珠子在众人身上掠了一圈,借 口要去上厕所,避开了。   陆汀这才问:“史太太认识黎双?”   “何止是认识,她好朋友差点抢走我老公。”这件事过去很久,每每想起还是膈应得不行。   黎双身边的好朋友,如果不是史太太突然提起,陆汀已经要忘了这件事了,“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记不太清,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史太太攥着餐巾擦了擦手,道,“不过她如果站在我面前,我肯定认得出来。”   陆汀觉得奇怪:“黎双是A市人,她朋友应该也是才对,怎么会到H省去?”   “我来说吧。”史先生给妻子倒了一杯茶,揽住她的肩膀摩|挲,“四年前,公司打算开展新业务,就去了趟A市打算校招应届毕业生。那时候公司虽然不景气,但也没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了吸引人才,我们给出的实习期公司比其他高出一些。黎双的好朋友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她比黎双大了一点,当时已经到了毕业的年纪,名字叫……叫什么璐。”   史太太哎呀一声,“叫梁璐。”   陆汀猛地抬眼,“你们确定她叫梁璐?”   “化成灰我也不会忘了这个名字!”史太太恨恨道。   如果黎双中学时期的好友就是梁璐,那么就能说得通,为什么她的这位“好友”在学校没有留下痕迹。因为她本来就比黎双大,根本不可能同级同校。   可她为什么要接近黎双呢?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发展出所谓的“友谊”的?   史太太见陆汀神色奇怪,蹙了蹙眉心,“陆先生也认识那个女人?”   陆汀摇了摇头:“还不确定,但我恰好认识一个同名同姓的。”   章诺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慢条斯理的用调羹舀起一勺汤放进秦岳碗里。之前在古堡章诺老跟他套近乎就罢了,现在当着外人在,秦岳说不出的尴尬和紧张,仿佛做了什么坏事。   他赶忙移开碗筷,小声说:“我自己来。”   章诺将汤勺塞进秦岳手里,“多吃点,你太瘦了。”   大家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史太太在听说不是同一个人后,手肘碰了下丈夫的肚子,催他继续说。   “梁璐她……”史先生微微一顿,“心思不正。”   “当初正直临近暑期,招聘结束后,负责招聘的人事就跟他们把合同先签了。大约过了半个月,他们正式毕业加入到我们公司。公司给实习生提供了单人间宿舍,就在公司附近不远。”   “那天,我加班完刚从公司出来。开车到半路的时候,恰好碰见梁璐扶着一个女生往宿舍方向走,那个女生就是黎双。梁璐告诉我,黎双是从A市专程跑来看她的,下楼的时候崴了脚。我想着两个小姑娘在外面不容易,就好心把他们送去了医院,顺手把医药费也给付了。”   史太太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没想到吧,人家打算以身相许。”   史先生并不觉得妻子在外把事情说出来,会令他感到丢脸。反而宠溺地笑着说道:“是是是,我的错,从那之后我可再没有帮过别的女人。”遇到有女性需要帮助,他都指使助理去询问。   陆汀想,看来梁璐把两人折腾得不轻,让史先生有了心理阴影。   他看向史太太,女人保养得宜,虽然上了年纪,脸上却带着一种少女的娇憨。这种娇憨只会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显露。   想着想着,思绪就落到林归身上。   男人正在给他夹菜,表情认真得像在做什么科研,并没有因为“梁璐”的出现而有其他情绪波动。陆汀不禁好奇,小叔叔这样的人,也会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撒娇吗?   应该不会吧。   他幻想了下对方依偎在自己身边,一边拽着他的胳膊摇晃,一边喊着要清空购物车的画面,顿时打了个激灵。   太可怕了,还好我不是他爱人。   念头落下他却并没有真的松口气,反而有些失落。陆汀觉得自己有点排斥,有一天林归会成为别人的。   林归微微眯眼,手从桌布下探过去,掌心落在陆汀的膝盖上。他其实有点紧张,毕竟之前没做过这样的动作,怕陆汀觉得不适。   温柔的掌心熨帖着,陆汀的心狠狠一跳,下意识想挪开膝盖。刚一动,觑到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眸,他又停下动作。   林归探身过来,“怎么不自己夹菜,等我为你夹?”   莫名慌张的心被促狭的话弄更加慌乱,明明没有那个意思,但被男人说出来后,好像自己成了拉着 对方撒娇,等着被照顾的人。   “我没有。”陆汀莫名气短。   好在史先生又继续说起当年的事,让他能快速转移注意力,故意冷脸提醒林归,“别开小差,好好听。”   鹰隼般的目光将陆汀打量一遍,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看个透彻,青年脸上的逃避姿态让林归忍不住一笑,心情颇好的点头:“遵命。”   陆汀别开眼,努力望向史先生,不停地冲他睁眼催促。   史先生:“从那之后,梁璐总是跟我偶遇,有时候是她独自一人,有时候是和黎双一起。次数多了,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尝试着想要避开。可是那女人就像知道我的一切行踪,前一秒避开,下一秒就会从其他地方出现。最离谱的是,我生日时她塞给了我一张房卡。”   史太太怒骂:“呸,不要脸。”   那段时间,史先生被整得烦不胜烦,已经到了若非必要不去公司的地步。   史先生缓缓呼出口气,“上次来A市参加婚礼看见了黎双,我本着事情过了就过了的原则,想着尽量避开,没想到敬酒到我们这一桌时,她会主动提起梁璐,害得我老婆好一阵生气。”   回家罚他跪了两小时的搓衣板,想想都是泪啊。   陆汀眼角一跳,谁会在自己婚礼的时候故意提起往事得罪人?怎么听都觉得,黎双是在故意气人找茬。   “史先生。”陆汀道,“你觉得黎双是个什么样的人?”   史先生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从前每次跟她碰面,她充当的都是工具人的角色,了解几乎为零。但是上次见面,我觉得她对我有敌意。”   史太太冷笑:“估计是为梁璐打抱不平吧。”   梁璐当时的行径给她的家庭造成了很大困扰,她当然知道丈夫的为人,可是那个女人的多番纠缠实在让人膈应,一次两次还能忍,后来次数多了,就开始迁怒丈夫。   夫妻俩没少因为梁璐吵架,甚至差点离婚。   还好当时的她足够冷静,没有如那个女人的意。   “梁璐后来为什么放弃了?”陆汀问。   梁璐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而且很记仇,否则她就不会在将冯茜茜害得一无所有后,还想要取走她的性命,赶尽杀绝。   史先生的故事应该还没有结束。   史先生脸上露出几分嘲讽:“后来,她得知公司整体财务状况不乐观,辞职走了。”   秦岳啧了一声,“所以她是冲着钱去的?”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不过我那天参加婚礼时,我听黎双说,梁璐死了。”说起梁璐的死亡,史先生没有悲伤,对他来说,那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   史太太生为女人,对女人的某些情绪更敏感,她看了丈夫一眼,犹豫着对陆汀说:“其实我后来又在卫生间遇到黎双了,她对我说了很奇怪的话。”   当时婚宴接近尾声,黎双穿着一身红色旗袍进了卫生间,而跟妆的化妆师则被她吩咐留在外面。   进门后,她没有上厕所,而是停在洗手台边对史太太说话。   史太太对黎双的冷感不只是因为梁璐,还因为她的小姐妹在试图破坏别人家庭时,她非但不阻止,还帮忙制造机会撮合。   这样的女人,比没能成功做三的梁璐好不到哪里去。   史太太记得很清楚,当时她不屑于和黎双说话,扯了张纸巾就像走人。是黎双主动叫住她。   黎双眉眼温和,新娘妆让她本就漂亮的脸多了几分明艳的攻击性。   她道:“听说史先生的生意不行了,还好璐璐当初没有跟史先生在一起,要不然现在跟史先生一起背债的就成她了。”   那不阴不阳的语气,就差没指着鼻子骂史先生是垃圾,没被梁璐收走是梁璐的幸运。   史太太当时一直自我催眠:她在放屁,她在放屁。好不容易才忍住火气,没冲上去撕烂黎双的嘴。   今天旧事重提,史太太的火气又被点燃了。   她激动地拍了拍桌子,“你们说,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听上去我这个正宫反倒更像小三!”   “小三”两个字听得史先生心惊肉跳,急忙撇清关系。   陆汀沉默两秒,将刚从陈队那里要来的梁璐的照片递给史太太,“是她吗?”   史太太定睛一看,“是她,我不会认错。” 第132章   饭后不久, 陆汀就收到了陈队的电话。   陈队深知梁璐的可怕,而之前在她别墅中发现的尸体又太诡异,实在担心这个女人很可能没有死透, 或者说, 之前的尸体可能只是她金蝉脱壳的计量。   陈队:“你为什么要问梁璐,是发现了跟她有关的线索吗?”   陆汀:“我不确定,但是黎双和她有关系。”   陈队想起之前陆汀让自己查过的信息,黎双很早之前就有一个神秘的好友, 那个好友的身份至今成迷。   可梁璐到底为什么要接近一个普通女孩, 黎双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吸引她?   陈队不自觉的将心里话问出来, 陆汀也在纳闷这件事。他不信黎双和梁璐间的相遇没有预谋,更加不信两人之间是最单纯的友谊。   梁璐心思那么深, 她会从自己的圈子外寻找朋友,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梁璐当初守在黎双身边一定有所图谋。   陈队问:“黎双那边, 需要我去帮你调查吗?”   陆汀:“这不合规矩吧?”黎双不是犯罪嫌疑人,陈队如果动用警方的力量帮他算是违规。   “放心, 不会动用工作资源。”陈队当了十来年的警察, 认识不少人,其中不乏鱼龙混杂。这些人虽然游走在灰色地带, 能力却不容小觑。   陆汀思量片刻, “那就麻烦了。”   挂了电话, 陈队给朋友发了消息, 拜托他们帮忙打听点事。   “老大, 城东有个凶杀案,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田芳匆忙走进来, 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准备出门。   陈队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吧。”   田芳跟着老大往外走, 好奇道:“我刚刚在门外听见你好像在跟陆汀打电话。”   陈队睨她一眼,“听上司墙角不好吧。”   田芳嘿嘿笑,“陆汀最近怎么样?你有没有问他第二期节目的情况啊?说起来也奇怪,新一期节目怎么一直没有消息,网上连点预热也没有。”   从斜右方走来的邱实道:“可能是打算给网友一个惊喜吧。”   陈队在H省那边有朋友,早就听说了幽灵古堡的奇怪尸体。看了眼一脸兴奋的下属们,放弃了泼冷水,蹙眉让大家别吵吵嚷嚷,迅速赶往现场。   报警人是住在两名死者隔壁的邻居。   起初,邻居听见了打架和哭喊声,没太放在心上。后来中午去阳台晒被子,转头就看见隔壁阳台上的花盆摔碎了,却没有人收拾。   她担心两口子打架打出事,就让丈夫去旁边敲门。整整敲了三分钟,没有一个人前来开门。   邻居这才报了警。   现场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打斗痕迹,两具尸体横躺在地上,其中一具男性尸体血口张开,里面少了一截舌头。   张平安用手里的笔轻轻推了下滑下来的帽檐,蹙眉道:“他的舌头怎么回事?”   死者口腔里盈满了血,双目圆睁,手脚摊开在地上,脚上的鞋子也少了一只,死前明显经历过强烈挣扎。但另一具女性尸体完好,面色有些发灰,像是突发某种疾病身亡。   田芳的视线再一次落回到少了舌头的男性尸体上,终于觉得哪里眼熟了,这状态和幸福医院的那件案子很像。   但是很快,法医打碎了她的想法。   经过鉴定,死者舌头断裂处极不平整,撕裂痕迹明显。而当初幸福医院中,他们虽然没见过完整的尸体,但根据后来问话得知,那些人的舌头是被利器割下来的。   法医:“具体什么原因,还要做进一步尸检。如果可以的话,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另一截舌头。”   “妈,爸!”门口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哭嚎。   陈队 转头看去,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孩站在门口,一手捂住嘴,露在外面的眼睛红彤彤的。她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单手撑着在门上,迈进屋内的脚缩了回去,又在下一秒重新迈进门。   她在害怕,也在抗拒眼前的一切。   她想不通,明明今天早上出门时,家里还好好的。为什么一个电话赶回来,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惨烈情形。   女孩名叫张漾,是某中学的高二学生,品学兼优,在班级里很受欢迎。她失魂落魄的站在陈队面前,只要一想到父母的死状,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们俩虽然经常吵嘴,但是绝对没有到恨不得对方死的地步。”张漾抽泣几声,田芳给她递来一张纸巾擦掉眼泪,她继续道,“今天一早,妈妈给我做了早餐,爸爸起床后跟我们一起用饭。饭后,爸爸说了一句邻居家的闲话,妈妈平时就不爱听这些,很凶的让爸爸闭嘴。”   根据张家门口的入户摄像头也可以证明,没有第四人进入室内凶的可能。技术人员也勘察出,这间屋子除了张漾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的活动痕迹,并且张家住的是十三楼,外部没有可攀爬的管道,排除翻窗作案。   陈队不禁皱了下眉,两人总不能就因为几句拌嘴,就发展到要弄死对方的地步吧。难道是激情作案?   他嗯了一声,让小姑娘继续回忆。   张漾哭得无法自已,她佝偻着身子咳嗽几下,呜咽着继续说:“我爸爸一直这样,总喜欢说人是非,妈妈不爱听就会打断他……这种事情在我们家时常发生,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后来,我就上学去了。”   陈队又问:“你爸爸妈妈平时感情好吗?”   张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含糊道:“他们吵架的时候,我恨不得他们离婚。他们和平相处的时候,我又觉得这样一家三口过着很幸福。警察叔叔,我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   陈队看了眼王家和手中的记录本,见记得差不多了,便示意田芳带小姑娘去洗把脸。   张家除了张漾之外,还有一个堂叔,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亲戚。不多时堂叔赶到,他是张家老二,跟张漾的父亲一起在某食品厂车间工作。   他接到的第一个关于哥哥家出事的电话,是张家邻居打给他的,说他哥嫂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张老二立刻请假赶过来,半途中接到警方电话,又是一记重击。   看见地上的尸体,他有种跌入地狱的错觉,整个人脑子发木,浑浑噩噩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张漾从阳台看见他了,急忙走过去。一旁警察正按着相机仔细拍照,见张漾差点绊到,身后扶了一把。   张老二揽着侄女的肩膀,用手捂着她的眼睛,胸口闷着一股宣泄不出郁气。   张家老一辈死的早,兄弟俩相扶相持走到今天不容易。张老二看着十几岁的侄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陈队的一只手落在张老二肩上,“我们有些情况需要跟你了解一下。”   张老二松开张漾,走动时瞥见地上的那一大摊血迹,胸中又是一痛。   他率先开口:“警官,我哥哥嫂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在一切事情没有落定前,陈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他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问:“听邻居说,你平时和张漾家关系很好,来往密切。”   张家一家和邻里关系还凑合,有时候张老二过来,会跟邻居们一起搓麻将,所以邻居才有他的电话。   “对,我们家就剩下我和我哥了,隔三差五我就会过来蹭饭。逢年过节,我哥也会叫我过来聚一聚。”张老二还在纠结凶手的问题,再一次将话题转回去,“警官,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干的,我哥哥两口子一向与人为善,不可能有仇家。会不会,会不会是入室抢劫,或者,或者……”   亲哥哥的死让他备受打击,脑子里乱糟糟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你先冷静一点,我们一定会尽 全力查出真相。”陈队沉稳的声音带着安抚的作用,好像事情交到他手里,就一定会很快查出真相。   张老二将脸埋入掌心,用力搓了几下脸,低低说了声“抱歉”。   陈队问:“他们真的没有仇家?”   “没有,真没有。”张老二肯定道。   陈队:“我听张漾说,他爸爸平日里爱说人是非,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得罪过什么人?”   张老二一怔。   其实真要论起来,死者张老大是个很矛盾的人。他脾气好,很少发脾气,在邻里间的人缘很不错。但他又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爱说别人家的长短。   张老二的神色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陈队严肃道:“你的回答很重要,希望你在说话前仔细想清楚。”   良久,张老二脑海中有片段一闪而逝,却想不起更详细的内容。   一旁的张漾说:“有。”   张老大曾经因为跟街坊邻居说某家男人嚣张到带小三回家,跟被说的当事人发生了争执,当场打了起来。那件事后,张老大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大约有个把月,他都没怎么再参与过对邻居是非的讨论。   张漾记得,那段时间她爸爸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有那么一两次,她还看到他坐在房间里,用力抽自己嘴巴。   那段时间妈妈也很沉默,时常对父亲露出厌烦的表情。   陈队听完后默了片刻,“后来呢?”   张漾低声说:“后来事情翻篇了,妈妈和爸爸的关系又好了。之前和爸爸发生矛盾的叔叔也不计前嫌,愿意原谅爸爸。”   陈队问了那个人的名字后,带人去了隔壁单元。   好在,那人今天就在家里。   他已经知道了张老大的死,正坐在家里长吁短叹,突然就听见敲门声。   开门后,陈队亮明了自己和下属的身份,“能进去说话吗?”   “当然可以,里面请。”   见到警察后没多久就,他就反应过来,警察可能在怀疑自己,毕竟当初和张老大那一架打得还算轰动。   来之前张漾告诉陈队,这人姓王,陈队:“王先生,今天早上七点到九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老王说:“茶馆,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说完急急喝了口水,忽然被警察找上门,他很紧张。   陈队点点头:“听说你当初和张老大发生过严重口角。”   “你们会找到我,想必已经知道我跟他打过架的事,但是警官,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我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去杀人。”   陈队道:“能详细说说当初的事吗?”   老王:“张老大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尤其是近两个月,嘴巴越来越欠揍。大约一个半月前,我们单位有女同事来我家取东西。我跟她是老乡,父母同住在一个小县城,我爸妈给我捎东西的时候,他爸妈也跟捎了一份,让我转交给她。”   “当时除了她,其实还有她的丈夫。只是她丈夫走得快,很快进就进了单元楼。也是我倒霉,恰好碰到张老大从他们单元出来,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为看见我和同事一起进门,就造谣说我带女人回家。你们说,我冤不冤?”   王家和清了下嗓子,心里同情。   遇到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乱造谣的人,确实倒霉。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对老王道:“继续说。”   老王连连点头,觑着陈队的表情道:“那天我妻子加班,回来后路过小区亭子,恰好听见张老大在那里搬弄是非,回来就找我闹了好大一通。警官,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媳妇厉害得很,差点没把我给挠死。”   陈队看了眼老王下意识捂住的脖子,想必当时就是被挠的这里。   老王说:“后来,我实在气不过,就冲去找张老大理论。他不但不认错,还说我敢做不敢当。再然后,我就忍不住揍了他一顿。”   张老大平日里性子软弱,打起人来不怎么厉害,大约是被打怕了,好长一段时间见到老王就绕道走。   陈队问:“张老大平时经常做这种事?”   老王:“可不是,得罪了不少人。”   陈队:“既然这样,为什么他邻居和他弟弟都说他人缘好?”   “他那个人吧,嘴巴是讨厌,可是又很助人为乐。”老王叹了口气,“说起来,也算是个好人。”   见陈队一直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下意识回顾自己有没有说漏的地方,“警官,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吗?”   陈队摇摇头,招呼王家和一起起身,“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再找你。”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王家和将本子合上,对前方的陈队说:“老大,你觉得这件事跟王先生有关系吗?”   陈队没有出声,刚到楼下,去打听老王不在场证明的张平安回来了。   张平安匆忙跑过来,喘了两口气后疾声说道:“王先生没有骗人,他上午的确一直呆在小区外的茶馆里跟人搓麻将,三个牌友和茶馆老板都能证明。”   王家和蹙眉:“所以到底是谁杀了张老大和她妻子?”   陈队敛目看着地面,想起夫妻两横尸的模样,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或许,整起事件和第三人没有任何关系。”   王家和:“老大,你的意思是张老大自己,或者是他妻子拔掉了他的舌头?然后他妻子再突然暴毙?”   整个小区和张家有关系人家都被盘问过了,现今,只能等尸检报告出来后再做出进一步判断。   在获得张漾同意后,下午三点,两具尸体做了解剖,下班前,尸检报告出来了。   陈队看着手里的文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张老大缺了的舌头,竟然在他妻子的肚子里,而他的妻子的死因是突发心梗,可是根据调查,张太太没有相关病史。   邱实和王家和站在一起,报告是他们一起去法医室拿的,法医交给他们的时候,还说了一句:“吞进肚子里的舌头几乎没有被消化,也就是说,在吞下后不久张老大的妻子就死了。”   报告中还显示,张老大的妻子瞳孔扩散,血乳酸水平异常,有脑溢血的现象,生前应该受到过极大地刺激。简单点说,她像被活活吓死,或者是其他过度的外部刺激而亡。   陈队捏着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知道张家夫妻俩死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而手里这份报告,也仅仅只是排除了第三人凶杀的可能。   王家和想了想道:“老大,要现在结案吗?”   “刚刚上头还打电话来问过,结案吧。”陈队将报告放到桌上,十指交叉放于上面。知道他肯定有话要说,王家和跟邱实都没有马上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陈队凝着脸问:“你们说,这件案子玄吗?”   “当然玄啦!”邱实道,“其他的不说,单是张太太拔掉丈夫的舌头,还把舌头吞下去这点就很奇怪,正常人哪能干出这种事情。”   陈队身子往后一靠,看着两人,“那遇到这种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邱实说:“上面催的急,各项证据也很明确,我们该结案就结案。不过可以继续查,老大,我不介意加班。”   “合理的加班利于身心健康。”王家和搓了搓手,作为老大的下属,他很懂陈队的意思。   既然老大不好意思直接说,那就由他来说,“虽然封建迷信要不得,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必要时候,我们得找专业人士。”   邱实已经很久没见过陆汀了,有点想他了,急忙道:“我这就给陆先生打电话!” 第133章   手机响起的时候, 陆汀正在看帖子。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帖子里吐槽的主人公都是徐音音。   这篇帖子起初砸出的水花不大,但随着力挺徐音音粉丝的涌入, 帖子的热度反而提高不少。就连路人也跟着好奇,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徐音音一看就是白莲花啊,不是吧没有人看出来吗】   【普通人有了出名就以为自己是人上人了,笑死】   【蠢死了, 好不容易爬起来了不肯爱惜羽毛,那么牛逼跟小化妆师发什么火, 有本事去抗炸|药包炸x国啊】   【一面之词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多少钱一条, 拉我一个】   【水军够了吧, 我看就是有人嫉妒音音, 故意引导舆论】   刷得正起劲呢, 屏幕画面变成了来电提醒。陆汀盯着“邱警官”三个呆了很久,直到铃声快结束才接起来。   他一只手落在胸口上,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事,都还没休息够呢。   邱实憨厚的笑声传进耳朵里,“陆先生,最近还好吗?”   “不好。”陆汀率先道, “录完节目紧跟着就上班,我现在只想躺平当咸鱼。”   邱实哦一声, 没听到抱怨一般, “陆先生,我们手里有个案子很诡异。”不容对面打断, 飞快说了案子详情。   陆汀在沙发上瘫不下去了, 案子的奇异之处吸引得他坐直起来, “你说她把舌头吞了, 那除了舌头之外的其他部位呢?”   邱实:“这倒没有。”   “张太太之前的精神状况怎么样?”陆汀绝对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灵异事件,在他看来,这个世界还是以科学为主,迷信为辅,鬼怪还不至于猖獗到四处都是。   邱实:“调查过了,张太太是个很干练的女人,但他的丈夫平时有点碎嘴,喜欢说他人是非。”   “我现在就过去。”陆汀挂了电话,趿着拖鞋跑到小阳台,对隔壁阳台喊,“小叔叔,你现在有空吗?”   林归在客厅里看书,听见声音后没有立刻回应,故意磨蹭,假装自己很忙。他垂眸看着表盘,等到秒针走过几个刻度才姗姗走出去。   他站在阳台上,偏头看向隔壁,“怎么?”   陆汀:“赵队那边有点事情,我要过去一趟。你要一起吗?”   等待回复的过程,陆汀有些忐忑,林归在幽灵古堡住了三夜,将古堡中淤积多年的怨气吸了个干净,陆汀不确定两人能不能分开行事。   见男人点头答应下来,陆汀心想,看来还要继续当连体婴。   一直悬着的心落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松口气,好像能和林归一起出门是件值得期待的事。   从将花盆抱回家那天起,他们就没有分开过。   习惯果然很可怕,哪怕对方是个男人。   林归径直回到房间,从衣帽间中取出几套衣服摆在床上。   林一眼皮子一跳,习以为常。最近每次跟陆少爷出门,先生都要重复类似的行为。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好吗,反正都是衬衣西裤,只是颜色略有不同而已。   他静静地看着,在林归蹙眉的那一刻恭顺地走过去,帮忙提出意见,“先生,这套就很好,衬得您肤色更白。”   林归结束了纠结,利落的脱掉家居服换上。   林一紧紧跟上,在门口时被林归一手拦住,“我自己开车,你留下。”   林一顺从道:“好的,先生。”   陆汀换了身衣服,路过床头柜时将林归的小牌位拿上,一如既往地挂到脖子上。说来也奇怪,随着小叔叔力量增强,木牌的质地也跟着发生变化,越发的通体漆黑,隐隐散发着某种植物的气味。   具体无法描述,像是春日的青草,又像是夏日里红艳的花,更像雨后茂林。   警局门口,王家和、邱实、田芳三人一起守在门外,这个点除了加班的人,其 他人早就下班了。   感觉有点凉,田芳将衬衣口子系好,抬头望向路边飘着树叶的老梧桐树,“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又是秋天了。”   邱实:“是啊,我们田芳马上又要老一岁了。”   田芳举起拳头砸向邱实的肩膀,“你嘴欠是不是。”   “我错了田姐。”邱实抱着脑袋连连求饶,王家和看了他一眼,骂道:“活该。”   玩笑间,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面前。   陆汀推门下车后,林归将车开进大门停好。   田芳迎上去:“陆汀好久不见啦。你的节目我看过,太棒了,整体感觉偏向电影《xxx档案》。”   “我也看了。”王家和道,“虽然和其他综艺风格不同,更偏向纪实类型,但正是这种才让人有带入感。就是镜头偶尔太晃,让人头晕。”   陆汀:“你们不觉得害怕吗?”   邱实上前道:“怕,我都没敢在晚上看。”   “他怂得要死。”田芳笑道,“只敢在白天看回放。”   说说笑笑的一起进了警局大楼,陈队因为其他案子带人出去了,暂时不在。临走前他跟尸检部打过招呼,法医只看了几人一眼,没多说直接放行。   两具尸体缝合完毕,静静躺在解剖台上,等张漾明天来签字办完手续就送往殡仪馆。   陆汀歪了下头,好让视线和张老大的脸保持水平相对,那是一张看上去憨厚老实的脸,因为突遭凶死,面上浮着新鲜的死气和戾气。   另一具,张太太的脸却没那么平静,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直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但实际上,她身上没有任何不好的气息,就像是在死前,所有东西都被带走了。   陆汀的视线宛如实质,估摸着他观察得差不多了,邱实往前一步跟陆汀站到一起,“陆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陆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望向林归,“你觉得呢?”   “她身上太干净。”林归道。   邱实一怔,“你说哪个?”   陆汀解释道:“张太太,刚死的人身上多少会有死气弥留,可是张太太身上没有,就像是已经死去很久了一样。”   “这不可能。”邱实道,“邻居昨天还看见她下班拎着菜回家。”   陆汀:“所以才奇怪。”   田芳喃喃:“我就说嘛,事情不对劲。”再看向尸体,她莫名的有点畏惧。鬼神之事说不准,万一解剖台上的尸体突然诈尸呢。   “胆小。”王家和见她后退嗤了一声,扭头问陆汀,“那她吃舌头这件事,会不会跟精神状况和激情杀人没有太大关系,而是中邪?”   陆汀也说不准,人已经死了,尸体又干净成这样,没办法提出一个立得住脚的猜测。   他摇头道:“我暂时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既然给不了就赶紧走。”随着一声不耐烦地斥责,一道高大的身影迈入众人眼帘。   是二队的赵队。   赵队眉头紧皱,厌烦的看着屋子里的几人,坐在外面办公室的法医匆忙跟进来,尚未开口解释,就先被劈头盖脸的狠狠骂了一通。   “法医室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让人随便进?!老高,你从业这么多年,连这点基本的规章制度都记不住了吗!”   高法医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特别能屈能伸。   他低头道:“你说的都对。”   对方这么认真认错,赵队反而不好再发作,见里面的人还不出来,他往里走了几步,黑着脸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人。”   王家和心里郁闷,真是倒霉,不是说赵队已经下班了吗!   赵队的眼神十分尖锐,钉子一样落在几人脸上,直到他们走出法医室才收回视线,转头用命令的口吻 对高法医道:“别再放不相干的人进去,下不为例。”   高法医又是一阵点头,“你说的都对。”   “你!”简短的五个字,愣是像一团紧实的棉花堵在赵队胸口,让他心里憋得慌。   二队今天没有案子,难得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一晚上,可是在快下班时赵队无意间听见一队在讨论案子,猜到他们会在晚上把人请来。   所以他是故意在局里守着的,为的就是在他们进行迷信活动时抓个正着。   “你就是陆汀?”赵队上下打量青年,那是一张和煦的脸,眉眼含笑,如果不是对方乱搞封建迷信,他愿意跟他交个朋友。   这人的气势和陆汀完全不同,凌厉中夹裹着很深的冷意。抓过那么多的犯罪分子,赵队早就练就出一种特有的直觉,如今,那股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好惹。   他被心头的这个想法弄得很不悦,借着抬手点烟的动作遮掩。   烟雾飘起,他张嘴吐出一口浊气,“我不管你们和陈培是什么交情,奉劝你们一句,少在这里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之前那起连环失踪案很诡异,直到现在有些疑点也没有侦破,而那时候的他也差点信了邪。好在后来看了一档国外的解密节目,讲的是“凭空出现和消失”的魔术原理。   什么镜子世界,说白了,就是有心人搞出的障眼法。   林归看他一瞬,突然轻笑一声。   赵队心头一抽,夹烟的手跟着抖了抖,还好他及时调整才避免失态。这人到底什么情况,突然间神叨叨的笑什么笑,有病吧。   林归:“做警察的一身正气,邪祟不侵,但这并不是铁律,赵先生回家时注意安全。”   赵队捏着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眉眼阴鸷,心头对林归的怪异感被巨大的火气冲散,“你在威胁我?”   林归:“不,我只是善意的提醒。”   陆汀也瞧出什么,安静如鸡的立在男人身边。   赵队盯着眼前的那张脸,平静得近乎诡异,好像对他发再大的火都无法激起对方的情绪。他冷笑一声,“照你这样说,是不是我回家路上一定会出事?好,那要是没有出事,就证明你在危言耸听,所谓的通灵都是虚假。”   林归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赵队只觉得这笑刺眼,仿佛一根刺在扎他心头。   沉沉运了口气,他道:“既然是假的,你以后是不是就没脸再来?”   林归笑容依旧:“是。”   赵队觉得自己快被笑出脑溢血了,怎么看这小子都像是在挑衅他,“行,我跟你打这个赌。”   王家和无语了,怎么就变成打赌了。不管怎么样,他对林归的话有十足的信心。   不说别的,单是赵队这火爆性子,晚上开车回家时心头装着事,一个走神,没准真的要出事。不行,他得跟着,反正他们住一个方向。   赵队临走前又警告地看了眼一队的三个人,隔空指了指,意思是让他们老实点,别再整出幺蛾子。   望着那道背影消失的方向,田芳挺直的背弯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林归:“林先生,赵队他不会真的要出事吧?”   陆汀不答反问:“他最近接触过命案?”   “对,他们组最近接连三个案子都是凶杀案。”说话的是王家和。   陆汀回头望了眼赵队离开的方向,又问:“那他有没有夜里重回犯罪现场的习惯?”   “……有的。”田芳说,“赵队那人有点轴,遇到想不通的地方就往死里钻研,经常大半夜在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自己返回现场查看确认。”   陆汀:“那就对了。”   邱实猛地抬眼,“陆先生,你的意思是赵队被鬼跟上了?”   “差不多。”陆汀想到刚才在赵队背上看到的东西,赵队身上正气很足,那 点缥缈的残魂快被烧没了。但他想“活”的意志很强,面目狰狞,今晚怕是要殊死一搏。   王家和踮起脚,看见已经离开的赵队又出现了,不过没有往他们的方向来,而是朝外面的停车场走去。   他急忙道:“我跟着。”   田芳看着跑远的王家和,心里很担心,可是她知道,只要不是上赶着非要送死的人,陆汀不会真的不管。见他如今脸色那样镇静,想必赵队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转念一想,出点事未必不是好事,免得赵队总是咄咄逼人,冷嘲热讽他们一队都是被迷了眼的傻子。   夜里九点,马路上的车流不息,路边的行人三五成群的说笑着散步。   赵队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多留了个心眼,车开出了三十迈的龟速。惹得好些人狂按喇叭,见他继续龟速行驶后直接超车。   又一辆汽车超过去,司机放下车窗骂他:“你他妈瞎子过河吗,磨磨唧唧不会开车就别开!”   赵队有气撒不出去,暗骂自己鬼迷心窍,被两个小神棍影响了。   他加快了点速度,尽量心无旁骛。可越是这样,就越是紧张,好像真的会发生什么事。   “操,我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两个毛头小子给影响了?”赵队自言自语,心里的火气更甚,暗暗发誓平安回家后要打电话跟陈队说道,让他以后别再放那两人进警局。   可是渐渐地,他开始察觉不对劲。   明明两边车道都有汽车,明明往日里行到这个路段时总有嘈杂的鸣笛声,今天却很安静。他扫了眼车外,旁边汽车中的司机带着蓝牙耳机,大概是在跟家人讲电话,嘴角含笑。   赵队也想到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归家的妻子,她总是在玄关留一盏灯,有时候等着等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脑海中温馨的画面无法让他的心获得平静,反而更加焦躁。耳朵里的安静海水一样将他淹没,让他喘不过气。   终于,他无法忍受的把车停在路边,推门下去。   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那一瞬间,所有消失的声音都回来了。赵队心烦意乱地扯了扯衣服领子,长长吁了口气。   一个中年女人牵着狗从前面走来,经过他时小狗突然狂吠,嗓子里发出威胁的嗷呜声。赵队后背贴在车身上,抬脚轻轻拨开意图扑上来的狗。   小狗被拨开后继续低吼,龇着牙,前半身往下压着,是一个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姿态。   陈队心里纳闷,这只狗看向他的眼神怎么如同在看仇人。   “实在对不起,它平时不这样。”中年女人用力拉了几下狗绳,见没用,一边道歉一边强制性的给小狗戴上嘴套。   即便这样,那双眼睛仍然死死盯着陈队。   陈队心头积着郁闷,怀疑今天是不是真的触了霉头,他冲女人摆摆手道:“我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吱呀一声,汽车轮子摩擦过地面。   王家和下车走过来,“赵队,出什么事了?”   中年女人尴尬道,“是我家狗太闹腾。”这两人明显认识,她怕对方揪住不放讹人,急忙道,“你们没事我就先走了。”   赵队望着她离开,没把这件烦心事放在心上,王家和却道:“赵队,要不你坐我的车回家吧。”   赵队瞪他:“怎么,怕我被一只小狗吓得开不了车?”   “我没有那个意思。”王家和,“我就是……”   “行了,我还得赶紧回家陪媳妇儿呢,你也赶紧走,别傻站在这里。”赵队打断他的话,矮身坐进车里,砰一声拉上车门。   王家这站在原地,望着喷着尾气的车屁股张了张嘴,急急忙忙上了自己的车。   赵队没开出去多远就察觉到自己被王家和尾随了,气得当场笑出声。怎么,就这么笃定他一定会出事吗?   正要加速,忽觉一阵冰凉,有只手覆到了他的手腕上。 第134章   赵队惊了神, 下意识踩下刹车。他操作得太突然,险些被后面的车子撞上。   后方的车主以为前面出了问题,下车后快步走上前来, 敲开车窗询问赵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说车子突然出了故障。   赵队浑身发冷,他感觉那只手还落在自己手腕上,可是他看不见。   他甚至怀疑是车顶窗没关, 外面下雨了,是雨水落到了自己手腕上。然而,外面地面干燥, 车顶窗是关闭状态。   问话的人正考虑是该报警还是打急救电话,突然看见车窗放下来。   他皱着眉问:“哥们儿, 你没事吧?”   赵队的额头上是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冷汗,面色阴沉, 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脸蜡黄蜡黄的。   这条车道一连堵了两辆车,其中一辆还打着双闪,其余车子立即避开去往另外两条车道。   车主再次问道:“你是不舒服吗,需要帮你打电话吗。”   赵队回神, 摆摆手道:“不用, 我没事。”   他只是被吓了一跳,如今心跳平稳下来, 完全可以继续开车。   那名车主狐疑地看他一眼, 见对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继续多管闲事,说了一句:“你把车子停路边吧, 停在中间不安全。”   有交警走了过来。   赵队勉力笑着跟人解释:“就是突然头晕, 紧急刹车, 我马就把车开走。”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可以找代驾。”交警实在不大放心,勉强驾驶很容易出现事故,万一真有个什么,一条鲜活的命说没就没,还会影响到一个,甚至更多个家庭。   “我在路边休息一下就好。”   交警一路护送赵队把车停进停车线内,他将自己的一瓶水递给赵队,“真的没问题?”   赵队脸上的冷汗已经风干,但还是觉得冷,尤其是当微风吹过的时候,有股莫名的寒气顺着脚跟一直往背心蹿去。   他清了下嗓子,道:“真的没事。”   那头,王家和终于追上来了。交警以为两人是朋友,便没再说什么,回了执勤点工作。   “赵队,你遇见什么了?”王家和早在看见赵队汽车突然停下的时候,就猜到了什么。可无论他怎么问,赵队都不肯说。   说了才是有鬼呢。   对赵队来说,那一下“触碰”很可能只是错觉,那股凉意也可以解释为感冒初期的症状。他的车窗还开着,目光越进去看向副驾驶和后方车座。   他的汽车偶尔会载女儿去上学,后座摆放着一个洋娃娃。此时洋娃娃坐在那里,面容被光线分割得四分五裂,黑色的眼睛亮得吓人。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十分排斥它。   王家和正想再一次劝他坐自己的车,却见赵队突然起身,从后座将一个洋娃娃抓出来,用力塞进垃圾桶。   他身上像是攒着一股怒气,一下一接着一下将洋娃娃使劲往垃圾桶底部摁。   王家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赵队害怕洋娃娃跑出来。   难道陆先生他们说的危险,指的就是这个?   他就在垃圾桶边,什么也没感觉到,反而觉得这样的赵队反应过激,像个神经病。王家和一直拧着眉,直到赵队坐到路边,他开口问道:“那个洋娃娃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看它太旧了。”赵队别开脸,多看一眼垃圾桶都不想。   他的目光尽头,就是那辆已经开了快十年的小轿车,车窗漆黑,照理说看不见里面的事物,可他却隐约窥见一点轮廓,像个人。   噌一下站起来,他几步跨过去,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正好直起腰,从他身旁经过。   所以刚刚看到的影子是这个女人?   赵队精疲力竭,觉得这短短半 小时简直比他办案还累,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王家和见他实在状态不好,再一次提想要送人回家。这一次,赵队答应了。   路上王家和一直努力尝试寻找话题,赵队偶尔搭一两句。路过岔路口时,他指了个方向,汽车又往前开了大约一公里,抵达赵队家的小区。   王家和:“我送你上去吧。”   “都已经到家门口了,你还不放心?”赵队梗着脖子,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自己心虚,因为这样就证明那两个神棍的话对他起了作用。   想想也是,穿过单元门上个电梯就到了,能出什么事?王家和说了声再见,转身就走。   发动汽车后,他放慢速度避开小区的行人,慢慢往外行驶,渐渐觉得不对劲。   一路跟过来,虽然遇到两三次插曲,但平心而论,这些对于赵队来说实在算不上危险。   难道,危险还没发生?   单元楼门口的灯坏了,黑漆麻乌的。好在电梯是独立供电,不受影响。   赵队进入电梯后,刚关上门就开始觉得憋闷。   他解开外套脱了搭在手臂上,心里骂了一句。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回个家诸多不顺,而且心里烦躁,好几次他都想要当街骂出来。碍于工作性质和个人素养,生生忍住了。   他家住在22层,顶楼,电梯上升得格外缓慢,不知是谁家的小崽子恶作剧,把每一个楼层键都按了一遍。   终于,在第13层的时候,他忍无可忍了,紧闭的电梯门外面传来笑声。   辨别不出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小孩,但赵队认定——恶作剧的人出现了。   随着提示音,电梯门缓缓打开,他气势汹汹的走出去,电梯间一片漆黑,原来不是单元楼处的灯坏了,而是整栋楼都停电了。可他分明记得,在自己进楼前,楼上的亮着许多灯火。   身后明亮的光,瞬间熄灭,电梯停运了。   “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赵队一手叉腰,站在电梯门口揉按眉心。   “是谁家的孩子在恶作剧,出来。”   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在不大的空间里响起,恶作剧的人似乎吓到了,笑声戛然而止。赵队回忆了下笑声传来的方向,一路来到安全通道。   推开门,他从半人多宽的门缝看进去,里面居然比电梯间更亮,是安全通道指示牌发出的幽绿的光。   光亮没能缓解他的焦虑,反而让他胸膛中的憋闷之气更甚。   赵队松开手,两扇门回弹闭合间,笑声再次响起。   可以确定,笑声就是从楼梯间传来的。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去,拾阶而上。   走到一半时,笑声猛然及进。紧接着,之前落在手腕上的冰凉感再次袭来。这次,它沿着小臂一路上滑,停在他的肩膀上。   肩骨传来一阵剧痛,紧急着一道力量猛然从前方撞过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沿着楼梯往下滚,直到第二个缓台才停下来。   赵队摔得浑身酸痛,头昏脑痛,躺了好几分钟才缓和过来。   他艰难的撑着地面坐起来,发现最脚踝疼得厉害。   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我艹你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别让老子逮到你,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他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只知道现在的他不能停嘴。起初骂的一两句是发泄,后面渐渐变成一种本能。   保命的本能。   他虽然不信,但儿时听奶奶讲过,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遇到拦路的小鬼就往死里骂,骂得越厉害,小鬼就越害怕。   一阵脚急促的步声打断了他的咒骂。   这一刻赵队真的慌了,以为是被骂走的东西去而复返。再不顾不得什么里子面子,今夜的各种意外汇集在一起,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他可能真的 撞邪了。于是他再次开口,声音又急又粗,仿佛喝了两斤的假酒的人在发酒疯。   王家和就是追着这一句句不堪入耳的怒骂找到人的,“赵队?”   赵队一怔,“王家和?”   王家和顺着楼梯下来,见赵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头一惊,“你怎么了?”   “脚扭了,没什么大碍。”赵队把手伸给他,“搭把手。”   王家和帮忙把人扶起来,问道:“你怎么走楼梯不搭电梯?”   “停电了。”赵队说,“今晚实在倒霉,说停电就停电。而且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不好好管教,动了电梯,每层楼都要停一下。”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有点慌乱。抱怨的语气完全是在给自己壮胆,也是在给自己心理暗示,暗示世界上没有鬼,都是假的,都是自己的臆想。   王家和闻言一脸古怪地盯着赵队:“楼里没停电。”   赵队推开王家和,面容冷肃,“怎么可能!”   “真的没有停电,除了楼门处的灯没亮,其他地方电路一切正常。”王家和猜赵队说不定遇见了传说中的鬼打墙,或者鬼遮眼。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警惕地看向四周。   赵队好不容易落回实处的心再次高高悬起,他盯着王家和,眉头皱得死紧,“你小子故意蒙我呢,我刚刚出电梯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外面……”   随着王家和推开门楼梯间的大门,外面暖黄色的光照进赵队的眼底。   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喃喃道:“什么时候来的电,为什么我不知道?对了,安全通道的灯是声控灯,为什么刚刚我们说话它没亮?”   “声控灯一直亮着的。”王家和道,“要不然我早就用手机照路了。”   赵队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什么他和王家和挨得这么近,却仿佛又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他看到的景象,和王家和看到的完全是两回事!   王家和想,可怜的赵队怕是受邪祟影响,还没彻底缓过来。   快到家门口时,赵队终于想起问王家和为什么会出现在楼道里,随后就犯了疑心病,“这一切不会是你小子在故意吓唬我吧。”   王家和连声喊冤,“赵队,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   赵队没出声,王家和继续道:“陆汀的话一向很准,他说你会出事就一定会出事,我心里不安才又倒回来的,但不知道你住在哪一层,就挨个楼层去敲门,结果就听见楼梯间传来骂人声。”   那声音充斥着愤怒,就近两层的住户探头出来瞧过,还以为是地痞来催债的,险些报警。   接下来一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王家和把人送进门就离开了,是赵太太帮忙将人扶进去。她本身就是骨科大夫,检查了下丈夫的伤势,确定没问题后起身去冰箱里拿出冰袋替丈夫敷上。   赵队心事重重,说来也怪,似乎在他恶声大骂后,胸腔里那股令他抑郁的气就散了。随着王家和出现,楼梯间中阴森的氛围也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遭遇了从前所未知的事情。   世界上难道真的有鬼吗?   陆汀和林归那样的人,真的就是通灵人吗?   赵太太见丈夫一直不吭声,怀疑他脑袋摔除了毛病,“你要不要明天去医院做个脑部扫描,我听你刚刚的小同事说你摔得不轻。”   “我没事,除了脚,其他都没问题。”赵队额角一抽,严肃道,“脑子也很正常。”   赵太太一手按在冰敷袋上,“那你怎么这幅表情?是案子又遇到了什么难关了?”   赵队看向妻子,忽然把上半身探过去,声音压得很低:“老婆,你信世界上有鬼吗?”   赵太太一笑:“你不是不信吗?之前我看惊悚之旅,你还说我来着。”   陈队厌恶神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惊悚之旅。   这个社会真是拍什么的都有,综艺的热度下去了,就开始搞探险。他老婆那两天都魔怔了,开口闭口都是陆汀和林归的名字,还有那个叫徐音音的。还好他老婆理智,只单纯看节目,没有像有些没有理智的粉色一样加入骂战。   当初他只觉得是节目组运气好,瞎猫撞上死耗子,恰好挖出了幸福医院隐藏的秘密。如今想来,他们会不会真的是靠自己的本事找到事件真相的。   赵队疾声问:“你为什么相信?”   赵太太:“没有为什么啊。”   赵队着急了,“总得有个理由吧。”   “世界这么大,宇宙那么广阔,连外星人都可能存在,为什么就不能有鬼呢?”赵太太的反问直击赵队内心。   赵太太微眯起眼睛,“你今晚怎么回事?”   赵队把在车里和进入单元楼后发生的事说了,赵太太愣了好半晌,揪住丈夫奔进卫生间,然后匆忙从厨房拖来米袋,抓了一把就往丈夫身上撒。   撒五谷是民间流传的驱邪方法,发源于丧葬习俗。   赵队下意识张嘴呵斥,吃了一嘴的生米,生无可恋。   王家和开车往家走,想起楼梯间里赵队那一系列奇怪的问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陆汀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此时,被崇拜的人正躺在自己舒服的小床上。   小小的纸人推开阳台的玻璃门钻进来,蹦蹦跳跳上床,小脑袋抵在主人的耳边。   明明它什么也没说,陆汀心里却浮现出一段奶声奶气的诉说声。知道赵队有惊无险后,陆汀也可以睡个好觉了,他用指尖挑开饼干盒,示意纸人自己跳进去。   小纸人像只小蜗牛,磨磨蹭蹭不肯进。   虽然每个纸人同出一源,可在它们自己的认知里,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小纸人用脸蹭了蹭陆汀的手指,脑袋摇摇晃晃。见主人不为所动,又跳到地上,将陆汀的拖鞋摆放整齐,把不知何时落到地上的纸团抱其来丢进垃圾桶。   之前的纸人都很听话,从来不违抗自己的命令。今天这一个有自己的脾气,也比其他的更加大胆,提出了“留宿”的请求。看它如此卖力的表现,陆汀心软了。   指尖轻弹它的额头,掀开被子示意纸人钻进去。   纸人也就巴掌大,躺进被子里宛如躺进了海中央。它费劲儿钻出来,学着人类的模样侧躺着。   被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面对着,陆汀有种被注视的错觉。他掌心落下,结结实实盖住纸人的脸,闭上了眼睛。   阳台玻璃门的缝隙中,几根藤探进来缠住陆汀的腰,随后长出根系深入肌理将青年里里外外死死缠绕。   陆汀张开眼睛看了一眼,就重新闭上。   睡意越来越浓,他翻身躺平,原本被盖住的纸人露出脸来。   那张脸慢慢生出五官,豌豆大的黑眼珠上下延伸出眼皮的轮廓,然后是鼻子和红润小巧的嘴唇。那是一张Q版的,与林归有十分相似的脸。   纸人的手脚从平板变得立体,苍白的纸有了活人的肤色和气血。   他爬上枕头,抱住陆汀的脸,仰头在青年额头上吧唧一口。   林归寄生在纸人身体中丝毫不觉得憋屈,根能扎在陆汀身上,自己又能被陆汀抱在怀中入睡,再幸福不过。非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陆汀开窍太慢。   林归不高兴地用短小的脚踹了踹陆汀的脸,然后将脑袋埋到被子里,在青年脖子上轻轻吮着。   分开住可以让他可以更好的藏住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但也有坏处,在习惯了守着陆汀入睡后,每当入夜,林归心里就会空出一块,哪怕用藤和根将对方紧紧缠住也无法填满那种空洞感。   他想,我果然很贪心,得让陆汀抱着才能真的安心。 第135章   第二天醒来, 陆汀发现哪里不对。   昨晚懒得放回去的饼干盒半敞开着,三十只小纸人密密麻麻,一个叠着一个趴在出口, 脸朝向他, 一副丧尸出笼的迫切模样。   陆汀感觉到它们的亢奋、嫉妒、不满,干净的面庞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坐在他肩头的另一个纸人。   昨晚撒娇耍赖的纸人,早上起来突然不如昨晚灵动了, 木呆呆的, 仿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和主人躺一个被窝。   但这并不妨碍它对其他纸人造成的影响。   望着那一张张空白的纸人脸, 陆汀头皮发麻,吞咽了下问, “你们也想进来?”   他掀开被子一角,试探纸人们的反应。   纸人从前没有“陪|睡”意识, 但是其中一人开了先河,它们的“大脑”中立刻多出一个新的意识,将陆汀的这一举动当成默认,齐齐一溜烟蹦到床上, 贴着陆汀的身体往被子里钻。   陆汀被他们蹭得浑身发痒, 忍不住哈哈大笑。   隔壁, 刚翻阳台回去的林归眉心一皱, 指尖的藤蔓飞出去探知究竟。看见屋子里的情况后,他的脸色立时阴沉,斜扫了一眼林一, 毫不避讳地原地遁走去了隔壁。   他附身到昨晚的纸人身上, 一拳打走三个, 十个拳头就把骚扰陆汀的纸人解决得干干净净。   在床前化出身形, 一把将陆汀从被子里拖出来,“大清早的,跟它们闹腾什么?”   “没什么,跟他们玩儿。”陆汀脸上笑容止都止不住,鼻尖冒着薄汗,脸上被初晨的阳光镀上一层金粉。   林归口干舌燥,舔了下嘴唇,他垂下眼,忽然有些不敢看这样的陆汀,哑声道:“先去洗漱,晚点我们一起去公司。”   “好。”陆汀深深望着林归,今早的小叔叔莫名的有些紧绷,抬手捏捏对方垂落的胳膊,肌肉硬邦邦的。   林归撩起眼皮,眸光深邃如夜,陆汀忽然就觉得掌心里的胳膊很烫手,心虚地松开,“我觉得你情绪有点不太对。”   面对这张无知无觉的脸,林归忽然就不想装了,他单膝压上床边,两手撑住猛然将身子逼近。陆汀连忙往后靠,背贴上床头。   男人的鼻尖几乎要抵上陆汀的鼻尖,能将彼此的呼吸听得一清二楚。   陆汀的心脏失了平稳节奏,混乱而慌张,刚要把脸转开,男人的手指抚上来,掐住他的两腮往中间挤压。   “我是个正常男人,大清早你就对我摸来摸去,换了你你能正常?”   林归面色正经到极致,显得陆汀那张红彤彤的脸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陆汀的嘴动不了,眼睛睁得溜圆,随后,男人的脸微微错开,嘴唇从他脸上擦过停于耳畔。   “你要是真不懂,我不介意教你。”   说完,林归松开手离开了。   陆汀愣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他两手捂着心脏,脑子里这一秒反驳着林归自己没有乱摸,下一秒又嘟囔自己也是男人,不需要教。   大脑中纠结的内容太多了,以至于洗漱完毕,出去吃早餐的时候都还浑浑噩噩。   早饭是黄娜买回来的粥和包子,她给大家盛了粥,叹口气道:“还是冯姐在的时候好,早餐都不重样。”   冯茜茜清醒后的那段日子,早餐时间就是天堂。她手艺好,花样多,加上和煦温婉的笑容,让人有家的感觉。   说起冯茜茜,黄娜道:“我昨天跟冯姐用v信聊天,她说最近要去国外谈判,完全就是个女强人。”   陆汀从混沌的大脑中分出一点神智,“她还好吗?”   黄娜:“挺好的,说是宏德光的爸妈为了给儿子赎罪,对她特别好,家里孩子也听话。没有讨人厌的男人,还有自己的事业和地位,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李怀恩听得眉梢一抽,瞥了赵岗一眼,果然,赵岗放下筷子怒视女友, “怎么,很羡慕?”   黄娜立刻服软,“你又不是宏德光那种顶级渣男,你不讨厌。”   陆汀的思绪又飘了,在心里补上一句,小叔 叔也不讨厌。想起方才男人落在自己耳畔的低哑嗓音,脸上不受控制的迅速升温。   林归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遇到红灯停车,指尖就轻轻叩击,打着节奏。没有戳破陆汀的羞涩,相反,他很享受。   进了公司大门,李骞苦着脸扑上来,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住陆汀的手。   “陆汀,不,我叫你陆哥,你快给解决一下吧,昨晚公司大楼又闹鬼了。”   “怎么会?”从进入大楼到现在,陆汀没感觉出任何异样。   曹艳萍离开后,楼里的戾气被双面罗刹镇住,短短几天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照理说,不会再出事才对。   李骞正想说什么,忽然察觉后脖子有点冷,转头与林归四目相对。林归的视线下落于他握住陆汀的手上,李骞被烫了似的急忙收手。   他看看陆汀,又看看林归,往侧面跨一步,与陆汀保持安全的社交距离。   陆汀只当他发神经,伸手推了下李骞的肩膀:“你先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出事的不是李骞,也不是他们公司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楼下一家化妆品公司。   曹艳萍消失的第二天,大家就觉得萦绕着大楼的那股阴森感消失了,加上曹敏亲自前来向大家说明情况,渐渐地,员工们不再抗拒夜晚加班。   坚持两三天后,见的确没再出灵异事件,某些公司压榨员工的嘴脸就暴|露了。   化妆品公司就是其中之一。   昨天他们公司急着新品上市,大部分员工在半夜离开后,还有两产品部的小姐姐留下继续加班。凌晨两点终于忙完,两人拿上洗漱用品去卫生间卸妆。   进入卫生间不久后,她们头顶的灯开始闪烁,随后就灭了。   漆黑维持了两三秒,灯重新照亮的时候,两个小姐姐吓得相互抱在一起,一动不敢动,直到确定刚刚可能只是电路故障后,她们壮着胆子继续洗脸。   其中一人却发现,她用来弄头发的发带不见了。   反应过来发带可能是被鬼拿走了,两人东西都顾不上拿,转身就跑,一直到一楼大门口时才停下。刚要出门,一道背对着他们的身影挡住去路。   那人倒着向她们接近,停下后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将一个白色的毛绒发带戴到头上。   发带上有一朵很可爱的毛绒小花,粉粉的,少女感十足。   那人缓慢转身,终于抬起头来,是一张目圆嘴阔,鼻梁塌陷的丑陋的脸,而且面色发灰,黑色长发垂落于脸颊两侧,显得阴沉可怖。   最可怕的是,他指着脑袋上的毛绒小花问:“你们说我可爱吗?”   两个女生登时吓得白眼一翻,晕倒在地,是值夜保安发现后,把人送去了医院。   “……”陆汀没花多少时间思忖,“我知道是什么。”   李骞惊讶:“你知道?”   “是我们请回来的那一尊。”陆汀仿佛一个儿子太皮捣蛋的倒霉家长,拉上李骞直奔他的办公室。   临近门口时,李骞挣开陆汀的手,说什么都不敢进去。   陆汀便自己走到罗刹前,一把扯掉红布。   红绸下的木雕面容沉静,就连那张丑陋凶狠的男性罗刹脸都带着几分安详意味。陆汀把木雕重新带回自己的位置上,对李骞道:“回头我把木雕钱转给你,这个我要带回家。”   “别,千万别!”招财猫坐镇公司是招财的,不是散财的,李骞双手拒绝,“你愿意带回去我就谢天谢地了,真不用给钱。”   其实在昨晚出事之前,他就发现木雕不对劲,有一两次他下班的时候,分明听到有个女人哭泣着说,“没有人陪我玩。”   这种本身就带着邪气属性的物件,就算是能镇压百鬼他也不敢留。   木雕被陆汀用红绸重新裹好,塞进双肩包里,下班时带了回去。一入夜,立在 书桌上的木雕左右摇晃。   红绸丝滑,经不住这种动静,很快就从罗刹的头顶滑落。   一个女人出现在房间里。   她光着脚,歪头看看陆汀浅蓝色的床单,片刻后抓住床单一角用力拽了下来。嫌弃的脱掉身上的脏兮兮的裙子,将床单很有技巧的裹上身。   饼干盒里的纸人冒出头,奇怪的望着她。   它们不会说话,相互沟通的方式是——苍蝇搓手。   带着些微硬度的白纸相互摩擦时能发出细微的声响,眼下,三十个纸人一起搓手,声音宛如苍蝇嗡嗡叫,让女人有些烦躁。   她一巴掌拍下去,饼干盒扁了。   声音太过响亮,把正在外面和大家一起吃麻辣香锅的陆汀吸引了进来。   他茫然地看着女人,又看看已经扁成一块的饼干盒,不悦地拉下脸。   女人打了个寒噤,意识到自己惹怒了主人,急忙扑上去,“我不是故意的,他们太吵了,怎么教育都不听,陆汀,你不能怪我,都是他们的错。”   这是什么歪理?他的小纸人都是小哑巴,能吵到哪里去!   责问还没开始,女人就先发制人哭起来。   陆汀被她嘤嘤嘤的声音弄得头疼,捂住她的,“别哭了,让另一个出来。”   漂亮媚气的脸往右边一转,再转回来时已经变成另一张脸。   陆汀不忍直视的看着他头上的毛绒发带,“临走前你没还给人家?”   男罗刹憨憨的摇头,“我喜欢。”   陆汀的手摊到他面前:“我明天给你买十个,让你换着戴。”   男罗刹竖起一根手指:“那这个你再让我戴一天,我明天早上还给你。”   他长得很丑,又很凶,便格外喜欢漂亮可爱的东西,希望能把自己装点得更讨人喜欢一些。可惜,从昨晚那两个女生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想错了。   大约是认主的缘故,陆汀看出他落寞眼神下掩藏的委屈和无措,伸手掐了掐男罗刹肉质僵硬的脸,“他们被吓到,是因为每个人对‘美’的认知不同,不代表你真的不美。”   男罗刹眼睛立刻就亮了,像只小狗一样蹲在地上,“真的吗。”   陆汀点点头,怕他把自己的“另类美”拿出去炫耀显摆,忙道:“所以我们要含蓄一点,把你的好看留给我和林归欣赏就好。”就别出去吓人了,我真的怕你被被当成怪兽抓走!   听墙角的林归无语了,我只欣赏你,其他的都不配。   他没办容忍陆汀和双面罗刹住在一个屋檐下,从隔壁阳台翻过来,“你房间太小,住不开,把他交给我。”   陆汀看向男罗刹:“可以吗?”   男罗刹梗着脖子想摇头,可林归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割破他的喉咙。   他蔫头耷脑的点头,钻进了木雕中。   门口,黄娜见陆汀迟迟不出去,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轻轻敲门。   陆汀正用小刀将惨遭毒害的饼干盒撬开,哐当一声,扭曲的盖子飞出去,正好砸在黄娜脚边。盒子里挤压在一起的纸人们纷纷逃出牢笼,张开小手,迈开小腿疯狂地在桌上跑来跑去。   黄娜看着那一桌蹦蹦跳跳的小东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有个化妆盒,要不你拿去用?”   陆汀还没出声,纸人们率先站成一排整齐鼓掌,表示感谢。   黄娜被萌得不行,小跑回自己房间,将梳妆台上渐变色的半透明化妆盒抱了过来。   盒子不大,里面的隔层被取出来后,放在陆汀的床头柜上像一个精致的摆设。四只纸人忙爬上去,合力一起举起盖子,其余的立刻跳进去,整整齐齐并列站立,用脑袋顶住盖子,好让另外四只钻进去。   黄娜深深吸了口气,试探性的,轻轻摸了摸其中一只的小脑袋。   小脑袋在她指腹上蹭了蹭,乖巧又听话,丝毫没有打怪杀敌时的凶狠劲儿。   &nb sp;陆汀怕黄娜被萌晕过去,叫上她回到客厅继续吃饭。刚拿起筷子,门铃响了。   贺总出现在门口,一脸焦急,看到客厅里正端着碗吃饭的陆汀,他脸上更苦了,“陆汀,咱们该去参加晚宴了,赶紧放下碗筷跟我走。”   陆汀抬眼看了向墙上的挂钟:“不是八点开始吗?”   贺总苦口婆心道:“万一堵车呢。”   还好他临时起意绕一圈过来看看,要不陆汀肯定会迟到。对他来说,黎双是大金主,绝对不能得罪。关系处好了,往后做其他节目还怕拉不到投资吗。   陆汀不慌不忙地又吃了一些,擦擦嘴站起来,“走吧。”   贺总安心了,又去敲林归的门。   林归的打扮和陆汀一样随意,可见两人对于这场宴会并不看重。   宴会举办的地点就在康家,康成明的父母都在,他们对黎双简直好到了骨子里,好像她做什么都不会反对。   陆汀笑着要跟黎双握手,女人身上那股气味就缠了上来。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一旁打了两个喷嚏。   林归回首看了黎双一眼,拍着陆汀的后背问:“还好吗?”   “没事。”陆汀摆摆手,打算避免和黎双近距离接触。   参加宴会的人其实不少,除了惊悚之旅的嘉宾,居然还有康家生意上的一些伙伴。许久不见的冯茜茜居然也在,她和黎双不熟悉,打了个照面后就来找陆汀聊天,身边跟着一名陆汀没见过的男人,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   冯茜茜介绍道:“陆汀,这是罗天罗先生,这是他的女儿罗香。”   罗香是惊悚之旅的狂热粉,她本身就热爱灵异,追过不少的国外的灵异节目,可惜那些节目最后都被曝光说是演戏。   可是她知道,惊悚之旅不同。   第一期节目后,论坛上不少人把节目的每一帧都挑出来仔细分析,说得头头是道。   罗香心头激动,尤其是看到陆汀和林归站在一起后,她语无伦次,开口问候的时候舌头打结,结巴得厉害。   罗先生长居S市,产业也分布在那边。B市是老家,每年夏末秋初,温度最适宜的这段日子,他都会抽出时间带着妻子和女儿回来住一段时间。   拽了把有些失态的女儿一把,他歉意道:“抱歉陆先生,小女一直很喜欢你,所以方才有些过于激动……”   “没关系。”陆汀回以微笑,眼睛弯弯的,却令罗天一愣,脱口而出,“陆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陆汀看向冯茜茜,冯茜茜摇了摇头,上次她举办宴会时罗家人根本不在B市,这是他和陆汀第一次见面。   陆汀:“罗先生可能认错了。”   青年的上半张脸给他一种浓厚的熟悉感,尤其当他弯眼笑的时候,与他发小的妻子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起宁家丢失的孩子,罗天心头一紧,顾不得什么礼仪,伸手拉住要走的陆汀,“能冒昧问一句,陆先生的父母是谁吗?”   冯茜茜尴尬推了罗香一下,罗香回神,用蛮力将她爸爸给拽走了。   “爸,你怎么比我这个粉丝还疯狂?”罗香无语了,明明之前她求冯阿姨带自己见陆汀的时候,她爸白眼翻上天,表现得十分不屑。   陆汀的眉眼在罗天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和宁太太的脸重合在一起,“阿香,你就没觉得,陆汀跟你宁阿姨长得很像?”   罗香不在意道:“长得好看的人总有相似之处,正常啦。”   罗天真想撬开女儿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能不能装正经东西,“别跟我东拉西扯,你就说是或者不是!”   罗香缩了缩肩膀:“是很像。”   宁家丢了一个小少爷,已经二十二年了,这么长的时光没能让宁家人忘记,反而将那个孩子刻进了生命中。每次孩子过生日,宁家都要举办宴会,家里的长辈和宁家夫妻会将他们准备的礼物塞进小少爷的房间。   只是,它们的主人一直没有回来过。 第136章   “世界上人有相似很正常, 爸爸,你该不会以为陆汀是宁家的孩子吧?这怎么可能,我刚刚听宴会上有人提起过, 说陆汀是陆家的孩子。”   “哪个陆家?”   罗香轻轻噘嘴想了下,“好像是做水运的公司。之前在公司实习的时候, 我听张叔叔提起过,前两个月时他们公司想要竞标我们的项目,但是因为能力不足, 被刷下去了。”   “水运?”罗天似乎有点印象,他捏手拳头, 阔步朝冯茜茜走去。   冯茜茜对这场宴会的兴致不大, 之所以来不过是因为太久没和陆汀见面, 想看一看他。两人天南地北的聊着,都要工作无关,后来又说起合租屋里的人。   冯茜茜笑道:“你让黄娜哪天上我家去,我正好有东西送给她。”   黄娜和冯茜茜关系一直维持,有点闺蜜的意思。陆汀道:“我一定把话带到。”   冯茜茜仔细看着对面的人,明明没多久不见,她却觉得青年好像变了许多, 相貌五官依旧, 但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清冷跟和煦这两种矛盾的感觉融合在一起,皮肤比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嫩。   冯茜茜心里嫉妒死了, 这就是基因好吧, 要不然就是受老天爷眷顾才能越长越年轻。   陆汀被她看得脖子一缩, 摸摸脸颊问:“我脸上有东西?”   冯茜茜抿嘴摇头, “没有, 就是你这张脸越来越水嫩,我这个当姐的都看呆了。”   陆汀脸上微红,别开眼。   冯茜茜噗嗤一声,“好了,不打趣你了。”她抬眸朝人群中的黎双看去,问陆汀道,“你跟她很熟悉?”   一听就知道,冯茜茜认识黎双,陆汀立刻道:“不熟,冯姐,你认识她?”   见青年嘴唇翕动,明显话没说完,冯茜茜静静等着。   陆汀抿了下唇,道:“她身上的香水味,一直这么浓?”   一想起那气味,冯茜茜受不了的打了个颤,“我跟她最近见过几次面,每次她身上的味道都是这样,也不知道康家人怎么受得了。康夫人对这个儿媳妇好得不得了,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一次是下午茶,我在一家酒店里刚好碰见两人,另外几次都是在酒会上。”   为了促进和扩大人脉,每个月冯茜茜要参加至少三次到五次宴会,为了拉近自己和各个老板之间的关系,她每回都要沾点。   其中一次她喝多了,陪同而来的助理作为男性不方便的进入女卫生间,只能焦急的等在外面。正是那次,她头一回与黎双有了接触。   黎双当时进来补妆,俯身靠近镜子时,与刚从隔间里出来的她撞了个正着。   这件事冯茜茜说得很详细,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记这么清。就好像,黎双本人就该是一个不容人忘记的记忆点。   陆汀觉得很奇怪,“你说她嘲讽你?可你们之前并不认识。”   “我当时因为胃疼,身体佝偻着,她挺直腰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狗。”冯茜茜说完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人不是没有,但像她这样还没站稳就着急伸出狗爪子的却没几个。”   有些人境遇突飞猛进后会收敛锋芒,珍惜眼下的一切,低调做人,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金银窝里。可是有些人,他们会急不可耐的报复从前对不起他的所有人。   冯茜茜觉得,黎双属于后者。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以前得罪过她。   陆汀:“她跟梁璐是朋友。”   梁璐这个名字几乎已经消失在冯茜茜的记忆中,突然被提起,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她到底是谁。梁璐的脸在脑海中模糊不清,她做的事于冯茜茜来说也只是被丢进垃圾桶,不值一提的惨淡往事。   她轻声一笑,感到不可思议,“所以她是在为自己当小三的朋友打抱不平?”   “或许吧。”陆汀对黎双的了解太少,他能感觉到,黎双对他的了解同样不多,所以才设计让他进入节目组,想要通过镜头观察他。   这是迄今为止,陆汀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难道这也是为了梁璐?黎双知道梁璐跟他的仇恨,想先知己知彼,再展开报复?可是陆汀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冯茜茜自然而然的也想到这一层,担忧地紧紧攥着手包,“她会不会对你不利?”   “不会。”陆汀的话不是否认,而是笃定,就算黎双真的要做什么,他也完全能够应付。   退一步说,还有小叔叔在呢,林归的存在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只要一想到他,陆汀就觉得很心安。   思绪一落到林归身上,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今天早上的情景。   陆汀恨不得抱着脑袋捶一捶,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又要想起!   冯茜茜看他一副要抓狂的样子,又看看他通红的耳朵,“想谁呢,耳朵都红了。”她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八卦道,“陆汀,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陆汀矢口否认,速度之快,好像再晚一秒他就会少块肉似的。   冯茜茜眨了眨,一脸揶揄,“弟弟,你不对劲哦。”   &nbsp ;陆汀冤枉道:“我干什么了就不对劲。”   冯茜茜哼了哼,笑得神秘兮兮的,“没什么,你就当我瞎说吧。”她虽然不会算命,但她敢打赌,陆汀最近要红鸾星动了。   罗天远远瞧着,越看越觉得陆汀像。   他焦急的等待着,见一直说话的两人终于有了要停歇的意思,这才走过去。他跟陆汀微微颔首,转头对冯茜茜道,“能借一步说话吗?”   冯茜茜和罗家最近有合作的可能,闻言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忙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两人穿过宴会厅,去了后面的花园。   康家的宅子为一栋主楼并两栋副楼,主楼是康先生和康夫人住,后面的花园经过几十年的人工打理,茂密昌盛,花团锦簇。   知道罗天叫自己出来是想打听陆汀后,冯茜茜心生警惕,如果这人要对陆汀不利,她宁愿不要合作机会,反正搭不上罗家的大船,总有一天也能搭上其他的。   见女人眼神陡然一冷,罗天举手做出投降状,“冯小姐,我对陆先生绝对没有恶意,我可以发誓。实不相瞒,他与我一个好友长得很像,而我那位好友的儿子已经失踪二十二年了,我在想他会不会……”   冯茜茜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判断出罗天没有撒谎,她出言打打断,“我和陆汀关系好,但他家里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你想知道什么,不妨自己去问。陆汀是个很好的人,你待他真诚,他便还以真诚。”   罗天忽然觉得自己这样鬼鬼祟祟的背后打听很惭愧,讪讪的扯了扯嘴角。   冯茜茜:“回去吧。”   罗天点点头,跟着冯茜茜回到了宴会厅,却意外发现陆汀不见了。在大厅中搜寻一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青年的身影。   而青年的对面,是罗香。   罗香受不了他爸磨磨唧唧,顾这顾那,当面告诉陆汀他长得像宁家丢失的儿子,问他可不可以告诉自己家庭情况。   “我是被领养的。”陆汀没有隐瞒,照实说了。   罗香惊愕地张大嘴巴,不会这么巧吧,她张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你爸爸妈妈呢,他们……”   “过世了。”谈起父母,陆汀仍旧很怀念,那是在他还没有足够的自我保护能力时,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两个人。   人活在世上,任何事情都讲究缘分。   爱情、亲情、友情,哪一个不是因为缘分走到一起,又因缘分尽了而分开,他原本是不打算找亲生父母的,可是听到罗香说宁家人一直在等那孩子回来,他又有点羡慕,羡慕被记挂的那个小孩。   罗香没有多问,满脑子都是“领养”两个字。   万一,万一他真是宁家的孩子呢?卧槽,我只是跟着老爸来看偶像,结果偶像本该是我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这是什么神仙缘分!   罗香的心扑通直跳,见罗天|朝自己够来,急忙扑上去。   她嗓门本来就大,再加上过于激动,张开的嘴巴瞬间化作小喇叭,“爹,爹,陆汀他不是陆家亲生的!”   这一句喊得周围一圈人听得清清楚楚。   陆汀在陆家的存在感几乎为零,而这些宴会场上的资本家对他这样新露头不久的“新人”并不感冒,愿意多给他一个眼神,不过是冲着黎双。如今一听这话,大家先是一愣,随后兴致勃勃的开始议论。   “什么陆家?哪个陆家?”   “做运输的陆家?”   “屁的运输,陆鸿畴死了之后陆家一落千丈,好几个大单子都被抢走啦,现在忙着挽回损失,打算投资其他行业另谋出路呢。”   “老祖宗的基业都保不住,陆丰可真是个废物。”   “所以罗小姐嚷嚷的,到底是不是那个陆家……”   罗天也很激动,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太对了,但他不敢贸然把事情告诉宁家,必须先弄清楚才行,免得到时候又是一场空欢喜。   林归之前为他和罗香留下私人聊天空间,如今见陆汀被那样一双眼睛灼热的盯着,立刻上前挡下罗天激动伸过去的手。   看着立在跟前的冷峻男人,罗天闹哄哄的大脑消停下来。   意识到自己跟女儿刚刚有多失态,他臊得老脸一红,放下已经抬起来打算继续往前的脚。他抿了下嘴,冲林归笑了笑,探头巴巴的看着陆汀。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宝贝金疙瘩。   罗天按捺住内心,他不能能把人给吓着,毕竟万一真是那孩子,陆汀还得开口叫他一声叔叔呢。   黎双站在二楼上,将底下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知道康成明走了过来,她眸光微动,待男人走近后她脑袋一偏,靠了上去。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陆汀?怎么不下去找他聊天?”康成明的大手落在黎双肩头,上下摩|挲,见女人不答,偏头又在她额角落下一吻,“嗯?”   黎双:“我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他不喜欢我。”   康成明着迷的嗅了嗅女人身上的香气,“那是他不懂欣赏。”他不但不认为浓郁的香气刺鼻,还觉 得跟黎双的样貌气质很搭。   他的妻子就该是最艳丽的,她必须比任何女人都要雍容华贵,比任何女人都要过的幸福美满。   这种念头仿佛生来就植根在心上,在遇见黎双的那一秒破土发芽,长成一棵无法撼动的参天大树。   “下去走走吧,总不能因为他不喜欢,你就委屈自己留在楼上。”康成明牵住黎双的手,朝楼下走去。   黎双任由丈夫带着,慢慢走下弧形楼梯。   本还在议论陆家的宾客们,在这一刻齐齐朝黎双望去。   作为康家未来的女主人,她必定是万众瞩目的。之前大家就想上前攀关系,可惜女人只在大厅晃了一圈就消失了。这一次出现,说什么都要拉着人多说几句话。   黎双被围绕着,神态和语气温和贵气,但冯茜茜还是看出了她的表演痕迹。   她这个人记仇,黎双得罪了她,除非能有个契机让两人冰释前嫌,否则别想她再有好脸色。冯茜茜扭头问陆汀,“我累了想先回去,走吗?”   陆汀:“走吧。”   黎双的耳朵也不知道怎么长得,竟然听见了来两人的话,她拨开人群走出来,“陆先生不继续待会儿?其他人马上就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康家的佣人拉开大门,秦岳和张诺到了,还有汪彭泽和另外两个摄像师。   秦岳一进门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陆汀,愣了下,两步上前道:“你来这么早?”   一直窝在角落里的贺总急忙走来,“是我接他一起过来的。”他做了个手势,为几人引荐,“你们还没见过吧,这位是黎小姐,那位是康成明康先生。”   贺总疯狂的冲几人眨眼,就差没把“他是金主”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章诺和秦岳虽然没像陆汀那样打喷嚏,强忍着捏鼻子的冲动跟黎双握手。   黎双笑盈盈的,眸子里盛着两捧清泉,“你们录节目的时候,我曾想过带吃的去探班,可是我们家成明说会打扰你们。”   那副恩爱模样,羡煞旁人。   康成明长得帅,年轻,多金,即便结了婚也有许多女人觊觎。所以当这话落在众人的耳朵里时,其中一部分女性纷纷翻白眼。黎双的那声“我们家”咬字极重,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   知道他们夫妻恩爱的就不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故意显摆。   现场的氛围看似活跃,实则紧张氛围一直交织在其中,章诺不言不语的看着黎双,秦岳傻兮兮地笑着道:“黎小姐有心了。”   黎双摆摆手,“哪里,应该的,毕竟我是因为很喜欢惊悚之旅才决定投资的,你们也是因为我才聚到一起。”   语气仿佛她在培养一个供自己娱乐的马戏团,听得秦岳一怔。可是当看向黎双的脸时,她的表情又是那样的真诚坦然。   好在黎双没多停留,转身就去跟其他人聊天了。   秦岳松了口气,仿佛刚从险些溺死人的水里钻出来。他夸张的扇了扇鼻子,“呛死我了,这是喷了一瓶香水吗?”   陆汀微眯起眼睛,看得出来,与黎双附近的那些男人女人并非完全能接受她的香味,其中一两人明显感到不适的别开脸。   “我看你刚刚的样子像是要走?宴会不是才开始不久吗?”   秦岳的声音再次响起,陆汀回过神道:“想早点回去休息。”   秦岳苦闷:“这里跟我想的不一样,我之前以为黎小姐真的要给我们压压惊呢,结果你看看周围,这里完全就是个商务晚宴,给我们压惊只是举办晚宴的一个由头吧。实际上根本没有人关心我们遭遇过什么。”   章诺今天穿着件长及大腿的宽松T恤,下面是九分的牛仔裤,漆黑长发依旧披散着,将脸部两侧的线条修饰得很柔和。这样子看上去很偏中性,与之前化过妆,身着小短裙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看了眼秦岳的苦瓜脸,道:“不想待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秦岳皱眉,“这不是太久没跟陆哥见面了吗,想多聊聊。”   见他大有要搂上陆汀胳膊,将脑袋也一并靠上去的架势,林归抬手从经过的侍者托盘中取下一份蛋糕,另一只手顺势落在陆汀肩上,推着他往角落的小圆桌走去。   秦岳倚靠失败,遗憾地抓抓后脑勺。   汪彭泽走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脑袋:“你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吗,林归箭头那么粗你看不见?”   秦岳:“看见了,我又不瞎子,谁知道他占有欲这么强,别人靠一下都不行。”   章诺忽然开口:“你可不是简单的别人,对林归来说,你是野男人。”   秦岳:“……论起野,怕是谁都比不上你吧。”章诺怼徐音音的那一两次令人记忆深刻,秦岳觉得论起野和飒,谁都不如章小姐。   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大厅西北角,冯茜茜见陆汀暂时不走了,自己也跟着留下来。罗天就是鬼魅似的,阴魂不散地跟在她身侧,看陆汀的眼神专注得令人发直。   林归一个冷眼扫过来,罗天收回视线,琢磨着该从哪里开始查起。   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冯茜茜是本市的 企业家,身家和实力不足以令大家侧目。可是罗天不同,他回A市休假时参加宴会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少人想要上前攀关系,就连康家也不例外。   康夫人盯着西北角看了许久,问康成明:“罗先生以往回A市总以陪妻子女儿为由,不肯参加这些活动,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康成明看向黎双,黎双道:“听说他女儿是陆汀的粉丝。”   康夫人点点头,拉着黎双的手道:“你要是喜欢这些节目,再投点其他的。我啊,一直想要个女儿,好不容把你盼进门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跟妈妈说。”   一旁的女宾听见这话,羡慕又嫉妒,世界上能有几个婆婆像康夫人这么好的。   忍不住跟朋友说:“黎双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能把康家上下哄得这么服帖。”   “还有她身上的味道,她会不会有狐臭什么的,所以才喷这么多香水?”   “谁知道呢,嘘,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了。”   “听见怎么了,我一直觉得奇怪,康成明之前不是要跟周小姐在一起吗,怎么遇到黎双转性了?”   “周小姐真可怜,跟康成明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没争过半路杀出来的狐狸精。”话说到兴头上,一下子没守住嘴,失言了。   罗香捧着手里的小蛋糕,挑挑眉裙摆摇曳的走了。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没多久就忍不住问罗天:“爸爸,你之前见过黎双吗?”   “没有。”罗天见陆汀望过来,猜到他对这个话题有兴趣,忙走过去道,“陆先生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陆汀:“那劳烦罗先生说说康家吧。”   罗先生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可惜,并不是陆汀想听的内容,康家明面上的信息圈子里人尽皆知。   罗香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子,“陆汀,你想知道什么,我帮你打听。”   一旦与梁璐扯上了关系,黎双就不再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陆汀不想牵扯其他人进来,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   罗香不可罢休,嘴上说“算了”,转过背就在卫生间堵住了一个康家的佣人。   佣人刚进来不久,见钱眼开,她笃定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便偷偷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罗香闻言一脸古怪,将这件事转述给陆汀后,陆汀也是一脸不解。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反问道:“你说她告诉你,黎双每天夜里泡澡时都水里倒两瓶香水?”   这到底是泡澡,还是腌猪肉。   罗香爱好灵异,又打心眼里崇拜陆汀,一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这一刻,她终于确定,黎双肯定有问题。   她像个小朋友一样缠上陆汀,刚要开口,脑门就被一根冰凉的手指摁住,然后推开。   林归冷着脸站在两人跟前,罗香耸耸肩,怎么把cp给忘了。她嘿嘿一笑,偷偷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想对着弯了弯。   林归挑眉,面色稍霁。   罗香不敢再扑上去,双手合十对陆汀作揖,“黎双到底是什么情况,陆汀,我求求你告诉我吧。我都快好奇死了。”   陆汀嘴巴很紧,怎么都不肯说。   罗香失望的低下头,不一会儿,罗天过来了。时间不早了,他得带女儿回家了。临走前,他给陆汀留了一张名片。   宴会其实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节目组的人兴趣缺缺,也没有人真的在乎他们,打算走人了。贺总想拉关系,厚着脸皮留下来。   康家的大宅在半山腰上,根本没有路过的出租车。   而奇怪的是,康家的管家在看见他们离开,没有去禀报主人,也没有说要帮忙安排车。他木然着脸站在门口,微微鞠了一躬,“慢走。”   几分钟后,黎双出现在二楼露台上。   从这个高度出去,陆汀和其余几人的身影十分清晰。   她晃着手中的红酒,轻声自言自语,“本以为陆汀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看来也不过如此,真是无趣。”   露台上死寂片刻,她再次喃喃开口,“陆汀的弱点,会是什么?”   陆汀肚子里装了不少吃的,正好消消食。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脑子里回忆着罗香买来的消息。   那个女佣说,黎双在康家过得十分奢侈,康太太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将自己从前拍卖来的全部首饰都送给了黎双。   今天需要用项链的时候,她这个当婆婆的反倒像个小媳妇,好言好语地问黎双借。   陆汀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小叔叔。”   正在馋陆汀的手,想要假装不经意碰一碰的林归被喊得心虚,急急忙忙把手背到身后。   他看向远处,声音冷得像冰,“怎么。”   陆汀问:“有什么咒术能让周围所有人都爱自己吗?”   “据我所知,没有,但蛊术可以。”林归皱了下眉,“你不是每天都带着蛊吗,如果康家人中了蛊,它感觉得到。” 第137章   陆汀打了个响指, 蛊虫麻溜的从他裤兜里钻出来,一双翅膀不停地震颤,黑色的身体油光发亮。   秦岳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蛊?”   他以为蛊虫应该是软叽叽的, 像鼻涕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的那种, 原来不是吗?章诺戒备的绷着脸, 拉着秦岳后退一步。   他能感觉到, 蛊虫身上有浓烈的不祥气息。   章诺:“这东西平时都吃的什么?”   陆汀弹了弹蛊虫的翅膀,“最开始是我带它去坟地觅食, 后来它摸清了路线,就自己出去找吃的,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章诺若有所思,蛊虫是阴邪之物, 正派人士根本不屑于驱使它们,更有甚者见蛊就灭,从不留活路。可他也知道,陆汀并非心有邪念的人。   说到底,蛊虫虽有阴邪,但也有灵性。   是害人还是救人, 全看主人怎么支配。   这么想着, 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弯腰凑近, 一双眼睛仔细盯着陆汀手中的那只蛊, “宴会上你表现一直很正常,是不是代表, 你的蛊虫根本没有察觉到同类?”   同类?未必吧。   陆汀见过一两次小蛊虫进食的画面, 万千毒虫无一不臣服。对小黑来说, 其余蛊虫只配为食。   “真没有感觉到?”陆汀没有回答章诺, 而是询问蛊虫。   蛊虫的触须竖起,左右摇摆,陆汀知道,这是没有的意思。可如果黎双不是用蛊控制周围的人,还能是什么呢?   身旁,沉思的林归微蹙的眉头忽然展开,他想起一个民间传言。   “龙虱。”   陆汀没听说过这个,但汪彭泽听说过,不仅如此,还吃过。   胸口发闷,突然有点恶心,汪彭泽一手捂着胸口,抱着一点希望问:“是Y省一带用来吃的那种龙虱?这东西跟邪术有什么关系?前年去旅游我觉得好奇,尝过,炸的那种,嚼起来又脆又香……”   越说心里越慌乱,汪彭泽心乱如麻,“我会不会也对黎双产生好感?”   “不会。”林归斜睨他一眼,道,“传言,龙虱色黑味咸能补肾,一对吸盘能将异性吸引住,所以在Y省以及附近某些地方有许多人使用它们壮阳。坊间还有传闻,女性若能多吃龙虱,可肤白貌美,能媚男子,将龙虱吸盘放在男子身上,可白头偕老。”   陆汀:“这么厉害?”   林归继续道:“我个人认为,单只是龙虱起不什么大作用,顶多能解口腹之欲。若想把人留在身边,应该要以咒术辅助。”   汪彭泽长舒口气,苍白的脸色立刻红润。   想起黎双和梁璐之间的关系,陆汀敛眸,低声道:“黎双应该只是普通人,是梁璐教她的吗?”   声音很低,像自言自语。陆汀确实没有指望谁能回答问题,他说出来的只是一条思路。很快,他抬眸对林归道:“之前我们怀疑过梁璐可能没死,那她会不会一直藏在黎双身边?”   下一瞬,他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黎双的古怪不只体现在她对史太太和冯茜茜的态度问题上,还有这两个女人的丈夫。史太太和冯茜茜其实是有共同点的,她们的丈夫都曾经与梁璐有过瓜葛,另外,这两个男人都很有钱。   包括如今和黎双结婚的康成明在内。   陆汀忽然很好奇,黎双是如何对待康成明的前女友的呢?会不会也像对待冯茜茜和史太太一样抱着浓浓的敌意?她和梁璐关系那么近,那康成明是否知道梁璐的存在?   思索间,他看向汪彭泽。   汪彭泽一秒会意,抱住自己的随身的相机,问:“有事情需要我上?”   陆汀:“康成明以前的绯闻,或者绯闻女友。”   “康成明和某些纨绔子弟不同,一直严于律己,从不搞那些花花肠子。”汪彭泽说完自己先怔了下,有些事情做得太干净,反而不正常。   康成明年近三十,在黎双之前怎么可能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就算没有女友,肯定也有py和暧昧对象,否则一个大男人怎么纾解欲|望,全靠魔法吗。   当然,也不排除康成明一直吃素,只有在见到黎双后才开启荤腥大门。   近来两次节目录制让汪彭泽身心俱疲,眼下猛然就振奋起来。仔细想想,他已经好久没干本职工作了,纪实小说也暂时停更。不行,不能再萎靡下去。   “陆哥,给我三天,不,两天,我保证给你挖料来。”   陆汀拍拍汪彭泽的肩,“拭目以待。”   汪彭泽摩拳擦掌,也不慢悠悠的跟大家一起散步了,脚下如飞,没多会儿就消失在了前面的弯道。   “我还以为他不干狗仔了呢。”见汪彭泽重操旧业,秦岳居然有点欣慰。   陆汀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觉得好笑,“他干狗仔你这么高兴?”   “这样的他才有活力。”秦岳说,“我跟老汪以前是一个初中的,他那时候很阴郁,如非必要从不跟人说话。后来大一暑假,初中班长搞了个同学聚会,再见面我发现他就像是找到了人生方向,整个人活跃不少,唯一不好的是走到哪里都挂着相机,上厕所也不例外。”   陆汀一想,汪彭泽参加节目期间,的确相机包不离身,哪怕他根本用不上。   听秦岳的口气,估计也不知道汪彭泽从前遇到过什么,陆汀没再追问。   夜色浓郁,天上星子闪烁,月光洒下来,在柏油马路上铺着一层银辉。几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一前一后地沿着山路往下走。   到家已经将近零点,陆汀走得双腿酸痛,舍不得下出租车,是被林归给拽下去的。   他脚底疼,双腿又酸又痛,有气无力的立在地上,随时可能仰后倒地。林归抱着胳膊,好笑的看着他,“一步也不想走?”   陆汀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在心里计算着从这里到电梯,又从电梯到家再进入房间还有多少米。   林归往前一步,突然一把将陆汀抱起来。   陆汀双脚离地,下意识想要寻找支撑,胳膊紧紧绕着男人的脖子,双腿往林归身上攀。   “你干什么。”陆汀慌张低叫,累懵了的脑子清醒过来。   林归抬脚踩上台阶,“抱你。”   陆汀挣扎着想下地,可林归不肯放人。他把人往上一掂,陆汀吓得双腿紧紧盘到男人腰上。   两只脚踝在林归腰后靠上的那一刻,青年的脸噌的就红了。   这是什么虎狼姿势!   “放我下去。”陆汀觉得又热又渴,“我自己能走。”   林归:“是吗,我看你缠我缠得这么紧,不像愿意下地的样子。”   陆汀想松开四肢,又怕林归不托着他,让他直接坐到地上。这么高落下去,尾椎骨要裂。   说话间,两人进了电梯。   陆汀心一横,摔就摔吧,正要行动,一只手突然插|入即将关闭的电梯门。牵着狗的阿姨走进来,陆汀耳朵红得能滴血,第一反应是将脸埋在男人颈窝处,别让旁人看见自己的脸。   阿姨对楼里的住户很了解,更何况林归还长着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她思想开放,不觉得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刚下班吗,这也太晚了。”   林归很少与人寒暄,在这种时候显得嘴笨,他笑了笑,“嗯”了一声。   阿姨却不肯放过他,一脸八卦的冲着林归眨眨眼,又对着陆汀后背努了努嘴。   与陆汀有关的话题,林归会。   他垂眸看了眼青年的肩颈,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落于背上抚了几下。对阿姨用唇语说,“喝多了,非要让我抱回家。”   阿姨老脸一红,抿嘴笑了,在林归出电梯时,对他笑眯眯的用唇语回道:“百年好合。”   林归心满意足,抱着陆汀的手恨不得把人勒进骨子里。   到了门口,没理由再抱,他遗憾地把人放下,发现陆汀低头看着脚尖,怎么也不肯抬头。看了对方通红的耳尖,林归懂了。   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声音一如往常:“早点睡,明天一起上班。”   陆汀点点头,快速掏出钥匙开门钻进去,头也不回。   林归笑骂:“小没良心的。”   他的飘扬着,唇角的笑吓了前来开门的林一一跳。林一训练有素,惊愕的表情来得快收得也快,他低头:“先生回来了。”   林归颔首。   林一跟在后面,“大少爷来了,在客厅。”   话音刚落,走出玄关的林归看见了林之炎。林之炎急忙起身,局促的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张不开口 喊爷爷,就着喊了一声先生。   他抿了下唇,看了眼缩在沙发一角的女人,欲言又止。   林归对女罗刹厉呵:“回去。”   女罗刹扁了扁嘴,还没来得及嘤嘤嘤就被男人阴冷的扫了一眼,再不敢吭声,一溜烟钻进了木雕中。   林之炎目瞪口呆,还好他相信林归的人品,没问出不该问的,要不然就太尴尬了。   林归落座,接过林一送来的温水喝了一口,“等多久了?”   “没多久。”倒退半年,林之炎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等人等四个小时。关键是他还等得很紧张,怕林归不高兴自己未经同意先进门。   好在林归什么也没说。   林归放下茶杯,双腿叠在一起。背靠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解下袖扣,收入掌心。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林一将袖扣的盒子拿出来,放到茶几上,林归这才把它们放进去,落上盖子。   林之炎:“爸说你和陆汀好久没回家了,派我来看看你们。另外,还有一件小事,之前股东大会上,开车撞狗的肇事者你还记得吧?”   林归:“死了?”   “那倒没有,不过快被折磨疯了,他家人求到家里来了,希望你能饶过他。”   “这件事不归我管。”林归轻嗤,“他得罪了谁就该去找谁。”   林之炎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没再多提,转而聊起别的,“陆家那边最近可能会有动静。”陆汀成了林家的长辈后,林之炎一直关注着陆家的一举一动,以防他们对陆汀不利。   林归淡漠了好一阵子的脸,总算是有了波动,“祖宅?”   “我也是最近才查到,陆家早在陆鸿畴死之前,就已经有不少人在打歪主意。陆鸿畴一走,之前计划掏空公司的蛀虫们坐不住了,有人退股套现,有人联合其他公司瓜分陆氏业务。陆家现在,唯一还能指望得上的,就是祖宅和附属的那块地。”   林之炎觑着林归的脸色,试探道:“先静观其变?”   “不用插手。”林归的视线落在陆汀送他的袖扣上,眼底流光闪过,“陆汀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林之炎当然知道,就算是个软柿子,林归也能让他支棱起来。   陆汀疲惫不堪在床上趴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早上小叔叔不要脸的调侃,和刚刚那个亲密的搂抱,不停地交替着出现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小叔叔为什么突然对他这样,是一直都想,还是最近突然抽风?   那种只在爱人间才应该有的亲昵和暧昧,是什么时候开始弥漫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呢。陆汀一把掀开被子,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   小叔叔会不会一直在暗恋他?要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粘人。   陆汀忍不住笑了,笑出声的那一刻又突然用两只手按住唇角,他觉得自己的高兴和兴奋不太正常,可是心却被酸甜的滋味胀满,手脚微微发软,像被丢进了温泉中,连人带心都变得轻飘飘的。   良久,他两手捂住脸,跟着指缝看向天花板上的灯光,对自己说:陆汀,你完了。   漂亮的化妆盒里,纸人们顶开盖子,坐成一圈好奇围观。陆汀再睁开眼,看到就是一张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白脸。   陆汀恼羞成怒地瞪眼:“看戏看到我头上来了,都回去睡觉!”   纸人们不但不动,反而齐齐站起来排成一列。陆汀歪着头打量,好奇它们想做什么。   第一个纸人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第二个纸人掀起被子一角,又钻了进去。第三个纸人,第四个纸人……三十个进被窝之后,动作一致的挂在陆汀身上,企图陪|睡。   陆汀:“……”   孩子调皮一定是因为打得太少。   好在随着隔壁传来一阵关门声后,其中一个木呆呆的纸人突然动了,将其余二十九个揍得服服帖帖,最后耀武扬威地走回来,坐到陆汀的枕头上,大有守夜的架势。   陆汀心里的酸甜尚未褪去,用指尖蹭了它的脸,有点得意,“就这么喜欢我?”   小纸人像是脸红了,仔细一看又没有。   它郑重的面对着陆汀,凑过去,手在青年脸颊上滑动,写下两个字。   陆汀半猜半蒙,它写的好像是——喜欢。 第138章   第二天一早, 合租屋里的人被一阵响声吵醒。   隔壁有人在敲门,起初只是克制而礼貌的敲,在没得到回应后, 敲门声变得急促而混乱, 伴随着呼喊和嘶哑的哭嚎。   黄娜趴在猫眼上看了看, 用迷惑的语气对陆汀说:“外面的人好奇怪。”   那人一直弯腰扶着左腿,有血从里面渗透到西裤上, 滴落到他白色的袜子上。   陆汀认出他是当初撞狗的肇事者,转身跑回房间,隔着阳台叫林归的名字。林归像是刚洗完澡, 上身赤|裸,腰上的睡裤带子随意而松散的系着, 上方是恰到好处的肌肉。   陆汀一下子就想起昨晚被男人抱起的姿态, 暗暗感叹难怪小叔叔的腰腹力量那么强悍,抱着他的时候后背笔直,丝毫没有后仰。他抿了下唇,觉得还是口干,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林归的眸色微微发暗, 刚用冷水冲散的热, 随着青年舌尖滑过嘴唇再次涌现。   察觉到陆汀在看自己后, 他舍不得转身走人,好在阳台的矮墙够高, 能够遮掩住。他就像只开屏孔雀,继续展现自己雄性的漂亮身躯。   林一拿来一件睡袍要为他披上,在先生拒绝的前一秒, 他低声道:“先生, 用现在流行的话说, 你这样有点油。”   林归:“……”   接过外袍穿上,林归偷偷瞥了眼陆汀,见他没有露出“你好油腻”的表情,暗暗松口气,晒肌肉这种事果然不适合他。   低头将睡袍整理好,他问:“叫我做什么?”   “上次森源会议上撞狗的肇事者来了,就在门外。”陆汀说完,大脑不受控制的又飘到了别的地方。   他困惑的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小叔叔的肌肉这么香?块状分明却不夸张,充斥着极富力量的美感。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有一块,跟小叔叔的完全没得比。   “你在想什么,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吗?”林归发现,陆汀居然在走神。   他嘴上不说,眼睫慢慢垂下去,觉得自己被忽略了。   陆汀立刻发现了他的委屈,这种时候必须夸,“我在想你是怎么练出腹肌的,看上去很性感。”平时也没见你老人家运动。   林归怔住了,抢在耳朵泛红前转身就走。   陆汀玩味的勾了勾唇,这是不好意思了吗?对着隔壁空荡荡的阳台吹了声流氓口哨。   “小叔叔,你还没告诉我刚刚说了什么!”他两手撑着栏杆,冲隔壁喊道。   这次,来的人是林一。   林一想着先生那双红透的耳朵,面无表情地对陆汀道:“先生说不用管他。”   陆汀点点头,懂了,这是要那人自生自灭。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不管就能避开的,用完早餐出门,陆汀就看见那人张开双臂,有些蛮横地挡住林归的去路。   林归漠然地看着他,“让开。”   “祖宗,我叫你老祖宗,算我求求你,把那只狗弄走吧。”肇事者期期艾艾的哭喊,“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它每天都跟着我,每天都会咬我,不信你看……”   他拉高裤腿,露出被咬得模糊不清的小腿。那只被他撞死的狗挺会挑位置,大部分伤口分布在肉多的小腿肚上。   其中一些伤还很新鲜,稍微接触一点空气就疼得那人倒吸凉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将伤口展露出来后似乎疼得更厉害了。他急忙将裤腿放下去,小拇指的指甲不小心刮过,疼得他又是一阵哎哟。   这张被惊恐日日夜夜折磨过的脸,哪里还有上次见面时的嚣张气焰。   “我帮不了你。”林归绕开他,朝陆汀道,“走。”   肇事者没想到林归竟然这样无情,立刻变换思路,“我把我的股份都给你!哪怕你不把这只死狗弄走,只是让它少咬我几口也行!”   “死狗?”陆汀停下脚步看他。   事到如今,这人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冷着脸对肇事者道,“你再多骂几句,说不定今晚会被啃得连骨头都 不剩。”   肇事者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耳边是那只狗凶恶的低吼,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那只狗正围绕着他四周不停的走来走去,像一头瞄准了猎物的饿狼。   进入电梯时她偷偷朝后看了一眼,男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活像是被人打劫过。他在躲避什么,一下子蜷缩起双腿,用双臂紧紧搂住自己的身体……   黄娜问陆汀:“他怎么啦?”   陆汀按下关门键, “他恶意撞死了一条狗。”   黄娜半张着嘴,心头的怜悯立刻就没了,骂了一句,“活该。”   电梯门完全闭合,随着轿厢下行,肇事者的哭喊声越来越小。其实他只要真心悔过,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并且及时去弥补,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但是他没有。   他骂狗,责怪狗不放过他,却没想过对方为什么不肯放过。   黄娜骂得对,他活该。陆汀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再抬眸,已经到了一楼,几个人分路离开。   一到公司,李骞就笑着迎上来,显然早就等在公司门口。   “咱们请的那尊双面罗刹,一般人真镇不住。你把东西带走后,昨晚公司大楼一点响动没有。对了,有位姓罗的小姐在等你。”   罗香本来打算去家里堵人的,怕太唐突,就找到了公司来。   不过一夜时间,她爸爸已经查到了陆汀的基本资料。可是奇怪的是,要不是陆汀自己亲口说出来,竟然没有人知道陆家收养过孩子。   听见陆汀的声音,罗香忙从李骞办公室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陆汀疑惑地看着罗香:“这位是?”   罗香介绍:“他是康成明的舅舅,仇正午仇先生。”   仇正午打量着陆汀,节目和现实还是有差距的,现实中的陆汀明显比节目中更体面,更清爽。   “你好,陆先生。”仇正午颔首,眼皮耷拉着,并不是诚心与人结交的态度。   李骞知道他们有话要谈,把自己的办公室让出来,端着茶杯去了露台上呼吸新鲜空气。   仇正午侧首看向林归,他调查过这个人,知道他是近期刚拿下不少森源股份的林家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底细,但态度明显比对陆汀更热切,“林先生。”   他的差别对待令林归十分反感,连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转身坐到沙发上,倒了一杯李骞刚沏好的茶倒,递给陆汀,“先喝点水。”   罗香撇撇嘴,也不太高兴,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少了,越过还站在原地的仇正午,坐到陆汀右手方的独立沙发上,分享自己刚得来的信息。   “昨晚离开后,我又把那个女佣约了出来,她跟我说了不少黎双的事。其中最奇怪的一点是,黎双经常半夜不睡觉,起来坐在花园里。熬了夜她的气色丝毫不见变差,反而容光焕发,比我们这种睡了美容觉的还好。你们说奇怪不奇怪。”说这些的时候罗香脸上带着愤然,是小女生的嫉妒。也有谈及诡异事件的瑟缩和好奇。   陆汀推了个满上清茶的小瓷杯过去,罗香端起来一饮而尽,继续道:“还有,那个女佣告诉我,黎双买东西从来都是买两份,珠宝,首饰,衣服,就像是专门为谁准备的。”   是为了梁璐。   梁璐果然还活着。   陆汀神色一顿,转瞬就恢复如常。至于梁璐到底在哪里,得等汪彭泽的消息到了才能判断。   罗香兴匆匆的说了一通,见陆汀和林归没有太大反应,丧气地垮下脸,“你们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这个倒没有。”陆汀拍拍女孩儿的肩,“不过你最好不要再继续调查,会有危险。”   罗香见青年不是在危言耸听,立刻道:“我保证昨晚是最后一次。”   几人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避讳仇正午,他正了正神色,走到茶几正前方。   “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你和林先生。”他的语气比 之前柔和些许,神情也有所收敛,不再是公事公办,又带着上位者独有的高高在上。   陆汀这才看向他,“和黎双有关?”   仇正午微眯起眼睛,随即想起可能是自己的某些态度暴|露了此行的目的,心头刚浮现出的惊讶迅速消散。   “对,和黎双有关。”仇正午自行坐下,“据我所知,陆先生和黎双之前应该并不认识,你们打探她做什么?”   话问的是陆汀,眼睛却看向林归,摆明了是来找两人兴师问罪的。   林归没有搭理,见桌上有果盘,便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他的手非常稳,削皮时眼皮垂下,目光专注。   陆汀:“仇先生难道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种奇异的魔力?你的家人都很喜欢她,已经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仇正午散漫依旧,两手落在膝盖上,挑着眉梢问:“所以呢?这就是你们偷偷摸摸利诱女佣套取消息的目的?”   罗香举手道:“利诱的事情跟陆汀没关系,是我一个人干的。”   陆汀不赞同的看着罗香,“你怎么还不走?”   “嘿嘿。”罗香想伸手拉拉陆汀的袖子,撒撒娇,余光就瞥见林归忽然换了个姿势削苹果。   果皮被削了两圈,愣是没断,宽窄均匀。可见刀法精悍。   她把伸到一半的手背回身后,打了个冷颤,转脸对陆汀讨好道:“我就听听,绝对不对外说。”   陆汀顺手给了她一个纸人,“带着防身。”   仇正午盯着那平平无奇的纸人,眉心蹙了蹙,这玩儿看上去又丑又小,材质也很脆弱,能防得住什么?也就能忽悠忽悠小女生吧。   他昨晚有事临时去了趟康家,恰好撞见女佣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回来。一番威逼后得知,回B市度假的罗小姐从她手里买了消息,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主动找到罗香。   小姑娘涉世未深,没几下就被成功套话。   他以想找陆汀帮忙为由,让罗香带路,本来是想试探试探他们是否与黎双有过节,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黎双在家里太受欢迎?!人家小姑娘招人喜欢有什么错,就一定得跟邪术有关?   当神棍的是不是都这样,说风就是雨。   仇正午突然觉得没意思,起身道:“今天冒昧打扰了,我接下来还有事,先走了。”   “仇先生对黎双这个侄媳似乎没有太多好感。”林归将苹果放到陆汀手心,无论是握刀的手,还是摁着苹果皮的手指,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个人做事就像他的外表一样干净利落。   仇正午抬腿离开的动作顿住,低头看向沙发上的男人。的确,黎双长得漂亮,礼貌,温和,工作能力虽然不算特别凸出,胜在踏实,但他不喜欢她嫁入豪门后就开始铺张浪费,大肆购物,这些行为让他觉得矛盾,反感。   康家富庶一方,万千家财是祖祖辈辈辛苦积攒下来的。家里人做事,参加拍卖会,从来都是具有目的性的。而不是像黎双那样,纯粹是为了花钱满足欲|望。   “看来没有林先生不知道的事。”仇正午重新坐下,“林先生不妨说说,还知道什么。”   “仇先生既然认为我们在故弄玄虚,又何必委屈自己继续听呢。”林归将擦拭手指的湿巾投进垃圾桶里,头也不抬道,“好走,不送。”   仇正午的脸这下子是真的黑成了锅底,林归前一句摆明了有话要说,胃口被钓起来了又开始赶客?有病吧!他强忍着脾气起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门外,李骞刚咽下一口热茶,见他一阵风似的大步出来。笑着道:“这么快就聊完了?仇先生,我送你下去吧。”   “谢了,不必。”仇正午被人耍了,正在气头上,看见李骞那傻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刺道,“李先生贸然把留两个神棍在公司,到底是为了纳财还是为了招祸?别哪天被人骗着把公司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李骞当即将杯子一放,叉着腰道:“关你屁事,陆汀想要的话,老子把公司送给他们都行!”   “不识好歹!”仇正午骂了一句,按下电梯。   &nbsp ;李骞回骂:“你有眼无珠。”   仇正午在家是大少爷,在公司是大老板,谁敢像今天这样接二连三的给他脸色看。活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当面还嘴,再加上之前的冷遇,本就聚集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   他粗|喘几下,无论如何都忍不下,折返回去指着李骞的鼻子道:“你再说一句。”   李骞创业碰了多少壁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就仇正午刚刚的态度,明显是和陆汀没谈妥。而其中,肯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他自己。   陆汀对李骞来说,远比他口头玩笑戏称的“招财猫”更重要。陆汀帮他找出了害死流浪汉的真凶,让他的公司脱离了难关,帮了他一次又一次,却从来不图回报,将他当成朋友。李骞自问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说陆汀坏话。   他一字一顿道:“你眼瞎。”   仇正午当场就炸了,一拳砸下去,李骞的眼睛附近红了老大一圈,明早铁定变成青紫。   轻轻按了按胀痛的部位,李骞脱掉外套就朝仇正午扑去。前台吓得低声尖叫,忙不迭跑进去叫人。   宋煜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上前拉架的手尚未碰到,下巴就被李骞抬起的胳膊狠狠撞了下。他牙齿咬到舌头,当即出血,疼得眼泪花往外冒。   他捂着嘴转身,看见陆汀出来了,立刻思索该怎么卖惨。林归已经两步上前,三两下将抱作一团的两人分开。   陆汀在查看李骞的伤势,丝毫没注意到宋煜的情况。   宋煜失落地放下手,心里不是滋味。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吸引陆汀的注意。   一张纸递过来,他诧异地抬眼,对上一双淡色的瞳仁。   是林归,不是陆汀。   宋煜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接过纸巾后蔫了吧唧的道了声谢。   李骞的脸肿得像猪头,仇正午也没好到哪里去,白净儒雅的脸上多了一对熊猫眼,嘴角破裂,鼻子都是血。   仇正午一脸阴沉地指着李骞道:“你给我等着。”   李骞呸了一声,“怕你我是你祖宗。”   陆汀:“……”听上去,怎么都是仇正午更吃亏。   他连声道:“好了好了。”随后叫住要离开的仇正午,“仇先生打算怎么处理今天的事?”   李骞这才意识到,陆汀是怕自己被人找麻烦,想把事情揽下来。正要开口,被林归扫了一眼。明明男人什么也没说,但李骞就是知道,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   仇正午掸了掸西装,阴鸷地盯着李骞,“我会让我的律师来找你。”   有钱人的玩法无非是起诉或者私了,私了的代价李骞这个小公司恐怕付不起。至于起诉,如果没有其他人干预,李骞大概率会被送进去关一阵子。   陆汀在赶出来时,已经听前台大致说过事情经过,知道李骞是为自己才挨的揍,所以这件事他必须管。   “仇先生,我们打个赌。”陆汀笑望着仇正午,眼底神采奕奕,完全没有被仇正午的狠话威胁到。   仇正午心头一团火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为他开脱,没门!老子不告死你,我不姓仇!”   他已经想好了,回去就找医院做验伤报告,看谁玩儿得过谁!   陆汀没有上前拉住迈入电梯的男人,他不慌不忙的,用对方能听见的声音朗声道:“就赌黎双会将康家的财产揣进自己的口袋,我的话若是应验,今天的事就算了,若是没有,李骞的赔偿我来支付。”   李骞后悔死了自己的冲动,急忙拉住陆汀:“怎么能让你承担,明明是我的错。”   陆汀:“你没错,我知道是他先动的手。”   电梯门正在关闭,仇正午隔着越来越窄的门缝直直盯着青年,冷笑一声。   不知道是该说陆汀异想天开,还是说他不自量力把自己真当成了算命天师,康家能有今天靠的是手腕和脑子,家里的人是疯了才会把家业交给一个刚进门的媳妇!   仇正午:“好,我跟你赌。” 第139章   “神经病吧。”李骞对着已经下行的电梯骂了一句, 扯得嘴角生疼。   他咧了咧嘴,扭头对陆汀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笃定他打赌一定会输?”   陆汀含蓄一笑:“差不多吧。”   罗香从围观的工作人员身后挤出来, 心里有愧,她以为仇正午是真的想请陆汀帮忙,没想到是来发疯的。   好心办坏事,说的就是她吧。   罗香一整个早上都打不起精神,回到家时客厅里只有她妈妈一个人。   罗太太看了眼蔫头耷脑的女儿,笑着道:“怎么了?”   罗香把事情说了,懊恼地扯着头发,“妈, 我给陆汀惹祸了。”   罗太太胆子小,没看过惊悚之旅, 可也经不住女儿天天在耳朵边念叨,陆汀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很熟悉,再加上丈夫回家后告诉她的那些事, 罗太太当即来了精神, 拉着女儿追问。   罗香说完, 哭丧着脸跟她妈说,“他们打赌会输吗?那个姓仇的也真是的, 明明是他先动的手,还有理了。”   罗太太沉思了下, 忽然笑了。   罗香:“你还笑得出来!”   罗太太:“如果陆汀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那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什么好戏?”罗天拿着一张纸从二楼下来, 罗太太眼前一亮, 起身迎上去, “确定了?”   罗天坐到沙发上,手里飘飘的纸让他心情沉重,“没有,但是陆家一定有问题。”   无论是陆鸿畴私下将陆汀领养后秘密交给大儿子,还是孤儿院销毁档案,陆汀被领养过程中的一切细节都透着诡异。   如果陆汀的来路没有问题,姓陆的何必大费周章抹去“领养”痕迹。   甚至连陆鸿畴的二儿子都不知道事情真相。   要不是在冯茜茜的宴会中,陆汀从陆啸口中察觉出端倪,这个秘密恐怕还要藏很久。   罗太太看完手中的资料,困惑的皱眉:“陆家的大儿媳流过产,并且没有关于生育困难的问诊记录?”   “国内外都查过了,没有。”罗天道,“他们领养孩子,绝对不是因为无法生育。而且有一点很奇怪,根据孤儿院的老院长所说,陆鸿畴那天没见过其他孩子,到了福昕孤儿院后直接告诉院长,想要领养周岁左右的孩子。”   “爸爸,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陆汀在那家孤儿院?”罗香惊愕地半张着嘴,缓过神后她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能掐会算?”   罗天:“陆家会一些玄门术法,这在圈子里不算秘密,不少老一辈人都找陆鸿畴帮过忙。陆家也是靠着这一点才广交人脉,一步步走到今天。”   “可他们不是快垮了吗?”   宴会上七嘴八舌的声音被罗香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陆家在老爷子死后失了主心骨,处处失利。如果陆老爷子真的结过那么多善缘,陆家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陆丰这一脉没有天分。”罗天道,“商人逐利,陆鸿畴有能力,他们便愿意买账;陆丰没有能力,别人凭什么帮他铺路,消减自身利益与他合作?”   所以整个陆家,陆汀才是最优秀的!罗香越发觉得陆汀厉害,想起他对仇正午放话时的冷厉模样,心里一阵沸腾,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罗太太对女儿的神经质习以为常,满心扑在陆汀的事上,“资料上说,陆汀在陆家很不受待见。”   “这一点也很矛盾。”罗天蹙眉,“绕了那么大一圈才将陆汀的身世遮掩,带回家后却不好好养。”   “所以他们带孩子回家,根本不是为了‘养育’。”罗太太越说越心惊,可是除此之外,她又想不出陆家这么做的其他目的。   她太太紧张的望着丈夫,“那陆汀自己知道这些吗?”   罗天想了想,“应该是知道的。”   那么小就独自在外生活,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罗太太叹了口气,“还要继续查吗?”   罗天摇头,“陆鸿畴和他的大儿子、儿媳都死了,想要完整的真相基本不可能。与其揪着过去的不放,不如先确认陆汀的身份。眼下,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做亲子鉴定。”   罗香放下盘起的双腿坐直,“陆汀会答应吗?”   罗天肯定道:“他会。”   陆汀是个直接果断的人,而且很善良,自己只要好言好语的跟他商量,想必他不会拒绝。   罗天让妻子把资料烧了,起身回到书房,给远在S市的宁伟成打电话。   宁伟成刚从外面应酬回来,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推门下车,坐到花园中的长椅上,“这么晚,有事?”   罗天:“我找到一个孩子,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亲子鉴定。”   宁伟成眼眸眯了眯,回头看眼已经熄灯的二楼,对那头道:“又是自己找上门的?”   这 些年登门自称是宁家失踪小少爷的人不少,大部分是骗子。每到要做亲子鉴定就退缩,谎称自己搞错了。宁伟成想起这些荒唐事就觉得好笑,那些人当他宁家人都是傻的吗,是个人上门就信?   “这倒不是,是我在康家的宴会上碰见的,记得小香前段时间说起的通灵人吗,就是他。”罗天放低了声音,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他长得跟小洁很像,尤其是眼睛。”   类似的话,宁伟成听过很多次。每一次听到,明明已经麻木的心还是会被狠狠撞一下。   他回忆了下近期的行程表,道:“后天我晚上,我来一趟B市。”   罗天:“好。”   两人相交多年,习惯了长话短说,没有继续聊直接挂了电话。宁伟成又在花园里坐做了很久,握在手中的手机已经有了他的体温,叹息一声,他苦涩的勾了勾嘴唇,在心里自嘲,这一次千万别又失望。   二十一年来,他们也曾想过放弃找孩子,可是每每看到女儿开心快乐,他们就会担心另一个孩子会不会过得不好。家里那张周岁时拍的照片,至今还立在床头,为了不让照片发黄,妻子每年都小心翼翼的重新塑封。   她希望,丢失的孩子能一直笑得那么鲜活灿烂。   宁伟成解了领带,正要起身天边突然响起惊雷,他一愣,三两步冲进别墅,快速上楼。   在他推开卧室房门的瞬间,妻子已经被雷声吓醒,抱着膝盖缩在床头无声无息的流着眼泪。   宁伟成把人拥进怀里,轻声诓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孩子被抱走时恰好遭遇雷雨天,从那之后,每到打雷下雨宁太太就会做噩梦,梦见司机从她手里抢走了孩子。   梦魇困扰了她很多年,她却从来不觉得厌烦,好歹,在那个可怕的梦里还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听到他的声音。   ——   清晨,罗天早早就等在楼下,紧张地在地上踱步。   上班和下夜班回家的人,一一从他身旁经过,其中一个模样漂亮的女人在他身边停下。女人一头海藻般的黑长发,身材窈窕,她奇怪的绕着罗天走了一圈,突然嘻嘻嘻笑起来。   罗天觉得她精神不太对,正要后退,女人的脸突然一变。清秀美丽的脸庞变得丑陋凶狠,吓得罗天后退一步,后背贴到车子上。   男罗刹上前,“天不见亮就你一直在张望陆汀的房间,说吧,你是谁,想做什么?”   罗天听他口吐人言,差点蹦出来的心脏落回胸腔里,只当之前看到的女人脸是自己眼花,声音颤颤道:“我,我找陆汀,他认识我的。”   男罗刹的眼睛里只有黑色的瞳孔,没有瞳仁,其余部位全是眼白。此时被那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罗天有种自己即将被杀死的错觉。   就在他打算逃跑的时候,男罗刹的脸变回到女性状态。   下一秒,林归的身影出现在七楼阳台。男人什么也没说,只冷淡的看着下方。女罗刹立刻缩起脖子,扁着嘴往回楼里走。   不一会儿,林一下来将罗天接了上去。   罗天脑子里一团乱,他看着蹲在墙角的罗刹,压着嗓子问林一:“他……不,是她……也不对,他们,对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林一:“罗先生见过有两张脸的人?”   罗天:“……”明白了。   他心里拧巴成一团,愈发好奇林归和陆汀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收服这种东西。如果陆汀有非凡的能力,已经习惯了独立生活,不需要家人的庇佑和关心,他还会同意做亲子鉴定吗?   “陆汀还在睡觉。”林归亲自给罗天泡了杯茶,坐到他对面,“大约八点起。”   “没关系,我可以等。”罗天没有跟林归单独相处过,莫名的紧张,他捧茶杯冲对方笑了笑,眼睛看向别处,恰好罗刹转过脸,阴仄仄地瞪他一眼。   罗天:“……”   八点,没等到陆汀起床,反倒先听见隔壁传来敲门声。   黄娜拎着早餐从电梯出来,就看见一个身材颀长,衣着讲究的老人立在自家门前。   她疑惑上前:“你找谁?”   “陆汀在吗?”那人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血丝,似是熬了一夜没睡。黄娜怕他直接倒下,急忙道,“在的,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谢谢。”来人是李管家。   自上次和陆汀定下交易后,他一直住在郊区的小别墅里,那是陆老爷子死前替他安排好的,里面雇了保姆和花匠,平日里的日子也算是悠闲惬意。   他今天来,仍旧是为陆家的祖宅。   黄娜敲门把陆汀叫起来,告诉他有老人找他。陆汀躺在床上想了片刻,翻身下床,来开门一看,心里了然。   上次陆玲晚单独找他谈及祖宅被拒,陆汀就知道,这天迟早要来。   陆丰一家四口,恐怕想采取强制措施抢夺房产。 第140章   李管家进屋后没有落座, 立在客厅的沙发旁。   陆汀没管他,去吃了早餐才过来,“说吧, 什么事。”   “你之前答应我要保住祖宅,不让陆丰动它。”李管家低头看着沙发上的青年,比之前更沉稳内敛,见到他后没有丝毫惊讶, 仿佛已经料到他此行的目的。   “我的确答应过。”陆汀道,“但你总得先告诉我, 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吧。”   “大小姐昨天带人去了祖宅附近勘地测量, 还带了一位专业的土地规划人员。近期陆家生意受阻的事, 想必你已经听说过了, 他们原本想等祖宅这块地增值以后再纳入商业计划,现在看来,他们很可能想立刻出手。二少爷, 这件事你不能不管。”   陆汀上次在宅子里逛了一圈, 没发现端倪,但不代表祖宅就干净。要不然,老爷子为什么就连死了也要派管家盯着祖宅。   还有一点,陆汀一直很奇怪。   林归作为林家人, 为什么不供在林家祠堂, 却选择放在陆家的祖宅中。如果只是因为那些符文,难道在林家陆老爷子就找不到灵感,画不出来?   “这跟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关系?”陆汀不喜欢被李管家那样俯视, 起身站直, 视线与李管家持平, “他们已经开始动工了?”   李管家:“我听陆家的其他佣人说, 大小姐今天还要再去一趟,我希望你能让她打消那些歪念头。”   陆汀佯装为难,一脸纠结地抿着嘴,好半晌,他点头应下,然后给李骞打电话请半天假。   谁知道李骞听了之后直接给了一天,“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陆汀,曹小姐把我们交的租金全退了,未来三年的物业费和租赁费全免!这些可都是看在你的份上!哦,对了,曹小姐的爷爷临死前留了样东西给你,说是谢谢你让他见到他母亲最后一面,也让他解开了这些年的心结。”   “什么东西?”陆汀问。   李骞:“一个小锦盒装着的,可能是玉器一类的物件。曹小姐赶着要回国外,把东西留在了我这里,你明天记得拿走。”   挂了电话,陆汀问李管家,“她大约什么时候到祖宅?”   李管家道:“上午十点。”   陆汀慢腾腾地回房间换衣服,又趴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游戏,时间一到,他开门出去,叫上一直站在客厅的管家,“走吧。”   路过隔壁时,他抬手敲了敲林归的门。   林一来开门,扭头冲里面道:“先生,陆少爷该等急了。”   林归脱掉身上的衬衣,换了身纯色卫衣套在身上,他前后活了八十年,就没穿过这种风格的衣服,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可是一想到这样打扮更年轻,跟陆汀的穿着更搭,他生生忍了下来。   果然,陆汀在看到他后眼睛亮了,带着点新奇。林归心里那点不适应化成一股热流,淌便全身,清冷的眸光变得温软。   李管家看到竟然还要带一个外人,不悦道:“二少爷,我们是去处理家事,有外人在不大方便。”   林归脸色阴寒,很不喜欢有人将他和陆汀区分开,正要发难,陆汀突然挽住他的手臂,笑眯眯地对回道:“李管家记错了,我早就被赶出陆家了,今天去处理的是财产纠纷,与家事无关。另外,林归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不是外人。”   林归心头瞬间熨帖,半垂的眼帘下是浓烈的欣喜,不是外人就是内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老婆。   在称谓问题上,他丝毫不介意充当妻子角色。只要能把人绑住,被叫几声老婆算什么。   将险些不受控制的思绪强行收拢,林归对陆汀道:“不是说十点?快迟到了。”   管家神色一僵,这才想起他们在赶时间。陆玲晚做事情比较随意,谁也不知道她会在祖宅待多久,再耽搁下去,人很可能已经离开了。   一路上,管家的汽车在前面疾驰,后面的林归遵纪守法的慢慢开,在管家抵达的十几分钟后才到。   陆汀一下车,就听见里面传来管家的声音:“这座宅子现在是二少的,大小姐你没有资格带人来估价!”   陆玲晚的声音太小,是在陆汀进入之后才逐渐清晰。   “爷爷当初立遗嘱的时候已经病倒在床,神志不清,那份遗嘱根本不能作数。更何况陆汀早就被赶出陆家,对爷爷没有尽过一天孝道,就算有资格分财产,那也只能得到很小的一部分,没有将整块地都给他的道理。李管家,陆家供你吃喝,你这么帮着一个外人说话,不合适吧。”   “老爷的遗嘱都是做过公正的,怎么就不作数!”李管家捏着拳头,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陆家人闹得这么难看。   陆玲晚笑了,“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因为陆汀与陆家没有血缘关系,而之前我们并不知情。为了保护我们自身的合法权益,我们有权要求重新分配遗产。”   无论打官司还是将这份遗产冻结,只要能暂停陆汀对宅子的所有权,对陆家来说都是好事,他们有许多办法去运作,神不知鬼不觉地先把地偷偷转手出去。   至于陆汀,陆玲晚已经和陆丰谈好了,会给他应得的那份。算是补偿和安抚。   但她没想到,第一个出来反对的竟然是管家。这老头子是哪根筋没搭对?!   “李叔,爷爷已经死了,但是公司还要运作下去,你总不能就那么看着公司倒闭吧。我相信他老人家如果还在世,一定会理解我们的做法。”陆玲晚动之以情,她知道李管家对家里人多少有些感情,盼望着他能少管闲事。   可是李管家非要跟她对着干,“老爷子不会理解,他只会被你们再活活气死一次!”   “我也这么觉得。”伴随着一声附和,陆汀走进堂屋。   陆玲晚剜了李管家一眼,心头越发烦躁,难怪一直纠缠不放她走,原来是搬了救兵来。   目光一转,停留在陆汀身后的男人身上。林归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存在,录节目时在陆汀身边的存在感尤为强烈。   不知为什么,她心头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人跟来会坏事。   就在她以为陆汀会向自己宣誓对房屋的所有权时,陆汀却转身看向管家,一脸疑惑道:“李管家,据我所知陆玲晚和陆啸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真的不担心姐弟俩破产后流落街头吗?”   李管家不明白陆汀到底想做什么,蹙眉盯着他。   陆汀耸耸肩:“换做是我的话,一定站在陆玲晚那边,帮她一起劝我放弃祖宅。”   李管家:“二少爷,你明明答应过我……”   “我是答应过,但那是建立在双方坦白的基础上。”陆汀语气加重,抬头看了眼四周的摆设,和头顶空落的房梁,“如果没有这个基础,我们的交易当然就不能作数了。”   李管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   “除非……”陆汀停顿了下,“你告诉我,祖宅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陆玲晚愣住,祖宅是用来供奉列祖列宗的,还能有什么秘密?难不成爷爷还藏了其他财产在里面?   三人间的气氛骤然冷如寒霜,林归退了出去,挨个房间仔细察看。   他来到之前待过的那间屋子,墙壁上的符文还没褪去,指尖一碰,皮肤上就起了一层焦黑,又很快恢复如常。   堂屋内,陆汀一派从容地望着管家,陆玲晚也有些好奇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李管家笑着摇了摇头,拿出惯有的那副态度,“二少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陆汀笃定道:“老爷子在世时,去哪都带上你,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主人做事,哪里有我这个当下人探究的。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二少爷怎么问,我都是这个答案。”管家闭上嘴,不打算让对方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陆汀笑着点头,“那好,你叫 我一声二少爷,那我这个主人做事情,也不需要你来置喙。”   说完,他直接出了堂屋,去到二进院的工具房里拿出一把大铁锤。   林归站在花园里,问他:“要帮忙吗?”   “只是吓唬一下他,我能搞定。”铁锤的柄很长,陆汀没有刻意拎起来,任其在地上拖行。铁器擦过地面的巨大摩擦声,让李管家和陆玲晚心头同时咯噔了下。   两人的目光追逐着陆汀的动作,见他扬起锤子就往墙上砸,急忙跑上去阻拦,却又怕误伤到自己,不敢靠得太近。   “陆汀,你疯了是不是!”陆玲晚心惊肉跳,国外有个华人企业老板看上了祖宅,想要将整个宅子搬去自己在国外的私人园林,这要是砸坏了,她拿什么卖给人家!   李管家的脸色同样焦急,怎么也没想到安安静静的二少爷,会做出这样的粗暴而疯狂的举动。   “不能砸,不能砸!”李管家不住的摆手,眼看着那面墙就要被砸出一个大窟窿,他浑身颤抖起来,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想从后面抱住陆汀。   脖子上的衣领子猛地一紧,有只手从后方轻轻松松拽住他的衣服,让他在距离陆汀还有半米的位置停下来。   林归勒着他的脖子,“房子是陆汀的,怎么处置全凭他高兴。”   “不能砸,不能砸。”管家又气又急,却被衣领限制了行动,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道。   墙皮在遭到重击后开始龟裂,小块的墙皮随着白灰一起剥落。   隐藏在白色腻子后的符文显露了出来。   陆汀停下动作,用手碾过灰色的水泥墙,文字写下很久,早就和水泥合二为一。陆汀回头看了林归一眼,“小叔叔,你认识这些文字吗?”   他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归松开李管家,隔着距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符文和当初镇压他的是一样的,从笔迹判断,皆出自于陆鸿畴。   可这间屋子里,并没有需要镇压的邪祟。   陆汀从男人阴鸷的眼神中反应过来,丢掉铁锤奔向当初抱走小叔叔的房间,果然,这些符文和这间屋子里若隐若现的符文一模一样。   怔怔地站了片刻,他捡起被丢在半道的铁锤,奔向隔壁屋子。   听见再次响起的敲砸声,陆玲晚脑子里的神经一阵阵的疼,她忍无可忍的跑过去,尖利的指甲死死掐着陆汀的胳膊,“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座房子现在值多少钱!你是把大家都毁掉才甘心吗!”   陆汀推开她,继续砸。很快便从没了墙皮的水泥墙上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看着那些符文,陆玲晚怔了许久。她虽然没能传承爷爷的衣钵,但她记得这些是用来镇邪化煞的。从刚刚发生的一切来看,很可能每间屋子,每一堵墙壁内都有。   这就是陆汀说的秘密吗?   她忽然有些惊惶,什么东西需要用这么多的符咒来镇压?这么想着,她下意识朝四周看去,陆汀却已经径直越过她,又去了其他地方。   老式宅子房屋构造和用料的缘故,阴凉处总给人一种森冷感。陆玲晚打了个哆嗦,抬脚追上陆汀。   虽然对老宅有疑虑,但她还牢牢记得要保住房子外观的事,见陆汀又要发疯,一头冲上去用身体挡住墙壁。   “你闹够了没有!”陆玲晚大声呵斥。   陆汀捏着锤柄的手不断收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你知道吗?”   陆玲晚:“什么?”   “符文。”   “我不知道。”陆玲晚拧着眉,这样有着凶戾眼神的陆汀着实令人发憷。   她别开眼,努力忽略整座房子带给人的诡异感,游说道:“我已经找好了买家,单是这座宅院就能卖不少钱。地皮的价格我打算采取竞拍的方式售卖。虽然正式文件还没下来,但这块地 已经被纳入规划,商业价值很高,到时候你可以拿钱过自己想过的生活,陆家也可以转危为安。一举两得。”   “我不答应。”祖宅有问题,陆汀不可能让步。   陆玲晚脸色一僵,又很快缓和,“你之前的节目我看过,一味的被人诋毁,心里一定很不好过。可是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买水军帮自己说话。陆汀,这些年我对你没做过坏事,你就当帮帮我。”   “你是没做过坏事,你只是纵容陆啸,事后又帮他擦屁股善后。”陆汀轻嘲,“陆玲晚,你摘得干净吗。”   就差没直接说陆玲晚当婊又想给自己立牌坊了。   陆玲晚听得气血上涌,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就在她想要撕破脸时,脚下忽然轻微的震动。花坛里的花草晃动着,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敏锐往外走几步,惊诧地看着那些白色根须从土壤中钻出来,沿着街沿爬上墙壁,如一根根坚硬的铁丝强硬地钻进了墙皮中。   根茎一动,墙皮就被挑空落下。   不过三两分钟,整座宅子里的墙皮全落了,堆积在墙角线处。   管家慌慌张张地进出各个房间,发现没有一面墙是完好的后,整个人宛如被重重敲了一记闷棍,身形打晃,后退两步靠在一根柱子上。   陆汀站在四面都是符咒的屋子里,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陆玲晚则是一脸灰败,不知道该怎么给买家交代。所有的计划,在尚未实施之前就被彻底粉碎,眼睛里迸射出的怒火能把人烧死。   她踩着高跟鞋,带着慑人的气场逼近陆汀,“你现在满意了,陆家垮了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祖宅在我名下,我就是找人将它夷为平地也是我乐意。”   “我不认可现有的遗产分配!”潜伏了那么多年,陆玲晚一直以为最终得到手的将会是一份昌盛的家业。令她没想到的是,短短几个月时间,陆家在商场上节节败退,就像是遭了诅咒一样!   圈子里传言说,他们陆家靠的一直是陆老爷子的气运。人死了,气运就断了,家族当然要落败。   开始陆玲晚不信这种鬼话,她做了一切努力,联系了许多朋友去挽救,仍然没保住主体业务。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像个泼妇一样来跟陆汀抢祖宅。可是她没办法,陆家已经走投无路了。   “不认可就去找律师。”陆汀淡淡地望着她,“我等着跟你打官司。”   陆玲晚的指甲陷在掌心,掐出了血。恰好手机响了,她强压着怒意点开接听。公司那边有急事要处理,她必须马上赶回去。侧眸看了眼四壁脱落的房子和陆汀,不甘心踩着高跟鞋走了。   砰的一声,宅子外停着汽车车门被关出了震天响。   陆汀仿佛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地朝摆放牌位的房间走去。   林归站在那间房门外,对陆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在里面。”   陆汀皱了下眉,发现男人有两根指尖焦黑,像被烈火灼烧过。   刚想上去关心一下,就见小叔叔身上的气势突然散去,眉眼半垂,唇角往下压着,一脸“我很痛”的模样。   在心里轻哼一声,他直接越过去,余光瞥见林归抬头扫过来的委屈视线,忍不住轻轻勾唇。   以前没发现小叔叔小情绪这么丰富,而且还爱演。   陆汀来到李管家面前,老人的脸色仍旧不好,看到停在眼前的那双脚,抬头指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汀:“我再问最后一次,祖宅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李管家冷笑,“怎么,如果我不说,你还真要整栋宅子都毁了?!”   陆汀:“你以为我不敢?”   李管家不敢赌,陆汀今天的一切表现早已经超过了他对他以往的认知,他完全无法预料这个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第141章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尘粒。   陆汀注视着管家的表情, 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轻笑了一下,重新拎起铁锤。   李管家的神经骤然绷紧, 尚未开口阻止便感觉到四周空气在流动,那种感觉太微妙,太诡异,仿佛在悄然凝聚成型, 快速从他身旁掠过,朝陆汀的方向涌去。   只见陆汀再次扬手, 明明动作和之前没有差别, 却不知他哪来的巨大力量, 竟然将那面墙给砸碎了!   “这是祖宅, 是根基啊……”管家扑上去,过于激动的情绪令他血压飙升,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副随时可能晕倒的样子。   他跪在地上, 不住的恳求道:“二少爷我求求你别砸了, 我不能说,我发过誓不能说的。终归与你没有关系,你就不要再追究了。”   “与我无关?”陆汀眯眼,转头看了眼林归, “那跟林家有关吗?”   管家拼命摇头,唯恐陆汀继续刚才的暴力行为。万一砸到了承重墙,很可能整座宅院都会垮塌, 到时候他拿什么颜面去见老爷。   陆汀又问:“那我呢, 陆鸿畴当初为什么选中我?”   管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浑浊的眼睛里染上一点怜悯, “是为了镇住林家那位。”想起跟陆汀一起来的男人也姓林,他回头看了眼林归,然后继续道,“林家那位太凶,老爷怕自己年纪大了,无法继续牵制他,就想着用一个八字阴邪的人作为新一轮封印的载体,再加上同生共死的冥婚辅佐牵制。那个人,就是你……”   这和陆汀之前猜的差不多,所以他听后丝毫不觉得难过。   握着铁锤把柄的手在那坚硬的木头上摩|挲着,威胁的意味明显。陆汀蹲下,看着李管家躲闪的眼睛,“他怎么知道我一定可以?”   李管家抿紧了嘴唇,他怕说出来陆汀会更加生气。   “不说?”陆汀点头,起身又是一锤。   这一次,铁锤敲在柱子上,直径约莫三十厘米的实木柱子裂开一条纵向的缝,内里的木头碎屑落出来,就掉在李管家眼前。   他忙道:“老爷他,他……”   “说。”   “算出来的。”管家闭上眼睛,他知道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这将是斩断陆汀与陆家的最后一刀。以那孩子的聪慧,他一定能猜到其他的。   “没想到爷爷还会算命。”陆汀脸上的笑没有嘲讽和攻击性,眼神却是冷的。   难怪老爷子会直奔A市的福昕孤儿院,难怪老院长要烧掉档案,为的是切断他和亲生父母之间的联系,为的是让他永远和陆家牵扯。   “他这么费尽心带我回去,又为什么把我赶出陆家。”陆汀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关键的信息已经说了,其余的附加信息没那么重要,李管家便一字不漏的告诉他,“老爷带你回家的时候说过,你天生适合修炼邪术。可渐渐的,他发现你的八字和根骨与你的天赋相悖,就好像,有人将你吸收邪气的脉络给堵住了。”   陆汀想起林归之前说过,他身上有封印,是因为结冥婚才被冲开。   见青年脸上平平淡淡,李管家猜测他估摸知道什么,更加不敢胡编乱造,“任何事情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老爷认为可能是境遇或者时候没到,所以在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过世后,就把你赶了出去,放任陆啸欺负你也好,故意不给你足够的生活费也好,都是为了,为了激发你心中恨意。”   陆汀的脸阴沉到了极点。   从前不明白的事,现在全都了然了。   心怀仇恨的人容易滋生邪念,容易招惹晦气和邪祟。到时候老爷子再从旁操作,引他入门。   但凡对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陆鸿畴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一不会术法,二来身体无法纳入邪气,根本无法压制林家那位先生,说到底,老爷也是为了林家才会对你……”   & nbsp;“你放屁。”陆汀厉呵一声,他站了起来,低头俯视姿态狼狈的李管家,“老爷子没那么好心帮林家供奉老祖宗,他把林家那位留在陆家祖宅,也是为了借运吧。”   对陆鸿畴来说,利益高于一切。   李管家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一层,半张着嘴正要否认,就听陆汀说:“祖宅关乎一个家族的气运,而那位又是改运的阵眼。阵眼在祖宅中,对陆家不可能没有影响。知道为什么陆家开始下坡路吗,因为那位破开封印,出来了。”   李管家:“什么?”   见陆汀要走,他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扯住陆汀的胳膊,“什么时候?!”   “就在老爷子死的第二天。”陆汀停顿一秒,笑得追加一句,“确切的说,是我新婚第二天。”   新婚两个字咬得极重,李管家一脸铁青,老爷子努力计划了二十多年的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   怎么会这样?!   而且陆汀为什么在谈起“新婚”两个字时毫无恨意!   换做任何一个人,被定下冥婚都会异常愤恨。更何况陆汀性格倔强,不可能接受这样离谱的事情,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问自己能不能拒婚。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压制,不让这场荒诞的婚姻破坏他的生活。   中途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陆汀不但不仇恨,反而选择欣然接受。   李管家怎么也想不通,心慌和脑海中的各种猜测搅和在一起,令他心绪翻涌,喉头耸动两下,一股腥甜上涌,沿着食管和咽喉喷了出来。   暗红色的血洒在残破的墙壁上,他猛地醒神,用袖子用力地擦拭。   关于自己的身世,陆汀相信管家的话。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再追问祖宅的事。原本还想再问什么,可当他看到管家那副枯瘦的身躯时,又打消了念头。这么强逼下去根本没用,老人家年纪大了,别到时候闹出人命。   他丢掉铁锤,没有理会趴在墙上的老人,转身就走。   出门时,将兜里的蛊掏出来随手一扬,蛊虫展翅飞出去,落入宅院中的草丛中。   管家在陆汀离开后,双手捧起一些碎小的墙渣,颤抖着身体,磕了几个重重的响头。   上车后,林归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升起车窗,伸手给陆汀系上安全带。手臂在横过对方胸口时稍作停顿,顺势把人带进怀中。   青年的身体还是很瘦,蝴蝶谷微凸着,硌着他的掌心。林归的下巴蹭过陆汀的耳尖,另一只手扣在青年的后脑勺上轻轻用力,将他的额头压进自己的颈窝处。   温凉的肌肤与常人有些区别,陆汀却觉得这种体温正好,凉凉的摸起来很舒服。耳边,男人的心跳剧烈,顷刻间赶走了纷乱的思绪。   他两手环住男人结实精壮的腰身,闭上眼睛,鼻尖是对方特有的清冽气息,忽然就平静下来。   那些破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没有陆鸿畴的算计,他就不会遇到林归,现在肯定和从前一样独来独往,不会有人替他撑腰,不会有人像现在这样,愿意当他的避风港。   陆汀拍拍林归的胳膊,“我好了。”   “不,你没有。”林归紧紧搂着陆汀纤细的腰身,指腹下的皮|肉软软的,“再抱一下吧,我怕你哭。”   “我才不会为那种人哭。”陆汀翻了白眼,懒声道:“不过既然你这么想抱我,那我就再让你抱一会儿。”   话音刚落,被戳穿了小心思的男人立刻松手,眉眼冷肃,像是对陆汀的话不满又不屑,冷声道:“你想太多了。”   陆汀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偏头望向窗外,看着汽车玻璃上的倒影笑了。   也不知道小叔叔的这张嘴,还能硬多久。   祖宅的事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陆汀想着回家无所事事,便让林归带自己去了森源集团。林之炎听说两人来后,推了个不重要的小会,同他们一起回 了林家。   林兆琛近期越来越不爱管事,不需要必须出席的场合,都让两个儿子轮流去。林归以前有个小院子,院子里养了不少名贵兰草,他最近都在忙着种兰草,想等养好了就送去小叔的房子里。   听管家说陆少爷和先生回来了,林兆琛手都顾不上洗,带着一脸笑迎出去,林归对他微微颔首。   管家端了茶和点心出来,对陆汀说:“老爷一直盼着你和先生回来。”   林兆琛老脸一红,听着自己就像是蹲在家里盼爹妈归家的小崽子,立刻朝管家瞪了一眼,“就你话多,赶紧去准备午饭。”   管家知道老爷这是不好意思了,连声道:“是是是,我这就去安排。”   几人坐着聊了一会儿,林兆琛便开始向林归汇报近期公司的事。   谈起那名撞狗的林家人,他冷哼一声,一脸的厌恶,“那是个蠢货,做错事不知道尽力弥补,成天就知道求爷爷告奶奶。小叔,你是不知道,从你那里回去以后他还去找了好多大师帮忙看,有骗子,也有有真本事的人,但都没把那只狗弄走。他们都说,那只狗是他这辈子的孽债,得还完了债狗才会离开。”   林兆琛见自家小叔兴趣缺缺,有种被冷落的失望,好在小婶爱听,他忙对一脸兴致的陆汀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他回家后先托人把狗的尸体找回来,埋在自家花园里,然后往一个流浪狗的公益组织捐了钱。”   债得自己亲自还,捐钱算怎么回事?   陆汀觉得这事没完:“然后呢?”   林之炎换了身家居服从楼上下来,接了他爸的话,“前天晚上,他的胳膊又被狗咬了,撕下很大一块儿肉。听说今天一大早,他就驾车去了流浪狗之家,给送了狗粮,还亲自上手给受伤的狗换药清理伤口。”   林之炎翻出一条短信,把手机递给陆汀。   信息是同辈的一个弟弟发来的消息:【炎哥,你是没看见,他只要一离开流浪狗之家就被咬,现在正哭着喊着,求流浪狗之家的人让他晚上留宿。】   下面附带了一张图片,图片中除了肇事者,还有其他几个衣着体面的年轻人。应该都是林家小辈,赶着去凑热闹的。   陆汀把手机还回去,“他这义工恐怕得当一辈子。”   林兆琛道:“其实,他死了就一了百了,被撞死的狗也不可能复生,如今这样未必不是好事。”   流浪狗之家全靠大家捐赠,平日里开销不小,如今多了一个有钱人加入,流浪狗的生活品质会提高很多。   陆汀和林归当天住在林家,晚上的时候,林之风突然来敲门。   他递给陆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罗天。   林之风道:“这个人最近在查你,认识吗?”   “是罗先生,认识。”陆汀说,“让他查吧,不用管。”   陆汀不是陆家人的事,在那天宴会后不胫而走。白天的时候,林兆琛和林之炎怕触及陆汀的伤心事,不敢问,林之风却考虑不了那么多。   他看了眼紧闭着的浴室门,里面水声哗啦。   “你想找家人吗?”林之风看着陆汀的眼睛问,“我们可以帮你。”   陆汀想了想,摇摇头,“暂时不用。”   罗香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姑娘,那天私下打探他情况时,她把宁家的事情全说了。陆汀想看看,自己和罗天口中的宁家人到底有没有关系。思绪一顿,忽然想起之前常华盛带他登门见过的老裁缝,赵爷爷也提起过宁家。   赵奶奶还说,丢孩子的女人叫小洁。   林之炎离开后,陆汀就在网上输入了几个关键字,很快就搜到了宁家一些基本资料。宁家如今的当家人叫宁伟成,他的妻子叫苏雅洁,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苏雅洁的长了一双杏眼,照片上的她笑不露齿,眼睛弯成一对月牙。   陆汀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好像真的有点像。   可有这种眼睛的人很多,他没再多看,怕心里的希望越大,到时候得知自己与宁家没有关系,会感到失望。   关了电脑,他摸摸自己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陆汀麻溜地爬上床,将被子拉高遮住下半张脸,闭上了眼睛。   早上醒来时,腰上多了一条胳膊。寂静的空气中渐渐多出一道呼吸声,他感觉小叔叔的脸正在朝自己靠近,冰冷的呼吸喷在陆汀唇瓣上,他犹豫了下,悄悄睁开一只眼。   男人闭着眼睛,鼻尖蹭过他脸颊,然后将嘴唇压在了他的唇上。   陆汀睫毛不住地颤抖,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身体不做出任何动作。他的心跳得好快,想要推开又不敢。好在,林归没有继续,浅尝辄止。   陆汀嘴里哼唧一声,佯装即将苏醒。林归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地上,匆匆进了卫生间。床上的青年双腿蜷缩,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热烘烘的,两人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全沾染到了被子上。他轻轻地呼吸,双手压向胸口。   舔舔嘴唇,是甜的。   两人一个在被子里平静,一个在卫生间里冷静,四目相对时,双方已经恢复如常。   陆汀像个没事人一样拉着林归下楼吃早餐。   林归早上得了一个偷亲,心情正好,对这些平日里不怎么感兴趣的饭菜都多了几分好脸色。   “陆汀,你们录的节目是今天播吗?”林兆琛给他夹了一片火腿,满眼期待。   陆汀轻轻咬了下筷子,思索道:“不出意外的话,是今天。”   林兆琛沉吟一声,转头对林之炎道:“今晚xx公司的商务晚宴你代我去,我得看节目。”   林之风道:“哥,我今晚也不去了。”   林之炎皮笑肉不笑,“行,我就活该去受累。”   “可不是活该。”林兆琛理所当然道,“要不养你这么大做什么。”   惊悚之旅的正常播放时间是晚上九点,九点一到,许多人都蹲坐到了电脑前。   录制节目途中发生了太多事,时长很难凑不够,整个视频几乎没有剪辑过,贺总只让后期添加了一些文字上去。   广告播放完毕,节目上线。   黄娜窝在沙发上,用平板将节目投屏到电视机上。她呼吸放得轻,很紧张。   赵岗拍拍她的头,“既然害怕就别看了。”   黄娜立刻叉腰道:“就是怕才看,越怕越要看,这才刺激。”   赵岗理解不了女友的脑回路,伸手从茶几上拿了几包小薯片,隔空丢给陆汀和李怀恩。   陆汀没接住,薯片落到了林归身上。赵岗头皮发麻,僵硬地别开眼,假装无事发生。   林归捡起那包薯片撕开,尝了下,难吃。可是陆汀喜欢,难吃也要一起吃。   小情侣爱做的事情,他都想跟陆汀做一遍。   陆汀看了眼递到眼前的薯片,伸手拨出来一片,张嘴叼进嘴里。青年的嘴唇含着薯片,随着咀嚼轻微动着。   林归眼神微暗,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喝了口水。陆汀将一切看在眼里,一挑眉,忍着笑将视线落到电视上。   有了第一期引流,第二期一上线屏幕就被弹幕完全覆盖,可是随着嘉宾一一下车,走入幽灵古堡后,弹幕又全部消失了。每个观众都在期待,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这些人都很有默契,为了不影响观看感,所有讨论都转去了微博。   开播不到半小时,讨论度高居不下,挤下了不少前排热搜。   其中最热门的评论是:【有钱人的痛苦你们感觉不到,比如家里太大,总是迷路:)】 第142章   罗香守在巨大的投影布前, 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她抱着一个很大的海豚抱枕,半张脸隐在后面。房间里没有开灯,所有光线全都来自于投影。   这期节目的前半截, 她并没有觉得很害怕,可是当众人入住一夜后,镜头中的古堡似乎变得越来越阴森。   打破清晨宁静的第一缕阳光还未落入大地的怀抱, 环绕音响中传出沙沙声。   类似于用簸箕筛沙, 声音从小到大,因为是由嘉宾别在胸口的麦克风收音,同时伴随着那人沉沉的呼吸。   沙沙已经大到了刺耳的地步,罗香忍不住捂住耳朵,惊恐地大叫出声。   罗天和妻子急急推门冲进来, 看见巨大的抱枕落到地上, 而女儿则躲进了被子里。   荧幕上其实只有嘉宾的后脑勺。   罗天哭笑不得,“就这点东西也能把你吓成这样?”   罗香从被子里探出一颗脑袋,虚着眼睛一看, 松了口气。刚刚的沙沙声太诡异了, 仿佛真有东西正在逼近。   她扒拉两下凌乱的头发爬出来, 捡起妈妈递来的抱枕重新抱好。   罗天看见荧幕中转过脸的几个人, 对妻子道:“你觉得哪个是陆汀?”   罗太太一眼就找到了,“正数第二个, 对吗?的确长得和小洁很像。老罗, 你说他不会真的是那孩子吧。”   “是不是, 等宁伟成到了才知道。”   爸爸妈妈一直在嘀嘀咕咕, 罗香觉得吵, 不满的赶人。   罗天示意妻子别再出声, 他虽然对这种节目不感冒, 但他想再看看陆汀。罗太太胆小,缩着肩膀轻脚离开。   父女俩看着看着,就坐到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齐声大叫,罗天震惊地瞪大眼睛,忍不住口吐脏话,“从塔楼里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他妈真的不是在拍电影吗!”   罗香睨她爸一眼,“你对这个节目一无所知。”   罗天的目光随着陷入混战的画面愈发晶亮,明明看不清谁在打谁,也看不清那黑乎乎骷髅是靠什么维持行动,但他的心却随着内容进忽上忽下。   看着看着,罗香呸了一声,“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东西!”   徐音音那张变来变去的脸,让她义愤填膺起来,“就因为这个女人,我们林间小鹿挨了多少骂!原来是被鬼上身了!爸,你快看,她又变脸了!”   罗天紧紧抓着女儿的袖子,“香香,你确定这节目没做后期特效?”   罗香:“我听说康家给心广传媒的投资没多少,就算是加上林家的投资,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价值上亿的逼真特效。”   做特效很费钱,而且因为国内技术缘故,许多电影公司拍科幻电影都需要从国外雇人,费用高到离谱。   罗天对鬼神半信半疑,敬畏却不盲从,可今天这一幕幕着实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画面中徐音音倒挂在天花板上,四肢如同长了吸盘,将身体稳稳固定住。漂亮的脸上多了一条分界线,区分左右不同的五官。   看着专心应敌的陆汀,罗天忽然想起一件事。   起身去了阳台,顺手关了背后的玻璃门,给发小拨了个电话。   宁伟成也在看节目,打从陆汀出现起,他的视线就没挪开过。   不确定是不是血缘的缘故,每当镜头切换到陆汀脸上,他的心就重重一跳,沉甸甸的,有种难言的酸涩堵在心里,令他呼吸困难。   到底是难过还是高兴,宁伟成无法区分,他只知道罗天这次帮他找到的青年,比以往任何一个主动上门认亲的都像他的妻子。   记得罗天说,这孩子不是陆家亲生的。   当初宁家找孩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陆家不可能没有听说。而且为了找孩子,他们在报纸和网络上都放过周岁时的近照。   在看到相似的脸时,难道陆家就没有对孩子的来路怀疑过吗?宁伟成无比确信,陆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联系过自己,甚至在他们领养到孩子后,还很迅速的将人送出国去。   说他关心则乱也好,鬼迷心窍也罢,宁伟成就是觉得,陆家在故意隐瞒。   就像罗天说的那样,他们在斩断陆 汀和亲生父母的联系。   宁伟成有些坐不住,正想让助理改签机票,就看见罗天打来的电话。   刚一接通,罗天就直接问道,“我记得你儿子小时候被算命的批过八字,说他八字特殊和体质特殊,阴气过盛,容易阴邪缠身走入邪道。”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要不是今天被突然提起,宁伟成都快忘了。   看了眼电视上陆汀冷凝的眉眼,宁伟成蹙眉,“你的意思是……”   罗天:“陆鸿畴会法术,年轻时给人帮了不少忙,你说陆汀这么厉害,除了陆鸿畴可能教过他术法以外,跟他本身会不会也有关系?”   宁伟成的心跳得厉害,恨不得立刻飞去B市。他的嘴角提了提,似乎想笑,又因为过于激动面部微微抽搐。   “我,我明天就过来。”宁伟成退出通话界面,飞快搜索航班信息,对罗天道,“我明天早上五点的飞机,七点到。”   “老公?”苏雅洁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站在影音室门口。   丈夫脸上的狂喜太明显了,随着阅历越来越丰富,年纪越来越大,她的丈夫已经很少像今天这样放任自己的情绪。   苏雅洁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怔愣的眨了眨眼,刚打算走进去询问,就见丈夫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宁伟成迎上去,抬手关了灯,带上房门,揽着妻子的肩膀往房间走去,“老罗说他在B市意外遇见我们从前关系很要好的初中同学,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叫冯刚。”   苏雅洁不疑有他,“你想去见他?”   “刚好明天有空,想飞过去见一面。早上五点的飞机,可能得下午,不,后天才能回来。”宁伟成从没跟妻子撒过谎,心虚得厉害。   苏雅洁没察觉出他的异样,“行了,不用急着赶回来,反正最近女儿也在家,有她陪着我就够了。”   陪着妻子回到房间,躺下后宁伟成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还想着“惊悚之旅”,想再看一眼陆汀。刚按亮手机,苏雅洁就翻了个身,吓得他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罗天打完电话,回去陪着女儿继续看节目。   然而就在第二批还魂尸出现的时候,节目戛然而止。   荧幕漆黑一片,上面显示着几个白色字样:内容错误。   罗香急忙去查看投影仪,是正常运转的。又退出程序重新进入,每个视频都能正常播放,除了惊悚之旅。   大约过了几分钟,系统出了通知,因为内容违规,“惊悚之旅”全部下线。   罗天骂了句娘,起初他的确是因为想要观察陆汀才看,可是看着看着就发现,这种类似于纪录片的拍摄模式,观看时非常具有代入感,紧张又刺激。   罗香气得跳脚,第一时间登入群聊,跟大家吐槽。   群里都是“林间小鹿”的cp的粉,也都是灵异爱好者,一堆人开始骂xx部门不该这样一刀切,任何事都是越压制,好奇的人就越多,单单只是切断播放渠道根本没用。   除非他们能捂住观众的耳朵和眼睛,控制住观众的思想。   罗天见女儿手指疯狂点击屏幕,根本没时间搭理自己,觉得自己这个老爸在女儿心里地位太低,失望地叹着气走了。   老爸一走,罗香一直隐忍的怒气就发泄出来了。   她气哼哼的按下语音键,“陆汀向节目组施压,故意丑化徐音音这种话他们也说得出口?!他们眼睛都瞎了吗,节目里很明显了,徐音音分明是自己作茧自缚被鬼上身!关我们汀汀什么事!”   骂完后,她又切换去微博。   “惊悚之旅”广场里一堆人在讨论徐音音到底是不是鬼上身,也有不信邪的人忽略掉徐音音那张五官明显无法对称的脸的事实,说她是精神分裂。   【我是惊悚之旅的工作人员之一,我可以保证,没有化妆,没有后期特效,一切拍摄都是真实的。骗人出门就被车撞死】   【这么狠吗,我信了】   【之前不是有人爆料说徐音音脾气很暴?当时就已经被鬼上身了吧!】   【我以前听老人说过,村子里有个大仙总是借神上身,给别人算命解决问题。结果后来才知道,他借的是邪神,也就风光了两三年,他的身体被邪神给占了,再后来人就疯了。跟徐音音的情况好相似。】   【如果她干干净净,为什么连徐乐乐都不愿意亲近她?她压着徐乐乐咬的镜头,你们都瞎了没看见???】   【节目组还是出来承认一下有剧本吧,总不能网友吵架免费帮你提高热度,你们屁都不敢放吧】   【徐音音是女神,谁敢再多说她一句坏话,我就杀了谁】   罗香挨着刷下来,给每一条夸陆汀的都点了个赞。视线在那条具有威胁性的评论上停顿一秒,默默举报。   广场里吵了一整夜,第二天情况愈演愈烈,许多人已经从徐音音和陆汀的身上跳出去,开始骂xx部门文化环境不宽容,给了其他国家文化入侵的机会。   罗香对这些不感兴趣,抱着手机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出去。   看到楼下大厅里的成熟男人一愣,惊喜跑下去,“宁叔叔。”   宁伟成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熬到妻子睡着,终于可以戴上耳机看节目了,却发现节目被下架了。心头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痒得厉害,就一遍遍的在脑海中回忆陆汀的脸。   他满眼血丝,形容疲惫,反倒是精神很亢奋。早餐上桌后,便和罗天一家开始吃起来。   宁伟成很少在这种家庭用餐时闲聊,可是今天,他的嘴就像是机关枪一样,一直问罗香与陆汀有关的事。   罗香:“节目上线后陆汀被骂得可惨了,现在虽然转了风向,可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在骂他。对了,昨晚还有疯子放狠话说,谁说徐音音坏话就杀了谁。”   昨晚被气愤冲昏了头脑,今早醒来脑子清醒后,她忽然觉得那句话可能不是随便说说。   “这种人一般都是极端分子,陆汀虽然没有说徐音音的坏话,但在徐音音的粉丝眼里,陆汀是敌人。”罗香担忧道,“宁叔叔,你说那个人会不会伤害陆汀?”   罗天那有陆汀的联系方式,当即发消息过去,让他近期多注意安全。   合租屋里,陆汀看完短信,回了一句:【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他推开门,住在隔壁的林归恰好出来,男人晃了下手中的车钥匙,“走吧。”   一路平稳到了公司,陆汀从李骞那里拿到了曹敏爷爷留下的小锦盒。   锦盒里是一块水头很好的阳绿翡翠,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字条中,老人忏悔了自己当初的狭隘,后悔被嫉妒和利益蒙蔽了眼睛。   他告诉陆汀,他其实一直很感激母亲为自己做过一切,只是因为不敢面对气死母亲的事实,一直自欺欺人曹艳萍有错。   他还告诉陆汀,这块翡翠是一个位道高僧赠与他的,上面沾染了高僧的功德,能逢凶化吉。这样的物件留给他成天就知道赚钱的孙女,和愚蠢的孙子简直是暴敛天物。希望陆汀能安心收下,不要推辞。   陆汀凝神再次看向翡翠。   上面散发出微弱的光,只有在背着光的地方才能看得清晰。这是陆汀第一次看见道德金光,比阳光更温和,像是一条条金色丝线缠绕四周,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陆汀小心将翡翠放回盒子里,低头给曹敏发了条信息,表示感谢。   曹敏在忙,过了几分钟才回复:“应该的,不用谢。”   在她看来,陆汀出手替她挽回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不过一个小小的翡翠,她还嫌礼物太轻了。可是当初爷爷将翡翠交给她的时候叮嘱过,别把那身铜臭味去沾染到别人身上。要不然,她得直接送套房。   放下手机,陆汀坐到自己的工位上,徐晓雯用圆珠笔敲敲他的桌面,朝宋煜的方向努了努嘴。   陆汀转头一看,宋煜一反常态地疯狂按着手机屏幕。   徐晓雯:“他在网上帮你说话呢,昨晚上宋煜还在群里动员我们一起帮忙。”   陆汀拿出手机,设置了静音的工作群消息数量多达99 。   徐晓雯撑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汀,想着李骞对陆汀那么好,是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陆汀有特殊能力?大约是相处久了,大家对彼此有一定了解,徐晓雯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很好奇陆汀会不会被自身能力所困扰。   “没有。”陆汀思索片刻认真说道,“对我来说,就像眼前有两 个世界,一个是正常的吃喝拉撒,另一个是充满凶险的灵异世界。不会觉得困扰,就是偶尔会觉得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放谁身上都会吃不消。   陆汀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到国庆,他想念黄金周,想念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两人说话的内容,被宋煜一字不漏的听进了心里。他想去便利店给陆汀买点喝的,却发现自己对陆汀了解太少,不知道他的口味。   “陆汀,我去楼下买杯咖啡,你喝什么,我帮你带一份。”宋煜说完怕自己显得太刻意,又问了徐晓雯和其他人。   “我要玛奇朵。”   “拿铁谢谢。”   “普通黑咖啡就行。”   “……”   陆汀担心他拿不了,申请同行,宋煜自然不可能拒绝。   宋煜最近很烦,每天早上看见陆汀和林归一起来上班,他的心都像是被丢进油锅煎炸一遍,疼得他浑身不适。有好几次都想冲上去问问,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明明没有什么过界的亲密接触,明明两人许多时候看上去就像正常的朋友关系,可是宋煜就是觉得,陆汀和林归之间有一片粘稠的,化不开的雾。那片雾将他们紧密的连接在一起,只需要其中一方将其拨开,那份朋友关系就会发生质地的变化。   宋煜担心再墨迹下去,人就真的被抢走了。于是在买完咖啡,等待工作人员出餐的时候,他拉着陆汀坐到角落里等候。   陆汀看他欲言又止,垂眸看了会儿指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煜的脸顿时就红了,“我,我想告诉你……”   咽喉仿佛被人一把掐住,太多的话堵在胸口,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才不会把人吓到。宋煜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看向陆汀漂亮的脸。   那一瞬间,他哑然。   陆汀神色平静,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对他说什么。   宋煜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脸快速退温,变得惨白。   他忽然知道陆汀为什么要主动提出跟他一起买咖啡了,是因为要断了他的念想。   “宋煜,我很高兴能和你成为同学,成为同事。”温和的青年突然变得很无情,陆汀说,“我希望,我们的这种关系能继续下去。”   看似只是对双方友谊的期望,实际上,宋煜知道这是陆汀在告诉他,如果不能,那就当个陌生人。   藏在心里多年的告白,尚未出口就被捏得粉碎。   宋煜还是不死心,带着最后一点希冀追问:“你有恋人了?”   陆汀抬头,咖啡店透明的落地窗外是一条主干线马路。马路对面,林归正两只手插|在西裤口袋中,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家甜品店里。   林归知道宋煜的心思,怎么可能放任两人单独呆在一起。可是他也知道,每个人都需要私人空间,独占欲在某些时候能调剂双方关系,有时候却会招人厌烦。   他假装买甜品,像团影子一样躲在暗处远远看着。明知道陆汀不会答应对方什么,心里还是不安。   他活着的时候被病痛折磨,死后被困于黑暗,心里藏着太多的卑劣和阴暗。而陆汀对他来说太重要,他会忍不住厌恶任何可能离间两人的一切不确定的因素,憎恶所有会夺走陆汀目光的事物。   看着两人一起落座,他的心也在被阴暗的情绪笼罩,想直接走过去,将宋煜拎起来扔出去。   就在他打算这样做的时候,陆汀发现了他。   林归的心在颤栗,那双落在自己后背的视线令他紧张、慌乱。他后悔自己不够谨慎,早知道该选远一点的位置偷看。   陆汀的视线一直都在,并且渐渐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心虚的内心正在坍塌,林归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如果陆汀不高兴,骂他偷窥,讨厌他太黏人,该要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你跟踪我?”陆汀的声音乍然响起。   林归抿了下唇,身上冷冽的气势荡然无存,像做错了事的幼稚园小朋友,声音低弱道:“下次不敢了。”   陆汀:“……”   还,挺老实? 第143章   林归认错太及时, 陆汀预想中对方可能用上的说辞,一句也没有。   本来还想调侃两句的,可惜了。   陆汀睨着他插在裤兜里的手, 挑眉, “来买蛋糕?蛋糕呢?”   严肃的陆汀和平时不太一样, 林归抽|出手, 清了下嗓子, 垂着眼皮遮掩情绪,“没选好。”   一旁的服务员悄悄撇嘴。   林归刚进门时,她是第一个发现他的,那张脸实在太惊艳, 而且有点眼熟。   正想找机会加个微信, 却见男人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购物的意思,而是时不时转头看向街对面,一副捉奸的模样。   服务员失望的打消了搭讪的念头,一边招呼顾客,一边欣赏高冷帅哥。   就在她看见林归突然转身,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一名陌生青年进来了。服务员看看林归,又看看陆汀, 恍然大悟, 终于想起两人是谁了。   “你是陆汀!”她惊喜地喊道。   陆汀对她微笑点头,走到玻璃柜前选了几块蛋糕。林归上前结了账,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袋。见青年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身形高大的男人立刻跟上, 怎么瞧着都有点心虚讨好的味道。   服务员看着两人的背影嘿嘿一笑, 低头在“林间小鹿”超话发了一条微博:【我磕的西皮可能,大概,必须是真的!】   进了公司大楼,陆汀突然站定,背着手打量林归的脸,“你不对劲。”   林归拎着纸袋的手收紧几分,“我没有。”   陆汀:“你有。”   林归:“我没有。”   陆汀嘴角一抽,不再继续这种小学鸡式的争辩,可是眼神仍旧犀利。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看小叔叔心虚不敢对视,明明很想问他和宋煜聊了什么,但就是隐忍不问的憋屈表情。   陆汀心里哼哼,憋不死你。   忙碌了一早上,突然闻到甜品的甜腻香气,沉闷的办公间瞬间活跃起来。   李骞手捧着小蛋糕,一脸灿烂的对陆汀道:“谢了。”   “客气。”陆汀转身将蛋糕发给其他人。   快轮到宋煜那个方向时,林归从陆汀手里接过来,“我帮你。”   陆汀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把最后两块蛋糕塞进他手里,转身坐到工位上,竖起一份文件遮住大半张脸,偷偷看小叔叔到底要做什么。   “你的。”林归从来没有做过与人外人分享食物的事,语气又冷又硬。   女同事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缩着肩膀小声道谢。   林归颔首,几步走到宋煜面前。   宋煜脸色颓然,眼神空洞,从楼下回来后,他足足在电脑前坐了十分钟,脑子里一片空白。   “宋煜。”   “哦。”宋煜抬头,看到男人那张冷漠的脸时,心里闪过嫉妒和不甘。   他还年轻,不会完全隐藏自己的情绪,脸上微变的神情让林归心头了然。显然,陆汀拒绝了宋煜,无论他们在咖啡厅里说了什么。   宋煜看着男人轻扬的唇角,心里越发憋火,“你是来耀武扬威的吗!”   林归挑着一侧眉毛,没说话。   这种沉默更像是火上浇油,宋煜冷哼一声,几乎是用抢的,夺过蛋糕重重放到办公桌上。打开包装,捏着叉子狠狠戳了一块,仿佛盒子里的不是蛋糕,而是林归的脸。   回了办公室,林归一直在想宋煜的话,那句话的潜台词是,他赢了。   在两人没有硝烟的博弈中,赢,代表他获得了陆汀好感。   陆汀喜欢我。   心里一阵狂喜,一种奇异的情绪充斥着每个细胞。林归抬眸,目光穿过玻璃墙落在陆汀的脸上,视线灼热得像岩浆,粘稠、滚烫,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陆汀脚下一点,电脑椅往旁边移动了点,好让电脑挡住自己的脑袋。   林归 眉头拧紧,如果陆汀喜欢他,又为什么要躲开他的注视?所以还是不喜欢,或者说,不够喜欢。他是个贪婪的人,一丁点的喜欢根本无法满足。   所以还是要先把人抓住,等到陆汀无法离开,他所有的爱就都会给他一个人。   林归眼神发暗,薄唇抿出的直线勾出清浅的弧度。   这一幕落入正好抬头偷看的陆汀眼里,顿时打了个激灵。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小叔叔露出这样诡异的笑了,莫名的觉得后颈发凉。   另一边。   宁伟成将罗天查来的资料从头到尾看了几遍。   罗天替他满上茶,“陆汀那小子你别看年轻,人脉不比你我少。常华盛、冯茜茜、焦旭良、森源集团都和他有往来,对了,做办公楼运营的曹家你知道吧,他也认识,而且结的还都是善缘。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那小子都是这个。”   说完他竖了个大拇指。   宁伟成看着资料上的照片,指尖拂过陆汀的眉眼,抬头问:“什么时候可以做亲子鉴定。”   罗天一僵,“哥们儿,你突然提前来了,陆汀那边我还没来得及沟通。你稍安勿躁,我这就去打电话。”   宁伟成面上镇定,内心波涛汹涌,这样激动迫切的情绪之前从未有过。   不一会儿,罗天回来道:“他同意了。”   宁伟成一怔,罗天也很诧异,“我跟他坦白了情况,说你特意从S市赶过来想见他一面,如果可以的话,再做个亲子鉴定。他只犹豫了下,就答应了。”   当初冯茜茜说的一点没错,陆汀的确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这么好的孩子,要是放在他们家,放在宁家,还不得被宠上天。也就陆家那群没心肝的,才会让孩子受苦受气。   宁伟成跟他想到了一块儿去,心里泛疼,纸张两侧被他捏出几道褶皱。   他两眼泛红,说话时因为太过愤怒,腮帮两侧的肌肉咬得很紧,“你说陆家人到底怎么想的,就算真的是为了其他目的把孩子领回去,也不该这么对待。”   未成年就被赶出去,丢给一个保姆,没有亲人愿意去看一眼。   就连生活费都要孩子自己打工去赚。   十几岁能干什么?无非是学校附近的餐馆看孩子可怜,给点兼职做做。   单单只是想到这些,宁伟成就气得要杀人,胳膊上的肌肉绷得死紧。   罗天赶忙安抚他,“你先冷静一点,陆汀到底是不是宁家的孩子还有待确定,我们现在就过去,别让人久等。”   宁伟成迅速冷静,将手中的资料放回茶几上,捞上外套跟罗天一起往外走。   陆汀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等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咖啡。   林归将果盘推到他面前,“紧张?”   “还好。”陆汀露出茫然的表情,“前二十年,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就像走在路上,被一个凭空出现的花盆砸中,震惊,诧异,但是疼过之后就平静了。”   他苦笑,拿出勺子放到瓷碟上,“罗先生出现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期待。要说一点感觉也没有那肯定是骗你的,我其实……很忐忑,不知道等来的会是亲人,还是陌生人。”   阳光洒在青年的脸上,睫毛尖部泛着点亮色,在下眼睑打出一片阴影。落寞的情绪笼罩着青年,林归不喜欢他难过,用牙签戳起块儿西瓜,递到他唇边。   陆汀顺势张嘴咬住,林归眸光微动,笑了。   这是真不拿他当外人。   他将西瓜又往前递,红色多汁的果肉压在青年的唇,将柔软的嘴唇压出一点凹陷。   陆汀眉心一皱,视线横过去。   林归将西瓜放回盘子里,捏着牙签的手指一颤,漠然的用湿巾擦了擦手,淡淡示意道:“自己吃。”   陆汀觉得好笑,呵,男人,果然都是老色批。   别以为他不知道小叔叔刚刚的动作有多暧昧,摆明了脑子里有黄色废料。   “陆汀!”   一声带着喜悦的低呼声打断了陆汀的想法。   他转头看去,罗天一脸喜色的匆忙走来,身后跟着一名身材挺拔,身形健硕的男人。   男人穿着量身定做的西装,头发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眼角因为带笑的缘故,有一道较浅的鱼尾纹。从外貌判断大约三十多岁,实际年龄肯定不止。   罗天带着人来到桌前,陆汀看着那张脸,心脏重重跳了下,无所适从。   不等发小介绍,宁伟成就自我介绍道:“我叫宁伟成,妻子叫苏雅洁,我们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女儿性格直爽,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哥哥,而且一直盼着哥哥回家。”   倒豆子似的,宁伟成将家庭情况做了详细介绍,在接触到陆汀的第一秒,他就觉得这是他的孩子。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迎面而来的亲切、看到对方后的欣喜、想要上前拥抱的冲动,这些陌生的情绪带着他许许多多的期盼,不停地告诉他,就是他,一定是他,这次没有弄错。   可是理智告诉他,一切还要以鉴定结果为准。   宁伟成笑了下,想伸手拍拍孩子的肩膀,手抬起来后犹豫了下,又缓慢放下。他们才见过一面,不能太唐突。   罗天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拉着好友坐下,点了两杯柠檬水,他先活跃了下气氛,找到一个个合适的切入点提起鉴定的事。   陆汀声音带着点嘶哑,“现在就可以去,如果……你们方便的话。”   宁伟成:“方便,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做鉴定的地方是B市某司法鉴定机构,介于情况特殊,在办完手续后,中心将以最快的速度出结果。等待的几个小时中,每个人都在煎熬。   说来也怪,这些年宁伟成做过许多次亲子鉴定,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紧张,紧张到他手脚发麻,忍不住逃去楼梯间一根烟接着一根的抽烟。   罗天坐到他身旁的台阶上,“你至于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宁伟成撑着额头笑了下,畅想道,“你说,他要真是我儿子,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征询他的建议带他回S市,如果他不愿意,我是不是该把公司搬过来?对了,家里给孩子留的房间应该重装一下,十几年前的老款式,现在年轻人肯定不喜欢……”   听着发小絮絮叨叨,罗天胸口发闷。   在外雷厉风行的宁伟成,何时像今天这样,无措得像个没经历过风浪的毛头小子。他在高兴,也在害怕。   大约是陆汀和苏雅洁长得太像,亦或者坚持了二十一年可能依然得不到好的结果,他的这位老朋友开始疲惫、怀疑,也在痛苦。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年,可是孩子在父母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宝贝。那是宁愿从身上剜掉一块肉,也不愿意忘记的牵挂。   罗天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门之隔,陆汀拿着两瓶水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林归的手指插|入青年柔软的发丝,揉弄两下,蹲下仰头看着他道:“人和人之间有一条线,这条线把他们紧紧连在一起,走多远都不会分开。”   陆汀:“那我和宁先生之间,也有一条吗?”   林归:“你希望有吗?”   “这是我希望就可以的吗?”   “当然。”林归一只手扣住陆汀的脖颈,将人往下压,“因为你值得最好的。”   刻意压低音量的缘故,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淡淡的磁性,“相信我吗?”   陆汀被林归的气息熏地晕乎乎的,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忍不住吞咽了下。林归的眼睛有种魔力,无声的引诱着他靠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鼻息相闻,陆汀在巨大的心跳声中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就在他以为,两人的嘴唇会碰到一起的时候,安全通道的门开了。   林归面色一沉,起身看向出来的两人。   宁伟成看看他,又低头看看陆汀,心口一窒。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刚这小子是想亲陆汀?!   罗天意识到什么,一把拉住想要上前质问的发小,近乎强硬的把人拖 走,嘴上还不忘劝解道:“那还不是你儿子,就算是,你还管得了人家谈恋爱啊。”   “怎么就管不了?”宁伟成声音刚起,宽厚的肩膀就垮下去,“对,我没资格。”   缺失了二十年的父爱和管教,孩子未必需要,不排斥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罗天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又把人给戳到了,正纠结着该怎么宽慰,就见宁伟成像头暴躁的狮子,急吼吼地团团转,然后用腥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口,“怎么还不出来,真想进去帮他们做检测。”   罗天:“……你省省吧,就你毛手毛脚的样子,谁知道你会不会把自己的样本和猪的放到一起比对。”   宁伟成一脚就踹过去。   瞥见陆汀和林归回来,他立刻把腿收回去,两只眼睛不受控制的黏在陆汀身上。   要不是知道这人可能是陆汀的父亲,林归都想将他的眼珠子给挖出来。他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肩膀,恰好挡在两人中间。   宁伟成打从第一眼就觉得林归碍眼,长得牛高马大,存在感极强,总是跟在陆汀身侧,就像一头护食的野狼,谁若敢贸然靠近,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将对方撕碎。   这样的人很危险,不容小觑,再加上他背后的森源集团……   “结果出来了。”   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拿着鉴定报告走出来,递给距离最近的宁伟成。   心脏剧烈的撞击着胸腔,宁伟成一字一句往下看,哪怕他根本不明白其中许多文字和数据的含义。   终于,他看到鉴定结果。   【父系可能性为:99.9999%】   冰冷刻板的文字像一捧滚烫的火焰,烧得宁伟成手脚抽搐,激烈的情绪从心底涌出,沿着四肢百骸流遍他的全身,最后汇集于大脑中。   沉稳干练的男人突然蹲下,哭了。   他的哭声隐忍,手指死死攥着脆弱的纸质报告。   这么多年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原来他的儿子一直还在人世,他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他从来不知道,一张薄薄的纸居然会如此沉重,重到他的险些窒息,重到他身体发软无法直立。他太高兴了,却只有眼泪能诉说着这份喜悦。   罗天从他手中拽过报告,直接看向表格的最后一栏。   “是真的,是真的!”他原地蹦起来,转身将报告举到陆汀眼前,“陆汀,你是宁家的孩子!”   见陆汀一动不动,罗天激动的脸平静些许。他这才发现,青年的眼睛也是红的,正望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宁伟成。   陆汀问自己,你高兴吗?没有。   但也不平静。   陆汀只是觉得宁伟成不顾形象的嗷嗷大哭让人心酸,他的高兴,他的庆幸,全都传递到了自己心里。   有沉重的情绪压在血管上,陆汀手脚发僵,有点走不动路。   是林归从背后推了他一下,贴着他的耳边说:“去吧。”   压抑着的哭泣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中,没有要停的意思。宁伟成是个很好面子的男人,可是此刻,什么面子里子都去他妈的吧。反正在他跟前的一个是发小,一个是儿子,都是自家人,丢脸也无所谓。   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鞋,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对上陆汀清澈湿润的眼睛。   宁伟成立刻起身,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他身形健硕,比陆汀大了至少一个号,将人抱住的时候,陆汀几乎是嵌在他的怀中。儿时的记忆太模糊,太久远,陆汀早就忘了被父亲拥抱是什么感觉。   眼下,他似乎再一次尝到了。   是温暖的,宽厚的,安全的。   宁伟成环抱住儿子的肩膀,心疼又加重几分,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他哽咽地道:“感觉像梦一样,梦里你跟我们玩捉迷藏。你太聪明,躲的太好,让爸爸花了二十年才找到。”   “儿子,你会怪爸爸太笨,来的太晚吗?” 第144章   “不会。”陆汀低声说完, 睫毛颤了颤,迟疑片刻,抬手环住宁伟成的腰。   宁伟成原本没指望得到回应, 在他们寻找孩子的二十一年中, 陆汀对于“亲生父母”毫无概念。   他激动,不代表陆汀就一定要有所回应。如果没有,他不会责怪, 只怨恨世间丑恶太多。   可是眼下,有。   陆汀的身体太单薄,就像一只瘦弱的小兽依偎在他怀中。宁伟成用力摁着他的肩膀, 一阵哽咽后, 他把人推开,奢望地问:“能……叫一声爸爸吗?”   陆汀脑海有片刻的空白,嘴唇翕动, 干涩沙哑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怯生生的,又带着一点生硬,“爸爸。”   没有太多感情,更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符号。   宁伟成还是觉得很满足,慢慢来, 只要真心以对,丢失的亲情迟早会找回来。好在他和妻子还年轻, 能陪孩子很久。   他眼睛通红,笑着应了一声,“哎。”   罗天一脸欣慰, 抬手摸摸眼角, 指尖多了一片湿润。   他背过身, 用衣袖擦擦眼泪,故作轻松地走上前去拍了拍发小的肩膀,“从上午等到下午,大家一口饭没吃,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宁伟成有点愧疚地望着陆汀,“是我疏忽了,饿了吧。”   “还好。”受情绪影响,陆汀心里一直想着鉴定结果,竟然没感觉到饿。   除了林归,几个人眼睛都是通红红的,一路上引来不少注视。   宁伟成征询陆汀意见后,就近选了一家饭馆。   饭馆是家网红店,生意火爆,五点不到就人声鼎沸,包厢全满,只剩大厅还有一张桌子空着。   罗天知道宁伟成一向不喜欢嘈杂的环境,提议换一家。宁伟成一反往日习惯,摆手道:“我儿子饿了,吃饭要紧。”   罗天:“……”   他这位发小前十几年是女儿奴,后二十年怕是要当个儿子奴。   点了菜,林归动作娴熟自然地取过陆汀面前的筷子,将筷子从包装中取出后,又拿起陆汀面前的碗用茶水烫洗。   宁伟成看得眼角直抽,四下看一圈,只剩下餐巾布没打开了,怕再次被人抢先,伸手从杯子里摘下餐巾布展开,递给陆汀。   陆汀小声说了声谢谢。   宁伟成笑眯眯的点头,我儿子真乖,长得好看,又懂事。这么好的儿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想吃什么就点。”他亲切的将菜单塞到陆汀手里,过于热切的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哄骗小孩的人贩子。   罗天都没眼看下去了,从背后拽了拽他的衣服,压着嗓音提醒,“你克制一点,太热情小心把人吓跑。”   宁伟成看了眼的确有些拘谨的陆汀,“我尽量。”   一顿饭吃得陆汀有点撑,宁伟成一直给他夹菜,为了不让对方失望,他一点不剩全吃下去,平坦的小腹都圆了。   林归挡住宁伟成递来的汤碗,“叔叔,他吃不下了。”   宁伟成被这声叔叔叫得很不爽,他只想要儿子,不想要侄子,尤其这人似乎在打他儿子的主意。陆汀实在吃不下了,冲宁伟成摇头,他才悻悻收回手。   罗天接过碗,“我喝。”   宁伟成递过去,就听罗天问:“你什么时候把事情告诉小洁?”   “等我明天回去,亲自告诉她。”这次的事情不是寻常节日中调剂情趣的小惊喜,他怕妻子听到后会激动得晕过去,得当面守着。   “你明天就走?”酒店大厅璀璨的灯火倒映在陆汀眼里,脸上有极其细微的不舍。   宁伟成赶忙道:“你妈妈还不知道我找到你,我得回去告诉她。”   陆汀舔了下嘴唇,网络上的苏雅洁和现实生活中的肯定不一样,他有些好奇,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宁伟成看出他在想什么,脸上浮现出喜色,正想邀请他一起回去,陆汀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人是贺总。   贺总像刚喝过酒,声音含糊不清,“陆汀,你在哪儿?”   陆汀:“外面。”   “外面是哪儿?”贺总咂咂嘴,声音拔高,“你还要不要奖金了,我特地过来送钱,你居然不在家。”   陆汀被他吼得耳朵发蒙,将手机拿远一点,然后就听见了黄娜的声音。   黄娜刚下班回来,手里拎着外卖,见到门口拎着大箱子的贺总愣了愣,“你是惊悚之旅的出品人?”   之前贺总接陆汀参加节目的时候,她见过,还有印象。   贺总眯了眯眼睛,被酒气糊住的眼睛清晰了些许,色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人,目光肆无忌惮地描绘对方曼妙的身材线条 。   黄娜害怕的握紧拳头。   “别怕,我不是坏人。”贺总说完,把手机递给黄娜。   听到手机里传出陆汀的声音,黄娜握着手机走远一点。她能感觉到,贺总一直盯着她的后背。那黏腻的视线让人头皮发麻,恶心。   陆汀问:“你一个人在家吗?”   黄娜:“赵岗今天加班,李怀恩还在地铁上。”   陆汀刚刚尝试着劝贺总先走,他不肯,说有事情要他帮忙,非要等他回家。可只留黄娜和一个醉鬼在屋子里,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陆汀看了眼宁伟成,对电话里道:“你现在到楼下去,找个人多的地方待着,别跟他单独待在一起,我马上回去。”   黄娜说了声“好”,把电话交还回去,拎着外卖就往电梯跑。   其实不用陆汀说,她也不敢多留。贺总身上的酒味很重,谁知道他会不会发酒疯。她跑到电梯口时,忍不住探头往家门看去,贺总居然就地盘腿坐下了。   宁伟成万分不舍,想方设法要跟儿子多呆一会儿,“我和罗叔叔送你回去吧。”   “好。”陆汀没有推辞,低头问李怀恩到哪儿了。   李怀恩回复:【xx站,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家。有事?】   饭馆距离恒华小区不远,二十分钟后他们也该到了,陆汀回了一句“没事”。   贺总醉得不轻,惊悚之旅被下线在他意料之中,可真当事情发生后,他又心痛得很。节目从一开始的无人关注到后来万众期待,代表的不只是流量,还意味着即将有许多投资商和广告商找到他。意味他出品的第一个节目的成功后,后续项目会有一定的粉丝基础。   在上升期被拦腰截断,就等于是断他的事业路。   要不是有康家的投资和史先生的佣金,别说是奖金了,他会赔得连裤子都没有。   他昏昏沉沉的将脑袋抵在墙上,迷糊间听见门锁响,是有人开门出来了。他以为陆汀家里有人,抬头看去,那道门关得死死的。   “嘻嘻。”娇俏的笑声,带着几分空灵自背后响起。   贺总被酒迷了心和脑子,偃旗息鼓的色心再起,嘿嘿笑着转过头去,对上一张精致漂亮的脸。那张脸极具魅惑,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他忍不住吞咽口水,伸手握住对方的手,“小姑娘,你是陆汀的邻居?”   “你找陆汀?”女人挣动几下,把手抽回去,脸上不带丝毫厌恶。   贺总知道,这是欲拒还迎!   他露出猥琐的笑,“摸摸手怎么就不乐意了,不愿意让我摸手,那嘴巴给我亲亲总行吧。”   女人再次发出嘻嘻的笑声。   若是头脑清醒,贺总一定会觉得诡异,可眼下他喝醉了,只觉得女人的声音带着钩子,勾了他的魂。   不等对方答话,他张开双手扑上去。眼看着就要碰到对方,女人突然起身。   她的头发洒落下来,刘海遮住了额头和眼睛,整张脸被阴影遮住,唯独一双眼睛折射着一点微光。   贺总的眼前,是女人纤细修长的腿,他摸上去,滑腻的手感让他心里的躁动更甚。下一秒,一只粗壮的手捏住他的手腕,将他拎起来。   贺总纳闷,女人的手怎么这么粗糙。他抬头,眼睛登时睁大,那张漂亮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宛如厉鬼一般凶狠丑陋的男性面孔。   “你放开我!”贺总惊惶低吼,挣扎间踢翻了带来的手提包。   男罗刹冷笑,声音粗哑,“刚刚你看黄娜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说完,男罗刹拎着人去了楼梯间。   一顿暴揍后,他拍拍手走出来,回了家。   林一正在往浴缸里放水,等着先生回来好泡澡。他掀起眼皮扫了眼那张脸,淡淡道,“别给先生惹麻烦。”   “我就惹,怎么了,你能吃了我?”男罗刹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得娇滴滴,等他凑到林一跟前时,已经换成了女罗刹的脸。   林一越过他,“我不能吃了你,但先生能撕了你。”   女罗刹立刻闭上嘴,气哼哼地走坐到沙发一角,两只手狠狠锤了几下。   林一背对着她在心里叹息,这玩意儿看着像个成年人,其实心智只有五岁。他每天被迫带孩子,真的好累。   楼下有车灯闪过,走到阳台往下一看,两辆黑色轿车几乎同时停下,林归和陆汀从后面的车上下来。   随后,又有两人下车。   察觉到两个主人的气息,女罗刹急急忙忙整理衣裙和头发,拿起一本茶几上的《刑法》,装模作样的读出声。   林归从自家门口路过,没进去,跟着陆汀一起进了合租屋。   宁伟成瞪他:“你也住这里?”   林归:“以前住。”   意思是现在不住了呗,宁伟成的脸上刚要有喜色,就听林归又道,“现在住隔壁,我房间和陆汀的房间的阳台相隔不到一米。”   故意的,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宁伟成眼睛喷火,皮笑肉不笑道:“听你这意思是开放阳台?那多不安全,我回头就跟房东联系,看能不能把阳台封了。”   林归笑道:“封阳台会影响空气流通,陆汀不喜欢。”   宁伟成:“……”行,这个回合算你赢。   站在一旁看戏的罗天扶额,他总感觉这两人像生怕对方抢走心爱玩具的幼儿园小朋友,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成熟一点!   陆汀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回头问黄娜:“你确定他没走?”   “我确定。”黄娜也觉得很奇怪,她离开前人明明就在门口,而且她一直坐在小区凉亭里,没看见贺总出来过,怎么人就凭空消失了呢。   林归忽然转头看向玄关方向,陆汀也跟着凝神一听,抬脚就往外跑。   安全通道里传出痛苦的呻|吟,陆汀把鼻青脸肿的贺总拽出来,“你被谁打了?”   贺总有苦难言,难道说自己对着鬼起色心,然后被鬼揍了吗!   其余人追过来,看着一脸惨样的贺总,黄娜心头别提多舒服,在心里骂道:活该,谁让你喝了几口马尿就神志不清。再敢用那种眼神盯老娘,下次你出门就被车撞。   “没谁。”贺总支吾道,“不小心自己摔的。”   “自己”两个字很微妙,正常情况下的回答是“不小心摔的”。陆汀知道这人心思不正,没有多问,手里一松,任凭贺总撞到墙上。   贺总脸上疼,手脚也疼,酒意散了大半。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陆汀被他身上的酒味熏得皱眉。   贺总打了个酒嗝,“徐音音失联了,我想问问你能不能找到她。章诺那边我已经找过了,他占卜的结果是‘小麦’,解读为更替后的再生。说徐音音要过新的生活,让我别去打扰,把奖金给他就行。这不是扯淡吗!”   陆汀:“……”   陆汀想了下,“跟我进去。”   贺总又打了个嗝儿,踉跄跟上,好几次差点就摔到地上。   在路过林归家门口时,脑海中晃过那张可怕的脸,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如同踩在棉花上的两只脚突然被绑上了沉甸甸的沙袋,走得又快又稳。看见陆汀家门口的罗天和宁伟成时,他愣了下。   右边那人他见过,在财经报纸上!   贺总记得,这人长期坐镇于宁家在S市的总公司,要不就是出国商谈。如果非要从B市拎一家和宁家比较的话,恐怕只有林家和康家有资格。   这样的人物,也有事情要找陆汀帮忙?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包,无比庆幸自己没把钱贪下来。   一下子要给出五百万,贺总的心从早上起就一直在滴血,为此他来之前特意将自己灌醉,想一鼓作气把奖金全发出了,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动歪心思。   幸好,幸好。   就陆汀的人脉关系,随便一个就能把他碾死。   “我,我先把钱给你。”贺总投诚一般,急切的将包打开,取出一张支票放到茶几上。   陆汀打开,看着支票上的零眼睛只亮了一下就恢复往日平淡,他淡定道:“收到。”   “还有这些文件,你得签一下子。”贺总又取出几张纸,一一摊在桌上。   宁伟成帮忙过了下,没问题。   陆汀签完字,把支票递给林归。男人起身进了陆汀的房间,将支票放好后,从青年的双肩包里掏出息壤带出去,随手抛向陆汀。   宁伟成惊讶的发现,那捧泥土一样的东西竟然没有散开,并且被陆汀抬手给接住了。   陆汀将息壤洒向茶几,它立刻溃散成普通泥土的状态,安安静静履行着扶乩的职责。从林归手里接过桃木和柳枝,陆汀将它们架好,双手合十。   心里的问题落下不久,四周的温度明显下降,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淡淡的水腥气。感应而来的游魂怯生生的看了林归一眼,不敢贸然俯身,用湿哒哒的手指推动陆汀的手。   桃木在泥土上滑动,写出具体方位。   陆汀睁开眼,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文字道:“西南方,城中村。”他转头冲宁伟成腼腆一笑,“没吓到你吧?”   宁伟成以为陆汀能从“惊悚之旅”全身而退,已经足够惊人。真正的见识过后才知道,他儿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强大,似乎能请神上身?   父子俩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后又一起眨眨眼。   陆汀问:“你想问什么?”   宁伟成 没有问他怕不怕,也没有夸他,而是一脸担忧道:“会对身体有影响吗?”   “不会。”陆汀看了林归一眼,“托林归的福,他们不敢上我的身。”   宁伟成因为陆汀儿时的事,对鬼神之事有些了解,没多久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成熟的男人扬起一丝笑,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多谢林先生对我儿子的关照。”   “我的”二字如同刺一样扎在林归心头,在宁伟成出现之前,陆汀明明是他一人的。沉冷的气势稍纵即逝,他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照顾他是我应该做的。”   宁伟成还想再说什么,又被罗天给拽住了。   罗天低声而快速道:“你多大了还跟晚辈斗嘴。”   宁伟成心说屁的晚辈,我还没承认呢!   贺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发觉得陆汀身份不一般,原本催促陆汀与自己同行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给生生咽回去。   陆汀也察觉到那抹硝烟味,坐直身板,将两人彻底隔开。趁其余人不注意,悄悄伸手在林归的后腰拍了拍。   林归身体后靠在沙发上,绷着的唇角扬了扬。   手被男人压住,用了点力才抽|出来,陆汀面不改色地问不肯离开的贺总:“你还有事?”   在见识过徐音音被鬼上身后,贺总对那个女人有了很深的惧意,顶着几道令他颇具压力的目光,他硬着头皮道:“我不敢一人去,不知道陆先生可否愿意跟我一起?”   陆汀不担心徐音音,但他担心徐乐乐,眉心蹙了蹙,起身道:“走吧。”   宁伟成急忙起身:“我跟你一起。”   贺总悄声问陆汀:“你和宁先生是朋友?”   宁伟成不放过任何人一个对外宣扬自己身份的机会,“我是陆汀的爸爸。”说完便意识到,陆汀并没有同意他可以对外宣城两人的关系,顿时一阵心虚。   好在,陆汀没有不悦。   宁伟成冲林归得意一笑。   林归还没把人彻底占为己有,而且这个社会两个男人结为夫妻又有些惊世骇俗。   他不高兴地垂下眼,这一局,他认输。   ——   看过惊悚之旅第一期的后,房东就认定徐音音是个大师,不但给她降低了租金,还给免费新添置了小家电,偶尔还会端着自家做好的饭菜送过来。   可随着第二期上线,房东意识到徐音音的可怕,生怕她多住几天会给房子增加晦气,当天半夜就雇人将徐音音和徐乐乐赶了出去。   因为之前在网络上太高调,超话、热搜里都有照片,许多人都认识姐弟俩。私人不肯租房,中介一看到两人就往外轰,并将他们拉入了行业黑名单。   半个月前还备受吹捧的女神跌下神坛,成了人人厌恶的过街老鼠。   没办法,他们只能到市区边缘地带,住满了三教九流的城中村住。   这一带不太平,打骂孩子的父母、家暴妻子的丈夫、偷鸡摸狗的半大少年,每一天,巷子里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和气味。   路面年久失修,两辆黑色轿车驶过凹凸不平的路面。   罗天将车停在巷口,“巷子太窄不好过车,只能走路进去了,你们进去,我在这里守着车。”汽车是他到B市后借朋友的,怕被人划坏了不好交差。   话音刚落,半截砖横空飞来,朝汽车方向落去。   罗天脸上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砖头就落到了挡风玻璃上。可奇怪的是,没有发出碎裂的脆响,玻璃也完好无损。   走近一看,砖头下方居然垫着一个白色纸片。   下一瞬,纸片动了。   “卧槽!”罗天吓得爆了个粗口,捂着急速跳动的心脏朝后闪躲。   陆汀走过去将纸片拎起来,罗天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纸片,而是一个纸折的白色纸人。刚刚,居然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挡下了砖头!   它是怎么做到的?   陆汀将纸人放在手心,另只手朝它屁股轻轻一弹,小纸人飞出去,降落到罗天的西装领子里。   “罗叔叔,它留在外面保护你。”青年说完,转身就走。   宁伟成凑近,低声问:“儿子,那是什么?”   “小纸人。”陆汀觉得这样回答太过冷漠,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想要吗?我有很多。”   宁伟成听说陆汀要送自己东西,惊喜道:“要。”   陆汀的手伸进兜里掏了几下,将纸人放到宁伟成掌心,“送你。”   宁伟成捧着此生收到的第一份儿子送的礼物,心头比吃了蜜还甜。都说闺女是小棉袄,依他看,儿子是羽绒服,充了300g鹅绒,穿上就能去北极。 第145章   贺总拿着公文包在前面引路, 他避开一个小水坑,嫌弃的嘟囔:“住的什么鬼地方。”   据他所知徐音音姐弟俩应该有些积蓄,就算是没了之前的光环, 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他们找不到徐音音的具体位置,只能抓着路人询问。好在徐音音名气大,认识她的人多, 没几下就确定了详细位置。   往前又穿了几条巷子,贺总停下来抹了把额头的汗水, 转头对其他人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门是暗红色的,油漆掉了一半,对着公共走廊的窗台上放着几盆干枯的花。   左右邻居很少有客人来, 更何况脚步声一直徘徊在自家门口。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徐乐乐提高了警惕,走到窗前拨开一点缝隙朝外看去。   一愣, 连忙跑去开门。   “贺总。”   贺总侧身让开, 徐乐乐这才看清, 跟他一起来的除了陆汀和林归,一个陌生男人。   当初签订的协议有条例明确指出, 他们姐弟俩不能做出任何有辱自身形象的事, 如果因为他们的缘故给节目造成了影响,他们须按情况严重程度进行赔付。   “你们是来要钱的?”徐乐乐的眼睛瞬间失了神采,嘴唇蠕动着似乎想求饶。   知道他误会了,贺总解释:“当然不是, 我是来给你们送钱的。”   贺总自认不是个大善人, 时不时心里也会有些龌龊想法, 但他干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说到底, 徐音音会变成今天这样得从幸福医院说起。再往前追溯, 与他们一开始想做灵异探险类节目也脱不了干系。   他强忍着心疼把钱送来, 算是一种补偿。   里屋有咳嗽声,随后便是徐音音虚弱的询问,“谁来了?”   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缝中钻出来的,虚弱,带着森冷,放在半夜里能把活人给吓死。   徐乐乐把几人请进门,进屋去跟徐音音说了一句什么,里面随之便响起打砸声,夹杂着隐忍的咳嗽和恶毒的咒骂。   “陆汀你怎么还不死,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你为什么还不遭报应!你给我滚,滚出我家。”   徐乐乐把那道房门拉上,还是没能止住里面的骂声。   “对不起,徐音音她最近身体不好,所以脾气有点差……”   陆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当回事。贺总看他的确没生气,问徐乐乐:“她生病了?”   徐乐乐咬了咬下唇,摇头说:“不知道,我带她去过医院,没检查出来,可是医生说她现在身体很虚弱。”   这个家很简陋,墙上糊了报纸,天花板灰扑扑的,桌椅板凳都有些破旧。仔细听,厨房的水管正在滴滴答答的漏水。   水烧好了,徐乐乐跑进去端出几杯热水,一一放到四人跟前。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宁伟成,便只是颔首招呼。宁伟成只来得及看惊悚之旅的第二期,为了补课,他去逛了广场,谨慎的从中提炼出不少信息。   所以他对徐音音没有好感,至于眼前这名青年,算了,懦弱没有错,性格使然。当然,他也提不起兴致跟他和颜悦色。   见对方一直严肃着脸,态度疏离,徐乐乐没再继续往跟前凑,搬了张小凳子放到贺总身边,坐下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贺总掏出支票放在茶几上,“这是你们应得的。”   里面好不容易消停了的徐音音突然又爆发了,她走出来,扶着门框咳嗽几下后抬手将另一只手里的台灯扔了出去。   宁伟成手中白光一闪,刚刚得来的纸人蹿出去,一头撞开台灯。   台灯扭转方向砸到徐音音的脚边,碎裂的瓷片划破了她的脚踝,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怨怼的眼神死死盯着陆汀。   纸人落回宁伟成手里,两只胳膊抱住脑袋揉了揉。   宁伟成看那纸 人,又看看陆汀,心里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的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靠自己的方式一直在努力的成长。他坚韧,有强大的可以自保的能力。   宁伟成失落于自己没能陪伴,也庆幸老天眷顾,让陆汀安然长大。   徐乐乐没想到徐音音会闹这么一出,沉着脸站起来:“徐音音你疯了!”   刚刚那一掷几乎消耗了徐音音的全部力气,她抚着胸口大口喘|息,也不知道多久洗过的头发一缕一缕垂下来,显得她两侧脸颊瘦得有些脱相。   “陆汀,你是来跟我炫耀的吗,还是说想看看我到底死没死?”徐音音身上的傲气还在,只是这份傲气全用来恨,半点没用在振作上。   “我有必要跟一个快死的人炫耀吗?”陆汀说完,拿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轻慢的态度扎得徐音音痛不欲生,她好想杀了这个人,可是现在的她没有半点能力,她连杀了自己都做不到!   徐乐乐怕她做傻事,家里的刀具和杯子、瓷碗都被锁在碗柜里,就连每天给她送饭,都会在她用完后的第一时间将餐具撤走。   得来的一切比空中楼台坍塌得都快,她无法接受,她想要把月亮从水中捞起来,可是没有人愿意再给她这个机会。   所有人都厌弃她,排斥她,她忘不了房东赶他们出门时的眼神,忘不掉每天夜里,站在楼下的小混混恶心地一声声的对着她窗口喊“女神”。   世界天塌地陷,她的尊严、名利,全都跌入了地狱。   独独把她留在这个令人厌恶的人间。   可是当听到陆汀说自己快死的时候,徐音音又害怕了,她发现自己还是想活的。   “陆汀,你什么意思。”徐乐乐茫然地看着陆汀,他想要伸手去抓对方的胳膊,却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徐音音犯下的错误,他也逃脱不了罪责,可他还是希望姐姐能活着。他总盼着,有一天徐音音能从奢靡的梦中醒来,然后跟他回家去找爸爸妈妈,过回平静的生活。   “当时徐筠柔险些和徐音音的灵魂融为一体,打断骨头连着筋,徐筠柔被除掉的时候,徐音音的神魂不可能不受伤。”   有些人天生痴傻,是因为少了一魄,有些人身体天生羸弱,是因为神魂虚弱。徐音音属于后天的受损,这一辈子都好不了。而受灵魂神识支配的能力,自然也化为了乌有。   徐乐乐想通这点后,神色从慌张变得空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除了天生感应比常人强一些之外,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如果没有旁人帮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徐音音死。   两人到底是相互扶持着长大的姐弟,几乎为对方的半身,徐音音死了,徐乐乐也不会完整。   “陆汀你能救救她吗?”徐乐乐回神,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求道,“只要你能救她,我,我可以把支票给你,我们还有一点存款,都给你。”   “谁准你求他的!”徐音音屈辱地低吼,她的指甲已经很久没剪过,此时因为过于用力刺入掌心,生生掐出几条口子。   血沿着指缝往下流,落在脚边的灰色的水泥地面上。   “好巧。”陆汀摊开手,“我也不想救你。”   徐音音心里害怕,嘴上仍旧恶毒,“我死后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缠着你,让你下半辈子永远活在惊恐和害怕中!”   林归轻笑一声,幽声道:“徐小姐你忘了,陆汀会抓鬼。”   陆汀:“……”这是要把人活活气死。   宁伟成:“……”好嘴。   贺总:“……”我是个隐形人。   徐音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活着的时候陆汀就压她一头,死了也拼不过对方。   真是好笑啊,打从决定参加节目起,就已经注定了她会有今天。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给她虚妄的名利,是命运在故意捉弄她吗?   徐乐乐见势不妙,几步跨上前去 ,好险才接住徐音音跌落的身子。   城中村里有医生,不一会儿,接到电话的医生拎着箱子登门。经过一番初步检查,他说徐音音只是普通昏迷。   医生推了下滑至鼻梁的老花眼镜,“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立刻把人送去大医院瞧瞧。”   这名老医生是因为多年前的一场医疗事故被医院开除的,在城中村住了很多年,大家都爱找他看病,徐乐乐相信他的判断,说不用了。   徐音音晕倒后徐乐乐也无心再招呼客人,贺总嘱咐他把支票收好,需要的时候可以联系自己一起去银行兑现。   “谢谢贺总。”徐乐乐捏着那张支票,心里对未来多了一点希望。   这些钱够在他们老家买套不错的房子,剩下一部分就做点小生意。听见徐音音的咳嗽声后,他的眼神又暗淡下去。   临走前,陆汀忽然转身:“能救她的只有自己,她要是继续这么怨天尤人下去,神仙也救不了。如果不想死就多晒太阳补补钙,增强免疫力。”   宁伟成反应不过来,怎么突然就科学上了。   林归本不想解释,但一想到宁伟成之前那副得意样子,又改变了主意,半垂着眼眸,像在教育什么都不懂的学生,“神魂上的创伤致使身体素质变差,晒太阳除了增强免疫力,还能给自身增加阳气,有利无害。”   徐乐乐明白过来,他趴在走廊的护栏上,冲已经走到楼下的几人喊道:“陆汀,谢谢你!”   他兴匆匆地跑回家,徐音音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她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轻微的颤抖着,陆汀说话的声音虽然冷漠,但她知道,他是心怀善意而来。   明明在网上被拉踩过那么多次,被她的粉丝发过那么多的私信辱骂,就连录节目时自己也处处针对他,他为什么还能那么淡然,好像这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   就一点也不恨她吗?   徐音音脑子回忆着之前种种,觉得自己又脏又臭,再对比陆汀的干净,她自惭形秽。指甲用力的抓挠过皮肤,带出一条条血痕,火|辣辣的疼痛让她觉得轻松。   徐乐乐蹲在床前,“姐姐,你还那么讨厌陆汀吗?”   讨厌?不,徐音音觉得自己是恨他。   恨意来势汹汹,如今细想发觉竟然毫无道理。她就像神经病,因为自己没有而去痛恨别人拥有。又因为短暂的拥有,而恐慌被抢夺。   当初参加节目她只想出人头地,让大家认识并且见识到她的能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她的心境变了,良心丢了,只剩下堆满躯壳的可怕欲|望。她的确曾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过,但她从没起过置人于死地的心思。   “乐乐,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吗?”   女人隐含呜咽的声音在被子里响起。   徐乐乐隔着被子拍拍她肩膀,“认,当然认了,我们不是龙凤胎吗。小时候你做错了事,我会主动站出去替你顶雷,长大了,你如果还是做错事,我依旧愿意和你一起承担。姐姐,我们回家去吧。买套房子,养很多小花,你可以养你一直想养的加菲猫。我们再开一个小店,迎来送往。虽然平凡,但是你会很开心。”   “姐姐,有时候,平凡是福。”   徐音音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徐乐乐没有掀开被子劝她不要哭,而是继续轻轻地,有节奏的拍着她的肩。   “那个人,其实不该死的。”   徐音音哭出了声,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肩膀,故意用指甲抠起皮肉。她想起那一地的血,那人死不瞑目而瞪大的眼珠。   徐乐乐知道,她说的是当初将他们堵在巷子里的小混混。   “你想赎罪的话,我们可以给他家里送点钱。”徐乐乐说,“只要你心里能够好受一点。”   ——   避开巷子里堆满的杂物,几人依次经过。   贺总最后一个出来,眼神不好,一脚踩进水坑里。熨出裤缝的西裤湿了一部分,滴着水贴在脚踝上。   他骂骂咧咧的,抬头就看见一辆车子挡在他们的两辆车前,陆汀正陪着那位罗先生一起打电话联系车主。   车主慢吞吞的从另一条巷子钻出来,漫不经心地打量几人,“你们的停车位是我的,我没地方停车当然只能停在你们前面。”   城中村没有划分停车位,车子都是随便停,一听就知道这是赖皮话。   宁伟成向来都是先礼后兵,上前道:“是我们没经过你的同意私自停车,抱歉。不过我们现在有急事需要离开,劳烦挪一下车。”   “你们想停就停,想走就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男人呸掉嘴里的牙签,倚在自己车上,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怎么也得给点停车费吧。”   宁伟成脸上的笑意没了,掏出手机作势要刷支付码,“你要多少。”   男人比了个数字,罗天蹙眉:“五百?”   “嫌多?”男人挑衅望着他,递出手机,示意他们乖乖扫码。   “五百哪够,我给你转五千。”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宁伟成已经把钱转过去,痛快得不行。   等车子一开出城中村他就打电话报警,说自己被人讹了五千块,属于情节较严重的敲诈,望警察同志一定给自己做主。   当天晚上,那人就被抓了起来,将赃款归还。   被抓时他哭喊着说不是自愿干的,是他大哥指示他去的。   警方找到了他口中的大哥,那人名叫杨斌,是城中村一带的混混头子,家里是收租的,城中村里有将近十栋小楼全是他们家的。   杨斌说自己什么也没干,而他身边的朋友也指责小混混在污蔑人。小混混口说无凭,反被人泼了一身脏水,又没钱请律师替自己辩解,只能背下这个锅。   一想到自己要去蹲三年,他悔得想吐血。   杨斌出了警察局,咬着烟坐在马路牙子上,骂了一句蠢货,“别人说给五千他也敢收!怎么没蠢死他!”   小弟:“斌哥息怒,他就是个二百五。”   杨斌推开他,“滚,老子心里烦,离老子远点!”   路灯上有几只飞蛾在扑灯,飞来飞去的影子恰好落在杨斌眼睛上,显得他眉眼阴鸷,带着浓烈的戾气。转瞬,他站起来,对几个小弟挥手:“走。”   回了城中村后,杨斌让小弟们回家去,自己则来到徐音音房间的窗口下,仰头吹了几声口哨。   口哨声拐了几个弯,似在调笑。   徐乐乐过来关上窗户,回到衣柜前继续收拾东西。徐音音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蹲在一旁帮忙。   楼下,与从前一样没有得到回应的杨斌,自顾自的耸了耸肩,眼神阴冷冷的。前方一只流浪猫蹲在垃圾桶上刨食,他捡起块石头砸过去,惊得流浪猫跑出老远。   杨斌骂道:“废物。”   他慢悠悠的往家走,从旁路过的小年轻们都叫他一声斌哥,年纪大点的也会跟他打招呼。杨斌挂着笑一一回应,进入家门的那一刻脸色就变了。   地上有一滩水印。   他走进卫生间,一脚踹上妻子的屁股。杨小兰猝不及防,上半身险些扎进面盆里,好在她手快撑住了。   “谁准你撑住的!”杨斌一脸戾色,抓住杨小兰的头发,“把手松开!”   杨小兰头皮撕裂一样的疼,两手颤了颤,缓慢松开。杨斌立刻把她的脸摁到水盆中,他嘴里数着数,“1,2,3。”   三声过后,将妻子的脑袋提了起来。   杨小兰已经摸出了规律,在她深吸一口气后,脸又被按进了洗衣粉水中。杨斌就是想折磨她,又怎么会让她舒服呢?   这一次,他的数数时间变长了,“1,2,3……9……12……” 第146章   杨小兰呼吸急促, 肺部有很强的憋闷感,那种感觉正在快速蔓延到她的嗓子,让她越来越喘不上气。   本能的, 她开始反抗, 嘴巴无声的闭合又张开, 喊着救命。   杨斌狞笑看着手底下的人, 在杨小兰即将窒息的前一秒大发慈悲的松开手, 像是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   湿漉漉的头发凌乱的贴在杨小兰脸上,她一手抚着胸口, 一手落在自己凸起的大肚子上, 那里正孕育着他们的骨肉。   杨斌厌弃的从她身上跨过去,离开卫生间,“把卫生间里的水弄干净。”   杨小兰闭了闭眼睛,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窒息让她浑身发软, 她只好握着拖把再次坐下来, 想再缓缓。   一直躲在房间里的杨斌母亲悄悄走出来,看到儿媳妇的样子皱了下眉, “我就说你懒还顶嘴,那滩水印你要是早弄干净, 哪里会又挨打。别以为怀孕了就可以设么都不干,我年轻的时候肚子挺得比你的大,还不是照样照顾家里。”   见儿媳妇不说话,杨母气哼哼道:“别坐着了, 赶紧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连累我的乖孙子。”   酸儿辣女, 杨母自从发现儿媳孕期偏好辣味后, 一直坚信自己即将添一个大孙子。   杨小兰什么也没说, 起身放掉面盆中里的水,沉默地开始拖地。   杨斌父亲和杨小兰父亲都是从杨家村出来的,杨斌父亲能干,有生意头脑,出来混了几年后手里有了余钱,便在城中村一带买下一栋小二楼。   他认准了随着城市不断建设发展,城市边缘地带迟早会被政府拆迁收购,接下来好几年,他都在赚钱买楼。然而人算不过天,因为城中村一带的居民要价太高,政府直接绕开了他们。从那之后,杨斌父亲就当起了包租公,而杨小兰的父亲,一直在他开的一家小卖铺里打工。   杨小兰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在搬运重物时不幸受伤,致使全身瘫痪。杨小兰放弃了继续念书,来到城里打工赚钱,顺便照顾父亲。   祸不单行,第二年她的母亲病倒了,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正是这时候,因为犯错被退学的杨斌回到家里。他起初只是觉得杨小兰漂亮,接触后觉得这个姑娘能干、勤快,待长辈孝顺。渐渐地,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杨小兰年纪轻轻身上就背着债务,又是打工,又是照顾父亲,心灵早就不堪重负,不过两个月就在杨斌的柔情攻势下败下阵来。   两人结婚后日子也美满过,只是没多久,杨斌就在外面认识了别的女人,开始夜不归宿。杨小兰忍无可忍说他两句,他就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嘴里叫嚷着,“老子养你,养你爹,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后来杨小兰就不说了。   杨斌仍然能找到由头打她,有时候凳子没摆好,有时候是没有及时扔垃圾,有时候只是单纯因为心情差。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为他施暴的理由。   杨小兰想过离婚,可是杨斌不肯,他说家里缺个保姆。也想过带着父亲离开,可她没学历,没有技能,拿什么给父亲遮风挡雨的地方,拿什么给父亲做针灸理疗?   杨斌的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儿子把人打得厉害了,杨父才会出来说两句。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他们从不肯让杨小兰去医院,都是杨母给她买药回来。   拖完地,杨小兰又跪在地上,用干抹布擦了一遍地面。   起身时眼前突然发黑,险些摔倒。   杨母恰好经过,又数落道:“这么大个人怎么站都站不稳,万一摔了我的小孙孙怎么办!”   杨小兰咬着下唇,额头上冒着冷汗。她张张嘴,五官痛苦的皱成一团,“妈,我肚子疼。”   杨母吓得够呛,急忙叫车把人送到了医院。   医生给做了一番详细检查,脸色凝重,带着遗憾告诉杨小兰:“胎心停了。”   杨小兰不信,明明昨天她还感觉到了胎动,怎么可能胎停呢?   她的人生一片灰暗,只有两道微弱的光牵引着她往前走,一道是父亲,她盼着父亲有天能好起来,另一道光便是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医生告诉她,孩子的心跳停了。   杨小兰无法接受,她像疯了似 的抓着医生的胳膊用力摇晃,扶着肚子想要下床给她跪下,被医生一把拉起来。   一旁的杨母这才回过神,她没去扶起儿媳妇,而是一脸怨恨和质疑的盯着医生:“肯定检查错了,你再检查一次!”   医生被两人闹得没办法,只好让杨小兰躺平,重新抹了一点耦合剂在她肚子上,同时用胎心仪检测心跳。   杨小兰睁着眼睛,眼泪顺着眼眶往外涌,她觉得好冷,一股寒意在她血液中肆虐。她不停地在心里祈祷,一定是出错了,她的孩子没有事,她的孩子很健康。   “妈妈。”娇俏的女儿声在嗡嗡的脑海中响起。   冰凉的肚子突然回暖,身子也跟着暖和起来。   医生垂下眼,刚想移开检测器,突然一顿,原本安静的宫腔内再次有了心跳声。   不可能,刚刚明明什么都没有。   她又做了一次检查,心跳清晰,B超显示屏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胎儿的手指缓慢动了一下。   “宝宝她很健康……”医生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晕脑胀,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之前才会搞错。   “你到底怎么做医生的!”杨母气急败坏,手指头几乎怼到医生脸上,“万一我们没让你再检查一次,万一我们直接去做引产怎么办?!谁来负责!”   对杨小兰来说,孩子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她拽住不依不饶的杨母,虚弱道:“妈,算了,孩子平安就好。”   大孙子今天受了惊吓,杨母难得心疼儿媳妇一回,没再闹腾。   当天夜里,杨小兰睡到半夜惊醒,她梦到自己躺在床上,孩子从肚子里爬出来了。她惊慌的按开灯,身旁位置空空如也,杨斌又没回来。   她撑着床头下了床,走到厨房倒了杯水,仰头喝时肚皮泛起一阵痒意,像一只手轻轻拂过。   十几分钟后,杨家老夫妻俩被儿媳妇的喊痛声吵醒,因为儿子不在家,老头子只能自己把儿媳妇背下楼放进车里,开车将人送去医院。   城中村夜里到处都是乱停乱放的车辆,每往前挪一点,杨父就要下车大喊叫人来挪车。   徐乐乐被吵醒后跑到窗口围观,发现左右邻居都醒了。   “啊!”里屋,徐音音突然惊叫一声。   徐乐乐连忙跑进去一看,发现徐音音放在床头上的铜钱从中裂成两半。   铜钱为金属制造,本身就有化煞的功效。加之上面有帝王年号,阳气极重,对鬼怪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姐弟俩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猜测。   徐乐乐给陆汀打个电话,发现关机后,又改为发短信:【徐音音的铜钱从中断裂,城中村有异。】   翌日,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按停了闹钟。   随后那只手又缩了回去,半梦半醒间缩在睡衣里睡觉的纸人不小心踩到了他胸,那点比较脆弱,陆汀彻底清醒过来。   他气愤的将纸人拎出来,丢到枕头上,取过手机一看,立刻回拨过去。   姐弟俩此时刚到银行,正在询问兑现支票的流程。徐乐乐去到角落里,接通后把昨晚见到和早晨听来的所有事都告诉了陆汀。   陆汀:“就这些?”   “嗯。”徐乐乐说,“听围观的大妈说,杨家儿媳昨晚流了好多血,孩子应该是早产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单单只是这件事的话,听上去和灵异事件无关,可偏偏铜钱就是裂了。   “我下班后过去看看。”陆汀一顿,问他,“顺便一起吃个饭?”   徐乐乐说好,徐音音已经答应跟他一起回家了,就当是临别前再聚一聚。   陆汀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睛感知了下祖宅的情况。从蛊虫的视觉判断,它此刻正趴在一颗树上。   树下,李管家在指挥工人补墙。   这两天,管家一直赖在祖宅不走,试图将宅子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陆汀睁开眼,冷笑着想,修复了更好,我让它再塌一次,没准管家承受不住这种打击,就把什么都招了。   “陆汀,时间快到了!”黄娜敲门喊道。   & nbsp;今天周末,加班,不过时间较自由,只要能在下午六点前把事情完成就行。去公司前,林归开车先把陆汀送去了机场。   宁伟成坐在机场内的咖啡厅等他,罗天坐在一旁,摸摸地上一张纸巾。   “哥们儿,咱不至于,又不是再也见不到。”   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宁伟成泪点这么低,不就是要离开儿子回家看老婆吗,又不是生离死别。   宁伟成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你懂个屁。”   “是是是,我不懂。”罗天翻了个白眼,看见陆汀的身影,急忙走到咖啡厅门口举手喊道:“这里!”   等陆汀坐下的时候,宁伟成的眼泪已经干了,只有眼眶些微泛红。   陆汀问他:“你眼睛怎么了?”   “进了沙子,已经没事了。”   林归抿了下唇,看向别处,像在嘲笑。宁伟成的脸瞬间就黑了。   陆汀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信了。   父子俩一时无言,明明双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   陆汀看着宁伟成欲言又止的表情,摆正咖啡勺子,又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捏了捏,“爸爸。”   “哎,我在。”宁伟成觉得自己又要哭了,这是儿子第二次喊他。   罗天没眼看了,回答得就像在答复教官点名。   陆汀是根手指纠在一起,睫毛垂下,低声说:“代我向她问候一声。”宁伟成回去得太突然,陆汀没办法放下一切跟他同行,心里却对尚未蒙面的苏雅洁有些期待。   他想,那个漂亮的女人若是笑起来,一定比网络上的照片更好看。   宁伟成一直坐到广播通知才去VIP候机室,他沙发上坐下,捧着手机一张张地翻阅从网络存下来的陆汀的照片。   是网友们截图的节目录制照,百分之八十都是糊的。宁伟成万分后悔,有机会时没有偷偷拍两张下来。   他退出相册,给妻子发了一条信息:【给你带了一份礼物,此生最想要的】   机场是个中转站,有人离开就有人归家,陆汀三人往外走的时候,恰好碰到一架国家航班降落,许多人如同沙丁鱼罐头一样往外涌。   他为愠怒转身,指责的话到了嘴边,顿住,“仇先生。”   仇正午捡起摔落的盒子,“抱歉罗先生,走路太急,没能刹住车。”他眸光一转,像是才看见立在罗天旁边的两人,“陆先生和林先生也在。”   林归颔首,没有说话。   陆汀打量着仇正午,忽然问:“仇先生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仇正午:“自然记得。”   话不投机半句多,知道仇正午看不惯自己,陆汀拉了拉林归的袖子,示意走人。罗天也瞧出两人之间似乎有过节,待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陆汀把事情简单受了一遍,罗天担忧道:“有把握赢吗?不行我可以找我爸,他公司的律师团从无败绩。”   “嗯,能赢。”陆汀语气笃定,仿佛真的预料到了结果。   罗天挑眉,在心里摩拳擦掌,直觉告诉他,有好戏看了。   仇正午原本的好心情被陆汀搅得一点不剩,最让他想不通的是,罗天竟然也跟那小子走到了一起。   “你说那小子到底有什么能力,冯茜茜也就罢了,为什么就连林家和罗家也围着他转?”   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眼老板阴沉的脸,“有些人就是信鬼神,被骗了无数次还是照样信,说实话老板,我婆娘就是这种人。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去给什么大仙上供,要去就花好几百,怎么吵都不听。”   仇正午扯了扯领带,心里突然就舒服了,毕竟,他一个清醒的人跟一群傻子计较什么呢。   司机开车,下把人送回家,等仇正午换了身衣服下来,才把车开去康宅。   寨子里静悄悄的,佣人和管家都不在。   一路找到后花园才发现,他们全都在这里。   “你回来啦 。”康夫人看见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弟弟,笑着迎上去。   仇正午看了眼被挖得乱七八糟的花园,问:“这是做什么?”   康夫人道:“改造,想给双双弄个玫瑰园。”   “可那些花不是你亲手种的吗!”仇正午无法理解,“为了那些花,你还专门去花草护养课程!养了五年了,说挖就挖?”   “没什么,换换样式挺好的。”康夫人一脸无所谓,仿佛即将被丢弃的不是自己的心爱的花,而是一堆垃圾。   仇正午:“到底是你说的种玫瑰,还是她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康夫人知道自己弟弟的性子,严肃警告道,“你个当长辈的,别去教育她。”   “ 我不教育她,我只是给她带了礼物。”仇正午晃了晃是手里的礼品盒子,这礼物原本是给他姐姐准备的,但是现在,他改变了注意。   他想看看,黎双看到奢侈品时的反应。   康夫人叫来管家,让他停下手里的活儿去把少奶奶叫来。仇正午一听,气得直冷哼,当婆婆的在外面忙活花园,她当儿媳妇的竟然在楼上睡觉。   这是娶了个祖宗吧!   二楼露台,被叫起来的黎双打了个哈欠,意识到不妥,她掩了掩嘴,羞赧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仇正午一时没有开口,他取出一根烟,问黎双介不介意,女人摇头后他才将烟头含进嘴里点燃。   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他一手撑着护栏,侧身看向安静的女人,努力忍下满肚子的不满,一脸关心的询问:“双双,最近怎么不去公司上班了?”   黎双一脸甜蜜,“我也想去,可是成明说在公司上班太累,让我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一段时间指的是多久?”仇正午可不管问出来是否咄咄逼人,尴不尴尬,一双眼睛鹰隼般尖锐。   黎双:“大约下个月吧。”   仇正午点点头,摘下烟夹在指尖,眯眼看向远处的草坪,“年轻人还是要先拼一拼事业,总在家里待着可不行。你别看康家这么大的产业,那都是一代代人积累出来的,股东每年分红的拿得不少,但下发给员工的工资数额也不容小觑,康氏上上下下几万员工,每天张嘴就要是吃饭,你爸和成明平日里的压力不小,你也多体贴体贴。”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也不知道黎双听有没有听进心里,只见女人低头抿了下唇,低低“嗯”了一声。   仇正午作为一个舅舅,不好再多说什么,恰好一阵风吹过,原本因为在开放空间的香水味,瞬间全扑到了他鼻尖。   清淡的香味浓烈后仿佛藏着千万根针,扎得仇正午连声打了个喷嚏。   黎双在他转身捂鼻打喷嚏时挑了下眉,抽出纸巾上前。仇正午怕了她了,见她靠近急忙后退,语气烦躁:“行了行了,你离我远点。”   黎双委屈的站在原地,想靠近又畏惧的模样。   这一幕恰好被上楼来的康夫人看见,还以为自己儿媳妇被欺负了,什么也不问就冷着脸骂道:“仇正午,你是不是说双双了。”   “我没有。”仇正午说完,又是一个喷嚏。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的香水,能像黎双的这样有攻击性。他揉了揉鼻子,用纸巾捂住,对康夫人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说你一句不高兴吗。”康夫人翻了个白眼,这个弟弟从小被怪坏了,说不得。   她将黎双拉到跟前,对仇正午道:“你姐夫和成明待会儿就回来了,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吧。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聚一聚了。”   仇正午看了眼乖乖站在康夫人身旁的女人,敛眸思索几秒,答应下来。   今天公司里事情不多,康成明难得和父亲一起回家。父子俩将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管家,进了客厅。   仇正午起身打了个招呼,康先生颔首,开始询问他这次出差谈生意的情况。   康成明在一旁坐着,伸手拉住正好经过的黎双,当着长辈的面就将女人按坐到自己腿上,抬手轻抚女人的脸颊吻了一下。   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竟然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习以为常的样子,好像无论黎双做多过分的事,他们都可以接受。 第147章   仇正午从不认为他们是一家人, 小两口就这样在他一个长辈面前秀恩爱实在不大合适,他尴尬的举起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一声。   康成明偏头看他,“舅舅有话要说?”   当家做主的都没吱声, 他自然不好说什么。仇正午笑着摇头, 去厨房帮姐姐下厨做饭。   厨房里,厨娘已经备好菜,康夫人只需要下锅炒一炒就行。   她常年十指不沾阳春水, 做饭总是小心翼翼。仇正午帮她递了个盘子,目光从岛台上一一扫过, 眉头皱了起来。   “姐,我不吃芹菜,你忘了?”   “又不是给你做的。”康夫人笑容和煦, 仔细将洗好的菜用清水又过一遍,“是给双双做的。”   仇正午忽然想起和陆汀的打赌, 心头一沉, 但紧接着便自我安慰, 黎双刚进门,又是家里唯一的儿媳妇, 宠一点也正常。   “正午啊, 双双是个好姑娘,这些日子有她在家陪着我,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康夫人说起黎双一脸宠溺, “对了,我之前拍下翡翠镯子, 让你去T国出差的时候送给袁太太, 你送了吗?如果没就给我送过来, 换其他东西送人。”   “我下周才去出差。”仇正午不赞同姐姐的做法, “袁太太爱好翡翠,那对镯子应该很合她的心意,换了别的她未必喜欢。”   “送礼就是一份心意,贵重与否哪里那么重要。再说了,我又不是真的送什么廉价货。”   不是这样的,他姐以前不是这样。   康家和袁家有贸易往来,送礼要送到对方心坎里,这个道理他姐姐一直知道,所以当初不惜与人竞拍拼价也要把镯子拿下来。   “那你打算送什么?”仇正午问。   康夫人说:“我那里有个祖母绿的胸针,送那个吧。”   仇正午气得笑出声来,“你说的是蜂鸟造型,眼珠是祖母绿那枚?”   “对,就是它。”   “可你不是送给黎双了吗?!”仇正午心里浮现出一个荒唐的猜想,眼睛盯着康夫人不放。   康夫人道:“双双戴了两天不喜欢,还给我了。反正放着也是放着,拿去送给袁太太吧。”   仇正午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他倒要看看,他姐姐把镯子要回去到底想干什么。   “你去哪儿?”康夫人回头问道。   仇正午头也不回道,“回去取镯子。”   镯子取回来后,康夫人仔细检查了下,双手捧着送回了房间。   仇正午见她没有第一时间送给黎双,心头悄然松了口气,但是当他看见餐桌上的菜肴时,心头又开始犯堵。   那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全是黎双爱吃的,没有人顾虑作为半个客人的仇正午爱不爱吃。而且今天,也没有人给他夹菜,除了姐夫,姐姐和侄子一直在伺候黎双用餐。   对,就是伺候。   康夫人给她盛汤,给她倒果汁,康成明则负责剥虾,剔鱼刺。   黎双就像是习惯了他人捧着的小公主,安然享受着。而作为公公的康先生对此毫无意见,甚至还让黎双小心烫。   在康成明结婚前,仇正午没见过几次黎双,那时候姐姐对黎双的态度就很好,两人一见如故,当天就手牵手说悄悄话。   婆婆和儿媳关系好,家庭能少很多矛盾。仇正午当时觉得这样挺好,可是眼下看着两人越来越贴近的关系,他心里不知为何泛起忧愁。   饭后,仇正午没有像从前一样用过饭就走人。   他留下来,想看看那婆媳之间还会发生什么。   很快,之前料想的事情成真了。康夫人把黎双叫上楼,两人再下来时,黎双手腕上多一只水润剔透的帝王绿手镯。   黎双素白的手腕圈在镯子里,有种古典的柔美。康成明捏着她的那只手落下一吻,“很适合你。”   黎双朝仇正午走去,笑着道:“舅舅,你觉得好看吗?”   仇正午含糊说了一声 好看,原来黎双不喜欢的才会拿去送人,黎双喜欢的,哪怕是定好了要送出去也可以反悔。那别的东西呢,例如公司的项目?   他定下心,再抬脸时眼睛里多出几分真诚笑意,“好看,镯子配你正好。”   黎双微眯了下眼睛,笑得很甜,“谢谢舅舅。”说完便朝厨房走去,很快里面就传来类似切菜的声音。   仇正午问他姐,“她干什么呢?”   康夫人说:“给我们做果汁,每天饭后都要喝一杯,说是促进消化又有营养。”   “哦。”仇正午满脑子都是翡翠镯子,他看了眼正在看报纸的姐夫,和低头刷手机的侄子,清了下嗓子,低声道,“成明和双双夫妻感情真好,这么下去,是不是公司也要分给双双一半。”   听起来像玩笑,内容却更像在表达不满。   康太太掐着弟弟的胳膊拧了一圈,“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分不分的,双双是我们家的儿媳妇,只要她好好跟成明过下去,家里的财产将来全是他们夫妻俩的。”   仇正午蹭的站起来,明明第一次见面后,他姐姐还询问过他要不要签婚前协议。   怎么一下子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难道真像陆汀所说,黎双要抢走康家的全部财产?这太荒谬了,他姐姐一家三口又不是脑残,不可能黎双说什么都照做。   可是在亲眼目睹了黎双在家中的受宠程度后,他又有些不确定。   厨房里安静一瞬,响起破壁机的声音。随后不久黎双托着一个玻璃壶和几个杯子从厨房出来,落座后耐心的一杯一杯倒满。   她将满到几乎溢出来的杯子推到仇正午面前,“舅舅这是第一次喝我做的果汁吧,尝尝。”   果汁不是纯正的西瓜红,加了橙子的缘故,有一点偏黄,杯子底部可以看见一些果核打碎后的小颗粒。   听见吞咽声,仇正午循声看去,他姐夫端起果汁大口大口的喝,喉头不断上下攒动。因为喝得太急,果汁沿着他的嘴角流出来一点,被一条舌头舔掉。然后将底部的果核渣滓也一并吞咽了下去。   那架势,仿佛一个穿越沙漠,口渴到几乎晕死过去的旅人。   仇正午再看康成明,他以同样急切的模样一口而尽。还有康夫人,也是这样。   眼下,只剩下两杯。   黎双端着自己那小半杯晃了晃,桔黄色的汁液挂杯,缓慢往下流。她放到唇边小口喝着,“舅舅不喝吗?”   “喝。”仇正午拿起杯子,怎么也张不开嘴。   杯壁透着凉意,贴在掌心里。他垂下眼看向浮着泡沫的果汁,细小的泡沫一一破裂,像有东西在下方蠕动。仇正午猛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黎双已经喝完自己那杯,疑惑地望着他:“不合胃口吗?”   仇正午嗓音沙哑,“没有,刚刚吃多了饭菜,肚子有点撑。姐,我公司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我送你。”康夫人跟着要往大门去,被仇正午制止了。   她坐回去,盯着仇正午没碰过的玻璃杯,嘀咕一句:“不喝浪费了,我喝吧。”   咕噜几声,把果汁喝得一滴不剩。   黎双收走了杯子和玻璃壶,“明晚再给爸爸妈妈榨。”   康太太:“双双就是贴心。”   仇正午站在距离车库很近的一棵树下,隔着落地窗偷看大厅。他姐夫一向不爱吃水果,更别提喝这种甜腻浓稠的果汁。可是刚刚……   康夫人说的话再次浮现脑海,仇正午立刻派助理去查证,看看康家近来是否有股份变动。到家后,他收到了消息。   有。   康成明将自己名下一半多的股份转给了黎双,没有经过开会决定,是结婚当天夜里,私下转的。   助理在电话里道:“还有一件事,人事那边说黎双小姐下个月初便会回到公司继续工作,不是原来的职位,而是直接进入投资部,掌管A国那边的新项目。”   “她什么资历,怎么能让她去主持那么大项目!”能源项目投资 大,盈利客观,也就是说将从黎双手里经过的资金要用亿来计算。   他姐姐姐夫是疯了吗,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去打理!   助理:“事情还没彻底定下来,但人事跟后勤已经在着手准备办公室了。”   “哪间?”仇正午心里滑过不好的预感,阴声问。   知道老板心情糟糕,助理小心翼翼道:“小康总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了。”   “什么?!”仇正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助理:“我收到的消息是这样。”   仇正午挂了电话,虚脱的靠在椅子上,股份给了,现在就连办公室也要让出去。!再也坐不住,他开始家里焦躁的踱步。   魔怔了,都魔怔了。   黎双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所有人无条件无底线的对她好!   巨大的恐慌摄住了他的心神,难道,正如陆汀所说,康家的所有财产最后都会进入黎双的囊中?   仇正午烦得一夜没睡,合租屋里的陆汀倒是睡得香甜,就连晚上小纸人钻进了衣服里,爬到他胸口都不知道。   他已经彻底认可了林归的存在,放任他的侵占,甚至于彻底睡着前,会下意识确认小叔叔的根系有没有探入自己的皮肤。   觉醒,陆汀把睡衣里的纸人拎出来。   浑身僵硬的小东西被丢进盒子里,与其他兄弟姐妹整齐站列。   公司里,宋煜请假了,说是感冒。而他旁边空了几天的工位上,汪彭泽出现了。   汪彭泽见他陆哥走来,抱着胳膊一脸得意迎上去,“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不等陆汀猜,汪彭泽献宝似的从包里抽出一个档案袋。   “赶紧看。”汪彭泽催促,“免得其他人来了问东问西。”   档案袋不厚,薄薄两张纸。   上面是康成明两名前女友的资料。   一个和康成明从初中到高中,算是初恋,另一个从大四到一年前分手。第二任分手后,两人没有再继续往来。   可是初恋在康成明与第二任分手后,又出现了,并且在康成明和黎双结婚的头一天夜里,她自杀了。   汪彭泽:“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这件事儿藏得特别深,知道的没几个。我问了好多人,还私下雇了一个私家侦探才挖出来。”   陆汀:“要报销吗?”   汪彭泽大气摆手,“不用。”   “哦。”陆汀继续看资料。   陆汀:“我很抠,给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汪彭泽头一次见人把自己抠门说得如此大方,心生佩服。扭头看见林归拎着两份早餐走来,顿时泄气,今早赶着去拿资料,他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陆汀把自己那份给了汪彭泽,“你吃吧。”   汪彭泽不客气地收下,拉开椅子坐下吃起来。他竖起耳朵,用狗粮下早饭。   陆汀:“小叔叔介意我跟你吃一份吗?”   “不介意。”   “你先吃包子,我喝两口粥。”陆汀说完捏起一个包子塞到林归嘴里,低头揭开盖子,舀起一勺吃进嘴里,然后问男人,“好吃吗?”   林归吃着小笼包,眼睛落在陆汀溢满笑意的脸上,含糊应了一声。嘴里素馅儿的包子似乎比平日里更香,夹杂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甜。   匆匆一瞥,他便将视线移开。   陆汀咽下粥,起身朝林归靠近,“从昨天早上开始,你都不怎么看我,为什么?你做了亏心事?”   林归想起昨天早晨,附在纸人身上时意外踩到的那处,耳根子立刻就红了。   他后退半步,不让陆汀的气息落在自己脸上,“你想多了。”   陆汀:“最好是,别让我发现你 ……”   发现什么?他没说。但是林归的心虚是真的,心猿意马也是真的。   看到陆汀嘴角的残留,他抬手替他抹掉,继续红着耳朵吃手里的包子。   虽然没有抬头,但他能感觉到陆汀的错愕。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林归抬头便对上陆汀的笑弯的眼睛。   他总觉得陆汀看他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   陆汀逗够了,低头一边吃,一边继续看手里的资料。   康成明的初恋死得很惨,她躺在浴缸里,割腕死的。她手腕上的伤口很深,动脉被彻底切断,伤口无法凝合一直流血。   饭后陆汀给陈队打了个电话,问他知不知道这个案子。   “案子是二队办的,确定是自杀。”陈队知道陆汀不可能临时起意,随口问一件案子,他立刻想起了张漾家的事情,追问道,“和张漾家有关吗?”   “无关。”陆汀道,“可能和黎双有关,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   资料上显示,康成明的初恋性格活泼开朗,家庭美满,在第一次与康成明分手后虽然痛苦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重新振作,说明她不是将爱情视为一切的女人。   事隔几年后,当初的感情多少会被时间冲淡,就算复合不成也完全没必要选择自杀。   陆汀知道赵队对自己有意见,不好当面问,就拜托陈队去问一些细节。   陈队对梁璐和黎双两人的警惕性很高,眼下正好有空,直接去了二队的办公室。   近来太平,二队在都在整理旧档案,看看有哪些悬案能翻出来查一查。   两人王不见王,见面必定掐架。为了避免争执,陈队进了赵队的办公室后,立刻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问你个事。”   赵队:“说。”   “平安小区的自杀案,你还有印象没有?”   “有。”赵队挑眉,两手交叉放在桌上,“陈培,你从来不会关心他组的案子,说吧,谁托你打听的。如果是非本案相关人员,按照规定我可以不说。”   陈队:“……”   “你对陆汀还有意见吗?”陈队两手按在办公桌上,突然问道。   赵队一愣,随即便想起那晚接连发生的诡异事情,他蹙了下眉,“看来是陆汀想知道。”   陈队被噎了下,黑着脸不吭声。   空气陡然沉默下来,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打算走人找其他途径的时候,赵队忽然起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抽出一份文件。   “这案子虽然已经结了,但我觉得蹊跷,所以就拷贝了一份留着研究。”   陈队错愕的拿着文件,迟疑片刻,问:“你现在信陆汀了?”   赵队一脸烦躁:“不想要就还给我,别磨磨唧唧废话那么多。”   陈队啧了一声,从赵队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过瘾,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   陆汀看完了资料,将文件放进碎纸机。   汪彭泽像个孕妇一样,抚着吃饱了的肚子瘫在椅子上,“陆哥你发现没有,和黎双有矛盾的人,好像都是以死终结。”   黎双那对感情不和,一味压榨她的双亲;对她感情造成威胁的康成明初恋……全都死了。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不是。   思索间,陈队的电话来了。   “那个姑娘死前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言行举止十分反常。对了,她是康成明的初恋女友,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   “那我接着说。大约一年前,沈瑜从国外回来,她在机场与康成明偶遇,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过后大约过了一个月,两人又一次在某宴会上偶遇,也正是那时候,黎双进入了康氏工作。根据康成明的朋友所说,康成明本想与初恋复合,却在一次公司视察中对黎双一见钟情,随后展开疯狂追求。”   “半年后,沈瑜的性格突然变化。” 第148章   “沈瑜性格虽然活泼开朗, 但在私生活方面很注意,与康成明分手后只交过一个男朋友,于两年前分手, 之后一直单身。”陈队看着复印文件上的内容,迅速的归纳总结, “她泡吧,但是从不带男性回家,根据她朋友所说,几乎不会打理搭讪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突然开始泡吧, 主动结交并且每天晚上都带不同的男性回家。”   陈队捏着那份资料,怎么想都觉得诡异,如果是从前, 他一定会认为沈瑜的性格变化是她的主观意愿所致,可是现在,他怀疑另一种可能。   陆汀追问:“后来呢?”   “沈瑜性格发生变化后, 时不时就会在夜里突然发疯, 左右邻居说她时而在家里大声嚎哭着说自己很脏,时而又在家里唱歌,像个……”神经病。   “这些情况在她死前的一个月中,变本加厉。赵队说他后来咨询过心理医生,沈瑜选择自杀,很可能是因为人格分裂,她本人无法接受变得放|荡的自己, 所以选择结束生命。”   “这件案子过去这么久, 一直没有结案吗?”照理说, 结案后是要归档的, 陈队应该没这么容易那道档案才对。   “结案了,老赵留了备份。”陈队沉声说,“他也觉得案子有蹊跷。”   “应该不只是因为以上这些吧?”   “沈瑜自杀后……”陈队一顿,怕自己看错,又低头翻了翻档案,“她自杀时所躺的浴缸没有放水,浴缸塞子却是塞住的,应当积蓄的血量比实际血量少了很多。”   电话两边同时陷入沉默,陆汀在思索沈瑜的血去了哪里,陈队在思索,沈瑜会不会遇到了吸血鬼。   陆汀打断思绪,忽然道:“我想去沈瑜的墓地看看。”   陈队有些为难:“这得征询沈瑜父母的同意。”   “有联系方式吗?”陆汀说,“我去找他们,顺便多了解一下沈瑜的事。”   很快联系方式就发送到了陆汀手机里。   趁着午休时间,林归载他去了沈家父母所在小区。陆汀坐在车里把三明治吃完,对着后视镜看了看嘴巴,拍拍林归的手背道,“下车。”   沈妈妈自从女儿死后一直郁郁寡欢,沈爸爸陪了她一阵子,今天刚好去公司。   听说是为女儿的事情来的,她二话不说把两人请进门。   陆汀寒暄问了沈妈妈的身体状况,慢慢将话题引向沈瑜的死。   很奇怪,沈妈妈没像往常一样提到女儿就抑郁,她望着青年关切的脸,心里有种久违的平静。她捧起桌上的杯子暖着冰凉的手指。   “你们信鬼神吗?”话出口她觉得不合适,讪讪一笑,正想说自己瞎说的,就听见长相较为温和的青年说,“信。”   沈妈妈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她一手捂着胸口,垂眸盯着杯子里的水,“我老公不信我,但我就是觉得女儿有问题。我们家不缺钱,从小就没拘束着她,对她也没有学业和事业上的过高要求。她一直过得很开心。小兄弟你说,这样一个女孩为什么要去自杀呢?”   她没有问两人和女儿是什么关系,也没有咨询问他们的目的,她放人进来纯粹是希望有人听自己发泄。   “我知道她死前一段时间很混乱,但是小陆,我不信那是她自愿的。她一定是被什么鬼东西缠上了才会变成这样。可是我老公不相信我,觉得我在胡思乱想。”   “沈太太,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陆汀见她的手一直在颤抖,伸手握住,又将她掌心的水杯取走放回茶几上。   “小瑜发生变化,实在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后。”沈太太声音发虚,眼神有些呆滞,“但我怀疑她不是去参加了同学聚会,而是见了别的什么人。”   陆汀静静等着她的后话,没有催促。   沈太太深呼吸,停顿片刻才道:“她有个高中同学就住在我们小区,我碰见过一次,顺嘴提了下同学聚会的事情,结果人家根本不知道。后来小瑜的性格变化越来越大,我有些害怕,就背着我丈夫去庙里求了一道符放在她枕头下。第二天,小瑜的气色一下子好了很多。等她离开后,我去她枕头下看过,符纸黑了……可是后来再求来的符纸就不管用了,我怀疑是害她的东西变得更厉害了……”   沈瑜见的人到底是谁呢?   如果沈瑜死前真的那么痛苦,她真 的能安心离开吗?   陆汀陪着沈太太又聊了几句,临走前问了她沈瑜的墓地位置。沈太太想去看看女儿,可是陆汀怕万一扶乩请来的是沈瑜,沈太太听到什么会受刺激,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   墓园在郊外,此时日头正高,去了也不容易请出亡魂。陆汀只好将和徐乐乐的约饭推成了约宵夜,下班后便直奔墓园。   太阳下山,墓园中的炎热迅速褪去,陆汀将扶乩的工具取出来,刚要盘腿坐下,突然发现沈瑜墓碑的侧面有个很小的字。   写字的位置角度刁钻,贴近地面位置,无论是蹲还是趴,都不太容易去仔细辨别。   林归把单膝跪地的青年拽起来,眼底透着凉意,“不用看了,是‘聻’,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但鬼死后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烟消云散,几乎没有成为聻的。”   陆汀闻言更要跪下,努力伸长脖子,好让鼻尖贴近“聻”字。字上除了残留的血腥味,还有一股阴邪之气。   所以这不是祝愿,是诅咒。   诅咒沈瑜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另外,在一些符箓中,聻有镇压的意思。   在墓园中扶乩根本请不来沈瑜。   到底是谁这么恶毒,人已经死了还要下咒谋害。陆汀越想越气,将背包垫在屁股下开始扶乩。   随着天色渐暗,四周温度开始走低。   轻微的风变得剧烈,阵阵阴风围绕在陆汀四周。墓园中死不瞑目的魂魄全都出来了,他们绕着青年露出贪婪的嘴脸,碍于林归的存在不敢妄自靠近。   陆汀嘴里的扶乩咒和问题念完后,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他身侧。   “是谁给沈瑜下的咒。”他能感觉到,身旁这道魂魄身上的怨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应该在墓园“住”了很久。   女孩儿用手指推动陆汀的手背,让桃木在散开的息壤上写道:一个姐姐。   陆汀睁开眼睛,女孩儿吓了一跳,刚想要跑就被一根满含戾气的藤蔓拽回来。她吓得哇哇大哭,尖利刺耳的声音随着阴风飘向墓园四处。   正打算出来巡视的守墓人吓得将值班亭反锁,用厚厚的棉被裹住自己。   陆汀将阴气注入她的魂体,涓涓细流让女孩儿多了几分安心。她停止哭声,抽抽搭搭,怨恨的瞪了林归一眼。   林归冷冷睨着她,小姑娘立刻缩起脖子往陆汀身后躲。   陆汀从手机里找以前保存的梁璐的照片,她问女孩:“是她吗?”   女孩摇摇头,细声细气的说:“不是。”   陆汀立刻点开另一张照片,问女孩儿:“是她吗?”   “是。”小女孩气哼哼道,“她可凶了,临走前还冲着墓碑吐口水,脏死了。”   手机屏幕上,是黎双的脸。   陆汀知道,小女孩儿一定还知道别的,“她怎么凶了?”   “她会变脸。”女孩儿皱着眉头道,“她的脸一会儿干瘪,一会儿又像充了气的气球,声音还像个老太婆。”   “黎双就是梁璐,梁璐就是黎双。”陆汀突然想通了,扭头看向林归,“黎双对史太太和冯茜茜有敌意,是因为她们曾经是她的绊脚石,阻碍了她成为豪门阔太的路。她喷浓郁的香水,是为了防止我闻出她身上的邪气。还有女孩儿提到的脸……她的魂魄邪气太重,吸走了那具身体的生气。”   “康家有危险。”林归下了结论。   康家能发展到今天,说明那一家子都是有福气的人,黎双要抢走的不只是家产,还有他们的命数,她要像当初帮助宏德光那样故伎重演。   陆汀上车问罗天要了仇正午的电话,打过去提示无法接通。   陆汀只好再次扶乩,招来鬼魂问到了仇正午的位置。   某高级公寓中,仇正午正在洗澡,蓝牙音箱里飘出立体的悠扬乐声,与哗啦的水声交织在一起,莫名嘈杂。   不知怎么的,从康家回来后仇正午一直很烦躁,总是回想起那杯果汁。   想着想着,胃部就开始翻腾。   那些沉淀在杯子底部的果核渣滓仿佛长了脚的虫子 ,他脑子里爬来爬去。   “操!”仇正午一拳砸在磨砂玻璃上,关掉花洒,围着下|身走出去,两手撑着台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不行,他不能让康家的财产落到那个女人手里!想到陆汀当初那样笃定,仇正午猜他一定有办法解决。   顾不得穿上衣服,仇正午几步跨进房间想拿手机联系陆汀。却发现好端端放在茶几的手机不见了。   他光着脚绕着茶几走了一圈,又趴在地上去瞧茶几下和沙发下,还是没有。   “能去哪儿呢?”仇正午一头雾水,抬手抓了抓后脑勺,转身之际忽然瞥见厨房的岛台。   他面露喜色走过去,准备拿起手机时,忽然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的脚。   触感是死尸一样的冰冷,仇正午打了个哆嗦,低头看去,岛台下的阴影处,蹲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影子。   仇正午尝试几次,怎么也挣扎不开。而手机,距离他只有一臂之远。   活了四十几年,他从来没有尝过这种绝望。影子缓慢起身,双手也随之移动,从抱住他双腿改为抱住他的肩膀。   散发着恶臭的嘴巴张开,正要往下咬,门铃突然响了。   陆汀按完门铃后用力拍门,连续几次没听到应答,他朝后让开一条道,换林归上前。男人提了下西裤,一脚将结实的密码门踹开。   黑色的影子迎面撞来,陆汀抬手一记凌空劈过去,阴气化作刀刃将黑影一分为二。两半身体落到地面后如蛆虫一样扭动,拼命地想要合拢。   陆汀从林归那里借来藤,将两半各自固定在两张椅子上。   仇正午虎口脱险,惊吓过度导致浑身发软,没骨头一样平躺在地上,眼珠子随着陆汀和林归的行动轨迹动来动去。   确定黑影跑不掉后,陆汀叉着腰问影子,“黎双让你来的?”   黑影是不同人的怨气糅杂而成,气味杂乱,没有具体面孔,它沉默着,大概是想等谁来救它。   林归的藤蔓戾气极重,抽在黑影身上宛如雷火烧过,没抗几下,两半脑齐齐点头。陆汀把藤蔓还给林归,喘了口气,“小叔叔,该你了。”   下一瞬,困住黑影的藤蔓将它们吸收得一点不剩。   仇正午终于从地上坐起来,惊诧而警惕的看着他们。他用力掐了下大腿,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的的确确是陆汀救他,不但如此,林归还把妖怪“吃”了!   他闭了闭眼,扶着墙站起来挪到沙发前坐下。   陆汀知道他受了惊吓,三观又遭到猛烈的冲击,需要一点时间平复,便静静坐在一旁。   五分钟后,他问:“你怎么惹怒了黎双。”   仇正午以为陆汀刚帮他解决了问题,会先让他掏钱,接着才提问康家的事,然后再来个狮子大开口。结果青年反其道而行,先关心起他来。   “我没招惹她。”仇正午突然紧张,怕陆汀以为自己不耐烦,连忙放缓语气补充道,“我真的没惹她,从机场离开后我的确去了康家,但我和她……”   陆汀:“怎么不说了?”   仇正午:“我单独找她聊过天,暗示她收敛一点,还拒绝了她给的果汁。”   “什么样的果汁?”   “好像是西瓜和橙子混合榨的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滤掉果核渣滓。”仇正午想起那杯浓稠的东西就反胃,干呕一声。   他抚着胸口继续道:“听我姐姐的意思,每天晚饭后黎双都会给他们榨。”   “你之前说过的龙虱,会不会被他们喝下去了?”   “什么龙虱?”仇正午抬头,发现陆汀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悻悻地闭嘴。   “看来是。”林归道,“能让一家三口都对她产生好感,想必平日里没少给他们喂龙虱吃。”   每天来一杯,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仇正午隐隐猜到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康家三口突兀的转变,让他信了陆汀五分,那么在亲眼见识过刚刚的鬼东西后,他对陆汀信了十成十。 第149章   仇正午从小就是个大少爷, 让他腆着脸求陆汀是不可能的。   虽然是谈生意的口吻,但态度比从前轻慢的态度好了许多,“陆先生如果能救他们,一切都好说。”   姐夫爱屋及乌, 对他这个妻弟一向很好, 康成明也是个好孩子, 仇正午咬咬牙狠心在手机上按出一串数字, 对陆汀道:“只要人能平安,我可以支付这个数。”   仇正午以为陆汀会露出惊喜的表情,可谁知道青年只淡淡看了一眼, “可以。”   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不在乎,倒像是真的视金钱如粪土。   仇正午顿时觉得自己拿钱消灾的态度有些侮辱人,默默的, 主动又加了一点价。   陆汀还是那个态度:“可以。”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需要仇先生帮忙。”   “你说。”   “帮我把康夫人单独约出来。”梁璐当时受那么重的伤,就算是成了黎双那也只是借用鲜活的躯壳,不可能恢复到鼎盛实力。为了保护自己, 她必定要用康家人当挡箭牌。   而康家人中了她的咒,一定会用性命去维护她。避免误伤,陆汀需要各个击破, 等到黎双孤立无援才好对付。   仇正午不明所以,但也没多问,当即给康夫人发送信息,说马场新进了一匹宠物矮脚马, 问她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很快, 那边回复说可以, 不过得后天才有空, 仇正午立刻定下见面时间。   康夫人放下手机后,便去了儿子的书房,夫妻俩一个坐在椅子上办公,另一个窝在沙发上涂指甲油。黎双对着涂好的指甲吹了吹,抬眸扫了眼康夫人,将手递给她。   “你来帮我涂吧。”   康夫人丝毫没觉察出对方言语中的高高在上,笑着坐下,小心托着黎双的手。   “你舅舅刚刚发消息,邀请我后天去马场。你要不要跟妈妈一起去?”   “舅舅?”黎双把手抽回去,脸色不大好看。   这间屋子是全家的禁区,就连家主也不能随意进。   看见黎双进去,拿着抹布经过的女佣缩了缩肩膀,悄声问身旁的人:“那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不是说不能进去吗?”   “不该你管的事别管。”   这间屋子,黎双从来都是深夜时分,所有人睡着后才进的,今天破裂是因为她心乱了。   她走到案台前,被她绑在架子上的小稻草人自燃成了灰烬。这说明她放进仇正午家的东西被人灭了。   除了陆汀,她想不到其他人。   “又是你,又是你!”黎双两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头皮被撕裂,一缕鲜血从她头发里流出来。   好半天,她竭力平静下来,哼着歌儿整理好头发,回到书房。   “妈,我明天就不去了,您自己去吧。”陆汀知道真相后不会放过她的,在还没彻底恢复实力前,她不能再露面。   得加快进度才行。   必须马上把康家的一切变成自己的。   第二天,陆汀又请假了。知道陆汀看中程序员的工作,仇正午怕他因为请假被老板开除,特意登门给了李骞送一个项目。   李骞欢天喜地的把人亲自送到楼下。   汪彭泽腆着脸要一起,陆汀想了想,“你那里还有和宏德光有关的照片吗?”   “有,我相机和电脑里都有。”   “那走吧。”陆汀道,“到时候你负责给康夫人科普梁璐的可怕。”   马场在西山脚下,不少喜欢马术的有钱人都来这里骑马。马厩里养着许多私人坐骑,每年光马料钱就顶工薪阶层整年的生活费。   &nb sp;仇正午和康夫人显然是常客,抵达后,马场工作人员就把仇正午的马牵了过来。   那是一匹香槟色的马,四肢矫健,身体结实,跑走时肌肉线条十分漂亮。   康太太觑了眼四周,没看见什么精品矮脚马,狐疑道:“你们不是新进了马吗,马呢?”   仇正午挥手示意工作人员下去,“先去换身马术服,看马也不急于一时。”   “也对,反正马跑不了。”康夫人跟在仇正午身后,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对劲,“这不是去更衣室的路。”   她拧眉,不肯再走:“正午,你今天找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有要事商谈。”仇正午猜测会不会是黎双临走前跟姐姐说过什么,怕人转身逃跑,一把揪住康夫人的胳膊,踢开右手边半掩的房门将人推了进去。   看见屋子里三张陌生面孔,康夫人彻底怒了:“你疯了是不是,他们到底是谁!”   “陆汀,林归,这两位你应该听过。另一位是汪彭泽汪先生,摄影师。”   陆汀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下聊聊吧。”   康夫人攥紧手里的包,想起陆汀和林归是谁了,她微微昂起下巴,摆出阔太太的姿态,“我记得你们是那档节目里的嘉宾,据我所知,该发的奖金已经发了,如果是因为节目停播的事,你们找我也没用。”   陆汀一言不发,感受着康夫人身上的气息,什么也没有发现。   “龙虱属阳,咒的阴邪早被中和了。”林归不想用自己的根系触碰除陆汀之外的其他人,“你用阴气在她身体里扫荡一遍。”   陆汀听话地点点头,凝神静气,脑海中想象林归的根系扎进自己身体时的感觉。   一根根无形的,由纯净阴气化作的丝线从血液中,筋骨中泄出去,它们随着空气飘向康夫人,从她的指尖进入,攀附她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它们像徒步丈量大陆,不放过每一个地方。   康夫人皱了皱眉,刚要起身离开,发现身体突然无法动弹,一阵又一阵凉意将她包围。她惊慌地看向弟弟,想要求救,张开嘴无法出声。   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他们是要害她吗?她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仇正午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害她!   康夫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憎恶,仇正午被刺了一下,别开眼问汪彭泽:“到底行不行,要是不行就……”   “不行就等着你姐姐死吧。”汪彭泽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变了变,“痛苦只是暂时的。”   康夫人脸色煞白。   陆汀睁开眼,“找到了。”   咒就在康夫人的心脏附近,陆汀起身,像是在拽一根风筝线,每往外拽一寸,康夫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她现在能出声了,可是因为太过疼痛,张嘴就是痛苦的叫喊。   她的身体胡乱挣扎,仇正午稍没注意人就滚到地上。   随着咒被一点点拔出,康夫人的叫喊声渐渐小了,等到那一缕黑烟彻底脱离身体,她眼皮子一沉,晕了过去。   林归扫了一眼, “没事,疼晕了。”   仇正午看不见陆汀的阴气,但能看见那缕被扔在烟灰缸里的黑气。陆汀问仇正午要来打火机,将黑气点燃。   桔红色的火变成了幽蓝色,散发着焦臭。   仇正午捏着鼻子朝后退一步,两眼无神的跌坐到沙发上。   陆汀告诉他:“不止康夫人,康先生、康成明身上应该都有这个东西。”   “那我们该怎么办?”仇正午无法再像之前一样“谈生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这就把他们都约出来!”   康成明那边打不通电话,而康先生和妻子鹣鲽情深,听说她在马场晕倒,立刻就让司机驱车赶过来,刚进门,就被仇正午和汪彭泽一起按到沙发上,以同样的办法拔出咒。   康先生身体比妻子壮实,亲眼看见那黑色东西从身体中抽|出,恶心坏了。   他慌了神,抖着手指指着烟灰缸里正在焚烧的东西:“那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还是说你们对我和我太太……”   “康先生。”林归打断他,“这句话,你应该去问黎双。”   听到黎双两个字,康先生觉得有些陌生。他的记忆中当然有儿子娶妻的画面,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记忆中自己对黎双的纵容。   他性格古板,对时下年轻人的许多行为都看不惯,尤其是当着儿子儿媳当着长辈就亲亲我我。对了,前天晚上,黎双还让自己妻子去给她洗脚!   想到这些,康先生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跟妻子是被下了蛊吗?!怎么会纵容儿媳妇到这种地步!   他看向仇正午,眼底已经没了之前的火气。   这时候,作为科普人员的汪彭泽上场了,相机里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明。仇正午和康先生看完后脸上露出同样惊恐的神色,“你们说,黎双就是已经死了的梁璐?”   康先生摇头:“死人不可能复活。”   “那康先生如何解释,自己会被黎双迷了心智?”陆汀言语认真,仿佛在讨论某个学术问题。   康先生垂下头,落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攥紧成拳,“我解释不了。”   仇正午坐到他身边,“不管你跟姐姐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陆汀。前天夜里,黎双甚至想杀了我,她身边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安全起见,你和姐姐最好是搬来跟我住几天。”   提起秘密,康先生突然想起家里的禁地。不像仇正午那样直面过生死,他对陆汀有疑虑,或许那间屋子就能证明陆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知道黎双今天在公司陪康成明上班,康先生回家后让管家帮忙看门,拿上一串家里的钥匙来到那间禁地前。   他捅了几次锁芯,怎么也打不开,猜测黎双应该换过锁。   如果屋子里没有秘密,她何必这么做?   本来心里就有一颗巨大的怀疑种子,如今种子破土,直接长到半米高。康先生让管家去车库的工具房拿来一把锤子,他平时注重锻炼,身体素质和四十多岁的人差不多。不过两下就把门把手和锁芯砸得稀巴烂。   两人没注意到,楼梯转角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康先生在门口怔了怔,屋子里一片漆黑,窗户和窗帘紧闭,有微粒灰尘在突然而至的微光中飘扬。   随他一起的管家不知为何有些害怕,黑洞洞的空间让他有种会被吞没的错觉。伸手拽着康先生,“老爷,这地方……”   康先生甩开管家的手走进去,拽住窗帘朝两旁拉开。   光明让藏在阴森地界的东西退缩,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爬动声。康先生顺着声音找过去,在桌台下发现了一个玻璃罐子,顿时头皮发麻。   罐子里密密麻麻全是虫子,蜈蚣、蝎子、蜘蛛。紧接着,又在其他地方发现一个陶瓷罐子,他揭开盖子,刚把头探过去一个东西蹿出来落到了他鞋面上。   康先生吓得跳起来,抬起一脚,将鞋子连那东西一起踢飞出去。   管家看清,指着跳远的东西喊:“是蟾蜍。”   紧接着,一条蛇也从罐子里爬出来,贴着地毯爬进墙角,一双眼睛放着寒光,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人。   “这些到底是什么,是谁弄进来的!”一下子看到这么多毒物,康先生又怕又怒,六神无主的看着管家。   管家吓得不轻,后背上死死贴着墙壁,“这间屋子是您说不准大家进的……”   “对……是我。”进门第一天,黎双就向他提了要一间单独的,谁都不许进的屋子。之后脑子里就多了一条死命令,包括自己在内,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得踏入。   如果早一点发现屋子里藏着这些恶心玩意儿,他是不是就能早点清醒过来。   不,未必。   康先生想起陆汀从自己身体里拔|出的黑烟,他隐隐觉得,那才是始作俑者。   &nbs p;“把这地方给我砸了!”这里是他的家,他不容许有这些邪物存在!   管家一动不动,颤抖着手指指向西北角。那地方有一张四四方方的高脚小桌,桌子上立着一个人形事物,上面盖着块黑色的棉布。   棉布下,在动。   康先生叱咤风云多年,这点魄力还是有的,果断抬起手中的锤子将棉布挑开,之前跑走躲起来的蛇正缠在一尊塑像上,冲着他们吐出信子。   可真正吓住他们的,是被毒蛇盘踞着的塑像。   塑像与本土教派的神像天差地别,双目凶悍,嘴巴咧开露出两排尖尖的牙齿,头上盘着毒蛇,两手一个托着心脏,一个拎着人头。身上全黑,双腿岔开坐在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上。   “这是我的邪神亚加,你看见到他应该叩拜才对。”   突如其来的女声让两人同时颤抖了下,康先生回头,那道被他强行破开的大门外,黎双两手交叉抱胸,带着一脸笑意望着他。   盯着康先生的眼睛看看,黎双眼底闪阴狠的神色,她的咒被破了。   “你见过陆汀,是他帮你的?”黎双往里走了一步,康先生立刻拉着管家往房间深处躲避。   黎双摇头叹息,“他也不过如此,既然破了咒,他就没想过我会在家里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吗?”   “我康家哪里对不起你!”康先生怒得脖子都粗了,他自问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自家对黎双的态度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因为门第差距给她难堪。   黎双又摆出那副温软面孔,“公公和婆婆一向对我很好,可惜了,你们不如康成明听话。”   明知道康家夫妻俩不可能脱离自己的掌控,一定是陆汀主动拔的咒,她还是迁怒到康先生身上。   “公公,你说你不听话的狗该怎么对它?”言下之意,康先生就是那条狗。   见康先生被气得喘不上气,管家急忙抚了抚他的胸口,厉声呵斥黎双:“少奶奶,你过了!”   黎双仿佛听不见别的,自顾自的继续道:“我本来是想循序渐进的……要怪就去怪陆汀,是他把你推进地狱的。”   说完,黎双从身上掏出一个陶土的小泥人。   陶人画着简笔五官,身上缠着条黑布,黑布上隐约有字。她扬手高高举起,往地上用力一摔,陶人从腰部摔成两半,一只厉鬼从中间的空心跃出来,直直扑向康先生。   康家对管家有救命之恩,他拼尽全力把康先生推出去,用身体抵住房门。   恶鬼用空洞的眼睛看了他一瞬,突然扬手抓向他的心脏。   就在管家以为,自己的会被生生活活掏心的时候,有个小东西快速蹬着他的膝盖往上爬。白影一闪,就把那只厉鬼给撞回了陶人中。   黎双定睛一看,是陆汀的纸人。   小小的纸人看似羸弱,却比上一次见更加厉害,那浓烈至纯的阴气带着逼人的寒意,直冲她的面门。   “滚开!”黎双挥臂打掉纸人,小纸人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手中攥着一根线。   黎双这才意识到,刚刚它扑上来并不是真的要袭击自己,只是想将鱼线套到她的脖子上!   想到什么,黎双两手揪住鱼线,可陆汀的阴气通过纸人传到鱼线上,两只细嫩的手刚碰到,就散发出一股灼烧出的臭气。   纸人快速弹跳到黎双背后,踢碎玻璃窗往下跳。黎双的身体随着那股力量撞上窗框,鱼线勒住她的手和脖子。新鲜空气被阻拦在嗓子眼,她憋得两眼发红,面色青白,脖子上绽出一根根血管,看上去十分可怖。   管家正想上前帮忙,身后的门板突然一震,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随着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跌到地上。   康成明跨过管家的身体跑到窗前,利落的用水果刀挑断了鱼线。他心疼的抱住黎双,眼睛急得通红。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敬爱的父亲会想要毒杀自己的妻子! 第150章   “你有没有事?”康成明虚虚拂过黎双脖子上的血痕, 再晚一秒,他的妻子就会被活活勒死!   “成明,那个女人是魔鬼, 她给我们下了咒!”为了阻拦儿子闯进去, 康先生推了一把, 崴了脚, 此时走路一瘸一拐。见他不顾忌自己的提醒, 反而将黎双抱了起来,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身体打了个晃。   管家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老爷靠墙站立, “少爷,少奶奶她在背地里使用巫术,这屋子里的塑像就是最好的证明!”   康成明根本听不见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妻子受伤了,必须马上带她去医院。   他瞪着拦路的父亲,完全不顾父子情谊, 厌弃地吼道:“你让开!”   “你知不知道你抱着的是个什么鬼东西!她是个死而复生,夺舍的恶鬼!她会害死你的!”康先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只能一声声的祈求。康成明用肩膀撞开父亲,像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路小跑着往楼下车库去。   其实康成明和黎双是一起回来的,他没有上楼, 而是听从黎双吩咐等在楼下。黎双打的算盘很响,她需要让康成明亲眼看见自己父亲对她有多恶劣, 好彻底离间父子关系。   唯独没想到的是, 陆汀虽然人没来, 却把那该死的纸人派来了!   “九阴”的体质的确比寻常人更容易吸纳阴气,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的能力又增益了不少。黎双心里有些慌乱,她抬手摸摸脖子上的血,突然就笑了。   康成明轻轻捧着妻子的脸道:“疼不疼?你再忍一忍,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只要有你在,再疼我也不怕。”黎双搂着丈夫的脖子,委屈的扁了扁嘴,“还好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肯定就……”   “别瞎说。”想起父亲说的那些话康成明就一肚子火。   黎双:“爸爸说我会巫术,你信吗?”   “当然不信。”康成明道,“别怕,有我在没人敢再动你。”   说话间到了医院。医生给黎双小心处理了伤口,叮嘱了几条注意事项。过程中,康成明始终紧紧握着黎双的手。   这一晚,两人没有回大宅,而是住在康成明婚后买的公寓里。入住前,他拉着黎双回了一次大康家,想要取走邪神像。刚将东西抱下来就碰上陆汀。   陆汀站在大厅门口,看着两人从楼上下来。   黎双紧握着康成明的胳膊,大半个身体依偎在男人怀中,亲密的仿佛两人是一体的。她在告诉陆汀,只要你敢动一下,我能在瞬间杀了他。   康成明对一切毫无所知,见陆汀不但对自己父亲胡说八道,还敢找到家里来,顿时没有好脸色。   “如果不是双双喜欢灵异节目,我根本不会投资,你不心怀感激就算了,居然还害她。”康成明越说越生气,只要一想到有人要对黎双不利,心就像被融进了岩浆里,只有让眼前的人赶紧滚开烦躁才能平息。   见青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他低吼道:“你还嫌把我家搅得不够乱?还不快滚!”   陆汀从来没见过哪个教派的神像,会像黎双怀里那尊血腥阴森,骇人惊悚。   他指着邪神像道:“康先生,黎小姐是如何跟你解释她手里那尊塑像的?”   黎双的解释是,这是她家乡传说中的斩杀妖魔的神,因为怕吓着人,从前一直被藏起来。根本不知道公公是怎么找到它,并且将其摆在阴暗的房间里。   她是无辜的,被陷害的,她真心爱着一个男人,男人的亲人却表面和气,背地里捣鬼陷害她,想把她赶出家门。   字字句句都是委屈悲痛,康成明对黎双的“爱”是刻在灵魂中的,听完后没有任何怀疑,对父母的意见很大,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   “如何解释跟你有什么关系?”康成明烦透了应付陆汀,“你害我妻子,挑拨我和父母的关系,等着收传票吧!”   他有的是手段让这种恶毒的人进去蹲一阵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黎双的喜怒哀愁比自己的还要重要。让她幸福成了康成明人生中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康成明克制住心里的愤恨,将妻子半圈在怀中。   就在 他们即将与陆汀擦肩而过时,青年突然伸手按住康成明的肩膀。   陆汀拽了拽男人的袖子,“让他们走吧。”   康成明以为他是怕了自己,“不自量力。”   林归闻言比陆汀本人的脸都黑,陆汀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叔叔的绷紧的下颌,笑了。被人看中、用力维护的感觉真好。与父母给予的关爱不同,林归的在意让他有安全感。   陆汀挠了挠男人的手心,趁对方错愕时将手指挤入他指间,拉着那只手晃了晃,“好了,别生气了。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我没有。”林归假装要甩开他的手,力道不重,悄然间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陆汀舔了舔唇,拉拉小手的感觉还不错,他快速将手指抽|出来,对客厅里的康先生道:“康先生还要留在家里住吗?”   “不,我收拾点东西,去正午家。”   “不用担心黎双,她这两天要守着康成明,还要防着我,抽不开工夫害你们。”陆汀安抚完,对身后的男人道,“走吧。”   林归掌心布满了薄汗,回味的看了眼青年垂在腿侧的手,指尖悄悄靠近。   陆汀余光瞥见,故意走快几步。借着拐弯的角度,偷偷看了眼背后的男人,小叔叔一脸懊恼地停在原地,似乎在气自己为什么没有快点把人抓紧。   陆汀双手背在身后,放慢脚步,手指头动来动去,像挂钩上用来钓鱼的蚯蚓。   心里却想着,就不给你牵。   林归难得没有追上前去与陆汀并肩走,视线留恋于那双修长细白的手指,但很快,就落到了细窄的腰身上。   天凉了,陆汀在外面套了一件短款的小外套,配上里面扎进裤腰的T恤,纤细的腰身纤细和胯骨形成一道好看的曲线。下方的牛仔裤是九分,裤脚卷起来一截,露出干净精致的踝骨,林归用眼神丈量了下,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轻易握住。   “你在想什么?”陆汀的声音仿佛穿破迷雾,陡然钻进耳朵里。   林归一怔,收住险些踩到陆汀鞋子的脚。正了下神色,冷声道,“没什么。”   解开车锁,他侧首望向青年,“不走?”   “走。”陆汀拉开副驾驶出门坐进去,等林归上车后他幽幽问,“从上前天开始,你就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头天晚上出了什么事?”   林归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筋骨因为过于用力而凸起,面容冷峻的盯着前方,语气随意:“能出什么事。”   陆汀“哦”了一声,声音故意拉得很长。   就在林归即将松口气的时候,陆汀话风突转,“那你刚刚是在看我的腰,还是看我的屁股?”   林归一脚踩下刹车。   陆汀的身体随着惯性前倾,待车停稳后他往后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等着答案。小叔叔的目光宛如实质,除非他是个死人,否则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林归心里慌乱,神色越发冷厉,好像受到了严重的冒犯。他死死盯着陆汀看了几秒,突然推开车门走下去。   陆汀趴在车窗上看向外面,惊讶地张大嘴,小叔叔居然在抽烟。   天呐,这是快把人给气死了吧。   “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林归背过身,狠狠吸了口烟。以前觉得这东西没什么意思,尝试之后发现的确很没意思,越抽心里越躁动,想把人按在椅子上狠狠教训一顿。   林归用手指掐灭烟头,散了味才重新上车。   陆汀一副知错就改的老实样,双手放在膝盖上,偏头对他道:“我知道你是个正经人,我以后不开那种玩笑了。”   林归心里更堵了,但他说不出“你还是继续调侃我”的话,抿了抿薄唇,努力忽略掉陆汀的存在,发动了汽车。   陆汀叹了口气,用手机给林归发了一条信息:【世界上谁 最可爱?】   林归开车很遵守交通规则,没有理会传来提示音的手机,直到回家才取出来查看。   指尖在手机上点了点,严肃问正在整理家务的林一,“世界上谁最可爱?”   林一:“啊?”   男罗刹默默抬头,用粗哑的声音小声说:“人民币。”   林归嗤笑一声,看着新收到的来自陆汀的信息,言语间是无法掩饰的得意,“我。”   林一:“……”   男罗刹摇摇头,先生不是可爱,是可怖。   某高层精品公寓里,黎双将邪神像摆好,又上了供奉。她对着拜了拜,拉着康成明左右检查……她总觉得陆汀突然拍肩的举动有问题。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双紧张地问。   “真的没有。”康成明用手背蹭了蹭黎双脖子上的纱布,心疼道,“放心,老公一定给你报仇。”   黎双埋入男人怀中,摇了摇头,“最近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我。”   康成明只当她是吓到了,笑着说了声好。   黎双抱着男人的腰身,眸子阴毒地看着邪神像。悄悄抬手将手指探入纱布,指甲扣弄着伤口。脖子上不断传来的刺痛让她心情舒畅,嘴角的笑容渐渐诡异。   夜里,康成明很早就犯困了,躺下不久便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醒,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伸手一抹已经冰凉。说明黎双已经起床很久了。   拉开窗帘,外面夜色正浓。   康成明穿着拖鞋走出去,偌大的公寓安静极了。逛了一圈没找到妻子,随手取下一件外套披上,带上手机钥匙出门找人。   小区内一名保安拿着手电匆忙跑过,康成明见他行色匆匆,心头一惊,追上去问怎么回事。   保安说:“前面楼有个女人自杀,围观的人太多,我得去维持秩序。”   康成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想也不想就跟上去。   那栋楼的格局和他住的这栋不太一样,抵达时,门口围满了人,居然有他认识的高中老同学。   康成明没有细想他为什么在这里,跟着保安挤进去,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心头猛地一抽,双脚不听使唤地往里面迈去。   白色的浴缸里,女人浑身是血的躺在里面。被割开的手腕斜放在胸口,嘴唇发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发紫的紧闭着的嘴唇,忽然动了。   她在喊他的名字:“康成明,康成明,康成明……”   康成明双脚动弹不得,浑身颤抖得厉害,就是这个女人,在情窦初开时给过他最美好的记忆。后来因为大学出国,两人和平分手,分手那边女孩拉着她的手,跟他约定如果三十三岁双方还没有结婚,就重新在一起。   今年,他刚好三十三岁。   康成明头痛欲裂,分手时的画面和眼前的景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吞没。   呼喊声飘荡在耳边,一声接着一声,从温柔婉转到凄惨阴郁,最后变成疯狂的混乱的,听不清内容的控诉。   康成明捂着耳朵,痛苦的弯下身子。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康成明睁开眼,看见一张若隐若现的脸悬在自己正上方,他吓了一跳。   “成明,做噩梦了?”黎双担忧的摸摸男人额头的冷汗。   康成明回过神,好半天才看清楚是自己的新婚妻子。他撑着床坐起来,弓着身子,低头用双手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   居然梦到她了,而且还梦到她死了,死于自杀。   康成明有种深切的不真实感和不安,他推开黎双伸来的手出了房间,在茶几上找到自己的手机。解锁后翻出一个号码拨过去。   那头的人睡到半夜被吵醒,脾气很差,“大半夜打什么电话,有事白天不能说吗!”   “沈瑜她还好吗?”   对面的老同学一愣,转头 看看手机,“康成明?”   “是我。”   “沈瑜死了。”老同学说,“自杀。”   康成明头重脚轻,差点栽倒在地。撑着沙发扶手缓慢坐下,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慌,“好端端的她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老同学叹了口气,“是沈瑜父母不让说的,说是不希望旁人来评判自己女儿的生死,无论好坏。”   康成明没有说话。   黎双站在沙发后的阴影中一言不发的看着丈夫,因为四周太过安静,手机里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她耳朵里。   陆汀还是在康成明身上动了手脚,他的阴气不似鬼怪邪祟,是天地间最纯净的,也是人生来既有的。如果只是一点,她根本察觉不到。   她掐着掌心,眼底跳动着激烈的憎恨。惊悚之旅的节目中,陆汀出手的次数寥寥可数,她以为他真的只有那点小能耐。   或许从贺总请陆汀录节目起,他就猜到了她的用意。所以在录节目时故意藏着掖着,不让她摸底。   明明是她编的篓子请鱼入瓮,结果到头来被人给耍了!   黎双身上的戾气犹如被浇油的火,愈发旺盛。就连呆坐的康成明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转身朝后看去。   本该在房间里的妻子,不知何时竟然站到了自己身后,他一怔,随即起身道,“怎么出来了?”   黎双探身抱住男人的胳膊,“大晚上给谁打电话呢。”   陆汀放在康成明身上的那缕阴气,很好地将咒压制下去了一些,让康成的头脑清醒过来。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在黎双碰上康成明的瞬间,咒的作用加深了。   他忘了之前心里的悲痛,感叹道:“梦到沈瑜死了,就是以前跟你提到的初恋。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在一场宴会上见过她。”   黎双状似想了想,“记得,的确是个美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怎么死的?”   “自杀,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康成明语气平淡,“那么年轻,可惜了。”   “人各有命,那是她的选择。”黎双从后面绕到前方,摸摸康成明的脸,“我去给你榨点果汁。”   “好。”康成明低头亲亲她的额头。   黎双一走,康成明平静的心泛起波澜,他跌坐回沙发上,大脑里放着幻灯片,全是他和沈瑜曾经在一起的画面。   即便是后来大学又谈了一个女朋友,沈瑜一直住在他心里。   直到黎双出现。   她的出现就像是一阵风暴,快速卷走他的一切情感,丝毫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如此热烈的情感,此刻却像大雨过境被一下子浇灭了。   康成明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被不知从哪来的凉意激了一下,浑身颤抖,随后心里就生出几分莫名的害怕。潜意识命令他离开,于是康成明起身朝门口走去,刚要开门,黎双如鬼魅一般靠近,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将果汁杯子放到他嘴边。   公寓里没有榨汁机,黎双用手将西瓜和橙子捏碎,看上去就像是被搅乱的调色盘,让康成明觉得又脏又恶心。   “这个时候你要出门?”黎双笑着说,“喝完再出去。”   康成明看着黎双的眼睛,脑子又变得懵懵懂懂,她说什么就做什么,丝毫没注意到杯底有一只没有死透的龙虱。   他咕噜咕噜喝完,黎双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去睡觉吧,没有你陪着我睡不着。”   康成明:“好。”   后半夜,康城明睡得很安稳。醒来后看见侧躺到床边的妻子,他皱起眉,心头升起一股厌恶。胸口忽地一窒,他掀开被子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大吐特吐。   红红黄黄的东西落入马桶中,其中漂浮着几根细细小小的腿。   正想伸手捻起一根查看,胃部一抽,又吐了一堆东西。竟然是虫子的残尸! 第151章   康成明四肢发软, 不敢相信这些东西是从自己嘴里吐出去的。   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卫生间里,他怔了会儿歪身坐到地上,脑袋抵着浴缸。   大约是浴缸触感太冰凉, 竟然让他想起了梦中的场景, 沈瑜安静闭着眼睛躺在白色浴缸中, 未凝固的血红得刺目。   康成明心头艰涩, 突然就想起之前在宴会上偶遇的情景。   那天的沈瑜很美, 穿着一身香槟色的长款礼服, 拽地的鱼尾造型显得线条婀娜窈窕, 康成明在沈瑜入场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那一刻, 他的心在快速的跳动,握着酒杯的手心全是汗水。   他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迎上去,假装只是普通老同学那样和沈瑜聊了几句。得知她曾交过男朋友,在国外的这些年过得随性快乐, 他心里又高兴又酸涩。   宴会结束后他想送沈瑜回家, 走到宴会厅门口时被人撞了一下。   康成明突然头疼,肠胃又开始翻滚,就像是有某种力量在阻止他想起过去。但是很快, 令人舒畅的凉意沿着他的心脏蹿上去,不但没让他觉得不适,反而把恶心感压制下去。   终于想起来了, 撞他的人是黎双。   那天黎双喝醉了,康成明看到她胸口的花,知道这是自家公司的员工便伸手扶了一把。女人闭着眼, 红唇微抿。   她把他当成了认识的朋友, 笑嘻嘻的对他说话, 像个小孩一样捏他的脸。   酒气带着某种魔力,让康成明迅速沉醉,胸中生出一种想要认识她的迫切。于是在把黎双送回家,出于礼节挽留留他多坐了一会儿时,康成明想也不想就留了下来。不但如此,黎双还给他榨了果汁。   果汁味道很奇怪,底部有许多残留的渣滓,他以为是黎双买的榨汁机不好才会这样。   ……   康成明伏在浴缸边的身体突然绷直,电光火石间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是果汁,是果汁!   昨天晚饭吃的早,肚子里的东西应该早就消化了。今早吐出来的,是黎双半夜给他喝的果汁!   虫子是黑色的,带着略硬的外壳,掌心里刚好有一节头部。康成明拿起来仔细看了片刻,想起这是什么了。   是龙虱。   他曾在出差时和当地的合作商吃过这个,据说营养价值丰富,号称“水中人参”,并且具有壮阳的功效。大概是它们杂食的缘故,炸过后嚼起来特别香。   可再怎么香那也是虫子,康成明只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就再不动筷子。   一想起大把大把的虫子被捏烂后混在果汁里,又被自己一口喝下,康成明就恨不得把胃一起吐出来。   黎双为什么要偷偷给他喝这个?!   康成明只是情绪和信任被黎双牵引,不是失忆坏了脑子,很快就联想到昨天父亲的话。父亲说黎双会巫术,要害他们一家三口。   还不到天冷的时候,康成明却打了个寒颤。连忙拧开花洒,用热水冲澡想暖和一下。   听到外面的响动声,他忙冲冲过去把门反锁。几秒后,门轻微震动,随即是黎双的敲门声和询问声。   静静等了片刻没有人应,她继续敲门:“成明,你在里面吗?”   康成明快速调整情绪,用和平时无异的声音回道:“在,老婆,怎么了?”   黎双看着磨砂玻璃上的人影,“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之前的康成明听了这句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冲出来给自己一个拥抱。可是眼下……黎双睫毛轻颤,刚要再说什么,咔嚓一声门开了。   康成明围着浴巾出来,一把将女人揽进怀中。   黎双一愣,伸手将人抱住,掌心贴上男人赤|裸的后背,又把耳朵贴在对方胸口,闭上眼睛感受咒是不是有所松动。片刻后她烦躁的皱起眉,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可心里就是不安。   一双手臂用力缠着康成明,柔声说道:“起来怎么不叫醒我,昨天不是说好今天 带我一起去公司吗?”   “我没想到偷偷上班。”康成明笑了下,“只是想让你多睡会儿。”   他感觉自己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半在厌恶怀中的女人,另一半不受控制的被吸引。他的记忆告诉黎双有问题,她正在一点点的蚕食康家。可是情感在对方触碰上来的一瞬间,就变得无比依赖,竭力否认黎双的嫌疑。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掩饰住内心的扭曲,用最温柔的声音对黎双说出甜言蜜语。理智告诉他,必须先稳住眼前的女人。   上午,两人一起去了康氏集团总部。   康成明带着黎双视察一圈公司上下,陪同的助理低声向他交代:“少奶奶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办公用品还没有添加,您看看,具体选什么风格的?”   康成明这才想起,自己把办公室让给了黎双。   那间办公室自他踏入管理层起就一直用着,即便后面升职也没有换,里面装着他这些年从基层往上爬的艰辛和努力。   当初黎双不过是提了一嘴,说这里看出去风景好,他就像只舔狗一样立刻就把办公司让出来。   见上司脸色阴沉,助理看了眼女卫生间的方向,心说难道是小两口吵架了?正想切换话题,就听康成明说:“有图册吗,等她出来让她自己选,我选的怕她不喜欢。”   他能感觉到自从和父亲闹翻后,黎双缠他缠得很紧,几乎寸步不离。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黎双现在最怕的就是他这个筹码自己长腿跑掉。   康成明没接触过所谓的巫术,但他知道,狗急了会咬人。   话音刚落,黎双就从卫生间走出来。她新补了妆,嘴唇看上去一片红艳,配上过分白皙的皮肤,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刚吸过血的女鬼。   “亲爱的,走吧。”黎双挽住康成明的胳膊,仰头冲他甜蜜一笑。   前一秒还很抗拒的心情瞬间回落,但奇怪的是,康成明却不像之前那样迷恋。脑海中深刻的记忆一遍遍的提醒他这是一条毒蛇,牙齿刺入他的皮肤,顷刻间毙命。   两人进了康成明现在的办公室,坐下后,助理拿来某软装品牌的图册,让黎双选办公家具。   女人像贴在康成明身上的膏药,除了上厕所,几乎时时刻刻都要与他牵着手。亲密的程度让助理很无语,这么黏人康总居然不觉得烦!这是爱得有多深!还有那身香水味,他已经快被熏得晕过去了!   “我不要这些。“黎双嫌弃的将册子扔开,提出要求,“我要意大利的xxx,他们家的办公用品设计感很强,而且是手工制作。”   康成明眉心一跳,克制住心里的不断高涨的烟雾,扬声喊道:“小高。”   助理弓着身子会意道:“我这就去。”   黎双满意的笑了:“成明,爸爸能那样对我,还是因为我手里的股份太少了。只要他们看我不顺眼,就可以随随便便把我赶走。你把你手里剩下的股份都转给我吧,我在公司有了分量,他们就不敢动我。”   这份说词漏洞太大,黎双丝毫不掩饰内心的贪婪。   康成明记起手里另一半股份,就是在黎双这样的无礼要求下给出去的。当时他竟然没觉得有问题,反而高兴于黎双对自己有所需求。   不知是不是把虫子吐出去的缘故,时间过的越久,他内心就越清明。对黎双纵容宠爱到极致的情感也在消退。   如果刚刚他还能轻易装出来,那么现在,他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不露出怨恨的情绪。   “好,什么时候?”康成明将女人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脸上阴沉。   黎双:“立马,马上。”   康成明抬手看了眼腕表,“张律师今天有事出去了,要下午才回来。”   “那你找其他律师。”黎双紧紧扣着男人的手指,强硬道,“必须今天上午完成所有手续。”   康成明咬咬牙:“好,都听你的。”   黎双仰头,指尖轻柔得像一根羽毛,温柔的描摹着男人英俊的五官。康成明眼里一如既往的迷恋让她安心。她忍不住轻笑一声,盘算着等完全将康成明的股份把控在手后,她再 以康家独子的性命要挟,让那两个老不死的把股份也转给她。   到时候整个康氏就是她说了算。   之前还是梁璐时,她费尽心机去勾引去算计,最终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果然,还是康成明这种早就埋下的棋子用起来才更得心应手。   黎双心情大好,捧着男人的脸与他接吻。   康成明热情的回应,半小时后,他进了卫生间,推开一个隔间蹲在马桶前吐起来。太恶心了,黎双身上的香水味让他头脑发沉,接吻时,他又闻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臭味。   胃部抽搐,连快消化完毕的早餐都吐出来了。   为了怕门口的黎双听见,他一直压抑着声音。公司员工见他这么痛苦,上前关心询问。   康成明一把拉住其中一人的胳膊,“你们聊天,声音大点,别让黎双听见我吐了。”   小康总也太爱老婆了,身体不舒服也要忍着。   老板怎么说,大家自然怎么做。他们不但聊天,还抽烟,黎双本来是站在门口,很快就被浓烈的烟味熏得走远了一点。   康成明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完全不想走出去面对那个女人。   “董事长来了吗?”他随口问。   “没来。”距离他最近的人掐灭了烟头,急忙敛了浮躁的神色低声道:“听总秘说,董事长生病了。”   “什么?!”   其余几个吸烟的人也看过来,他们董事长身体一向硬朗,怎么就突然病了?   那人道:“具体因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昨天见面时人还好好的,难道是被自己给气病的?康成明心里纠结成一团,刚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外面就响起一声惊呼。   黎双被一个匆忙跑进厕所的小职员撞了一下,崴了脚。   康成明不确定这是不是故意在催自己,心里有种极强的紧迫感,好像头顶罩着一层随时会打雷劈下闪电的乌云。   怕黎双起疑,他给母亲发去一条短信,快速走了出去。   黎双嗔怪道:“怎么这么久。”   康成明因为刚吐过的缘故,神色憔悴,病恹恹的,“肠胃不太舒服。”   黎双故作担忧:“要去医院吗?”   康成明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向来是个工作狂,只有婚后的这段时间对工作有些懈怠。他佯装为难的揉了揉眉心,“最近公司的事情没怎么管,今上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国外能源项目的合资方派人过来商谈,我必须出席。”   黎双:“不如我替你参加?身体重要。”   女人积极的态度在康成明心里再次蒙上一层阴翳,他越发清晰的认识到,在黎双心里金钱大于一切。这个女人从头到尾就没爱过他,只是在蛊惑,在利用他。   “好,我马上让助理把资料给你。”   “谢谢老公。”黎双抱着男人的胳膊,得意的勾起唇角。距离计划,又进了一步。   离开前,黎双出去了一趟,康成明原本想要趁机溜走,却发现有个公司员工一直在角落里偷看自己。是黎双的眼线。   也是,未来的公司一把手的夫人发话,谁敢不从。   康成明憋屈的坐在办公室里,低头看向母亲刚刚回过来的短信,是父亲住院的地址。是康家与一家医疗公司的合资创办的私立医院。   他记下地址后删除记录,很快,黎双回来了。   她将果汁放到桌上,“喝了再走,补充一点维生素。”   康成明二话不说仰头喝掉,果汁沿着食道落入胃部的瞬间,那种久违的,对黎双浓烈到极致的喜欢又回来了。这样的情感变化令康成明感到恐慌,仿佛自己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强忍着憎恶揽住黎双的腰,用激烈的亲吻打消她的疑虑。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都要热烈,黎双险些沉溺进去。待男人走后,她从包里掏出陶人摔到地上,一缕游魂钻出来,听从黎双的吩咐跟上离开 的男人。   下了地库,康成明忽然觉得冷,外部的寒冷和流转在身体中的冷意不同。身体中的更为温和,而外部的冷更像寒冬腊月里的冰水。   抬手打开空调,驱车去了医院,直奔病房。   刚踏出电梯,浮游在于皮肤表面的凉意如一根绳索紧紧缠住他的脖子,操控着他倒退回电梯。   “康先生,别急着走。”陆汀从旁边走出来,一眼就看见勒住康成明脖子的鬼魂。鬼魂的模样让他怔了怔,居然是黎双。   是真正的黎双!   她已经失去神志,被炼化成了鬼役,心里不再有人世间的善恶,而是一切以“黎双”的命令为主的傀儡。   黎双……不,应该叫她梁璐。   恐怕早在十年前,梁璐就盯上了黎双,和她成为朋友不过是在为自己培养躯壳。那时候的黎双单纯,因为父母日益冷漠的态度痛苦、孤独,这时候无论是谁,只要能给一点温暖,她就会将全部的信任交给对方。   在双方建立“友谊”后,梁璐又撺掇黎双给父母吃了龙虱。   水火不容的夫妻俩关系突然变好,毫不知情自己被下了恶咒。更加没有想到,不过是手牵手出门买个菜会把命丢了。   这之后,便是沈瑜。   根据沈太太的说辞,沈瑜当初很可能也被下了咒,只是因为没有龙虱辅助加深功效,所以她才经常在夜里清醒,又在想起自己的荒唐行为后嚎啕大哭。   这一切,只是为了私欲。   从史先生到宏德光,再到康成明,这个女人没有付出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她手上沾了这么多的血,死后下地狱会被千刀万剐。   陆汀看着黎双的眼睛,全黑没有一丁点眼白,手掐着康成明的下颌,指甲随时可能刺进他的下巴。   “放开他。”他紧张的望着康成明,男人的脸上毫无血色,双腿在地上蹬踹。   听到声音的康先生和康夫人赶过来,见儿子那副被人勒住的姿态,险些吓得晕倒。   下颌的皮肤隐隐作痛,康成明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见到父亲安然无恙,他甚至还笑了下。   他猜到了,生病住院是父亲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目的是想引他来医院。可万一黎双跟着一起来了呢?不,不会有这个可能。   康成明想起昨天青年突然按住自己肩膀的手,他当时一定对自己做了什么,所以才能将虫子都吐出来。那么今天这一出,应该也在陆汀的意料之中。   他猜到自己会对黎双产生芥蒂和防备,一定会脱离她的掌控,单独来医院。   陆汀往前走了一步,在看见康成明下颌流出的血后又收回去,困兽一般站在原地。   黎双眼睛闪了闪,脑海中有一道指令告诉她,趁对方拿她没办法时赶紧走。电梯门开了,康成明立刻被粗暴地拖入轿厢。   康夫人哭喊着求陆汀想想办法,陆汀摇了摇头:“我怕出手反而会害康成明受伤。”   声音传进了电梯中,康成明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挟持他的东西放松了些力道。就在他以为真的要被带回到“黎双”身边时,头顶的灯突然灭了。   空气中温度骤降,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什么从他脖子上擦过,悄无声息地掳走了一直紧贴在背后的东西。   康成明回过神,疯狂的按着开门键跑出去。   “儿子!”康夫人将人抱住,哽咽的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电梯里的灯重新点亮,几根藤蔓从地板晃过,消失不见了。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黎双的魂。   康氏集团办公室里,梁璐两眼腥红地看着粉碎的陶人,接连损失的两个鬼役让她怒不可遏,将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挥到了地上。陆汀到底对康成明做了什么,让他竟然逃脱了自己的掌控!   没关系,没关系,梁璐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她还有一张底牌,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不过在这之前,或许还有一个人能护住她。   姚至渊,那个将她一脚踢开的好师父。 第152章   郊区的这栋别墅梁璐曾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姚至渊看她流落街头收留她。为了能留下来,梁璐给他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可是那个人半点不念旧情。   思及至此, 她脸上的怨愤反而少了,换成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 颤抖的抱住自己胳膊, 用力按下门铃。   姚至渊起初假装自己不在, 被识破后便不慌不忙的隔着大门说:“我的徒弟已经死了, 抱歉黎小姐, 我不认识你。”   “我是梁璐, 我真的是梁璐。”梁璐用了最大的耐心哄骗他开门,可惜没用,姚至渊就是一根难啃的骨头!她脸上的神色从焦急变得凶狠, “邪术是你教我的, 你以为你假装不相信我就能脱得了干系吗!”   姚至渊偶尔靠邪术赚钱, 但迄今为止手上从没沾过人血。梁璐是他从小养大的, 自己的这些原则她是一个没学到。   “黎小姐, 姚某奉劝你一句, 最好马上离开我家。”   “姚至渊!你不能不管我, 陆汀会杀了我的, 他这次真的会杀了我的!”   姚至渊沉默下来, 短短几秒仿佛漫长的一个世纪,“你先去西屋待着,我打个电话。”   梁璐惊喜地抬头,知道他愿意出手保她, 连忙朝西边的小木屋跑去。木屋里居然有一只刚剥过皮的新鲜兔子, 血一滴没有浪费, 全部滴在了盆子里。   梁璐起初坐在门口,渐渐地,她开始朝兔子的方向移动。   腥臭气勾着她的味觉和嗅觉,刺激着口腔分泌出唾液。她闭了闭眼睛,前所未有的饥饿感涌上来,让她再也无法克制,像头饥饿已久的猛兽扑上去,捧起接血的小瓷盆大口大口的喝下去。   要不是笃定姚至渊不知道自己的秘密,梁璐差点以为这是他算到自己要来后,特意为她准备的“餐点”。   冰凉的血液下肚,梁璐感到浑身通畅。被逼入绝境的慌张也跟着平息下来,脑子迅速转动,开始寻找对付陆汀的办法。   陆汀就像狗屁膏药,她走到哪里他都能跟上来。   必须让他死。   只有这个麻烦被彻底除掉,她的生活才能回归平静。   梁璐摸了摸这张熟悉,却并不完全属于自己的脸。指尖下滑触碰到脖子和胸口,最后停在了肚子上。她闭上眼睛陷入冥想,脑海中是铺天盖地的血腥画面,脸上却带着虔诚的神情。   她在向邪神祈祷,愿神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姚至渊挂了电话后,进了一趟房间拿出一沓符纸,将别墅里里外外的每扇窗户,每道门都贴上。然后打开电视,找出一部电影开始观看。   不到半小时,接到报信的陆汀赶到。   姚至渊站在门口,看到陆汀后内心克制不住的开始嫉妒。“九阴”的体质果然逆天,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蓄如此浑厚的精纯阴气。   加以时日,这小子怕是能控制千军万马。   可一想到陆汀是个同性恋,姚至渊又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往后退了一步,两只手撑在门框上不打算请人进去,“人在西边的小屋,你自便。”   清脆的鸟鸣,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突然消失了。   木屋中的梁璐感觉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她的呼吸突然急促,快步冲到门口一看,是陆汀!居然是陆汀!   姚至渊的房子四周有结界,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故意把人放进来,陆汀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找到自己!   姚至渊根本没想过救她,而是在拖延时间。他想要她死!   再一次被人背弃的恨意让梁璐脸扭曲变形,暴起一根根血管,血管如树木的根茎快速游遍全身,骨骼里发出咯咯脆响。身内的血液细胞正试图以蛮横的力量冲破皮肤,却因为力量弱小在皮肤的压制下破裂,将皮肤内外染成血红。   地面在震动,藤蔓从泥土下方奔向木屋,快速攀上墙,从外部将小木屋拆得四分五裂。   梁璐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脸上再没有之前 的慌乱,冲陆汀露出一个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这场游戏比我想象的更精彩。”   女人浑身血红,脖子、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各有一条红色血痕,血从伤口溢出来,缓慢沿着皮肤往下流。   “我虽然不是好人,但像降头术这么肮脏龌龊的术法,我姚至渊还真不屑于碰。“姚至渊站在窗口看热闹,啧了一声,大声喊道:“她修成了飞头降!”   陆汀不明所以,林归凝视着梁璐,唇角流露出一点兴味。的确,这场游戏很有意思。   “南洋有一种巫术叫降头术,以毒虫、毒蛇为引,辅佐咒语,除此之外,必须每日供奉降头术对应的邪神。而其中属飞头降最厉害。炼成飞头降后头部和身体可以分离,消化器官会飞出去寻找鲜血为食。据说,修炼飞头降的人可长生。”   鲜血为食。   所以沈瑜自杀时浴缸里消失的那部分血是被梁璐喝了。   至于长生,陆汀并不认可。梁璐的尸体他见过,不会有假,降头术说到底是一种阴邪法术,修炼过程中对灵魂起了加持作用,让魂魄脱离躯体后不受怨气操控,继续保持理智,以寻找下一个合适的躯体。   与其说修炼飞头降的人可长生,倒不如说她的魂魄比普通鬼魂更强大,可以不停地为自己寻找宿主。   姚至渊冲着外面挥挥手,“祝你们好运,飞头降可不是普通降头术,能吃人的。”说完“啪”一声关上窗户,未免符纸掉落,又找来胶水多涂了一遍。   围绕在四周的藤蔓蠢蠢欲动,梁璐仍旧流着血站在原地。她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在藤蔓袭击而来的瞬间,脑袋和身体分家朝陆汀飞去。   装在腹腔内的消化器官紧接着离开了身体,它大概知道林归的“美味”,在即将靠近时蜷缩的器官突然展开,肠子上的褶皱因为拉直而变得平整,足有八|九米长。   长藤和主人一样厌恶脏东西,尊崇林归的意志与肠子纠缠在一起,无数新长出的尖刺将其固定在地上。   肠子蠕动着,为了挣脱不惜用蛮力把自己撕扯成碎片。但是很快,它就重新组合恢复如初。   姚至渊看得津津有味,再去看陆汀那边,小伙子跟梁璐的头颅打的火热。   那颗脑袋五官扭曲变形,尖利的牙齿往外凸着,飞行速度极快,陆汀根本无法将她捉住。她正在寻找最恰当的时机进攻,好一口咬断陆汀的脖子,将他的血全部吸干。再将他的皮剥下来,做成衣服。还有他的头发,她要一根根拔下来全部烧掉。   她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陆汀被绕得头晕,索性闭上眼睛用神识去看。神识世界与看多了污秽的肉眼不同,他能看透本源。脑海中的世界与外界无二,但梁璐的脑袋飞得慢了一点。   梁璐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以为他是拿自己毫无办法正在苦恼,骤然改变方向,张开利齿冲过去,就在她的牙齿即将咬合的时候,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   陆汀睁开眼,将手中的脑袋甩向地面,一脚踩住。   梁璐嘴里发出尖利的声音,随即便是几声脆响——头骨碎裂。连皮带血的头骨碎片像长了脚一样往四周爬去,在逃脱陆汀脚下后重新组合。   “我是不死的,就算是你们毁了我这具身体,我还能再找一个躯壳。”梁璐飞在半空,嚣张地笑着,头发忽然散开,从四面八方网向陆汀。   陆汀站在原地,眼神闪烁不定,几个纸人从口袋里跳出去,化作利刃刺过去。   被割断的头发一束束落下来,沾到地面后纠结在一起又变回一束束完整的头发。陆汀脸上露出见到梁璐以来第一个凝重的表情,他意识到,梁璐的“不死”是真的不死。   无限的修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无论被粉碎得多彻底,总能复原。   既然这样,只有从内部瓦解了。   陆汀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极富层次的变化,错愕、茫然、慌张、恐惧。他转身就跑,不停地拍打姚至渊的别墅大门。   姚至渊烦躁道: “你干什么。”   陆汀高喊“救命”,言语中充斥着巨大的恐慌。   开门是不可能开门的,姚至渊清楚陆汀的实力不止这些,前菜刚上来,他当然要等着看后面的主菜。   “不开。”   陆汀回头看了眼飞来的脑袋,拍门的力度更大了,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出手的时间,又四下看了一圈,眼睛微微发亮,嘴上仍旧惊恐地求助。   门外不断传递进来的害怕情绪不是假的,姚至渊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高估了陆汀的能力,他真的拿梁璐一点办法也没有?   之前看上陆汀的天分,想要收他为徒是真心的,就算自己恐同,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姚至渊还是无法看着一个天才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刚准备出手帮忙,厚实的木门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急忙走到窗前,垫起脚,伸长脖子看向门口。   原来是陆汀在梁璐飞来的瞬间突然弯下腰,那颗脑袋直接就撞到了自家门板上。只见陆汀捡起脚边花坛里比拳头大的鹅卵石,在梁璐反应过来之前用另一只胳膊将她抱住。   坚硬的鹅暖石撞开牙齿,强硬地塞进梁璐嘴里。   梁璐愤怒的瞪大眼睛,试图用头发将陆汀缠住,一根根发丝钻进青年的耳朵,捂住他口鼻,另一部分缠绕在他脖子上。   即便这样,陆汀也没有放开她,胳膊用力箍着梁璐的额头,在她用力想要将自己勒死的同时,他操控自身阴气沿着发丝渗进梁璐的头皮,以极快速度闯进她的大脑。   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梁璐想放开陆汀,陆汀却用力量制住她,越来越多的阴气沿着发丝灌入,它们在脑海中横冲直撞,要将她的魂魄撕裂。梁璐挣扎得越发剧烈,她想咬断陆汀的胳膊,可她不能,鹅卵石塞到了她的喉咙深处,嘴角已经裂开。   她越是张大嘴,石头就越是往里推进。   陆汀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想吸我的血?”   梁璐两眼腥红,除了瞪着眼前的人她毫无办法。下一秒,原本只是慢慢流入身体的阴气突然如爆裂的洪水,在短短数秒内挤入识海。   额角暴出青筋,嘴巴两边的裂口也在变大。终于,那颗石头推进了她的嗓子眼,彻底挤烂了她的口腔和牙齿。而她的识海被暴烈的阴气席卷一通后,剩下一片混乱。   陆汀丢掉那颗脑袋,见她的确无法继续作妖,这才看向林归那边。   那些肠子被密集的藤刺固定在地上,还在蠕动,失去了梁璐神识的操控,它还有嗜血的本能。刚要再次挣脱,几滴血落在上面,被迅速吸收。   陆汀挑眉,知道小叔叔这是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林归的血和普通鬼物的不同,因为煞气过浓重,吸过血的肠子无福消受迅速发黑,疯狂地挣动,蠕动间发出黏腻的声音。   终于,它拉直了躺在地上,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死蛇。   陆汀带球似的用脚将梁璐的头踢过去,让她和那堆脏器摆在一起。目光扫到木屋废墟中的带血的兔子,神色顿了顿,走近林归问:“她的魂无法被撕裂,只能镇压,可我们能把她封印在哪?”   陆家祖宅倒是有满墙壁的现成镇邪符咒。   “就镇压在这里。”林归扫了眼满身脏污的梁璐,操控藤蔓将她分裂的身体和内脏卷起来,丢到姚至渊门口。   姚至渊推开窗户道:“你干什么!”   林归:“之前有次寻物到你这里,我被你压在屋底的东西伤到过。”   姚至渊眼珠子乱转,没吭声。他当然知道那次,但伤到林归并非他的本意,明明是他不小心撞上“佛骨”才会被误伤。   他关上窗户从大门走出来,嫌弃地瞥了眼地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归:“把梁璐的魂镇压在‘佛骨’下。”   陆汀想起了,那次小叔叔那次意外受伤消失了好一段时间,原来是碰到了姚至渊收 藏的妖僧骨头。当初还以为他是力量消耗过渡才导致的虚弱。   姚至渊冷笑,“我不答应。”凭什么镇压在他这里,说句不好听的,不就是要他当白工免费看押吗。   话音刚落,他便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空中仿佛凝结出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刺,正从四面八方对准他的脸和脖子。那种逼人的气势,压得人喘不上气。   他快速看向陆汀,青年神色如常。再看向林归,男人面无表情,没有掩藏眼眸中的阴冷。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几滴血就能制住飞头降的器官,且能在他毫无知觉下对他发动攻击,戾气深重成这样,难道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姚至渊收起一身气势,淡淡一笑:“万事好说。”   看他态度没那么硬了,陆汀赞许的冲林归眨了眨眼,随后装出一脸严肃问:“你到底有多少‘佛骨’。”   “是不是‘佛骨’两位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姚至渊本想如往常一样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那些无形的针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骤然逼近。   姚至渊咬咬牙,“那是T国专做阴牌的大师的骸骨,由他做出的阴牌很灵,当然,邪气也很重。大师常年在浸淫在邪气中,死后骸骨也就成了法器。”   “不管它是谁的骸骨,有用就行。两个条件。”妖僧的骸骨煞气极重,仅一根指骨就蕴含着很大的力量,更何况是整具尸骸。陆汀知道这人见钱眼开,没有什么底线,要求道:“骸骨我们不会带走,但你不能再转卖给其他任何他人,这是第一点。第二,你要一直守着骸骨和梁璐的魂,但凡有一点差池,你就被天打雷劈。“   姚至渊:“……”   “不吭声?”陆汀拍拍小叔叔的胳膊。   悬于半空的针刺又往前近了一分,那一股股尖锐的寒意激得姚至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隐约看见,自己眼睛正前方有一个小小的,若有似无的小点。   小点逐渐朝眼球靠近,他忽然感觉,眼球被什么扎了一下。干涩和刺痛叠加而来,姚至渊捂住眼睛用力揉了几下,等再睁眼,隐匿于空气中的无形的武器有了实质的形态。   那是一根根手指粗细的植物尖刺,尖部泛着金属的寒光,密密麻麻遍布他四周!   姚至渊心头一颤,妥协道:“好,我发誓。”   陆汀:“说清楚发誓内容。”   姚至渊敢怒不敢言,一脸憋屈:“我发誓永久镇守梁璐和骸骨,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头顶的太阳被乌云挡住,刹那间天就黑了。轰隆一声,闪电降临,链接天地,就劈在距离姚至渊别墅不远的人工湖附近。   誓成了。   连老天爷都听见了。   这人虽然没有直接出手,但梁璐走到今天他多少也出过一点力,而且……陆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梁璐在修习降头术。”   姚至渊下意识想否认,就听青年说:“我看到那只兔子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瞒不瞒已经没有用了。他老实交代道:“之前只是怀疑,昨天算到她今天要来后,我特意把兔子和血放在那里当诱饵,想证实自己的猜想。”   “那好,誓言再加一句。”陆汀道,“从此以后不可再兜售和教导他人任何邪术,除非自保,平常情况下不得使用术法。若有违背,五雷轰顶。”   五雷轰顶可比天打雷劈强硬多了,伤害值绝对是五的倍数。断人财路,如同断人性命,姚至渊说什么也不答应。   林归:“要钱不要命?我可以满足你。”   姚至渊:“……”这两个都是魔鬼吗!   “我发誓,我现在就发誓!”姚至渊把陆汀要求的誓言复述一遍,本以为之前的天打雷劈只是巧合,却不想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轰隆。   这一次,闪电劈在了他的别墅附近,距离院子只有十几米远! 第153章   誓言的效力不可违背, 由老天爷记录在册,姚至渊算是彻底意识到,自己被深深套路了。   陆汀将梁璐的脑袋踢到他脚边, 姚至渊愤恨的瞪着眼却拿他毫无办法。做了会儿无用的对峙, 他认命地去厨房拿出黑色大垃圾袋, 将脑袋、身体、脏腑全部装进去, 拖着朝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很大, 很深, 完全是违规建造, 内里有一个楠木棺椁。   棺椁外绷着九九八十一根墨斗线,外围地上是一圈符纸。妖僧的魂魄已经消失了, 姚至渊拆开墨斗线,推开棺椁,骸骨中积蓄了不知多少年的阴煞戾气疯狂涌出, 林归毫不客气的将它们吸入体内炼化。   姚至渊简直要疯了,往日中的趾高气昂变成了个暴跳如雷。   “你们是强盗吗!逼我当镇守人就罢了, 还要抢我的东西!”   陆汀不喜欢别人说林归不对,据理力争:“这么多邪气飘走了太浪费, 不如物尽其用。”   “……”姚至渊彻底没了脾气, 初见时他曾以为林归是某归隐门派的弟子,现在想来,他根本不是人。   物极必反,戾气深重到极致便是杀人杀鬼的刀刃, 除了陆汀这样天生的阴邪体质, 没有人能轻松吸收掉这些戾气。   他到底是什么?   这是姚至渊第二次在心里问道。   不是人, 似乎也不是鬼, 那还能是什么?   “你怎么了?”见姚至渊一动不动, 直勾勾地盯着林归,陆汀有点吃味。总不能连直男都被小叔叔的盛世美颜倾倒了吧……   姚至渊收敛神色,再看向陆汀时心态又变了。   之前是厌恶同性恋,可现在,这两人从普通同性情侣升级成了跨物种恋爱。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厌恶不起来了。心头反而升起淡淡的怜悯,心里感叹:爱上一个不当人的人,不知是福是祸。   姚至渊的操作简单粗暴,未免林归继续吸纳“佛骨”上的戾气,他利索地将垃圾袋连着梁璐的身体一并扔进去。   被戾气灼伤的魂魄发出骇人的哭嚎,宛如寒夜中呼啸而过的风。   天上乌云密布,大雨将至,别墅区内被惊动的狗受到影响,发出惊恐而戒备的吼叫。渐渐地,哭声停止了。虚弱的呻|吟后,梁璐彻底没了声音。   一直等在别墅区大门外的汪彭泽见两人出来,急忙跑上前去,“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事。”陆汀从汪彭泽手里接过纸巾,给林归擦了擦侧脸上的血,然后才道,“先去医院吧,康成明身上的咒还没拔除。”   医院里,康家所在楼层空无一人,康先生一直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听儿子说了两句近两日的情况,心里陡然生出几分疲惫。   那个女人心机太深,还好被发现得早,否则他们一家三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咱们回家后要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消消毒,对了,再请陆先生帮忙驱驱邪。”康夫人忧心忡忡,一想都梁璐在那房子里住了那么久,她就浑身不舒服。   康先生问仇正午:“陆先生这次帮我们解决了这么大的事,必须好好感谢。”想起妻弟的脾气,他蹙眉,“你小子没说过什么得罪人的话吧。”   仇正午不敢说打赌的事,含糊过去。康夫人了解他,剜了一眼,跟丈夫提议说:“市区西北方向不是新开发了一个项目,要不然给一套房?”   康先生颔首:“可以。”   康成明之前被迷了心窍,曾对陆汀有过不少敌意,想到青年不计前嫌帮助自己,他主动道:“我去办。”寻思着要把家具软装全部装好再请人住进去。   听见走廊里的声音,仇正午出门一看,是陆汀回来了。   康成明和梁璐待在一起的时间最久,咒距离心脏很近。如果时间再长一点,咒语彻底融入心脏,这人就没救了。   听陆汀说完后,康成明一脸苍白,他没有无措的喊救命,而是躺平在病床上,让仇正午和父亲按住自己,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闭上眼睛,四周的一切在阴气探入体内后便迅速褪去。   周遭静得出奇,黑暗中,他感觉到心脏猛然跳动两下,钝痛包裹住他的每一根神经,可他始终牙关紧咬,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看见了一道光,光的尽头有个人   康成明走过去,在猜到那人是谁后脚下狂奔起来。突然,他停下了。   沈瑜带着笑站在光团中,她歪着头,两手背在身后,身上穿着高中时期蓝白相接的校服。长马尾束在脑后,她甜甜一笑,困惑地问:“成明,你怎么来了?”   心脏消失的痛感又回来了,康陈明伸手想抓她,触及到一片虚无。   沈瑜对他摇摇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康成明说不出话,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带她回去吧,一定要带她回去。焦急间,画面一转,他站在了一间浴室中。   沈瑜用酒精给浴缸消毒,再用白色的毛巾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她脱掉衣服躺进去,左手多了一把小小的刀片。   她看着天花板,眼角有泪水流出。   “我不想这么脏的,可是我控制不住……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将刀片按在手腕上,缓慢地,自我折磨一般的缓慢的切割。   本是无声的动作,康成明却听到了皮肤和肌肉被割裂,脉搏被切开的声音。   他抱着头无声的呐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瑜的血流遍全身。她的脸色逐渐苍白,因为体温降低而不断地抽出、颤抖,可她的眼睛里没有痛苦。   而是解脱。   康成明哭了,他终于可以触碰到沈瑜的身体。死掉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在他耳边轻声说,“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黑暗的视野中多出朦胧的光,康成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康夫人看见儿子终于睁开眼,俯身抱住他,“怎么叫你都不醒,我们都要被吓死了。”她脸上没干的泪水,全蹭在了儿子脸上。   康成明有些懵懂,他坐起来,低头发了会儿呆,突然对陆汀道:“我梦见沈瑜了。”   沈家隐瞒女儿死去的消息,没有迁怒到康成明身上,一定是因为沈瑜对康成明用过情,甚至可能沈瑜也像康成明一样旧情难忘。陆汀敛起思绪,对康成明道:“她一定希望你能平安幸福。”   梦境玄妙,谁能说得准到底是潜意识中放不下,还是沈瑜真的托梦来宽自己的心呢。康成明笑了笑,不再说话。   下午,他拎着大包小包去了沈家。   女儿的书柜里有一本很厚的英汉词典,里面夹着一张男女合照。那本词典无论去到那里,她都会带上。   沈妈妈一眼认出康成明就是照片里的男生,压抑在心里的悲痛当场决堤,哭了出来。   康成明陪了她很久,说了很多早恋时期和沈瑜之间的事。如果不是他,不是因为梁璐,沈瑜就不会死。在他看来,沈瑜是被他间接害死的。   无论是出于对初恋的情感,还是对沈家的歉意,康成明都无法为自己开脱。   这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去看望沈家夫妻,偶尔也会留宿。   大约是和沈家牵连太深,他对沈瑜的怀念愈发浓烈,对找女朋友结婚变得十分抗拒。   有时候去到沈家,他甚至有种沈瑜没死的错觉。他们结婚了,而沈瑜因为工作太忙无法归家,就由他去看望岳父岳母。   沈妈妈和康夫人因为儿子成了闺蜜,也一起劝过康成明重新开始,可是康成明觉得如今的生活很好。今后几十年,他再没有谈过恋爱。有人说他在怀念前妻黎双,有人说黎双的暴毙让他有了心理阴影,不敢再结婚。也有人说康成明身上有诅咒,克妻,所以才抗拒接受任何一个女人。   只有康成明自己知道,他在赎罪,也在怀念。   这些都是后话。   从康家的私人医院回家,已经是晚上八点过,陆汀给手机充上电,看到跳出来的未接提醒和短信,这才想起自己把徐乐乐说的事给忘了,急忙回拨过去。   徐乐乐刚和徐音音逛完超市出来,他点开蓝牙耳机,“你终于回电话了。”   陆汀:“最近太忙,把你说的事情忘了。怎么样,铜钱裂开后有出现其他异象吗?”   “没有。”徐乐乐道,“杨家母女平安,今中午刚从医院回来。”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在徐音音后面坐进去。关上车门后继续道,“杨家在城中村算是有头有脸,周围邻居都去送了礼,你想去的 话我们可以恭贺为由上门看看。”   陆汀一头躺倒在床,有气无力道:“你让我休息一天,后天再去吧。”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什么时候是个头。别人国庆七天乐,他真的好怕国庆也要被迫赚外快。   话虽如此,陆汀还是扔了纸飞机出去。纸飞机一路飞到城中村,落地后夹在中间的纸人落到地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杨家。   陆汀去洗澡,顺便透过纸人观察杨家的情况。   一切平和,没有丝毫的阴邪之气。   徐乐乐那天提及的邪祟,会不会只是恰好路过?   陆汀躺在浴缸里,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连日的奔波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四肢重得像灌了铅。不知不觉间,身体顺着浴缸弧度往下滑。   水没过下巴、嘴唇,眼看着就要淹上鼻尖,一双臂膀探入将人从浴缸里抱出来。   怀中的人毫无防备,湿漉漉的脑袋就靠在自己胸口。林归把陆汀放到床上,青年的嘴唇因为脑袋后仰而张开条缝,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和含在里面的舌尖。   林归眼睛看向别处,努力做到心无旁骛的给青年擦拭身体。   攥在手里浴巾从青年的额头来到颈项,林归一点点的擦着,无名指偶尔拂过光洁的皮肤。没多久,他就停下手,弓着腰,背对着青年坐到床边,脸红得能滴血。   平复些许后,他起身想要继续给陆汀擦身上的水。   青年的身材高瘦修长,没多少肉,可林归就是觉得赏心悦目,像是在触及一件无上珍宝,想多看两眼,又怕被晃了眼睛,乱了心。   将人裹进薄被中,林归开始遗憾。他摸了摸陆汀的脸,眼神定格在那双湿润的嘴唇上。初晨的樱桃也比不过的艳丽饱满,终于敲破了林归心里那面墙。   他俯身吻住,吮吸着畅想已久的甘甜。那份甜带着勾人的魔力,让他忍不住在那双唇上反复厮|磨。脑子里绷着的线突然断裂,林归重重咬了口陆汀的下唇,带着几分惩罚的味道。   陆汀被痛醒了,林归抽身的同时伸手按灭床头灯。   陆汀躺在被子里怔了怔,摸向自己的嘴唇,然后伸出舌尖舔了下,尝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啧,怎么破了。   他看向立在床头的人影,“小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   “……”先发制人,让人无话可问。反正肯定不是来找他困觉的,毕竟小叔叔向来都是在他快要睡着时才悄悄摸上床。尝试着一动,陆汀浑身一震。   “我的衣服呢?”陆汀问。   站在昏暗中的林归僵了一瞬,用寒凉严厉的声音批评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泡澡睡觉有多危险!如果我再晚一步,你很可能会溺水,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陆汀从来没听林归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过话,把客厅里的三人全惊动了,齐齐推门进来,询问陆汀到底出了什么事。   发现林归站在房间里,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的人不是陆汀。可林归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黄娜看向阳台那扇大开的推拉门,又看看陆汀裹在身上的被子,秒懂。   爱情果然让人降智,那么漠然疏离的男人,居然也会为了喜欢的人干出不顾危险,翻越七层阳台的蠢事。   她轻咳一声,拉着赵岗的衣服小声说:“走啦走啦,小情侣的事咱们外人别掺和。”   临走前,李怀恩体贴的替两人将刚打开的灯给关上了。   即便这样,陆汀也看清了林归红透的脸。刚刚突然发脾气,肯定是因为做贼心虚。   微凉的空气拍打在脖子上,陆汀将被子拉下去一点,单手撑着下巴,大大方方的露出上半身,一脸狐疑地问:“你是因为看到我的……才脸红吗?”   林归听清了那两个微弱的吐字,这下子连耳朵一起红了,呼出的气息是灼|热的。   陆汀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大家都是男人。”不但如此,他还批评道,“你就是太保守了,以前我穿个短裤你都要呵斥我,小叔叔,大清早亡了,何况你也没出生在大清朝啊。”   被变相提醒了一遍年龄的林归心里恼怒,怕陆汀越说越离谱,上前两步揪起被子蒙住他的脑袋,几根藤蔓自脚下生出,把床上的人牢牢捆住。   陆汀已经很久没有被小叔叔绑过,半点不害怕,心情反而雀跃得像在云间跳舞。   他急了他急了,说明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说对了!   恼羞成怒到这种地步,小叔叔刚刚肯定干过坏事!是什么,偷偷碰了自己,还是偷偷亲了自己?陆汀废了很大劲儿才将脑袋从被子里探出去,脸上笑容促狭,对着空气骂道,“胆小鬼。”   城中村里,徐乐乐已经收拾好了全部行李,等到陆汀来看过,再兑了支票,他们就要回家了。   徐音音坐在阳台上,目光落在一栋三层小楼上。   那是杨家所在的位置。   三层小楼下面两层租出去了,杨家人和杨小兰的父亲都住在三楼。此时,刚生过孩子的杨小兰没能像其他备受宠爱的儿媳或者女儿一样卧床休息,她拖着无力的身体,用很慢的速度挪到女儿的婴儿床前。   徐音音看见她弯下腰,似乎亲了亲躺在里面的孩子。   徐乐乐给她端来一杯热水,“杨小兰真惨,姐,你以后结婚可不能嫁给杨斌那种人。一定要多考验,千万不要被三言两语给骗了。”   徐音音咳嗽几声,冷笑:“我才不会那么蠢。”   按照陆汀说的,她最近每天都晒太阳,虽然身体还是虚弱,但至少每天夜里不会突然被冻醒,咳嗽的症状似有减缓。   徐乐乐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杨家,杨小兰已经挪到窗口,正在拉窗帘。   没多久,徐音音房间的窗户下传来熟悉的口哨声。是杨斌回来了。   她烦躁的捂住耳朵,“在这里多呆一天我都觉得恶心。”   杨斌不像之前一样,吹几声就离开。他的弟兄们最近时常看见徐乐乐出门买东西,有一次还在附近某大型超市拖了一个崭新的行李箱回来。   他知道节目停播了,也猜到,徐音音就要离开。   杨斌心里急躁,口哨声连绵不断。和清脆的,带有技巧性的像鸟叫般的口哨不同,他的口哨声宛如催命,又仿佛恶魔在调笑。   徐音音忍无可忍,拿起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冲进房间,拉开窗户扔了下去。   巷子里响起清脆的碎裂声,而非杨斌的惨叫声。徐音音的一颗心悬在半空尚未落下,就听见口哨又开始了。   杨斌吹两声,停下来嘿嘿笑,他第一次对徐音音说话,“你终于理我了,太好了,我太高兴了。”   这天夜里,口哨声响了半个夜晚。   周围被吵嚷到的邻居知道是杨家的混混头子在发疯,敢怒不敢言。但在第二天,看到从菜市场买菜回来的徐乐乐后,那一张张嘴开始阴阳怪气。   “徐乐乐,你说你们好歹也算名人,住在我们这种地方多委屈。”   “乐乐啊,你姐姐长得那么漂亮,到底谈对象没有?没有的话阿姨介绍一个呗,不过条件肯定不如人家杨斌。”   “就咱们这一带,有几个条件能比杨斌好的,人家家里可是有十栋楼等着收租呢。”   “小心杨斌知道了往你家倒潲水!人家郎才女貌,要你去拆散,缺德吧你。”   “……”   三姑六婆,街头巷尾,这些声音来来去去念叨了一整天也没有消停。有人还故意在徐音音窗户下说。   徐音音自受伤后,一直颓废的待在租屋里,如今连阳台都不肯在踏入。   徐乐乐忍无可忍,端起一盆洗菜水泼下去:“你们有完没完!”   “你要死啦!”   “什么水,脏兮兮的!”   “你敢勾搭别人老公,就别怕人说!恶心的狐狸精!”   徐音音将徐乐乐拉回屋,关上阳台的门。她闭着眼睛平静几分钟,睁眼道:“把房退了,今晚出去住酒店。”   徐乐乐立刻给房东打电话退租,房东还算好说话,来后痛快地退了押金,收回了钥匙,笑呵呵地叮嘱姐弟俩路上小心。   他们离开的时候,恰好暮色降临,城中村挨家挨户忙着做饭,没有人注意到开进来的出租车。   当天夜里,杨斌同往常一样蹲在窗户下吹口哨。   窗帘敞开着,但里面没有光。 第154章   围绕在身侧的几个小混混没走, 吊儿郎当的笑打趣:“斌哥,这么喜欢直接下点药上了得了,何必废那么大劲。”   “就是, 反正你家里那个也不敢吭声。”   “滚!”杨斌厉呵一声, 眉眼间的凶悍告诉周遭,他没有在开玩笑。   几个混混不敢再多言,相互挤了挤眼睛, 灰溜溜地走了。   对杨斌来说, 徐音音是不可亵渎的, 将她从神坛拉下来的人都是罪人,都该死。他阴鸷的盯着那扇黑洞洞的窗户, 咧嘴一笑,捡起石头砸向窗户。   ——别人不可亵渎, 但他能。   玻璃砸出一个洞, 迟迟没见屋内有人过来查看。   杨斌眼神中的狂热冻结成冰, 踩上靠墙的垃圾桶一跃而上, 抓住二楼的窗户纵身抱住一旁的裸|露在外的下水管道。   驾轻就熟地爬上去,他没有看见徐音音漂亮的脸蛋, 更加没有看见那张脸蛋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屋子里空无一人, 床单平整的铺在床上,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但是屋子里比他之前爬上来偷看时空了很多。   人,走了。   杨斌抱着管道落回地面,抱着脑袋蹲了很久。四周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家长教育孩子, 丈夫责骂妻子, 几个分赃不均的惯偷正在起内讧。   嘈杂声像一根根凌乱的钢丝勒断了名为理智的弦, 他从地上站起来,阴沉着脸往家走。   家中亮着灯,走至门口时闻到一阵饭香。他揉了下眉心,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去。   杨父杨母两人坐在桌边,餐桌上摆着两份卖相不好的外卖盒子。见儿子回来,杨母耷拉着眼皮道:“你可总算是回来了,你媳妇儿以为生个孩子了不起了。饭不做,地不拖,是顺产又不是剖腹产,至于这么娇贵吗。”   杨斌本来心情就阴郁,闻言更烦。被他的眼睛注视着,杨母说话声音渐渐小了,到最后嘀嘀咕咕,没人听见她在说什么。   卧室里杨小兰正在给孩子喂奶。   自从知道生的是女儿后,杨家那对老夫妻没再来看过一眼,没有抱过孩子一下。家里之前准备的男孩儿的衣服一件不剩,全被杨母扔去了垃圾堆。   还是当初同一个病房的病友看孩子没件像样衣服穿,给了她一个朋友送的婴儿礼盒。   杨小兰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心里满是感激,嘴里哼着轻缓的调子。这个孩子是她的希望,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即便杨父杨母不喜欢,她也要护着她好好长大。   “我听妈说你没做饭?”杨斌进门就问。   杨小兰瑟缩了下,但想到自己刚刚生了孩子,作为丈夫的杨斌多少会怜惜一下,收起畏缩的表情朝他看去,小声解释道:“我今天没怎么吃东西,身上没劲儿,所以才没做饭。”   “我看你是想饿死我爸妈!”杨斌大吼一声,扬手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刚烧开的水渗透被子,紧紧黏在杨小兰的腿上。她“啊”地叫了一声,单手抱着孩子跳下床。   “这不是挺利索。”杨斌冷笑,揪住杨小兰的头发往地上摔打。   杨小兰护住头皮,没有像之前任何一次那样痛哭求饶。她用力咬着下唇,将即将破口的呻|吟吞回去,仰着头,望向婴儿床里的女儿。   小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从她角度刚好看见女儿闭着的眼睛。大概是殴打声太厉害,女儿迟缓 的转头,朝着她的方向动了动嘴。   “哟,今天这么能忍疼?”杨斌阴森森的冷笑,两手将杨小兰的双臂反剪在后,推着她撞上墙壁。一下不够,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咚咚的闷响声让客厅里的夫妻俩头皮发麻,杨父推了把妻子:“赶紧去看看,别把人打死了!”   在这种环境下很难有胃口再吃饭,索性放下筷子。老伴开口抱怨时他该阻止的,可一想到如果这一次纵容了杨小兰,她往后一定会故技重施。难道他们此后每天都要吃这种油腻的外卖吗?   杨小兰嫁进来后,杨家几乎负担了杨小兰父亲全部的治疗费用。这些年花在父女俩身上的钱不少,人要是真被打死,他找谁去讨这笔债?杨小兰得一辈子在他们做牛做马,伺候他跟妻子终老。   大约是妻子的劝说声生效,屋子里的打骂声消停了。   积蓄一晚上的阴郁和怒火总算是消了半点,他朝杨小兰啐了一口,甩开杨母拽着自己的手:“别拉着我。”   杨母顺势松手,对着杨小兰教育:“你就是欠的,让你偷懒!”   杨小兰低着头,两手握着膝盖,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不想让小小的孩子在自己的哭泣中长大。   婴儿床里一直有动静,小小的孩子不知道在那里动什么。   他走过去一看,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每个孩子的情况不同,有些婴儿出生后就能慢慢睁眼,有些要约莫一周才会逐步睁眼。可他分明记得,昨天的时候这小孩儿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是什么时候睁开的?昨天夜里?还是今天白天?   杨斌身上的火气还没彻底散去,脸上凶狠。他低头,对上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带着些许蓝色的眼白,衬得本就比成人更深的眸子十分黑沉,有种能看透人心的尖锐。   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被自己的想法吓另一跳。几天大的孩子,眼神能锐利到哪去?杨斌揉了揉眉心,心说今晚的确是喝得得有点多。   杨小兰在杨斌离开后从地上爬起来,踉跄来到婴儿床前把孩子抱起来。她红了眼眶,仍旧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   “吓到没有?”杨小兰心疼的问。   她亲亲孩子的脸,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她,这种被无故殴打的日子会永无止尽。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要让孩子也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吗?   从前因为顾及父亲的身体,她不敢离开。可是刚才,她真的好害怕女儿会突然睁眼看到那一幕。   她要想想办法,想个既能养活自己和女儿,又能照顾到父亲的办法。她要离开,必须离开,她希望女儿能在一个正常平和的家庭长大,希望她能每天笑,而不是像在这个家庭一样,每天一睁眼就会面临恐惧和压抑。   眼眶里的泪水终究是没有忍住,轻轻滚落。   杨小兰立刻将脸埋在襁褓里。   小孩子的手脚在襁褓中轻微挣动,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她总是这样,饿了,困了,想要排泄,从来不哭。   杨小兰急忙抬头,解开衣服给她喂奶。女儿不肯吃,又是几声哼哼唧唧后,她对着杨小兰突然笑了。然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杨小兰一脸惊讶,这件事情发 生得毫无预兆,短暂的怔愣后她举起女儿笑起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笑什么笑,生个女儿有什么好高兴的。女儿养再好将来嫁出去也是别人家的,当初要是真的胎停就好了,省得养个赔钱货。”杨母出现在门口,一看见孩子就烦。   “妈,珍珍睁眼了,她睁眼了!”女儿名叫杨珍,因为不是儿子,杨家人说什么也不肯把之前找算命先生起的名字拿出来用。杨小兰就自己起了一个。   “又不是瞎子,睁个眼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杨母听不得一点杨小兰母女俩的声音,转身要走时突然听见“啊”的一声。   因为大脑发育的缘故,婴儿时期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可是这一刻,杨母却觉得,小孩是在叫住自己。   她停下脚回头看去,珍珍被杨小兰仔细抱在怀里,脑袋微微偏着,正望着自己的方向。   照理说,这么点大的孩子是看不见她的。可她就是有种错觉,那孩子在死死盯着自己,带着仇恨,带着恶意。   “果然是生了个讨债鬼!她怎么没有死!”杨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头莫名的发虚,嘴里骂得越发恶毒。   杨小兰护着孩子往后退,不知道自己和女儿又哪里惹到她了。   杨母发现那孩子还盯着自己,几步上前试图抢过来。杨小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拼尽全力将婆婆推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必须保护孩子,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   “你敢推我!”杨母气得大喘几下,扬手就要冲上打人。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到杨小兰的脸上,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啼哭都要洪亮,小小的嗓子里仿佛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要让每个人都听见她的委屈。   哇哇不断地啼哭响彻整栋小楼,又快速传播到其他人家里。   大伙儿纷纷探头出来看,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哭得这么伤心,渐渐地,他们各自家里出来,聚集在杨家楼下。   住在下面来两层楼的租客也出来了,跟邻居们说:“刚刚我又听见杨斌打老婆,真是作孽哟。”   “他不会连孩子也打吧,还这么小,怎么下得去手!”   “这倒没有,不过孩子应该是被吓狠了。”   “原生家庭多重要,这孩子,毁了。”   杨家屋子里哭声震耳欲聋,杨母头昏脑涨,耳朵里渐渐多出尖锐的鸣响,再这么下去,她的耳朵就要被哭聋了!   “别哭了!别哭了!”杨母尖声叫道。   小小的婴儿根本不听,反而哭得越来越大声。捂着耳朵呆在屋子里的杨父忍无可忍,站在客厅里破口大骂。   很快,刚出门的杨斌也带着怒火回来。   他重重摔上门,蛮狠地从杨小兰手里抢下孩子举起来就要往地上摔。   “别摔!”杨母冲上来阻止,“她这么小一摔就死,你是想坐牢吗!”   是啊,太小了,骨头都还没长好。别说是直接摔到地上,就是不小心轻轻碰一下都会出问题。杨斌没办法,解开襁褓隔着薄薄的衣服掐孩子。   可无论他怎么做,孩子都没有停下啼哭。   如果不是她还小,根本不可能想那么多,杨斌都要怀疑她是故意在折磨他们! 第155章   女婴巨大的啼哭声引来了城中村外派出所里的民警。   杨家人虽然在城中村横行霸道, 儿子也是个小混混,夫妻俩却是头一次跟警察打交道。杨母紧张地解释道:“就是小孩子饿了,真的没有其他的事情。”   杨父也跟着道:“小孩子尿了饿了不都是靠哭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吗。”   杨斌坐在沙发上, 目光越过敞开的房门看向屋内,杨小兰哄孩子的声音从里面隐隐绰绰的传出来。说来也怪, 民警刚上门小孩子就不哭了。   他低头揉了揉额头, 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刚出生几天的婴儿,声音怎么可能那么大, 竟然连城中村外面都能听见。   见这一家人确实没什么事, 两个民警便离开了。走至楼下时, 年长的民警回头看了眼杨家所在的三楼。   又转头看向派出所所在的位置。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因为杨家的位置高, 加之夜里嘈杂声少,未必不能传到外面。   他问走在身旁的年轻民警,“杨斌是不是曾对杨小兰实施过家暴?”   “之前居民遭小偷,我来做调查时意外听人提了一嘴,的确是。但杨小兰没有报过警, 也没有向居委会和妇联求助过,所以……”   杨家楼上, 杨父一直趴在窗户上偷看, 等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气冲冲地来到老伴面前。   “那孩子就是个冤家, 哭几句竟然把民警给招来了,往后你少去碰她。”这件事儿怎么想怎么烦躁, 在杨父看来, 被警察找上门是一件很晦气的事。   杨母缩了缩肩膀, “你以为我想去碰?咱们斌斌小时候可乖了, 这孩子半点不像他,你说她该不会是……”   关乎家门门风,杨父立刻打住她,“瞎猜说什么!杨小兰几乎二十四小时在家,她能有时间出去跟人勾搭?”   杨母悻悻的闭上嘴。   家里添了个孙女而不是孙子的事,让她耿耿于怀,她甚至觉得是杨小兰故意在孕期吃酸的,想要让自己误解,从而对她好一点。   一想到之前隔三差五就给杨小兰买鸡炖着吃,杨母心里一阵膈应。   这笔债,她迟早要讨回来!   屋子里,杨小兰抱着孩子坐在床上。女儿眼角的泪水已经干涸,正在冲妈妈咧嘴笑。她的眼睛黑亮,倒映着杨小兰的脸,杨小兰也跟着笑了下。但紧接着,她神色就沉下来。   民警的到来让整个杨家陷入了了阴云中,她怕杨斌等下发疯又来打她。这份担心一直悬在心头,让她整夜无法安睡。   第二天一早,家里来客了。   客人是谁都没想到的徐乐乐和徐音音姐弟俩,两人身后还跟着两名陌生人。   杨母看着徐乐乐手里的礼盒,笑得脸上开花,“快进去坐。”   徐乐乐进屋后把礼盒放到茶几上,向杨家人介绍说陆汀和林归是自己好友。因为约了有事等下一起要处理,便一起过来了。   陆汀将手里的婴儿套盒也放了下来,杨母一看是买给赔钱货的,笑容淡了下去。   徐乐乐道:“杨阿姨,当初租房的时候还是你跟我说周叔家有空房子,要不然我和姐姐早就流落街头了。”   这话说得夸张了,但是杨母觉得很受用,笑呵呵地说“举手之劳”。   徐乐乐:“周叔家的房子我们已经退了,明天我和姐姐就回老家去,临走前想来看看您和杨叔。对了,听说小兰姐生了一个小公主,我们能去看看吗?”   “什么小公主。”杨母强忍着没翻白眼,带人走过去敲了敲半掩的房门,惺惺作态地柔声喊道,“小兰啊,徐家姐弟俩来看你了。”   杨小兰的声音传出来,杨母直接推开门。   昨天夜里的哭声让她心有余悸,不太敢踏进房门,便讪笑着对徐乐乐说:“你们进去吧,我还得出去买菜呢。”   房间打理得很整洁,陆汀跟在徐乐乐身后进去,一眼就看见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奶娃娃。小婴儿听到声音,小脑袋动了动。   “随便坐吧。”杨小兰招呼道,小心地托着女儿的脑袋。看得出,她对孩子十分在意。   “我能抱抱孩子吗?”陆汀忽然开口。   杨小兰下意识护了护孩子,“你是……”   “他是我朋友。”徐乐乐说完指着林归道,“他也是。”   杨小兰放松戒备,虽然觉得对方有点失礼,但还是把孩子交了过去。还教陆汀应该怎么抱。   孩子太小,太脆弱,陆汀抱时浑身发僵,生怕哪里不对把人摔了。他微微举高一点珍珍,好让林归看她的脸。   女婴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嘴巴动了动。   林归眼睛微眯,忽地笑了下。陆汀也认认真真低头对女婴说:“你会乖的,对吗?”   杨小兰没有深想,以为他真的只是在逗孩子,附和道:“珍珍快再给叔叔笑一个,说你会听妈妈的话。”   女婴仿佛真的听懂了,竟然又笑了。   陆汀把孩子还给杨小兰,腾出空间让徐乐乐和徐音音跟她聊天。自己则与林归去了客厅,他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掏出来,双手递给杨父。   杨父一愣,板着的脸立刻堆出笑容,“这怎么好意思。”   他悄悄捏了下厚度,笑容越发真诚,起身去给两人泡茶。   没多久,杨母也回来了。杨父立刻将红包塞给她,她接过后态度好了许多,对陌生人的戒备心紧跟着瓦解。   陆汀喝着茶,笑着道:“女儿是小棉袄,生个女儿没什么不好的。”   杨母立刻道:“好什么哟,往后结婚生子,给别人家当牛做马,我们这些娘家人沾不到一点光。”   陆汀:“怎么会呢,你们对珍珍好,她以后肯定也会对你们好。人和人是相互的。”   杨母撇撇嘴,心里还是想要个孙子。   这么明显的重男轻女,陆汀不是没有感觉到,他需要获得更多信息,便好顺着杨母。   “不过生儿子也有儿子的好,儿子虽然不那么细心体贴,但是能支撑起家庭。要是有天成了个成功人士,叔叔阿姨就能跟着享福。”   “可不是吗。”杨母冷却下去的说话兴致又上来了,“我当初一直以为是儿子,还找人算过的,说一定是男孩儿。可谁成想,到头来居然是个闺女。”   陆汀:“可能缘分没到吧。”   “杨阿姨。”林归放下手里的玻璃茶杯,杯底和茶几想碰,发出轻微的一声响,“我看孩子长得这么精神,孕期当妈妈的没少吃苦吧。”   “这倒没有,那孩子现在看着闹腾,杨小兰怀孕时期可本分了,除了……”她话一顿,想起之前去医院的事情。   白天刚去过医院,晚上孩子就早产,那孩子可不就是在折磨大人吗!   林归看着杯子里的水,有轻微的波纹,紧接着,仿佛故意打断他们的谈话似的,孩子突然毫无征兆的大哭起来。   杨母条件反射的捂住耳朵,往沙发角落里缩了缩。   林归看了眼杨小兰的房间,揪着之前的问题不放,“除了什么?”   杨母不想提起那件事,尤其是在孩子的哭声中。可林归的眼睛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他看向自己时,她忍不住想要违背最初的意愿,把话说出来。   “除了早产那天她突然喊肚子疼,我们一起去了医院。”哭声越来越响亮,几乎要盖过了杨母的说话声。   林归却像是根本听不见那噪音,身体前倾,看着杨母的眼睛道:“后来呢?”   陆汀捂着耳朵,看着杨母脸心中思索,珍珍的哭声和普通小孩的不大一样,更尖利,穿透力更强。小嗓子里蕴藏着某种强大的力量,恨不得贯穿所有人的耳膜。   “后来……”杨母眉头紧皱,在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啼哭声中,她愣怔道,“后来医生检查说,胎停了。”   陆汀错愕的微张开嘴,朝林归看去。男人敛着眉眼,唇角若有似无的勾着,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看来小叔叔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哭声戛然而止,余下杨小兰诓哄的声音。徐乐乐和徐音音面如死灰的走出来,他们离珍珍最近,直到现在耳朵里还有鸣响。   陆汀揉了揉耳朵,突然指着杨母道:“杨阿姨,你流血了。”   杨母抬手一抹,险些晕过去,“怎么会流血,哪儿来的血……”她惊慌失地站起来,拉着老伴的手说,“别愣着了,快帮我看看!”   杨父这才回过神,用纸巾沾了沾妻子的外耳道,白色纸巾顷刻间被染出一朵血花。   “止不住怎么办。”杨父慌张地望向其他人,想要求助。   陆汀看了眼杨小兰的房间,问徐乐乐,“你去看看小兰姐怎么样。”   徐乐乐进去看了一眼,出来说:“她没事。”   陆汀点点头,扶着杨母起来:“去医院看看吧,耳朵流血可大可小。”   杨母生怕自己耳朵出问题,当即拉起丈夫:“快走啊!”   杨父被妻子拽着往外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妻子耳朵边再次流出来的血。血流得缓慢,蜿蜿蜒蜒,像一条缓慢移动的细长的红色虫子。   到了医院,经过详细检查得知,杨母的耳朵是因为耳道外道壁损失,因为伤口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进一步感染到了鼓膜上。再严重下去鼓膜化脓,耳朵可能会聋。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都是外力所致,例如太过频繁的掏耳朵,或者掏耳朵时没注意力道,亦或者被掌掴到了耳朵……”医生叮嘱,“近期最好不要用硬物掏耳道,每天按时上药。”   杨母百思不得其解,“可我最近明明没有掏过耳朵……”   陆汀的目光闪了闪,耳道受伤和杨母的确没有多大关系,因为那是被珍珍哭出来的。确切的说,今天的哭只是加强了杨母的伤势,在今天之前,珍珍一定还哭过。 第156章   “行了, 没有大问题就回去吧。”杨父闻不得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认为不吉利,他拽了拽妻子衣服命令, “把药拿上,回去我给你上药,免得天天来医院。”   杨母拎着药跟上,心头惶惶不定,总觉得耳朵受伤没那么简单。   老两口走出医院, 发现陆汀和林归竟然还跟着, 按下心头奇怪的感觉,抱歉道:“本来该留两位吃饭的,结果反倒麻烦你们送我们俩来医院。”说完, 杨父对徐乐乐道, “乐乐啊, 你杨阿姨就是小毛病,不碍事,你先送陆先生和林先生回去吧。”   徐乐乐看了眼陆汀,见青年不为所动,眼珠子提溜一转, 猜测他一定是看出杨家有猫腻。   “杨叔, 我还订了餐厅打算请你们一家吃个饭的, 菜也都订好了……”徐乐乐欲言又止。   不吃白不吃,向来爱占便宜的杨父杨母立刻道:“那就一起吃顿便饭吧。”   林归给林一发了一条信息, 林一收到后立刻定下一家餐厅的包厢,并把地址给先生发了过去。   林归将地址转给陆汀, 陆汀又转给徐乐乐, 由他负责带路前往。   餐厅装修偏高档, 杨家两口子虽然是包租公包租婆,可一向节俭,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一踏入便有些拘谨。   不一会儿,接到电话的杨斌到了。   大白天的杨斌满身酒气,穿着一身薄薄的花衬衫,此时衣服领子敞开,一半掖在裤腰内,一半散在外面。进了包厢,抬眼便看见陆汀。   青年的打扮有些学生气,简单的T恤、夹克外套配一条牛仔裤,头发没染没烫,见了他进门还冲他笑。   杨斌拉开椅子坐下,丝毫不顾及场面大喇喇的翘着二郎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汀。   就是这个人,让徐音音从神坛跌落下来。   徐音音自从搬进城中村后一直很萎靡,就像是一株见不得光的蘑菇,成日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很多时候连窗帘都不肯拉开。   她排斥这个世界,憎恶这个世界,从前那样光鲜亮丽的“通灵女神”,眼下成了一摊泥泞。   而这些,都是拜陆汀和林归所赐。   杨斌如同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以睥睨的姿态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到陆汀感觉到他的注视后,转头看过来。   陆汀依旧冲他笑,徐乐乐觉察到两人间的不对劲,站起来打圆场:“叔叔、阿姨,我先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徐乐乐,你该敬酒的人是我。”杨斌忽然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当初是我让他们去找你,告诉你周家有房要租。”   每天夜里都用口哨声骚|扰姐姐的人就是他,徐乐乐压下不悦,笑容和煦道:“那我敬斌哥一杯。”   杨斌念及他是徐音音的亲弟弟,给了几分面子,将茶水一干而尽。随后拿起筷子在面前的盘里戳来戳去,将摆盘精致的菜肴弄得乱七八糟,随即将那盘菜转到陆汀面前。   “陆先生试试这道菜,味道不错。”   杨斌虽然行事乖张,但很少对客人这样无礼。杨家父母脸色微变,讪讪地看着陆汀,不敢吭声制止儿子。   他们从骨子里惧怕杨斌,不只是因为他的脾气,还因为他的拳头。可又因为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又忍不住想要溺爱、纵容。   “谢谢,我嫌脏。”陆汀冷着脸放下筷子,起身道,“抱歉,我有事先走了。”   杨斌嗤笑,刚要假意起身拦人,就听见林归道:“大家继续吃,陆汀走了还有我作陪。”   徐乐乐悄悄看了林归一眼,能得林家人作陪,那该是多大的面子。他努力挤出笑容,配合林归招呼杨家三口。   陆汀出了包厢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角落里静静等待,确定杨斌没有跟出来才打车去城中村。   在抱起孩子时他就发现了,蜷缩在那具小小躯壳中的魂魄不对。用神识一看,果然,那一团较 婴灵更为庞大的灵魂带着一层浓郁的黑雾,仔细的话还能闻到一股被鲜血长期浸染出的腥臭。   后来去餐厅的路上林归告诉他,杨小兰的孩子早就死了,现今的魂魄是在胎停后寄生进来的。俗称鬼托生。   与附身和夺舍不同,魂魄在经过短暂的孕育后,与躯壳渐渐融合。换句话说,眼下那也算是成人鬼魂的半个身体。   避开一二楼的住户,陆汀敲开了三楼的铁门。   杨小兰拖着身体来开门,刚出房间孩子就哭起来。不似之前那般声嘶力竭,更像是黏人的孩子在对母亲撒娇挽留。   “陆先生?”杨小兰看着铁门外的青年,惊讶道,“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他们呢?”   “他们还在吃饭。”陆汀扬了扬拎在手里的几个餐盒,“给你带了饭菜。”   父母身体康健时,杨小兰也曾生活幸福。没钱,但家庭美满。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留守儿童而埋怨父母不能陪伴,并且一放假就到B市来帮爸妈打扫屋子,做做饭。   可自从母亲病逝,父亲瘫痪后,就再也没有人像这样关心过她饿不饿了。眼眶止不住的泛起热意,杨小兰眨了眨眼,让开路把陆汀请进去。   陆汀跟着她穿过客厅,进入了房间,小孩儿一听到回来的脚步声,立刻不哭不闹了。   陆汀站在婴儿床前,两手扶着不太结实的婴儿床,总觉得这东西随时要散架。   杨小兰不好意思道:“这是邻居送的,年头有点长了,所以看上去很旧。不过很结实,也很安全。”   陆汀没说什么,将餐盒摆开,分开一次性筷子递给杨小兰,“趁热吃吧。”   杨小兰埋头吃起来,饭菜可口,每一样都是热的。   “有个故事,不知道杨小姐有没有听过。”陆汀靠在椅背上,认真注视着杨小兰。   杨小兰露出几分兴趣,“什么故事?”   “农夫与蛇。”见杨小兰一脸了然,陆汀知道她听过,让酒继续讲下去,“农夫好心救了一条蛇,最终蛇却恩将仇报,把救命恩人给咬了。”   杨小兰小声说:“听说冷血动物是养不熟的。”   “冷血动物养不熟,是因为冷血动物都是低等动物,智商较低,不具备高智商动物的情感特征。”陆汀看了眼婴儿床里的孩子,从讲故事起,珍珍一直没有出过声。   杨小兰半垂着眼皮思索着,“你说不具备特征,而不是没有。”   “所以还有另一种说法,冷血动物也有情感,只是它们表达的方式不太容易被人类理解。”陆汀道,“不管是人与人,动物与动物,亦或者人与动物之间,只要真心相待,时间一长,我相信双方一定会有所感知。”   这话是说给珍珍听的,在她没有真正作恶之前,不会有人视她为敌。   相反,如果她愿意将杨小兰当成母亲一样敬爱,陆汀甚至会在她们需要时出手帮助。   杨小兰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天胎停的事。听医生说了胎停后,她的精神几近崩溃,也正是那时候,突来一股冰凉蹿进她的身体中。   紧接着第二次检查后,医生告诉她胎儿一切正常。   当时医生脸上的错愕、震惊,杨小兰至今记忆犹新,就好像孩子的确死了,只是在第二次检查时又活了过来。   杨小兰没有深想,只要孩子还活着,只要孩子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唯一想要的,不过是她能平平安安长大。   女人的表情从仓惶到坚定,陆汀知道,她可能想到了什么,也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某个决定。陆汀没有再多说,安静地守着杨小兰吃完饭,将剩下的打包放进袋子里。   杨小兰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他正是和徐家姐弟一起录节目的人。十指用力攥紧衣摆,用执拗的声音低声说:“ 她会成为一个善良的好孩子,陆先生,我向你保证。”   “好。”陆汀给她留了电话号码,让她有麻烦可以找自己帮忙,拎着剩余外卖离开了。   刚将餐饭放到垃圾桶边,便看见杨斌从巷头经过,他是单独一个人回来的。陆汀站在原地,仰头看向杨家的三楼,不一会儿,便听见杨斌的怒吼。   放在杨家的纸人从角落里钻出来,在杨斌打算踹杨小兰的时候从他脚下急速掠过。杨斌只觉得脚脖子一凉,尚未及时站稳后背就被用力撞了一下,整个人面朝下的摔了下去。   他的脸在茶几尖角上磕出一条狰狞的伤口,手因为没来得及调整撑住地面的姿势,手腕和腕骨当场脱臼。   杨斌疼得脸色苍白,冷汗直冒,他抬头想向杨小兰求助,却发现小小的婴儿不知何时竟然抓着婴儿床的护栏,站起来了!   她的脑袋压在护栏上,看着他的惨状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嘴里还喊着:“活该,你活该。”   几天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站起来,又怎么可能说话?!杨斌用完好的手揉眼睛,再看过去时孩子分明躺在婴儿床里。   虽然没有站起来拍手叫好,但她正静静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黝黑发亮,杨斌没来由的不敢对视,刚要起身就再次跌落回地上。   他扭头杨小兰低吼:“你是个死人吗,还不过来帮忙!”   杨小兰回过神,废了很大力气才把强壮的男人扶起来。杨斌膝盖疼得厉害,手也在疼,不知是不是还把脑袋磕了,从脸颊的伤口延伸到额角的部分一直剧烈的抽痛。   他心烦意乱,脾气暴躁:“你没吃饭吗!”   杨斌太重了,杨小兰一个刚刚生产不久的女人根本扶不住他,腰身被他压得弯曲,走路踉跄。   “发生什么事了?!”陆汀从楼下上来,仰头看着站在楼梯中央的两人。   杨斌面露阴郁,“陆先生提前离开,是为了能单独来我家找我妻子?”   “杨先生多虑了,我只是来取遗落的东西。”陆汀佯装出很关心的模样,“杨先生这是摔了一跤?”   杨斌冷哼,掐了一下杨小兰的肩膀,“走!”   屋子里,孩子正在哭。   陆汀往上走了两步,从杨小兰手中接过杨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杨小兰迟疑,陆汀道:“孩子在哭,你快去看看吧,我送你丈夫去医院。”   杨斌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在即将离开城中村时他改变主意,说要在附近医治。   城中村外的诊所里,有老人正在打针。老医生抽空看了两人一眼,继续将手中针筒里的空气往外推。   陆汀扶着杨斌坐下,两人一个面色平淡,一个神色阴郁。   老医生打完针洗了手走过来,只瞧了一眼就知道杨斌的手脱臼了,然后又瞧瞧他脸上的伤口,摇了摇头道:“杨斌,你这张脸算是破相了,得缝至少五六针。”   杨斌脸黑了,“废什么话,赶紧处理。”   这间诊所很大,几名护士正在忙着给人换输液瓶。杨斌把手递给医生,脑袋偏向一旁,目光放肆地缠|绕在一名女护士身上。   女护士觉察到他的视线,偏头朝后看了一眼,视线轻触在杨斌的伤疤上。   杨斌舔了舔牙齿,笑得邪气。陆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往一旁移了两步。老医生知道杨斌和自己诊所里小护士之间的猫腻,没说什么,只是在下手缝针时,突然道:“麻药没了,还没送到。”   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杨斌难以忍受道:“就这么缝!赶紧的!”   老医生给仔细消了毒,立刻进行了缝针。陆汀看着针拉着线从杨斌的皮肤里穿过,打了个哆嗦,偏头看向别处。   杨斌也算个爷们儿,全程没有吭声,倒是那边的小护士一脸心疼。   当天夜里,杨斌没有回家,他搂着小护士躺在城中村外的小旅馆内,去往途中遇到熟人还打了个招呼,根本不怕被杨小兰知道。   在他看来,杨小兰那个女人为了钱什么都可以放弃,可以忍受绿|帽,可以忍受殴打。甚至可以为了钱,不要尊严死皮赖脸的留在他们家。杨斌享受欺辱杨小兰的快|感,在和小护士亲密时就更加亢奋。   突然,窗外飘进一阵哭声。   他从欲|望中惊醒,冲到窗口辨别,发现哭声的确是从他家的方向传来的。   “是谁家的小孩子在哭啊。”小护士名叫晓霞,她披着衣服下床抱住杨斌,抱怨道,“大晚上的,扰人兴致。”   和晓霞听到哭声的感受不同,杨斌觉得哭声就在耳旁,尖锐的,洪亮的,让他产生阵阵耳鸣。   杨斌推开晓霞,捂着耳朵蹲到地上,嘴里骂骂咧咧:“为什么要哭,我要去捂住她的嘴,我要杀了她!”   晓霞被吓了一跳,害怕地坐在地上望着周身戾气的男人,“斌哥,你在说什么。”   “自从这个孩子出生起就家宅不宁,处处倒霉!”杨斌揪着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地说,“徐音音搬走了,我莫名其妙被绊了一跤破了相,手脱臼,如今连个安生觉都不让我好好睡!我妈说得对,她就是个讨债鬼!”   连日来的愤怒发泄一通后并没有缓解,反而更加膨胀。杨斌穿上裤子,拿上衬衣就往外走。他一路跑回家,用力砸门。   家中杨父杨母竟然都没睡,原因无他,半夜里杨小兰去给父亲翻身,不小心踢到凳子,将老两口吵醒了。杨母揪着她的头发就是一通乱骂,紧接着,珍珍就像有感应似的哭了起来。   杨斌看向缩在客厅角落里头发凌乱的女人,再对比之前倚在自己怀中的温香软玉,心里生出一股子厌恶。   他捂着耳朵,想要挡住哭声的侵扰,却无济于事。刚要冲上去将烦躁发泄到杨小兰身上,哭声骤然停下,紧接着,在一家三口震惊的情绪中,他们清晰地听见有个稚嫩的,吐字不太清晰的声音喊道:“妈妈,妈妈……”   杨母张大嘴,指着房间望向自己的丈夫:“是,是那个赔钱货在喊人?”   杨父的惊愕不比她少,推开妻子走入房间,女婴竟然站起来,伸着短短的手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杨父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头脑一热,热血冲上颅内,当场晕了过去。   好在,他只是受刺激过度,很快就醒了来。   此时,珍珍已经从婴儿床中翻下来,她摔疼了也不哭,一步比一步走得更熟练,摇摇晃晃地来到杨小兰面前,伸手将人抱住。   杨小兰震惊,却没有害怕,她用力回抱着女儿,戒备地看着杨家三人,生怕他们将女儿当成怪物抢走。   想起陆汀给的电话,杨小兰趁着大家没反应过来,跑进房间迅速拨电话求救。   杨家发生的事陆汀已经透过纸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抱着膝盖窝在林归家的沙发里,偏头对男人道:“杨家要被闹得家犬不宁了,小叔叔,你说这到底会是一场好戏,还是异常灾难?”   “都是。”青年坏笑的样子很戳林归的心,他清了下嗓子,终究没忍住,伸手捏捏陆汀的脸。在对方表现出不适前适时松手,接过林一递来的车钥匙道,回头对陆汀道,“走吧。”   女罗刹急忙举手,弱弱道:“我也想去。”   双面罗刹自从住进来小叔叔家一直很老实,陆汀觉得管教野孩子需要张弛有度,同意让她出去放放风,“一起出门可以,但你要听话。”   女罗刹双手压在胸口保证,完了又换上男罗刹的脸,这张丑陋可怖的脸看久后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只见他扁着嘴,眼睛里挤出一点水光,“陆汀,我保证听话。”   陆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157章   陆汀三人赶到的时候, 杨家人正挤在客厅角落,之前杨小兰躲避殴打的地方。   他们惊恐的看着被杨小兰抱在怀中的珍珍,嘴唇颤抖, 神色畏惧, 不知道接下来是该报警, 还是致电疯人院, 亦或者是通知某个科学机构前来抓人。   陆汀走进杨小兰的卧室, 问:“出什么事了?”   杨斌一看又是陆汀, 神色沉了沉, 没有吭声。躲藏着的杨母站出来,率先喊道:“怪物,她生了个怪物!几天大的孩子竟然能走路,能说话!难怪之前会突然胎停, 原来医生没有检查错, 而是因为这个贱女人怀的是怪胎!”   “开口说话了?”陆汀朝珍珍看去,女婴怕他似的, 立刻将埋在母亲肩头的脑袋换了个方向, 用后脑勺对着他。   陆汀轻笑一声,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用手肘碰了下林归,若有所思道:“小叔叔你见多识广, 听说过这种事情吗?”   林归被猝不及防的夸了一下, 心里划过一阵轻微的喜悦, 他垂眸斜扫了眼青年求知欲的脸, 佯装思考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国外曾经有过刚出生的婴儿开口说话的案例, 不但如此还能走路, 做简单的低位攀爬。”   男人面容深邃,五官精致挺拔,说话时声音低沉神情严肃,的确比陆汀睁眼说出的瞎话更有说服力。   杨父杨母相互对望,内心关于孩子是怪物的想法有所动摇。   杨斌却道:“我看她就是个怪物,要不然就是被恶鬼附身了!孩子没有经过系统的语言学习,怎么开口说话!你们当我们一家三口都是傻子吗!”   一看到被杨小兰护住的珍珍,杨斌心里一阵嫌恶。当初他根本不想要孩子,是母亲非要等等看。后来杨小兰喜好吃酸,母亲的态度立刻强硬起来,说孩子必须生下来,否则就把提前说好要过户给他的房收回去。   比起家里多个吃不了几口饭的奶娃娃,当然是即将到手的房子更重要。可是现在,杨斌后悔了,孩子展现出的惊人的能力让他害怕、压抑,有座无形的大山正在头顶慢慢形成。   总有一天,他会被这个孩子压垮。   陆汀:“你不知道有胎教吗。”   胎儿在母体中生长到一定程度后,就开始具备听觉功能。杨斌语塞,憋了满肚子的脏水一时无法泼出去。   陆汀走到杨小兰面前,掌心附在珍珍背上,对孩子母亲说:“今晚这里是住不了了,出去住吧。”   杨母求之不得,忙道:“对对,出去住,我给你掏钱。”   杨小兰毫不客气的从她手中接过钱,跟着陆汀一起离开了杨家。落在他们身后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女罗刹在出门前,瞥了杨斌一眼,唇角一勾。   杨斌一怔,竟然觉得这个女人和徐音音有些相似。   陆汀带杨小兰离开城中村,自己添了一点钱,把人安排在一家中档酒店。珍珍大概是饿了,嘴里哼哼着,一进房间杨小兰就进卫生间给孩子喂奶。   她低声对珍珍道:“陆叔叔和林叔叔都是好人,他们的恩我们一定要记住。”   珍珍除了会叫妈妈,其他什么都不会,可杨小兰就是觉得她听懂了自己的话,轻轻捏了下孩子的鼻尖。   陆汀坐在外面的沙发上,蹙眉望着林归:“你说珍珍到底怎么想的,过早的暴露自己有什么好处?”   林归单手撑着腮,两腿交叠,意味不明的笑着,“等着看戏吧。”   杨小兰抱孩子从里面出来,将她放在床上,可没几下,女婴就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迈着短小的腿在地上练习走路。不过半小时,她就已经会踉跄的跑了。   无论是从头脑发育,还是骨骼发育,这一幕都彻底超脱了现实,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瞥见杨小兰惊喜的眼神,女罗刹嗤笑一声,嘀嘀咕咕:“给我找个托生的,我能比她更牛逼。   听觉很好的陆汀:“……”   林归给她一个淡淡的眼神,“闭嘴。”   女罗刹嘤嘤两声,不甘心的闭上嘴。   杨小兰没听清女罗刹说了什么,将头发掖到耳朵后面,神情开始焦虑,“陆先生 ,我了解杨家人,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我怕真的会有人把珍珍当成怪物抓走。还有我的父亲……”   陆汀:“可以先把你父亲送到疗养院去。”   杨小兰囊中羞涩,急忙道:“我现在找车把他接过来吧,送疗养院我不放心。”   “我借你钱,医院我也能帮你联系。”陆汀对自己抠门,对帮助他人还算大方,“先把人接走,其他的再说吧。”   杨小兰用力咬着下唇,身体从床边滑下来,扑通跪地,不停地磕头道:“谢谢陆先生,谢谢林先生,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陆汀把人扶起来。   珍珍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不知道是被母亲激动的情绪吓到了,还是不小心摔了。女罗刹走过去,单手把她拎起来,趁着旁人没注意,幼稚地在她耳边说:“装小孩好玩吗?”   珍珍扁扁嘴,大哭起来。   杨小兰以为她刚刚摔疼了,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女罗刹:“……”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无耻!   想起自己看上的那套萝莉装,她扁了扁嘴,泪眼汪汪地望向林归,却换来主人冷漠的眼神,大有你敢哭我就把你吊起来打的架势。   时间不早了,陆汀和林归回了家。大概是心里装着事,陆汀早上醒得很早,睁眼时天才蒙蒙亮。   夜色和晨曦交替,远处的天边是一线偏暗的橘色。   躺在床上醒了会儿神,将趴在自己锁骨上的纸人拎起来,放进了盒子里。不一会儿,盒子就被纸人再次顶开,一缕青烟飘向隔壁阳台。   陆汀脱掉睡衣冲澡,路过镜子时脚下一顿,发现脖子上有个比指盖大些的红印。   他靠近,偏着脖子仔细辨别,不像蚊子咬的,也不像自己挠的。   陆汀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梦。   那个梦并不陌生,他如往常一样被小叔叔的藤死死缠住。不同的是,那些藤在缓慢的移动,随后他便感觉一束柔软的,带着叶子的藤尖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藤蔓克制地,轻柔地抚弄他颈侧的皮肤。   大约是太痒了,迷迷糊糊间陆汀醒了过来,下意识抬手去抓,却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但是紧接着,一股清新的植物香气从鼻尖掠过,他立刻又睡着了。   陆汀知道林归外强中干,有色心没贼胆,所以这个会不会是那个胆小鬼半夜发|情,忍不住吮出来的?   可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昨晚不过是一场旖|旎的梦中梦呢?   陆汀离开镜子走到花洒下,神色明暗变化,在盘算什么。   与他一墙之隔的林归同样也在洗澡。   男人站在花洒下,空间里没有氤氲的雾气和热意,只有一室冰凉。最近两天他越来越无法克制内心的情绪,每天夜里藏在纸人身上钻进陆汀怀里已经无法让他感到满足,反而开始奢望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拥抱,去汲取温暖。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认命的叹了口气。   陆鸿畴将陆汀和他捆在一起的初衷是为了加深封印,让陆汀困住他。但实际上,以陆汀的能力根本无法压制他,可他还是臣服于他。   林归苦笑,陆汀生来就是克他的。   克他的心,克他的命,让他情愿居住在他周围那方寸之地也不远离开半步。与其说陆汀是封印,倒不如说蛊,种在他生命中的蛊。   闷哼声夹杂在水声中,冰凉的水落在滚烫的皮肤上,沿着结实有力的手臂流淌滚落。   林归穿上浴袍走出去,林一 急忙低头,递了一瓶冰水。   “陆少爷正在客厅等您,先生最好冷静一下。”   林归:“听到了?”   林一:“没有。”   林归:“……”   他轻咳一声,走入衣帽间,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微微泛红,林归怔了怔,用浴巾用力地擦拭头发,企图赶走心头的旖念。   陆汀百无聊赖的坐在 客厅里,跟女罗刹一起用扑克牌开火车。   他问:“林归在里面干什么呢,还不出来。”   女罗刹翻了白眼,“水声响了至少半个小时,我猜他在干每个男人都可能会干的事情。”   陆汀秒懂,手背无意识地蹭了蹭颈侧的红印。女罗刹眼尖,一脸好奇:“这是什么?”   “每个男女身上都可能会出现的东西。”陆汀敷衍过去,指着女罗刹身上的裙子问,“你这是要出门?”   这条带蕾丝的连衣裙是她缠了林一好久才买到的,她站起来转了一圈,“好看吗?”   陆汀点头:“好看。”   女罗刹坐下,两只手捧着脸,“我想跟你们一起出去,可以吗?”她乖乖的眨了几下眼。   陆汀抱着胳膊坐直,假装在犹豫,随即便看见女罗刹脸上出现了焦急的神色。罗刹虽然调皮,终究是只刚出壳不久的雏鸟,藏不住情绪。   “你想对杨斌做什么?”陆汀问。   见秘密藏不住了,女罗刹撇撇嘴:“他就是个狗东西,我能对他做什么,当然是收拾他咯。”   陆汀:“不能闹出人命。”   女罗刹摆弄着前天刚做好的指甲,“放心,顶多套麻袋打一顿。”   宾馆里,杨小兰正在逗女儿。   对她来说珍珍是小天使,女儿怪异之处不是违背常理,而是老天爷的恩赐。她摸了摸女儿的小耳朵,抱着她前去开门,看见门外的杨斌脸色一僵。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杨小兰护着孩子,戒备地退了两步。   杨斌昨晚派了小弟跟踪,之所以没有找杨小兰,完全是因为无论是政府机构,还是私人机构都不可能半夜上班。   见杨小兰要关门,他抬手强硬的撑住房门,“我联系了两家医院,送孩子去做个检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同意!”杨小兰态度坚决,用力踩向杨斌的脚,趁着他吃痛推开他,快速摔上房门。   自认识以来,杨小兰的性格一直很内向,从来不敢忤逆他半句,更何况是攻击他!想起昨天半夜被接走的杨小兰的父亲,杨斌朝地上啐了一口,举起拳头疯狂砸门。   “怎么,找到野男人给你撑腰,硬气了,敢踩老子!杨小兰你个贱货,鬼知道你生的这个小怪物是不是我的种!开门,你给老子开门!”   杨小兰捂着女儿的耳朵瑟缩在床上,酒店的门被砸得不断震颤。她不知道陆汀他们今天还会不会过来,也不想再麻烦他们,起身打电话报了警。   杨斌就像个神经病一样,一直在走廊里叫嚷,酒店的人前来劝阻也不管用。直到警察的到来,才让他平静止住叫喊。   打量几眼面前穿着制服的三人,他冷哼一声:“来得正好,她生了个怪物,你们当警察的应该把她抓走才对,谁知道怪东西会不会伤人性命。”   同行前来的女警心里不太舒服,哪有人会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她推开杨斌敲了敲门,告诉杨小兰她现在很安全,问能不能让警察进去看看。   不一会儿,门开了。   杨斌立刻往里冲,被一名男警察拽了出去,他警告地看着杨斌:“我们已经听报警人说了,在楼下时也听酒店工作人员反应了情况,分明是你一直在骚|扰报警人。”   “她是我老婆,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你们一群外人管得着吗!”杨斌态度蛮横,甚至想伸手去推警察,被对方一把捏住手腕。   杨斌手腕一疼,刚要张嘴喊“警察欺负人”反咬一口,那名警察就松开了手。   他们走进去,杨小兰由女警陪着坐到了沙发上,同时也看到了那名女婴,女婴口齿模糊的喊着“妈妈”。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任谁也能看出,这个孩子距离开口说话的时间还很远。   震惊的同时,女警又觉得心酸。那一声声的呼喊中藏着惊恐,藏着对母亲无尽的依恋,就好像小孩曾经遭受过某种可怕的遭遇,如今的母亲是她的好不容易寻来的港湾和救赎。   女警不知不觉 间湿了眼眶,有些害怕的,颤着手指摸了摸女婴的头顶。   胎毛透软,安抚了她心里对未知事物的惊惧。女警的神情变得柔和,笑着捏了捏女婴的脸,问杨小兰,“她叫什么名字?”   杨小兰:“珍珍,珍宝的珍。”   “什么珍宝,她就是个怪物!”杨斌在外面叫唤,他不想让这个孩子成为自己的累赘,不想让她成为杨小兰要挟自己的绊脚石。   珍珍的怪异让他恐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借着孩子的“不正常”和杨小兰离婚,最好是把孩子送进研究所,让她一辈子都出不来。   “出什么事了?”熟悉的声音让杨斌猛地回头,看见陆汀,难听的话立刻脱口而出,“是杨小兰把你叫过来的吧,她到底有什么手段,居然这么快就把你迷成这样。”   “不会说话嘴巴就别要了。”陆汀烦躁道,杨斌这种的人混社会时没被打死简直是奇迹。   杨斌嗤笑,“怎么,你还能把我的嘴缝起来不成?”   “如你所愿。”林归的声音透着阴郁,令人心头发沉,杨斌还想说两句什么,突然觉得嘴唇边缘轻微刺痛了下。   他皱着眉头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但那股疼痛却在逐步加深,变得清晰而深刻。紧接着,他痛呼出声,有像针一样的东西穿过他的唇肉,带着细细的丝线穿过。   意识到什么,他震惊地看向林归。   男人神色平静的越过他,已经跟着陆汀走入房间,安静落座,无害、从容,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但杨斌知道,自己嘴唇上的异样一定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可能,这两个人哪里比得上徐音音的能力。可姓林的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明明连碰都没碰到自己!   嘴唇越来越疼,他实在忍不住想喊出声来,却发现无法张开嘴。舌头、喉咙完好无损,可是嘴唇像被胶水黏在一起,发不出一个字。   嘴上不断传来的疼痛提醒他,他的嘴真的被缝住了。   杨斌没有害怕,只有愤恨,这些人害了徐音音不够,还要来加害自己,甚至还想插手自己的家事。这两个人怎么不去死呢?   “你怎么了?”娇声的询问入耳,杨斌怔了怔,看见一张漂亮的脸。   女罗刹眨了眨眼,浓密卷翘的睫毛像两把漆黑的扇子,撩起一阵轻风吹过杨斌的心间。像,真的太像徐音音了,不是五官,而是给人的感觉。   杨斌无法出声,只能从嗓子里挤出意味不明的唔唔声。   女罗刹嫌弃的皱眉,故意道:“咦,你哑巴了吗?可我记得昨天你挺能说的。”   杨斌有苦难言,将不能和美女搭讪的遗憾一并责怪到陆汀和林归身上,想要报复的念头不断加深,再一听到房间里杨小兰说话的声音,眼眸中情绪森然。   杨小兰和杨斌之间没有发生太过激的事,顶多算家庭纠纷,警察做了调解后不好多待,不一会儿就离开了。   杨斌则守在门口不愿意走,他在等人。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杨斌的远房表哥带着几个同事赶到。表哥并不相信杨斌所说,想要亲自验证珍珍是否真的能开口说话,装作探望的样子,别着隐形摄像头走了进去。   这位远房表哥杨小兰认得,刚结婚时他来过杨家,对她还算友好。可以想到他是杨母那边的亲戚,说什么都不肯让孩子当场开口。   珍珍却偏要反其道而行,挥舞着小手,不停地冲着杨小兰喊妈妈。   表哥愣了好一会儿,离开后迅速将偷拍到的东西转存到网盘上,然后发给了主编。他们本来是做社会新闻的,可眼下这件事远超科学家们目前对人类智商和语言的发现,当天下午,报社新鲜出炉了一则头条:【新生女婴开口能言,究竟是天赋还是异象?】   新闻不止出现在报纸上,还出现在网络上。   之前联系好的那两家医院主动致电给杨斌,想要免费给女婴做检查,以增加自己医院的曝光度。   随着新闻扩散,杨小兰所住的宾馆被越来越多的记者围住,甚是有人从外墙爬窗户,试图贿赂杨小兰,让孩子对着镜头说话。 第158章   陆汀三人被一起困在宾馆, 记者和闻声赶来的围观群众将房间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嘈杂的声音不断。   “怕吗?”陆汀弯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珍珍。   女婴睁着大眼睛,睫毛唿扇两下, 随即歪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汀。像是观察, 又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杨小兰焦躁地从窗口回来, 满脸歉意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不关你的事。”陆汀安慰, 随后给汪彭泽发了一条信息。   很快, 那头有了回应。   汪彭泽:【杨小兰女儿的事现在热度很高, 陆哥, 迷信的人说她是被鬼附身了,崇尚科学的人说她可能是超前发育,总之,不管哪方现在都急于想和珍珍接触。你们再等等, 我很快就开车过来接你们。】   晚上八点左右,始终等不到人的记者散去一些, 汪彭泽乔装打扮一番, 假装是客房服务, 推着推车挤入房间。   陆汀让杨小兰抱着珍珍躲在推车里,被悄悄送出去。估算着时间, 确定汪彭泽已经带人进入车库后, 他们敞开门把记者请进去。趁着他们在屋内无头苍蝇似的找人的工夫,从安全通道下了停车场。   女罗刹撩着跑乱了的头发, 半点不带喘的。   林归也整了整自己的衬衫,掌心轻抚着陆汀的后背,目光柔和的看着青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汪彭泽开着自己的面包车过来, 对几人挥手:“赶紧上车。”   不多时, 反应过来的记者们追下来, 扑了个空。   杨斌跟在他们后面,抱着胳膊看了一场戏,又适时出来提醒道:“大家难道不觉得帮助杨小兰逃跑的人很眼熟吗?”   “眼熟?”有记者茫然的皱起眉头。   另一名记者猛地拍大腿,“是陆汀!”   “惊悚之旅?”大伙反应过来,随之是更大的疑惑,“杨小兰怎么会和他们搅和在一起,难道孩子身上的异象真的与灵异有关?”   见他们都看着自己,杨斌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个女儿不正常。具体哪里不正常,还望大家能帮我解惑。”   在赶来宾馆的路上,记者们已经对杨家有了初步了解,知道这是个无赖,这次主动站出来曝光无非是想从中捞好处。   “那杨先生知道,陆汀会把你的妻子和女儿带去哪里吗?”   杨斌:“我猜是陆汀住的地方。”   知道这些人还没来得及调查,他主动道:“我知道路,我带你们过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居然又扑了个空。   守在家里的黄娜和赵岗大大方方让他们进屋逛了一圈,里面根本没人。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家门,蹲守在楼下。   黄娜放下偷看的窗帘,给陆汀打电话:“你们暂时别回来了,他们可能会在下面守一整夜。”   “我知道了。”陆汀挂了电话,对林之炎道,“今晚暂时不回恒华小区了。”   林之炎是在杨斌远房表哥发表的新闻中看到陆汀侧脸的,这些年他跟不少媒体打过交道,知道其中有些人就是疯狗,发现一块肥肉会死咬着不放,主动提出可以帮助。   陆汀这才把人带过来。   杨小兰拘束地坐在沙发上,珍珍好奇地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刚从公司回来的林兆琛一眼就瞧见这个小女婴,被她那副可爱的样子逗乐了,走近后身后捏了捏她的脸。   女婴噘着嘴扭开脑袋,脸上留下一块红印。   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太用力,林兆琛干笑了下,安抚地拍拍女婴的脑袋。   见林归从楼上下来,他一脸欣喜地迎上去:“小叔这次回来要多住几天吧。对了,我听说陆汀是宁家的孩子,于情于理两家都该见一面,您敲定一个时间,我去跟宁家沟通。”   林归看了陆汀一眼,青年一直和宁伟成有联系,可是却迟迟不见宁家人再来B市看望,罗天那边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他猜测,宁家可能出了什么事,但应该不严重。   林归:“再议。”   “好。”林兆 琛就像个孩子一样,围绕在林归身侧,好奇的打听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林归涨了年龄,外貌却没有变化,在对待林兆琛的态度和还活着时一样,疏离中带着家长的威严。   杨小兰坐在沙发上,好奇地看着这一家子,觉得陆汀和林归在来到林家后都不同程度的放松了下来。   “杨小姐,吃点水果吧。”管家放下果盘,笑眯眯的看着珍珍,对杨小兰说,“这一片安保做得很好,杨小姐不用担心记者会闯进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能收留我们。”   “陆少爷的朋友就是林家的朋友,说谢谢太客气了。”管家微微俯身,转身去厨房盯做饭进度。   杨小兰和杨斌结婚第一年,婆婆公公对她还过得去,杨斌偶尔也是会维护她的。可是后来,她连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吃顿饭都成了奢望,一看到她夹肉婆婆就阴阳怪气,明里暗里指责她吃得多干得少。杨斌则是嫌弃她的吃相不够美观,觉得她难登大雅之堂。   有一次,就因为她吃面条声音太大,就被狠狠打了一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吃饭如同嚼蜡上刑。   可是今天不一样,林家人看似严肃刻板,却丝毫没有给她造成压抑感。他们随意的态度让她感觉自己好像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杨小兰见多了人性的恶,却没想到,自己还能从几个陌生人身上感觉到人性的善。   她捏着筷子,借低头喝汤的动作用力眨眼,好让眼睛里的水汽赶紧蒸发掉。   林之风假装没看见女人的失态,将奶瓶塞进珍珍嘴里,“能自己抱着喝吗?”   珍珍眨眨眼,颤巍巍的举起手抱住奶瓶,仰起头,咕噜咕噜喝起来。   “真牛。”林之风脸上没有任何害怕,开玩笑,他们家有大佬坐镇,珍珍这样的就是小打小闹。   杨小兰咽下嘴里的汤,看着女儿笑了。   饭后,珍珍坐在林之风让人新送来的婴儿凳里,面对一众大人的注视。他们完全将她当成了一个成年人在对待。   杨小兰有些紧张,望着陆汀想等他先说话。   陆汀思索片刻,对珍珍道:“你为什么要接受采访呢?”   珍珍抱着奶瓶抿抿嘴,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她看了妈妈一眼,垂下眼皮没有吭声。   “管家,我花房里的兰花好像开了一两株,你带杨小姐去花园里逛逛吧。”林兆琛看出点什么,出声提议道。   杨小兰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管家离开,隔着大大的落地窗,她看到女儿的红润的嘴唇动了。   “将计就计。”女婴说道。   见到她如此流利地说出这四个字,林兆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林之炎皱了下眉,问陆汀,“什么情况?”   “杨小兰的孩子在早产前已经死了,现在的珍珍是后来托生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也是杨小兰的女儿,只是在母体里的时间更短罢了。   “你希望我们帮你?”林归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轻轻敲打着,不等对方回答,他饶有兴趣道,“可以。”   珍珍一秒又变回了什么都不懂的乖宝宝,抱着奶瓶嘬啊嘬。   林兆琛:“……”现在的小孩子不得了。   ——   记者们在陆汀楼下蹲了一夜,各个精神疲惫,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支撑着,期盼着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杨小兰和珍珍的身影。   突然,不知是谁的手机响了,紧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在场记者们的手机在同一时段先后响起。   第一个接起电话的人听清对面说了什么,收起话筒和手机钻进车里,快速朝市中心某家酒店驶去。很快,其他记者也开车追上来了。   酒店门口有人专门负责接待他们,一群记者随着侍者去了一楼的小宴会厅。台子上布置好了条形桌和凳子,下方是一排排座椅,俨然是要开发布会的阵仗。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穿着正式套装的杨小兰,抱着女儿从侧门进来。   霎时间,闪光灯接连闪烁,丝毫不顾及这会不会对小孩子的眼睛造成伤害。   杨小兰用手盖住女儿的眼睛,等到闪光灯停下才挪开手,她声音沙哑,似乎是因为今天的发布会焦虑了一夜,“想问什么就问吧。”   “杨女士,听你丈夫说珍珍可能不是他的孩子,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国外女婴出生便可开口说话的新闻经过我们多番调查,确定是谣言。所以杨女士,你的女儿是全世界第一例出生便具有语言能力的孩子。你会感到害怕吗,有没有想过,自己女儿的这种天赋或许会给你们母女俩带来某种灾难。”   “灾难?”杨小兰看向那名记者,“你是说被你们逼得东躲西藏这件事?这对我的确是一场灾难,但灾难的源头是你们,而不是我的女儿。”   记者被她说得脸色难看,其余人可顾不得某个个体的情绪,立即七嘴八舌的追问起其他。   “妈妈,吵。”珍珍扭着身体,将脸埋入杨小兰怀中,小手抓着母亲的衣服。   记者们安静一瞬后,突然爆发。   “她开口了,她说话了!”   “这居然是真的!我还以为那段视频有人做了后期配音……”   “这太诡异了。”   “珍珍看这边,你能叫一声叔叔吗?”一名记者激动地冲到桌前,话筒怼到了珍珍脸上。   杨小兰立刻抱着女儿往后退,冷脸斥责道:“你干什么!”   酒店的安保上前维护秩序,费力地将一干记者挡回去。   珍珍受了惊吓,再不肯往外说一个字。可就刚刚那一个“吵”已经足够满足所有人的好奇心,又问了一堆问题,杨小兰选择性的回答了几个,在安保的护送下离开了。   站在与宴会厅相通的走廊里,杨小兰泄去一身强装出的气势,整个人靠在墙上。   珍珍终于把脸抬起来,两只手捧着母亲的脸轻轻拍了拍。杨小兰一下子就笑了,重新站直,将怀中的人往上颠了颠,朝休息室走去。   下午三点,之前联系过杨小兰的两家医院再次提出想给珍珍做全面检查。   这一次,她答应了。   医院的车随后就到,杨小兰在陆汀和林归的陪同下带珍珍去了第一家医院。这是一家私立医院,背靠某大型科技医疗公司。   公司派了研究人员和高尖端设备过来,对珍珍做了详细检查,尤其是脑部扫描。   结果显示,珍珍的脑部细胞比同年龄孩子更加活跃、发达,她的骨骼发育和智商检测得到的数据也很不错。但他们并没有找到造成眼下情景的原因,想来想去,只能用“特殊个例”来解释。   之后,另一家医院派人将母女俩接走。   他们以同样的方式对珍珍进行了各种检测,仍然没有找出问题,倒是有医生提出珍珍的超前发育或许并非好事,可能是个会在未来某天突然爆发的隐患。   杨小兰表现出些许担忧,随即便听见院方提出想和她签订长期观察的协议,希望能对珍珍进行长达数年的研究。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希望她能平安快乐的长大,而不是成为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杨小兰严词拒绝,抱着孩子毫不犹豫地朝医院大门走去。   院方的人不死心,拉着陆汀道:“陆先生是吧,或许你能帮我们劝劝杨女士,这期间我们会承担珍珍成长中的所有……”   “我相信杨小姐靠自己的努力,可以让珍珍过上好的生活。”陆汀打断他的话,“告辞。”   杨小兰抱着女儿一路疾走,她后悔让珍珍跟自己一起面对这些,可是陆汀说,这是珍珍自己的意愿。这么小的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外界对于珍珍的好奇,并没有因为两家医院同时发出的报告而消停,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说珍珍是邪祟,是怪物,还有宗教极端分子冲进酒店,想泼汽油把珍珍烧死。   但很快,世界某知名灵异协会派人前来调查。   调查结果显示珍珍并非邪祟,而是被神选召的孩子,并且扬言将来会有大成就。   国外和国内不同,他们没有打压灵异学说,相反,不少机 构潜心钻研研究,寻找各种办法正证实鬼神的存在。   相比之下,陆汀这样只是参加了两期灵异节目的小年轻不过是初生牛犊,灵异协会的人才是权威。   既然权威都发话了,质疑珍珍邪恶身份的声音迅速消失。   杨家父母看着电视上乖乖坐在妈妈腿上,面对各种长|枪短炮镜头却丝毫不怵的珍珍,心里剧烈的动摇起来。   她对自家老伴说:“说到底也是杨家的骨血,而且杨小兰和咱们斌斌也没离婚,于情于理都不该让他们母女俩住在外面。”   看中骨血是假,看中珍珍现在的知名度才是真的,而且万一,万一那孩子真像电视采访里说的是个天才呢?   他们老杨家至今连大学生都没出过,天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珍珍将来会成为国家的栋梁,大名人,成功人士;意味着珍珍会成为他们杨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会带着他们搬离城中村,踏入上层社会。   杨父拍板道:“去,把她们接回来。”   老夫妻俩找到杨小兰所住的酒店,看着里面高档的装潢,心里对那母女俩如今的状况有了几分了解。他们猜一定是有有钱人看中珍珍是“天才”,在背后资助他们。   来到十六层,杨父按响门铃。   如今的杨小兰和从前截然不同,一身合身的包裙套装,脸上未施粉黛,只涂了一点口红,显得她气色很好。她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寸步不让。   “你们来做什么?”   杨母笑容灿烂,“你跟珍珍住在外面多少有些不方便,我和你爸来接你们回家。”   “妈,杨斌不会想我回去的。他说他要和我离婚。”杨小兰脸上不见半点悲痛,仿佛离婚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可就在她打算关门之际,屋子里的珍珍忽然奶声奶气的大喊:“回,回。”   杨小兰进去把人抱起来,“不能回。”   珍珍摇摇头,指着门口说:“回。”   “回。”她摇了摇小脑袋,抱着杨小兰的脖子说,“妈妈不怕,我在。”   杨小兰刮了刮她的鼻子,再次想起陆汀的叮嘱,妥协了。   杨母兴高采烈地把人迎回家,前脚刚进门,后脚左右邻居就都跑来围观天才,还送了很多礼物。杨母收礼收得合不拢嘴,越发觉得把人带回来是正确的决定。   但她并不满足,因为在她心里杨小兰永远是个外人,此刻正绞尽脑汁家思索该怎么把珍珍留下,将杨小兰赶出去。   杨斌回家打开门,抬眼便看见客厅里乌泱泱的一群人。   脸色一沉,很快从那些人的言语中捕捉到关键信息——那母女俩回来了。杨斌随手拿起一个杯子朝地上砸去,瓷片乱飞。   邻居们见是他回来了,立刻你推我我推着你的往外走。   待客厅回归安静,杨斌指着卧室问:“是你们把她领回来的?”   “儿子,你听妈说,咱们多养几天,让珍珍跟我们亲近亲近,然后你再跟那个女人离婚。”杨母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珍珍听见了。   女孩立刻有样学样,“妈妈,离婚,离婚。”   杨母尴尬到了极点,正想冲进去解释两句,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后传来拜访者的声音,“请问,杨小兰女士在家吗?”   门外站着三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们衣着不菲,每人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   其中戴眼镜的男人道:“我们是兴源房地产公司的,今日前来拜访,是有件事情想要请杨小兰女士帮忙。”   杨小兰抱着孩子走出来,看到珍珍晶亮的眼睛,杨斌浑身不舒服,胸膛中的戾气险些压不住当场发作出来。   他死死盯着珍珍,对杨小兰道:“抱着那个怪胎出去说,别脏了我的地方。”   杨小兰骨子里是怕他的,缩着肩膀从他身旁越过,带着几人去到走廊角落。杨母偷偷摸摸跟上,越听神情越惊讶,这几个人竟然是来送房的!   “我们会把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当然,你不需要掏任何钱,只需要带着我们的小天才住进去就行。就当是帮我们集团打个广告。” 第159章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把杨小兰砸蒙了, 她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那人以为她担心自己是骗子,急忙拿出名片和工牌证明,“不瞒你说, 现在的人总有一些比较迷信的, 就说那些学区房吧, 但凡哪户出了一个高考状元, 那套房子一定更好出租售卖, 谁不想想跟着多沾沾喜气呢。我们公司新开发的小区位置不算太好, 但周边配套设施完整, 眼下,正好需要珍珍这股东风来吹一吹。”   杨母越听越着急,杨小兰这时候搬出去, 她拿什么借口单独留下珍珍?不行, 不能任事情发展下去,可人家是拿了一整套房子来做交换,她有什么筹码与之对抗?   房子。   对,房子。   杨母陷入长久的犹豫, 他们老杨家的房子是不少,每一套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除非她傻了才会拿出来送给杨小兰。   角落里, 杨小兰的声音传来:“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当然可以。”那人语气和煦,没有要强迫的意思,但给了一个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如果杨小兰这里行不通, 他们会想其他卖房营销。   杨小兰是很心动的, 有了自己的房子可以立刻带珍珍搬出去, 可以不用再麻烦陆汀他们, 将父亲从疗养院接出来。她不至于傻到身上分文没有,之前每次出去买菜,她都会悄悄留下一点,日积月累下来有个三四千块。到时候可以请个保姆暂时帮忙看着家里,她出去多打两份工,总能把日子过下去。   离开的念头一旦落下,她便忍不住幻想以后的新生活。   第二天清早,她主动给那人打电话,跟对方一起去看了房。房子距离市区有点远,配套有大学城、小学、幼儿园,但没有中学。   这也是不好卖出去的原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杨小兰不打算白要房子,她和地产公司商量了下,签订了一份买卖合同,买卖金额只有市场价格的三分之一,至于付款期限,公司考虑到杨小兰的情况,答应她可以无需首付分期支付。   签约途中,珍珍不哭不闹,时而咧嘴笑。无论是可爱的事物还是可爱的人,总能给人带来更多好感,很快众人就忘了她的怪异之处,亲昵的逗弄起来。   回到杨家的第一件事,杨小兰就是收拾东西,杨母自她出门就战战兢兢,坐立不安,见人回来后一直没有出过房间,她再也坐不住,急促地敲了敲房门。   门一开,她便看见屋子里敞开的行李箱。   杨小兰扶了把险些爬下床的女儿,“我和珍珍搬出去住。”   杨母疾声反对,“我不同意!珍珍是我杨家的人,她只能待在杨家!”   “她还小,必须跟着母亲。”杨小兰的东西少得可怜,没有化妆品首饰,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合上行李箱盖子,她看向面色漆黑的老人,“这些年花过你杨家的每一分钱我都有记账,我会一分不少全还给你们。”   杨小兰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硬气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兴许是因为有了珍珍,兴许是因为有人在帮助她,她不想让那些人失望,亦或者,她真的已经彻底受够了这个家庭。她怕自己再继续待下去,会被折磨得疯掉。   “还,钱能还,恩情能还吗?!”杨母尖声喊,“我们在你一家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这是你几句话就能还清的?!”   “你想狮子大开口?”杨小兰转身,她个子比杨母高,看她的时候眼皮半垂,有种俯视的意味。   杨母蹙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果真和杨斌是母子俩,她叉着腰,挺着胸往杨小兰身上撞的无赖模样跟杨斌一模一样,“怎么,你想打我?我可是你婆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杨斌出现在门口,见杨小兰的行李箱后神色一顿,火气瞬间蹿了上来。   他的确想和杨小兰离婚,但前提是他是踹人的那个。一想到这个向来只能依附杨家的废物女人竟然要走,他的掌心开始发痒,克制不住的想要打人。   杨小兰对他形成了条件反射,知道他在什么表情下可能会动手,下意识将女儿抱了起来。   杨斌一步步朝床边走去,语气阴森:“想走,我同意了吗?”   杨小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长期以来遭受的家暴让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不可磨灭的,扎入骨髓的恐惧,她无法像面对杨母那样强硬,双腿和膝盖同时打颤,胸口被棉花堵住一样窒息得令人难受。   “回答我!”杨斌的吼声震得就近的杨母险些耳鸣,她也有些怕儿子发疯,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事后立刻躲出去,还给拉上了门。   杨小兰别开脸,不敢看杨斌可怕的表情,抱着珍珍的胳膊紧了又紧,上面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无声的抵抗着。   杨斌掐住她的两腮,将脸抬起来,散发着酒气的嘴巴开合着,被酒色熏得浑浊的眼睛盯住珍珍不放:“自从你生下这个孩子,整 个家被闹得鸡犬不宁。只有我看得清,他是个小怪物,是个孽种!”   这些话就像一条引线,说得越多,杨斌就越发觉得珍珍不顺眼,他觉得这个女儿天生就是来毁灭他的!   杨斌突然感到恐慌,想起那些人对小怪物的追捧,再想起昨夜前来找杨小兰的地产公司人员,他感受到了一种失控,这种失控将从杨小兰身上延伸向整个杨家。   “不能留,对,不能留……”杨斌喃喃几句,突然两手勒住了珍珍的脖子。   杨小兰反应过来后侧身用后背去撞杨斌。男人的力气比她大很多,加之心中不断浮现的杀意,那双手就如钢铁利爪一般死死抠着珍珍两侧的下颌骨,仿佛要把那颗脑袋生生扯下来。   “你放手!放手!”杨小兰哭喊着,张嘴咬向杨斌的手臂。   杨斌满心都是要让这个女婴去死,根本顾不上疼痛,抬起胳膊撞开杨小兰,顺势将孩子从她怀中抢下来。   他头脑发热,这种状态和从前殴打杨小兰时一模一样,灵魂被暴力充斥着,想要掌控一切的欲|望那么强烈,杨斌全然忘了这只是个不足月的女婴,扬起手将孩子摔向地面。   杨小兰一口气没提上来,眼睛瞪大了极致,险些当场晕过去。   却不知道,一枚纸人从墙角蹿出来,在杨斌没注意到时从下方托住珍珍的襁褓。杨斌在孩子落到地面的瞬间清醒过来,正想查看死没死,就发现孩子竟然完好无损,正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再次认定这是个怪物,转身朝厨房走去。杨母意识到儿子要干什么,扑上去抢下他手里的菜刀扔出了窗外。   “你要干什么!那是你女儿,电视上都说了她是天才,她是我们家的希望!”杨母管不了咒骂声,满心都是要如何护住珍珍。   尤其是在看到儿子如此冲动暴戾之后,她更加要留住这个“希望”。   “那是个怪物!”杨斌被恐惧左右,推开母亲后没再看到其他刀具,目光一转,停在灶台上的锅里。   杨家有个习惯,每次熬猪油都会熬一大锅,装在搪瓷盆里慢慢吃。杨斌看到猪油上漂浮着的油渣好些许泡沫,知道这一定是刚熬好的。   他端起锅,踢开杨母奔向房间,扬手欲将猪油全泼到杨小兰和珍珍身上。谁知道脚下会踩住刚刚施暴途中,无意间挥到地上的奶瓶,他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整锅猪油如同瀑布一般浇到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周围的声音、画面尽数退去,杨斌整个人都懵了,脑海一片空白。   杨小兰看着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迅速泛红起泡,捂着嘴大喊一声。随后,杨斌便看见杨小兰掏出了手机,不只是想报警还是想叫救护车。   在确定她是要报警后,杨斌忍着想要就地打滚嚎叫的疼痛,冲上前去夺下手机砸向地面,转身就跑。   撕心裂肺的疼痛附着在皮肤上,杨斌穿过一条条巷子,来到城中村边缘一栋废弃的楼里。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有多痛苦,猪油像蜡一样封住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和脖子已经肿了起来。可是很快,警车声自远处传来。   杨斌缩在角落,颤抖着手揭开身上的衣服。   肚子上烫伤很严重,新生的脆弱水泡随着布料掀起被从肉上撕了下来,杨斌疼得一口咬住舌头。他头一次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杨小兰和那个小畜生举起拳头,如果进门后他能冷静一点,他能多用脑子想一想,他就不会端起那锅油,自然不会有接下来的意外。   不,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奶瓶。   他深深的怀疑,杨小兰是不是早算计到自己会对她大打出手,故意扔个奶瓶在地上。那个恶毒的女人,难怪会生出那么个孽障。   不一会儿,接到杨斌信息的小弟们赶来了,他们将带来的碘伏、绷带等应急物品摆在杨斌面前,并带来了一手消息。   “斌哥,你家里有好多警察,我妈在外面听见杨小兰说,你想杀了她们母女俩。”   杨斌不敢再贸然脱衣服,让小弟用剪刀替他把衣服剪开,露出皮肤上大片的烫伤。晶亮的水泡,红肿起来的皮肤,光是看着就很吓人。   几个小弟心里恶心,面上不显,关心道:“斌哥,那娘们都报警抓你了,你现在不能回家了吧?”   “废话,回去自投罗网吗!”虽然家里有母亲能帮他一起撒谎,说是杨小兰用油泼的自己,可还有珍珍那个孽障在,万一她开口对警察说出实情呢?所以他不能回家。   杨斌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心中的仇恨满得溢了出来。他恨的不只是杨小兰,还有陆汀,他知道,杨小兰胆敢这么对自己,很大程度是因为有人撑腰。   他深吸了口气,疼痛得扭曲的面部狰狞可怖。久违的,潜藏在身体中的暴虐因子正在苏醒。 第160章   小弟们给杨斌上好药, 仍不放心。   外部烫伤、烧伤稍不注意就很容易感染,继而引发其他问题。其中一个瘦子劝说道:“斌哥,你还真想杀了杨小兰啊?她怎么说也给你生了个闺女, 对你应该不会赶尽杀绝, 实在不行,还是回家吧。说白了, 你和她属于家庭内部矛盾,警察管不了那么多。”   “对对对, 以前周老二家打老婆他们都不管,这次肯定也不会多说什么。”另一人冲杨斌挤挤眼睛, “实在不行, 咱们就使点票子。”   杨斌没那么乐观,警察以前不管, 很大程度是因为杨小兰本人没有站出来说话, 被揍得再厉害她也只是忍气吞声。可是现在,杨小兰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这一次杨斌没有猜错,杨小兰第一次在警方面前控诉杨斌的罪恶,饶是杨母如何在一旁蹩脚解释也没用。   之前来过的女民警安抚的看了杨小兰一眼,“那杨小姐打算搬出去吗?”   “今晚就搬。”房地产公司在签完合约后就给了她钥匙, 并告诉她今下午就会把赠送的软装家具搬进去, 可直接拎包入住。   女民警有些高兴,大多数女性因为依附丈夫,为了所谓的家庭美满, 对这种事都是能忍则忍。甚至有人即便被逼得自杀也不愿意反抗, 站出来为自己发声, 反而还会怪外人多管闲事。她们有的单纯是因为怕, 有的是因为心有希冀, 相信丈夫口中那句“我错了,我一定改”。   “杨小姐,你和珍珍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女民警摸了摸珍珍的脑袋。   被称为小天才的珍珍没有早慧孩童的聪明劲儿,大多数时候都呆呆地窝在母亲怀里,像个洋娃娃。   杨小兰送走了警察,想起杨斌离开前的眼神,不放心的给陆汀打了个电话。   陆汀对杨家的一切了然于心,挂了电话后立刻扶乩,算出人就在城中村。于是他当了一回好公民,向警方举报了杨斌。   杨斌的小弟遍布整个城中村,收到风声后他强忍着布料擦破水泡的疼痛,穿上一套小弟送来的干净衣服,趁着夜色钻进一辆面包车逃走了。   警方赶到时,只在地上发现带血和皮肤组织液的衣裤。   杨斌这次的行为极为恶劣,是恶意伤人,并且杨小兰已经决定要告他,从夫妻纠纷上升为了刑事案件。考虑到杨斌激进跋扈的性格,警方方面高度重视,很快从其他地方加派了人手,还把案子给报了上去。   刑侦一队自上次张漾父母的案子后,一直没有经手什么案件,接到新案子的大伙兴奋地活动关节,迫不及待的想出去活动筋骨。   二队的赵队一听又和陆汀扯上关系,嗤笑:“这位陆先生是倒霉体质吧,怎么什么案子都能跟他扯上关系。”   碍于面子,他从未将那天夜里遇到的怪异事件详细说给旁人听,但王家和怎么也算半个参与者,联系赵队当时的言行举止,很快就猜到些什么。   他将对方要的卷宗递过去,皮笑肉不笑道:“赵队,小心今晚又停电。”   赵队的脸成了猪肝色,瞪了他一眼,夺过档案袋大步离开了。走到拐角,他侧身闪进卫生间,确定里面没人后抬手拍几下自己的嘴巴。   “你就嘴欠!”那夜的事成功在他心里形成了阴影,而且越想越害怕,只有他知道,每次回家上楼自己跑得有多快,就怕背后有东西跟着。   会议室中,陈队嗤笑一声,让邱实将杨斌的个人资料调出来,继续说案子。   杨斌就是个混混头子,大的事情没犯过,倒是经常带人收保护费和偷鸡摸狗。这些被他欺负的人几乎都是杨家的租客,寄人篱下不得不忍气吞声。   “城中村内几乎没有监控……”田芳想起什么:“老大,他兄弟那么多,会不会是躲到谁家里去了?”   陈队用记号笔在白板上的杨斌照片外围画了一个圈,笔尖轻轻一点,“根据派出所的同事对报警人声音的描述,我试探性的给陆先生打了电话,确定是他报的警。可是陆先生第二次扶乩,没能算出杨斌的具体位置。”   “还记得之前的常华飞吗?”陈队道,“无法算出精准位置,要么是那附近本身就很干净,没有冤魂,要么是因为有东西镇着,冤魂不敢靠近。”   田芳低头捂住嘴巴嘻嘻笑了一声。   王家和睨她,“你笑什么 。”   想起成天端着保温杯,杯里泡着枸杞,将核心价值观挂在嘴里的老领导,陈队无奈的摇了摇头,隔空点点田芳,“认真点。”   田芳急忙低下头,假装做记录。   王家和道:“说是和陆先生有关系,其实关系不大,他只是在危机关头帮了杨小兰一把而已。”   “杨斌可不是善茬。”张平安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技术部刚从网络上找到与杨斌有关的信息。   他指着一条网络留言道:“杨斌很危险,除了性格,还有心理。”   资料上,是一则威胁意味很浓的警告,大致是伤害徐音音的人都得死。   张平安道:“他是徐音音的狂热粉丝,另外,我刚刚查到,杨斌之前的一个小弟诬告敲诈过陆汀的父亲宁伟成先生,那个小弟一直说自己受人指使,只是没有确凿证。换句话说,杨斌对陆汀敌意很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没有人知道他会做什么。”   “这都是些什么。”田芳蹙眉盯着那张纸,除了那句威胁之外,杨斌还曾在发表过许多恐怕言论。   【我一直在看着你,跟着你,想抚摸你的每片肌肤,想亲吻你的嘴唇】   【徐音音,你只能是我的。】   【陆汀算个什么东西,他敢伤害你我一定更让他百倍偿还】   诸如此类的留言有十几条,忍不住喷他的网友也很多。   【没有霸道总裁的命,却有霸道总裁的病,兄弟,该吃药了】   【音音是我们大家的女神,你算个屁】   【妈妈,这个人一定是个私生饭,还是很变态那种,恶心】   这些评论杨斌一句也没回复过。   邱实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冷着脸道:“可是根据我们得到的信息,他在面对陆汀时并没有太过激的表现。”   “要么是对徐音音的热情下去了,要么是他把情绪藏起来了。”田芳看到那种充满占有欲和攻击性的言语很不舒服。   从某种角度来说,杨斌对徐音音的感情与对杨小兰的很相似。一样的极端,一样的具有控制欲。不同的是,一个他弃之如敝履,一个是他心头的白月光。   陈队拍拍桌子,“行了,会就开到这里,我和王家和去陆汀家一趟,邱实和张平安去城中村走访,张平安你带其余人调查杨斌那群小弟。”   大家分开行动,陈队很快就驱车抵达恒华小区。   进小区大门时,看到一个身着风衣,戴着墨镜的女人。女人杵着拐杖,正趴在保安亭处说什么。   他没放在心上,亮明身份后保安就抬了杆。   今天周末,陆汀不上班,陈队没有提前打电话直接上楼敲门。   黄娜刚睡了午觉起来,脸上敷着绿色面膜泥,把门外的人吓了一跳。陈队按下情绪,礼貌道:“陆汀在吗?”   “陆汀在隔壁。”黄娜走出去,按响隔壁的门铃。   开门的是女罗刹,她今天新学了一种发辫,正蹲在沙发上捣鼓自己的脑袋。见到黄娜,她直接略过陈队把人拉进去,“黄娜姐,你快帮我看看这样好不好看。”   黄娜不好意思说“妹妹你是不是手残”,委婉道:“编得不太整齐,毛毛躁躁的,还要多练练。”   女罗刹丧气地晃荡回沙发上,撑着下巴长长叹气。难道她要一辈子披头散发吗,她已经好几次半夜出门被人当成女鬼了!   陈队这才走进去,看见林一后对他点点了头说明来意。林一去到书房,听到应答声后推门进去,发现先生居然在和陆少爷玩游戏,两个成年人盘腿坐在地上,陆少爷大概刚赢了一局,高兴地靠在先生身上。   这么好的机会就该伸手把人抱住的,先生倒好,像个木头一样僵坐在原地。   平时挺沉稳威严的男人,一遇到陆少爷就成了傻大个,只敢做些偷偷摸摸又骚包的事。   林一嘴角抽了下,急忙调整表情汇报:“陆少爷,刑侦一队的陈队找你。”   陆汀的脑袋自林归肩头抬起来,瞥了眼小叔叔绷紧的脸,明明很高兴却非要装出镇定的表情。别有深意的笑了下,看来还得加把火才行。   他现在有个小目标,让小叔叔打破矜持,放飞自我。   陆汀站起来活动两下手臂,跟在林一后面走出去,抬手对陈队打了个招呼。   陈队没有多寒暄,迅速跟陆汀说了下案子的情况。   “你说的那条留言我看到过,原话是‘谁敢多说她一句坏话,我就杀了谁’。”   陈队没想到陆汀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挑眉道:“记忆这么深刻?”   “大概是戾气太重了吧。”陆汀揉了揉眉心,“只是没想到,那条留言居然是杨斌的。”   “我们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杨小兰也有这个担忧,特意给我打了电话。”杨小兰担心的是杨斌迁怒到陆汀身上,眼下看,如果杨斌真的要做什么,一定是因为他本来就仇恨自己。陆汀接过林一端来的茶,放到陈队面前,“还有别的事吗?”   陈队:“能再算一次吗?”   东西都在隔壁,陆汀带陈队回了合租屋的卧室,又用桃枝和柳枝算了一次,还是没有结果。   陈队扒拉几下头发:“人能去哪儿呢?”   陆汀思索片刻,道:“杨斌有没有小弟家信佛或者信道的,或者家里有人在殡仪馆、屠宰场工作的?”   陈队眼睛一亮:“我派人仔细查。”将杯子里的茶水一喝而尽,陈队带着王家和起身离开。陆汀把两人送到电梯口,眼看着门即将关上,他忽然伸手隔档。   待电梯门重新拉开后,陆汀对王家和道:“你最近见过谁?”   王家和一怔,“昨天和一个朋友见过一面,怎么了?”   王家和身上气息不对,不像是被邪祟缠上,更像从别处或他人身上沾染到的。陆汀眉头拧紧,正色提醒道:“让他最近注意安全。”   王家和讷讷地点了点头,头皮有点发麻。   电梯门重新合上,看了眼开始数字跳动的显示屏,陈队问王家和:“你小子昨天到底跟谁见面了。”   “我一个同学。”王家和道,“他来跟我借钱。”   “借钱做什么?”陈队作为过来人,难得耐着直脾气跟他语重心长,“这年头,借钱的是大爷,小心到时候要不回来。”   王家和仔细想了下,对方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明确说过借钱干什么,只说是江湖急用。   看他脸色不对,陈队道:“你借了他多少?”   “两万块。”王家和丧着脸,已经预见到这笔钱恐怕不好收回。   陆汀返回林归家,见林一拎着菜篮子要出门,跑进房间将林归拉出来,提议一起去逛逛超市。   小叔叔太宅了,如非必要一般都窝在书房看书,只有他过来才会放下书陪他进行一些娱乐活动。再这么下去,陆汀怕他身上长蘑菇。   林归自然是陆汀说什么是什么,当即拿上车钥匙。   浅灰色衬衣束在裤腰里,显得腰身精瘦,双腿修长,任谁看经过都要多看两眼。陆汀故意落后两步,看着林归手里拎着的粉色菜篮子忍不住笑了。   林归也意识到不对劲,突然停顿,任凭陆汀一头撞上的他的后背,随后反手将人捞到自己面前,将菜篮子塞给他。   陆汀两手抱住,笑弯了眼睛。   除了在他面前,林归从未将这些性格中的小细节暴|露给其他人看。陆汀很喜欢这种“区别对待”。   快到超市时,林归再次停下,陆汀一愣,“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林归把陆汀推到身前,让他先进去,回头看向人群。周末户外人多,人流来来往往,转瞬那股黏在他们背后的视线就消失了。   陆汀在超市入口处等着,见男人过来连忙问道:“找到是谁了吗?”   “没有。”林归没有捕捉到杨斌的气息,也没能通过附近植被窥见到杨斌的身影,如果对方和杨斌有关,那么一定不是本人到场。 第161章   超市里比肩接踵, 陆汀推着小车一路避闪,好几次差点被其他人的车子撞上。   最后实在没办法,临时把车还回去, 换成了购物篮。刚转过身朝林归的方向走了几步,便察觉到了有人跟踪。   窥视的意味太浓, 陆汀觉得很不舒服,一段时间后借着转弯的功夫揪住林归胸口的衬衣, 把人拉进员工通道中, 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从外部看门缝里黑漆漆的, 从里面外看一清二楚。他们进去大约过了十几秒,就有人探头探脑,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看看的黄毛小青年。   青年的手指刚落到门把上,一名工作人员走来:“喂, 你干嘛呢, 这是员工通道。”   黄毛赔着笑收回手, 假装自己走错路,虚假地道了个歉离开了。   工作人员嘀咕一句, 拉开门一愣, 里面两个大男人靠在一起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尤其是高的那个似乎怕矮一点的暴|露面容,一只手扣住对方后脑勺, 将那张脸牢牢压在自己肩头上。   被男人黝黑深邃的眼睛一看, 工作人员脑海一片空白, 周身发冷, 等他回过神时两人已经不见。   陆汀拉着林归穿过人群, 一路小跑, 想起刚才的情形一阵羞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第一反应居然是往小叔叔怀里躲。   回头一看,林归懒散地跟在身后,见自己望过去,嘴唇勾勒出漂亮的弧线。黑眸被灯光点亮,以一种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着他。   之前还想将小叔叔“玩弄于股掌”的自信没有了,演变成一种难以解释的心虚和慌乱,陆汀安耐住这种感觉,告诉自己不行,你不能被他吃的死死的,你得把他吃得死死的。   做心理建设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收银台。   结完账两人就从超市里出来了,男人接过粉色菜篮子,毫不在意旁人投来的讶异眼光。陆汀抱着胳膊挑了下眉,上前两步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居家的时候。”   林归定定的看了青年一会儿,突然抬手蹭了下他的一侧脸颊,“脸怎么红了。”   陆汀抬手一摸,是有点烫。   林归捻了捻指腹,上面残留着青年肌肤的滑嫩触感。将那只手插|进西裤口袋中,抬眸扫视四周,“最烦的就是一群老鼠齐上阵,最近小心一点。”   “好。”   两人聊着进入小区,路过保安亭时保安伸出脑袋对陆汀说:“你是住在x栋x单元的陆先生吧?有个女人找你,已经进去了。”   “找我?”陆汀认识的女性数来数去就几个,可不管是冯茜茜还是罗香,她们都不可能不提前通知直接上门。   又跟杨斌有关?   陆汀有点心烦,脸色不太好。路过楼外凉亭时,看见有个女人正背对着他们打电话。   女人穿着长风衣,丝滑柔亮的大波浪披在身后,似乎正在和电话里的人吵架。   “你别跟他说,我怕把人吓着。”   “你烦不烦,我都说了我没事。”   “我只是崴了脚,又不是断了腿,至于吗。”   最后一句,陆汀听得清清楚楚,女人对着电话骂道:“宁伟成,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再逼逼我跟你翻脸了!”   陆汀:“……”   他大概是知道她是谁了,目光看向女人穿着靴子的脚,右边靴子脚踝处鼓囊囊的,从站立姿势也能看出,明显是左脚更受力。   女人挂了电话回过身,看见陆汀和林归脸上的仓惶一闪而过。下意识退到柱子后,转过身挡住自己的脸。   陆汀的目光从她脚踝上移开,叹了口气:“苏雅洁女士,你是来找我的吗?”   苏雅洁咽了咽干巴巴的嗓子:“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说完悄悄撩起眼皮看陆汀的脸色,见青年没有露出不快,暗暗松口气。   陆汀把手伸给她,“走吧。”   苏雅洁知道他这是同意自己登门,可是转瞬就反应过来不对。她抿了抿唇,问道:“陆汀,你怎么知道我行动不便,是宁伟成告诉你的?”柳眉紧蹙,有些凶的骂道,“真是多嘴,都叫他不要告诉你了。”   “爸爸什么都不没说,我猜的。”陆汀指了指苏雅洁的脚踝,“脚受伤了就不要乱跑,要好好休息。”   面对儿子,苏雅洁的态度比对丈夫温和太多,“你说的都对,我听你的。”   说完生怕陆汀把手收回去,迅速握住,故意夸张地跛脚道:“陆汀,你走慢点,我脚疼。”   陆汀放慢脚步,低声问:“怎么弄伤的?”   苏雅洁垂下眼,“不小心摔的。”   来之前苏雅洁幻想过许多和青年相遇的场面,无一不是陌生人之间的疏离,直到真的看到这个孩子,握住他的手,苏雅洁才确信,血缘是割舍不掉的。在慌乱的第一眼后,她满心都是对青年的亲切感。她的眼眶是热的,嘴唇需要用力抿住才不会颤抖。   她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话,有许许多多道不尽的情绪,可她怕吓着孩子不敢表露。可是她知道陆汀感觉到了,他的语气没有多少孺慕之情,足够温和,又透露着一些关心。这是一个孩子对于陌生母亲的礼貌和善意。苏雅洁心酸到近乎压抑的心,像是碰到了一池温泉变得放松舒畅。   苏雅洁由青年牵着,林归跟在后面,眸色深了几分。   学到了。   适时的示弱能快速博得陆汀的怜惜,还能骗个手牵一牵。林归轻笑一声跟了上去。   电梯里,苏雅洁忍不住偷看陆汀的侧脸。她倒没觉得和自己有多像,倒是和青年时期的宁伟成像。不愧是我儿子,五官占齐了爹妈的优点。   目光一动,落在青年的瘦削的肩上。   哎,太瘦了点。   她听宁伟成说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出去单过,陆家只负责给学费和生活费到十八岁。每每只要一想到这些,苏雅洁的心里就有一股火。   陆家领养陆汀后快速将人送出国,又暗地里勾结孤儿院销毁了档案的事,她和丈夫怎么讨论都觉得陆家别有用心。   宁家和苏家无论是生意还是人情往来上与陆家毫无瓜葛,她实在想不通,陆家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既然把孩子带走了,又为什么不好好对他。   他们到底把她的孩子当成了什么?   这件事他们夫妻俩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们找了二十一年的宝贝疙瘩可不能忍气吞声受委屈,苏雅洁暗地里发誓,一定要让陆家百倍奉还。   “到了。”陆汀一回头,就看见苏雅洁凶狠的神情。   女人腮帮子的肌肉随着牙关咬紧微微鼓动,眼神透着冰冷,在听见儿子的话后,她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刻露出明媚的笑容。   “我和几个室友住这边。”陆汀指了指隔壁那道门,“林归住那里。”   苏雅洁跟着陆汀走进合租屋,黄娜和赵岗窝在沙发里看爱情电影,两人正一人拿着一片薯片互喂对方。   林归没怎么见过情侣相处,觉得两人太腻歪,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但当陆汀坐到沙发上,掏出薯片放进嘴里时,他又开始幻想同样的情景。   如果他们在一起,不只可以相互喂食,还能依偎着做更亲密的事。   身体里的某个感觉是无法控制的,林归浑身的肌肉绷紧,有些懊恼自己最近对陆汀日益下降的自制力。他折回玄关,背对着陆汀说了一句“晚点再过来”,匆忙回了自己家。   陆汀没放在心上,先跟小情侣介绍了下苏雅洁,他没有喊妈妈,不是不想,而是这个称呼在十几年的孤单生活中变得十分陌生,他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苏雅洁没有因此不高兴,万事都需要时间,何况是欠缺了二十几年的亲情。   陆汀带她进 了自己房间,抱出一本相册给苏雅洁。   相册的封壳完整如新,是当年陆家的爸爸妈妈买的,里面装着陆汀从婴儿时期到几岁大的快乐时光,每张照片下都有非常详细的文字说明,记录了陆汀在那一段时间里的有趣事件。   从前倒没觉得有什么,如今陆汀却不禁想,难道爸妈知道有一天他的亲生父母会找来陆家,所以才特意写下这些的么?   爸妈已经不在了,陆汀找不到人求证。   “陆汀。”黄娜趴在门缝里,“忘了告诉你一声,你回来之前有个跑腿小哥送来一个同城包裹。”   “给我的?”陆汀最近没买过同城商品,起身出去走到餐桌前。   纸盒子不是很重,体积不大,整个被透明胶缠绕得严严实实。陆汀拿起来晃了晃,里面响声沉闷。   黄娜看他这么谨慎,玩笑道:“干嘛这么小心,又不是炸|弹。”   “万一是呢?”陆汀吓唬她,心里沉了沉,他已经闻到包裹里有血腥味。   陆汀拿起盒子进了卫生间,黄娜好奇跟上去,险些被突然关过来的门撞到鼻尖。她后怕的拍拍胸口,“里面到底是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陆汀放下马桶盖坐上去,用挂在钥匙划开胶带纸。   血腥味争先恐后地从盒子里钻出来,一只被铁丝勒死的白色小猫躺在里面,眼睛睁圆,嘴巴微张。如果只是这样,血腥味不可能这么浓,所以陆汀轻轻翻动小猫的身体,肚子的另一侧有一条很长的口子。   陆汀闭上眼睛,用神识四下寻找,没有发现小猫的魂。   它死得很痛苦,也很快,还没来得及对伤害他的人有产生怨恨,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陆汀抱着盖好的盒子出去,黄娜刚凑上来就闻到了腥臭味,惊恐地望着陆汀。   陆汀:“一只被虐杀而死的白色小猫。”   两人下楼把小猫埋在花园里,回到楼上时苏雅洁刚好从房间里出来。   “陆汀,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汀摇了摇头:“没事,不过我要出去一趟。”   苏雅洁错愕,垂眼掩饰着自己的失望,两手握在一起,“我就住在距离不远的酒店,我能跟你一起出门吗?”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留下来吃个晚饭。”大约真的是母子连心,看她这么小心翼翼陆汀心里发堵,将人暂时交给了隔壁的林归。   想着苏雅洁是自己的未来岳母,林归难得紧张,走路时没注意居然同手同脚了。好在林一咳嗽一声及时提醒,才没让苏雅洁看笑话。   有长辈在,林归不好再进书房待着,陪着在客厅聊天,偶尔借空当和陆汀发信息交流。   看到陆汀说有人送了血腥快递,男人身上的气势冷冽下来。看来陆汀把人放到自己这里,是担心有人会迁怒到苏雅洁身上。   “林先生,你和汀汀认识多久了?”也只有背着陆汀,苏雅洁才敢喊。   “小半年。”林归道。   宁伟成没少在她面前吐槽陆汀的这位“朋友”,各种嫌弃,可是从苏雅洁的角度看,林归明明很好。话不多,稳重,属于默默陪伴型。这种男人起初可能会觉得无趣,但是长久相处才知道,细水长流最难得。   “你们……”苏雅洁本想问两人是不是确认关系了,想想作罢,陆汀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需要人把关的少年人。她不想招人烦。   林归却听懂了。   他郑重地看着女人,两手压在膝盖上,收着下巴垂眸看着地板,“我……正在努力。”   “加油。”苏雅洁灿烂一笑。   跟丈夫那个老古板可不一样,在她这里,爱就是爱,不分性别。   ——   陆汀去了物业办公室,经理一看到他就知道没有好事。   面上仍旧笑呵呵地问:“陆先生,你的节目我看了,特别精彩。不知道您这次来有什么事?”   陆汀还是老借口:“我东西丢了,想看看我们单元附近的监控。”   经理揉着眉心带他去了监控室,负责看监控的保安也记得他,顿时想起监控里看到的那只手,和莫名其妙的跳楼事件,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按照陆汀的要求,他们把就近一个小时内监控都调出来看了一遍,终于找到那名跑腿小哥。   保安放大跑腿小哥的脸,陆汀用手机拍下来,回家一番扶乩问路后很快就找到了本人。   “他戴着帽子口罩,我没看见脸。”跑腿小哥愁眉苦脸,没想到只是区区三十块钱的跑腿费,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真的不知道里面会装那种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陆汀的脸色,“要不,你报警吧,我可配合调查。”   谢过他后,陆汀把这件事告诉了陈队。陈队当即派了邱实过去,让他配合陆汀找到寄件人,他们怀疑对方就是杨斌。   可惜追踪监控到一半的时候,其中一个坏掉了,那一处恰好是个十字路口。这让他们的查找难度增加了不少,最后是田芳过来帮他们找出了寄件人的去向。   那是一座距离城中村极近的老小区,三人一同前往,抵达居民楼后陆汀留在下面,田芳和邱实对视一眼,上楼敲开了404的房门。   住在404的是一对老夫妻,和杨斌没有亲属关系,他们的孙儿子是杨斌的小弟之一。   两人进去的时候,那人恰好在家。身上穿着旧T恤,吊儿郎当的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嗑瓜子。   如今温度越来越低,而他额前的头发却是湿的。   田芳没有直接问他去过哪儿,做了什么,借口去了一趟卫生间。水池和淋浴喷头下很干燥,所以那小子的头发很可能是干了坏事匆忙跑回来,被汗湿的。   出来时,田芳又看了眼落在玄关的拖鞋,属于青年人的大码拖鞋摆在外面,而他本人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大众款的鞋子,田芳不能根据这个下定义。邱实见同事点头,这才开口问:“你刚回来?”   “对,出去买了点东西。”青年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故意冲着两个警察吐烟,“怎么,犯法啊?”   “不犯法。”邱实强忍嗓子里的痒意道,“快递包裹是你让人送的吧。”   “是我,有什么问题?”   田芳和邱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皆是一愣,之前各种观察推测都白搭了。   青年就爱看警察傻不愣登的样子,嘻嘻一笑:“他陆汀敢撬我斌哥的墙角,就别怪我们这些小弟不客气。警官,你们可以转告他,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还会送很多礼物给他。”   田芳:“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是恐吓,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安静待在一旁的老人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当场哭喊着求两个警察不要把他们的孙子抓走。   青年嗤笑:“顶多就是拘留嘛,谁怕谁,反正我已经有案底了,虱子多了不怕痒。”他从小就跟着杨斌混,不念书后便学着一起放债收债,杨斌对他来说不只是大哥,还是给他饭吃的衣食父母。   田芳被两个老人拉扯来拉扯去,有些无可奈何,偏偏还不敢伸手去推。   邱实冷冷凝视着青年,“猫是你杀的?”   “不是他。”陆汀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言语笃定,“是杨斌。”   老人年纪大了,引两个警察进门后连门都忘了关,看到突然出现的青年吓了一跳。   陆汀走到青年面前,“可以单独谈谈吗?”   杨斌告诉过他,这人会邪术,说不定还能摄人心魂,当即起身跳到沙发后面,“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第162章   青年最终是被半威胁着拐去阳台的, 因为陆汀看穿了他身上的秘密。   是一个婴灵。   半个月前,他让女友去医院做了一场手术,弄掉了只有两个月大的孩子。自那之后,他每天都会做噩梦, 梦到有个血淋淋的孩子抱着他的腿不放, 开口叫爸爸。   爷爷和奶奶是很传统的人, 小孙子平时不务正业已经操碎了心,要是再知道小曾孙没了,得活活气死。   青年满脸不想配合地抄着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一起混的兄弟很多吧,城中村的住户有近两万人口, 其中像你这种年轻人有好几千。杨斌在城中村是个小霸王,一呼百应, 你不过是其中一个。”   “想挑拨我和斌哥的关系?”青年冷嗤, “别做梦了, 我跟斌哥……”   “感情比地厚,比海深?离了杨斌你不能活?”陆汀说完发现语气有点琼瑶, 清了下嗓子指出道, “如果真的如此深厚,他就不会在明知道警察在找他的情况下, 让你们帮他恐吓我。”   “让我想想, 除了我, 杨小兰是不是也遭到了威胁?”   “他是不是以为, 我在收到这些东西后会方寸大乱, 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 他就能逮到机会对我下手?”   青年被一连几句问懵了, 杨斌的确是这样想的。   虽然一直都知道杨斌脾气不好, 但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过。   杨斌习惯了小弟们的顺从,也习惯了杨小兰的逆来顺受,突然被人忤逆,偏偏还拿对方没办法,逆鳞几乎是被人连根拔起,搅得他心烦意乱,异常暴躁。   虐杀小动物只是他在释放情绪,就像毫无征兆地揍老婆一样。寄过来无非是想“物尽其用”,他笃定陆汀这样的人没经历过这些血腥。   笃定他慌乱之下就会露出破绽。   可是并没有。   青年忽然回过神,普通人看见那种血腥包裹早就大惊失色了,可是陆汀居然还敢跟警察一起来找他!   如果不是见多识广,那就是看得太多,这种程度的恐吓激不起他的情绪。   闪烁的眼神出卖了青年内心的波澜,陆汀知道,自己戳到他肺管子了。   继续道:“这次的事情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为什么非要把你们扯进来,无非是希望你们帮他分散警方的注意力,然后自己再寻机跑路。”   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吗?   青年从没想过,那样有男子气概的一个人,竟然还会有这种窝囊逃命的想法。   如果杨斌真的跑路,他们这些帮他恐吓人的小弟,全都成了帮凶。可是杨斌没有杀人啊,就算是帮凶,当小弟的也没多少大罪吧。   “包庇情节较轻的可判处一年以上,三年以下。”陆汀慢悠悠地说道。   青年面容一僵。   陆汀:“杨斌怎么跟你们说的他和杨小兰的事?”   “关你什么事。”青年心很乱,脑子更乱,他被“三年”吓到了。拘留所他去过,铁门一关,里面蹲着十几号人。   他们会打人出气,会抢他碗里的饭菜。   那种日子过几天还能忍受,要是三年……会被打死吧。   不死也疯。   “他肯定告诉你们,是杨小兰为了报复他家暴故意污蔑他。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们,油锅里的油是他意图加害杨小兰时,倒霉踩中奶瓶,倒在了自己身上?”   没有。   杨斌说是杨小兰泼的,反过来栽赃到他身上。   可是他了解杨斌,他不可能蠢到把油倒在自己身上,难道他被鬼上身了吗?还是说突然手抽筋,脑子不好使?   “觉得不可思议?”陆汀淡淡道,“很正常,报应嘛。”   “报应?”   “不是报应还能是什么?”陆汀侧身,直直看着青年的眼睛,“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老天爷是个睁眼瞎?人做过的恶,他老人家一笔笔记着呢。”   世人常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青年生 生打了个冷颤,如果陆汀说的是真的,如果斌哥真的是咎由自取,那是不是证明,他们以前做过的恶事迟早要遭到惩罚?   陆汀看了眼他颤抖的肩膀,声音低了几分,“十八层地狱里,活人在阳世犯下的罪过都有分类,入地府后判官会根据犯罪类型将灵魂打入各个地狱,譬如像你斌哥那样欺善凌弱打老婆的渣男,会被丢入油锅地狱。”   青年想起杨斌身上大片的水泡,水泡晶莹发亮,里面全是组织液,一碰就抓心挠肺的疼。   他又想起陆汀说的,他身上缠着怨气。   “入了油锅地狱后会被扒光衣服,丢进烧滚的油锅里。罪越重,炸的次数越多。”陆汀叹了口气,“那可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青年张了张嘴,眼睛里流露出惊恐。   陆汀还要张嘴继续说,他心头一紧,抬手慌张打断:“他在老鱼家!”   陆汀满意地点点头,刚走出去,田芳就接到了陈队的电话,说是供奉神像佛像的共有三个家庭,李家、王家、余家,可是他们已经去搜了一圈,没发现人,所以希望陆汀过去一趟。   和田芳他们一起下楼,刚要是上车,一抹亮黄色的头发一闪而过。   之前跟踪他和小叔叔的人又来了。   “糟了,他肯定要通风报信!”陆汀抓着邱实说道。   邱实顺着他的眼神一看,果然有个黄毛鬼鬼祟祟,一边快步往前,一边回头看他们。相距有些远,等当邱实追上去时黄毛已经跑了,隐约看见他耳朵边似乎正贴在手机上,很可能是在打电话。   另一边,一直缩在柜子里的杨斌钻了出来。   要不是警方只是常规问话,他早就被人从神龛柜子里搜出来了。柜子不大,老鱼废了很大劲儿才将他塞进去。   扶着杨斌往外走,看见他衣服全部湿透了,老鱼打了个寒颤。   可以想象出,斌哥身上的水泡肯定全爆了。   杨斌牙齿打颤,用气音说:“人呢?”   “楼下蹲着呢。”老鱼去窗口看了一眼,楼下的越野车里坐着一个,其余两个就蹲在花坛边。   “好了。”老鱼说完,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递给他,不敢直视斌哥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墨一样黑,暗潮涌动着。   杨斌没走大门,他直接从二楼跳下去,老鱼则一起趴在窗口,将家里闲置多年的老录音机丢了下去。   闻声赶来的警察观察四周,没发现可疑人员,只在地上看到被砸碎的录音机。   老鱼站在窗口冲警察道:“抱歉,吓到你们了。”   王家和看了眼幽深昏暗的巷子,不放心道:“去巷子两头搜一搜。”   城中村的巷子窄小潮湿,长久晒不到太阳,几个同事将与之相连的地方都搜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王家和站在垃圾桶前,想了想,捏着鼻子把手伸了进去。   垃圾桶很大,长方体,高度到王家和的腋窝下方一点。   他忍着恶心在里面掏了两下,实在忍不住了,转身走到墙角干呕一通。   “王哥,你没事吧。”同事拍拍王家和的后背,扭头看了眼不知多久没倒的垃圾桶,“人在里面会被憋死的,可能是我们想多了。”   干呕过后心里一直不舒服,王家和摆摆手,喝了口矿泉水暂时回车里待着。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垃圾桶盖子启开一条缝隙,一双眼睛露出来盯着巷口。不一会儿,两辆黑色越野开过,透过车窗玻璃,他看见陈队那张严肃的侧脸一闪而过。   杨斌从垃圾桶里钻出来,从头到脚脏兮兮的。   摸了摸挂在胸口的观音吊坠,这是他在老鱼家佛龛上顺走的,据说是老鱼家的老太太十几年前从xx山求来的。   他在防着陆汀,也盼着自己能走运一点。   从小就在城中村里晃荡,杨斌对每一条路,每一栋房子都十分熟悉。他从一家敞开的后院穿过,揭开外面的井盖跳了进去。   管道井里到处都是泥泞的脏污,有他的小腿那么高。再见天日,杨斌已经到了城中村外的空地。接应的小弟已经等在那里。   ——   陆汀回到恒华小区,刚出电梯就对上苏雅洁的眼睛。   女人忧心了一上午,见人终于回来,紧绷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   “事情解决了吗?”虽然心里好奇陆汀着急出门的原因,但她什么也不问。   她们家的教育一向开明平等,孩子如果心里有秘密,做家长的会等孩子自己开口,而不是去偷看去调查。   “还没有。”陆汀想起那头黄毛,眼神变了变,“苏女士,你这几天能暂时住在林归这里吗?”   “当然可以。”苏雅洁求之不得。   陆汀冲她笑了一下,苏雅洁怔了怔也跟着笑了。   女人的笑容比网络上的照片更亲和,陆汀微微失神,被对方眼里的柔光看得心里熨帖,忍不住想要靠近。   整个下午,母子俩都待在一起,说着陆汀这些年的经历。午饭后不久,宁伟成的电话来了。   陆汀走到阳台接通,那头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问陆汀有没有见过苏雅洁。   “见过。”陆汀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女人,“我们在林归家。”   听筒里传来长吁一口气的声音,隔这么远陆汀都能感觉到宁伟成在得知苏雅洁行踪后的庆幸。   “你应该早就猜到她在我这儿吧,为什么现在才来问?”陆汀猜苏雅洁应该是偷偷跑来的,可是为什么呢。   “之前一直不确定,怕告诉你反倒让你担心。”宁伟成揉了揉额头,“你妈妈她脚还好吗?”   “关节处有点肿,其他没问题。”陆汀寻思着待会儿得去买点药回来,给苏雅洁揉揉脚。   想到那场景,他有点近亲情怯的羞涩。   “对了。”陆汀道,“她是怎么受伤的?”   “开车出门,路上出了一点小意外。”一想起那场车祸,宁伟成心里一阵后怕。   宁家看似家风刚正,却也也挡不住有人起歹心想走捷径。尤其是在知道失踪多年的小少爷很可能即将回来后,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   毕竟,谁都不希望多一个人分走公司的股份和族中财产。   当时他回到家,将陆汀的情况说了一下,妻子心疼得整夜睡不着觉,情绪很糟。宁伟成怕她太过激动吓着陆汀,和妻子商量等到情绪平复一点,准备准备带着女儿一起去B市。   谁知道第二天半夜,妻子在一场“他们根本没找到儿子,儿子已经死去”的噩梦中醒来,竟然私自去车库开车离开。   途中汽车刹车失灵,情急之下苏雅洁抓转动方向盘,直接撞上了隔离带中的绿化。   因为安全气囊和汽车本身的安全系数高,亦或者单纯只是因为运气好,苏雅洁竟然没有受一点伤。可终究是亲历了一场车祸,下车时双腿发软,一不注意就崴了脚。   等宁伟成赶来的时候,妻子脚踝已经肿成了馒头大小。   他不想儿子因为这件事心里有负担,没有详细说明,只简略说了下车祸和车祸后的事情。   汽车经常会检修保养,刹车片磨损后没有及时更换的事,在宁家这种家庭不可能发生。陆汀意识到,车祸可能不是偶然。   宁伟成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微微惊讶,“你猜得没错。”   “是谁?”   “宁家的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等到你回来再说吧。”宁伟成找了一天一夜,精神十分疲惫,他仰头倒在沙发上,“儿子,爸爸想你了。”   陆汀想起当初在鉴定机构里,宁伟成抱着他说自己来晚了,小声“嗯”了一声,“多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的宁伟成抱着手机用力亲了一口,儿子居然主动关心自己了!必须开瓶酒庆祝一下!   回到客厅里,陆汀叉着腰站在苏雅洁面前,“是爸爸的电话,他很担心你。”   苏雅洁嘟囔:“叫他爸爸却不叫我妈妈,是我长得不够漂亮吗,呸。”   陆汀没听清,弯下腰凑近一点:“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雅洁开始撒娇,“陆汀,我脚有点疼,不会要截肢吧?”   陆汀:“……”   苏雅洁嘴角往下压着,眼眸微湿,“要是没了腿,你会嫌弃妈妈吗?”她疯狂的给陆汀眨眼,就想听一句“妈妈,我可以当你的腿”。   陆汀没get到她的点,直起身说:“你在家里待着,哪儿都不准去,我去给你买药。”   这种被儿子叮嘱的感觉,苏雅洁喜欢极了。等陆汀一走,她就冲林归挤了挤眼睛,“小林啊,我们家陆汀平时一直这样照顾人吗?”   林归的脸有点黑,除了最开始刚被抱回来时被体贴小心地照顾过,林归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被陆汀看顾的满足感了。   当初答应每天给他戴袖扣,没坚持几天就忘了。牌位也不给擦,还能挂在陆汀脖子上纯属他忘了摘。   林归无法否认心里的酸涩,在继宁伟成之后,他又多了一个“敌人”。   “没有,他只对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心里嫉妒,嘴上仍旧保留着对女性的绅士,“陆汀是个很慢热的人。”   苏雅洁很快就想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楼下小区门口,陆汀走进药店时脚下微顿,看了眼玻璃门上的反光。   有男人从路边的车上下来,正左顾右盼,每一个从他面前路过的小孩儿都会被他打量几眼,就像一个正在物色猎物的猎手。   陆汀的手落入裤兜里,再出来时一枚纸人被带着落到地上。   纸人带着缠绕满身的阴气爬上那辆汽车,车边的男人和驾驶座上的人齐齐打了个激灵,有股寒意从脚跟蹿上头顶。   紧接着他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脸色苍白的瘦弱小女孩。   女孩大约五六岁大小,神色茫然无措,身边没有大人,看样子是走丢了。   “慢走啊。”药店老板娘笑盈盈地说道。   陆汀冲她点点头,推开药店门走出去,刚掀开帘子打算往回走,突然听见激烈的响动。   小女孩被一个带着口罩帽子的成年男性勒着脖子抱起来,男性手里有一个玻璃瓶子,里面的无色透明液体看上去有些粘稠,偏油性质地。   “杨斌?”药店不在主街上,加上如今是下午两点,上班的已经离开,不上班的正在家中午休,小区里出入的人很少。   听到青年的声音,杨斌就觉得浑身更疼了,勒着小女孩的手紧了几分,对陆汀阴仄仄一笑,“跟我走。”   “陆汀,你去哪儿?”女罗刹甩着马尾辫从右手边走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这是林归为了不让她露脸吓人,特意花钱让她出门购物的战果。   一看到那张和徐音音气质雷同的脸,杨斌眼神更加癫狂,他对陆汀道:“把那个女人一起拉上,跟我上车。”   “你确定?”陆汀差点笑出来。   杨斌急躁道:“少他妈废话!”   女罗刹眼珠子一转,不等陆汀伸手自己就先凑上前去,一脸兴奋地小声对陆汀道:“我们要出去玩?”   小女孩被掐着脖子坐在杨斌怀里,他手上重了几分,对后座的两人警告道:“别出声,老实点。”   陆汀闲闲地靠在车窗上,懒懒地嗯了一声,仿佛自己不是被挟持,而是寻常打车出行。   杨斌没有长久和陆汀接触过,但之前在家里短暂的会面来看,这是个很冷静的人。他心里没来由的慌乱,可是这种慌乱并没能让他打消心里的念头,反而激发了他的逆反心。   他不只要报复陆汀,还要报复杨小兰,让这两个敢算计他,将他逼入绝境的人统统遭到该有的报应。   然后,他再带着女人远走高飞。   徐音音已经离开了B市,他就先找个替身。   抬眼看向后视镜,女罗刹正好撩起头发,怯生生地眨了下眼睛,看出了杨斌眼中混乱的迷恋。   她本来就想收拾收拾杨斌这种死渣男,正愁没机会跟着林归出门,谁能想到,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像只受惊的鹌鹑缩在陆汀身边,低下头,忍不住开心的笑了。   陆汀:“……” 第163章   开车的人是杨斌的小弟, 他们出了市区后一路快速行驶来到山里,再三确定附近一带没有监控后,杨斌勒着小女孩下车。   小女孩不哭不闹, 像个木偶人。不知是不是有陆汀坐在车上的缘故, 杨斌觉得这孩子也变得诡异起来, 怀里搂着的人体温偏低,好像连呼吸也很微弱。   他打了个激灵, 强压下荒诞的想法, 催促车里的两人, “赶紧跟上, 否则我就弄死她。”   同行的小弟把面包车开到隐蔽处藏好, 追上杨斌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忙, 脚下突然踩中什么, 脚底板一阵钻心的刺痛。   抬脚一看,一根带着钉子的木头出现在自己脚踩过的位置。   而那根钉子,不偏不倚, 恰好刺穿他的鞋底板,扎进他的脚掌。   两秒后,反应过来的小弟抱着脚在地上转圈跳。   杨斌厌烦地看了眼他怪异的举动,没耐心等他发完疯,独自挟持着孩子往山上走。   陆汀和女罗刹乖乖跟在后面, 丝毫没有身为被挟持人该有的恐慌。   杨斌心里的烦躁越发浓烈, 等到了一处悬崖边他突然把小女孩扔到地上, 拧开手中的硫酸瓶子朝陆汀脸上泼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的脸毁了, 身体也毁了, 他要陆汀尝到同样的滋味。   可不知道怎么的, 山间有烈风刮过,泼出去的硫酸竟然被大风刮回来。   杨斌反应迅速,伸手想去抓孩子来挡住自己,却发现小女孩成了一个白色的丑陋纸人。   它躺在干枯的荒草地上,明明没有五官,却好像正望着他微笑。   根本就没有什么小女孩!   想要躲藏已经来不及了,被吹回来的硫酸尽数落在他脸上,顷刻间烧坏了脸上的皮肤。他的眼角和太阳穴处的皮肤融化到一块,鼻子上的骨头露了出来。   杨斌捂着脸躺在地上打滚,颤抖着双手想碰又不敢碰,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肉正在往下掉,能顷刻间灼烧掉一切的液体正沿着上唇低落进口腔。   女罗刹目瞪口呆,从来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人,她都还没来得及出手!   嘴里啧啧道:“所以说人不能作恶。”   杨斌耳朵里嗡嗡一片,除了灼烧和疼痛,他的意识中再没有任何一点其他信息。等小弟一瘸一拐走到他们的位置时,看到便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杨斌脖子下方的衣服,皮肤,被烫伤的部位已经彻底烂了。   小弟惊愕地张大嘴,看杨斌朝自己的方向扑来,他大喊一声,见鬼似的往汽车方向逃跑。他心里慌得厉害,一上车就发动汽车,以最快的速度驶下山。   踩油门的那只脚被钉子穿透,疼痛拉拽着他的神经,一不留意踩得过于猛了,汽车如离弦的箭直接开下山崖,沿着山坡滚了两转,被一颗巨大的石头拦在了半山腰上。   山下传来警车声,杨斌转身就跑。   这一次,陆汀没有跟上去,他带着不情不愿,不知道嘴里嘟囔什么的女罗刹往山下走,大约过了半小时,两人碰到了一路找过来的陈队。   陈队是陆汀还在药店时收到的消息,可惜中途陆汀的手机被缴,失去了联系。他们根据城内监控和一路打听才能找到这里。   见青年和陌生女子完好无损,陈队立刻派人开始搜索。   杨斌往深山跑,身上好似有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撕他的皮。脑袋也有些昏沉,时而会看不清路线。   他扶着脑袋摇了摇,低咒一声,钻进一旁的草丛想先休息一下。   衣服再次掀开,伤口溃烂红肿,有点像感染。   皮肤是人体最大的器官,大面积的烫伤和烧伤一旦感染就很容易引发生命危险,杨斌心头着急,他还不想死,他还没逍遥够呢。   陆汀果然会邪术,否则怎么会突然来一阵怪风,将硫酸全部吹到他身上!   当初在节目中,他肯定也用了什么邪魔外道,让徐音音在镜头前被鬼附身。   &nbsp ;出离愤怒和不断加速严重的身体状况,让杨斌心里烦躁得厉害,恨不得追来的所有人都去死。只要他们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他干过什么。   对,把他们一网打尽。   杨斌茫然地抬眼,四下是枯黄的草叶。   秋天了,叶子和青草正在枯败,漫山遍野看上去是一片淡色的黄。他咧嘴笑起来,眼睛散发着凶狠的光,随后费尽力气爬起来,扶着一棵棵树往山上走,故意在一段距离后留下一只鞋子,想把警方引入自己的全套。   在一段距离后,又留下一件T恤。   他站在山顶,眯着眼睛观察,不一会儿就在树林间发现一些不明显的人影。人影一耸一耸的,他们正在努力往上地毯式搜索。   杨斌拿出打火机,将叼在嘴里的一根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口。   烟雾模糊他的眼睛,掩藏不住其中癫狂。他脸上的笑意不断扩大,嗓子眼里冒出嘿嘿的怪异笑声。   突然,他扬起手一丢,亮着火星的烟头落入下方一处枯草从中。   天干物燥,那根烟落入草根处后很快就有一点灰白色的青烟袅袅升起。   又过了一会儿,若隐若现的火苗在草丛中燃烧起来,随着轻微的风往其他地方蹿去。   杨斌没有收手,他又点燃一根烟,等到差不多时候丢往另一个方向。   身上的大半包烟是临走前,老鱼塞给他的,被他一根不剩的全不用来引火了。看着朝自己靠近,却浑然不知已经陷入危险的警察,杨斌有种整个世界都被踩在自己脚下的感觉。   想抓他的人,坑害他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等把这些人都收拾了,他还要去找那个孽种,再把杨小兰搞死。对了,还有她那个瘫痪的父亲,每天回家就看见他尸体一样的躺在家里,实在是晦气,他早就想把人扔出去了。   杨斌的眼睛被这些幻想激得通红,阵阵灼热的气息从他口中吐出来。他要等着看大火满山,确定陆汀烧成焦炭就去医院。   艰难的又吸了一口气,肺部像是被烟熏到了,怎么呼吸都有一种难言的憋闷感。   杨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很烫,又好像体温正常。   他的四肢很沉,眼睛火烧火燎的,正抬脚要走,双膝一软直接跪到地上。一个石头划破身体,本就化脓的伤口雪上加霜,鲜血直流。   “草他妈的!”   他的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比不上那些大老板,但借着家里的楼他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不用卖力学习,不用受气工作他就可以有车有房有闲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人生赢家。   可是现在,看着四下渐渐飘起来的烟雾,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最近的惨淡,怨恨随着火苗四处乱窜,让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站住!”寂静的山林中传来一声厉呵。   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快就追上来了,杨斌拔腿就跑。   “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田芳停下狂奔的脚,扯住王家和站定,皱了皱鼻子,刺鼻的焚烧味不知从哪里飘来的。   邱实越过两人拼命往前跑,刚经过张平安,就听见后面的田芳大喊一声:“着起山火了!”   火势蔓延很快,须臾间便从星星点点燃成了几小片。   青烟变成浓烟,因为风向的缘故,直往山顶方向烧。   这样的天气,大火一旦初具规模后就很难在短时间内灭掉。陈队立刻掏手机报了火警,却仍旧不愿意放弃抓人,他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后就继续朝杨斌的方向追。   ——   杨斌不要命的跑,一只手死死攥着脖子上的观音。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倒霉,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被找到了。不是说老鱼家的观音供了很多年,特别灵吗!为什么不保佑他!   掌心被什么硌了一下,杨斌低头看去。   好好的翡翠观音不知什么时候碎成了 两半。   明明被他握住之前还好好的!   一定又是陆汀!   杨斌再也忍不住,暴虐的“啊啊啊啊”嘶吼起来。心里的愤恨并没能被发泄出去,他两眼腥红,俨然成了恨不得能吃人肉和人血,被情绪操控的怪物。   “喂。”轻柔的女声笑盈盈地传来,“你气哼哼的,是在想陆汀吗?”   杨斌睁开眼,看到长裙女人站在一片黄色枯草从中,她背后的半山腰上一团火苗在跳动。潦草萧条的环境,衬得她那张脸愈发出尘好看,宛如降临混乱人间的女神。   这一刻,他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徐音音,还是跟陆汀在一块的女人。   杨斌忘记了逃跑,痴迷的看着那张脸,他揉了揉眼睛,发现两张脸重合成了一张,完整化成了徐音音清丽的面容。   女罗刹站在原地,冲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杨斌的双脚不受控制的靠近,耳朵里一片鸣响,身上的难受和困难的呼吸不但没能劝阻他的步伐,反而让他从痛苦中找出几分清醒。   他的眼前花了一下,紧接着就看见女人朝自己方向迈了一步。   “你跑什么,刚刚突然冲我们泼硫酸吓了我一跳,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呢你就跑了。”女罗刹噘着嘴,娇嗔道,“你要跟我道歉。”   杨斌对徐音音的迷恋一部分是见色起意,一部分是源于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和崇拜。他吞咽了下,发现口腔里并没有什么唾液,他的身体像酷暑下暴晒的田地,干枯到了极致。   脚下不稳,又摔了一跤。   他撑起上半身,抬头望向女罗刹。   女罗刹还在说话,清凌凌的声音带着不满:“你知不知道,为了能单独来找你,我求了陆汀多久,还答应他不能吓到其他人。”她唇角一勾,神秘兮兮地一笑,“不过可以吓你。”   “吓我?”杨斌直到现在都没察觉自己的身体感染了,正发着高烧。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人,目光肆无忌惮地描绘着漂亮的身体线条,饥渴而猥琐的舔了下干涸的嘴唇。   还以为对方在和他玩情趣,杨斌沙哑着声音说:“哦,是吗,你想怎么吓我?”   这具身体他太想得到了,曾在脑海中无数次的幻想过得到的过程,幻想在徐音音挣扎后自己要怎么对待她。   是像对待杨小兰那样,剥光了衣服狠狠的打一顿再继续。还是学那些怕老婆的窝囊废,匍匐在女神脚下,贪婪地仰望,祈求对方能给予自己一丝情谊。   杨斌兴奋得浑身血液沸腾,却发现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逼近到眼前。   两人只相距毫米,鼻尖几乎抵在一起。   正是因为这样,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鼻尖是冰凉的。   而且,没有气息从鼻孔中喷出来。   这个人好像没有呼吸。   杨斌大脑反应极慢,缓缓抬手放到女罗刹鼻下。   没有。   竟然真的没有!   杨斌惊恐地后退一步,被女罗刹伸手扼住胳膊。   对方力气非常大,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挣脱不开。女罗刹靠近,歪了歪脑袋:“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这张脸啊?”   杨斌头重脚轻,忘了反应。   女罗刹嗤笑一声:“那我让你一次看个够吧。”   她又往杨斌眼前凑了一点,白皙的面庞边缘附上一层青色,这一颜色迅速过渡到整张脸,好看的双眼皮眼球鼓出,眼白上添了许多红血丝。   杨斌张着嘴,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变脸还没有结束,女罗刹一笑,嘴巴裂开变得很大,露出尖利的牙齿。至此,女性的面孔彻底换成了男罗刹的面孔。   说是青面獠牙也不为过。   试问,哪个大活人会长成这样副样子!   妖怪,有妖怪!杨斌喊不出声,在心里咆哮,在男罗刹松开手的瞬间转身就跑。   他的身体如今很虚弱,各个器官在不知不觉间被逐一感染,要不是他向来抵抗力很强,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呼吸进入咽喉,如同利刃刮过,杨斌觉得自己跑了很远,实则不过十来米。   男罗刹本想立刻追上去,想起女罗刹来追杨斌前,陆汀让她打人的时候把脑袋蒙上,免得杨斌被抓后又咬她一口。   认命的叹口气,他气呼呼地倒回之前位置,捡起一个购物袋戴在头上。   男罗刹上身赤|裸,手指甲和脚指甲是尖利的,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地就是一个坑。杨斌看着眼前戴着购物袋的怪物,心肝肺都在颤抖。   尤其是心脏跳得很慢,害得他一阵气短,连站起来都没有力气。   男罗刹一脚踩住他的一只脚背,将人钉在地上。   杨斌已经完全想不起女罗刹的脸了,也想不起执念中的徐音音,满脑子都是怪物,怪物,怪物。   男罗刹也是很有正义感的,看到那张比自己还要丑陋的脸,他冷哼一声,“打老婆?”   杨斌咬着下唇内壁的软肉,出血了都不知道疼。   男罗刹:“摔孩子?”   杨斌眼前骤然一黑,身形打了个晃,原本只是缓速跳动的心脏猛地一疼,他忍不住低叫一声。嗓子如同被掐住,窒息感明显。   男罗刹:“你还放山烧火,偷东西。”   杨斌听完这句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耳鸣声大过一切。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很严重的问题。   去医院,必须马上去医院。   撑着地面的胳膊一软,身体重重跌回地面。   男罗刹不管这些,杨斌犯过的事情无论是从他近日熟读的道德规范,还是从女罗刹背诵的《刑法》来看,都是不可饶恕的。   尤其是打老婆。   他长得太丑了,想娶老婆都娶不上,这个人娶了老婆不珍惜,竟然还家庭暴力!   男罗刹气得呼吸粗|重,一脚踹向杨斌的肚子。   这一阵疼痛让杨斌浆糊一样的大脑狠狠抽了几下,像有把电钻在里面乱搅。还没呻|吟出声,就被人一把拎起来朝地上摔去,然后脸上就是雨点一样密集的拳头。   他的眼眶疼痛,鼻子里有热血流出,嘴角附近破了皮。可是对方并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又把他举起来朝某个方向扔了过去。   杨斌只觉得身体凌空,撞击到地面后沿着山坡滚了几圈。   他挣扎着睁开眼,看见陈队他们追来了。   不能被抓到,绝对不能。   他捂着疼痛的身躯,半趴身子着往其他地方躲藏。   如果杨斌能意识到错误,哪怕是一点点,只要他愿意回头朝陈队他们喊一声就不会遭遇大火。   可是他没有,在他朝反方向爬了不知道多远后,忽然察觉到周围的烟雾很浓。   噼里啪啦的焚烧声将他惊回神,抱着树站起来一看,不知何时,一片火已经烧到了几米远外的正前方。   四肢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杨斌只能用爬行的方式逃离。   可是很快,另一团火竟然围了上来,紧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那些被烟头点燃的火苗茁壮成了滔天热浪,形成一个怪异的火圈。   田芳目力一向很好,抬手一指:“老大,是杨斌!”   “他这是要自杀?”王家和错愕地看着站在火圈中央的男人,怎么也想不通放火的人怎么会被火团团围住。   火光没能让他的脸色好看几分,相反,明亮的光线让大家看清了他憔悴病态的脸。那种虚弱他们只在将死之人脸上看到过。   陈队想要闯进去把人拉出来,可是火势太大了,他们没有任何可以防火的东西。 第164章   山脚下远远传来消防车的声音, 因为车子开不上来,消防员需要将管道一根根链接起来,然后扛着沉重的消防水管爬上山, 经过高压的水直直朝火场喷去。   今天的风很大, 山火蔓延极快,认准了要烧杨斌似的不停地吹。以至于外围的火还没压下去, 处在包围圈中的杨斌就已经被火舌舔到。   “我去救人!”一名消防员穿上防火服,刚迈出一只脚, 痛苦嘶吼的杨斌就已经停止了叫喊, 裹着满身火焰躺在地上不再挣扎。   杨斌的尸体被扒拉出去, 运送到尸检部门。大火灼伤了他的呼吸道和肺部, 但他最直接的死亡原因是感染所至的器官衰竭。   他是切切实实的在烈火焚烧中, 眼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   “早知道他要死, 我就不浪费一个袋子了。”女罗刹和陆汀作为参与人员,需要做笔录。   好在小叔叔有先见之明,早早的想办法给女罗刹做了身份证, 要不然作为黑户人口她得被当场扣下。   女罗刹的身份证名叫罗沙,男女通用。   “我的错。”陆汀诚心道歉, 他以为按照杨斌激烈的极端性格会相反设法逃脱警察的追捕, 怎么也没想不到,他最终会死于大火和脏腑衰竭。   “你当初揍完他后, 他真的是自己跑向大火的?”   “可不是吗,他自己倒霉。”女罗刹哼哼道,“如果向警方自首, 他直接就被带回来了, 抢救及时的话说不定还能就回来。可他偏偏想不开。”   一切都是杨斌咎由自取。   爬行时的视野太低, 无法精准的辨别方向。刚好他就有那么倒霉, 一头扎向大火。   说起来,今天的风挺妖的。   就像故意在跟杨斌作对。   难道真的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吗?   “你们还没走?”陈队刚开完会出来,见两人还在有些惊讶。   陆汀:“我怕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谁又能想到,最后竟然会引发出那么多事。   “山火造成的损失大吗?”陆汀问道,据他所知,在杨斌的尸体被拖走时大火还在蔓延,至今还没有彻底熄灭。   “那片山上有一家公司的种植林,树全都被烧了,杨斌虽然死了,但他名下有遗产,应该会被强制执行用来赔偿。”陈队接下来还要给上级汇报,看了眼腕表对陆汀说,“我让邱实送你们回去。”   陆汀:“我们打车就行。”   女罗刹少了一个包装袋,有点强迫症的她觉得今天的购物体验不完美了,一直闷闷不乐。陆汀带她去商场,给重新买了一套同款不同色系的衣服。   “陆汀你真好。”她抱住购物袋,笑着拉踩,“一点也不像先生,他每天垮着个批脸,我都不太敢和他说话,每天就知道让我背《刑法》!”   “敬你是条汉子。”陆汀就从来不敢说小叔叔垮批脸。   女罗刹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可是这份骄傲并没能维持多久,刚到家就蔫了,林归手里拿着一本日记,站在玄关处挡住两人的去路。   女罗刹张张嘴,不满得嘟囔:“你怎么能偷看我日记……”   陆汀看她吓得头发要竖起来了,不忍心地帮腔道:“对啊,要尊重孩子的隐私。”   “我没看。”林归幽深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各转一圈,微侧这脑袋对林一道,“你过来解释。”   “好的,先生。”林一上前,“事情是这样的。”   “罗沙小姐认字不全,十个字有八个字都不会写,所以她写日记的时候通常会让我陪在一边。有时候问烦了,还会让我直接代笔写。”   陆汀:“……”   被迫熟读并背诵日记内容,林一是个可怜人呢。   林一看了眼众人的脸色,在女罗刹的死亡凝视下继续道:“罗沙小姐的日记内容充斥着血腥暴力,和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以及不劳而获荒度余生等颓废思想,我觉得先生作为她的监护人,有必要知道这些,所以就……”   在厨房里忙活的苏雅洁擦着手出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开饭了。”   今天这一桌都是她做的,她也想让儿子尝尝妈妈的味道。   见几人僵持在玄关不动,她“咦”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教育孩子。”陆汀揉着额角,没想到女罗刹是个文盲,更加没想到她除了乖巧外,还有另一幅面孔。   扭头问她,“那你怎么看的《刑法》?”   “拼音版。”林一说,“先生特意让我去买的。”   女罗刹拼音学得很溜,可是汉字的笔画太多,她懒,记忆也很差,前一天林一刚教过,第二天睡觉起来就忘光了。   没有人比她更学渣了。   所以《刑法》她其实并没有看懂,全靠瞎蒙和林一课后辅导才初步了解当今法律。   非要说她有什么长处的话,那就是购物,吃饭,追剧,最近还迷上了氪金打游戏。   当初同意把女罗刹放在这里边,完全是因为林归的严肃正派。陆汀觉得他女罗刹跟着他,一定会受到很好的教育。   然而并没有。   女罗刹完全是放养的状态。   陆汀:“你为什么不好好教她?”   看着青年蹙起的眉,说完话后抿紧的嘴唇,林归莫名的有点怕他真的生气,眸子动了下,转向别处不看他。   见男人不说话,陆汀继续道:“难道你想她往后的几十上百年都要当个不和人接触的死宅吗?”   女罗刹小声逼逼:“钱我花不完的钱,用不断的网,我可以永远当死宅。”   陆汀:“……”   林归没学会低三下四哄人,现在却无师自通,犹豫了下,一手抚着陆汀的胸口,一手拍着他的后背,垂眸干巴巴地说:“都是我的错。”   这一句话往往是各种争执的导火索,陆汀道:“你错在哪儿了?”   林归:“……”   陆汀运了口气,指着女罗刹道:“你应该对她多点耐心,多点责任,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罗刹,看着牛高马大其实就是小孩子心性,需要家长多引导。再这么放养下去,孩子就废了。”   林归:“……”   留下罗刹的初衷是因为林归不希望陆汀和她同居一室。给钱花,把人拘在家里,也只是因为不希望她出去闯祸,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陆汀说得对,他对女罗刹没有责任感。   更多的时候,林归只希望她安心当个让人省心的摆件。   突然觉得老婆骂得对。   林归的声音里多了几丝真情实感,“我知道错了。”   林一惊恐,先生居然跟陆少爷道歉。他急忙掏出手机,找了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开始偷拍,想等家里回归平静后悄悄发给林老爷子看。   陆汀在气头上,完全不带怕的,嚣张地质问:“错哪儿了?”   “我没有一个作为家长的自觉。”难以启齿的话在打开了话匣子后,变得顺畅许多。   看着冷着脸教训人的青年,再看想低着头脑袋,两手拽着裙摆的女罗刹,林归生出种一家三口的错觉。   心突然热起来,尴尬、别扭统统走得无影无踪。   他望着陆汀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保证以后会好好教育孩子。”孩子后两个字出口,林归心里更加燥热了,好像他和陆汀不再只是名义上的夫夫,而是真的一起创造出了一个小生命。   陆汀点点头,目光缓缓移动,忽然捏住林归的耳垂古怪道:“咱们一本正经的讨论家庭教育问题,你红什么耳朵?”   林归别开脸,挣开那只捏着自己耳朵的手,私底下却有一点点享受陆汀对他放肆的态度。   轻咳一声,他冷下脸对女罗刹道:“明天开始, 我亲自教你。”   女罗刹本就苍白的脸顿时泛起青色。   陆汀忙拍拍她的后背,“别憋着气,放松点。”   女罗刹泪眼汪汪,咬着嘴唇一脸求助。被先生那样的凶神守着,她会更加学不进去。   陆汀也想起她之前对小叔叔的控诉,想说要不然自己教。   林归微眯起眼睛看着女罗刹:“听话。”   女罗刹身体一颤,扶着额角哎呀一声,晕了过去。   站在一旁看戏的苏雅洁吓了一跳,急忙跑把人扶起来,仰头看看陆汀,“快打急救电话。”   林归知道她是装的,冷哼一声。   女罗刹悠悠转醒,跟焦急的苏雅洁道了声谢谢,麻溜地蹿进了自己房间。关门时还隔着门缝偷偷看了眼林归的表情。   林归轻笑一声,眸子里带着冷意:“看到了吗,她小聪明太多,按照你娇惯的教育方式根本教不了她。”   陆汀这才反应过来,“她装晕是为了不正面回应你亲自教?”   林归:“不然?”   陆汀无语了,女罗刹才“出生”多久就这么多戏,一定是平时网上冲浪冲太多了,得抑制一下。   “平板和手机给她设置一个防沉迷吧。”   女罗刹黑着脸砰一声关上门,扑到床上嘤嘤嘤。   苏雅洁忍不住掩嘴笑起来,觉得两人的相处太有意思了,如果能这样热热闹闹过下去也挺好。   “去洗洗手吃饭吧。”她招呼道。   陆汀去卫生间洗了手,一进厨房就闻到浓郁的肉菜香。几个盘子已经盛好,整整齐齐摆在台子上。   全都是自己爱吃的。   可就连宁伟成都不知道他的喜好,苏雅洁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汀收起无措的心情,帮忙将盘子端出去。饭菜味道很好,不咸不淡,麻辣鲜香,每一个都能戳中他的味蕾。   冲苏雅洁扬唇一笑,“好吃。”   苏雅洁紧张纠在一起的手指松开了,期盼地看着陆汀:“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按照自己和你爸爸的喜好做的,你喜欢就好。”   看着小心翼翼的女人,陆汀有点心酸,苏雅洁对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拘谨。   不是因为生疏,而是因为太想靠近,却担心自己被嫌弃。   陆汀心里沉甸甸的,吃完饭后见苏雅洁要去洗碗,急忙伸手抢过进了厨房。母子俩一个洗碗,一个冲洗,配合默契,只是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苏雅洁打破了沉默:“你爸爸说他明天过来。”   “好。”陆汀把碗放进柜子里,“什么时候的飞机,我有空的话去接他。”   “晚上九点半才能到。”   杨斌的事情结束了,陆汀让苏雅洁自己决定是回酒店,还是继续住在林归家。她选了前者。   于是陆汀把人送到酒店楼下,和小叔叔压马路回家,顺便聊起杨斌的事。   “火?”   “对。”陆汀讽刺的笑了下,“他自己放的火,最后却把自己烧死了,你说怪不怪。”   “不怪。”林归眼神中若有若思。   “怎么了?”陆汀一看他的脸色就意识到,杨斌的遭遇可能有什么问题。   “十八层地狱中,油锅地狱用来惩治欺善凌弱之人,火山地狱惩治偷鸡摸狗、放火之人。”   陆汀一愣。   林归:“这并不绝对,整件事也可能只是巧合。”   陆汀本来没想这么多,经这么一提心也跟着悬起来。杨斌从癫狂到死亡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山上,没有感觉到任何阴邪之物。   陆汀停下来:“要不我们去问问珍珍?”   如果杨斌的事真的有人推动,那么那人必定拥有强大的能力。要找到这个人并且确定身份,他们目前唯一线索就是珍珍。   & nbsp;因为一切都是从她托生开始的。   如果珍珍没有降生,杨斌会继续家暴,而且按照杨家的作风也一定会继续催生,直到生出儿子来。   杨小兰被命运的巨石压得翻不了身,她的父亲很可能会因为杨家的怠慢死在床上。   可是珍珍出现了。   她只是轻轻一哭就让杨母耳朵流血,也是因为她的出现,杨小兰鼓起勇气反抗杨家。   她的存在影响到了杨小兰,也间接影响到了杨斌,逐渐失控的情形不断刺激杨斌的暴怒情绪,让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就像是既定的命运一样无法阻止。   陆汀不希望杨斌的结局和珍珍有关,更加不希望油锅和大火焚身也是她的手笔。所以直到第二天下班,两人站到杨小兰新家的门口时,陆汀依旧举棋不定,不确定要不要进去。   紧闭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拎着垃圾的杨小兰一怔,“陆汀,林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陆汀看了眼她手里的袋子:“要出门吗?”   “我去扔个垃圾,很快就回来。”杨小兰说完催促着两人进门,一路小跑着进了电梯。   这套房子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真正的家,布置得非常温馨,为了省钱许多家具都是从二手市场淘的,经过改造后的柜子和茶几别有韵味。   两三天不见,珍珍已经能自如行走了,手里抱着一个有她那么高的洋娃娃。   陆汀见怪不怪,换做旁人恐怕会被吓死。   看见两个叔叔进来,珍珍抱着洋娃娃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小嘴一撅,一看到这两人就知道没有好事。   杨小兰回到家中时,陆汀已经正抱着珍珍逗着玩儿。   小姑娘咧开没长牙的嘴,笑得十分欢快。   杨小兰给两人泡了茶,坐下后把珍珍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陆先生和林先生来的时候,有遇到什么人吗?”   “没有,怎么了?”陆汀望着她。   杨小兰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之前帮过我的邻居阿姨说,我婆婆最近一直在到处诋毁我,说我在外面傍大款,大款还给我买了一套房子养着我。可是这房子明明是我自己买的。”   杨小兰不知道双方撕破脸会闹得这样难看。   加上杨斌死了,杨母只怕会更加疯狂,说不定会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她身上。   “我婆婆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和杨斌一样偏执,我怕她一时半会儿人找不到我,可能会找到你那儿去。”   陆汀:“没事。”   来了不是正好,他多的是办法吓得她一辈子不敢再出门,一劳永逸。   “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陆汀站起身道。   杨小兰愣愣的,“这才刚坐下,我再去切点水果。”   “不用。”陆汀道,“我们就是刚好路过,上来看看你。”   杨小兰心头热乎乎的一团,抱着孩子把人送到家门口,她低头亲了亲珍珍的额头,“走吧,回去照顾外公。”   杨父全身瘫痪,需要胃管引流食。杨小兰伺候父亲吃了饭,独自一人帮他翻身按摩。   其实她知道,这么做并不能改变什么。先不说长此以往身体器官会病变,单是营养这一块儿就跟不上。   父亲离世是迟早的事。   可她还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父亲舒服一点。   珍珍抱着奶瓶在一旁看着,想起陆汀问她的话。   陆汀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杨斌身上发生的事情,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青年的问话带着些许压力,但并没有恶意。   珍珍摇了摇头,说杨斌是自己害死了自己。   然后又告诉陆汀她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了,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出现在妇产科的检查室B超室里。   她记得自己受过的苦,知道能再世为人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唯独忘了来处。 第165章   初秋眼看着就要过去, 路上行人没几个还像夏天那样衣着清凉。   陆汀把衬衣领子扣到顶,吸了口冷气,仰头看了眼头顶的树枝, “变天了。”   风拂过面颊,带来秋日特有的清寒。   林归脱掉西装外套披到他身上, 温暖的气息瞬间将人裹住,陆汀忍不住闻了闻衣服上的香气。   清冽干爽,很好闻。   小叔叔难得这么主动,陆汀没跟他客气,作为回报他伸手握住了林归的手指。   仰头,用清澈的眼睛望着男人询问:“衣服给了我,你冷吗?”   林归下意识想说不冷, 可是他想到苏雅洁夸张的跛脚表演。男人舔了下干涩的嘴唇, 有点心虚的哑声道:“冷。”   陆汀干脆两只手一起握住林归的左手,“这样呢?”   适时的柔弱果然有效果, 林归淡定地摇头:“还是冷。”   “我这样握着也冷?”   林归垂下眼皮,睫毛微微颤:“嗯。”   陆汀将他的手一丢,“完了,你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了, 这是病, 得治。”   “……”林归郁闷地把手揣进西裤兜里, “玩笑而已, 走吧。”   陆汀走在后面,捂着嘴笑得肩膀抖动, 是不是陷入恋爱的男人都会降智, 小叔叔刚刚的表演太有意思了。   “走快点。”林归突然转头, 恰好看见青年脸上未来得及收敛的笑。   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林归又臊又怒,扭头就走。   陆汀追上去,捏住男人的一根手指。被挣开后,不死心的捏住男人两根手指。   第三次被挣开后,陆汀没有再动作,站在原地看男人能一个人走多远。   林归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青年没跟上来,可他抹不开面子,硬着头皮假装冷硬地继续前进。   可是距离越远,他就越心慌,好像自己把陆汀留在原地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陆汀坐在花坛边,抱着手机玩游戏。看到去而复返的那黑色皮鞋挑了挑眉。假装没看见,继续专注于屏幕。   林归轻咳一声。   陆汀没有反应。   林归深吸口气,有些忐忑的把手指递过去。他告诉自己不能强势,要柔和一点,“你带我回家吧。”   陆汀一秒揣上手机,握住男人的手站起来。   “笨死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他倨傲的抱怨,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林归任凭自己被拽着往前走,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第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他们的关系不知从何时起掺进了一些别的,更美好的东西。   两人手牵手回到家,刚出电梯就顿住了。   果然如杨小兰说的那样,杨母找到这里来了。   杨母一看到陆汀的脸就从地上爬起来,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嘴脸丑恶:“就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一定是你!”   她昨晚去了警局认领尸体,宝贝儿子被烧得满身黢黑,脸上没有一块完整的肉。在警方说了杨斌死亡的过程后,杨母怎么想都觉得邪门。   好端端的他儿子为什么要带陆汀和一个陌生女人上山,又为什么泼向这两人的硫酸,恰好被风吹到了她儿子脸上。   山火也很奇怪。   杨斌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自己冲进去!   她觉得警察在骗他,在包庇陆汀他们,可是她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敢和zf机关抗衡,所以就找杨小兰,找不到杨小兰就 找陆汀。   “阿姨,说话要讲证据。”陆汀拨开那根快戳到自己眼睛的手指。   杨母看着青年清秀的脸微微一怔,他的眼睛分明在看到自己时闪过一丝惊喜。眼下容不得她多想,杨母急忙回过神,故意扯着嗓子大喊,想要把上下邻居引出来看热闹:“你是个恶魔,你会邪术,否则那个节目凭什么找你?是你在我儿子身上施了咒,所以他才那么倒霉被火烧死!你赔我儿子的命!”   林归抬手扣住杨母的肩膀,略微用力轻易将人推到了一旁。   杨母顺着那力量故意撞向配水柜,夸张的哭喊:“杀人啦,这些人用邪术害死了我的儿子不够,还想杀我灭口。杨斌说的对,你小子就是跟杨小兰有一腿。是你们联合起来害死了我的斌斌,我要报警,我要让法律制裁你们。”   陆汀没搭理她,佯装要进屋,杨母不依不饶地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这简直就是个泼妇。   偏偏对方年纪大,又是女人,要是杨父来,陆汀肯定毫不犹豫一脚踹过去。   指尖微微一动,乖乖呆在兜里的纸人随着主人意念行动,窸窸窣窣想爬出裤兜。就在这时,林归家的大门和电梯门同时打开。   女罗刹叉着腰站在杨母面前,指着她的脸骂道:“你烦不烦,你儿子死了你找阎王爷去,找我们汀汀干什么。怎么,想要我送你去?”   说完撸起睡衣袖子想要揍人。   苏雅洁拎着菜从电梯口出来,她并不知道地上的女人是谁,但她知道,儿子被欺负了当妈的必须上。   放下购物袋,优雅的挽起长发,苏雅洁蹲下身,一把抓住杨母家的头发。崴了的那只脚丝毫不影响她的战斗力。   杨母不得不松开手,捂着头皮尖声叫起来。   苏雅洁抓着她的头皮,直接把人拖到电梯口,“滚!”   女罗刹夸张地张开嘴,满脸钦佩。   陆汀追到电梯口,恰好看见重获自由的杨母追上苏雅洁想打人,他扬手捏住她的手腕,露出阴沉狠厉的表情。   “知道我会邪术你还敢找上门,这到底是蠢还是根本就没长脑子?”   眉眼温和的青年突然变得可怖,杨母错愕,忘了要挣扎。突然想起以前不知听谁说过,千万不要得罪神婆,因为她们多的是办法让你死得悄无声息。   “我,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一定……”   “你以为警察能找到证据?”陆汀是笑着说的。   正是因为这样,杨母才更加害怕,那笑容里藏着刀子。   理智告诉她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可是儿子的尸体一遍遍浮现在眼前,她不甘心。   陆汀对她彻底失了耐心,‘啧’了一声,已经偃旗息鼓的纸人再次爬出来,沿着陆汀的腰身爬上肩膀。   它趴在那里,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杨母。   杨母吃惊地张开嘴,随即就觉察有一阵寒气随着青年的指尖流入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纸人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她双手抱着青年的脖子,缓缓朝她伸去一只手。   杨母完全忘了反应,眼睁睁看着女孩抓住自己的衣服,然后身体也跟着攀过来。   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女孩儿仰起头,将脸凑到自己的眼前。   惨白的无色的小脸开始流血,眼珠子啪嗒一下滚落到她胸口,又落到地上。   ……寂静温馨的小区中,响起尖锐凄厉,连绵不绝的尖叫声。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慌不择路地跑出来。见人就拉着对方说:有鬼,有鬼。   她不知道 在街上奔跑了多久,直到抵达人多的小广场才停下来。   热热闹闹的人群让她冰冷的心脏回暖,杨母如斗败的公鸡颓然地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才回家。   刚到巷口,就见平日里经常一起搓麻将的牌友跑来。   牌友:“杨小兰那个婊|子回来了,有人听见她在你家里翻箱倒柜呢,肯定是在找东西!”   杨母知道她回来找什么。   为了防止杨小兰带孩子离开后就不回来,杨家偷偷扣了她的身份证。在陆汀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和惊吓,如今总算是找到可以发泄的人了,当即加快步子。   陆汀他们离开后不久,杨小兰接到社区电话,提醒她办理居住证。在确定杨母不在家后,她立刻打车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看着一脸怒气的中年女人,杨小兰抱着孩子往一旁躲闪。   “你个害人精,我们杨家有今天都是你的错!”杨母看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孩子,“你害死了我儿子,怎么,现在还想把孩子也带走?珍珍是我们的杨家的骨血,必须留在杨家!”   杨小兰推开杨母伸来的手,抱着孩子就跑。   她怎么说也是个年轻人,杨母根本追不上,站在楼上大喊大叫。   足足骂了半个多小时,她嘴上停了,心里的火气却不减。   杨母气得肝儿疼,疼着疼着就想起了苦命的儿子。杨斌才二十多岁,正是大展拳脚,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就被那个女人给克死了!   “哭哭哭,除了哭你还会什么!”杨父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   认尸过后,他强撑着悲痛四处托关系,想给儿子买块好墓地。过后又去下面的县城找班子来做法事,从昨天累到今天连口饭都没吃过,这个女人倒好,活像是得了狂犬病,除了哭哭啼啼就是怪那个怪这个。   杨父之前觉得老婆子能压住儿媳妇,有点用处,如今是越看越烦。   杨母抬起通红的眼睛,指着杨父道:“我儿子死了我哭一哭怎么了,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冷血无情!而且你知不知道我在陆汀那里受了什么气,他简直……”   “够了!”杨父暴躁的捶了下茶几,“儿子身上连块好肉也没有,你不跟我一起想办法让他早点安葬,反而出去给我麻烦回来!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搅家精!”   就这样,夫妻俩吵了起来。   杨父一耳光扇过去,杨母也不是吃素的,拿起烟灰缸就往丈夫脚边砸。两口子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杨母被狠狠一推,后背砸到博古架上。   摆在上面直径约莫二十多厘米的奇石摇晃两下,咚一声掉下来,正好砸在杨母胳膊上。   她被砸得猝不及防,手臂和肩膀撞到一旁角柜上,当场手臂脱臼。杨父傻了眼,连夜把人送去医院。   杨母躺在病床上,复位后的胳膊吊在胸前。   她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想起离开陆汀警告的话语冷汗直冒,下意识认为被石头砸到也是陆汀在报复她。   属于陆汀的邪恶力量仿佛无处不在,悄无声息的潜伏在她周围。   大约是医院总有生老病死发生,一到夜里就阴森森的。杨母只住了一天就吵嚷着要出院,杨父问她发生什么疯,她说有人要害自己。   风吹开窗帘,她觉得是陆汀又操控鬼魂来吓她。   半夜上厕所听到滴答的水声,她觉得那是陆汀在借用事物催眠自己。   总之所有事,就连胳膊疼痛也能联想到陆汀对她下蛊。   杨父忍无可忍,把人接回家后找了个阿姨看护她,独自去处理儿子的后事。   他也恨杨小兰,恨陆汀,但他不会像老太婆那么蠢拿 鸡蛋去碰石头。   那天夜里陆汀他们来时,他看到了停在巷口的汽车,那是他作为男人的梦想,价格能顶得上他家二十年的租金。   那样的人,不是他惹得起的。   ——   八点左右,林归开车载陆汀去机场接宁伟成。   宁伟成下飞机后先去卫生间整理形象,确定外形满分。他拉着行李箱往外走,看见挤在接机人群中的陆汀时,高兴地扬手挥了挥。   陆汀比较含蓄,在宁伟成走近后才低低喊了一声爸爸。   宁伟成对待小朋友一样摸了摸儿子的发顶,张开双手给了一个拥抱。余光瞥见林归,故意挑眉,好像自己能抱一下很了不得。   林归抬手理了下衬衣领子,又掸了掸陆汀肩上不存在的灰尘,成功让宁伟成意思到,他们俩穿的衣服同色系。   四舍五入就是情侣装。   宁伟成:“……”臭小子。   宁氏集团规模很大,宁伟成连续三天每天只睡了四个小时,终于将能够提前处理的事务处理好了,这一次能多待几天。   他拍拍儿子的后背,语气自然:“走吧,回去见你妈。”   上车后,林归被剥夺了陆汀一起坐的权利,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开车机器。   他抿着薄唇,有些怨念地看了眼后视镜。   父子俩凑在一起,正在说苏雅洁崴脚的详细经过。听到可能是人为所致,陆汀担忧道:“有怀疑的对象吗?”   宁伟成看他一眼,“很多。”   陆汀:“……”   宁伟成:“知道你被找回来后,爷爷很高兴,说要修改遗嘱。当时家里很多人反对,说你没有为家里做过一点贡献,又长期在B市生活,与族亲没有感情。”   陆汀对白来的钱不感兴趣,无所谓道:“我不要。”   “那是你爷爷的一点心意。”宁伟成叹了口气,他的老父亲很固执,这么多年没见,对大孙子的感情不减反增。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为了阻止你回到宁家,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如果宁伟成夫妻俩出了事,陆汀回陆家的事情会一拖再拖,而原本属于夫妻俩的遗产,自然而然会被瓜分掉。   金钱和权利就是种在人心的魔种,没人出来分羹时大家相安无事,一旦利益被触动,魔种就会长成,吞噬人心。   那场事故后他特意找专家鉴定过刹车片,人为磨损的痕迹很重,过后他又命人检查了车库里其他几辆车,不出所料刹车片都有问题。   宁伟成在宁家一向属于和气那一挂,他不主动与人为敌,但他人来犯,一定百倍奉还。   他没有说太多宁家的阴暗,反过来安抚陆汀:“别怕,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林归发出“呵”的一声轻笑,他想说论起保护陆汀,没有人能比他更胜任。   可惜他不敢。   只是从后视镜里与青年对视一眼,心就颤了颤,只得老老实实继续开车,在心里一遍遍的拷问自己,从什么时候起陆汀一个眼神就能让他闭嘴了。   下了车,宁伟成迫不及待地奔上楼,好几天没看到妻子了,他有点紧张。   苏雅洁开门看到是丈夫,脸上洋溢的笑容消失,在触及到后两步抵达的陆汀后,眼眸又重新点亮。   “累不累?”苏雅洁越过丈夫走到儿子面前。   “不累。”陆汀扶着她往里走,宁伟成被留在原地,偏头就和林归那双看好戏的眼睛对上,翻了个白眼。 第166章   合租屋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热闹过, 宁伟成作为最年长的人做东请大家吃饭。   席间闲谈,黄娜终于知道这个男人和最近经常出现的阿姨究竟是谁了。心里好奇得像猫抓似的,偏偏还不能八卦。   果然豪门是非多,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苦。   看宁伟成和苏雅洁对待陆汀的态度就知道, 他们一定很爱这个分开多年的孩子。浓烈的亲情爱意漫出眼底, 就差抓着陆汀亲手喂饭吃了。   陆汀发愁地看着自己碗里的小山, 摸摸肚子, 快撑死了。   苏雅洁尴尬地收回试图继续夹菜的筷子, 瞪了丈夫一眼。宁伟成心里苦, 今天老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跟他杠上似的, 他给儿子夹一筷子, 老婆就夹两筷子。   好几十岁的人了,在儿子面前这样争宠不好吧。   陆汀实在吃不下了, 思忖了下, 把碗推给林归。他都发现了, 小叔叔欲言又止好几次,肯定觊觎自己的饭菜很久了。   他靠过去一点, 偏头对男人的耳朵道:“我吃不下了,要不然你帮我解决吧。”   林归眼馋的不是剩菜剩饭, 是间接接吻。   出来吃饭前,黄娜正守在电视前追剧。里面的男主为了能和心上人间接接吻, 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而眼下,同样的机会轻易摆在自己面前。   林归落在桌上的手蜷了蜷,深暗的眸子看了陆汀一眼:“你确定?”   “昂, 浪费可耻。”陆汀一脸认真, 说完又看了眼女罗刹, 暗示她要记牢。   女罗刹心好累,自从陆汀和先生的教育方针出现分歧后,陆汀明里暗里,逮着机会就用眼神教育她。真的好像电视剧里中管天管地管孩子穿不穿秋裤的妈。   她乖乖点头,默默把剩在碗里的汤喝了。   林归慢条斯理的再次动筷子,可是很快,陆汀的眼神就变了。   男人用餐姿势优雅,张嘴时从陆汀的角度看到一点舌尖。舌头触上筷子尖部,卷走上面的食物,然后再慢慢咀嚼。   陆汀垂下眼,掌心贴着杯壁,感受着冰珍果汁的带来的凉意。   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好好的吃个饭,他怎么品出几分涩涩的味道。   举起半杯果汁仰头喝尽,心里莫名生出的燥意只平静了一点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前对小叔叔是纯纯的爱情,现在好了,他开始有那种想法了。   不干净了。   陆汀眉眼耷拉下来,看着像陷入某种艰难境地的小狗。苏雅洁忍不住笑了一声,她儿子就是乖,性格好,长得帅,偶尔还有点小可爱。   宁伟成却不满地皱起眉头。   陆汀和林归的互动他全都看在眼里,一个人吃另一个人的剩菜剩饭,从特殊意义上来说,是因为双方足够亲密,没有边界感。   虽然老婆已经在电话里叮嘱过他,让他不要干涉陆汀的感情生活。可他就是不甘心。   自家的找了二十一年的小白菜,还没来得及抱回家,就要被猪拱了。   宁伟成越想越憋闷,揉了揉眉心,借着去卫生间的工夫抽口烟调节心情。   他离开包厢先去把单买了,走到酒店外扩的露天露台上。冷风 刮过他的脸,心里的烦躁更甚。   “我知道你烦什么。”苏雅洁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笑着戳了戳丈夫的手臂,她道:“他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值得我们祝福的事,当爸爸的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我们都没来得及好好和孩子相处过。”宁伟成在妻子面前,全然没有在生意场上的成熟稳重,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苏雅洁戳着丈夫的脑门道:“你真是个死脑筋,他们现在还只是恋爱而已。就算有天他们结婚了,你厚着脸皮多上几次门不就好了。他们难道还能把你赶出来?”   宁伟成:“反正我就是不喜欢那小子,总觉得陆汀会被欺负。”   “……”苏雅洁无语,这当爹的怎么比她当妈的想得还多,“你放心,被吃死的人绝对不是我们儿子。”   “不可能。”一想起林归恨不得陆汀只看着他一个人的眼神,宁伟成就拳头紧。   苏雅洁:“不信我们打赌。”   宁伟成:“赌下次吵架我可以不去睡书房。”   苏雅洁:“成交。”   夫妻俩定下赌注,回头往包厢去,路过尽头排头那间包厢时他的目光无意间越过门缝,看见一张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脸。   是陆丰。   陆丰的照片夹在当初罗天发过来的资料中,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是个废物。   此时陆丰正在给人赔笑敬酒,看他点头哈腰的姿势,想必进来陆家的日子很不好过。   苏雅洁也看见了里面的人,冷嗤一声。   屋子里的人敬完酒直起身,转身之际瞥过两扇大门,一顿,等他再想仔细看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离开了。   陆丰坐下后心里战战兢兢。   不知具体哪天起,圈子里开始谣传陆汀找到了亲生父母。没两天就有人上门来恭贺他和妻,说是借着陆汀的身份他们陆家能攀上宁家,渡过这次难关。   陆丰当即就派人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消息是从罗天家里传出去的,他在酒桌上喝多了,无意间说出来。第二天,这件事就传开了。   等落他知道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手信息。   陆家对陆汀的态度没有人比陆丰更清楚,甚至当初第一批主张赶陆汀出门的人中就有他。老爷子才是真正聪明的那个,顺水推舟,漠视不管,恶事全让他们这些晚辈做了。   宁家从前就比陆家势大,何况是现在苟延残喘的陆氏。   陆丰心情低到了谷底,寻思着该怎么样挽救双方关系。想来想去,就想起那个报应儿子。   陆啸自从上次之后一直萎靡不正,搞得全家都跟欠他似的。   殊不知错得最离谱的就是他!   要不是他非要去找陆汀的麻烦,陆汀和他们哪能像今天这样生分。最近几天陆丰想尽办法让陆啸去道歉,他死活不肯。最后实在不耐烦,直接离家出走。   陆丰肝儿疼,目光扫到今天宴请的贵客,拿着酒杯上前:“王总,大家认识这么久,又有项目合作,我再让你一分的利,您可否帮我引荐一个人。”   — —   宁伟成阴沉着脸回到包厢门口,被妻子拽了拽袖子,这才调整表情笑着推门进去。   晚饭临近尾声,服务员正在帮忙打包。   黄娜吃的心满意足,接过打包好的东西跟着众人走出去,和赵岗一起先回家。陆汀和林归则负责送夫妻俩回酒店。   路上,宁伟成旁敲侧击地询问陆汀喜欢什么样的家居风格,寻思着先给儿子买套房,要不然两人吵架后,离家出走都不能走远一点。   陆汀明显更加适应B市的生活,就算是答应他们回S市,肯定也只是小住几天。   瞥见亦步亦趋跟在儿子身旁的高大男人,他再次翻了个白眼,怎么看都觉得林归有点太黏人,和他冷漠的形象完全不符。   酒店套房里,苏雅洁去给两人泡了茶。   宁伟成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茶几,“我的呢?”   苏雅洁:“我就两只手,只能端两杯。”   “……”宁伟成心里失宠的感觉愈发浓烈。   临近小长假了,公司里忙碌了几天。加了两天班后,全公司正式开始放七天假。这几天林归留在家里,没跟着陆汀出门,想让他们一家三口单独相处。   陆汀已经适应了夫妻俩无微不至的照顾,有时也会反过来关心他们。   间隔的二十一年在短短几天里消失了,他们如同人世间所有亲密的父母子女一样,会相互嘘寒问暖,会在任何时候站出来维护家人。   即便坐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无聊尴尬。   父母的陪伴在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无言的,这让陆汀想起了陆家的爸爸妈妈。   太小的事情他不记得,但他记得自己疾病抢救回来后,陆妈妈总是默默陪着他,当他被人欺负了,她会毫不犹豫的教训对方,摔倒了她会让他要勇敢,然后抱着他去冲洗伤口和上药。   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儿子,宁伟成顿时不敢吱声了,悄悄给妻子递了个眼色。   苏雅猜到了什么,想了想对陆汀提议道:“汀汀,找个时间,去看看你陆爸爸他们,好吗?”   “好。”陆汀的眼睛亮了几分,他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   扫墓的时间定在小长假最后一天,陆汀早早的去花店买了一束黄|菊。宁伟成开着罗天的车来接他,刚想叫人上车,上扬的嘴角落了回去。   林归从单元楼出来。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衣领子上,系着板正的领带。平时随意松散的头发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精致的五官英气逼人。   宁伟成无语了,这架势显然是去拜见岳父岳母。   心里突然就有点不舒服。   这小子对看望死去的岳父岳母如此重视,怎么一对上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不是冷脸就是挑衅?!   “宁叔。”林归走到驾驶座外。   宁伟成见他难得平和的面容,张了张嘴,想yue了。   果然,哪怕上一秒还在吃味,下一秒就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第167章   墓园在郊区, 背靠B市有名的山峰。   陆汀走在最前方,大约是相貌出众的缘故,守陵人已经认得他。见青年抱着花走近,探头打了个声招呼。   墓碑每天都有人打扫, 台子上干干净净, 陆汀放下花, 拿出两个酒杯放于墓前, 给满上后, 他像从前一样和爸妈说最近发生的事情。   林归恭恭敬敬地站在青年旁边, 见陆汀说完, 立刻鞠了三下躬以示敬意。   孩子最弱小脆弱的那几年里, 要是没有陆爸爸陆妈妈护着, 还不知道过得有多难。   宁伟成夫妇都相信,在那个充满恶意和算计的家族中, 只有这对夫妻是唯一真心对待陆汀的人。不管他们是否知道陆老爷子接孩子回来的初衷, 他们都不会憎恨他们。   “陆汀。”略微提高的调子中,带着些许惊异。   陆汀额角一跳, 熟悉的声音并没有给他带来亲切感。看见陆丰和余莲那两张脸时,平和的心情彻底没了。   他和陆丰关系那么糟糕,对方显然不可能是来找他,而今天也不是父母祭日。   宁伟成也皱了皱眉, 在他看来今天的扫墓算是两个家庭正式“会晤”, 突然加进来一颗老鼠屎,心里膈应得不行。   按照陆汀对父母的感情,陆丰料到他迟早会带宁伟成夫妇过来看望。于是早早就给墓园打过电话, 确定人真的来了之后立刻带着妻子驱车赶过来。   没想到除了宁伟成, 林归竟然也在。   林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 林归作为大股东的许多人都知道了,只是没有人确定他的具体身份罢了。   陆丰眯了眯眼,陆汀这小子的确有几把刷子,拉来的两座靠山都很结实。只要能让他原谅他们,陆家的公司就有救了。   他悄悄碰了下妻子的胳膊,示意她注意情绪和说话。   余莲向他投去一抹放心的眼神,率先走过去将花束放下。陆汀扫了一眼,没说话。   余莲直起身,转身看向他,“今天一早你叔醒来说昨天梦见了你爸爸,连公司都顾不得去,非说要来看望。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你要来,你爸爸妈妈肯定是想让我们冰释前嫌,所以才特意托梦。”   托梦?不存在的。   大概是风水太好,这一处墓园不容易聚集污秽的缘故,从陆爸爸陆妈妈的墓前到整座墓园的每个边边角角都十分干净。   魂魄弥留或者有留下了的气息才会托梦,反之则没有。   陆汀没有当面拆穿,点着头道:“是吗,那我爸托梦的时候有没有骂二叔,连我这么一个小辈都要为难。”   陆丰夸张表演,“陆啸脾气从小就差,但凡有一点不如意就要发脾气,这你是知道的。上次回去我们好好教训过他了,他往后一定不会再犯。更何况叔那会儿不是让他给你道过歉了吗,何来的为难一说。”   见林归和宁伟成夫妇都没有说话,余莲眼珠子转了一下,捂着眼睛抽泣两下,想把事情全推到死去的老爷身上。   “陆汀,我知道你恨陆家,但那并非我们所愿。”她半真半假道,“都是爷爷说的,他说你是这个家里的灾星,不能对你好。”   宁伟成听得想打人,“嘴不要可以割了。”   苏雅洁的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根本不像常居家中的贵妇人。   余莲:“我说的都是真的。”   老爷子的确说过陆汀是灾星,却没有下过死命令要苛待陆汀,他只是无声的纵容罢了。   “我父亲是个很独断的人,那时候家里的财政大权把控在他的手中,我们就是想帮孩子也是无能为力。”   “陆汀不是灾星。”林归突然一下跳回之前的话题,弄得众人措手不及。   黑色的西装让男人的脸看上去更加肃穆,“李骞因为陆汀的缘故得到森源集团的投资,冯茜茜   在陆汀的帮助下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史先生的凶宅经过一场节目录制成了福宅,常华盛的公司机缘找出坑害集团的蛀虫,而警方在陆汀的帮助下终于查到了常华飞杀人的证据……对所有人来说,陆汀是福星。”   对于心思不正的人就未必了 。   陆丰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干笑两声:“林先生说的对。”   以上这些陆玲晚早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林归没有夸大。心里很是嫉妒,凭什么他家的女儿儿子就一个也没继承到老爷子的本事!   余莲替丈夫帮腔:“是我们用词不当。”   陆汀撩起眼皮看过去,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身子距离夫妻俩只有半米远。   “何止是用词不对。”他说,“你们的出现就是错误,二叔,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踩着我往上爬,做梦。”   “你!”没想到当着亲生父母的面,这小子竟然敢这样没礼貌,他就不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被人讨厌吗?!   陆丰到嘴的指责忽然说不出口,宁伟成和宁太太明明听见了却不出来制止。   最令他想不通的是,在那几句无礼的说辞后,两人露出赞许宠溺的眼神。   他们低估了宁家夫妻对陆汀的感情,明白打亲情牌走不通后,余莲打算转变话锋走其他路子,却不想宁家夫妻竟然拉着陆汀从他们面前直接经过。   被忽略得如此彻底,陆丰气得浑身发抖。可他得罪不起人,只能在人已经离开一段距离后,才压着声音骂了句。   余莲拽着他的袖子,让他闭嘴:“你还嫌把人得罪得不够吗!”   她死死捏着手包,想起陆汀之前的样子恨得牙关紧咬。   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种,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是该好好得意一段时间。   “说到底,宁家和我们一样都是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利益得失。”余莲沉下心思量道,“别忘了,陆汀的户口还挂在陆家,法律上还是陆家的人。宁家就算想要他认祖归宗,也要看看我们答不答应。”   陆家的户籍一直挂在老爷子名下,陆汀虽然被踢出了族谱,户籍上却还有他的名字。   余莲微眯起眼睛:“你还记得当初陆汀考上大学,想要把户口迁去学校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老爷子不同意,抢在陆汀主动开口前,派李管家去堵了他的嘴。”   “老爷子对咱们还是不错的。”余莲现在才发现陆老爷子的深意,“你爸可能早就知道陆汀是宁家的人,为了防止他们强行让陆汀和陆家彻底断绝关系,所以才留了一手把陆汀的户籍留在咱们手上。”   陆丰就是个草包,平时装得人五人六,实则全靠妻子和女儿出谋划策。   闻言有点惊讶,“爸居然想得这么长远。”   “废话。”余莲笑了,“只要陆汀和陆家不断,和宁家处好关系还不是迟早的事。”   “那祖宅……”   “解决办法咱们不是有了吗。”余莲冲陆丰眨了眨眼,暗示他户籍的事,“咱们先把投资拉到再说。”   至于宅基,到时候加以利益诱惑,不信宁家不帮他们一起说服陆汀。   ——   汽车停在山脚下,一行人拾级而下。   宁伟成走在陆汀左边,经过短暂的观察,再一次确定陆汀对陆丰的憎恶情绪后,他收拾陆家的心更加坚定了。   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今天的事情绝对不是偶遇。   陆家想和他们交好的意图明显,可他偏不想给这个面子。   抢走儿子不共戴天,他刚好睚眦必报。   宁伟成身上戾气都要遮掩不住了,苏雅洁轻咳一声,提示他收敛一点。宁伟成一愣,冲儿子无害的笑了下,又换回那副温和好说话的样子。   谢绝了两个晚辈送他们的提议,宁伟成独自带着妻子回了酒店。   两人换了一套衣服后,把罗天约了出来。   罗天身边跟着女儿和太太,罗香见陆汀没跟宁家夫妻在一起,失望地耷拉着眼皮坐到一边,捧着杯子咬吸管玩儿。   罗天从公文包里取出平板点开一个文档,递过去:“这就是陆家的打算。”   zf规划的重要项目中,陆家祖宅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组成,只要陆家能拿回祖宅,再 和zf方面好好谈判,无论是参与建设还是直接卖掉,他们能从中获取很大的利益。   还有一个问题,陆家今日的亏损和业务紧缩导致他们手里资金流短缺。   现在除了要从陆汀手里拿回祖宅产权,还有就是拉投资。   宁伟成看着文档上的一个名字,“陆丰最近在忙着和康家搭线?”   “康家做实业和地产,资金雄厚,又有丰富的大项目经验,对陆丰来说康成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罗天说完也跟着皱了皱眉,“康家受过陆汀恩惠这件事,陆丰难道不知道吗?”   宁伟成捏着那张纸笑了,地狱无门偏要闯,说的就是陆丰那种蠢材。   自己无情无义,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只看利益。   宁伟成冲好友昂了昂下巴,“老罗,给康董打个电话约饭吧,你这次来B市还没跟他好好聚过吧。”   罗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致电康成明的父亲。   康先生接到电话后寒暄了几句,很爽快的答应吃饭,并派助理去订了餐厅。   康夫人就坐在旁边,“谁啊?”   “罗总。”   康夫人笑了下,“好久没看到罗太太了。”   康家和罗家双方资产没有重叠,但因为都是业界龙头,宴会和大型会议上时常碰面,加上双方脾气都很对胃口,没两次罗天就和康先生熟悉起来,双方太太也慢慢成了姐妹。   罗家每次回B市都很低调,不常在聚会上露面,即便露面碰见了也只是和康先生夫妻淡淡点头,故此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不多。   康先生拍拍妻子的肩膀,“走吧,帮你选套漂亮的衣服出门。”   康夫人自从梁璐的事情后颓废了一小段时间,不敢像从一样催儿子谈恋爱了。虽然同为女人,心里还是要感叹一句,有些花蝴蝶是有毒的。等见了小姐妹,要好好诉诉苦。   这时候管家来说:“有位姓陆的先生找您。”   “不认识。”康先生丢下话,拉着妻子上楼。   陆丰和妻子在墓园碰壁后,立刻拎上高档礼品登门。殷切的目光透过康家的雕花大门望进去,恨不得将主楼的大门戳出两个洞。   终于,管家出来了,从脸色看,似乎并不打算请自己进去。   管家:“抱歉,先生说不认识你。”   陆丰没先到对方会如此不留情面,尴尬地笑了下,道:“我刚刚可能没有介绍清楚,我是陆氏运输的陆丰,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见康先生。对了,明峰的王总昨晚说了会提前给康先生打个电话,您看……”   “王总的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们先生不想见你。”管家打断陆丰,说完走了。   管家的态度就是主人的态度,难道昨晚王总没给康先生打电话?陆丰想起自己让出的那一分利,心头直滴血,赶忙给联系王总。   忙音响了一声又一声,始终无人接听。   就在即将自动挂断时,那头传来了应答。   陆丰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王总,我是陆丰,您昨天答应帮我引荐康先生,我现在就在康家门口,可他不愿意见我。”   “这事儿你跟我说有什么用?”王总冷漠道,“反正我话我已经带到了,康先生不见你你找他去。对了,新占比合约我即刻派秘书送过来。”   陆丰捏着手机,气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嘴上必须继续带着笑道:“好,我知道了王总。”   待丈夫挂断电话,余莲拉着他的手追问:“什么情况?姓王的没给康先生打电话?”   “我他妈也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王总的公司风头正劲,好不容易才答应和陆氏合作。即便对方没办到自己答应的事,那一分利陆丰也不敢开口要回来。   这他妈的比吃黄连还苦!   余莲:“我当时就说让你别那么早把话说死,你非不听,当时要是我在饭局上,一定阻……”   “别他妈说了!”陆丰被 她逼逼得心烦意乱,扬手就是一耳光。   余莲被打懵了,捂着迅速红肿的脸呆愣地望着他。   陆丰的手指颤抖,同样被自己的行为震惊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拉着余莲走到一旁,低三下四的安抚几句。   余莲正想哭诉,忽然眼睛一亮,“康先生出来了!”   扭头一看,陆丰三两步奔向开出大门的黑色轿车,趁着汽车加速前一把扣住后座的车门把手。   看着做出危险行径的人,康先生不得不让司机停车。   他开门下车,冷着脸看向陆丰:“你知不知道突然拦车抓车有多危险?你想死也别脏了我家大门。”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丰心里悲愤,父亲的死就像一个魔咒,整个家族的运势一落千丈,他一个好好的少爷成天为了生意出去给人装孙子。   在心里发泄一通,再抬头时陆丰脸上已经平静,“是我太着急,是我不对,康先生您别生气。”   康先生皱眉,一手搭在车门上,打算随时走人,“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   “zf未来三年的头号项目康先生一定知道吧,我家祖宅所处位置正好是项目的中心地带。实不相瞒,我现在缺的就是资金。”   “你觉得我像冤大头?”康成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陆丰:“当然不是,我只是……”   “那你就是当我是傻子?”   “我绝对没有那样想过!”陆丰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康先生的脸色逐渐冰冷,打量陆丰的眼神鄙夷不屑,“你和陆汀之间的事我一清二楚,虽说公私不能混为一谈,可是对不起,我就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   陆丰:“……”   话说到这份上,陆丰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无法在瞬间找到话为自己辩解开脱。   康先生重新坐进车里,让司机立刻开车。康夫人扭头,透过玻璃看向距离越来越远的一男一女。   “他们是谁?”   “陆先生的二叔。”康先生冷笑,“陆汀于我们是救命之恩,他算个屁,我是疯了才会跟他合作。而且他口中那块地早就有人查过了,分明在陆汀的名下。”   “那他们是想把地抢过来,然后自己运作?”康夫人从丈夫的脸色中明白过来,“没良心的狗东西,就是欺负孩子没有人撑腰!”   “现在不是有了吗。”康先生意有所指。   康夫人笑了,“陆丰这下子有得受了。”   黑色轿车快速驶出视线,陆丰吭哧吭哧的瞪着眼睛,宛如饿极了的野狼。余莲紧张的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半个小时后,两人抵达陆家。   如今现金吃紧,他们将现在的大宅子抵押了出去,佣人也裁了好几个,目前家中只剩下一个打扫卫生,一个留在厨房做饭。   陆丰一身火气刚坐下,就看见二楼有人影闪过。   余莲警惕到他想做什么,扑上去阻拦:“你冷静点,这件事跟啸啸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陆丰暴怒的低吼,“要不是他非要搞邪术去害陆汀,双方关系至于像今天这样恶劣吗!”   陆啸站在楼梯转角的阴影中,将父亲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家里没出事的时候,他犯了再大的错爸妈都会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宽容他,让大姐给他收拾烂摊子。出事了,就什么都成了他的错。   按照他以前的脾气,一定会去反驳,会不管不顾乱发脾气。可是现在,知道了大姐故意将自己纵容成一个脾气暴躁极端的废物后,在经历过朋友因为陆家形式不乐观对他冷待嘲讽后,他似乎认也可了自己的废物设定。   他就是什么事情也做不好,是这个家里的毒瘤。   父亲嫌弃,母亲不疼,爱他的大姐成了心机沉浮,故意算计他的恶女人。   既然这样,他这颗毒瘤得再长大一点才好,然后再突然爆|炸,把腥臭的脓液沾到每一个人身上。 第168章   余莲退掉礼盒回到家, 发现家里气氛不对。   厨房阿姨连忙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坐在客厅的陆丰,示意她先生心情不好。   余莲觉得被打过的脸又开始疼了, 她抿了下唇, 紧紧捏着手包放轻脚步往楼上走。陆丰烦躁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   二楼和三楼之间,有个人影坐在楼梯上, 吓了正往楼上走的女人一跳。   看清那居然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儿子, 余莲心头一喜, 但紧接着又是生气,这个孩子从来就不让人省心!   陆啸像个破麻袋一样任凭母亲拖着走, 视线垂落到地上, 迈动的两条腿反应迟钝。   余莲怕丈夫迁怒到儿子,不敢大声催促陆啸好好走路,一手推开门, 另一只手用力将人推进去。   “你这两天都去哪儿了?”   陆啸的衣服还是离家出走那天穿的那件, 有点脏,有点皱,他半垂着眼皮, 觉得关心他的母亲有点恶心。   “你在关心我?”他明知故问。   余莲一怔, “你这是问的什么话, 我是你妈我当然关心你。”   陆啸摇了摇头,“你不关心我, 你只关心公司, 只关心你未来能不能继续过奢侈的生活。如果你关心我, 陆丰逼我去道歉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我走后, 你甚至没有追出来看过一眼。你就这么害怕陆丰因为我迁怒到你吗?”   余莲心虚,她对陆丰的感情很矛盾。余家不如陆家,她嫁进门来是高攀,她需要仰仗陆丰的鼻息过活。可是另一面,她鄙夷陆丰的无能。   她吃着陆家的饭,小心翼翼的捧着碗,但是又嫌弃盛饭的人十分草包。   陆啸死气沉沉的注视着自己的母亲,“陆丰是个废物,陆玲晚是条毒蛇,我是个神经病。我知道,之前很多佣人都怕我,就连看着我们长大的李管家对我也不认可。虽然有时候你会站在爸那边不敢对我太好,但我知道,你没算计过我,你没有像陆丰和陆玲晚那样看到我没用后就抛弃我。”   余莲听得心里不舒服,这些话像审判,也像是对自己前半生的回顾。这不是他儿子会说的话,陆啸一向嚣张跋扈,他会指着人的鼻子骂人,可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宛如一潭死水。   不安在扩大,她一把握住儿子的肩膀:“啸啸,你怎么了?”   陆啸咧嘴一笑,半垂的眼帘彻底掀开,显得眼球微微凸出,“没怎么,说出事实而已。”看着眼前的眼睛里溢满真诚担忧的母亲,他心软了,“陆家要完了,你走吧。”   余莲浑身冷汗,怔怔看着说胡话的儿子。   楼下,陆玲晚下班回来了。   她脱掉高跟鞋,打着光脚板走到客厅,累了一天的脚底板在瓷砖的冰凉中疏解了一些疲乏。这是她最近新养成的习惯。   陆丰看了眼女儿的脚,皱了皱眉,没吭声。   近日陆玲晚拉了两单生意回来,让低迷的公司重振了一点士气。陆丰对她愈发看中,甚至后悔从前因为儿子让女儿受了委屈,自然在某些方面不像从前那样斥责。   陆玲晚享受在家的不断攀升的地位,她揉了揉额角,说话时不自觉的带上对下属吩咐的语气。   “你见到康先生了吗?”   陆丰来气道:“没有,姓王的把我们耍了!那傻逼吃了我们一分的力,根本没给好好办事。”   陆玲晚猜到了这个结果,可她爸执意要那么做,她也没办法。神色平淡的接过厨娘递来的蜂蜜水,堵在胸口的酒气被压下去。   “对了。”陆丰道,“你想办法帮我约宁伟成单独见个面,我有事情要跟他聊。”   陆玲晚抬眸,“你不会是想拿户口的事情要挟他吧?”   最近陆丰是越来越没有脑子了,陆玲晚起初还有些焦虑心烦,现在大约是习惯了,除了偶尔对父亲的想法露出几丝不太明显的讥诮外,不会有任何表示。   人是独立的个体,之前费尽心思帮扶家里,稳住了一直走下坡路的公司。也算是还了陆家的养育之恩,够了。   至于祖宅……她揉了下嘴唇,在心里嘲笑陆丰的勇气,宁家的人都不好惹。当爸爸的非要拿鸡蛋去碰石,她这个当女儿的没必要陪着一起跳坑。   “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陆玲晚说完起身,直接上了楼。   连女儿都赞成的事情,成功率一定不低,陆丰连忙去书房找出锁在保险箱里的户口簿,翻到陆汀的名字后,指尖在上面点了点,好似在圈定猎物。   约宁伟成的事比想象的更容易,托了个可靠关系一下子就敲定了吃饭时间。   几天后,陆丰将订好的酒店地址发给中间人。由中间人在约定时间带宁伟成过去。   恢弘大气的包厢中,对面是陆丰有些谄媚的脸,宁伟成两手放在交叠的膝盖上,身子靠在椅子上,眼神不咸不淡。   &nb sp;中间人有些拘谨,宁伟成身上的气势让他紧张,“陆总,这位就是宁先生。”知道两人之前的谈话不方便他这个外人知道,随口寻了个理由离开了包厢。   人一走,气氛彻底凝滞。   陆丰掌心出了汗,来之前打好的腹稿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了宁伟成一眼,恰好和那双眼睛对上。   宁伟成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看穿他的心思。   陆丰一时不察呛了口水,咳嗽个不停。宁伟成指尖在桌上点了点,笑着道:“陆先生怎么这么不小心。”   陆丰尴尬地擦嘴。   宁伟成:“你我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陆汀,想必陆先生找我,应该不只是吃饭这么简单吧。”   对方已经把话挑开了一半,陆丰再藏着掖着就不合适了,将手里的纸巾扔到桌上,道:“我承认陆家对陆汀算不上多好,但好歹也没饿着他冷着他。而且我大哥在世时,一直把他当亲儿子宠,要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偷听到老爷子的秘密,恐怕我还和妻子现在还把他当成亲侄子。”   亲侄子你看他辛苦打工赚大学学费不管不问?亲侄子你看着自己儿子欺负人却不阻止?亲侄子你却盯上他手里唯一一点遗产不放?   陆汀的在陆家受过的委屈,随着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的往事被翻找出来。   他悄悄派去的私人侦探说,陆啸十八岁时生日那天,意外在一家奶茶店看见了正在打工的陆汀。他当着所有客人的面为难陆汀,还打砸了不少店里的东西。   老板不敢找看似有钱的陆啸算账,就把所有赔偿全记到陆汀头上。   接下来三个月,陆汀需要每天打两份工还债。如果不还,老板就带人去学校闹。   那段时间陆汀过得十分压抑,好在他性格坚韧,若是换了性情脆弱的孩子,很可能会想不开一了百了。   除了这些隔段时间就找上门的麻烦,陆啸还曾干预过学校给陆汀发奖学金,交流名额,甚至是毕业前的实习机会。   能在李骞公司留下来,完全是因为李骞对富家公子为难普通小人物的行为很不齿,另外也是出于爱惜人才,公司缺人。   宁伟成想到这些就恨不得一个酒瓶子砸过去,他闭了闭眼睛,“所以呢?”   “宁总,这些年我们抚养孩子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你宁家家大业大不在乎一点半点,所以能不能把陆汀手里的祖宅地契让给我们。当然,不是白给的,到时候项目落实我们立刻签订合作协议。那一片是未来几年zf的重中之重,前景不可限量,你和我联合开发,竣工后一定是B市又一标志性的工程。”   “听起来不错。”宁伟成似乎真的在权衡利弊。   陆丰心头一喜,却在听见下一句后面色尴尬。宁伟成:“我听说你找过康先生。”   “实不相瞒,的确找过,可康廉愚蠢不懂其中价值,竟然连听都不愿意听我说完。”陆丰殷切地盯着宁伟成,“宁先生,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宁伟成:“我考虑考虑。”   陆丰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呆了下,随即便又听宁伟成提到陆汀的户籍问题。对方希望陆家配合一下,尽早将陆汀的户籍转回宁家。   原本打算当谈判筹码的东西,就这样被陆丰当作表达合作诚意的礼物送了出去。   很快,陆汀的户籍从陆家转走,彻底和陆家断得干干净净。   陆丰没有因此警惕,反而将此作为双方合作的第一个里程碑。   当天夜里,他拉着妻子在家饮酒祝贺,说宁伟成亲自出面处理完户籍事宜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将来合作愉快。   余莲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宁伟成甚至没有提过要让陆家花钱购买祖宅。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宁伟成就真的那么大方?陆丰,我总觉得事情不对。”余莲忧心忡忡。   “这可不是白吃。”陆丰道,“我们对遗产分配有异议,那块地就算暂时属于陆汀,他也不能随意买卖。官司一打少说就是一年半载,时间长点三四年都有可能。等到那时候,谁都分不到羹。”   余莲觉得丈夫说得有些道理,心里还是不踏实的。事情的进展太过顺利,就好像有只手推着他们往前走。   陆丰嫌她女人事多,“我当时一谈起项目,宁伟成眼睛都亮了。我听传言说他们找陆汀找了二十一年,呸,不也是为了利益能卖儿子?对了,今天康总主动给我打电话,明里暗里告诉我因为宁伟成愿意和陆家合作,他也想掺一股。”   做生意不嫌钱多,陆丰一想到两大集团都要给自己注资,并且已经开始走打款流程,整个人都要飘起来。有康家和宁家这两股东风加持,还愁陆家不能东山再起?   “可是康家之前不是……”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陆丰笑呵呵道,握着妻子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咱们的日子,终于又要好起来了。” 第169章   事情一直往好的方向发展, 公司那边也渐渐有了起色,而这其中有一部分生意是康家和陆家介绍的,合作诚意十足。   陆丰飘飘然, 连带着对儿子最近的态度都好了不少。也不逼着他去给陆汀道歉了,只三申五令不准他出门, 免得又给家里招麻烦。   余莲神色忧虑地从二楼上下来, 走到沙发上前对丈夫道:“啸啸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得也少, 好几次我故意半夜去看过,凌晨三四点还有光从他门缝里露出来。”   陆啸自从知道自己被陆玲晚故意养废后, 像是换了个一个人。脾气依旧跋扈,但整个人阴森低沉, 看人时眼底漆黑,仿佛一条藏在黑暗中的毒蛇。   别说是家里两个佣人, 就连余莲这个当妈的都越看越害怕,不敢和儿子长时间对视。   “他难不成还能把自己憋死在里面?”   陆丰最近生意场上得意,脾气也大了。从前父亲总是骂他没用, 特别是大哥还在时, 有优秀的人作对比他在家里的存在感极低。如今风水轮流转, 他以一己之力拯救了整个陆家,股东们见他就是赔笑说好话。   之前抢走订单的人, 在知道陆家靠上康家和宁家两棵大树后,竟主动把单子又送回来了。   被人高高捧起的感觉太好,他洋洋得意, 觉得家里人全都得靠着自己过活, 不自觉间说话做事染上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意味。   余莲被他吼了一句, 抿了抿唇, 隐忍不发。   “我死在里面你就高兴了?”陆啸下来倒水,恰好听见那句。   陆丰被他强硬质问的语气弄得不舒服,眯着眼看过去:“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语气?”他打量着陆啸,青年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收拾自己了,头发长了,胡子拉碴,身上的T恤皱得不成样子。   一阵血涌上头,陆丰抖着手指向二楼,“赶紧去把自己收拾干净,等下家里要来客人。”   “什么客人,不就是陆汀要来。”   双方关系平和稳定后,陆丰希望两家能聚一聚,真正做到冰释前嫌。   血脉的亲情最牵扯不清,他担心哪天陆汀发疯故意捣乱,逼着宁伟成放弃合作。在没确定陆汀真的能和自己平静相处之前,始终是个隐患。   看着父亲若有所思的面容,陆啸请嗤一声,撞开挡路的人进了厨房。   陆丰没有防备,往后踉跄一部撞到花瓶上,古董花瓶哐当一声碎了一地。厨房里的陆啸端着杯子走出来,看到狼狈斜靠在墙上的中年男人,突然咧嘴笑:“老废物。”   “陆啸!”陆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啸逼近,眼底的红血丝明显,“你成天骂我是小废物,你可不就是老废物?”   好,这就是他养大的好儿子!   记仇记到老子头上了!   陆丰一把揪住陆啸的衣服领子,用力将人摔到地上,看着面容狰狞,举起拳头要揍自己的男人,陆啸心里不是害怕、难过,而是痛快。   陆丰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这是他留在家里的唯一的一点乐趣。   看着儿子挑衅的笑容,陆丰再也忍不住,一拳头砸下去,陆啸的嘴角破裂流出血。余莲被这一幕砸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扑上去。   她抱着陆丰的身体往后拖,而陆啸不但没走,反而从地上站起来后冲到陆丰面前,毫不犹豫的抓着自己父亲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往下一摁,同时抬起膝盖朝上撞击。   陆丰的脑袋被膝盖骨撞得生疼,一旁拉扯的余莲也因为陆啸突然地攻击,被撞到了一旁。   陆啸就像发了疯一样,毫无章法又带着发泄的意图,将拳头一个不落的砸在陆丰的脸上和肚子上。   “我是废物,你他妈就是个东西?”陆啸瞪着眼睛,像刚从地狱放出来的凶神,“你以为宁家愿意和陆家交好那就能爬起来,你做梦吧。项目结束,合作关系告罄,陆家的生意就会很快败落。没了爷爷你就是一条无能的狗,除了整天对我吆五喝六你还会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泄过情绪,长久以来的压抑让他今天的情绪格外激烈。说完不解气,又狠狠朝陆丰的肚子踹了一脚。   陆丰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父子俩相互仇视如同有什么深仇大恨。   陆啸朝他吐了口口水,呵呵笑起来:“陆汀要来?正好,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叙旧了,我有不少话想跟他聊。”   &nbsp ;鞋子从陆丰眼前踩过,越走越远。陆丰闭上眼睛艰难地平躺,从脸到肚子无一不在疼痛。   那报应崽子是下了死手在打他!   “把他给我关起来。”起身的第一时间,陆丰指着二楼对余莲道,“马上打电话给安保公司,让他们多派两个人过来守住门,宁伟成在的这段时间,别让他踏出房门半步!”   陆啸要疯要死他拦不住,可是他不能让这小子毁了他好不容易有起色的生意!   安保那边派了四个人过来,两个守住陆啸的房门,另外两人守住陆啸房间窗户的正下方。余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见劝说丈夫没用,转而想去游说儿子。   安保见是女主人,犹豫了下打开门。   余莲还没走进去,突然一个花瓶砸过来,恰好落在门框上。她吓得定在原地,任凭砸碎的瓷片划破脚踝。   陆啸的脾气差,她一向有点怵他,有事就敲门在门口说。她完全不知道,儿子的这间屋子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阴森。   厚重的窗帘拉着,地上画着一团又一团奇奇怪怪的符文,周围点满蜡烛。本来放在柜子里的衣物全被翻出来,搅和在一起组成一个个人形摆在地板上。   陆啸坐在距离房门不远的柜子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母亲,“出去。”   他的声音嘶哑,周身好似笼罩着一层黑雾。余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直觉告诉她儿子不对劲。   陆啸姿势怪异地站起来,上半身是弯曲的,双手往下垂落,两条膝盖颤巍巍,好似两根老旧的木头。   “啸啸,你这是怎么了?”余莲下意识想要靠近,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居然朝后退了一步。   陆啸抬头,陷在昏暗中的眼睛特别亮。   余莲咽了咽口水,“啸啸,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妈妈给你叫医生来好不好。”   陆啸身上的气势可怕,在没有得到他首肯的情况下,她竟然连转身都不敢,有种莫名的恐惧悬在心头。   “我很好。”陆啸终于把腰杆支起来了,直到这一刻余莲才发现陆啸瘦了,比受伤过后还要瘦,T恤麻袋一样套在他身上,稍微一动衣服布料就跟着晃荡。   那空落落的样子,给人一种里面装着一个骷髅架子的错觉。   她知道陆老爷子会邪术,也知道儿子偷学过,但陆啸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阴森可怖,仿佛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   余莲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惊恐地又喊了一声陆啸的名字。   “别喊了,是我,没被鬼上身。”陆啸从母亲的神色中看出什么,烦躁的解释了一句,可是接下来的一些话声音很小。   看着嘀嘀咕咕的青年,余莲的心不断下沉,慌慌张张跑出门去,对看守的安保叮嘱:“你们随便哪个进去盯着人,放一个人在外面守着就行。但凡啸啸有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或者其他怪异举动,一定要立刻进去阻止他。”   “是,陆夫人。”   余莲跑下楼,拉着陆丰说了楼上的事。   陆丰不以为意,“他那么个废物能干成什么?无非是发神经罢了。”   陆啸要是真的有那个本事,当初就不会被反噬。而且按照陆啸的性格,如果真的其他办法弄死人,他一定会继续对陆汀下手。   “不用理他。”陆丰摆摆手,打断了还想说话的妻子。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距离宁伟成一家上门还有半个小时。他紧张的拉了拉衣服,转身仰着脖子让妻子给他整理衣领。然后又跑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眼角和嘴角都有淤青,可是宁家人已经在路上,他不能也不敢叫人倒回去。   想起要在外人面前丢人,陆丰对陆啸的怒气不断攀升。   这个儿子天生就是来坑他的,不能再留在身边。   必须早点打发出去。   很快,分针指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几乎同一时间,佣人跑进来说宁伟成的车子即将开进院子。   二楼上,陆啸的身形藏在窗帘后,视线透过缝隙看向别墅大门。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陆汀身上有微妙的变化。他的气质,神态和从前不太一样,那种因为亲人宠溺而散发出的愉悦,是怎么样藏不住的。   对比自己。   &nbs p;陆啸低头看着掌心,手指干枯,手腕处的骨骼和的青筋明显,不是因为力量和肌肉紧绷,而是因为虚弱。   反噬造成的后果一直无声无息改变成他的身体,加上最近的折腾,他整个人形容枯槁。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走的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他需要很努力才能维持正常状态。   可是这一切,没有人注意到。   家里的每一个人,从未仔仔细细观察过他的身体状况。   陆啸强装出一切麻痹了他们,也麻痹了自己,觉得无所谓。   可是在看到陆汀的这一刻,他的心里涌现出憎恨。   他恨陆汀当初不留情面的反击,恨陆丰对他落差巨大的态度,更恨陆玲晚曾经的惺惺作态和如今的落井下石。   窗帘后的视线过于尖锐,陆汀抬头,目光越过窗帘精准地捕捉到对方。   两人隔着空气对视几秒,窗帘微动,陆啸将窗帘拉上了。   陆汀转眸打量宅子四周,其实上次回陆家看望病重的陆老爷子,是他被赶出门的十几年中第一次回来。宅子是较早期的欧式别墅风格,因为常年打理看上并不陈旧。倒是四周树木茂盛,在今天这种天阴的情况显得有些苍凉。   上一次来,别墅里来来去去好些佣人。   这一次室偌大的房子空落落的,佣人一个在厨房,一个在端茶倒水。   陆丰尴尬的解释自己脸上的伤是摔出来的,忍着肚子皮上的疼痛,笑着请宁伟成落座,又对陆汀道:“陆汀不是想要找你爸爸妈妈的遗物吗,就在三楼的储物间里。”   苏雅洁撇下正想跟她搭话的余莲,搭着儿子的肩膀站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余莲跟着起身,“我给你们带路吧。”   被赶出门时陆汀才八岁,陆丰将想要跑回房间躲起来的孩子轻轻一拎,直接带出去塞进了车里,由司机载着送去了租好的房子里,由一名保姆看着。   陆爸爸陆妈妈的一切东西,陆汀连碰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他可以大摇大摆的踏进来,带走所有他想拿走的东西。难怪都想要个可以拼的爹。   “就是这里。”余莲拿出钥匙打开门,侧身让母子俩进去。   家里辞退佣人后,剩余两个工作能力和精力有限,储物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扫了。余莲嫌弃的用手扇了扇空气里的灰尘,不太想进去。   在她看来,死人的东西很晦气。   要不是最近几个月公司事情多,没顾得上,否则她早就在老爷子死后把这些都扔掉了。   余莲笑着道:“储物间有点小,进去三个人恐怕转不开身,我在门口等你们。”   遗物中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剩下的无非是一些衣服和书籍。陆汀蹲在地上,把那些衣服一件件叠起来放进纸箱里,收拾书本时他突然发现了一本日记。   日记本不是直接摆在外面,而是夹在一本掏空的硬装书里。陆汀无意间打翻了那本书才发现里面的玄机。   随手翻了下,那一页上写了:【他是个疯子。】   谁是疯子?   爸爸的朋友,家里的亲戚,还是指的他不认识的人?陆汀还想往后翻,被苏雅洁一只手摁住了。   苏雅洁不动声色的侧身挡住余莲的视线,示意陆汀赶紧将日记本放进箱子里。   遗物收拾好的时候,下面的宁伟成和陆丰聊得正在兴头上。陆丰明显感觉到宁伟成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好点了。   双方从各自家庭聊到未来共赢的前景,和谐的场面一直延伸到饭桌上。   余莲起身布菜间,二楼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陆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随即尴尬地冲宁伟成笑着解释道:“犬子今天身体不舒服,一直在二楼休息,可能是什么东西倒了,我上去看看。”   余莲知道丈夫的脾气,怕他和陆啸又闹起来,急忙道:“我去吧。”   二楼上原本应该在屋子里的安保出来了,厌烦地盯着屋内。陆啸在疯狂的砸东西,巨响声接连不断,其中夹杂着听不清内容的说话声。   她有些崩溃的看了眼楼下,冲进去一把揪住陆啸的衣领:“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啸阴沉沉的低头看着她,眼神直勾勾道:“我要下楼。” 第170章   “啸啸, 就今天一天。”余莲双手合十地恳求道,“等陆汀他们一走,妈妈立刻去跟爸爸商量, 让他放你自由好不好?”   “我要下楼。”陆啸上前一步,面部暴|露在光线中。   他的眼睛微微凸出,脸颊凹陷, 嘴唇干到起皮, 头发也不知道几天没洗了,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   余莲还想再劝,就见陆啸突然抬手, 拿起她身边矮柜上的金属摆件再次往地上砸去。   又是咚的一声,木质地板生生砸出个坑。   紧接着,传来有人上楼梯的声音。   陆丰脸上挂着伤, 衬得阴狠的神情愈发可怖。   他快速冲进房间, 一把掐住陆啸的脖子:“你到底想怎么样!陆家的生意做不成对你有什么好处, 啊?!你非要毁了我,毁了整个家才甘心是不是!”   陆啸笑得挑衅:“爸爸, 这么激动做什么,你以前不是最宠我?”   他的脖子被衣服勒住,泛起一圈红痕却浑然不觉, 笑嘻嘻地看着面前震怒的脸,“这就忍不住了?事情才刚开始呢。”   陆丰气得吭哧吭哧直喘,头脑发胀,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见情况不对,余莲两步上前扶住身形打晃的丈夫。   陆啸顺势挣开那只手, 没有丝毫担忧的神色。   余莲被他脸上的漠然镇住了, 放在以前, 陆啸不会这么视而不见。他会询问会关心,会道歉自己做错了,即便之后仍旧再犯。   “啸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啸最烦听到这句话,他一直都是这样,变的是父母对他的要求和态度。面对陆啸冰冷的注视,余莲再不敢吭声,扶着陆丰离开房间。   正想叫人把门关上,陆啸突然贴在他们身后,一起出去了。   他一下子跑到了楼梯口,两个安保想追上去,被陆丰叫住了。他摆摆手,不想在宁伟成面前再闹什么笑话。   听见下楼声,陆汀抬头朝楼梯方向看去。   陆啸踩着拖鞋走到陆汀面前,伸出一只手:“哥,好久不见了。”   青年的眼睛里压抑着激烈的情绪,像是暗夜中的深海。陆汀皱了下眉,抬手握住,“嗯。”   他发现陆啸身上散发着一种十分颓丧的气息,受到反噬的缘故,他的生气每天都流逝。可即便这样,也不应该衰弱得这么厉害。   陆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汀松开手,暗自再一次打量四周,屋子里的确没有不好的气息,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饭桌上安静一瞬后,余莲扶着情况好转一些的陆丰下来。   陆丰服了药,脸色依旧难看,宁伟成微蹙了下眉头,询问:“陆先生身体不舒服?”   “没事,就一点小毛病。”陆丰露出遗憾的表情,“只是后面这酒我怕是不能陪宁先生喝了。”   “这不是有我吗。”陆啸起身拿起酒瓶子,将酒杯快速注满。   “当晚辈的和长辈喝一杯是礼数,所以这第一杯,我敬宁先生,感谢你在危难中救陆家于水火。为了钱可以连儿子在这个家受到过的伤害都不顾,这样的冷血无情精于算计,难怪能把生意做的那么大。”   “陆啸!”陆丰恨不得冲上去撕了他的嘴。   陆啸发现,在自己说完那些后,宁伟成竟然没有丝毫反应,陆汀的脸上也不见半点不悦。怎么,刚见面没多久父子情就这么深厚了吗?陆啸承认,自己在嫉妒。   凭什么陆汀和父亲的关系可以这样牢固,而他和自己父亲却仅仅只是因为 家族陷入经济危机,就闹得分崩离析。   为什么,凭什么。   对陆汀的嫉妒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很早以前。   他嫉妒陆汀有个氛围良好的家庭,嫉妒陆汀即便被丢出陆家也能很好地生活。他看见过,陆汀在餐馆干着又累又脏的洗碗工作,却能对一起工作的叔叔阿姨露出开怀的笑容。   这个人就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不管怎么被踩,怎么折断,藏在泥土下的根茎很快就会重新发芽生长。   这样的生命力让人佩服,也激发了他的破坏欲。   陆啸用力捏着杯子,仰头将暗红的酒液吞咽下去。他咧嘴笑着倒了第二杯,是敬陆汀的。   “找个有钱人当爹的感觉不错吧。”陆啸冲陆汀挤了挤眼,试图用肩膀去撞对方。被陆汀躲开后他没有恼怒,继续道,“陆汀,你心里就真的不怨吗?陆家把你当丧家之犬,你却还愿意帮陆家,你是不是贱?让你新爹帮你收拾了陆丰不好吗?”   “你个逆子给我闭嘴!”陆丰再也顾不得有客人在场,一碗汤泼到陆啸脸上。   陆啸抬手抹了把,仍旧笑着盯住陆汀:“以宁伟成的能力,捏死现在的陆家闭一只蚂蚁还容易。陆汀,你真的忘了我以前对你做的事了吗?”   他在试图激怒宁家所有人,意识到这点后陆丰猛地一拍桌,对楼上的安保道:“下来把人抓走,快!”   “没忘。”陆汀出声,打量陆啸的视线尖锐得像两把泛着寒意的刀子。   他想不明白陆啸的动机。   这样一个锦衣玉食,被人骄纵长大的人根本离不了优渥的生活环境。陆家可以和宁家合作,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眼下……   看着陆丰仇恨厌恶的目光,陆汀猜测,这对父子之间可能产生了龃龉。   陆家的事情他不想多过问,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对宁伟成道:“爸,妈,我们走吧,陆家应该还有家事要处理。”   宁伟成起身,倒是苏雅洁愣在原地。   陆汀的喊出口的那声“妈”让她的心狠狠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或许还要再培养培养感情,才能听到这声称呼。   陆汀顺嘴就喊出来了,完全没想太多,看到苏雅洁湿润的眼睛才反应过来。他咬了咬嘴唇,有点无措,女人眼睛太炙|热,温热的情感溢出来几乎能将人淹没。   他忽然有点内疚,简简单单的称呼并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为什么之前就是叫不出口。   他的别扭一定让她很伤心吧。   陆汀抿了下唇,走过去拉起苏雅洁,笑着道:“走吧。”   青年人的掌心很热,手指修长,苏雅洁克制住自己的颤抖紧紧回握住。只是三人刚离桌,陆啸突然冲过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我说让你们走了吗?”   他昂着下巴,死死盯着母子俩牵在一起的手。为什么他的母亲就没有这样迁过他,她对他好是建立在父亲心情好的基础上,因为怕他突然发脾气,说话轻言细语,生怕哪句话踩到雷,他当场爆|炸。   亲情,友情,陆汀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而且还是最好的。就连搞同性恋都能勾搭上林家的人。   为什么他就什么也没有。   就因为他的性格不讨喜吗?   好像确实是这个理由。   陆啸舔了下牙齿,舌尖不知何时被咬破,血丝挂在牙齿上,在口腔中蔓延开。   血腥味让他兴奋,小小的口子没有很快凝结,反而流出 的血越来越多,很快就沿着嘴角溢出来,   “啸啸!”余莲惊讶地捂着嘴,冲上去拉住他的手臂,“怎么突然流血了!”   陆啸张开嘴,白色的牙齿被染成了红色,舌尖的那点伤口被他的牙齿剐蹭扩大了,血糊糊的一团。   余莲打了个寒颤,定在原地:“你的舌头!”   陆啸嘻嘻嘻笑了几声,扭头看了眼座钟时间。今天这场双方会面当然少不了陆玲晚,只是她因为重要会议推迟了回家的时间。   眼下,人应该快到了。   “再等等,再等等。”陆啸看着陆汀道,“大姐就要回来了。陆汀,你不想见她吗?”   陆啸的精神状况不对,他整个人仿佛踩在一条钢丝上,紧绷、焦虑,好似一张绷到极致的弓。不知道哪一刻,那只淬了毒的箭就会被射|出去。   “不用管他,我们走。”陆汀推开挡路的人,拉着父母想要离开。刚到门口,一只手推开了大门,陆玲晚回来了。   见到宁伟成她一愣,下意识到:“要走了吗?”   “他们不走。”陆啸抢先发话,那副样子看得陆玲晚皱了下眉。   女人的嫌恶的表情针一样扎在陆啸心头,他呼吸变重,眼睛里跳跃着疯狂的暗火,“谁也别想走。”   这句话听得陆玲晚皱起眉头,“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一直都在发疯,你忘了吗,是你们让我发的疯。”陆啸说着一步步后退,当他站到一二楼之间的缓台上时,他口中的血开始大量涌出。一时呼吸不畅,他猛地呛了几下,随后便开始抽搐。   青年痛苦扭曲的身体“咚”地倒在了地上。   陆丰满脸震惊,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看着一动不动的儿子,他推了推余莲的肩膀,“你去看看人死没死。”   余莲不敢去,陆啸倒地前的状态过于诡异。   她害怕。   此时,客厅中阴风阵阵,家具,摆设,一切事物都在震动。   原本看上去已经没了生气的陆啸抬起头,明明双手没有支撑住地面,上半身却抬了起来,随后是下半身直立。   他阴恻恻地看着所有人:“我就要死了,你们陪我一起吧。”   那根弓弦彻底断了。   陆啸的脖子向左侧弯曲,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他的颈骨断了,一个黑色的发顶从他的肩头长出,是一个女人的头颅。   苏雅洁紧紧攥着儿子的手,神色十分镇定,倒是余莲看到异变后的儿子恐惧地尖叫。   陆玲晚怔了一瞬,转身就要跑,刚到门口,一股清凉的水从大门的缝隙中涌进来,胶水一样裹住她的脚,将她黏在了地上。   陆汀微眯起眼睛,对宁伟成说:“他把自己献祭了,你带妈妈先走。”   他身上带的纸人不多,刚好两枚,两个纸人随着他的话从裤兜里钻出来,一只从后方拎住宁伟成的后领子,一只拎着苏雅洁。   两人脚尖踮起,被迫往窗口走去。   就在那些水即将追到两人时,陆汀身上的阴气倾泻而出,形成了一道屏障挡住了水。   纸人趁机冲碎了落地窗,带着宁伟成和苏雅洁迅速离开。   巨大的碎裂声吸引来了外面的巡逻的保安,他们跨过半人高的后花园栅栏,刚到落地窗外,一股水从地底下冒出来,形成一条水蛇绕着他们的腿脚往上爬。   液体钻进他们的口腔,鼻孔,甚至来不及挣扎两人就窒息倒在了地上。 第171章   保安尸体没多久就被水蛇拖进了花园的土壤中, 土壤浸了水软烂的如同吃人的沼泽,很快两具尸体就沉了下去。   陆啸舔了舔嘴角,露出饥饿难耐的表情, “今晚一桌子的人太倒胃口了,我还没好好吃饭。”   余莲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浑身发抖,不管她怎么揉眼睛,那个长了两颗脑袋的怪物的确是她儿子无疑。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猛地瞪大眼睛。   是啸啸房间地板上的符咒!还有那些用衣服扭成的人形!   陆汀的话她都听见了, 他说是献祭。   陆啸一向偏执记仇, 任何人一旦惹怒了他他都会百倍奉还。可是他们是他的血亲啊,她以为陆家的人会是例外。   “怪物,你生的怪物!”陆丰两眼通红,一只手死死撑着桌面,他畏惧又恶心地看着陆啸的方向,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仍不忘身为父亲的威仪, “陆啸,你给我适可而止!”   他已经气疯了,今天这一出过后,宁家不可能再和自己合作。就是把陆啸当场杀了也不能解恨。   陆啸拖着那具两颗头颅的身体从缓台上下来, 每走一步就有更多的水从他身上流下来, 蜿蜿蜒蜒,蛇一样爬向四面八方。   陆汀闻到了浓烈的水腥气, 气味夹裹着很强的攻击性, 他往后退了一步, 戒备的盯着陆啸。   他的目标暂时不是自己, 而是他的父亲。陆汀看着他走到陆丰面前,陆丰刚要骂人,陆啸的手就落到他的脖子上,紧紧握住。   小拇指粗细的水流从他五根手指尖部流出来,缓慢的缠绕住陆丰的脖子。   陆丰他想要挣扎,其中一股水流猝然往下延伸,扩展,形成晶莹的水膜把他整个人包裹住。   陆汀在空中虚虚抓握,阴气形成一条长鞭子,在那层水膜即将完全密封前抽了过去。陆丰像意识到什么,在缺口打开的瞬间张开嘴叫喊着救命。   他看到定在门边的陆玲晚,不住的求救道:“玲晚救救我!”   陆玲晚自顾不暇,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老爷子在他们儿时教她的破邪咒。可是时间太过长远,从小到大一次也没用过,她只能零星的记起一些片段。   她后悔了,当初不该利用陆啸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陆啸会疯狂到六亲不认。   脚下的水爬到上她的小腿,陆玲晚浑身发凉,攥在手中的包啪嗒一声砸到地上。   陆丰还在叫喊:“玲晚,救我啊,快来救我。”   陆玲晚不敢回头去看,小腿肚的冰凉让她恐惧到极点,心脏疯狂跳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像父亲那样被水包裹住的时候,一阵疼痛抽到她的后背,爬到背上的水被陆汀一鞭子给抽走了。   陆啸肩膀上那颗女人头颅抬了起来,兴奋地盯着陆汀,随后又有些古怪的眨了眨眼——   这个人和普通的术士不一样!   陆汀微眯着眼睛和她对视,从她身上散发的气味可以判断出,这女人是溺水死亡,死前应该受到过极致的痛苦,所以才会在陆啸咬断自己舌头,被血呛死窒息的第一时间受到感召而来。   陆啸的咬舌不是意外,他想要创造和女鬼相似的死法,以引起对方的共鸣。   陆汀紧了紧手中的鞭子,在女鬼的水柱冲向自己时后退几步,一脚踏上饭桌纵身而起,同时扬起长鞭挥下去。   鞭子带着凌厉的阴风,将水柱抽成了两截。   一部分的水被收回去,另一半水落到地上,它们快速形成包围圈,悬浮后极速扑向位于中间的青年。   世间万物皆为阴阳,陆汀闭上眼睛,在水贴到皮肤时将自身的阴气灌入,对水的操控能力从一滴水珠变成一滩,陆汀睁开眼睛,那圈环绕于四周的水成了尖锥形状,随着他的动作直接朝陆啸的脸上刺去。   陆啸拖着陆玲晚和陆丰一起后退,陆玲晚只是动弹不得,陆丰就惨了,他的脖子几乎快被勒断了。后背被陆汀抽走的水已经重新紧密结合,蝉蛹似的死死包裹住他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蝉蛹”在不断地缩小,他已经听到了自己骨骼受到挤压后发出的咯吱声。   这么下去,他会内挤压成一团肉泥的。   惊慌失措间,他忽然发现余莲完好无损地瘫在角落里,那个蠢女人已经吓傻了,她连续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只能用力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余……莲……”喉结处的压迫力让他无法完整迅捷的说话。   余莲身上的鸡皮疙瘩不断往外冒,丈夫的声音嘶哑,带着某种迫切的渴盼,让她感到害怕。她 知道对方希望自己去求陆啸,可是她不敢。   那是个怪物啊。   那不是她的儿子。   陆啸看了眼陆丰,他虽然痛苦,但陆啸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即刻死亡。眼看着就要翻白眼了,陆啸勒住他脖子的力道瞬间变弱,让他可以呼吸缓解一下。可是下一秒,水蛇又重新勒紧。   反正死不了,暂时就不管了。陆汀专心应对,这一次的女鬼比之前遇到过的戾气都要重,也不知道死前承受过何种痛苦。   望着四周那无数条爬近的水蛇,陆汀快速转动大脑,以他目前的能力顶多反控制其中一部分,没办法一下子夺下所有控制权。   陆啸和女鬼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地板上的细细长长的水蛇在瞬间变得粗壮,尖部却锐利到极致,其中一股突然凌空而起,直插陆汀的心脏。   被长鞭截断后,尖锐的头部并没有落下,固执地继续执行主人的命令。   陆汀拿起手边的凳子就朝它砸去,水花落地后变为上百根细细的针。自下而上,直逼陆汀的掌心和下颌。   身体中的阴气抢在细针触及主人皮肤前,迅速聚拢成型,将陆汀包裹。   陆汀心神一动,撤走些许防御力,好让细针刺入屏障。在身体感知到疼痛时,迅速卷走了细针中的阴气,连带着剩余戾气一起吞没。   他和林归不一样,小叔叔是杂食性动物,一切邪气都能吞没,但他不能,那些戾气没入体内后陆汀并不好受,他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净化。   陆啸一击不成,突然原地消失了。   紧接着楼上传出一阵又一阵爆裂声,整栋别墅的水管全都爆了,哗啦的水从各个屋子里喷洒出来,眨眼间就将弥漫了整个地板。   陆汀爬上桌子,水平线迅速上涨,以惊人的速度没上了桌子。   陆玲晚的大半个身体泡在水中,她感觉到有千万根细针在扎自己,又像是无数张嘴在啃食她的肉。   她恶狠狠地咬着牙关,愤恨地盯着陆啸。   而被陆啸用水蛇勒住的陆丰也落进了水中,他和陆玲晚的感受不同,他的手脚,躯体,每个位置都被水形成的锁链困住。   他已经意识到,陆啸在故意折磨他。   辛辛苦苦养大的好儿子不想让他痛快的死去,他要让他感受到最真切的恐惧和死亡。   陆丰只想要笑,早在陆啸对付陆汀时,他就应该察觉到他的可怕的偏执和杀念。   可他没有阻止。   他纵容了陆啸,最后仅仅是因为自己对他冷落,多骂了几句废物,就让陆啸的偏执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水随着主人的意识没有从门缝和窗户缝隙中流出去,不过短短数十秒就淹没了半个一楼。   余莲不敢挣扎,她抱着一块木头桌子漂浮在水中。而陆玲晚和陆丰已经被水淹没,她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女儿在挣扎,却不敢跳下去救。   最终,她崩溃的哭起来。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陆丰拼命地划动手脚,一个个气泡从他嘴里吐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陆汀所在的那张桌子四周,水形成的头颅盘旋于四周,他们张开嘴,露出牙齿开始啃吃木头桌子。   陆汀:“……牙口挺好。”   阴气聚在掌心,青年稳住重心让脚下漂浮的木桌保持平衡。   他弯下腰快速扣住一颗脑袋拎起来,脑袋下像是有个窟窿,源源不断的水从中流下去,陆汀掌心的阴气沿着水流灌入下方的的水中,以比水位攀升更快速度在水中扩散。   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和自己的很像,可以四处延伸,从有形化为无形,无形化为有形。   阴气穿透一层层水流的阻隔,在房屋四处扫荡。   突然,陆汀眉梢一动。   找到了。   陆汀一头扎进水里,避开漂浮的家具很快就看到一团旋风一样的水流,那团水聚集在余莲的正下方。一只手从中伸出,想要拉住余莲脚下的桌子腿。   陆汀感觉到胸膛中的氧气快没了,不得不游上水面大吸一口。   就在他即将再次潜入的时候,余莲随着猛然下落的桌子一起掉入水中。一只透明的手从水中伸出来,将她往下拉拽。   陆汀灵机一动,让阴气形成一个直径一人过高的圆球重新扎入水下。   余莲手脚扑腾着,那一只只手带着眷恋将她紧紧抱住,空气从她的身体里往外冒,不过几秒钟她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眼皮颤动两下便维持在半闭的状态。   &nbs p;陆汀操控着阴气球靠近,撞向余莲。   余莲的身体碰到了后面的墙壁,开始往下落,陆啸的身形显现在水中,单手扣住余莲的手腕,拖着她就想走。   在他看来,这个家里只有母亲真正对他好过。余莲没有像父亲那样嫌弃他,没有像陆玲晚那样算计他。他曾经劝过余莲让她离开,可是她不肯。   那么现在,她得留下来陪自己,陆啸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去。   阴气球破裂,变成一条锁链穿过水流飞向余莲,陆汀快速一收,趁陆啸尚未反应过来将余莲拽到自己面前,推着她回到水面。   下一秒,震怒的陆啸冲了过来,随着对方靠近,四周的水波荡漾。陆汀没有闪躲,在对方靠近的顷刻间,他身体中的力量释放到极致,将周围的水撑开,形成一个干燥的空间。   陆啸脱离了水,立刻恢复到人形。   他肩膀上的女人头颅舔着嘴唇,长发包裹住陆啸的身体,她似乎很享受现在的状态。   陆啸的两只眼睛已经没了眼白,只余下一片漆黑。他已经彻底没了人性,只剩下执念和报复的信念。透明的水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一滴滴落在地上。   水腥气中渐渐多出一道血腥味,陆汀猛地抬眸,发现陆啸的指尖随着低落的黑水正在消失。那根本不是水,而是他融入水中的血肉。   “陆啸。”陆汀喊他的名字。   陆啸的眼睛动了动,陆汀又喊了一声,他终于有了反应。五官扭曲抽出,嘶哑的挤出话语,“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在那辆车上,如果你跟他们一起死了,就没有后来的事。一定是他对你心软了……”   陆汀知道,他说的是父母那场车祸。   那天他本来是要和父母一起回家的,可是中途老师打电话说他的作业本落在学校了,于是陆爸爸就让司机带陆汀回小学拿作业本,然后先把人送回家。   阴差阳错的,陆汀错过了父母回家时的那场车祸。   车祸非常惨烈,被一辆大货车迎面撞击,整个车头都瘪了进去。陆汀那时候才七岁,因为三岁时那场大病,他体格偏弱长得没有同龄人高,站得再笔直也无法看见棺椁中的横躺的两具尸体。   很快,陆老爷子勒令人带陆汀下去,他连爸爸妈妈的手都没能碰到。   陆汀看着陆啸的眼睛:“你知道什么?我爸妈的死是人为的?”陆啸不可能无缘无故提那场车祸,尤其是最后一句透露的信息很古怪,“ta”指的是谁?   父母死后,陆汀曾想办法打听过当年的车祸,可是能得到的信息很少。   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当初照顾他的保姆在父母死亡后也失去了踪迹。   “我当然……知……他们是谁害死……”陆啸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的牙齿掉下来,落在脚边的黑水中,快速融化,然后是嘴唇开始滴血,每滴下一滴,他嘴唇上的肉就少一块。   陆汀从来没见过这种状况,和当初徐音音和冯茜茜被鬼附身截然不同。   陆啸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他闭上眼睛,张开双手,霎时间,身上的血肉变成黑水簌簌地往下落,陆啸的身体和头部都不见了。   女鬼的脑袋咕噜滚到地上,黑发包裹住出曼妙的躯体线条,她趴在地上,伸出舌头舔舐那些黑水,黑水一沾到她的嘴唇,立刻变回原本的血色。   陆汀甩动长鞭,鞭子绷直形成一把长刀,脚下一蹬冲上去。   女鬼立刻起身,长发散开穿透陆汀的用来阻挡水流的屏障,千疮百孔的屏障变成利刃,将长发切断,细小的空洞迅速愈合。   陆汀举起长刀劈下去,女鬼的身体中一下子化为液体,和地面的黑水融为一体,随后像充了气的橡胶不断膨胀,急速扩大,将长刀弹了回去。   陆汀被那股力量震得后退两步,下一秒,膨胀的黑水轰然崩裂,水花四溅。   一沾到陆汀身上,黑水就开始急速吞噬,完好的皮肤眨眼间多了一块红色,类似于烫伤的痕迹。   “艹!”陆汀忍不住骂了一句,还挺疼。   黑水环绕在陆汀四周,像是潜伏的狮子正在算计该从何处下口,陆汀只能暂时竖起屏障裹住自己,转头看着从视线右方掠过的黑水,想要寻找弱点。   “分离。”林归的声音乍然响起,陆汀猛地抬头,男人踩着一根藤蔓从阴气阻隔开的空隙中跳下来。   林归握着他的手背看了一眼,眉眼里暗沉的情绪又寒凉了几分。   拇指摩|挲过那块新鲜伤口,他收敛着身上的戾气,对陆汀道:“她靠的是自身的力量和陆啸死前的执念存活,将它们分离开,再各个击破。”   黑水在看到林归瞬间,似乎退缩了一秒,但是很快就将自己延展开,形成一 张巨大的嘴试图将陆汀吞噬。   陆汀一动不动,就在他即将被黑嘴吞噬时,花园中的草根轰隆隆的从地面以下冲进来,它们破开地板,绞成一束冲破水泥地面,精准的刺入大嘴的中心。   趁着对方躲闪的间隙,陆汀将自身阴气注入草根中。他闭上眼睛,识海中形成一片巨大的黑色海洋,海洋中的水色并不均匀,黑色的与天然的水色交缠难分。   阴气宛如一根根细小的钩子,又如最锋利的尖刀,它们将黑水和普通的水剪断、勾起,又化成一双双手,将分开的两种水推向不同的两边。   陆汀睁眼,两个颜色的液体被一道阴气楚河分界。   屏障之外,将整个一层堵得结结实实的水溃散开,从各个缝隙流出去,陆丰和陆玲晚的身体随着下降的水位躺到了地板上,生死不知。   余莲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形容狼狈。   距离她不远处,陆汀和林归相对而立,脚边的液体蕴含着某种可怕的生命力,竟然在动!   变得细如银丝的草根爬满了黑水,密密麻麻的白色的根须在液体中自由穿插,黑水在疯狂地涌动,仿佛住在里面的灵魂正在经受巨大的痛苦。   而另一滩水正悄悄朝“爬动”,试图从干燥的空间逃离。陆汀手里再次化出长刀,阴气随着劈砍而下的动作,带着一股寒风摄入水中,将它一分为二。   两滩透明液体定格在了地上,渐渐地,其中一滩多出一缕红色血丝,是陆啸最后的生气。另一滩中心有一缕黑气,是陆啸最后的执念。   陆汀蹲在地上,扭头一看,黑水已经奄奄一息,抬手握住林归的手腕:“够了。”   林归的睫毛眨动,他执起陆汀的手,又看了眼那伤,眉宇间的戾气重得吓人。   然后男人低下头,嘴唇贴在陆汀的手背上,舌尖舔过伤口边缘,抬起眼眸用深暗的眼睛看陆汀,“疼不疼?”   其实这点伤真的没什么大不了,腐蚀掉的不过是表面的皮肤,等新的长出来,外面结痂脱落,手背又完好如初了。   可是林归就是很生气,他来晚了一点。   虽然只有一点点。   陆汀摸摸男人的紧蹙的眉头,“生气容易变老,小叔叔,你冥寿都八十了。”   林归的脸更黑了,攥住青年的手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下,“你嫌我老?”   陆汀:“酒越陈越香。”   他踮起脚嗅了嗅男人的颈项,长长的“嗯”了一声,“真香。”   林归耳朵通红,心里的那点不悦被这两个字驱赶跑,整个人飘飘然。他轻咳一声,有点舍不得放开手,见青年没有要挣扎的意思,索性十指相扣。   地上的黑水简直要疯,这两个人调情之前能不能注意下她!   根须中蕴含的强大煞气和戾气让她痛不欲生,而其中那点不太明显的精纯的阴气,又像钢刀贴在脖子上,让她阵阵发寒。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让她畏惧,可是陆汀……青年身上的气息和普通修行者截然不同,分明更像他们这些只能隐藏在暗中的邪祟。   可细品之下又发现他和邪祟也不同。   他身上的阴气深重骇人,却没有邪气或者鬼气。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黑水再也经受不住,整滩水竟然四分五裂成几个小水洼。   陆汀探入女鬼的神识,发现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陆汀拍拍林归的腿,青草的根系立刻从几团黑水中抽走。陆汀根据阴气的指引,找到意识较为凝聚的一团,问:“你是谁?”   如果别墅附近真的有水鬼,他应该早就察觉才对。   女鬼察觉到自己的神识中有别的存在,不敢撒谎:“我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受到陆啸感召的?”陆汀的表情十分严肃。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见有人说想要献祭……”女鬼死后的脸浮现在水中,那是被浸泡过的,泛着青白的,发胀的死人脸。   她眼珠上翻,大半眼白占据着眼球,“他愿意把身体、灵魂、力量统统献给我,我接受了……”   献祭是邪术。   将灵魂献给邪祟,从而获得更大的力量。哪怕代价是让自己永远消失。   这种术法,陆汀背过的那本书上曾经提到过。以祭俑、符咒为引,召唤附近的邪灵,以邪灵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让自己的意志归为邪灵。   陆啸能干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从何处学来的。 第172章   别墅外围了很多人, 有听到动静赶来的小区住户,也有领着大批保安的物业经理, 还有接到群众报警赶来的警察。   建筑外的草坪松软塌陷,绿茵茵的草地混乱不堪,许多根茎外翻着。   确定没有水再从里面冲出来,警察让群众靠后,率先踏入。   一楼被水浸泡过,到处湿哒哒的,地面还有部分积水, 大约淹没过脚背。   一名青年蹲在地上, 似乎正在试探昏迷的女人的呼吸,而他的一只手正被拽在另一个男人手里。   男人皱着眉,专注的盯着青年的手背看,浑身散发着郁沉的气息。   一名警察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 他走到陆汀面前后, 陆汀就自动起身让到一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陆家的人除了陆啸和陆玲晚,余莲和陆丰都还活着。   民警立刻通知了市里的刑警队, 不多时那边的人就赶了过来。赵队看见是陆汀,眉头皱了皱,随后在群众中了解到一些情况后,他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整个一层的水位高达三米,但凡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普通的门窗玻璃根本无法承载那样强大的水压。   好吧, 就算玻璃是抗高压的特殊材质, 那门呢?那两扇木门它们不可能严丝合缝, 总会有水漏出来才对吧!   赵队无语了, 好像一旦和陆汀扯上关系的案子,没有一件不玄乎的。   他轻咳一声,走到陆汀面前,想从当事人口中获得更多的信息。   陆汀观察一瞬他的表情,老实交代了整个事件的经过:“陆啸将自己献祭给了水鬼,然后水鬼攻击了我们,放水淹没了一楼。我们所有人都落进了水里。”   赵队:“……”   要不是自己已经亲历过灵异事件,他一定会怀疑陆汀是有精神疾病。   赵队揉了揉额角,这种东西他没办法写到纸上。他想喊陆汀的名字,想起陈队平日里对陆汀的称呼微微一顿,改口道:“陆先生,能不能有更科学一点的说辞。”   “没有,我只用事实说话。”   对陆汀的问话和记录都是他亲自做的,事后赵队赶往医院看陆丰夫妻俩的情况。   陆丰在溺水后陷入了昏迷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脖子上的桎梏松懈,然后身体就飘了起来。   抢救后,他在床上躺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清醒过来。他的右手边是余莲。   那个女人的情况比他好很多,精神状态也不错。一想到陆啸恨不得自己这个当爹立刻去死,却对余莲留了一点点情面,没有立刻下死手,他心里就涌现出一股恼意。   余莲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耳朵里一直响着水声,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赵队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夫妻俩尸体一样笔直躺着,男人瞪着女人,女人瞪着天花板。   一番问话后,终于提到了陆啸的动机问题。   陆丰情绪激动,“那个不孝子就是想杀了我,没有原因!”陆啸的执念和恨意他根本无法理解,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他就算是动手打了他,他也不该有半句怨言。   想来想去,陆丰觉得是因为过去太宠那个孽障,才会因为一点点的苛责就怀恨在心。   他责怪地妻子道:“今天的事你有很大一部分责任,要不是你把孩子教成这样……”   “你还有脸来怪我!”沉默的余莲突然暴起,抓着枕头砸向陆丰,“如果不是你激怒他羞辱他,啸啸又怎么会记恨你,从而迁怒到我和玲晚身上!”吼完抓起床头的水杯砸向陆丰的脑袋,“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儿子!”   一夕之间亲手养大的儿子女儿都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伤姗姗来迟,余莲感觉自己的天塌了。   赵队敛眸,直到这一刻夫妻俩还在责怪对方,完全不从自身找原因。   对做记录的下属使了个眼色,下属收了笔,和上司一起打道回府。   一到警局,闻讯赶来的陈队就迎上来,用肩膀撞了撞赵队,“聊聊心得感想呗。”   赵队白他一眼:“聊个屁,正愁报告怎么写呢。”   陈队耸了耸肩:“爱莫能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认识陆汀就意味着认识了麻烦。麻烦的不只是案情记录,他们还将面临各种奇奇怪怪的案子。   想到这儿,陈队又想起了之前张漾母亲口中消失的舌头。以及最近才听说的,一个叫珍珍的特殊小女婴。   女婴最近被推上了热门, 许多新闻争相报道,好奇之下陈队跟城中村附近的派出所民警打听了一点,得知女婴的母亲似乎也认识陆汀。   陈队幸灾乐祸的笑容垮了下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怪事频发,陈队觉得这不是个好的信号。   ——   宁伟成和苏雅洁守在陆汀的卧室门外,待人出来立刻围上去。   宁伟成:“听姓林那小子说你受伤了?”   苏雅洁满脸担忧,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碘伏,“是先去医院,还是自己消毒处理一下?”   “简单处理就行。”陆汀无奈的亮出自己的手背,戳着上面的伤口道,“伤口很小,而且真的不疼。”   刚刚回来的路上,林归一直握住他的手,好几次触及到宁伟成眼神陆汀都想把手抽回来,奈何小叔叔死活不松手。每隔半分钟,男人就轻轻摩|挲伤口附近,搞得他浑身发痒。   进了家门想洗个澡,宁伟成和苏雅洁又一直守在外面,生怕他会再次溺水。   陆汀感觉现在的自己是个瓷娃娃,走路摔一跤就碎的那种。   拉着青年坐到沙发上,苏雅洁小心翼翼地给他消毒,宁伟成看着有些害羞的儿子,很难将他与之前在别墅中与恶鬼缠斗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和妻子被纸人拎得很远,是从后来陆汀与警方的谈话中了解到一些情况,当场后悔起答应来陆家吃饭。   宁伟成的本意是想让陆丰放松警惕,另外也是为了让陆汀取回陆家双亲的遗物。他不禁反思,如果没有今天的饭局,陆汀是不是就不会遇到危险。   头一次,宁伟成对自己的行为处世产生了质疑。   他不该那么冒进。   一只手落到他的手背上拍了拍,陆汀正在歪头看他。宁伟成懊恼的神情没来得及收敛,将他心底的情绪暴|露无遗。   陆汀:“不关你的事,陆啸应该等这个机会很久了。”能把所有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小心思被儿子一眼看穿,宁伟成窘迫,支支吾吾的别开眼,又很快转过头来:“汀汀……我能这样叫你吗?”   印象中,没有人这样当面叫过自己。   陆汀舔了下嘴唇,小小的“嗯”了一声。宁伟成这才道:“爸爸先给你认个错,其实这次抵达B市之前,我一直在调查你的过去。这是一种很不尊重你的行为,我有错。”   陆汀:“……”   “没关系。”陆汀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并且表示可以理解宁伟成急于了解他的行为。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宁伟成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之前每次帮人解决问题,都是这么危险吗?”   当时离得很远,他们还是感觉到了脚底下的震动,那种感觉类似于地震,只是震动频率更低,就好像有千万条小虫从马路下的泥土中穿过,非常恐怖。   陆汀不想让他们担心,掐着小拇指说:“一点点吧。”   这句话在宁伟成和苏雅洁的耳朵里,自动翻译成非常危险。   夫妻俩同时沉默,看着苏雅洁停顿在半空的手,陆汀急忙安抚道:“我很注意安全,而且有小叔叔保护我。”   “什么玩意儿?”宁伟成瞪着眼睛,声音拔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汀咬了下舌尖,心虚的别开眼睛。   宁伟成皱眉,表情很严肃:“林归到底多大年纪,你们之间这个称呼……”   “他只是在林家的辈分比较高而已。”陆汀正色道,力图让宁伟成相信自己。   宁伟成是知道有些人基因逆天,可以逆生长,想起林归平日里老气横秋的样子,他越发怀疑这两人隐瞒了自己什么。   他道:“真的?”   话音刚落就被苏雅洁拍了一下,苏雅洁拧他的胳膊,探过身小声道:“你懂什么,这是人家年轻人之间的情趣。”   宁伟成更气了,又想起小白菜被猪拱的事情,侧身面向另一边生闷气。   苏雅洁头疼,宁伟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他有两幅面孔,在外雷厉风行,在家是个老小孩,说出去都没人信。   陆汀用没受伤的手撑着下巴,觉得爸爸妈妈的相处模式很有意思,不知道他将来和小叔叔会不会也是这样。   老夫老妻都会这样打打闹闹吗?还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时间长了就两看生厌?   想起林归那张脸,陆汀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厌弃对方。小叔叔的他颜值能舔一辈子。   看着神游的儿子,宁伟成以为自己发脾气招人讨厌了,他举起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转移了话 题。   “收拾好的遗物还在汽车后备箱里,我先去拿上来吧。”   遗物箱子共有三个,而且体积比较大,陆汀起身:“我和你一起。”   “不用。”宁伟成朝隔壁看了眼,“有人帮忙。”   说完就离开了合租屋。   他整理一番衣领,捋了一把头发,抬手敲响了林归家的门。林一前来开门,想邀请人进去。   宁伟成摆手:“不用,你帮我叫他出来一趟,有事情需要他帮忙。”   “什么事?”林归听见声音走出来,和宁伟成带着审视和敌意的目光对上,双眸微微一眯。   宁伟成:“给汀汀搬东西,你跟我一起。”说话间不自觉的带上了长辈的威严。   林归挑眉,随即颔首:“好。”   人模狗样的,装逼倒是一把老手。宁伟成见多了装腔作势的人,像林归这样装得如此出神入化,深入骨髓的,在这之前还没遇到过。   他对林家有几分了解,从未听说过林家还有这么一位年纪轻轻却辈分较高的男性。   “你和林家到底什么关系?”宁伟成按下电梯的下楼键,沉着脸问道。   林归:“亲戚关系。”   “什么亲戚?”   “普通亲戚。”   “有多普通?”   “一般普通。”   “……”宁伟成“嘿”了一声,险些气笑了,“你小子逗我玩儿呢。”   林归转头看向中年男人,下压着的唇角放松一些,“不敢,毕竟你是我老婆的父亲。”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宁伟成要气死了,“老婆别乱认,小心天打雷劈。”   “好吧,那就是未来老婆。”林归面上不显,心里很甜,第一次对其他人称陆汀为“老婆”有种隐秘的满足感和欣喜,好像陆汀真的已经答应他的告白,成了他的小媳妇。   林归忍不住吞咽了下干燥的嗓子,对,他还没有告白。   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十指相扣的感觉还弥留在心头,青年的掌心温热干燥,指腹柔软,捏起来很舒服,刚好能被他的手包住。   他们连手都牵了,必须在一起,他得对陆汀负责。   宁伟成看不下去了,“一只手而已,还能盯出花来了吗?”他怀疑这个人有那个大病,真怕会传染给他儿子。   回程路上,宁伟成抱着一个纸箱子,林归手里抱着两个,箱子重叠起来高出了他的脑袋。   宁伟成忍不住打量林归的身材,啧了一声,看不出来瘦瘦高高的,力气不小。快比得上他年轻那会儿了。   单从这方面来看,当他女婿是过关的。   宁伟成一愣,赶紧在心里呸了一声。是儿媳妇,对,要当也是当他儿媳妇!   两人进门时,气氛有些怪异。   一个气哼哼的,一个若有所思。   苏雅洁叹了口气,她已经预感到,不管陆汀和林归能走多远,至少在岳父和女婿的角度来讲,他们俩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谐相处。   她好笑的摇了摇头,叫上陆汀一起帮忙把箱子接过来。   在衣物和书本中放了樟脑丸后,陆汀就把它们推进了房间角落里,想着再攒一点钱买了大房子就定做个柜子,把它们都收进去。   他拿着那本日记走出去,冲林归招招手,“你过来看看这个。”   宁伟成张了张嘴,一副想凑上去的样子。   苏雅洁从后面拽住他,语含警告:“小年轻谈恋爱你凑什么热闹,你再这样,我马上给女儿打电话,让她来管你。”   宁西从小就是家里的大魔王,小时候哭声震天,大一点后幼儿园大姐大,上小学后就开始老成,对家里管东管西,一抓到他抽烟喝酒就念念叨叨。   宁伟成实在是怕了,急忙摆手求饶,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小声问妻子:“笔记本里到底是什么?”   “不清楚,我只瞟了两眼,看笔锋字体应该是男性所写。”   “你的意思是,笔记本里记录的东西是陆瑞写的?”宁伟成没见过陆家那位亡故的大少爷,只知道他叫陆瑞,早些年一直在国外经营陆家的海运航线,听说能力很不错。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国了。   当然,现在他知道了,是因为陆瑞和妻子领养了陆汀,他们听从陆老爷子的指示才回的国。 第173章   与其说那本笔记本里写的是日记, 更像记录生活的随笔。   内容断断续续,不太连贯,有些片段没有标注日期。   【父亲让我们领养一个孩子, 老婆很高兴, 我没有太大的感觉, 更多的是奇怪。父亲很少关心我和老婆在国外的生活,更没有提过生孩子的事。为什么毫无征兆的突然提出领养, 并且连孩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根据父亲提供的资料派人查了,孩子是被丢在孤儿院的,身份没有问题。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10月29日,孩子由李管家从国内送到我们身边。孩子并非像父亲所说那样只有几个月大。于是做体检的时候我背地里让医生测过骨龄, 孩子明明已经有一周岁了。既然这样,父亲为什么要故意说小孩子的年龄?而且他一直重复叮嘱我, 不要让别人知道孩子不是陆家亲生的。】   【孩子一直哭闹要妈妈,老婆哄了一夜没有睡。都说一岁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   【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   【第十九天, 孩子终于不哭了, 他的记忆太短暂。】   【孩子来到我们身边两个月了,父亲说随便起个名就好,但是我和妻子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亲生的, 所以起名要郑重。】   【宝宝叫陆汀】   【11月6日, 今天和父亲打电话说国外的生意形势,我觉得他心不在焉,不如从前那么看中。】   【今天带孩子出门, 朋友吓了一跳, 纠结下我还是按照父亲的说辞, 告诉他们孩子是亲生的。老婆上次流产后再没有怀上,她心情不好几乎有两年没出过门。所以听了我们的话他们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揶揄我偷偷跟老婆背地里造人……】   【汀汀到我们家一百天了,我们请了很多客人过来庆祝。汀汀笑得很开心,咧嘴时能看到嘴巴里粉色的牙龈和舌头】   【公司最近忙,好几天没回家看老婆孩子】   【过年了,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很温馨。父亲最近越来越不近人情,我有点排斥回国。】   【思考了三天三夜,还是我一个人回国吧。】   陆汀捏着纸张的手一顿,虽然记录不多,但从仅有的几条文字依旧能判断出,父子间的关系正在疏远。   仔细一想,陆爸爸还在世时和老爷子关系就不睦。   小时候不懂,如今从成年人的角度看,他们之间似乎有很深的隔阂。   是因为生意上,还是因为他呢?   抬头看了眼宁伟成的方向,中年男人一直看着自己这边,似乎很想加入。陆汀眼神闪了闪,清了下嗓子对他道:“爸爸,你对早期的陆家了解得多吗?”   “不多,宁家和陆家几乎没有交集。”宁伟成赶忙道,“不过我可以立刻派人查,你放心,很快。”   儿子的变相求助就是变相的依赖,宁伟成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放下话后立刻走到阳台远程操控,让下属去联系常用的专业调查人员,把陆汀需要的和不需要的都查出来。   笔记本上,接下来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文字。   再有记录变成了一年后。   【10月29日,汀汀的生日一过父亲就打电话,让我做好准备明年带孩子回国。可是国外的生意正在关键时刻,近三年根本离不了人。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亲让我放弃国外市场,立刻带孩子回国,他是不是疯了。他这么迫切反而让我感到害怕,不行,暂时不能带汀汀回去】   【国内来人了,我让妻子带孩子躲出去了】   【12月17日,今天再一次和父亲通话。我怀疑,他带陆汀回家可能别有目的……】   宁伟成实在忍不住好奇,绕到沙发后偷看,看着看着就脱口而出,“什么目的?”< br />   看到这句后他整个人紧绷起来,表情凶狠得恨不得抢过笔记本。同样的神色,苏雅洁只在公司遇到重要危机的时候从丈夫脸上看到过。   她也走了过来,踮起脚看向纸页上的文字。   陆汀就怕宁伟成会生气,一直没有说自己被领养的原因。   觑了眼林归的脸色,陆汀伸手,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衣摆,“某个很强大的邪祟。”   “不可能!”宁伟成一下子站起来,苏雅洁拽了他一把,暗暗使眼色,生怕他情急之下说出什么。   “我知道我天生容易吸纳阴气,招来阴邪。”陆汀轻声说,“我已经知道了。”   苏雅洁张了张嘴,眼睛红红的。   片刻后,她稳住嗓音平缓地诉说道:“你不是10月底出生的,你的生日是10月15日,被掳走的时间正好是你满周岁那天。   那天家里很热闹,中午还把所有人喊到一起拍了全家福。后来晚宴时,有人关了别墅的电闸,把你掳走了。   汀汀,妈妈和爸爸花了很多时间,想了各种办法去找你。可是没有用,寻人启事没有用,登报上新闻也没有用,我们想过是有人故意把你藏起来了,但是没想到……”   他们后来抓到了掳走陆汀的司机,对方交代说把人随意丢在了福昕孤儿院门口,可等他们去的时候孤儿院却说根本没有见过孩子。   现在答案终于揭晓了,那家孤儿院根本就是和陆鸿畴串通一气,故意隐藏孩子的踪迹!   好你个陆家。   宁伟成额角上的青筋暴起,一拳砸在茶几上,烟灰缸直接被震到地上摔坏了。   陆汀忙拍拍爸爸的后背,“已经过去了,别生气,而且陆鸿畴已经死了。”   人虽然死了,可是他的余威还在。最近这段时间,陆汀一直透过蛊虫监视李管家在祖宅的一举一动。   那位老人叫了工人过来,将之前裂开的墙体重新砌好,随后又叫人来粉刷墙壁。   从表面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是就在前几天夜里,陆汀失眠睡不着,突然就“看见”李管家跪在进大门的第一个院子里叩拜。   那之后的每天晚上,陆汀都会特意熬到半夜,发现李管家就像是在遵守某种规则,一到午夜零点就跪进院子开始磕头。每次必磕三次。   收回思绪,陆汀问苏雅洁:“妈,你之前说‘不可能’,是因为有人在我身上下过封印,对么。”   “是。”苏雅洁依旧对当时的所有细节记忆深刻,“你出生得很突然,那天下午我正在家里给你准备小衣服,因为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跟你爸爸就两样都准备了一份。刚装好箱子,准备去医院待产,我肚子就疼了起来。”   “你爸爸急得手忙脚乱,开车开到半路的时候我羊水就破了。”   “很快,天上就开始下雨。那天的雨很大,半下午的天几乎成了黑色。到了医院后我立刻就被推进了产房,好在你乖巧懂事,没怎么折腾我。一个小时我就被推出了产房。”   陆汀认认真真的听着,“后来呢?”   “顺产我身体恢复快,三天后就抱着你回家了。”苏雅洁的眸色暗了暗,“第七天,你爷爷有个老朋友上门,姓张。据说你爷爷年轻时,张爷爷帮过不少忙。在抱过你之后,他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去了书房。”   苏雅洁望向陆汀,“他说你天生阴邪,容易走入歪道,还说你命运多舛,三岁时有一场大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我和你爸爸并不相信,但还是请张爷爷帮忙,对你下了一道封印。至于那场血光之灾,他说只能看你的命。”   “ 三岁时我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有抢救回来。”陆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扭头对林归道,“你快看看,我眉心是不是有什么印记。”   “……”林归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下,“你的封印早就破了。”   对啊,都忘了这件事了。   在和小叔叔定下婚约后,他的封印就被林归的煞气给冲破了,然后小花盆就碎了。   一切都是天意。   要不是小叔叔太厉害,他的封印就不会被破除,当然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怼天怼地。   是老天爷让他天赋异禀。   “为什么会破?”宁伟成敏锐地追问道,狐疑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悠。总觉得这两人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们。   “就自然而然的破了嘛。”陆汀挠了挠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过多亏了封印破裂,否则我就不会认识那么多大人物,更加不可能通过宴会碰见罗叔叔。”   宁伟成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在心里感谢一番命运的神奇。   一旁的苏雅洁却有些担忧,“这样下去真的没关系吗?长时间与鬼怪打交道,身体会不会有影响?”   “有啊。”陆汀故作深沉,下一秒眉头舒展笑着道,“会变得更帅。”   每天照镜子他都想感叹自己皮肤真好,不长痘痘,皮肤细腻,出油都比以前少了。陆汀不确定到底是爱情的魔力,还是九阴体质带来的改变。   苏雅洁脸上凝重破功,当场笑出声来。   日记还没有看完,后面还有许多内容。   陆汀翻过一页,捏着纸张的手指紧了紧,【陆汀两岁了,为了让我带孩子回国去,他甚至拿岳父岳母逼迫我。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父亲吗?】   【5月19日,国外的生意已经全部交接完毕,我们即将踏上回国的飞机。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一看到妻子和儿子,又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是无法战胜的,我能保护好他们。】   【5月20,经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我们终于到了。父亲让我带着儿子和妻子去祖宅见过列祖列宗,又单独把孩子抱进了一间屋子,我好像从门缝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摆在地上的花盆……很快,父亲把孩子抱了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是遇到了什么让他无比失望的事情。】   陆汀想,应该是陆鸿畴发现自己身上的封印还在,无法吸纳邪气克制林归,所以才会失望。   接着看下去,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父亲真的疯了,他真的疯了!】   【父亲提出要把孩子养在自己身边,我答应了,可是我不放心于是偷偷回去看了。父亲竟然摁着一个三岁孩子的脑袋往地上撞,一直喊着‘我花那么大力气把你弄来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废物’。我撞开门闯进去的时候,父亲若无其事的把人推给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就是个疯子!】   陆汀对三岁之前的事情没有记忆,只是潜意识中认为父母对自己很好,至于陆鸿畴,他根本没有这些印象。   苏雅洁忍不住哽咽,捂着嘴起身进了陆汀的房间。宁伟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追了进去。   “那个老东西怎么敢这么对他!”苏雅洁的指甲用力掐着掌心,“他把我儿子当成什么了?”   宁伟成没有说话,将人揽进自己怀中紧紧抱住,无声的安慰着。   门外,陆汀已经看到了下一页。   【自从那天把陆汀强行带走后,父亲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就算不是亲生的,陆汀也喊他一声爷爷,他怎么能狠心做出这种事情!我想带老婆和孩子回国外,翻遍了家里所有地方也没找到护照。一定是被藏起来了,他不想让我们离开】   &nbsp ;【汀汀的病情来势汹汹,医生们束手无策,老婆在医院熬了整整一周,孩子还是没有醒来。我真的】   这一段戛然而止,陆汀往后翻了几页,竟然都是空白的。又是两页空白后,终于又有了内容。   【孩子抢救回来了,谢天谢地,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血缘不是唯一的羁绊,相处的点点滴滴,被时间积累起来的亲情才是。我和妻子都很爱他,可是我们也很惶恐,父亲近来越发暴躁,不过好在,他不再企图将汀汀从我们身边抢走。】   【父亲的对汀汀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明明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却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可是汀汀被推出抢救室时,父亲还曾很激动的扑上去,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汀汀的额头上,似乎在感知什么。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到底是因为什么?】   能感应什么?还不是想看看封印在他经历过生死挣扎后,是否依旧牢固。陆汀睫毛颤了下,目光下移。   【父亲告诉家里人,陆汀是个扫把星,是整个家族的灾星。】   【9月11日,父亲又一次把陆汀叫到书房,我不放心的跟上去,听见他居然试图让陆汀根据背诵的内容,当场使用术法。见儿子使不出来,他竟然指着汀汀骂他是废物。那样晦涩的古书就是一个成年人都很难融会贯通,更何况是个孩子,我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于是我把孩子抱走了,之后几天父亲都没有动静】   【昨天半夜起床,我听见书房有声音。走近后我发现父亲盘着腿坐在地板上,手里捧着一只活鸡。然后,他张嘴咬了下去】   【父亲的古怪之处越来越多,除了饮食,我发现他时常去一些阴湿之地,有一天他没有回来。我派去跟踪的私人侦探说,他要辞职,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跟着父亲,因为那天夜里,他看见父亲躺在郊外的野坟地中】   【我潜入书房想看父亲最近到底在做什么,被发现了,我谎称有事找他,随意用公司的事情搪塞过去。可是离开后,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接下的每一条记录都变得很短,仿佛是在十分危险紧急的情况下写的。   【我能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   【亲戚们对汀汀的敌意越来越浓,我却不能阻止,这都是他默许的结果】   【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不是我父亲,他是个疯子】   数不清这是陆爸爸第多少次这样称呼陆老爷子,陆汀的心没来由的变得紧张,林归靠了过去,让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给我吧。”他把笔记本接过去,抬起一只胳膊环住青年的肩膀,掌心牢牢贴着他的上臂,缓声念道:“父亲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近期总是发现他盯着汀汀偷看,那眼神让我觉得可怕。”   “11月10日,我想带他们走,不能出国就去山里或者边境,离得越远越好。”   “刚才明明已经上路了,老师突然打电话说汀汀的作业本落在了学校,我知道老师也是陆鸿畴的人,我怕打草惊蛇,只能让司机先把人送回去。我坐在咖啡厅里等老婆从朋友那里取钱回来,克制不住的焦躁。等等,再等等吧,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回到家我就以看望岳父岳母为由,带他们一起离开……”   这是最后一篇记录。   陆汀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坐在大门口等了很久,最后等来的是父母的噩耗。   笔记本里的文字从简简单单的生活记录,渐渐走向紧迫和压抑。尤其是最后几页文字,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一股紧张,好像猛兽在后面追咬。   陆汀不想将陆鸿畴想得太恶毒,可事实证明他就是自私自利,强|权粗|暴。   而且太巧合了。   刚计划好离开,父母就出了车祸。   那真的是一场意外吗? 第174章   宁伟成第三天才拿到陆家的调查资料。   前半部分内容与日记中描述的差不多, 几人就着重看了后半部分。   陆瑞带着陆汀回国后,起初一家三口的生活还算平稳,渐渐地, 陆鸿畴对陆汀的态度越来越奇怪, 时而看中, 时而厌恶。   当然,最奇怪的还是陆鸿畴本人。   老佣人说:“老爷那段时间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有一次打扫走廊的卫生,弯腰擦地板时从门缝中看到有血……后来陆汀小少爷生病住院,老爷不但不担心反而十分高兴,并且一反常态的对陆汀小少爷表现出关心。但在得知小少爷有惊无险后, 他的态度再一次转变。”   “我在陆家干了一辈子,老爷年轻的时候很沉稳,并不是喜怒无常的人。后来小少爷出院, 家里便开始流传他是灾星, 这种说法在大少爷夫妻俩意外身亡后变得更加激烈, 所有人都吵嚷着要把陆汀小少爷赶出去。”   “老爷默许了这种做法, 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李管家去探望。”   ——   事情久远,能找到, 并且知晓陆家的底细的人并不多。以上内容已经是调查人员尽最大努力, 东拼西凑出的最完整的资料。   宁伟成将纸页从苏雅洁手中抽走, 思索着抬头对陆汀道:“或许陆丰和余莲知道什么。”   陆汀:“现在过去吗?”   “走吧。”宁伟成拿起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对苏雅洁道,“你留在家里, 我和儿子两个人去就行。”   陆家别墅的事让苏雅洁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中, 连续好几天没有睡好, 总是半夜惊醒, 说梦到陆汀出了意外。   苏雅洁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好,那你们注意安全。”   “我也去。”林归拿上外套起身,抬眸便对上宁伟成的视线,他微一挑眉,低头对陆汀露出无害而期盼的眼神,“可以吗?”   男人的眸光清澈,薄唇微微抿着,陆汀连犹豫也没有,当即拉住林归的手,“走吧。”   适当的示弱果然很有用,林归收紧手指,勾着唇角跟上。   宁伟成叉着腰盯着两人的背影,重重“嘿”了一声,被妻子从后面拍了一巴掌。   苏雅洁警告他:“不准打扰年轻人谈恋爱。”   说完一脸姨母笑的望向门外,两名青年身高差刚好,林归肩宽腰窄,双腿笔直修长,陆汀清瘦白皙,侧脸仰头望向林归的目光总是清亮纯粹。   两人肩并肩,手拉手,画面不要太美。   苏雅洁关上门,脑海中的画面还没有散去,忍不住激动地给远在S市的女儿发去一条消息:【囡囡,你哥夫和你哥真的是绝配,妈妈磕得好快乐。】   不多时,那头回复过来消息:【求皂片!!!】   苏雅洁:【ok.jpg】   近来温度变化多端,医院里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感冒病人。   宁伟成站在医院大门口,要去给陆汀买口罩。一只脚刚踏出去,另一个人先他一步朝医院旁的药店走去。   “行吧,加一分。”宁伟成挑了挑眉,扭头一脸严肃地对陆汀道,“按照你真实的出生日期算,你该二十三岁了,是该谈恋爱的年纪。你和他交往,爸爸不会反对,不过你要擦亮眼睛,虽然同为男人,但是爸爸还是想说一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多个心眼总不会错。”   “你怕林归花言巧语骗我?”陆汀睁大眼睛,很惊讶。   宁伟成点点头,林归那副沉稳模样一看就知道阅历不浅,谁知道在他儿子之前,他是不是曾经拥有过一片海洋。   陆汀摇了摇头,小声说:“他其实骨子里有点封建,认定一个人就不会变。”   “……”宁伟成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儿子还是太单纯了。   不欲在这种事情上和陆汀发生分歧,宁伟成决定以后多帮儿子多看着点,一旦发现那小子有花花肠子,他这个当爹的绝对不会轻饶。   很快,林归就拿着一袋新口罩走回来。   他递给宁伟成一个,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拆开一个新的,仔细将挂绳挂到陆汀耳朵后。   陆汀弯着眼睛看向男人专注的表情,忍不住又要伸手去勾林归的袖口。指尖刚抬起来,就听见 宁伟成轻咳一声。   当爹的心好累,儿子也太主动了,很容易吃亏的!   病房里,余莲同之前一样平躺在床上,陆丰盘腿坐在床上,攥着拳头,语速很快的和公司那边的下属沟通什么。   听见有人进来,他以为是护士,正想喊对方晚点再来,突然见一直摊尸不动的妻子跳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一把拽住陆汀的手。   “以前都是婶婶做得不好,你帮帮婶婶,帮我救救啸啸和玲晚好不好!虽然不是亲的,可你们好歹一起长大,你就算是看在……”   “我救不了。”陆汀冷静的阐述事实,“他们已经死了。”   “没有,他们还活着……”余莲双目涣散地后退回床边,腿弯撞到床沿,一屁股坐了回去。   陆丰放下电话,两只眼睛精亮,“宁先生!”   儿子女儿的死令他十分痛心,但这份情绪和余莲的完全不同。   在他看来,死人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更重要,所以陆丰更加担心的是自己的健康和公司情况。而余莲却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无论他怎么劝说都没用。   休养了两天,陆丰身体已经彻底恢复,见宁伟成主动来探病,心头别提有多高兴。   本以为经过陆啸那么一闹,双方会彻底撕破脸的。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宁伟成的手道:“宁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本该我上门致歉才对的。”   宁伟成抽回手,“感觉怎么样?”   陆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宁伟成在陆丰的招呼声中坐下,扫了眼失魂落魄的余莲。   陆汀的话给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女人浑身僵硬,背脊弯曲着,脑袋埋得很低。眼泪沿着面颊滚落,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   在和丈夫推卸一番责任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那种疼痛只有当妈的才知晓,像陆丰这种心里只有生意的冷血怪物,永远体会不到。   陆丰和宁伟成寒暄着,陆汀慢慢走到余莲面前。   正说话的陆丰低喝道:“余莲,你给我闭嘴!”   余莲闭了闭眼睛,起身离开病房。陆汀立刻跟了出去。   女人下了楼,去了住院部后面的大花园。花园中有不少人病人正在家人和医务人员的陪伴下慢慢活动。只有她是孤零零的。   余莲突然感觉很冷,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穿过树林坐到小花坛边的长椅上。   “余女士,我有事想请教。”陆汀坐到她身边,目光随着余莲眺望出去,那里站着一对母子。   儿子坐在轮椅上,正仰头将一朵凋落的红花举起来,想别到母亲耳朵上。   “啸啸小时候很乖,很听话,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脾气变得暴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呢?对,是跟着老爷子学习术法开始。”   “陆鸿畴就是个疯子,啸啸才那么点大就对他那样苛刻,犯了错就用戒尺抽掌心,要不然就骂。你以为只有你被骂过吗?啸啸和玲晚都被那个老不死的苛责过。”   余莲收回了放在远处的视线,声音透着浓烈的疲惫。   她帮着丈夫出谋划策,因为害怕惹丈夫生气不敢太过维护自己的儿子,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她连儿子女儿的骨灰都没能看到。   因为陆丰觉得陆啸是孽障,他没有请人为他超度。因为觉得陆玲晚死的不光彩,陆丰昨天已经背着她通知下属去料理了尸体,骨灰已经封进临时买下的墓地中。   她这个当妈的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陆丰的自私到了极致,他的心里只有自己,根本没有家人。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还要帮他隐瞒陆家那些破事?   余莲往后靠着,两只手随意落在腿侧的椅子上,声音缓慢:“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和陆鸿畴有没有关系?”陆汀直接问道。   林归轻轻握住青年的胳膊,目光停留在他 的眼睛上。陆汀眼睛湿润的样子很好看,温软好欺,但他并不希望他是因为悲伤而哭泣。   好在青年足够坚强,隐忍住了所有情绪。林归微微蹙眉,突然又矛盾的希望陆汀能发泄出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上午李管家突然出去了一趟,当时手里拎着一个箱子,我觉得……里面装的可能是钱。之后不久,就传来你父母车祸的消息。对了,当初照顾你的保姆和司机也都不见了。我说的是实话,不管你信不信。”   “那我爸爸呢?”陆汀道,“发生意外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爷爷关系变得非常糟糕,甚至有次远洋电话中他们吵了起来。这件事当时在别墅里的不少佣人都知道。”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我那天刚好在家,你爷爷在书房里对着听筒大吼大叫,说是你爸爸和妈妈不回来没关系,你必须回国。”   余莲仔细回忆道,“那天老东西的脾气很暴躁,挂断电话后在书房中乱砸一通,后来还是我进去帮他收拾的。我当时在地上发现了很多红色的东西,老爷子说是印泥洒到地上蹭出来的。另外我还发现很多写着符文的黄纸……”   陆鸿畴在家一向威严,没有人敢触碰他的权威,而且行事正派。所以即便是知道陆啸跟着他偷学了一些邪术,余莲也从未觉得公公有多么可怕。   直到她亲眼看见儿子疯魔。   那一刻余莲终于意识到,邪术之所以称之为邪术,是因为它暗黑的表现形式,以及蕴藏其中的可怕恶意。   如同一条隐匿的在黑暗中的剧毒蝎子,当它爆发出强大攻击性的时候,受伤的人会很快中毒感染,最终死亡。   过程中不会给任何人逃跑和反悔的机会。   余莲打了个哆嗦,如果老不死的真的那么正派,又为什么会使用邪术?正派人士难道不该引以为耻吗?他一直在伪装吗?   “余女士。”陆汀看她一直在出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余莲护过神来,“收拾好我就出去了,对了,离开前老头子下令三天内不准有人靠近书房。”   “陆啸为什么会献祭的法术?”陆汀突然换了话题。   余莲一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啸啸经常偷看老头子修炼术法,应该是偷学到的。”   陆啸从小就喜欢阴暗血腥的东西,几次她半夜起来发现孩子不在屋子里。   每到这种时候,去老爷子的书房外准能逮到人。   陆啸手里有偷偷配好的老爷子书房的钥匙,余莲知道,但没有拿走,她心底里希望儿子的偷窥能给自己和丈夫带来一点公司方面的帮助。   可是每次问陆啸,他都摇头说什么也不没看到。余莲知道他撒谎,却没有拆穿。   那把钥匙一直留在陆啸手里,直到高中的某次郊游才意外丢失。   那时候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很少再像从前一样把自己不分白昼的关在书房中。余莲就真的以为儿子厌倦了半夜起床,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   “用钥匙打开一条缝隙再偷窥,难道就不会被发现吗?”陆汀觉得很奇怪,怀疑会不会是陆鸿畴有意让陆啸偷学。   “不会。”余莲道,“我有一次恰好碰见他刚出卧室,就悄悄跟了上去。啸啸很聪敏,而且行事小心,他把钥匙慢慢地插|入锁孔,再以极慢的速度转动,这样一来就不会发生任何声音。偷窥完后,他会重新拧动钥匙,悄无声息地把门锁上。而且老头子修炼非常投入,好像感知不到外界的声音一般。”   余莲发现,自己和丈夫不只险恶的利用儿子,对他的关心也不够。   陆啸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陆丰辱骂,她这个当妈的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陆啸很可能曾偷听到陆鸿畴要加害爸爸和妈妈,所以他才会死前那样说。   “那老宅呢?”陆汀追问,“陆鸿畴还在世的时候,有没有跟你们交代过老宅的事。”   余莲心虚了下,道:“交代过,老头子说祖宅过到你手里后,任何人都不准打它的主意。”   “为什么?”陆汀奇怪道。   “不清楚。”余莲想起什么,“对了,以前每次管家去看你之前,老爷子都会给他一道符纸。我不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陆汀和林归却知道。   &nbsp ;是用来测试的。   测试陆汀身边是否缠有阴邪,如果符纸发生反应,就说明封印破了。   不得不说,陆鸿畴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不糊涂。   将余莲和资料上保姆的说辞,与陆爸爸的日记内容联系在一起,陆汀怀疑,印泥蹭出的红色很可能是半干的血迹。   正统的法术修炼不会触及到血腥和杀生,唯一的解释是,陆鸿畴早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偷偷修炼某种厉害的邪术。   而这个邪术,很可能和祖宅也有关系。   见陆汀似乎没有问题再问,余莲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又问了陆汀一次:“啸啸和玲晚,真的救不了吗?”   “抱歉。”陆汀低声道。   余莲摇摇头走了,宽大的病号服挂在身上,显得她身材清瘦。   陆汀很难将她与以前趾高气昂,总是端着姿态的贵妇人联系在一起。   被阳光照耀着的病房中,陆丰正在努力劝说宁伟成,让他去把陆汀手里的祖宅产权要过来。   “宁先生,我保证,事情一旦落实我立刻将新公司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让渡给陆汀,作为他贡献出这块地皮的回报。”   话说的漂亮,陆丰背地里却不干人事。   床头抽屉中其实有一份清早刚送来的合约初稿,上面某项隐秘条款动被了手脚,陆汀签约三十天后,陆丰可直接把股份拿回来。   等到那时候,就算宁伟成不高兴也没办法,毕竟钱已经投了,撤资就是两败俱伤,并且会连康家一起得罪。   可是眼下……陆丰说完后脸上挂着的笑渐渐绷不住了,宁伟成不知为何,今天一直表现冷淡。   在自己放出那么大的诱饵后,一直不肯表态。   陆丰怀疑对方可能没有听见,又将之前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   宁伟成放下交叠的双腿,站了起来。   他两只手抄在西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丰:“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因为环保政策,那一带的项目计划被撤销了。”   “什么?!”陆丰不敢相信地坐直身体。   陆家仰仗着那个项目翻身,怎么能说没就没!他快速取过枕头下的手机,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相关消息。   陆丰直接站起来,立在床上,一下子比宁伟成还高,“你在骗我。”   宁伟成这个人,谁见了都会说他是温和派。   实则不然,对兴趣相投的人他能笑颜以对,但在生意竞争上却能杀伐决断,对自己的亲人更是十分护短。那就是逆鳞,谁碰都不行。   像陆家这样的强弩之末,他原本打算给予一点小小的希望,再强力碾碎。可是在经历陆家别墅的事后,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不想再激进决绝,怕再给家人招来伤害。   “我没有骗你,所以我们的合作取消。至于祖宅,是我儿子的谁也别想抢走。”   煮熟的鸭子说飞就飞,陆丰暴跳如雷:“我不同意!”   “我的钱,管你同不同意。”宁伟成撂下话转身就走,恰好撞见回来的陆汀和林归,他昂了昂下巴,“走,回家。”   陆丰的声音不断传出来,“我不信,不可能!”   余莲走了进去,看到神情恍惚疯癫的丈夫愣了一下,随即漠然的转开视线,掀开被子躺进去。   陆丰在地上暴躁的转了两圈,连忙给康先生打电话,想要确保另一方资金稳定。谁知道那边一直占线。   几分钟后,康先生主动回了电话,说法和宁伟成一模一样。   陆丰抱着脑袋蹲到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情绪冷静了,第一时间给助理打电话,让他去联系相关部门,试图证明宁伟成在撒谎。   助理:“老板,上头的确没有发布相关的文件。”   “我就知道!”陆丰咬牙切齿,万分肯定宁伟成和姓康的一定是早就商量好,要故意耍他。   这个项目他必须做,他要证明没有陆瑞和那个老东西,他陆丰一样能扛起整个陆家! 第175章   随着康家和宁伟成的共同撤资, 之前为了巴结两个家族的公司,立刻取消了和陆家的合作。   看到一份又一份的解约合同,陆丰气得将办公桌给掀了。   他吭哧的喘着粗|气, 两只手捏成拳头站在地上。助理吓得缩在墙角,怀中还抱着一份新收到的赔偿合约。   下面的一些供应商以为陆丰得罪了两大家族,揣摩商讨过后宁愿赔钱也要跟他划清界限。   助理张了张嘴,鼓起勇气对陆丰道:“陆总, 这份合约还等着您签字呢, 您看现在方便吗?”   陆丰冷眼扫过来, 一脚踹开挡路的办公桌, 没理会助理直接离开了办公室。他去了露台, 阳光高照, 空气清新,他却丝毫不觉得轻松。   关于遗产分配不均的问题,他已经委托擅长这方面的律师去处理。   之前考虑到宁家,他本想留些颜面, 如今反正脸皮已经撕破,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把施工方派进去驻扎, 把除祖宅之外的地方先铲平再说。   一周后, 进驻的施工方负责人打来电话,说是有个老头子放狠话,要坏陆家祖业,得先从他身上碾过去。   陆丰远在高楼办公室中,对现场情况并不了解。   陆汀却“看得”一清二楚。   负责监视李管家的蛊虫恰好在祖宅外的大树上, 从它的角度, 陆汀正好能看清李管家脸上的坚定, 那是一种可以豁出性命的执拗。   陆鸿畴死前到底给他下了什么命令?   陆汀喝了口茶,抬眸便看见女罗刹将一双眼睛露在厚厚的《刑法》外,正在偷看林归。   林归捏着书脊的关节泛着一点白,头也不抬道:“专心点。”   “没有不专心。”女罗刹小声嘀咕,悄悄朝陆汀“嘶”了一声,意思是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出门。   陆汀笑了笑,“嘶”回去,表示不确定。   管家已经给他打过电话求助,陆汀没接,怀疑陆鸿畴当初将林归从林家接到陆家祖宅镇压,会不会也有某种隐秘的目的。   一粒糖果隔空扔来,陆汀抬眸,发现男人正抿着嘴唇看自己。那双眼睛极具穿透力,陆汀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林归:“兵来将挡,不必太过忧心。”   “怎么能不多想。”陆汀苦着脸坐到男人身边,蹙眉道,“你不觉得陆鸿畴很可怕吗?普通人谁会在几十年前就开始安排身后事?就算能想到,人已经死了,安排这些又有什么用?”   林归彻底合上书,面色凝重:“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陆鸿畴并没有死。”   陆汀一怔,当即反驳道:“不可能,他下葬的时候我就在远处,什么也没感觉到。”   “你当时还很菜。”林归毫不留情的指出,“察觉不出什么很正常。”   陆汀脸上一红,看了小叔叔一眼,当时他做个噩梦都能压抑三天,确实挺菜,“那后来呢?陆鸿畴的身体已经被火化了,如果真的还活着,那也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可之前去陆家和祖宅时,我并没有嗅到阴邪的气息。”   “不好说。”林归将书丢到茶几上,看眼青年搭在膝盖上的手,若无其事的拿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用另一只手覆盖住。   陆汀:“……”   “你最近干嘛老是摸我的手。”陆汀无语道,“再摸就起茧子了。”   林归轻咳一声,成功牵手两次后,他就喜欢上了那种能单手将人掌控的感觉。   舔了下唇,男人转移了话题,“世间失传的隐秘术法有很多,或许其中就有能隐匿自身气息的。”   “好吧,假设他真的还在阳世,那他为什么一直不现身呢?”陆汀道,“陆家千疮百孔,陆啸和陆玲晚都死了,他就真的能狠下心不看一眼?”   不知想到什么,陆汀的眸色暗淡下去,嘲讽道:“我忘了,他根本就没有心。”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宁伟成发来的短信,【人找到了】。   紧跟着便是第二条短信,是某酒店的房间号。   寻找保姆和司机的事一直在进行,终于在昨天半夜两点,宁伟成的人在一千多公里外的某个小 县城找到了两人。   陆汀和林归赶到时,宁伟成正在一楼大厅的咖啡厅里。   他冲两人挥了挥手,等人走近后将面前一杯加奶加糖的咖啡推过去,“喝吧,刚上来不久。”   陆汀捧着喝了一口,着急询问那两人的情况。   宁伟成冷笑道:“嘴巴很硬,还没撬开。”他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可能还要花些时间。”   “不用,我有办法。”林归道。   “什么办法?”宁伟成浓眉皱了下。   陆汀默契的笑了一下,没出声解释,喝完最后一点咖啡后他拍拍老爸的肩膀,催促赶紧上楼。   房间里的一男一女正死死抿着嘴,肩并肩地坐在一起。   明明时间隔了那么久,明明陆瑞夫妇死时陆汀才八|九岁,可在看到三人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们就认出了哪个人是陆汀。   保姆微微睁大眼睛,嘴唇颤抖了下,别开眼不敢看他。   陆瑞夫妇带着孩子回国后的五年里,一直都是她在帮忙带孩子,说没有感情是假的。被陆汀的眼睛注视了不过三秒,她就心虚地扭开脸,不敢直视对方。   “周姨。”陆汀走到保姆面前,“好久不见。”   他蹲下|身,仰头望着女人。这种姿态不会给人造成压力,让女人骤然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一点。   她张了张嘴,从嗓子眼里挤出模糊的声音:“好久不见。”   陆汀又看向司机,花了几秒才想起他姓什么,“陈叔叔。”   司机没吭声,冷着脸看向浴室方向。   两人中明显保姆更容易被攻破,然而陆汀好言好语的问了很多遍,对方都不肯配合。   “我来。”倚着墙壁的林归走过来,温柔的掌心贴在陆汀的肩膀上。   下一瞬,肉眼无法看见的藤蔓从他指尖延伸出来,直接钻进了那两人的皮肤里。   没有疼痛,没有痒意,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保姆和司机手背里有东西在扭动,像条硕大的蛆虫,肆无忌惮的在皮肤下游走,大有沿着往上蹿的架势。   “啊!”保姆大惊失色地跳起来。   司机也用力地疯狂甩手,想把已经爬到手腕处的东西甩出去。那玩意儿在他的胳膊上拱起,快速的朝上蠕动,转眼就到了肩膀位置。   保镖呆在了原地,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高科技逼问武器。他们看看林归和陆汀,又看向两个面容失色的人,最后看向宁伟成。   宁伟成黑着脸,别看我,我他妈也没见过啊!   狠狠剜了眼林归的后脑勺,他就知道,姓林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保姆开始感到浑身发痒,她有种感觉,那条“虫子”想要爬到她的脸上,努力看向斜下方的眼珠子已经捕捉到一点凸起的轮廓。   “我说!我说!”尖叫出声的下一秒,“虫子”停下蠕动,她浑身的力量倾泻一空,瘫软地坐到地上。   见她投降,司机也没有再坚持的必要,举着双手道:“我也说!”   原来,这两人是陆鸿畴安在陆瑞身边的眼线,每天负责向陆鸿畴汇报陆瑞和陆汀的而一举一动。   保姆颤着手指摸了下停在脸上的凸起,缩着肩膀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确不是意外,当时撞向他们的司机,是,是我的丈夫,他得了重病没两年活了,就想借此给我留一笔钱。那些钱我一分没花,我心里不安,总是不踏实。陆小少爷,我把钱都还给你,你把我放了吧。”   陆汀看向司机,“你有什么要说的?”   司机朝保姆的方向看了眼,道:“该说的她已经说了。”   “既然之前的事情已经了了,陆鸿畴也死了,你们为什么还呆在一起?”宁伟成问。   “我是负责监视她的……”司机道,“每个月会有钱从基金会里打到我的账上。”   保姆还在抖,想要把脸皮里的东西抠出来,又不敢:“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有一句谎言就天打雷劈。”   “为什么?”陆汀声音沙哑,眼底沉痛,“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儿子?”   “我不知道。”保姆哭丧着脸道,“求求你们放 了我吧,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   宁伟成看了眼陆汀,青年撸起的袖子下手臂肌肉紧紧绷着,因为过于克制拳头一直微微颤抖。见陆汀咬着嘴唇不愿再多说,宁伟成朝林归使了个眼色,“把人放了吧。”   见对方没有反应,他啧了一声,“别装了,知道是你。”   拱起的部位立刻落了回去,皮肤又变回正常模样。保姆摸摸自己的脸,隐忍的眼泪飙了出来。直到那些人离开很久,她和司机依旧无法冷静下来。   什么样的东西能悄无声息地钻入皮肤,又在对方一个眼神下就消失不见?他们很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高科技。   曾经犯下丑事被从阴暗角落拽出来,劫后余生的两人仿佛重新活过来,相互扶持着站起来,连滚带爬的逃离了宾馆。   陆汀没有回家,直接去了祖宅。   管家还站在外面,挡住通往后山的道路。他毫无畏惧的仰头和挖掘机上的人对视。   “李管家。”陆汀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管家面前,“你每天午夜整点在对着谁跪拜?”   李管家举起的双手一僵,“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又是这句万精油的说辞,陆汀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那好,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祖宅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里是陆家的祖业,除了祖宗牌位还能有什么秘密!”李管家恶狠狠地瞪着陆汀,好像他冒犯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陆汀:“我已经知道了,是陆鸿畴害死了我爸妈,他买通保姆的丈夫开车撞死了他们。为什么,是因为他们想带我离开?就因为这个,他可以狠心到杀死自己的亲儿子?!”   管家脸色大变,强行镇定住,“没有的事,我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听来这些,但我……”   “是保姆亲口告诉我的。”陆汀盯着管家的表情一字一顿道,“还有负责监视她的司机。”   “你被骗了,那些都是假话。”李管家还在硬撑,“你爷爷和你爸爸的关系一向和睦,又……”   一大堆的说辞卡在了嗓子眼,李管家吃惊地看着陆汀。他张大嘴,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贴在喉结外面,正在爬动。   他垂下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鼻尖,正想伸手去抓,那东西已经快速溜走,窜进了他的嘴里。   黑色蛊虫进入身体,立刻取得了控制权。   它操控着管家退让到一边,眼睁睁目送那辆挖掘机从自己面前经过,绕去了宅子后面的空地。   陆汀打了个响指,蛊虫立刻从管家嘴里跳出来,“陆丰想要这块地,我就送给他。”   宁伟成什么也不问,既然儿子不想要了,他就麻利的联系自己的律师帮忙办理手续。快的话当天下午,地契转让手续就能办好。   陆丰接到电话后激动得双手颤抖,说了无数句感谢的话,随即打电话给施工方,下令立刻拆掉祖宅。   祖宅的瓦砾和白色墙壁,一样一样的在管家眼前轰塌陷落,他被陆丰的人押着肩膀站在祖宅的大门外,睚眦目裂,发疯一样的诅咒:“你们会遭报应的,老爷会回来的,让你们一个两个全都不得好死。”   “要回来吗?”陆汀玩味的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调头把管家抓了回来。   他把人推给林归:“绑起来。”   管家正要喊话,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脚无法动弹了。细微的刺痛紧贴着皮肤,渐渐的,刺痛变得尖锐难耐,像是一根根戳在皮肤上的钢针。   可眼睛不会骗他,周身明明什么也没有。   “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李管家强忍慌乱,故作镇定的看着陆汀。   陆汀朝他走近,将管家口无遮掩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就想问一问,陆鸿畴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他临死前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管家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我说的是气话。”   “行,刨祖宅都不能让你松口,那就刨祖坟。”陆汀阴冷的盯着管家,“正好,我也很好奇老爷子的骨灰长什么样。”   管家眸光动了动,他的情绪似乎打了个转,迟缓了两秒才爆发出怒气。   陆汀眼底连冷笑也没了,他没有错过管家发怒前的那抹平静,就好像掘祖坟撒骨灰没什么大不了。   按照管家对陆鸿畴的忠诚度,他不该是这样的表现。   陆鸿畴会回来。   陆汀无比肯定。   林归转头看向那件偌大的中式宅院,屋后那片苍翠的树木正在摇晃,是挖掘机开了进去。   轰隆隆的机械声滚过。   “停下,你们让他停下!”管家苍老沙哑的声音不断,陆汀不为所动。   哗啦一声,一棵树倒了下来,光秃秃的树梢恰好搭在宅院的屋顶上,青色瓦片被扫落了下去。   “祖宅不能毁,还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他失心疯一样的嘶吼,身体被无形的藤蔓勒出了血也顾及不上,拼命地想把双手挣脱出来。   “为什么还没到时候?”陆汀紧紧盯着管家的眼睛。   李管家惊惶到了极致,不知道没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恐惧。   随着树木倒塌,靠进后山树林的瓦片越来越多的落到地上,每一块瓦片的掉落,都在加深管家的那份恐惧。   管家的表现令人不安,陆汀想到什么,转身就走,他必须去墓园看看陆鸿畴的骨灰还在不在。   宁伟成张嘴喊了一声,陆汀根本没听见,林归一把将人拽住,两只手捂住陆汀的耳朵,扶着他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可是陆汀没办法冷静下来。   从见到保姆和司机起,他的心就被生生割裂开了,疼得他想要喊出来。只要一想到父母是因为他才死,心疼和鲜血便开始伴生存在。   林归将人按在自己肩上,嘴唇悬在青年的耳尖片刻,落下一吻。   “他们不会怪你的,而且这一切也不是你的错。”男人的大手轻轻拍打着青年的后背,怀里的身体僵硬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松缓下来。   胸口的衬衣渐渐变得湿热,小声的啜泣声隐藏在男人怀中,很快就变得收不住,变成了嚎啕大哭。   管家不死心的还在挣扎,胳膊上的皮蹭掉了很大一块,虽然破坏还没有波及到祖宅,但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   一切都回不去了。   “你们会遭报应的!陆汀,你不得好死!”   宁伟成看儿子哭得那么伤心,心里恨死了陆鸿畴,听到这种诅咒后更是火冒三丈,也不管对方年纪多大,能不能承受得了,提起西裤一脚踹了过去。   管家闷哼一声,冲着宁伟成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能来陆家,能成为老爷的封印的载体,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吗,不可能的,老爷早就算计好了,谁也不能阻止他!”   说完他哈哈大笑,可是笑着笑着脸色就阴郁下来。   陆汀再一次逼近,掐着管家的两腮,阴鸷道:“那你就等着给他收魂吧。”   半小时后,陆汀和林归抵达墓园。   墓园里有很大一片被陆家早早买了下来,属于陆鸿畴的墓被两人撬开,白玉板子碎成两半落在一旁。   里面空空如也。   ——   祖宅的前后共有三个院子,拆毁工作需要两天时间。陆汀调整好情绪,决定先买个帐篷,暂时住在祖宅外。   林一收到先生的消息后,立刻去了户外用品店。   女罗刹跟在他身边出谋划策:“老东西那么闷骚,喜欢又不敢说,你干脆就给买个单人的,两个人干柴烈火挤在一起,咱们再帮着点一把火……”   林一:“……”   林一:“外面就是陆家的列祖列宗,万一他们真的在帐篷里那什么,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女罗刹不以为意,非常坚定自己的想法,“你想想,是不是每次先生从隔壁回来都心情很好,经常忘记抽背我法律条款,对你也没有那么面瘫?”   林一老实巴交的点头:“对。”   “那你想让先生快乐吗?”女罗刹叉着腰认真问道。   林一:“想。”   女罗刹狡黠一笑,郑重的按住林一的肩膀:“那就听我的,准没错。 第176章   两人选好帐篷, 买了防潮垫。女罗刹站在店外眼珠子转了转,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她把脚边的东西推向林一:“你先带回去,我还有其他东西要买。”   “出门前先生交代过,我必须把你带回去。”   女罗刹气哼哼的叉着腰, “你怎么是死脑筋, 那你在家门口咖啡店等我也一样。”   林一蹙眉。   女罗刹瞪着眼睛:“你不答应我就让男罗刹今晚来找你睡觉, 吓死你。”   想到那张狰狞的面孔, 林一退缩了,他抬腕看了眼表,“一个小时。”   女罗刹:“成交。”   说完喜滋滋的朝对面的商店走去。   如果从雏鸟的角度来说, 陆汀是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算是她“妈”。“母”女之恩,一定要好好报答。   林一坐先一步抵达恒华小区外, 他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 续到第四杯, 老板开始翻白的时候,女罗刹回来了。   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每个都是鼓囊囊的。   “你买的什么?”林一伸手去碰, 被女罗刹一巴掌拍开,她神秘兮兮地一笑, “已经五点过了, 再磨蹭下去就该挨骂了。”   “先生只会严肃的教育你,根本算不上骂。”林一纠正道。   从林家派他来到恒华小区起,林归就成他唯一的老板, 要无条件的维护。女罗刹耸耸肩, 不想跟这个固执的人掰扯。   回家替林归和陆汀收拾了两套衣服, 林一领着女罗刹迅速将一堆东西送去郊区。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陆家的祖宅, 宅子大气古朴,四周被挖掘机带起的尘土漫天飞舞,使得宅院有些模糊。   陆汀和林归就站在大门正对面,宁伟成陪在一旁。   被人困住的管家双膝跪地,满脸泪痕,他咬着牙关,盯着陆汀的眼睛恨不得将人给撕碎。   见东西送来了,陆汀迎上去,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住。   ……帐篷比他想象中的小。   “你们买的单人帐篷?”可是他们刚刚已经说好了,小叔叔今晚是要和他一起守在老宅的,这么小的空间两人睡不下吧。   女罗刹睁眼说瞎话,面部红气不喘的,“秋天是露营的最佳时期,帐篷都卖光了,就这个还是我和小林跑了好多家,从一个买家手里抢下来的。”   她说时愁眉苦脸,抬手露出手背上挠出来的红痕:“你看,我手都被对方抓破了。”   林归走上前来,看了她一瞬,不咸不淡地笑了下,“是吗。”   女罗刹对他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舔了舔嘴唇,垂下眼眸不敢看对方,闷闷的“嗯”了一声。   林归的视线很可怕,她又侧了侧身体避开,心里骂道:就知道凶我,自己那么蠢发展这么久才牵个手,还不许别人助攻吗。老东西老东西,你就是老东西!   陆汀对两人之间的暗涌毫无察觉,双手接过林一递来的东西,吭哧吭哧抱到树下。   轰然一声,祖宅后方的树林中又倒了几棵树。   管家紧咬着下唇,目露凶光,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嘴里一直喃喃念着:“你们会遭报应的,老爷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你们……”   女罗刹皱了皱眉,挨着陆汀小声问:“那个老头子在说什么?”语气十分不满。   林归对女罗刹一向严格,三申五令不准她用不尊敬的语气称呼他人,可是没有办法,管家狰狞的面容让她很反感。   因为那个老头子一直用仇恨的眼睛看着陆汀。   这让她很不爽。   陆汀正想开口,女罗刹已经越过他走向管家。这下次,她听清了对方在说什么。   她气愤的指着管家道:“我不准你诅咒陆汀。”   管家仿佛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中,对外界无知无觉,嘴里不厌其烦的继续重复 。女罗刹气得周身阴气暴涨,手上的指甲变成了黑色,迅速延长。   管家倒是没被吓住,负责押住管家的保镖们吓呆了。宁伟成正在一旁给妻子打电话汇报情况,眸光扫了过去,惊得手机从掌心脱落,啪嗒落地。   他张了张嘴,定在原地。   陆汀把手中的东西塞给林归,跑过去安抚爸爸,“罗沙很乖的,她只是比正常人类特殊一些。没事儿变个指甲什么的,毕竟是女孩子,爱美。”   “你觉得她的指甲美吗?”宁伟成不可置信儿子的审美。   他和妻子登了很多次门,每次都能在林归家看到这个女孩。   起初有些不满,毕竟据他所知罗沙和林归没有血缘关系,住在一起不好。可是陆汀告诉他们,林归是罗沙的监护人。   宁伟成想大概远房亲戚,便也没说什么。万万没想到,根本没有什么鬼亲戚,罗沙压根就不是人!   女罗刹委屈的收起指甲,臊眉耷眼地嚅嗫道:“宁叔叔,你讨厌我了吗?”   女孩头发垂落,眉眼间皆是失落和难受,宁伟成愣是说不出冷言冷语。   林归继续帮女罗刹说话:“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还是小孩子天性。虽然喜欢恶作剧,但是打心底里希望自己是个能得到长辈认可的孩子。”   陆汀不动神色的,悄悄撒娇,手指拉着宁伟成的袖子左右拉扯,“爸爸,你别怕,她真的和普通小女孩没有什么不一样。”   林归站在一旁,眸色深暗的摸了摸下巴,青年的尾音仿佛带着钩子,勾得他心头发痒。   紧接着,他便看见浑身僵硬的宁伟成面色松缓。   宁伟成还是有点害怕,可是想起平日里女罗刹的乖巧,他放松了戒心,慢慢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女罗刹像个几岁大的孩童一样,头顶在他掌心蹭了蹭。   两人相视一笑。   几个保镖已经从吓呆状态变成了好奇,鬼神之所以令人恐惧,是因为他们的未知。而眼下,他们离鬼神无比接近。   其中一个好奇,伸手戳了下小姑娘的手指甲,想看看到底还能不能再长长。   紧接着就被宁伟成拍了脑袋,“你小子老实点,别动手动脚的,人家是女孩子。”   女罗刹特别喜欢听最后一句,甜甜的冲着宁伟成喊:“宁爷爷真好。”   宁伟成僵住,他的辈分怎么突然拔高了。   林归满意的勾着唇,给了女罗刹一截蕴含着温和煞气的藤蔓,当做奖励。   女罗刹快速将煞气吸收,吃饱了似的舔了下嘴唇,脸上笑得更欢了,“林归是我的监护人,陆汀也是我的监护人,我比你低了两辈,当然要叫爷爷了。”   宁伟成和苏雅洁大学毕业就结婚了,孩子生得早,现在还没满五十呢。被爷爷爷爷的叫着,他感觉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了。   可是看到女罗刹满眼的尊敬,又说不出训斥的话。   罢了,小孩子嘛,爱怎么喊怎么喊吧,终归他还是年富力强的四十多岁,不是真的老头子。   女罗刹见宁伟成接受了,别提多高兴,她降生第一眼看到的是陆汀,将他当成男妈妈,一直很希望陆汀的家人也能成为自己的家人。   “那我能把‘宁’字去掉,只喊你爷爷吗?”女罗刹说着眨巴两下大眼睛,嘴唇紧张的抿起。   这模样任谁都不忍心拒绝,宁伟成应了一声,“当然可以。”回头就跟老婆说一下,他们俩抱孙女了。   老爸能和女罗刹和谐相处,陆汀松了口气,不禁思索起来,那是不是有一天爸爸也能欣然接受小叔叔的身份?   长期的压抑伪装并不好受,陆汀希望有一天林归在自己和父母面前都能完全放松。   毕竟,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小嫩芽泡澡了。那应该是小叔叔最舒服,最放松的状态。   天色渐渐暗了,负责买饭的保镖开车回来,大家席地而坐,仿佛在外野餐。   管家如同木头人一般僵直的背 脊,姿势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哪怕背后的保镖有意让变个姿势放松一下,他依旧较劲似的维持原样。   大半天下来就是个机器,连接处怕是也有些不适了。   陆汀问林归:“他没事吧?”   “不用管。”男人说完掀开眼皮,看向已经倒塌了大半树木的空落地界,一辆蓝色大卡车正开进来,打算将树木都拉走。   管家的眼睛在看到车上下来的人时,终于动了一下。   来人是陆丰的助理,大约是知道这一整块地现在属于自己老板了,态度十分嚣张。   宁伟成冷笑了下,给儿子专心夹菜。陆丰真是个猪,想给他留条活路,自己却不珍惜。   还是他这样懂进退的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多香。   陆汀“哦”了一声,低头将老爸夹的红绕肉塞进嘴里。随即嘴边多了一筷子青菜,是小叔叔。   陆汀看看宁伟成,男人冷着脸低下头去,这才张嘴含住,舌头故意在筷子尖上卷了一下。   林归怔了怔,轻咳一声,继续吃饭。   心却怎么也不安定,像有根羽毛在外面扫过,痒意中泛着一种难言的酥|麻。眸光扫了眼已经放在树下,由女罗刹亲手布置好的帐篷。   帐篷是三角形的单人帐篷,空间很小,两个人平躺进去肯定会挨在一起。   一想到自己从来没有以真正的人类姿态和青年相拥而眠过,林归的心就克制不住的颤抖,手脚泛起一股轻微的麻意。   饭后,宁伟成还不打算离开,他需要在陆家人来时给儿子撑场面。   陆家虽然不如宁家和康家,但所有族人加起来有好几十人,就自己跟保镖在这儿,宁伟成怎么想都觉得牌面不够,走到远处去打了几个电话。   晚上七点四十,这个季节天已经黑了。   两辆汽车并排着开过来,停在祖宅大门外的空地上,来人是罗天一家和林兆琛父子三人。   林兆琛一直想找机会和宁伟成见一面,一直没找到机会。   眼下这种情形,双方不好热情寒暄,只客气的握了握手,像领导人会晤。宁伟成带着人走到一旁,详细说了下眼下情况。   除了陆鸿畴,林兆琛没怎么接触过其他陆家人,听了宁伟成的评价后,没有丝毫质疑,立刻对本就不看好的陆丰产生了厌恶情绪。   随后疑惑道:“我听朋友说了,这一代的开发不是撤销了吗?陆丰怎么还死活要拆?”   “他不信。”得到第一手消息的永远是距离权利圈子最近的人。   “呵,那后面有他后悔的了。”林兆琛摇了摇头,贪欲害死人啊。   罗天凑过来,给两人一人发了一支烟,“我的人说他们已经出发了,浩浩荡荡十几辆车,每人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用来装牌位。”   陆丰这个人,真是虚伪到了极点。   一面毫不留情地下令拆了自家祖宅,一面假装贤孙孝子,殊不知,他都快孝得陆老爷子要诈尸了。   另一边,罗香站在陆汀的帐篷门口,好奇的打量。   女罗刹已经和她快速混成了朋友,正在炫耀自己的布置:“怎么样,这种垫子躺起来肯定舒服,不信你摸摸。”   “我才不摸呢,你不是说这是他们今晚的爱床吗。”罗香附到女罗刹耳边,“他们今晚真的睡一起啊?”   女罗刹点头如捣蒜,“那不然呢,老……”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差点又说漏嘴,急忙改口道,“先生等这一天好久了,有一天晚上我听见他房间里传出梦话,喊汀汀的名字呢。”   “真的假的?”罗香惊愕,无论是屏幕上还是生活中,林归总是冷着一张脸,真的很难将他与做梦都在喊暗恋对象名字的痴汉联系到一起。   “当然是真的。”女罗刹特别喜欢听墙角,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是为了防止林归突然出现,发现她没有好好背诵全文。   所以听见男人叫汀汀名字纯属偶然。   她记得当时先生的声音特别沙哑,怪怪的,好像在压抑什么,转瞬即逝。   罗香两手抱在胸前,一脸向往,“你看过惊悚之旅没有?”   “没有。”女罗刹知道那档节目,但是还没等她有机会接触网络和电视,就被强制下架了。   罗香叹口气:“那真是太遗憾了,节目很好看,惊险刺激,重点是陆汀和林归在里面好般配,他妈的磕死我了。”   “般配?”女罗刹虽然背地里帮林归追人,可是她并不这么觉得。   她的汀汀温柔又善良,还那么爱笑,老东西整天垮着批脸,完全不相配好吗。她已经想到两人婚后,陆汀因为老东西太过无趣,要跟他离婚的场景。   啊,老东西真可怜。   两人离婚后,她可以乖一点,对他好一点。   可是除了老东西,她又实在想不出还有谁配和汀汀在一起。   想起陆汀对自己温言细语的场景,女罗刹嘿嘿傻笑,真的好像“男妈妈”哦。老东西就是后爹,那种只会要求孩子拼命学习的无情渣后爹。   为什么她不能拥有罗香的爸爸,听说从来不冲她黑脸,慕了。   “来了。”站在前方负责观望的保镖出声提示。   陆汀抬眸看去,马路上开来一溜黑色轿车,每一辆都擦洗得铮亮。   陆丰坐在第一辆汽车里,待车停稳后推门走了下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木头匣子。   随后第二辆,第三辆汽车停下。   陆家的亲戚很多,不一会儿,那几十个人跟着陆丰一起走近,气势很足,仿佛不是来取牌位,而是来抢场子的。   他们聚拢后并没有立刻朝陆汀他们走去,而是等在原地。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两辆黄色的挖掘机从远处驶来。   陆汀皱了下眉,低声问林归:“他是不是想今晚就掘了祖宅?”   “看样子是。”林归说完再次将目光投向宅子,直到现在,那座古朴宅院依旧一派平静正常,嵌在墙体中的符咒缓缓散发出威慑力,并不强硬。   “陆汀,好久不见了。”轻快的男音由远及近,仿佛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好兄弟。   陆汀看着一脸高兴的男生,仔细回忆了下,哦,想起来了,他是陆爸爸隔房堂叔的小孙子,叫陆陶堰。   陆陶堰和陆汀年纪相仿,小时候对方没少找他麻烦。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用来装牌位的黑匣子在他手里摇来晃去。   “听说你爹是宁伟成,真是恭喜你了,我之前就怀疑你不是陆家的孩子,毕竟谁家的孩子能克死亲生爹妈呢。”陆陶堰露出恶意的笑,“就是不知道,宁家的人能不能抵挡得了你那么硬的八字。”   陆汀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陆陶堰继续道:“我还听说你被男人玩屁股,啧啧,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同性恋呢。真恶心。”   陆汀腹诽,真的跟小叔叔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被你这么说一句倒也不亏,可他们明明还是纯洁的男男关系!   “你说够了没有。”   “哟,生气啦。”陆陶堰笑起来,根本不怕他。   家里人都传遍了,陆汀惧怕陆丰,几乎是捧着地契送上门的。那比狗还怂的模样,真遗憾自己没有亲眼看到。   “我不生气。”陆汀往前一步,直接一把掐住陆陶堰的脖子。   陆陶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掰,发现陆汀的手指冰凉,像刚从冰箱里爬出来的一样。   那股凉意渗透他的皮肤,像无数条虫子钻进他的身体,直逼头部。   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陆汀就突然松开手,哥俩好似的掸了掸对方肩上的灰尘,“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否则再过一会儿,受苦的人就该是你了。” 第177章   以前的陆汀很少会这样正面刚, 他一般都是冷冷看着,顶多轻飘飘回应两句,让人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陆陶堰探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很快就想通了, 冷嘲一声转身走回陆家的队伍中。   陆丰有点紧张, 拉住陆陶堰低声质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他跟陆家人吹嘘陆汀对自己的恐惧, 以及宁家人对自己的友好, 要是这一层皮被扒下来, 会被陆家老小给笑死的。   “没说什么。”陆陶堰厌恶的刮了陆汀的方向一眼,对陆丰道, “我怎么觉得他根本不怕我们,不像你说的那么软弱。”   陆丰见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故作威严地喝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马上就要进门迁牌位了,你赶紧整理一下仪容,否则就是对老祖宗们不敬。”   远远的, 陆汀将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对祖宗敬重,就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迁走牌位了。陆家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穿着法衣道袍,说明在迁移之前他们不打算进行任何庄重仪式。   陆汀的目光投向祖宅, 高门大院耸立在混乱的环境中,后方地界的树木倒塌了一半多,负责拉运的货车发出轰隆轰隆发动机声。   陆家人连头也没回。   祖宗有灵,这些人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头, 陆丰让陆家人安静下来,虽然不待见陆汀,宁伟成和林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带着人走到两家面前, 微笑打招呼。   林兆琛双手握着一把龙头手杖, 气势威严, 只看他一眼就扭开头去,换大儿子与他寒暄。陆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又看向罗天。   罗天在对方的手移到跟前时,扭头去跟老婆、女儿说话,当陆家人不存在。   最后只有宁伟成笑着和他握手,与之前通知撤资的强硬是两幅面孔,“迁走祖宗牌位是重要事,陆先生还是先去忙活吧。”   难得宁家和林家人的掌权人都在,陆家人不想放过这个巴结的机会。陆丰隔了不知道多少房的堂兄站出来道。   “今天的时间实在不凑巧,要不明天两家人约一下,吃顿便饭。”堂兄笑呵呵道,“陆汀在陆家生活这么多年,他的家人也是我们的家人,该多联络联络感情。”   宁伟成夫妇是有掌上明珠的,并非死守二十多年一直等陆汀回去。包括陆丰在内,所有人都不相信陆汀有多受重视。   却没想到,宁伟成拒绝的理由很直接:“不了,我儿子不喜欢你们。”   堂兄:“……”   他谴责的瞪了陆陶堰一眼,猜测肯定是刚才他挑衅陆汀的事情,被宁伟成知道了。   “误会,都是误会。”堂兄打着哈哈,将目光转向林兆琛,林之风立刻站出来挡在父亲面前,面色发冷,拒绝再交流的意思明显。   堂兄讪讪闭上嘴,心里责怪陆汀不会做人。   陆家好歹有养育之恩,他就这么干看着什么都不做,实在有点过分了。   要不是有宁伟成他们在,他这个当长辈的一定好好说教他。   “吉时到了。”人群中有人提醒道。   一众神色各异的人这才收敛表情,佯装出郑重悲伤的模样,看得宁伟成有些反胃。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自私自利,装腔作势,哪怕和陆汀没关系了仍然想抓着机会好好利用。   还好他们来了,要是没来,他儿子指不定被怎么欺负。   罗天站在发小身旁,瞅了眼陆汀的眼神,低声对宁伟成道:“我侄子跟陆家那小子说了什么?我怎么总觉得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宁伟成对玄学了解不多,但是可以根据今天的情况推测,“据说陆家祖宅已经供奉先祖牌位几十年了,突然换个位置,老祖宗可能会不高兴吧。”   类似的事情罗天还真听说过一点。   他“嘶”了一声,提起一件从其他地方听来的往事:“高家你知道吗,前两年因为城市外扩的问题,他们家必须迁祖坟。我听老昌说的,迁坟时哪一步仪式没整好,当天夜里整个高家集体腹痛,送医院都没用。疼了三天三夜才消停。”   嘿嘿笑了几声,罗天摸着下巴道:“陆家要倒霉了,够他们喝一壶的。”   陆家人并列排成两个纵队,有条不紊地朝大门内走去。   陆丰走在最前方,他从助理手中接过火盆和香蜡纸钱,在祠堂门槛外停下。   双膝跪地后,将火盆放到门槛正中央,正前方的左右两边各点上一只白蜡烛,中间三炷香。   见陆丰磕头,其余人立刻跪下叩拜。   他们双目紧闭,嘴里随陆丰一起念念有词,“列祖列宗保佑,陆家已经到了危难时刻,不得不做出迁移牌位的决定。愿你们保佑子子孙孙,能在未来的日子中昌盛顺遂。”   &nbs p;陆汀看得津津有味,一旁的女罗刹递来瓜子,“吃吗?”   陆汀:“……”   犹豫了下,伸过手接了一些过来。林归抿了下唇,把掌心探到陆汀面前。   “你也要?”   “不是。”林归有点难为情,耳根有点红,“瓜子壳可以放到我手里。”   “哇,小叔叔你真好。”陆汀揶揄似的夸奖一番,真把瓜子壳放了进去。   女罗刹撞撞罗香的肩膀,罗香立刻模仿陆汀刚才的语气。   女罗刹立刻装出害羞的模样,刚摆出一个扭捏的姿势,就感觉到了一道死亡凝视。   林归看着她:“下个月零花钱扣一半。”   女罗刹敢怒不敢言,嘴巴撅得老高。   比她更郁闷的是宁伟成,他不是瞎子,看得出陆汀和林归的关系越来越腻歪了。之前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现在倒好,窗户纸撕碎了,两人越过那道距离,马上就要贴在一起了!   偏偏罗香还在一旁念念有词,“林先生真体贴。”   宁伟成闭了闭眼,眼不见心为净。   陆家人跪拜后,所有人都顿了一下,一些人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不知道刚刚刮过耳朵那声叹息究竟是不是风声。   陆丰也听见了,声音裹挟着失望和怒气。他摸了下听见声音的那只耳朵,打了个哆嗦。   正前方的牌位陷在黑暗中,条案两旁的烛光明明灭灭。可自那声怪异的叹息声后,他们没有感觉到丝毫风声。   所以到底是什么在吹蜡烛?   陆陶堰心头一跳,下意识朝跪在前方的父亲靠近,却又忍不住盯着牌位。   忽地一个恍惚,他仿佛看见一个个牌位之后,站着许许多多人人。   他们正阴冷的盯着跪在院子里的陆家人。   陆陶堰一怔,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不是自己的错觉,真的有模糊的影子站在祠堂里!   “有鬼!”他惊恐的大喊,引得众人立刻陷入恐慌之中。   祖宅外,就连罗天这个门外汉都忍不住吐槽起来:“怎么能称祖先为鬼,这不是大不敬吗。”说完一愣,他惊诧地盯着宁伟成,“刚刚他们在喊‘有鬼’?!”   宁伟成点点头:“好像是。”   林兆琛站在林归身边,说着林家最近的情况,听到那声呼喊后也跟着停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宅院。   隐隐约约的,他看见有人往外跑。   第一个跑出来的是一名中年女人,女人奔跑途中掉了一只高跟鞋,花容失色的冲外面的人喊道:“陆汀你不是会抓鬼吗!里面闹鬼了!”   陆汀心说关我屁事。   女人见外面的人全然是看热闹的架势,索性扑上去想要把陆汀抓进祖宅里,被林归给挡了下来。   “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男人一句话斩断了她的念想。   女人红着眼睛,再一次看向陆汀,试图打动他。   可惜青年根本没看她的脸,满腹心神都落在祖宅上。只听见吱呀一声,陆丰竟然走到祖宅大门前,将门给合上了,把连他在内的所有人封锁在了宅子中。   转身以后背抵住木门,陆丰大喝一声:“够了!”   陆陶堰浑身哆嗦,苍白着脸盯着祠堂内部,不见了,那些影子都不见了。   他们都去了哪里?会不会就藏在自己身后?   他原地蹦跳起来,反手拍打自己的后背,被陆丰迎头捶了一拳。   陆丰喘着粗|气,像头气愤的公牛,“这里是祠堂!都看看你们自己,一点风吹草动就吓成这样,谁说有鬼了?鬼在哪里?你们指给我看看!”   陆陶堰指着黑漆漆的祠堂,里面的蜡烛不知道何时灭了,唯有门槛外的白烛燃烧着,衬得内里愈发漆黑如墨。   陆丰看进去,借着地面烛光,一个个牌位影影绰绰立在那里。   根本没有鬼。   他气得一脚踹向陆陶堰,“刚刚是你第一个喊出声的是不是!”胆子小成这样,不是废物是什么?   陆陶堰家是分支中的分支,被踹了他父亲立刻将他扶起来,不敢有半句指责。   暗地里掐了一把儿子的胳膊,压着声音道:“别添乱。”   “我没有,我真的看见了……”陆陶堰颤巍巍地辩解,总觉得背后有东西攀附着,冰冷的,柔软的,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他闭上眼睛,死咬着牙关,记得陆家早些年有位祖奶奶是被水淹死的。   那个故事一直流传在小辈之间,被当成反面教材用来教育他们。祖奶奶当年闲暇去郊外散 心,路过一片湖时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她走过去,真的看到有人在水中挣扎。   可当她想要转身去叫人时,她突然被人拽住脚腕拖进了水中。等后面的人把她救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溺死了,脚踝上有一圈青涩的指印。   回忆间,陆陶堰感觉有水沿着自己的颈项往下滴落,他一动不敢动,唯有眼珠子往下转,看到一只灰白的,泡得发胀的手垂在肩头。   他眼前一黑,当场晕过去。   陆陶堰的父亲急忙把儿子接住,想送去医院,可是陆风不肯开门。族人中有从医的,粗略检查了下说是普通晕倒,没有生命危险。   陆丰站在祠堂门外,高声喊道:“我找人算过,眼下就是吉时吉日,下一个吉日得等到两个月之后,你们自己掂量,是因为刚刚那声‘闹鬼’就放弃今天的计划,还是让陆氏直接破产。”   陆氏根本拖不了两个月,公司客户全都跑了,他们作为上游企业没有下游的支持,连一个月都撑不了。可一旦这一带动工,投资商嗅到利益的味道就会开始往陆氏注资……   “对,大家冷静一点,说不定,说不定刚刚是陆陶堰看错了呢,亦或者是他恶作剧?”最后一句带着不确定,连说话人自己都不相信。   可眼下他们别无选择。   依赖陆氏生存的陆家人过不得缺衣少食的生活,他们不想住小房子,不想出门开破车,他们需要维持现今的优渥生活。   陆丰看大家有所松动,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他清楚,祠堂可能真的不干净。他闭了闭眼睛,再一次跪下来。   这一次,他重重地对着牌位磕了几个响头。   “列祖列宗,你们救救陆家吧,我知道今天的事情过于唐突突然,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深吸一口气,念着,“待陆氏重新步上正轨,我会立刻另择福地,为你们重新修建祠堂。”   怕老祖宗们不答应,他又用力磕了三个响头,“拜托拜托。”   大约是屋后的鸟类虫子被挖掘机吓走的缘故,整座宅院静得像与世隔绝。   陆丰维持以头点地的姿势,大约过了十来秒,他站起身,“进去吧,各家祖宗的牌位区分清楚,带回去好好供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谁都不愿意先踏进去。   陆丰用力捏紧拳头,失了耐心:“怎么都不动,还要等着我挨个去求吗?”   “陆丰,你现在是陆家的主事人,当然该你先进去。”   陆丰身形一僵,硬着头皮将左脚跨入门槛,他静了一秒,见没有异象,这才把右脚也跨进去。   走到陆鸿畴和爷爷的牌位前,他将两个牌位拿起来,恭恭敬敬放进带来的黑匣子里。随后才是奶奶,和更老一辈人的牌位。   见他完好无损的拎着匣子出来,下一个人壮着胆子走进去。   同样安然无恙。   渐渐地,进入祠堂的人从过一个变成两个、三个,最后成群的涌进去,都想早点办完事离开这个鬼地方。   虚惊一场,众人离开祠堂,打开祖宅大门走出去,依旧没有出事。   他们不禁怀疑晕过去的陆陶堰,是不是真的眼花了。   见陆家人出来,林兆琛三父子和罗家人立刻走上前来,站在陆汀身后。这些人个个都是财富圈的话语人,搞得陆家人想刺几句都不行。   最后还得忍着憋屈,笑着对陆汀说:“我们先走了。”搞得像在跟他报备一样。   浩浩荡荡的人刚走过,停在地上的两辆大型机器就行动起来,一下子就将祖宅的两扇大门给挖了下来。   管家浑身一震,突然大笑,“出来了,他要出来了!”   陆家人听见熟悉的声音,纷纷回头朝祖宅看去,缺了大门的祖宅像一张张开的大嘴,黑洞洞的口腔足以吞没一切。   突然想起陆玲晚生前联系到的,愿意整体买下祖宅的国外买家,陆丰赶忙倒回去,临时改变主意对正在施工的人说:“不能动房屋的主体,从地上开始挖,先把地基轮廓挖出来,我稍后会联系专业的团队过来协助你们。”   施工人员点点头,“放心吧老板。”   陆丰看了几秒回到人群中,刚要招呼大家上车,昏迷的陆陶堰突然睁开眼睛,拔腿就跑。   他的父亲伸手去抓,只抓到一片撕扯坏的衣角。   “他好端端的怎么就跑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他的眼睛是白色的……黑眼珠翻到了上面……”   “鬼上身,是鬼上身!”   “快追!”   陆汀的半捧瓜子嗑完了,嘴里留有余香,回味几下,对女罗刹道:“还有吗?再来点。”   女罗刹打开随身的黄色小挎包,掏出一把放到陆汀手里,“吃完还有。”   宁伟成听见咔嚓咔嚓的嗑瓜子声,心里痒痒,把手伸过去要了一些过来,拉着发小一起嗑。   林归看着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动作,扯了扯嘴角。   陆汀叹息道:“今晚的帐篷怕是用不上了,咱们得看一整晚的戏。”   原本打算离开的陆家人,不得不追着陆陶堰跑。   陆陶堰跑得很快,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水。   他需要水,然后跳进去。   不远处有个池塘,他的眼皮子动了动,加快步伐,跑到边缘时纵身一跃跳下去。   哗啦的落水声吓得陆家人跑得更快了。   抢在前面的人跳入水中,很快就找到了没有任何挣扎,任凭身体下沉的陆陶堰。   陆陶堰的嘴里吐出泡泡,头发在水中飘着,看到朝自己游来的父亲,他抬手握住对方的手,用力朝下方拉。   好在后面下水的人及时拉住,才没有让两人一起沉下去。   几个人一起努力,终于将陆陶堰和他父亲拽了上去。族里有长辈会一些法术,立刻扯出陆陶堰的舌头,用尖利的东西划破,让他将舌尖血吞咽进去。   陆陶堰身体抽搐几下,一个挺身坐起来,呕出一口腥臭的黄水。   长辈脸色大变,“他是被祖奶奶找了替死鬼!”   族中只有那一位死于溺水,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陆丰脸色微变,他不可能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便斥责陆陶堰,“肯定是你刚刚大呼小叫,惊动了她老人家!”   陆陶堰脑袋昏昏沉沉,四肢无力,撑着额头摇了摇,陆汀的话魔音似的贯穿脑海。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一定是陆汀搞的鬼!他之前警告我接下来会倒霉!”陆陶堰盯着地面,眼睛进了水有点刺痛,视线也模糊,“不,那根本不是警告,他就是在预告接下来的报复!”   “为什么要报复?”有人奇怪问道。   陆鸿畴的计划就连陆丰都不知道,更何况是陆家其他人,在他们看来,陆汀是只白眼狼,吃陆家的,住陆家的,不好好报答反而撺掇宁伟成撤资。   不过好在他识相,知道祖宅不属于自己,愿意主动归还。   “我不知道……”陆陶堰摇摇头,“我觉得他在恨我们当年把他赶出去。”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尖叫。   年轻的女孩捂着嘴连连后退,双脚在地上跳动,好像有一只手在抓她的脚。紧接着,她又躺倒在地上疯狂打滚。   她的母亲用力抱住她:“小秋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有人在抓我!”女孩连声尖叫。   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求助地看向之前让陆陶堰摆脱困境的长辈。长辈用了同样的方法,没有用……女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大约是哭声太扰人,不断溢出哭声的嗓子突然像被堵住了,仿佛有一只手掰着她的嘴巴,迫使张开到极致,怎么也无法闭上。   女孩的母亲拉着长辈开始恳求,可老人会的术法不多。众所周知,整个陆家唯一得到先辈真传的人已经死了。   剩下的人光长年纪,不涨能力。   “你们快救救她啊!”中年女人跪在地上紧紧拉着女儿手,向四方求助。   口水从女孩的嘴里流出来,过于张大的嘴角有撕裂的痕迹,溢出一点血。   “是祖宗在怪罪我们!”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出来,手里的牌位被他从匣子里取出来,高高举起后放到地上,开始不停地磕头谢罪。   “这是第二个了,我们不该动祖宅的,陆丰都是你的错!”   陆丰气笑了,“动祖宅之前我们是投过票的!”   “我们那是被你骗了!”谁都不肯承认自己有错,生怕承认了,下一个受折磨的就是自己。   那人喊完脑袋突然偏了过去,看不见的力量将他脸又给一巴掌扇了回来。   好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还没来得及喊疼,脸再一次朝左边偏去。   不同的是,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巴掌声。   清脆有力,带着勃然怒气。   老祖宗们真的发怒了!   陆汀将瓜子壳从齿间拿开,放进林归的掌心,点评道:“陆家先祖的脾气都挺大,目测这巴掌得扇一夜。”   女罗刹示意罗香赶紧录下来发到网上,说不定能申请世界纪录——扇巴掌持续时间最长纪录。 第178章   闹剧并没有因为三个人失常结束, 众人惊慌失措间,又响起了狗叫声。   人有三魂,身死后其中一魂留于人世, 可以感知后人的孝顺恭敬, 给予福运, 随着时间慢慢消亡。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会伤人的, 他们更像是盘踞于人世间的一种残留意识。   今天这是被动了“坟头”,气急了。   就连跟祖宗们在一起的狗子都气急败坏,上了人身。   看着跪趴在地上学狗叫的肥胖男人,林之风忍了忍,没绷住, 捧腹没有形象的哈哈大笑。   他今天是被老爷子强逼过来凑人数的,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   他走到陆汀身边,问:“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啊?”   “祖宗们气消了就是头。”陆汀说完, 当狗的男人四肢离地跳起来,张嘴咬住陆丰的小腿。   陆汀惊呆了。   女罗刹也是头一次看到人咬人的场面,瓜子都忘了嗑。   陆丰被咬后立刻转身,哪知道那人竟然再次扑上来, 将他按得结结实实。肩膀、胳膊、手背……能咬到的地方都被咬了,疼得他眼泪花直冒。   他望向陆汀等人的方向,不住地喊救命。   陆汀后退一步, 避开他伸来的手:“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老祖宗教训晚辈,我们理应尊重。”   陆丰又气又疼。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铆足了劲儿朝胖男人踹去, 翻身就要跑。可刚移动不到半米, 被踹翻的男人再次压上来。这一次, 他隔着布料咬住了陆丰的屁股。   屁股上的肉多,一口下去鲜血洇湿了西裤,快速形成一团暗色。   陆丰惨叫连连,另一边又传来其他陆家人的惨叫。一些没有被惩罚的人丢下装牌位的匣子就跑,匆匆忙忙钻进车里,可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成功发动汽车,又灰头土脸地跑下车。   有人为了能跑得快一点,把碍于奔跑的西裤都脱了,穿着一条短裤不要命的狂奔。   闹哄哄一晚上,天亮才消停。   陆丰精疲力竭地瘫在地上,视线尽头便是祖宅大门。不禁想,这就是父亲不让他们动祖宅的原因吗?   祖宅的门已经脱落,所有的牌位也被拿了出来,骑虎难下了。而且半夜有人尝试着将牌位送回去,没用,老祖宗们铁了心要报复他们!   看着初升的太阳,他喃喃道:“错了,我错了……”   哄闹的响动渐渐平息,每个人的眼底都挂着一片青色,憔悴不堪,眼底充斥着恐惧和悔恨。   林兆琛作为看热闹的里年龄最大的人,精神矍铄,完全不像熬了夜的,反而像喝了十全大补汤,满面红光。   这一晚看到的好戏,比他几十年加起来的都多。   冒着犯病的风险熬夜不亏。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的光芒笼罩住了整个祖宅地界。   感受到温暖阳光的照耀,陆丰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牙印,走路时一手捂着屁股,一瘸一拐。   他粗略点了一下人数,竟然一个也没走掉,心里越发战栗。   “都是你害了我们,现在怎么办!”中年女人期期艾艾的哭喊,后悔死了跟着来迁牌位。   陆丰:“带回家去好好供着。”   供?谁敢。   & nbsp;抱回家的不是普普通通的木牌子,而是定时炸|弹。   陆丰冷笑:“那你们就扔在地上直接走人吧,看今晚老祖宗会不会来找你们。”   大家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瞥见优哉游哉看戏的另一群人,立刻就有人跳出来指责。   “陆汀,做人不能忘本!”被扇了一夜耳光的男人,脸肿得像猪头。   话音落下,立刻有人附和道:“对,老爷子教你法术是让你保护陆家的,不是让你袖手旁观的。你这么无情无义,就不怕老爷子怪罪你吗!”   陆丰打了个激灵,猛然意识到,昨晚陆鸿畴并没有出现。   每家几乎都被自己的长辈狠狠惩治了,唯独他没有。他身上的伤口全是被胖子咬出来的!是因为父亲的灵已经彻底散去了吗?还是说父亲待他仁慈,不忍心伤害他?   很快,陆丰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陆鸿畴从来就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从小到大对他从打骂到漠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陆瑞身上。陆瑞死后,陆家后继无人,才会偶尔提点他两句。   可即便是这样,言语间也全是对他的贬低和苛责。   那不是一个会对他心慈手软的父亲。   那就是已经消失了,对,一定是这样。   被十几个人一起指责的陆汀举起手臂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又不是陆家人,他怪不到我头上,要怪也怪你们这些挖老祖宗祠堂的缺德鬼。”   一句“挖老祖宗祠堂”就把陆家人的嘴堵得死死的。   这时候,一辆黑色商务车开过来,缓缓停下。   商务车上下来两个人,他们从后备箱搬出折叠桌展开,又回到车里将带来的食盒一一打开。   早餐正热乎,鲜浓的粥香扑鼻而来,陆家人集体咽口水。   不只有粥,还有各色精致点心和小菜。   林兆琛挥挥手,示意送饭的人可以先回车里等着,亲自替陆汀盛了一碗粥摆在正位上,“小陆啊,快来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亲热劲儿仿佛陆汀才是他亲儿子,林之炎和林之风是捡来的。偏偏林家两兄弟对此毫无不满,落座后甚至争抢着给陆汀夹菜。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们这边打打闹闹,被折磨了一整夜,到头来还要看这群人在自己面前炫。   说陆汀和林家只是简单的认识罢了,打死他们也不信。最要命的是,宁伟成和林家相处的种种细节表明,双方关系十分和谐。   有宁家和林家两座大靠山撑腰,陆家人连不满都不敢有。对陆丰那番“陆汀害怕我这个当叔叔的宁愿不要祖宅也不想得罪我”的言论越发怀疑。   感觉到从刺过来的一道道视线,陆丰心虚地别开眼。   轻咳一声,走到安静处,给助理新发来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对方是华裔,钟爱华国建筑艺术,尤其喜欢古式老宅。这几天他一直在等陆玲晚的电话,听说陆玲晚意外身亡后他怔愣了许久,随后和陆丰就价格和运输方式进行了一番讨论。   半小时,一切谈妥,陆丰拿出家主的架子,让大家上车回家。   他们战战兢兢地捧着牌位,以此上车。半路上,一队重型机械队伍赶来,是陆丰联系好的专业团队。   他坐在车里和负责人隔空打了个招呼,命令司机加速离开。   司机两手 握着方向盘,视线控制不住的看向放在陆丰身旁的牌位,昨晚陆家的闹剧,他躲在车里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无论他怎么想要把车开走,总是绕了一圈后又回到原地。   太他么邪门了!   陆丰抬眸扫向后视镜,没抓到司机的目光,此时他的脑子里全是陆汀和两个家族相处的画面。   一直以来自己都低估了陆汀和那两家的关系。   错过了最佳的拉拢时机,想到这点,陆丰浑身难受,被咬过的地方更疼了。   看了眼隔了自己十几公分的黑匣子,烦闷地骂了一声,对司机道:“开车去医院,被狗咬了一晚上,得赶紧去打狂犬疫苗。”   司机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开车。   长长的汽车队伍渐渐消失,陆汀放下碗筷,皱了皱眉。   从陆丰昨晚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不知道陆鸿畴的墓是空的。   唯一知道骨灰去处的,看来只有管家了。   后半夜宁伟成派人送来绳子过来,直接把管家给绑了,整个夜晚除了偶尔说些疯癫话,他一直很安静,问什么都不说。   陆汀走到他面前,放下一碗粥,“先吃点东西。”   管家一晚没合眼,眼白里布满血丝,两个保镖立刻将人松绑。   管家:“拿走,我不吃。”   “哦。”陆汀蹲在他面前,叹了口气,伸手拿起碗筷给端了回去。   已经饿得胃疼的管家:“……”   房屋整体迁移是件浩大的工程,专业团队在空地上停留了大半天,负责人和下属们沟通好了实施方案,正午一过,工人们正式动工。   地基已经全部暴露出来,房屋四周形成一圈很深的沟壑。   陆汀被勒令不许靠近,但他还是看见,四周的沟壑中有密密麻麻的虫子钻出紧实的泥土,疯狂涌出来。   女罗刹一下子站了起来,泥土中渗出的阴湿气味,让她下意识进入了戒备状态。   宁伟成正想询问怎么了,就听见陆汀对自己说:“你和林先生他们先回去,这里有我和林归就可以。”   宁伟成不放心,陆汀给他一个拥抱,“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不会做危险的事,我保证。”   “那好……”宁伟成犹豫了下,拍拍儿子的后背道,“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直觉告诉他这里可能有危险,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留下来帮不上忙不说,还可能会成为拖累。   离开前,他把保镖留下了,让他们看着小少爷。   林兆琛走到林归面前:“陆家的祖宅有问题?”   林归:“不好说。”   该喊自己小叔的人如今已经快老了,头发花白,眼角长出皱纹,声音不如年轻时清朗。   林归抬手落在林兆琛的肩上,重重压了压。林兆琛霎时间红了眼睛,这是相认以来林归第一次对他做出亲密举动。   他张了张嘴,好几十岁的人了,依旧有着对长辈的孺慕之情。   半晌,他低声道:“小叔,我先走了。”   林归颔首。   从地基下爬出来的虫子越来越多,现场的施工人员吓了一跳,见虫子有往车上爬的趋势,纷纷从车上跳下来往四周逃窜。 第179章   “它们为什么要追我们!”施工工人们拔足狂奔, 时不时回头看过去,黑压压一片,身上立刻冒出鸡皮疙瘩。   两个保镖同样害怕, 但是职业素养让他们克制住了逃跑的冲动。   而且经过昨晚那一遭,他们隐约看出小少爷不是普通人。像是要印证这一想法, 黑色的虫子在即将抵达陆汀和林归脚下时,畏惧一般突然绕道了。   保镖不自觉地握住对方的手,在心里欢呼雀跃:信少爷能保命!   女罗刹冲身后两个大男人翻了白眼, 嫌弃他们胆小。她蹲下, 看着从小白鞋前绕开的黑色蜈蚣, 仰头对陆汀道:“汀汀, 好像都是毒虫, 你的蛊呢?”   陆汀抬手指了个方向,黑色蛊虫煽动着翅膀, 小飞机一样俯冲而下, 叼起一根不知名的黑色长条虫子一甩, 又直直冲上去,一口吞下。   整个画面就是一场默默无声的杂技表演。   蛊虫像是旱地遇到甘霖, 疯狂的在毒虫中穿梭,没会儿就吃得整个身体大了两圈,它挥动翅膀回到陆汀肩头, 长长的触须依恋地蹭了蹭主人的侧脸。   “救命啊!救命啊!”施工队没能跑过虫子,被围困住了。   陆汀将蛊虫放出去, 黑色的小东西贴着地面滑行而过,周身暴涨的煞气吓得虫蚁纷纷退散。退到一定的距离后, 它们整齐停下, 宛如见到君王一般趴伏在地上, 一动不动。   施工人员趁机跳开老远,飞快奔向陆汀的方向寻求庇佑。   管家死死盯着大片的毒虫,眼神惊讶,那一只只虫子竟然排着队,甘愿成为黑色蛊虫的食物!   “怎么会……”   李管家喃喃自语,猛地扭头看向陆汀,没有了封印的束缚,青年的成长如此迅速。这才多久?   “我听说你也姓陆?”施工团队的负责人姓王,王经理吞咽着口水又看了一眼密集的虫子,小心翼翼问,“你能不能给陆丰先生打个电话,就说咱们现场出了问题,这活儿……”   “抱歉,我不是陆家人。”陆汀打断他。   青年在这里守了这么久,王经理一直以为他是监工。他讷讷的张着嘴,“那,那我自己打吧。”   陆丰刚从医院出来,听说祖宅又出事了,血压一下子就升了起来。   他捏着手机的指关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项目必须完成,我加双倍!有虫子就请专业的杀虫团队来灭虫!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必须在规定期限内完成任务!”   他知道祖宅邪,但不知道这么邪。   可白花花的钱就摆在面前,他舍不得不要。   他回到车里,壮着胆子打开黑匣子,从里面取出牌位放在腿上,低头说着:“父亲,不是儿子不孝顺,是我真的别无选择,你行行好,和列祖列宗沟通沟通,别再扰乱施工……”   牌位的黑色木板触感冰冷,陆丰指尖颤了一下,急忙将它重新装好,把黑匣子推得远远的。   汽车平稳的行驶,混战一夜的疲惫感袭来。   陆丰仰头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闭上眼睛养神。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老板,将音乐声关掉了。   四周安静极了,陆丰突然惊醒,发现车子不知何时停下了。   他走下车,四周一片荒芜,完全不像秋天,更像萧条的冬季。   司机去哪儿了?   陆丰试探着朝前走了两步,看到一座宅子,宅子古色古香十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抬手叩门,无人应答。犹豫两秒,他轻轻一推,门开了。   朱红色的大门颜色老旧斑驳,掉落的油漆碎片黏在指腹上,怎么也擦不掉。陆丰觉得有点冷,手指在衣服上随意擦了几下后,就抬起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   他后悔走进来了,想转身离开,有人突然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砰——的一声,大门紧紧合拢。   陆丰踉跄站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油漆碎片化成了液体状态,从指腹流到了掌心,黏连成一片。   他低头闻了闻,是血!   “啊!”陆丰吓得大叫,用力甩手,液体被甩到墙上和地上,小小的圆点便开始朝陆丰的方向扩散,逼得他接连后退,不得不将一条腿跨进屋内。   屋子里的摆设给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陆丰凭着这股熟悉,一路朝后院躲藏。   那些血就像知道他的去向,不断追击,在陆丰进入一间屋子后又猛然停下——   像是畏惧屋子里的存在,又像是在看守已经走投无路的活人。   陆丰怔愣地盯着一张张长桌上的牌位,他终于想起这里是哪里了。   是祖宅。   这里是陆家的祠堂!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尽数从脑海中掠过,陆丰想要逃跑,双脚如同黏住怎么也抬不起来。   四周传来黏腻的声音,他抬头看向房顶,陆鸿畴的脸出现在房梁上,顷刻间落到他跟前。   “父亲……父亲……”陆丰浑身颤抖得厉害,一字一句惊恐到了极点。   “您不是死了吗……”   “父亲,你是在责怪我售卖祖宅的事吗,我可以解释的,我不是故意的……”   空荡的祠堂中牌位全都不见了,陆鸿畴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伸出两只枯槁苍白的手。   一手落在陆丰肩头,一手按在陆丰头顶。   紧接着,一张血口出现在他眼前。   腥红的口腔里长着无数牙齿,密密麻麻的,随着口腔内壁的肌肉运动而蠕动。那真的是牙齿吗?!陆丰想起了工厂里用来碾肉的齿轮。   “不,不要!”陆丰摇头挣扎,双手胡乱挥舞。   “先生,先生!”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从驾驶座探身向后排,大力拍着陆丰的大腿。   陆丰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司机。   司机看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担心道:“您是生病了吗?要不我们再回医院看看?”   憋在胸口的那团浊气吐了出来,陆丰快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疲惫地摆摆手,“没事,做了个噩梦。”   经历了那样恐怖的事情,换了是我我也会噩梦,司机默默无语的重新坐好,发动汽车。   大多数梦境会在人清醒后变得模糊,可是这一次没有,噩梦的内容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中,像是重播电影一般,每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到了家,陆丰穿过玄关坐到沙发上,身上冷汗不断。   他抬手扶额,烦躁的喊道:“张姨,给我拧条湿毛巾来!”   大宅子成了凶宅后,陆丰不敢再住,就搬进了公寓,身边还留着之前那两名佣人。   张姨是负责打扫清洁的,不一会儿就拿着毛巾跑出来,放在陆丰的额头上。   “先生脸色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听见絮絮叨叨的询问,陆丰更加烦躁,没好气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别管。”   张姨:“好的,先生。”   听见人要走,陆丰却心头一紧。有人说话让他感觉气氛没那么冰冷,他轻咳一声,语气依旧高高在上,“我听说你们乡下人都挺迷信,那你有没有听老人说过梦见死人到底是好是坏?”   “先生是梦见过世的老爷了吗?”张姨微微弯腰,眼睛里流露出担忧。   陆丰倾诉的欲望增强,扯掉毛巾急忙说道:“对,梦见我父亲了。他冲我张开嘴,像是要吃了我,又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张姨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因为死去的人想念阳间的亲人,或者有什么诉求。先生不妨找时间去给老爷烧烧纸。”   陆丰仔细一想,的确自从父亲死后他一直没去看过。   “行,我知道了。”他将毛巾丢给张姨,起身回了卧室。   厨娘从厨房探出脑袋,待人走进后对张姨说:“要告诉陆汀少爷吗?”   陆家出事后,两个佣人既舍不得高工资,又害怕继续留下还有危险。陆汀在接受问话时恰好听见她们的对话,三言两句就让两人成了他的“眼线”,并且一人给了一个小纸人。   张姨想了想,点头道:“我去给陆汀少爷发短信。”   陆汀收到短信后仔细回忆了下,陆丰回到家的时候,正是毒虫数量最凶猛的时候。随着这些被惊动的毒虫,陆鸿畴也出来了吗?   不,应该还没有。   陆鸿畴布置了 这么久,为的应该不只是给儿子托个梦那么简单。鬼要留存于世,不被所谓的正道消灭,至少要拥有一定的力量,一旦出世他和林归不可能感觉不到。   恐怕是随着毒虫出现,陆鸿畴的气息被带了出来,继而影响到了后人。   看来,陆鸿畴还在祖宅里。   灭虫团队于两小时后抵达,看到数不清的虫子,他们惊讶地张大嘴,脸颊侧面全是被激出的鸡皮疙瘩。   团队负责人和王经理面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打电话来的时候也没说是这么多啊。”   王经理道:“钱不是问题,你们只要负责灭虫就行。”   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带翅膀的虫子飞起来,大半毒虫跟在它屁股后面进了树林。   “啊这……”负责人惊愕。   经过两个小时的心理折磨,王经理已经见怪不怪了,他道:“现在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剩下那部分你们应该没问题吧?”   负责人迟疑地点头,“没,没问题。”   他们带了最专业的杀虫药和工具,花了三个小时将地面的虫子全部杀死。随后,负责人带队去到钻出虫子的沟壑。   沟壑中,房屋地基下有个很小的虫穴。   陆汀蹲在上方,朝沟里的人道:“注意安全。”   负责人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又看向青年身旁的林归和女罗刹,以及两名保镖……心里没来由的升起几分恐慌。   就好像他们预见到即将要出事。   陆汀其实什么也没预料到,他只是觉得那么多毒虫的巢穴一定不干净,可能有什么污秽之气。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当工作人员将小小的虫穴扒开时,附近的泥土突然塌陷,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腥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林归给女罗刹使了个眼色,看似柔弱的小姑娘一手拎起一两个成年男人,快速往边上撤去。   紧接着,一团黑雾散出来,快速弥漫于空气中。   灭虫团队里的人开始头疼恶心,呼吸困难,仿佛无形的绳索套住了他们的脖子。   陆汀在几人眉心各点了一下,将邪气吸进了自己的身体中。   负责人摸着还残留着凉意的眉心,茫然地看着青年,不明白对方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但他知道,是陆汀救了他们。   “刚刚是怎么回事,那一瞬间我感到很痛苦,就像有什么在操控我的情绪……”   “我也有这种感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像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   联想到之前的毒虫……几人惊恐地对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待下去。   负责人跟陆汀道了声谢谢,连忙去跟王经理告辞,无论对方怎么游说加钱都没用。   看着突然扩大的虫穴,负责人愁得脑仁疼,他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转身对手底下的工人说:“你们谁上?”   众人齐齐摆手。   陆汀叹了口气,举手说:“我来吧。”   负责人心头一喜,等的就是这句话,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扭头,脸上的笑僵住了。   林归的目光很深,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算盘。负责人掩饰性地转过身,带着工人们远离虫穴。   “我来。”林归将陆汀拉到自己背后,高大的身躯牢牢挡在前面。   只见他蹲下|身,将撬棍探入虫穴内,英气的眉毛微微拧起,靠着感知确定虫穴内部很深。   林归对王经理道:“卷尺有吗?”   “有。”王经理从工人手里接过,隔空丢给他。   女罗刹撇嘴,紧紧站在陆汀身后,两个保镖看了她一眼,都以为是小姑娘害怕了,完全没意识到她此刻是保护的姿态。   钢卷尺被一寸寸的拉出来,不断往里探入,拉到尽头足有20米。   初步判断,虫穴至少深入到祖宅进门的第一处院子里。   那地方要么有个可以容纳千万毒虫的大型毒窝;要么,就是藏着什么能吸引阴毒虫类的东西。   陆汀默契地跟他想到了一起,青年弯下腰,下巴近乎贴在男人的肩上,低声道:“会是陆鸿畴的骨灰盒吗?” 第180章   钢卷尺被抽|出来, 尖部带出的泥土湿润泛黑,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陆汀让女罗刹把昨天买的户外电筒拿过来,然后将已经接通视频的手机绑在纸人身上, 让它带着电筒走入虫穴。   林归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窄小甬道。   纸人走路歪歪扭扭,镜头也跟着东倒西歪,陆汀揉了揉眼睛,继续专注地盯着。   一旁的王经理好奇踮起脚看了看,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 按照施工进度,他们必须在今下午开始完成第一步迁移工作。   “陆先生, 你们大概需要多久能解决虫患问题?”   “很快。”陆汀头也不回,眉头在触及到屏幕上的某个画面时皱了起来。   如果没看错的话,尽头处有一条腿。   那条腿横亘在那儿, 从小纸人拍摄到的画面看, 并没有腐烂。   不是料想中的骨灰盒,而是一具尸体?事情越来越离奇了, 陆汀将自身力量灌入纸人,起身走到李管家面前。   “陆鸿畴的骨灰到底去了哪里?”当初陆鸿畴的尸体推入焚化炉时, 他虽隔着一定距离, 但看得很清楚,那的确是他本人没错。   管家咧嘴, 笑容刺眼,“别白费力气了。”   就没见过比管家还要嘴硬的人, 陆汀丝毫不怀疑, 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也一定面不改色。   他在管家面前蹲下, 扭头冲祖宅方向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虫穴中的小纸人放下手电,摇摇摆摆走过去,两只小短手紧紧抱住那条腿往外拖。   陆汀从女罗刹手里接过手机,将屏幕转向管家。   看到纸人粗暴的动作,他站了起来,两个保镖冲上来将他又重新压制回地上。   管家不顾疼痛剧烈挣扎,神色狰狞:“我要杀了你!”   陆汀看他反应这么大,收起手机猜测道:“那条腿的主人是陆鸿畴,对吗。”   管家一个字都不愿意再说,陆汀继续道:“陶俑的话,用榔头一砸就碎,如果是其他的可以试试火烧……”   “我不准你们动他!”李管家低吼完,扭头就去咬保镖的胳膊,被保镖一手肘给击晕过去。   保镖啧啧称奇,六十多岁的人发起疯来力气这么大。将昏迷的管家推到一旁,保镖问:“小少爷,这人还留在这里吗?”   “带走吧,你们不用回来了。”陆汀神色凝重,满脑子都是陆鸿畴的“身体”。   保镖:“可是……”   “没有可是。”陆汀道,“现在就走。”   两个保镖相互对视,拖着管家上了停在一边的黑色轿车。陆汀送他们离开后,重新回到沟壑中,接过手机看了一眼——那条腿太长,纸人被卡在了虫穴中。   陆汀下了命令,“削一块肉出来。”   纸人的手化成纤薄的白色纸刃,连布料一起削下一大块。看着纸人抱出来的东西,陆汀终于知道被管家带走的骨灰去了哪里。   不是放在什么陶俑内部,而是混入了泥中。   所谓的“肉”并非真正的人肉,而是一块泛着腥臭气的半湿润泥土。陆汀沾了一点在指尖查看,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什么,猛地朝虫穴看去。   林归想到什么,眸色晦暗,“应该是复原了。”   小纸人不需要要主人下命令,再次回到洞穴中。果然,之前被削掉的“腿肉”长好了!   这种惊人的复原能力,之前在陆啸事件中陆汀已经见识过,如今他并没有因为曾经的经验而松口气,反而越发沉重。   记得小叔叔说过,填在小花盆中用来镇压他的土是息壤。   陆汀用息壤扶乩过无数次了,它能随意改变形态,无论松散到何种地步,都能重新归拢。可变大,也可缩小成巴掌大小。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一直以来,自己都想错了。   林归的封印破除,并非完全是因为他自身力量增强,也并非与他定下婚约,成了命运共同体。   还因为一直镇压他的息壤。   陆鸿畴死后命管家偷出骨灰,再取出一部分息壤与之融合,再藏入地下。慢慢地,息壤在陆鸿畴的意念下有了人的轮廓,同时也将息壤中的力量纳为己有。   这一操作使得能压制林归的力量逐渐减弱。   陆汀越想越心惊,息壤是传说中的神物,一旦被心术不正的人利用,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不言而喻。   明明还只是猜测,心却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动。   林归和息壤对抗了几十年, 对它的特性再了解不过,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片刻,放出一根长藤探了进去,在触及到泥人的瞬间,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王经理快要吓疯了,拉着几个工人一起躲进车里。   透过墨色的玻璃,他看见杂草丛的草叶在相互摩擦,东倒西歪,明显有东西正从下方钻出来。突然,一条大约手指粗细的黑色小蛇窜了出来,直扑向陆汀的后颈。   蛊虫俯冲而来,立刻与黑蛇缠斗在了一起。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它们交错在一起,眼睛里放着绿光,俨然将祖宅外的所有活人当成了盘中餐。   王经理死死搂着一个工人的脖子,“这次的活老子就不该接!难怪开价那么高,原来是有鬼!”   陆汀徒手捉住一条,发现蛇长相怪异。   林归:“不是蛇,是煞气凝成了实体的,称之为蛇煞。一旦行动受限,它们便会齐涌而上,将人活活吞噬。”   刚刚那一下,相当于触碰到了陆鸿畴的“保护机制”,于是潜伏在底下的东西集体出动。   “可是我们……”陆汀刚开口就闭上了嘴,他明白了,祖宅中的咒文根本不是单纯用来压制林归的,   它们更重要的作用是压制不断从陆鸿畴泥身上泄露出的邪气,以及这些蛇煞。同时又能让两种力量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好让泥身和蛇煞偷偷的猥琐发育。   只有这样,祖宅的秘密才不会被林归和其他人发现。   难怪管家那样恐慌墙体碎裂,难怪动土时候他会失控大喊。祖宅是掩盖一切的最后面纱,也是陆鸿畴孕育身体的魔窟。   蛇煞多得数不清,前赴后继地往人身上扑。   女罗刹被缠住了手腕,嫌弃它们晦气,当即变脸切换成男罗刹。原本还有些柔和的气息瞬间煞气冲天。   陆汀冲向王经理所在的汽车,用阴气包裹住车身,隔着车窗叮嘱:“安心呆在里面,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   加王经理在内,整个施工队工六个人,他们挤在小小的黑色轿车中,抱作一团。   这种情况,不需要陆汀叮嘱他们也不敢跑出去,除非是不要命了。   确定里面的人将车门反锁,陆汀转身背靠着车身,掌心摊开朝向外面。腥风贴着掌心拂过,他十指抓握,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污秽之气,将其聚拢后砸向迎面而来的蛇煞。   一条条蛇煞遭到猛烈袭击,当即溃散消失。   王经理看呆了,突然两眼发直,用力敲打车门,“左边!你的左手边!”   陆汀刚转头,绿色长藤就从眼前掠过,迎头撞上那条蛇煞。   藤蔓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不断扩张,落地便如编织好的地毯一般快速延展,将漆黑的蛇煞尽数压在下面,迅速吸收。   林归“吃”得饱饱的,可等他们再回到沟壑中时,却发现陆鸿畴的泥身不见了。   陆汀急得顾不得使唤纸人,自己钻了进去。   他的身体趴伏在甬道中艰难前行,发现泥身停留过的位置居然有个很大的空洞,空洞的另一头是出口。   冰冷的空气自地下冒上来,尖叫、嘶吼、痛苦、悲戚,无数的叫喊自钻入耳朵,几乎贯穿耳膜。   陆汀捂着耳朵退着往后爬,突然一只手从泥土中伸出来,握住他的手腕。   那只手满是鲜血,没有皮肤,红色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陆汀的视线随之往上,小臂、上臂、肩膀,全都没有皮肤,肌肉坑坑洼洼,像被烈火灼烧过。   她的身体在挣扎,想要脱离泥土。   陆汀正想采取措施,另一只苍白的手从女人背后伸出,将她一下子给摁了下去,换成自己往上爬。   手的主人身上有残留着一半完好的皮肤,可是另一半却像被刀片割过……她痛苦着冲陆汀喊道:“求求你拉我一把,我好疼,你能不能救救我……”   不对劲。   这下面根本不是简单的地基,反倒更像一个出口。   陆汀突然想起被陆啸献祭的女鬼,以及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珍珍。   他伸手把对方拽了出来。   女鬼身上血淋淋的,光着脚跟着陆汀一起爬出甬道。外部的阳光刺得她尖叫一声,伤口开始冒出黑烟。她抱着脑袋,躲进了祖宅的阴凉处。   不多时,之前被摁下去的女鬼也跟着爬了出来。   看到只有肉没有皮的血红鬼怪,王经理几人当场晕了过去,陆汀看他们一眼,走到林归面前,刚想说“出口”的事,就见林归越过自己,径直走进了祖宅。   他一把揪住躲在墙角的女鬼,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全身。   那一个个小小的,狰狞而平滑的伤口在告诉他,这个女鬼曾经历过凌迟之刑。 第181章   女鬼瑟瑟发抖, 完全没有攻击性。   她像一只鹌鹑将自己抱作一团,死死抠着自己的胳膊,黑色的长发纠结在一起, 沾着不少血。   陆汀也走过来, 蹲在女鬼面前:“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从哪里来的吗?”   女鬼露出一只眼睛偷看, 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身上疼得厉害,浑身上下所有肌肉正因为疼痛不住地抽搐。   陆汀觉得她有点可怜, 放轻语气接着问:“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女鬼露出困惑的神情,两只拳头不住地捶打脑袋。   迟疑片刻, 陆汀抬手在空中挥了挥, 原本还在远处觅食的蛊虫立刻飞来,落到他的指尖上。随着主人一抛,它跃出去停在女鬼的头顶。   纯正的阴气注入身体, 宛如冰水淌过炙焰,女鬼混乱的脑海安静了下来。   陆汀引导话题, “在回到阳世之前,你经历过什么?”   “我……我……”女鬼努力回想,每当要想起什么脑子里就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林归眼底闪过一抹暗芒,他拍拍陆汀的肩膀,绿色的藤蔓自他指尖伸出,落到女鬼的眉心。   根系在女鬼的身体中延展开,深入她的灵魂深处。   陆汀紧张盯着, 待林归检查完毕立刻追问:“发现什么了?”   “她的灵慧受损严重。”藤蔓在男人的指尖绕了一圈, 缩回主人的身体中。   人有三魂七魄, 三魂为天、地、生, 七魄为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   陆汀想了下就明白过来,灵慧受损意味着魂魄“大脑”受创,所以女鬼才丢失了部分记忆。可是剩下灵慧又能让她记得自己曾遭受过的痛苦。   两人出了祖宅,来到浑身是血的女鬼面前。   她身上的血肉就那样暴露在泛着凉意的空气中,相对于另一个,她的情绪更稳定。长藤探进她的魂魄,同样的,她的灵慧也受到了伤害。   陆鸿畴的泥身下便是“出口”,打死陆汀也不信这是巧合。   “小叔叔,你说‘出口’里还有其他魂魄吗?”陆汀望着林归,眼神里已经有了答案。   林归刚要说什么,周围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冰冷的,夹裹着血腥的风刀子一样划过面颊,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朝虫穴的方向奔去。   林归的藤绞成一股伸进去,刚从“出口”爬出来的东西便是一声惨叫,挣扎间,藤蔓卷住腰身,将其拖了出去。   这道魂魄大约三十多岁,是名男性。   陆汀发现他被林归丢到地上后,立刻用双手撑着将身体抬了起来。可是他的手上并没有手指,只有掌骨那一截。   张漾的母亲吞掉了他父亲的舌头;珍珍的存在像一只无形的推手,从某种程度上促使了杨斌最后的悲惨结局;被凌迟的,以及没了皮肤的女鬼;还有以前这个,被斩断十指的残魂……   林归无意间的一句“十八层地狱”,成真了。   第一层,拔舌地狱,挑拨离间,油嘴滑舌,说谎骗人者,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由小鬼掰开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对应张漾家的案子。   张漾的母亲被拔舌鬼上身,便将自己曾受过的罪,报复到了张漾爱说是非的父亲身上,把人杀死后生生咬下舌头吞了下去,再抽魂离开。   第九层油锅地狱,第十六层火山地狱。   前者为触犯欺善凌弱,卖|淫嫖|娼,诬告诽谤等罪行者,死后如油锅地 狱,根据罪行轻重丢入油锅中判炸。后者,偷鸡摸狗,抢劫钱财,放火之人,死后入火山地狱,受烈火焚烧。   以上对应杨斌的案子。   杨斌家暴杨小兰是欺善凌弱,所以他被滚油泼溅,他放火烧山,最后引火上身。   这一切不是珍珍的主观意识所谓,但曾经经历过的酷刑,在她心里留下了烙印,鬼气萦绕上犯了相似罪过的杨斌,让他不断地倒霉,作茧自缚。   凌迟为刀山地狱,亵渎神灵、虐杀牲畜者,死后乳刀山地狱,受万千利刃折磨。至于另一个女鬼……陆汀仔细回忆书上的内容,她应该是经历过血池地狱的酷刑。   不尊敬他人,不孝敬父母,歪门邪道之人死后落入血池地狱,血池中受苦,皮肉被煮得软烂再脱落,周而复始。   ……   陆鸿畴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将阳世与阴间打通,他很可能只是拘役了许多游魂为己所用。   恣意折磨让魂魄产生仇恨和戾气,再不断地吞噬使得自身强大。   陆汀觉得,他的目的恐怕不只是死后以另一种姿态继续存活那么简单,否则以前怎么没出现过张漾和珍珍相似的事件?   所以那些鬼魂有没有可能是陆鸿畴故意放出来的?   陆鸿畴想打破世界的阴阳平衡,成为主宰。   兜里的手机乍然响起,陆汀取出手机一看,竟然是王家和。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王家和曾经提到过的,向他借钱的朋友。   陆汀按下接通键:“出什么事了?”   王家和语气焦急,“我有个朋友,之前问我借过钱,陆先生还记得吗?”   “记得。”陆汀点开扬声器,示意林归也过来听。   王家和:“他……他昨晚被发现死在工作地单位的冷库中,浑身赤|裸。”   陆汀的大脑迅速运转,“没有外伤?”   王家和一怔,“没有,法医已经鉴定过了,他是活活冻死的。而且我们也查过监控,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进入过冷库,没有人从外反锁冷库大门。所以陆先生,他很可能是自己不想离开……”   陆汀看了眼对面的林归一眼,继续道:“他近来的生活状况你清楚吗?”   “清楚。”王家和疑心朋友死得诡异,尽可能说得详细,希望能给陆汀提供思路,“上次你提醒过后,我主动约他出来了一次,本来是想提醒他注意安全,结果意外撞见他和高利贷有联系。在我的追问下,他告诉我他欠了很多赌债。家里的房子、车子,能卖的都卖了。”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朋友从前很老实,烟酒赌一样不沾的,“刚开始,他说他只是偶尔碰一碰,渐渐地变成一周三五次,基本有输有赢。可是随着赌博频率越来越高,输钱比赢钱多以后,他杀红了眼,总想扳回一城……那些庄家就是故意给他下套,每当他输得裤子都没了的时候,就让他赢一把!”   王家和的心情很复杂,他和对方关系不近,可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见对面呼吸有些重,陆汀猜他是情绪不好,顿了顿,估摸对方情绪好一些才开口,“可是他陷得越来越深了,对吗?”   “是。”王家和吸了一口气,掌心按着胸口,“负责他案子的警方调查过了,他总共欠了两百多万的高利贷,除去非法利息,他需要还一百二十万的债务。现在这些债,全落到他母亲头上。”   陆汀没办法现在赶过去,想了想,挂断电话后派了女罗刹过去。   王经理瑟瑟发抖,巴巴望着离开的汽车,心里在呐喊:球球带我走!   &nb sp;陆汀拉着他走向一旁,指着祖宅道:“现在能开工吗?”   “可那下面……”   陆汀不敢贸然动祖宅内部的咒文,而且怀疑咒文至今还在起作用——限流。   出口一旦完全打开,成千上万只鬼怪从地下钻出来,目标太大。而祖宅的镇压,便是限流的关卡。   关卡只留着一条缝隙,让他们只能一个一个地往外逃脱。   这样以来,目标小,陆鸿畴的计划便能悄无声息的进行。   “我保证你的安全。”怕王经理不信,陆汀举起手指要发誓,“我发誓,否则我就。”   看了眼小叔叔的方向,虽然两人还没有彻底挑明,但是双箭头相当粗了,发这种誓言应该没问题,“否则我就单身一辈子。”   林归:“……”   他伸手勾住陆汀脖子,把青年带进怀中死死摁住,咬牙切齿:“你当我是死的吗?”   陆汀:“你一直活在我心里。”   “……”林归后槽牙痒得厉害,偏偏拿陆汀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埋头在陆汀耳边道,“等事情结束,我有话跟你说。”   陆汀学着他的姿势,仰头凑到男人耳边,“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他伸出小拇指,“拉个钩呗。”   男人的手指修长,就连小拇指也比青年的大号,勾住后只要他不松手,陆汀根本没办法把手指收回去。   王经理看得无语了,心说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了!   陆汀清了下嗓子,胳膊肘捅了捅林归的腹部,隔着衣服触碰到一片腹肌。明显感觉到,藏在衣服里的肌肉紧绷了一下。   王经理也算是见识过两人的本事,别的不说,单是陆汀那张平和的脸和气势就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深吸口气,挥手命令大伙儿拿上家伙开始动工。   另一边,女罗刹来到了警局。   王家和知道来的不是陆汀,但绝对没想到是个看似十八九岁,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   他忽然有点紧张,疾步迎上去:“是陆先生的……朋友?”   “他和林先生是我的监护人。”女罗刹说完踮起脚朝警局内部看去,对那具诡异死亡的尸体很感兴趣。   王家和看她兴致勃勃,无语的扯了扯嘴角,“咱们现在就进去?”   “赶紧的。”女罗刹背着手,跟在他身后走一路朝尸检部走去,半路与赵队擦肩而过,引得对方频频回头。   赵队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倒退着拦下王家和:“她是?”   “陆先生派来的。”王家和知道赵队这人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主动解释道,“我朋友那件案子,有蹊跷。”   赵队对陆汀心有余悸,轻咳一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进去吧。”   女罗刹来到尸检台前,低头凑近,手在半空扇了扇,似乎想闻什么味道。   随后又伸手捏着尸体的耳朵翻了翻。   “从魂魄来看,他这应该死了很久才对,可是尸体明明这么新鲜……”法医坐在一旁,听见这话打了个哆嗦,他掀起一只眼皮看过去,小姑娘两指撑开尸体的眼皮,鼻尖几乎和对方的贴在一起。   王家和紧张得苍蝇搓手,不知等多久,小姑娘走回来,“应该是被邪祟上身了,魂魄也被吞噬了。”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是,是要抓鬼吗?”   &nbs p;“我也不知道,得回去找汀汀商量。”女罗刹去洗了手,径直离开回了郊区的祖宅。   抵达时,陆汀和林归刚将洞口暂时封住。宅子内,王经理已经带着人正式动工了。   女罗刹趴在虫穴外朝里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但她能感觉到,阴气和藤蔓交织而成的屏障下有东西在钻动。   “怎么样?”陆汀将趴在地上的女生拽起来,看着她脏兮兮的裙子伸手拍了拍。   女罗刹吐了吐舌头,“不像新死的人,尸体干净得不像话。”   和当初张漾的母亲一样。   陆汀:“看来王家和的朋友遭遇了冰山之刑。”   第八层地狱,冰山地狱。   凡谋害亲夫,恶意堕胎,赌博成性,不孝父母,不仁不义者,被罚裸身上冰山,经受苦寒之刑。   一件接着一件的案子,证明陆鸿畴成功了。   他对那些被拘役的魂魄所做的事情,成功激发了他们的仇恨。他们正将自己遭受过的痛苦,全部甚至是成倍地报复到活人身上。   像珍珍那样,不去计较从前的痛苦,愿意重新开始的毕竟是少数。   陆汀头疼的捏着鼻梁骨,除了陆鸿畴这个大boss,还跑出去不知道多少个小boss,要想彻底收拾干净,累成狗都算轻的了。   得找人帮忙。   可是他根本不认识玄学圈的人。   思绪刚落,手机再次哇啦啦响起来。   是秦岳。   自之前一聚,大家已经很久没见了。接通后没有寒暄,而是开门见山道:“陆汀,昨天刚发生的冷库案你知道吗?那间冷库就我们公司隔壁,我昨晚下班路过,还他妈看见了!”   结束拍摄工作回到家已经十二点,秦岳从那间公司外路过,正好看到一个浑身带着冰渣子,冻得浑身发青的人从里面出来。   不过这件事除了章诺,他谁都没说。   陆汀:“我知道这件事,而且说整件事说起来很复杂……”   秦岳耐心极好,握着手机听了几分钟,拍板决定,“我和章诺过来帮忙。”   傍晚六点过,两人赶到。   章诺还穿着女装,身后跟着一脸苦闷的秦岳,秦岳抱着自己的相机,“我虽然没什么能力,但我能当雷达,比她管用。”   陆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问秦岳:“你们闹别扭啦,打电话时不还好好的么。”   秦岳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有事情瞒着我。”   陆汀:“这不是很正常吗?”别的不说,单是性别问题就瞒得死死的。   “怎么就正常了。”秦岳说,“我们现在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可她没有,连家都不愿意让我去。”   章诺穿着连衣裙,眉眼冷凝,跟林归站在一起有点般配,都是棺材脸。   两人说话的声音若有若无,正在谈论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章诺:“我联系了其他人,都不想蹚这趟浑水。”   “可以理解。”危及生命的事,需要慎重对待。林归微眯起眼睛,藤蔓的任何动静都能传递给他,藏在“出口”内的东西逐渐变得焦躁,且数量庞大。   要彻底封印,需要消耗很大的力量。   可他的力量是用来保护陆汀的,或许有个人能代替他,暂时将“出口”封住。 第182章   姚至渊被“你好, 送外卖”的声音惊醒。   他睁开眼坐起身,朝落地窗外看去,靠近别墅大门的位置的确有半个人影, 不过没穿外卖工作服。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遇到过。   他揉着额角走过去开门, 看清来人时整个人顿时就清醒了, 下意识想要关门, 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牢牢顶住。   姚至渊想哭,这两人造访一定没好事!   “你们又想干什么,我最近没兜售邪术法器,没违背誓言,为了镇住梁璐我他妈最近一直宅在家里,连门都不出!都快憋成老鳖了!”   陆汀:“……”这满满的怨念。   “事情是这样的……”   “谢谢,我不听我不听。”姚至渊蒙着耳朵蹲下, 用力闭紧眼睛。   陆汀想将他的双手掰开, 看出他意图的林归幻想了下两人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姿势,怎么想都觉得像壁咚。   他挡开陆汀的手,道:“我来。”   下一秒, 姚至渊就被林归从地上拽起来,按到墙上。两只手被迫举高, 脸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亲到对方。   “你要干什么!”姚至渊要疯了,他可是恐同的!   陆汀默默看了一瞬两人的姿势, 一个冷着脸强势, 一个吃了屎般痛苦, 别说, 挺像霸王硬上弓, 霸道总裁强|制爱。   林归被陆汀眼睛里的揶揄刺激得不轻, 不等他发话, 便以逼迫的口吻对姚至渊道:“陆鸿畴在陆家祖宅下藏了一个万鬼坑。”   姚至渊抢话:“不是我干的,跟我没关系!”   陆汀:“……”   轻咳一声,竭力安抚道:“我们知道和你没关系,但是你的‘佛骨’或许能镇压他们。”   “我的‘佛骨’得用来镇压梁璐,分不出余力。”姚至渊拼命拒绝,眼下这种被强行制住的姿势,让他没有安全感,手脚不住的挣扎。   陆汀越看两人的姿势越别扭,伸手抓着林归的胳膊,轻轻松松就把人拽开了。   姚至渊要气哭了:“你区别对待是不是,他拽你你就动,我挣扎那么久你一动不动。”   林归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的眸色浅淡,眸光却藏着深暗的情绪,明显心情不佳。姚至渊缩了缩脖子,举双手投降,“我反思过了,这是因为你们俩是一对,而我是个渣渣。”   陆汀:“……姚先生不必妄自菲薄。”   “不,我就是。”姚至渊义愤填膺。   陆汀:“好吧,你是。”   “……”不是,你都不再坚持一下吗??   姚至渊憋得一身内伤,知道自己拗不过两人,自暴自弃地走回客厅,背对着挥了挥手:“劳驾,帮我把门带上。”   陆汀替他关好门走过去,“陆鸿畴没死,确切的说,是没有死透。”   “成僵尸了?”姚至渊一惊。   陆汀摇头:“他的骨灰融进息壤中,重新炼出了人形。我不确定他现在到底是什么。”   “那就是老怪物呗。”姚至渊警惕看着他,余光瞥见林归走近,浑身的汗毛直竖。   往一旁躲了躲,他思索着道:“不对,既然已经靠息壤修成了人身,他还弄万鬼坑做什么,他,他是想壮大自己的势力?”   <b r /> “他模拟了十八层地狱对恶鬼的折磨方式,并且有节制的放恶鬼进入阳间作乱,数量具体有多少,我们暂时还不清楚。”陆汀说着突然停下。   姚至渊看他开始掰手指头,茫然道:“你算什么呢。”   林归伸手将青年的手包住,“不用算了,前后我们共遇到过6只恶鬼。”这个答案是排除了珍珍的。   “单是你们就遇到六只……”这样高的遭遇频率,只是想一想姚至渊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是操控邪术,但那是为了钱,为了给生活增添点乐趣。   陆鸿畴的这种行为,在他这个邪魔外道看已经很丧心病狂了。   “那老不死的现在在什么地方?”姚至渊问,按照他对陆汀的了解,他应该第一时间采取行动才对,不应该专程亲自来找自己。   “正在找。”陆汀临走前,把蛊虫放了出去,它正带着成千上万只俯首称臣的毒虫地毯式的搜索。   看他模棱两可,姚至渊以为陆汀故意卖关子,撇了下嘴,可在帮忙这件事上还是不愿意配合,“‘佛骨’迁移可不是一件小事,需要足够的空间存放棺椁,还要提前画好法阵,而且如果在同时间内既要镇压梁璐,又要镇压万鬼坑,我担心‘佛骨’会支撑不住。”   陆汀想到什么:“加上陆鸿畴自己写下的符咒呢?”   “兴许可以。”林归道。   姚至渊听得一知半解,在听完陆汀的解释后,他捶胸顿足,“高,实在是高明,真没想到陆鸿畴那个老不死的,竟然这么会玩儿!”   “……”陆汀没有搭理他的不着调,追问道,“你看这样可以吗?”   “试试才知道。”姚至渊被陆鸿畴的疯狂激起了一些兴趣,瞥见陆汀的脸色,他立刻重新垮下脸,“画阵法太麻烦,我不想自己动手。”   陆汀:“我倒是可以代劳,不过你得先传授给我。”   陆汀是个老实人,姚至渊放心,可是林归不是,那是个只会用武力镇压逼迫的老阴逼!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怕陆汀到时候教给林归,那他不是就坏菜了吗!   “算了算了,我自己画吧。”姚至渊又提出下一个要求,“‘佛骨’在哪儿,我必须在哪儿,我必须住在陆家祖宅。”   陆汀:“可是陆丰将祖宅打包出售了,现在正在进行整体拆迁。”   “那是你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姚至渊渐渐有了底气,两手抱着胳膊,拿鼻孔看人。   陆汀看向林归:“怎么办?”   “你父亲不是说项目已经取消了吗,相信陆丰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谈妥后,姚至渊便收拾东西,跟着陆汀和林归去祖宅勘察。在距离祖宅还有两公里的时候,他竖起眉毛,腰背挺直,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正前方。   蜿蜒的公路那头,隐约可见一座房子。   那座房子此刻四周围绕着黑色烟雾,顶部的苍穹被黑云覆盖,不用走近都能感觉到阴风阵阵。   林归加快车速,陆汀急忙抓紧扶手,后背紧紧贴着椅背。   后方的姚至渊没有防备,随着车身东倒西歪,等到下车时,他胸口堵得慌,嘴巴一张,吐出一口胃液。   陆汀看了眼,顾不上关心安慰,径直朝女罗刹的方向跑去。   小姑娘一直蹲在虫穴外,此时面色苍白,额角是密集的冷汗,知道陆汀走过来也只是微微 偏了下头。为了压制里面的东西,她消耗了很多力量。   陆汀闭上眼睛,神识穿透土壤进到虫穴,“看见”原本被暂时封住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缝。   一只只手从裂缝下伸出来,拼命地想要扯破钻出来。   仰头望天,黑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似乎在与不断从虫穴中溢出来的污秽相呼应。   陆汀咬破舌尖,用尽全力将溢出的污秽之气收拢回来,薄薄的灰黑色烟雾形成一条绳索,在他的操控下不断地进入虫洞,在里面的空洞处编织成密集的网盖,将裂缝封紧。   最后,他朝着“绳索”的尾巴喷出一口舌尖血。   完成最后的封印。   姚至渊摸了摸下巴,语气赞赏:“有意思,以毒攻毒,以污秽之气去镇压厉鬼,又以至阴的舌尖血加封,不愧是我曾经想收为徒弟的人。”   “可舌尖血不都是至阳的吗?”秦岳抱着相机弱弱道。   姚至渊看了眼他,“陆汀体质和常人不同,他是九阴,天生就是阴气的集合体。”   说完,又看了眼青年一眼,“嘶,你是阴阳眼?”   秦岳尚未发话,章诺的手就伸过来,将那只眼睛给蒙上了,“你看什么。”   姚至渊眼底闪过一抹惊艳,刚要说什么,忽然看见章诺绷紧的脖颈线条处有一个凸起。   好几十岁的人了,也算是见多识广,他脑子里立刻蹦出一个词——“异装癖”。   这念头就像是一根引线,将那些容易忽略的细节全部炸了出来。   譬如,美女的下颌处阴影打得很重,又譬如,美女的身量骨骼比普通女人更高更大,尤其是肩膀,大约是因为长发修饰的缘故,并不显得多宽。   可当他和秦岳站在一起比对后就能发现,美女的肩膀很宽!   艹,一个两个都搞同性恋。   姚至渊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刷新三观,打破自己的接受度吗!   “晦气!”姚至渊甩袖走到一旁,看见背对自己蹲在地上的女罗刹,眼前一亮,立刻走上前去。   “小姑娘,你蹲在这里不害怕吗?”   女罗刹长发及腰,闻言嘴里发出“嘤嘤嘤”的声音,瘦削的肩膀颤抖着,让人心生怜悯。   姚至渊不赞同的看了眼陆汀,“你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守在这里。”   陆汀翻了个白眼,真没想到姚至渊还是个老色批。   姚至渊拍拍女罗刹的肩,温声道:“去一旁休息吧,我要在这一带画法阵。”   女罗刹站起来,依旧是背对着,姚至渊心头一动,“是蹲得腿麻了吗?”   女罗刹:“嘤嘤嘤。”   姚至渊再一次在心里痛骂陆汀不懂得怜香惜玉,伸手握住女生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去那棵大树下。”   “好啊。”女罗刹终于开口了,声音软糯清澈。   可当她转过身,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时,姚至渊萎了。   “你,你……”   男罗刹打开他的手,“别用手指女生的脸。”   “……”姚至渊绝望了,这他妈才是真地狱吧,能不能来个正常人! 第183章   男罗刹围着面如死灰的男人转了一圈。   呸, 渣男果然都是视觉动物,看清他的脸后姚至渊就没有过好脸色。   扭头回到陆汀面前,浓眉皱了皱, 一张嘴露出两颗獠牙, “‘出口’暂时被封住了,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能感觉到,下面有股很强大的力量。”   “救援这不是来了吗。”陆汀朝姚至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看男罗刹还是愁眉不展, “怎么这么不高兴?”   “汀汀,你说女人也是视觉动物吗?”男罗刹表情期期艾艾, 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陆汀实话实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很注重第一感官。”   什么“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都是扯淡, 第一眼就看不上或者产生厌恶的情绪,压根就不可能在短期内进行深入发展。   除非长时间相处后,真的产生了“他很丑, 但是很温柔”的想法,才会继续展开后续。   陆汀曾经抓到男罗刹看过相亲节目, 知道他有一颗向往爱情的心,“等事情结束, 我帮你安排相亲,对方是人的可能性不大,鬼的话, 你接受吗?”   “能说人话就行。”男罗刹委屈道, “我不挑。”   “性别也不挑?”陆汀错愕。   “我长成这样, 有人喜欢就很不错了。”男罗刹说完气哼哼的瞪了陆汀一眼。   陆汀心虚的别开眼, 早知道双面罗刹能有灵, 他当时就该让老板把男相雕帅气点的。   姚至渊在旁边听得哼笑一声,他“喂”了一声,对陆汀道:“房子的事情暂时搁置一边,眼下你们得立刻准备画阵法的物品。”   “你说吧。”陆汀掏出手机备忘录,手指悬在屏幕上做好准备工作。   姚至渊道:“大红冠公鸡血,朱砂,墨斗,毒虫九九八十一只……”   一口气说了十几种必需物品,口都说干了,他咂咂嘴,手一伸,“水。”   林归揽住想要给他拿矿泉水的陆汀,“自己拿。”   知道他们现在需要依赖自己,姚至渊本想拿拿架子,可惜在林归面前所有架子都是纸老虎。   又看向秦岳和章诺,两人也不知道在那儿拉扯什么,男扮女装那个像个真的小姑娘一样,去拉秦岳的袖子。   姚至渊捂着眼,横着身体移动过去,从箱子取出一瓶矿泉水。   一口气喝掉一半,他崩塌的内心得以缓解,“买东西的事情不用着急,但不能敷衍了事,今晚午夜才开始画阵。”   “我去吧。”女罗刹举起手。   姚至渊无语了,怎么又变回去了,刚刚那一下是故意变脸给他看的么。   陆汀:“行。”   他冲女罗刹招招手,回头看了眼林归,拉着女生走到一旁,“顺便逛逛街,吃点爱吃的,不用急着回来,反正现在时间还早。”   “汀汀对我太好了。”女罗刹高兴得搂住陆汀的胳膊,察觉到某人的眼神,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   “他真的好凶,干脆以后我们俩过日子算了。”女罗刹笑嘻嘻,“让他滚去睡书房,不,睡床底下。”   “谢谢,我不想演恐怖片。”无数怪异的藤蔓从床底下伸出来……画面太美,陆汀不敢再想。   “别出馊主意。”陆汀摆出严肃脸,“快去,太阳落山前回来。”   女罗刹蹦蹦跳跳远去的样子完全就是个花季少女,姚至渊摇了摇头,走到陆汀面前, “这是你养的娃?”   “算是吧。”陆汀,“罗沙很可爱,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姚至渊:“我可没那福分去了解。”   陆汀停止安利,看了眼祖宅,要在不伤及房屋的情况下进行迁移并非易事情,王经理带着人在里面忙活了好几个小时,也只是支撑起一些用来稳固房体结构的框架。   姚至渊摸摸下巴,“我和陆鸿畴曾经打过几次交道,早知道他不是好东西。装得人五人六,实际上比谁都阴狠。有次我和他接了同一个单子,结果你猜怎么着,女鬼明明没有伤人性命,还跪在地上苦苦求饶,陆老不死的表面装得大慈大悲,实际上却在事情结束后,把女鬼撕得粉碎。”   指了指自己的两只眼睛,“我亲眼看见的。”   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被云层阻隔,一半照到对面的山坡上,而祖宅这头,始终笼罩在阴影中。   女罗刹开着林归的车回来,秦岳立刻上去帮忙将东西卸下来。   堆了满满一地。   顾不上帮忙一起搬运,她疾步走到陆汀跟前:“又出事了,刚刚回来的路上撞见了一起车祸,就在前面大约五公里的位置。死者为驾驶员,她的身体随着猛烈撞击从玻璃内冲了出去,掉到了半山腰的树上。”   秦岳走过来,不明白为什么女罗刹的神情如此凝重,“挂到树上应该还没死吧。”   “死了。”女罗刹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皱在一起,“一根树枝从自她后背的皮肤插|入……”   “什么?!”秦岳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人从玻璃内冲出去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居然还有更离奇的,“怎么可能呢,按照树枝的硬度,根本不可能穿刺整个后背皮肤吧。”   “我猜……”女罗刹看了眼陆汀的神情,“我猜是铁树地狱。”   章诺道:“铁树地狱为第三层地狱,离间骨肉、挑拨亲人关系致使不和者,死后入铁树地狱,树上皆为利刃,自后背皮下挑如,吊于树上。”   “你经过的时候,车祸发生多久了?”陆汀问。   女罗刹噘嘴想了想,“应该没多久,因为我看到警车刚刚抵达。”   陆汀拉上林归就走,一路疾驰,不过十分钟就抵达了车祸现场。   现场一片混乱,有挂着绳索准备将尸体捞上来的消防人员,也有正在处理案子的交警。   还有与他们同时赶到的死者家属。   家属是名年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泪眼婆娑地跪在路边,伸长脖子望着下方的尸体。   女尸被风带着晃了下,凄凉而恐怖。   交警看到两名陌生人,抬手拦下:“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林归带着陆汀后退两步,在他耳旁低语:“死者的魂魄不在现场。”   陆汀立在原地,闭上眼放开神识。   他仔细“看”着死者的神情,两眼圆睁,嘴巴张得很大,明显她在死时深切感觉到了皮肉之苦。这说明,车祸发生时她的魂魄很可能没有被厉鬼彻底吞噬。   那么接下来有两种可能,一是地狱恶鬼放了她,二是在魂魄脱离尸体后仍旧紧追不放,直到将她完全侵吞。   陆汀睁开眼,跟林归说了自己的想法,“蛊虫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回来,我想从恶鬼身上找线索。”   林归:“分头找。”   一般来说,枉死之人除了对害死自己的人心存仇恨,也会对家人和熟悉的地方存有念想。现场扶乩太浪费时间,而且未必能请来鬼仙。< br />   陆汀没有犹豫,对着跪趴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喊道,“先生,你太太脖子上有一条心形项链!”   地上的男人浑身一震,猛地扭头看去。   交警见陆汀不但不走,反而大喊大叫,“你们怎么还不走,这里可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他们,他们是我朋友!”中年男人踉跄起身,因为腿麻险些摔一跤。   实际上他根本不认识那两人,可他就是觉得那名容貌温和的青年有话要告诉自己。   撑着膝盖在原地缓和几秒,中年男人直起腰身走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妻子戴着那条项链。”   陆汀确定男人没有沾染污秽,不答反问:“你妻子最近是不是曾向你说过你父母,或者兄弟姐妹的坏话。”   男人一怔,“是,可你是……”   “她以前只是偶尔说,最近频率有所增加。”陆汀看着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她最近变得很奇怪,每天都在我耳旁念叨我妈和我弟弟,只要我在家她就会找我说道。今天我们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她生气的开车跑了,我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也不回……如果知道会出这种事情,我肯定拦住她。”   男人说到伤心处,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眼眶泛红。   “如果我说,你妻子被鬼上身了,你信吗?”陆汀一本正经地说着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陆汀回忆刚刚用神识看见的画面,用手指着自己的下巴,“你太太下巴这个位置有颗痣。”   夫妻俩的朋友圈子高度重合,中年男人无比确定,无论是自己还是妻子,根本不认识这名青年。   难道是妻子知道自己厌恶装神弄鬼,背着自己偷偷结交的这类朋友?   仿佛看穿他内心的想法,陆汀道:“不用猜了,我和你的妻子不认识。”   “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陆汀道,“我骗没骗人,你带我去一趟你家就知道。”   语气笃定,心里却在打鼓。   陆汀无法断定女人的魂魄还在,他只是在赌。   如果她要躲藏,一定会藏到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即便是没了神志,灵魂深处的渴盼也会指引她回到眷恋的港湾。   “好,我信你。”   友人无语,“你疯了是不是。”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抬头继续道:“但我得先等他们把我妻子的身体捞上来。”   “来不及了。”陆汀道,“如果你信我,我们现在就走。”   中年男人犹豫间,林归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可是陆汀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林归:“死者可能和恶鬼搏斗过。”   中年男人听得心头一颤抖,根据陆汀之前提供的简单信息,顷刻间判断出林归口中的搏斗是什么意思。   万一,万一青年说的是真的呢?   老人常说万物有灵,万一妻子的魂就在家里呢?他现在赶回去,说不定还能跟她见一面。   顾不得多想,中年男人取出车钥匙往路边走去,“我带路,你们跟上。” 第184章   中年男人家住在城市的另一边, 在交通畅通的情况下,驱车花了半个多小时。   他站在家门口,捏着钥匙的手不住颤抖。   对未知事物感到害怕的同时, 他也在紧张。   “先生,她是你的结发妻子, 不会伤害你的。”陆汀站在他背后,手在中年人的肩上拍了拍。   男人点点头, 捏着钥匙的手轻微转动,只听见咔嚓一声, 门开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尝试着按下开关,灯没亮。   林归将陆汀和男人挡在身后, 男人却在短暂的错愕后不顾阻拦扑进去。   阴森冰冷的屋子里, 敞开的窗户有风吹进来, 拂过窗帘和桌椅。中年男人打了个冷颤, 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没看错, 蹲在角落里的人是他的妻子!不是眼花!   踉跄奔过去, 男人双手颤抖得厉害,小心翼翼的喊道:“汪琳。”   魂魄躲藏在墙角, 窗帘将她的身体遮挡了大半。这一刻, 什么对鬼神的敬畏和恐惧消失不见了, 男人只知道这是他的妻子, 他相伴了十几年的妻子。   那道身影闻声动了动, 埋在双臂中的脑袋抬了起来。   她的魂魄很淡, 身上千疮百孔, 衣服仿佛被利器割裂过, 褴褛的挂在身上。   陆汀在原地, 见中年男人顿了顿,随后伸手想将魂魄拥进怀里,只可惜还没抱稳,手指和身体就从魂魄间穿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男人嘴唇动了动,求助的朝陆汀看去。   陆汀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帮你。”   我当时为什么要跟她吵架,稍微让一让不就行了?她不过就是多叨叨了几句,为什么就是没忍住自己的脾气!男人抱住自己的脑袋捶打。   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断了。   从此之后再没有人陪他饭后散步,没有人再对他嘘寒问暖,没有人贴心的拉着他的手,问他工作累不累。   嚎啕的哭声在寂静的家里回荡,陆汀听得心头发酸,抿了下唇,转头看向家里其他地方。   屋子里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他循着气味一路走,发现味道最重的地方是卫生间。   没有灯光的卫生间漆黑一片,像被一层黑布给罩着,外界的一切光亮无法进入。   和林归对视了一眼,陆汀假装害怕,猫着腰走进去。   身上的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神情布满恐惧,每走一步都谨慎小心。他转头对客厅哭泣的中年男人道:“我借一下洗手间。”   男人对着妻子哭得稀里哗啦,没听见青年具体说了什么,含糊应了一声。随后抬起手,将掌心贴在妻子的脸上。   冰冷的,僵硬的,和平日里的温软截然不同。   但他并不排斥。   陆汀的手在墙上摸了摸,发出疑惑的声音:“楼下都有电,怎么上来就没了。”   林归沉默一秒,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快点,你上完我要上。”   陆汀心里佩服,小叔叔的语气拿捏得死死的,仰头回道:“马上。”   抹黑走到马桶前,陆汀假装解裤子,刚要拉下拉链,裹着腥风的冷冽气息自头顶袭来。他浑身一抖,吓得屁滚尿流坐到了地上。   一张隐没在黑暗中的面部轮廓近在咫尺,有滴滴哒哒的声音自对方身上传来。   应该是受过冰山之刑后,从他后背流出来的血淌到了地上。   陆汀故作害怕的蜷缩着身体,林归适时发问:“怎么了?到底好了没有。”   说话间他人走进去,在距离陆汀大约五步之遥时,突然放出藤蔓将试图袭击的恶鬼缠住。   用力一拽,毫无招架之力的恶鬼连连倒退,随即拼命挣扎。   陆汀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点开手机电筒照过去。   那张脸分不清男女,因为他已经瘦到脱相,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无法辨别原本的样子。他全身上下最明显的,便是后背。   后背整块皮肤被利刃挑开,松散的挂在骨架上,随着不断挣动与藤蔓摩擦,没多久就烂成了一团。   林归拖着恶鬼走出去,客厅原本还算镇定的魂魄没头苍蝇似的四处逃窜,陆汀上前几步按住她,将自身的阴气渡过去。   寒凉的气息萦绕着,汪琳冷 静了下来,她有些茫然地看看四周,又看向自己的丈夫,眼神猛地晃动了下,转身将自己藏到窗帘后面。   现在的她太可怖了,她不想污了丈夫的眼睛。   中年男人以为她是害怕,虚虚抚弄妻子的头发,“没事的,那位先生很厉害,他不会让那东西再伤害你了。”   恶鬼感受到魂魄的情绪,舔了舔嘴唇,刚要嘶吼恐吓对方,又一根藤蔓凭空生出,横亘在他的嘴上。   利刺长出来,将他的上下嘴唇戳了个对穿。   陆汀在心里帮他疼了下,上前薅住他的头发:“陆鸿畴在哪儿?”   恶鬼的嘴唇血流不停,脸上却是扭曲的大笑,“每个人都会下地狱的,你们会经历跟我们一样的痛苦,每个人……每一个……”   “陆鸿畴不是老天爷,他没有资格惩罚任何人。”陆汀抓着他的头发的手收紧几分,“快说。”   “提取他的灵慧,一探便知。”魂魄灵慧管理人的记忆和智慧,林归道,“别跟他废话,试试看。”   陆汀点点头,右手掌抚着脖子活动两下,在林归松开藤蔓的瞬间,阴气汇聚于手,变成长鞭朝恶鬼抽去。   恶鬼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满身的血全沾在地板上。   他神魂剧痛,缩成一团。   又是一鞭子抽下去,火|辣辣的疼痛令恶鬼禁不住嘶吼出声,魂魄松散瞬间又重新凝聚。   男人护着妻子退到一旁,看呆了,怎么也没想到清俊温和的青年会有如此残暴的一面。   陆汀用劲儿太大,额头有流汗滚落,林归用纸给他擦了擦,淡声道:“继续。”   这一鞭,陆汀铆足了劲儿,阴气划破空气发出唰啦一声,抽得恶鬼弹跳起来。   落地时,他的三魂七魄散开瘫在了地上。   成了!陆汀松了口气,眯着眼睛观察,将其中一魄拎起来,“是他吗?”   林归摇头,指了指,“是他。”   灵慧被陆汀拎出来,他看了林归一眼,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将指尖点上灵慧的眉心,神识随着指尖探入。   无数庞杂的记忆接踵而至。   纷乱,断层,唯一清晰的是他曾经遭受过的折磨。   他被一遍又一遍挂上铁树,后背的皮肤被一次又一次挑开,愈合,再挑开。   他痛苦的呻|吟,悲痛的叫喊无人理会,回应他的只有周围其余恶鬼的悲戚。   “出口”之下自成一个空间,一道道魂魄排着队接受酷刑。陆汀皱起眉头,神识在对方杂乱的记忆中穿梭。   终于,他看见了一个安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自己的老人。   操控着神识靠近,老人突然转头,面容和还活着时没有太大区别,他露出诡谲的笑,突然化作一缕黑气冲过来。   察觉到陆汀神色不对,林归捏住他的手指移开。   神识被断开,陆汀猛地睁开眼,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脑子里像是根木棍在肆意搅动。他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蹲了下来。   林归的掌心盖在他的头顶,也跟着蹲下,“看到什么了?”   陆汀:“我看见陆鸿畴了,他应该是猜到了我们会找到这只恶鬼,故意在他的灵慧中留了一丝气息。”   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小叔叔及时打断,他肯定就被暗算了。   陆汀低头看着那根碰过灵慧的指尖,喃喃道:“他经历过很多遍酷刑,出口下方还有数不清的灵魂在受苦。”   而陆鸿畴,他将自己当成了万千厉鬼的主宰。   其实仔细想想,他做出这种行为并不奇怪。   陆鸿畴还活着时,就对陆家拥有绝对的权利,谁都不能忤逆他。陆汀心情沉重,折腾一通并没有得到什么重要线索。   “没探知到别的?”林归摸着他的发顶问。   “没有。”陆汀揉了揉胀痛的眼睛,感觉脑子里的疼痛好多了,他拉着小叔叔一起站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蛊虫那边有消息了吗?”   陆汀摇头:“我再看看。”   他再一次闭上眼睛感知,蛊虫的搜索大军遍布了整座城市,如同一只只小小的机器人,不知疲惫的四处搜寻。   透过蛊虫的眼睛,陆汀发现它正趴在一座高 高的大厦楼顶。   黑色翅膀挥动,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如果说蛊虫是一只蜘蛛,那么毒虫大军就是它的网,毒虫的所看所嗅传递给蛊虫,蛊虫又将这些内容传递进陆汀的识海。   陆汀清楚地“看见”,陆丰目前居住的公寓大楼外围绕着一圈黑色虫子。   路过的住户们吓得连声尖叫,物业招来了灭虫公司。   那家公司与之前王经理联系过的是同一家。   几人拿着专业的药粉和杀虫剂从车上下来,一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熟悉情形,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叫嚷着说:“这活儿我们干不了!你们也快走吧!这些虫子有意识,他们会追着人咬!”   物业不信这种说辞,拉住负责人不让他离开。   负责人胳膊乱舞,一溜烟钻进车内,拍打着驾驶座的椅背疯狂喊道:“开车,快开车!”   物业经理气得骂了声娘,看了眼挡住公寓大门的虫群,又抱歉的看向远远围观的,和想要上楼的住户,“抱歉诸位,我们马上联系其他公司来处理。”   人群中有人喊道:“会不会是世界末日,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虫子和动物成群结队的钻出来,因为它们的感知比人类更敏锐!”   “瞎说什么大实话,既然是世界末日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可能是地震!”   有人猜测,也有人正在用手机拍摄。没多久,这一异象就在网络上传开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虫子,救命】   【密集恐惧症犯了,想死,我不该手贱点开】   【地震,一定是有大型地震】   【是世界末日,起初只是居住在底下的虫蛇鼠蚁有反应,然后是动物,再然后山崩地裂,海水倒灌,末日即将来临……】   【楼上是末日极端推崇者吧,以上言论够得上危害社会治安了,赶紧来把疯子抓走】   【那些虫子在后退!】这条弹幕是红色的,十分亮眼。   围观直播的网友们清晰地看见,围成一圈的黑色虫子们缓慢后退,片刻就从楼门外围退到了花坛边。   直播的小姑娘看到一根两指粗的蜈蚣吓得尖叫了一声,好在有男朋友扶着才没有摔倒。   弹幕上突然滑过一条:【阳台上有人!】   小姑娘仔细一看手机,又仰头朝楼顶看去。   顶楼处有个小小的人影从屋子里翻到了阳台上,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停地抓挠身体。   【他没穿衣服!可皮肤怎么是红的?】   【卧槽,掉下来了!】   那人突然后仰,身体直接从顶楼栽了下来,脑浆崩了一地。   小姑娘吓得将手机丢了出去,恰好落在那人脑袋前,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拍得清清楚楚。   直播前的观众们吓得呆住了,除了眼前定格的画面,他们还听见手机里不断传出现场围观者恐惧的尖叫,和杂乱的逃跑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有没有人报警?】   【他脸上有水泡】   【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摔下来的,会不会有人推他,只是我们没看见?赶紧报警啊】   滚动的弹幕倒映在死者的眼睛里,没有人敢去捡那部手机,更加没有人敢上前查看尸体状况,唯有一只黢黑铮亮虫子飞过去,盘旋在死者身上。   陆汀收了恶鬼,又向中年男人交代他妻子的魂很快就会自行散去,需要好好安葬尸体。   随后和林归一起驱车赶往陆丰的公寓。   大楼下发生的所有事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具尸体的状况透过蛊虫,正清晰地刻入脑海中。   全身发红,大大小小的水泡起了无数个,头发和皮肤泛着湿意。   这个男人很可能死于蒸笼之刑。   活着时,他可能曾造谣惑众、诽谤他人,于是恶鬼让他进入蒸笼,受高温蒸煮而亡。   蛊虫大军不像厉鬼拥有完整的思维,遇到危险便会不顾一切只知道逃命。蛊虫的命令根治在它们的大脑中,它们想要上楼搜寻目标,却碍于某种强大的能量,不敢贸然靠近。所以才围成一圈不肯散去。   陆汀猜,陆鸿畴一定就在那栋大楼里。 第185章   公寓大楼内鬼气森森, 挨家挨户都有大小不同的响动,有的在争执,有的在争吵。   陆丰藏在衣柜里, 家里不断有脚步声传来,突然,墙壁的另一头传来尖叫。   他打了个颤,将自己缩得更紧。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相信,父亲居然复活了。   老人的相貌没有变化, 看他的眼神和以前一样,没有对儿子的亲昵和慈爱,只有高高在上的鄙夷。   陆丰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一会儿是陆鸿畴的遗体被推进焚化炉的画面, 一会儿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推开密码门走进来的画面。   咚的一声,衣柜后方的墙仿佛跟着颤动了下。   陆丰惊了一跳, 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   隔壁邻居和他还算相熟,串过几次门,听说他们家曾经有一个女儿,且男主人重男轻女。   女儿三岁大时,被男主人带着去了一趟游乐园就失踪了,据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陆丰曾经听过他们两口子吵架, 女主人不止一次提到,是男主人故意带孩子出去丢掉的。   虽然自己也曾有过重男轻女的行为, 可那只表现在他对陆玲晚和陆啸的态度上, 却从没在金钱上克扣过, 更别提扔孩子这么畜生的行为了。   可就是在半小时前, 他在衣柜里听得清清楚楚, 隔壁传来了小女孩的哭闹声——那个小女孩回来了。   哭声凄凉,怨恨。   随后,他便听见男主人低吼道:“你这个恶鬼,小畜生,老子打死你!”   奇怪的是这一声怒吼过后,女孩不哭了,反倒是男主人的惨叫声连连响起,同时伴随着重物撞击到肉|体的沉闷声响。   大脑不受控制的,不断出男主人被巨物砸成肉泥的画面。陆丰感到胸口的憋闷增强,克制不住的干呕出声。   咚、咚。   指关节轻轻敲击柜门。   陆丰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死死咬着嘴唇以免发出声音。   下一秒,一只手苍白的手穿透柜门,将他直接拽了出去。   陆鸿畴将人拖进客厅,坐到沙发上,看着眼泪鼻子一把抓的儿子,厌恶地一脚踹了过去。   陆丰趴到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陆鸿畴走上前,一脚踩住他的后背,凑近之后张开嘴,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立刻钻进了陆丰的鼻孔中。   “我从小就教育你不要胆小怕事,不要畏手畏脚,你倒是真的学会了,败起家来丝毫不手软。”陆鸿畴阴恻恻的语气盘旋在陆丰的后脑勺上。   他只觉得浑身发凉,仿佛有条毒蛇沿着后颈往背脊方向钻。   “我错了,父亲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陆鸿畴松开脚,将人拎起来:“我需要你去替我办件事。”   “您说。”陆丰颤巍巍道。   “把楼里的死人都拖到家里来。”陆鸿畴的脑袋低垂着,浑浊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陆丰从来没碰过死人,就连陆玲晚的尸体,都是他通知殡仪馆的人过来直接拉走的。   他不敢碰,怕晦气,也怕被缠上。   瞧着他那副样子,陆鸿畴微眯起眼睛,从胳膊上捏下一块“肉”塞进陆丰嘴里。   陆丰的嘴巴被捂住,无法将东西吐出来,不断发出“呜呜”的抗拒声。   看他始终不妥协,陆鸿畴捏开他的嘴,用手指将被陆丰压在舌根下的“肉”直接顶到了嗓子眼深处。   咕噜一声,陆丰咽了下去。   他捂着肚子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张开了嘴。可那块“肉”似乎长着吸盘,黏在里面怎么也吐不出来。   陆丰恶心怀了,又怕这东西会要他的命,把手伸进嘴里试图将其抠出来。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股怪异的凉自喉咙处延伸,爬向他的四肢百骸。   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他惊恐地看着陆鸿畴,发现对方胳膊上捏下“肉”的地方长全了。陆丰终于深刻的意识到,他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复活。   而是怪物。   失去了自我操控力的身体,就是一具提线木偶。陆丰走出门,去了隔壁。   只是轻轻一敲,门便开了。   来开门的是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小女孩身上的白裙子被鲜血染红,蓬松的裙摆仿佛一朵妖艳盛开的大丽花。   她的皮肤纸一样白,脸上青色的血管像一条条突出的虫子,狰狞的遍布在脸上。   嘻嘻一笑,小女孩让开路请陆丰进去。   陆丰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无法抵抗陆鸿畴的力量,甚至在他看见客厅里那一滩肉泥时,连干呕做不到。   吧唧一声,小姑娘踩到什么。   那东西从她脚底下滑出来,滚到陆丰脚边,是一颗眼珠子。   陆丰吞咽着口水一步一步靠近,蹲下来,将那滩肉泥用扫把归拢,又走进卫生间拿出一个巨大的红色脚盆将它们装起来。   小女孩仰着头,问陆丰:“他抛弃了我,我就用石压之刑惩罚他,我做的对么。”   陆丰知道,这不是在问他,而是通过他在问陆鸿畴。   他的眼珠子动了动,看向丢在一边的,直径足有一米的奇石摆件。那上面沾着鲜血和肉末,他闭了闭眼睛,脖子弯曲,点了点头。   陆丰拖着脚盆回到自己家,放到陆鸿畴面前后,去了楼下。   同之前一样,里面的人主动前来开门。   这次来开门的是位老太太,老太太穿着与这个年代不符的藏蓝色粗布衣,头发挽在脑后。   看了陆丰一眼,老太太就转身回到厨房。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她又走出来冲陆丰笑着招招手:“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帮忙。”   陆丰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抗拒,绝望的闭着眼睛走进去。   “闭上眼睛怎么帮忙。”老太太不满道。   陆丰眼皮子颤了颤,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巨大的石臼,而老太太的双手中正握着一根粗壮的石舂。   石臼中侧躺这一个男人,老太太冲陆丰道:“这是我儿子。”   话虽然如此,脸上无半点悲伤。   她笑得十分慈祥:“他从小就不听话,总是浪费粮食,他根本就不知道早些年粮食短缺的时候,我们这些老一辈是怎么过来的。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瞧瞧那垃圾桶里倒的饭菜,你说他该不该受罚?”   陆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到了陆鸿畴。   那个人也像这个老太太一样,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   之前是陆瑞,现在是他。   或许自生下来起,陆鸿畴那个老东西就只拿他当个工具,就等着这天的到来。   越想越害怕,在这些事情结束后,陆鸿畴会怎么对待他?像公寓楼里其他人那样,被石头砸死或者死于石臼?   “浪费粮食的人,死后便要进舂臼地狱。”老太太的说话声将陆丰拉回神来,“与其让鬼差动手,不如我亲自来,还能下手轻点。”   说完举起石舂落下去,坚硬的石头瞬间将尸体的脑袋砸开。   陆丰被溅了一脸的血,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断裂,当场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他的双手正帮老太太扶着石舂,用力舂下方的尸体。   尸体已经彻底没了人形,头骨因为太坚硬没有舂烂,耷拉在一边,骨头将皮肤支棱起来,让本就可怖的尸体像长满了不规则的三角形尖刺。   不但如此,陆丰还听见了痛苦求饶声。   而那声音,恰好就是眼下这具尸体发出来的。   老太太停下手,对陆丰道:“好了,你把他带走吧。”   陆丰拖着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刚开门走出去,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响动。   随着网络发酵,公寓大楼附近的虫群事件引起了上面的重视,相关部门已经派了专业的人员过来,正在用喷火|枪灭杀。   可无论他们怎么烧,很快就会有新的虫子从其他地方赶来补充。   陆丰站在窗前看下去,大楼周围一圈黑压压的一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剧烈。   眸光一定,他看见一辆车停在了远处。   明明相距很远,但他还是认出来从车上下来的是陆汀和林家那位。   他们怎么来了?   想起陆汀的本事,陆丰激动地想推开窗户喊救命,可是身体却朝着反方向前进,将尸体拖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缓缓关闭,静谧昏暗,头顶的灯光不停闪烁。   陆丰头皮发麻,因为他听见一种怪异的响声,眼珠子下移,视线停留在巨大的黑色垃圾袋上。   被舂得稀烂的尸体似乎动了一下。   陆丰僵硬立在那里,祈祷着电梯上行的速度能快一些。   平日里只需两三秒就能抵达的电梯,今天出奇的慢,陆丰甚至怀疑它一直停留在原地。   心跳剧烈,裸|露在外的肌肤随着温度骤降,激出了一颗颗的鸡皮疙瘩。哗啦一声,一只被砸得骨头碎裂,皮肤破裂的手从袋子里伸出来,握住了陆丰的小腿。   他借着力,将身体从垃圾袋中移动出来,身体如流动的水一样,整个攀附上陆丰的身体,与他面贴着面。 第186章   视线变得漆黑的瞬间, 陆丰失去了意识。   等再一次拥有意识,他发现身体不太对劲,他恢复了对身体的操控权, 可是只能控制一半。   另一半身体被垃圾袋的尸体侵吞融合。   如今的他就像唱大戏的小丑, 丑陋得令人发指。他呆呆看着电梯内壁上倒影出的影子, 随即开始疯狂的捶打电梯门。   另一半身体并不阻止他, 看戏似的安静立在那里。   电梯门开了。陆丰踉跄跑出去, 冲进家门的第一时间大声冲着陆鸿畴求饶:“父亲,你救救我, 你快把他从我身上弄走!我不要当怪物!”   陆鸿畴安坐在沙发上, 对儿子的异样没有丝毫意外,“你心信不坚定, 被鬼缠上不是很正常吗?”   陆丰跪在地上磕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不用刻意去看, 余光就能瞥见另一半软烂的身体, 那些断裂的骨头在皮肤下蠕动, 他好似听见了不平整的骨头横截面刮过肌肉的声音。   他浑身颤抖: “父亲,父亲……”   陆鸿畴像是对待一个几岁大的孩童,温和的摸了摸陆丰的头顶:“去吧,我交代你的事情还没做完。”   不等陆丰回应, 另一半身躯内的骨骼和肌肉蠕动得更加厉害,眨眼的功夫, 陆丰就只剩下一颗脑袋还是自己的。   那具不属于他的身体与骨血相融, 陆丰能感觉到对方死时的痛苦和眼下的愤恨。   他流着眼泪, 被|操控离开家门。   与之前不同, 这一次他并没有挨家挨户去敲门,而是停在七楼的电梯口。   几具尸体打开门,从安全通道和家里爬出来,趴伏在他的脚边。看着那些惨状各异的身体,陆丰胃部翻江倒海,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栋大楼成了地狱。   人间地狱。   陆丰吓得嘴唇颤抖,嗓子里发出一种不属于他的怪声。   随后,那些爬动的尸体听懂了什么,一部分爬进电梯朝楼上去,另外两具却爬到走廊的窗口处,翻了下去。   楼下一阵阵尖叫。   坠落声落下后,围观的人群这才看清,其中一具身体正面的皮肤通红溃烂,另一具身上有类似牛蹄的脚印,腹部还有个不断往外渗血的洞。   “怎么回事,怎么又掉了两个人下来!”围观的人既害怕,又好奇,更多的是对整起事件的探究。他们太想知道,这栋大楼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汀避开人群绕到大楼后方,大厦外围的毒虫大军在蛊虫的命令下让开一条小道,陆汀和林归顺势经过,顺利进入公寓大楼。   大楼内的空气被血腥味充斥着,弥漫着淡淡的灰黑色烟雾。   无数争执声、呼救声从各个楼层传进两人的耳朵里。   痛苦、暴怒、残忍……负面情绪通过空气传递给了陆汀,令他有些难受的皱起眉头。   林归捂着他的耳朵:“调整呼吸,不要和他们共情,更加不能产生共鸣。”   男人掌心微凉,贴上耳朵和面颊后,陆汀立刻感觉到一阵清凉渗透肌理,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拨开林归的手:“走吧,我没事了。”   两人来到公寓大厅的接待台,想查一查陆丰家的门牌号,突然从前方冲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夏季睡衣,连滚带爬。看到大厅内有人,伸出手大喊救命:“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不多时,一个女人跟在他身后也走出来。   她身上的戾气深重,早已经不是人了。   男人摔了一跤,扭头看见靠近的女人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爬行到陆汀面,拉着他的裤脚哭诉:“快帮我拦着她,快啊!”   女鬼的脖子上有一圈很深的淤青,舌头长得不正常,露出一截垂外面。   这是个吊死鬼。   陆汀目光移动,看见她手里的套绳。   恐怕是来寻仇的。   陆汀一脚踢开男人,林归会意,带刺的藤蔓刺过去,就悬停在男人的眼珠子前。   只要再往前一毫米,他的眼球就会被戳爆。   男人和两名陌生人之间的打转。   林归问:“她为什么要杀你?”   男人的瞳孔紧缩,浑身僵硬,委屈的哭喊道:“我不知道!”   林归收起长藤,对女鬼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女鬼立即扑上去,用绳索套住男人的脖子,迅速勒紧。   陆汀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这个女鬼还没有丧失理智,她只是在为自己报仇。   吊死鬼一般都是自杀而亡,而自杀属于枉死。   枉死者死后被打入第十四层地狱,他们会在经历反复死亡后,被打入轮回。又因为做人时没有珍爱生命,无论今后轮回多少次,他们都不能再做人。   男人凄厉的叫喊不断自身后传来,陆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女鬼刚好将绳索松开。   借着喘气的功夫,男人断断续续地狡辩:“我当初没有骗你,我本来就想和她离婚的,你不是第三者。而且那不算骗,只是,只是我没来得及说告诉你而已……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多爱你,你不会感觉不到,你放了……呃……”   话未说完,绳子再次套住他的脖子。   那种窒息感,她要他尝千万遍。   查到陆丰的门牌号后,陆汀和林归一起进了电梯,刚到三楼,电梯猛地一震。   头顶的灯突然就灭了。   电梯外传来小孩嘻嘻的笑声,似乎正在外面的走廊里奔跑。   两扇门缓慢拉开,一个小姑娘出现在陆汀面前,她歪着脑袋,对陆汀道:“哥哥,你能带我回家么?”   陆汀抿唇看她:“不能。”   小姑娘眼底闪过一丝阴毒:“为什么呢?”   “因为你已经死了。”陆汀蹲下,手心压在小女孩的肩上,“既然逃过了那个地狱,就去投胎吧,阎王爷知道你遭受过什么,不会因为你报道太晚而责罚你。”   “我不要!”小女孩猛地后退,“我要带妈妈一起去。”   陆汀:“那你妈妈在哪儿?”   “她去外婆家了,哥哥,你帮我叫她回来好吗?”小女孩变出一副天真的模样,手里的玩具熊被勒得快断成两截。   陆汀:“那爸爸呢?你不要他了吗?”   小女孩惨白的脸迅速布上一层黑色,“爸爸被我用石头砸死了,他抛弃了我,你说他该不该死。”   从对方的逻辑可以判断,小女孩对妈妈还有感情,但是她太孤单了,她想要一个人可以下去陪她。   陆汀上前一步,小女孩立刻往后退,仿佛一只遇见危险,正竖起刺进入戒备状态的小刺猬。   “我不会伤害你。”趁着小女孩分神思索之际,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煞气被尽数吸走,女孩软身坐到地上,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陆汀摸摸她的脑袋,“你现在下楼,会有一只小虫子来找你,它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不要,我要等爸爸,爸爸去买棉花糖了,很快就会回来。”小女孩固执的噘着嘴,眼睛里泛着泪光。   爸爸已经离开很久了,从中午一直到天黑。   刚刚路过了很多叔叔阿姨,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要带她去找爸爸,可是她怕他们是坏人,不敢跟他们走。   而且爸爸离开时说了,他很快就回来。   陆汀看着小女孩的眼睛,“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赶不回来了,让我先来接你回家。”   小女孩怔了怔:“我不信!你骗我!”   陆汀:“我没有骗你。”   身后的电梯再次震动,陆汀警觉地将小女孩护到身后。   回头看去,一个姿势怪异的人立在电梯里,似乎是从电梯井中落下来的。   他转过头,肩膀上顶着陆丰的脑袋。   陆丰脸上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而他的手中正拖着一条人腿。这具尸体的其他部分,已经被怪物的躯体吸收了。   “陆汀,救我,快来救我……”陆丰欣喜若狂,“陆鸿畴回来了,他是个疯子,他要害死我,现在只有你能 救我了……”   “你胡说!”小女孩温和的脸变得狰狞,血管青筋又突了起来。她死死盯着陆丰,终于想起之前的发生的一切。   是她杀了自己的父亲,因为他抛弃了她。   那个陌生的哥哥说得很对,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小女孩儿蹲坐到地上,抱着膝盖抽泣起来。   陆丰瞪着眼睛道:“陆汀,你还站着干什么,快来救我!”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突然跳起来,像块胶皮贴在了天花板上。陆丰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饥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救我,我可是你的亲叔叔!”着急之下陆丰开始打感情牌。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早就把人得罪得干干净净,可是眼下他没办法,和性命相比其他的算个屁。   “你的身体已经和他融合了,救你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你。”陆汀仰头看着陆丰,对方的双眼泛着绿光,喉头不住滚动,是急于觅食的模样,“你还想要我救你吗?”   陆丰的口水从上面滴落下来,落在陆汀脚边。   陆汀往后让了让,下一瞬,陆丰突然张嘴从上方落下来。   他啪嗒一声掉到地上,软趴趴的身体支撑起来,从他的腹部又长出一颗脑袋。   林归嫌弃的皱了下眉头,抬手拨开呆愣的小姑娘,张开五指迎上去。   长藤自几根指尖伸出,刺入了陆丰的腹部,将他肚子里的脑袋生生拽出来,扔到地上。   脑袋的一侧骨头瘪进去,与颈部相连的血管在地上晃动,陆丰不但没有解脱,反而感受到一种诡异的慌乱和不安。   这些复杂的情绪告诉他,他必须把那颗脑袋要回来,重新装回肚子里。   “给我!”陆丰上前一步,脚踩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汀发现他的皮肤下,那些骨头受惊般没有规律的动着,再一看那颗脑袋,嘴巴不断地开合,发出嘶哑的呻|吟:“饿,好饿……”   陆汀捡起那颗脑袋,直接扔出了窗外。   陆丰像一条嗅到血腥气的鬣狗,竟然飞出窗外试图接住。却在半空被林归的藤蔓拽了回去,身体撞到墙上,本就散架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响声。   四周阴气聚拢,随着陆汀的推动全部围绕在陆丰四周,将他紧紧包裹住。   那些阴气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陆丰感觉自己开始浑身无力,饥饿感也正在减退。他以为自己得救了,很快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他身上的肉正在化为黑色烟雾,那些烟雾没有散去,仿佛被什么挡住了,死死贴在周身。   没有疼痛,只有恐惧。   就连这一具不属于自己的怪物的躯体都要保不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陆丰惶恐,他看到黑雾中的身体正迅速“消瘦”,很快只剩下一堆掉落在地的碎骨头。   随着屏障撤开,恶鬼变成的黑雾尽数钻进林归的指尖。陆丰的脑袋,咕噜一声掉到地上。   “我的身体呢,你们把身体还给我!”那颗脑袋在地上怒吼,已经消退些许的饥饿感再次冒了出来。   他好饿,他需要进食,需要最新鲜的身体。   陆汀从小姑娘手中拿走玩具熊,塞进陆丰嘴里。然后从小叔叔那里借来一根藤,将玩具熊固定在陆丰脑袋上。   那颗脑袋像球一样在地上蹦来蹦去,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汀拍拍手上的灰尘,再一次看向小女孩,“去吗,安全的地方。”   小姑娘在见识过两人的本事后,沉默了。半晌,她点点头,“好。”   黑色的蛊虫从窗外飞进来,停在小姑娘的头顶,带着她朝楼下走去。路过大厅时,它看见一名拿着绳索的女人。   女人脚边瘫倒着一个男人,他裤|裆处有深色的水印,正吐着舌头,对着经过的小女孩做鬼脸。   这是被刺激疯了。   蛊虫在女鬼头顶盘旋一圈后,一人一虫的队伍中增加了一员。 第187章   蛊虫带着小女孩和吊死鬼去了陆家祖宅, 刚刚买完东西回来的女罗刹正好碰见,立刻明白过来陆汀的意思。   她将手中的大包小包放到姚至渊面前,冲着秦岳招招手, 指着新到的两只鬼说:“你能看见他们, 对吧。”   秦岳用余光匆匆扫了下, 硬着头皮点点头。   章诺看他吓得浑身僵硬,微蹙着眉头走近,“什么事?”   女罗刹的目光停留在章诺脸上,几瞬功夫就发现对方和自己很像, 身上装着女人和男人两种的特质。   知道他们是陆汀的朋友,女罗刹的态度还算亲切:“你们能看着他们俩吧?我得去帮那个糟老头子。”   姚至渊气得要吐血, 他自认为自己保养得很不错, 几乎没有人猜出过他的真实年龄, 这个小姑娘的眼睛是有多毒辣!   不悦地冲女罗刹道:“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把东西拿出来。”   女罗刹哼了一声,与章诺和秦岳交代完才走过去,“需要我做什么?”   “把虫子倒在密封罐子里, 快点。”   宅子里,负责拆迁的王经理探头出来看了一眼。   陆汀已经失踪一下午了, 虽然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没有再跑出来,可他们实在心里不安,好多次都想停工跑路,可惜不敢。   守在外面的几个人看上去都不正常, 尤其是那个年纪稍长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在施法, 还是在搞其他幺蛾子, 一直围着祖宅打转。   “请问下, 陆先生不在, 也没人交代我们工作。陆丰先生那边也打不通电话……”王经理颤巍巍的举手申请,“在接到下一步指示前,我们能不能先回去。”   “不能。”说话的是姚至渊。   陆汀临走前跟他提过祖宅上下的大致结构,知道院子下方有个空洞,他打算那用一处来存放“佛骨”的棺椁。   再说了,这偌大的宅子将来是他的居所,不好好拾掇怎么行。   “你们谁若是敢走……”姚至渊从掏出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丢到地上。   纸人落地成盒,变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稻草团子,可是下一秒,稻草自燃,在半空中形成一道人形轮廓。   王经理一屁股坐到地上,不住的往后蹭,灰溜溜地回去招呼工人们加紧干活。   “拿去。”女罗刹把玻璃罐子递给姚至渊。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虫子,稍微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些虫子正抱作一团啃咬。黑色蛊虫藏在女罗刹的头发里,触须摇摇晃晃,想吃。   姚至渊二话不多说,就地盘腿坐起来,嘴里念着什么。   罐子里的虫子厮杀得越发厉害,一刻钟的功夫,里面就只剩下半瓶子黑水,里面泡着虫子的肢体和体|液。   姚至渊揭开罐子闻了一下,露出迷恋的神情。   女罗刹看得嫌恶的皱眉,老色批就算了,还变态。虽然都是老东西,可是姓姚的比林归差远了。   呸。   她退让到一旁,按照姚至渊的指示取出血和纸钱,扭头对章诺道:“能来帮个忙吗?”   章诺顺从地帮她拿起一个袋子,搬运到祖宅西北角。   姚至渊走过去,在袋子上剪了一个很小的洞,里面装的是新鲜的鸡血。顺着房屋倒了一圈,等到祖宅大门时,袋子里的最后一滴血正好滴尽。   随后又将毒虫化作的黑水汁分别倒在房屋的八个方位,与血圈重合。   最后,他拿着剩余黑水进了祖宅。   姚至渊的感官不如陆汀灵敏,在进来后才终于知道,陆汀为什么会认为陆家祖宅能起到加持镇压的作用。   整座宅子就像一个巨大的能量场,那些符咒的煞气浓烈得宛如有实质。   不知是不是动土的缘故,这种感觉在靠近一些已经拆除的地方后尤为强烈。   姚至渊蹲在一根柱子前,柱子连接地面的铆钉被拔除,指尖从柱子和地面贴合的边缘略过时,能感觉到些微的阴风。   他心头微沉,取出一张辟邪的符纸贴上去。   下一瞬,符纸烧成了黑色纸灰。   比起像陆鸿畴那样带着群鬼来阳世称王称霸,姚至渊更享受眼下的悠闲恣意,不愁钱不缺时间的生活。   他不想当王,只想守住眼下的惬意生活。   只要一想到下面被暂时封住的洞口内藏着万千鬼怪,他就头皮发麻。十分排斥想象鬼怪横行,自己每天都要被迫与他们搏斗的画面。   姚至渊雄赳赳地起身,回到院子里,冲着外面喊:“我需要你们提示一下’出口‘的具体位置,便于起阵。”   “我去。”章诺看了眼秦岳,下意识放柔声线,“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秦岳总是被一个女人这样照顾,面上害臊,“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吧你。”   女罗刹走到他身边,冲着章诺离开的背影努了努嘴,“怎么认识的?”   秦岳:“录节目认识的。”   身边的女生身上香喷喷的,秦岳后知后觉,章诺身上虽然也有香味,但是气息更加清冽中性。而且她虽然说话偶尔有点娇,但绝对不会像女罗刹这么随意。   更多时候,章诺说话时总是收着下巴,衣服也喜欢穿带领子的。   思索间,余光发现章诺不见了。秦岳心头一跳,上前两步,发现她完好无损,只是跳进了沟壑中。   只见身材高挑得不正常的女人取出一张纸牌,闭上眼睛夹于两指之间。   她红润的嘴唇蠕|动,山根挺拔,秦岳看得有点痴迷,被女罗刹撞了下,勉强回过神来。   女罗刹摸着自己的下巴,嘻嘻一笑,“你不正常。”   秦岳耳根通红,“我哪不正常了。”   “你喜欢他。”女罗刹没有世人的迂回,语言直白道,“而且很喜欢。”   “我没有。”秦岳支支吾吾,“我拿她当普通朋友。”   “屁。”女罗刹哼了一声,朝章诺走去。   她蹲在上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纸牌从章诺指尖旋转着飞进虫穴,又很快回转出来。   姚至渊的声音传来:“收到!”   纸牌撞击到虫穴内空洞顶部的中心位置,姚至渊的耳朵当时就贴在地上,捕捉到那一抹细小的声音后立即起来画阵。   正可以克邪,邪也能克邪,就看谁比谁厉害。   毒虫的汁液又阴又毒,与外面的血相互克制、碰撞,能形成一种特殊的能量场。   王经理好奇的趴在柱子上偷看,地上的黑色图纹繁复而神秘,仿佛蕴含着无数道咒语,他只是看一眼就头昏脑涨,想吐。   他捂着嘴退回去,招呼着同样想凑过来一探究竟的工人们赶紧走。   画符不只是简单的动动手指那么简单,出口内的亡魂们感觉到了那股镇压他们的力量,挣动得更加厉害。   虫穴外的章诺突然起身,一股黑气从虫穴中蹿出来。   随身纸牌被扔出去,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不断地从黑气中贯穿而过。一张张脸从黑雾中探出来,张着血盆大口,眼睛里泛着绿光。   阳世的一切都如同诱人的鲜血,令他们前赴后继。   女罗刹周身煞气暴涨,长发飞舞。   秦岳看傻了眼,紧接着,他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变成宽大的男装,再然后,纤细胳膊在眨眼之间变成了拥有强健肌肉的臂膀,身量拔高,长发变成短发。   最要命的是,属于女生的漂亮脸蛋,变成另一张狰狞的,青面獠牙的雄性面孔。   秦岳感觉自己的三观裂了。   这比之前看到姚至渊被男罗刹吓到的刺激还要大,因为这一次,他距离很近,亲耳听到对方肌肉和骨骼间因为力量暴涨而发出咯吱声。   不自觉的,朝章诺看去。   那双手臂修长,却总是穿着长袖。秦岳突然好奇,章诺的胳膊里会不会也有肌肉。   男罗刹纵身一跃跳过去,徒手抓住一簇黑雾掼到地面。   章诺让到一旁,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眸光冷冽。   秦岳刚想过去,就被对方冷冷扫了一眼,“待在原地别动。”   眼下的章诺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秦岳莫名的不敢忤逆,捂着左眼睛蹲在树下。   看不见那些黑雾中的面孔后,他感觉世界又平静了。   章诺嘴里念了一句咒,一缕缕白烟自纸牌中生出,竟然是鬼役。   整副纸牌共有48张,就有48只鬼役,他们倾巢出动,很快就将刚刚脱离出来的恶鬼扣押在地上。   祖宅院子里,姚至渊停下咒语, 抬手往地面重重一拍,一股强大的威势以他为圆心朝四周扩散。被压制的恶鬼们身上仿佛多了一条绳索,将他们拽回到了虫穴中,重新封回出口之内。   姚至渊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抚着胸口重重喘口气,仰装无事一脸潇洒地走出去,“阵法成了,暂时把他们压制回去了,罗沙小姐留在这里看着‘出口’,章诺和秦岳跟我回去取‘佛骨’,动作要快。”   他脸色实在难看,章诺则紧紧拉着秦岳上下检查。   姚至渊嗓子眼里一片血腥,嫉妒道:“他就躲在树下,能有什么事。”他这么大个前辈面前戳着,居然连被问一句都不配。   气死。   完完全全就是工具人。   章诺扫他一眼,“取佛骨是假,实际上是急着回去吃补药吧。”   姚至渊面上一僵,扶着肚子的手尴尬的放下去。陆汀也就是算了,怎么这个新来的也是个心机鬼。   蛇鼠一窝,难怪能和那两人混在一起。   另一头,公寓大楼楼下,围观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虫群加上接二连三的坠落事件,让这一带成了目前网络上的热门话题。   最要命的是,之前坠下来的尸体竟然活了!网上有人说是丧尸,有人把他们与之前灵异节目中古堡里的黑色干尸联系到一起,也有人质疑全是假的。   那几句尸体被赶来的警察用绳子绑在一起,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一直动个不停。   突然,其中一个脑袋垂下去,持续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   而人群中的另一个人浑身不停地抖动、抽搐,泛着白眼到在地上,嘴里有白沫吐出。   “是癫痫!”   倒地的人很快被赶来的家人送去了医院,一到医院就醒了过来。他忘之前的事,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思维很钝。   头顶的灯闪烁了下,漆黑的卫生间里,好像有什么蹿了出去。   他吓了一跳,指着门口方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距离不远的走廊里,躺着一名车祸的送来的患者。   因为病房紧缺,暂时还没有空出床位能安置他。   他的情况并不严重,可不知怎么的,原本好端端躺着的突然痛苦的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不停地在半空抓握,似乎在挽留什么。   负责他的护士刚把药拿过来就发现人没气了,一番抢救无果,只好通知家人。   主治医生怎么也想不通,病人没有任何突发性病症,车祸造成的伤根本不可能致命,到底是因为什么呼吸骤停呢。   同样的事情,接连又发生了几起。   看着一个个突然离奇死亡的病人,医院束手无策,很快医生办公室就被提出质疑的家属包围得严严实实。   没有人发现,在医院停尸间的角落里,藏着一只正餍足吃着新鲜灵魂的恶鬼。   公寓大楼的电梯坏了,根本上不去,陆汀和林归一路爬上去,遇到了很多阻碍。   刚要推开18层的安全通道门,后方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快,很快就停在他们身后位置。那是一个举着斧头的年轻人,从衣着判断,是公寓大楼的物业。   见陆汀和林归没有任何攻击性,年轻人卸去浑身力量,坐到台阶上。   陆汀:“有东西在追你?”   “没有,但是我在楼下发现了会跑的尸体,明明已经被斩断了手脚,却还能动……”年轻人抱住脑地用力摇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我的幻觉,还是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麻烦远不止这一个,他还发现,没有一个住户能成功离开大楼。   无论怎么转,他们都无法找到公寓楼门。   陆汀给他一个纸人,“他能带你们走出去。”   年轻人看掌心的纸人,有些怀疑地抬起头,却发现两个陌生人已经转身继续往上走。   陆丰的公寓在24层,等到走到第23层时,大楼突然震动起来。陆汀朝左手边看去,墙皮随着震动掉下来,脚下的楼梯也像软塌的土壤一样,变得崎岖不平,似有东西在下方蠕动。   他急忙冲出门,推开23层的走廊窗户往下看,自顶层往下,大楼的外墙的瓷砖正被一种深色的,流质的泥土吞噬。 第188章   楼梯, 缓台,墙壁,所有地方都在不断地波动, 有更深的色泽从白色的墙壁和水泥中透出来。   很快,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深褐色的泥土,湿哒哒的, 踩上去有些滑腻。   陆汀紧紧拉着林归的手, 仰头望向四周, 波动泥土中有什么在蠕动, 随时可能钻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应该是大厦被陆鸿畴同化了。”林归一顿,“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在他的身体中。”   陆汀:“……”有点恶心。   两人继续往上,在抵达顶楼时, 随着安全通道门被打开,一股冷冽的寒风刮了上来。属于陆丰的那套房子,此时房门大大敞开着, 像在迎接客人的到来。   室内空无一物, 除了墙壁和天花板变成了泥土, 其余所有的家具都安安静静待在原地。   可是在寂静的空气中,分明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那声音若有似无, 就紧贴在耳边。   陆汀捂着一只耳朵,右耳听到的声音变得真切, 刚捕捉到声源, 身后屋门就猛地合上了。   锁扣自动转了一圈, 将两人反锁在里面。   将陆汀的手抓得更紧, 林归试探性的放出一根藤刺向天花板。藤蔓靠近的瞬间, 天花板中伸出一只手握住藤尖,将其生生折断。   下一秒,那只手陡然变大,朝着两人的位置落下来。   砰的一声巨响,手掌在地上拍出一个大大的掌印。   大掌抬起,没有发现本该被碾压成泥泞的两人。   林归松开陆汀,目光触及到蠕动得褐色墙壁又不大放心,用一根藤绕住对方的腰,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   陆汀摸了摸那根没有长出尖刺的柔软藤蔓,不合时宜的想起古装剧里,新娘新郎拉着大红绸拜堂的情景。   林归抬手在他额头敲了一下,“这种时候你也敢走神。”   触及到男人严厉的目光,陆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觉得有点热。”   当然热了,建筑与陆鸿畴合二为一后,空气被一并隔绝在外。   好在整体空间够大,才不至于让里面的人在段时间内窒息而亡。所以他们必须快一点,得赶在氧气耗尽前出去。   大掌一击不成,再一次朝陆汀拍去。   林归带着他直接跳到手背上,蹬着与之相连的手臂冲向天花板,看似柔软的藤蔓在这一刻突然纠结成一股,相互融合,形成了一把锋利的长剑。   长剑带着深重的煞气划破了天花板,还没来得及带着陆汀从豁口出去,泥土合拢,直接将那柄剑给夹断了。   断裂的剑锋变回藤落到地上,成了灰烬。   林归淡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拉着陆汀走向墙壁,圆润的指甲在顷刻间延伸出去,宛如几枚钢刀毅然决然的插|入墙体。   蠕动得泥墙骤然静止,四周的一切开始迅速畏缩,蕴藏在其中的污秽之气被林归全部吸进了身体中。男人的黑发飞舞,上身的衣服崩裂。   陆汀看见小叔叔的丹田处有一个黑色的,玻璃弹珠大小的晶莹圆球。   被吸入身体的力量,在最后都被纳入到丹田的圆球内。那才是林归的“灵魂”,是他一切力量的源泉。   陆汀警惕的注意着四周,总觉得陆鸿畴会搞偷袭。   突然察觉到什么,低头看向地面,就在方才他分明感觉到脚底下在震动。   陆汀皱起眉,往林归的方向靠拢,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周身环绕着凌厉的,已经结为实质的气。   陆汀一伸手,指尖就被气给划破了,鲜血瞬间滴到了地上。   之前一闪而逝的震动感突然变得剧烈起来,无数只手自脚下伸出来,齐齐抓住他的脚踝。   那些手往上攀爬,缠绕住它们的目标。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陆汀的身体不断下坠,每坠落到一层,那一层的地面就会消失。   他看见每家每户不一样的摆设和布置,看见被困在房子里无法离开的夫妻、老人、孩子,大厦的工作人员。这些人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跟着他一起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汀发现自己落到了实处。   四周哭声和喘|息不断,他抬手摸向腰间,藤断了。想了想,将残余藤蔓取下来,绕在了小臂上。   咔嚓一声,有人举起打火机照向四方,原来大家所在的位置是停车场。   陆鸿畴想办法将他与小叔叔分开,又让他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一定有特殊用意。   陆汀可没忘记那一个个被鬼俯身,最后死于地狱之刑的人。   他往后退了一步,闻了闻。   空气中的气味杂乱,煞气和鬼气十分明显。   “我们中有人被鬼上身了,我建议大家最好是 单独待着,不要凑在一起。”   声音一落,就有人反驳道:“单独待着不是更容易被偷袭吗!”   陆汀:“我只是提个建议,你们不想听我也没办法。”   “我们还是听他的吧。”一个女人道,“大楼里的事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发疯伤人。”   反驳陆汀的男人不愿意,伸手拉着妻子的手腕不放。   他内心其实很慌乱,但他不能松手,他需要一个挡箭牌。   妻子挣扎着,她觉得很疼,可是不敢说。只要她一忤逆,丈夫就会拿“我为你好”来堵她的嘴。   限制她交友是“为你好”,不让她回娘家看望父母是“为你好”,克扣她的工资也是“为你好”,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废人,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只有丈夫的“为你好”才能帮她经营好人生。   可是最近,她对丈夫越来越排斥。   身体中住着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她违背丈夫的决定,催促她不要再懦弱盲从。   那声音近期在脑海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她竟然真的动摇了。   “还愣着干什么!”丈夫狠狠扯着她的胳膊,将女人拽去了角落。   一个保安走到陆汀身边,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我看过你们的节目,所以你是来帮我们的吗?”   保安大约五十上下,“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死,他们是因为被鬼上身了,对么?”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察觉到有些住户不对,从前恩爱的夫妻突然反目成仇,乖巧的小孩子突然脾气怪异,变得十分淘气。对了,还有那位刚搬来不久的陆丰陆先生,我知道,他家前段时间也出了事,两个孩子都死了……还上了新闻,整个别墅一楼都被水给淹了……”   陆汀看着他,做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怎么会呢?”   保安:“起初我也觉得不可能,后来我才明明白,肯定是恶鬼用了什么法术,把他家给封死了,才让水没办法流出去。”   停车场没有电,陆汀却能清晰地看清保安脸上的神色。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绽放这异样的光,更遑论不断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尸臭味。   这个人少说死了有三天了。   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陆汀蹙眉:“大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保安:“什么味道,我怎么没闻到?”   陆汀捏住鼻子,“身上是从你身上传来的。”   保安顿住脚,藏在黑暗中的眼神阴狠起来,“你什么意思。”   陆汀也停下来,一只手落到对方肩膀上,语气友好:“我说,你该洗澡了。”   随着话音落下,手掌顺势滑到对方后背,用力朝自己的方向一按,同时抬起膝盖用力顶向对方的前额。   保安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陆汀已经抓着他对调了位置,将他抵在墙上,指尖正摁住他的眉心。   灵魂中生出一种难言的刺痛,伴随而来的是尖锐的耳鸣。   陆汀的指甲死死掐住对方,已经腐坏的皮肤破了个洞,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恶臭的尸水。   “什么味道?”那味道实在太大了,许多人都闻到了。   苛责妻子的男人听见身旁传来“咔嚓”一声,扭头一看,妻子的外貌轮廓发生了变化,那张侧对着自己的脸上,本该凸起的鼻梁不见了。   手腕上一重,男人惊得跳起来,刚要跑就被妻子从后方抱住。   对方的脸湿漉漉的,触感黏糊并不光滑。   那根本不是皮肤,更像,更像是剥了皮的肉,或者被刀子划了无数条正在流血的伤口。   “鬼啊,有鬼!”男人大喊大叫,双手胡乱挥动。   趴在他背上的女人发出诡异的笑声,冰冷的舌头舔过男人的耳朵,张嘴一口咬了下来。   “啊啊——”凄厉惨叫响彻整个停车场,十几个人在里面没头苍蝇似的胡乱逃窜。   “大家别动!”陆汀推开保安的尸体,残魂在他的掌心扭动,嘴里骂骂咧咧,“你注定要死的,别再反抗了,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陆汀掌心生起一股小小的旋风,将那道灵魂给吞了,聒噪的耳边回归平静。   这时候,一道光亮起。   是有人打开了手机电筒。   十几个人中有一半都倒在地上,他们有的趴着,有的仰面,有的两个抱作一团。   陆汀高声提醒:“大家都后退!”   地上的人并没有从地上站起来,倒是附身的恶鬼在侵吞了魂魄后从失去生气的身体中爬了出来。他们凑到一起,身体自动相连,成了六头十二臂的怪物。   怪物舔着嘴唇,看陆汀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珍馐美味。 第189章   “那是什么……”有人喃喃出声, 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用力揉了揉眼睛。   怪物距离陆汀大约只有几米远,他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胸有成竹, 状态十分放松,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四周。   “救命啊, 谁能来救救我们……”一位老人哭起来, 却又不敢走远。   手机光所能照到的地方只有那么大,一旦走入黑暗,谁也无法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随着那一声呼喊, 其余人的慌乱情绪也被牵动,七嘴八舌的叫着,希望外面的人能够听见。   大厦外,尸体刚被拉走, 暂时放进市局的尸检部。   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大, 且被传得到处都是,市内有关部门全部出动, 正迅速调查几人坠楼的真实原因。   陈队看着被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照片,耳边听着王家和对这次事件的报告。   一旁的田芳突然递过来一个手机, “老大, 你看,是陆先生和林先生!”   屏幕上,不起眼的位置, 陆汀和林归绕过人群, 隐秘地潜入大厦后方。这是有人在拍坠亡尸体时,意外将两人纳入镜头。再之后的画面, 拍摄者并没有捕捉到。   邱实拿过手机仔细一看, “这么看, 这几人的死是不是并非自杀或者他杀?”   “陈培!”赵队人未到,声音先传进会议室。   他推门走进来,一手撑在陈队面前的办公桌上:“市一医院出事了,几个人毫无征兆的突然死亡,且在死前并没有任何足以致人死亡的疾病。根据医生所说,他们的死像在睡梦中自然死亡。”   市局几个队向来互不干扰,除非有重大案件需要各部门联合调查。   在听完赵队的话后,陈队立刻反问道:“你是不是怀疑案子与超鬼神有关?”   赵队抿了下唇:“差不多吧。”羞于承认自己变得十分迷信,他努力为自己找补,“主要是他们的死因太过离奇,出于案件和死者负责的态度,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多方考虑。”   陈队取过王家和手中没念完的资料,递给赵队。   赵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啪”一声将纸拍到桌上,“单纯靠人力可解决不了这些问题……”   “老大!出事了!”下属疾步奔进来,“我们和张平安他们失联了。”   “失联是什么意思?”陈队站起来,一脸严肃。   “我们派去调查的几人统统联系不上了,而且根据调查显示,大厦内还有至少一百多人。这些人中,竟然没有一个能从大厦走出来。”   陈队打开手机,新闻直播上,女记者身后有一个老人带着小孩,在窗口不断地呼喊求救。   “那是什么?”赵队抢过手机,仔细一看,直播画面中,那位老人的背后似乎立着一个人影。人影十分高大,此时缓缓伸出一只手落到老人的背上。   紧接着,直播画面晃动,摄像师被看到的景象吓得一抖。   等镜头再次平稳时,正好拍到老人的身体坠地的画面。   女主持人面色苍白,诉说现场的声音微微颤抖。她闭了闭眼睛,没忍住捂着嘴冲到垃圾桶前,吐了起来。   “又死一个,又死一个……”原本只是简单看热闹的群众开始害怕,越退越远。   摄像师却着了魔一样,反而往前靠近,很快就贴到了黄线上。   负责维护治安的警察上前阻拦,被摄像师一脚踹翻。警察难以置信的捂着肚子,那猛然袭来的力量太大了,他只觉得腹腔内一阵绞痛,喷出一口鲜血。   其余人迅速冲上去,尚未彻底靠近就听见一阵尖锐的鸣响,几乎要贯穿他们的耳膜。   “他们流血了!”群众们指着几个警察尖声喊道。   一名警察抬手摸向耳朵,指腹被染成了血红,应该是耳膜被鸣响声刺伤了。   摄像师没了阻碍,顺利进入大楼,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眼睛只余下一片漆黑,更加不会有人知晓,他正在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   直播画面中,公寓楼大厅中有几个人惊慌失措地跑过。   他们嘴里一直说着:“大门在哪里,公寓大门呢!为什么不见了!”全然不知,一名摄像师整跟在他们身后。   摄像师跟了几分钟,就来到了二楼,他沿着安全通道拾阶而上,推开门的瞬间,摄像机里出现了一片快凝固的血迹……   陈队将手机放到桌上,拉着赵队直奔领导办公室。   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推门一看,领导的玻璃茶杯砸到了地上。   估计是被上头责问了。   “什么事?”领导语气不好,眉头间满是愁绪。   陈队道:“新闻直播您看了吗?”   领导按下遥控器,电视上正好在直播摄像师拍到的现场画面。那人如入无人之境,无论是逃跑的人,还是正在杀人的凶手,都仿佛看不见他。   这太不合常理。   领导两手撑在桌上,站了起来:“之前你们说鬼怪杀人,说案子不合常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是我的过错。我太执拗的相信世界上没有鬼神存在。可是眼下……”   这场直播被传得到处都是,并且不知因为什么,直播车里的人都自动走了出去,他们手拉手将汽车围成一圈,禁止所有人靠近。   很显然,造成这一切的神秘力量盼望着今天的事能快速传播出去。   对方一定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陈队:“我希望您能尽快与宗教协会联系,让他们出手帮忙。”   陆汀和林归在大楼内生死不知,陈队心里十分担心,他隐隐察觉到,这次的灵异事件与从前的每一件都不同。   性质要恶劣很多。   而且预感告诉他,如果不及时制止,会有人更多的人死亡。   领导开口:“电话我已经打过了。”   就是因为那一通电话被上头知道了,他才会被问责,上面的人就和当初他的一样,哪怕事情的蹊跷就摆在眼前,他们也不愿意去相信。   “宗教协会那边正在联系清风观和平安寺的师父,最快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就能赶到市中心。”   B市的清风观与平安寺在国内很有名,香火鼎盛,是两个教派的代表单位。平日里享受的香火和供奉不少,眼下是该好好出力了。   陈队点点头,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带着剩余人员赶往大厦,赵队的车子紧跟在后面。   看到有人来支援了,现场人员欣喜万分,一队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老大,那边有人说自己是陆先生的朋友,执意要进大楼。”   陈队定睛一看,想起那是参加《惊悚之旅》的章诺。   章诺快步走近,“我在郊区看见市中心有异象,就赶了过来。”   初步的封印已经完成,祖宅那边暂时由姚至渊和双面罗刹看着,应该不会出问题。章诺将秦岳留在人群外围后,只身挤了进来。   陈队闻言看天,大厦附近的一派那天空黑云低压,浓黑得不正常。隐隐有闪电穿过,却并没有雷声或者下雨的迹象。   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吗?   “我想进去,让你的人放行。”远离了秦岳,章诺的声音恢复成了原本音色,低哑带着一点磁性,听得陈队有些混乱。   章诺“啧”了一声,陈队回过神:“我和你一起进去。”   “你一个普通人……”   陈队道:“公寓里还有不少普通人,我们没办法和鬼怪抗争,至少能帮忙将一些正常的普通人疏散到安全地带。”   “我也去。”田芳举手道。   “还有我。”   “我也去。”   “老大,别忘了我们。”   看着一个个自告奋勇的下属,陈队一个大男人竟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他笑着骂了一句,道:“都走了谁来维护现场秩序!我点几个人跟我走。”   二队和三队也跟着点了几个人,随队长一起进去。   鬼神的莫测是一切恐惧的根源,集合好队伍的三组人员竟然比即将面临恐怖分子还要郑重、紧张。   若是被人袭击,还有生还的可能。   可若是被鬼盯上……田芳不敢深想,努力给自己打气。   她是一群人中唯一的女性,陈队本来不想让她进去,是她又喊爷爷又喊奶奶,就差双膝跪地争取来的。   这栋公寓属于高档的大面积公寓,在市中心一带有名的“富人楼”,住的都是附近商圈的精英和大老板。   此时曾经富丽堂皇的大厅布满了污垢,活像是距今七八十年的废弃大楼。   “有鬼,有鬼!”十几岁大的男学生从服务台后冲出来,死死抓着陈队的胳膊,“警察叔叔,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吧,快,必须快点走,他马上就能找到我……”   陈队把人推向王家和,让他将人看好,戒备的盯着四周。   “你们这么快就进来了。”一身女装,却口吐男音的人诧异地看着一群人。   陈队:“嗯。”   章诺挑眉,取出三张卡牌分别递给三个队伍中的队长,“每张卡牌里都有一只鬼役,必要时候它们能帮你们。”   眼看着他要走,陈队急忙叫住:“你去哪儿?”   “找陆汀。”章诺道想起什么,“大楼了到处都是鬼,别轻易相信任何人,遇到事情不要硬抗。你们当警察的人身上都有正义感和煞气,对邪祟有一定的威慑力,普通鬼怪近不了你们的身。”   说完,人就拐进了走廊。   邱实拿电筒四处照了照,疑惑道:“那里有个东西……”   陈队看过去,墙角处有一团阴影,是个小姑娘。走近才听见,小姑娘一直在抽泣,明明声音不大。   “别靠近!”陈队一把拉住田芳。   他的声音惊动了小姑娘,她身子动了动,缓缓站起来,低垂的脑袋和从肩膀后滑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   田芳咽了咽口水,“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小姑娘朝他们一步步靠近,又突然站定。   陈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疑似恶鬼的东西,心噗通直跳,反手握住枪柄,拇指扣动扳机准备随时射击。   小姑娘抬起头,因为光线的缘故她五官模糊,下一瞬就以惊人的速度,直逼而来。   男人的阳气本来就重,更何况是当警察的,小姑娘被一团炙热的阳气灼伤,连连后退。   姓李,是一名精神病人。   他记得很清楚,小姑娘是自杀而亡,而她唯一的亲人恰好在那段时间出门买菜了。   他们盘问过小姑娘的父亲,为什么要留女孩一个人在家,为什么不请看护,为什么明知道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却没有将厨房的菜刀收好。   男人的回答是:“不想,我想自己照顾她。没有收好菜刀,是因为一时大意。”   根据调查,女孩的病情其实已经好转许多,不会再有轻生念头。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突然自杀了呢?更可疑的是,根据邻居所说,男主人曾在半夜和小姑娘多次争吵。   而争吵中,大部分是男人对小姑娘的指责和谩骂。   那根本不是一个慈爱善良的父亲该做的事。   田芳喜欢看悬疑小说,在接收到这些信息后曾怀疑过,会不会是男人故意刺激小姑娘,以加重病情,好让对方自己了结生命。   这一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女孩一旦死亡,她母亲留下的全部遗产,就会顺势落到她父亲头上。   田芳把这一猜测告诉过其他人,大家虽然也有怀疑,却因为没有证据只能潦草结案。   看到小姑娘苍白的脸,田芳突然觉得,她会不会是死的不甘心,所以才会出现在这个鬼怪聚集的大楼中?   亦或者是,她的父亲在拿到巨额遗产后,就从普通小区搬到进了这栋高档公寓,而她,是一路跟来的。   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在救人途中,他们进了六楼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女孩的父亲整个脖子几乎快被切断。   那是一条很深很长的刀口,血顺着那个口子几乎要流干了,将他浑身上下染成了暗黑红色。   陈队关上门,对大家说:“去下一间。”   话音刚落,大楼上下竟然狠狠震动了下,仿佛有什么巨物攀附在了大楼外侧,正猛烈地摇晃楼体。   陈队冲到窗前一看,无数根粗状的树根正从地底下钻出来往上爬,其中一部分整试图穿透被泥土包裹的墙体。 第190章   “你们看!”有人指着大楼惊呼, 眼底是一派惊恐。   “天哪,那到底是什么?”   “艹,巨物恐惧症要犯了……”   无论任何时候, 总有人无法战胜好奇心想留下来看热闹,距离大楼二三十米处,仍旧有零星的几个群众, 他们好怕的又退远了些,七嘴八舌的盯着虬结的树根讨论起来。   有人说那是章鱼的触手, 有人说是外星人入侵,也有人说看上去像巨型树根。   可是树根怎么可能自己爬上大楼, 又怎么可能不断的延长?无论怎么想, 这些东西都不是人类世界该存在的。   大楼内外的直播被四处散布, 有胆小的人开始收拾衣服, 准备逃跑。末日推崇者在街上又疯又闹, 他们欢呼狂欢,这个操|蛋的世界终于要完蛋了。也有个不法分子趁乱抢劫,被赶来的民警按倒在地。   整个B市陷在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树根盘踞而上,在发现无法将楼体外的泥土轻易刺穿后, 它们似乎有自己的意识,改变策略一下子窜到了顶楼。   像一条暴怒的毒蛇, 无数树根不断地撞击,使得大楼震动、摇晃。   大楼里的窗户被树根遮挡,室内彻底没了光线。   陈队按捺下心头的惊讶,指挥大家继续找人。大约是知道有警察来营救, 一些藏在家里或者楼道中的人主动走出来。   三队的人留下来保护他们, 其余两个队伍继续搜寻。   刚到六楼, 就听见一声尖啸, 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   漆黑的停车场内,手机随着奔跑掉到了地上,仅剩的一点光也没了。众人吓得抱作一团,依稀看见陆汀突然将压制他的怪物踢开,然后将对方撞到了地上。   青年的手掐住怪物的脖子,下一瞬后背就被对方的三只手给抱住,双方的位置立即颠倒。   怪物的目标很明确,他要杀了青年。   陆汀咬紧牙关,手腕上的藤被阴气附着后,静悄悄地滑向怪物的腰间,趁其不备猛然勒住。   噼啪一声,水泥柱子裂了一条缝。   几块水泥落下来,正好砸到下方某人的脑袋上。那人尖叫连连,起身就跑,结果因为天黑一头装在皮卡上,当场晕厥过去。   陆汀张开五指,藤蔓的一头飞到他手里,随着青年的力道带着怪物摔向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嘴里血腥味不断,口腔囊壁破了,没多久唾沫了就全是血。陆汀吐了一口,用手背擦拭掉。刚刚被伤到的地方隐隐泛疼,那种针刺一样的疼痛反而让他无比清醒,纵身一跃。   落地时,膝盖猛地压向怪物的腹部。   宛如实质的阴气带着千钧之势撞击而来,怪物再次尖啸,声音直接就将停车场的承重柱给震裂了两根。   “啊!”   “要塌了,快跑!”   哗啦的垮塌声不断响起,抱团的人群乱了分寸四处逃窜,根本找不见出口。   很快就有人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陆汀仿若未闻,抬手握住一根偷袭而来的手臂,一咬牙,从指尖窜出的阴气化作一把长刀,将那条手臂砍了下来。   他的阴气非比寻常,被长刀沾过的地方当即焦黑,散发出一股烧焦的气味。   看着自 己落地的手臂,怪物怒吼一声,还未起身,陆汀又迅速砍掉了他的第二根手臂。   十二减去二,还剩十根手臂,陆汀有点心累,索性站了起来。   怪物以为他脱力,当即反攻,却不想青年突然抬头,长刀自右方划过,六颗脑袋全都咕噜噜滚到地上。   剩下的残躯僵在地上,片刻后轰然倒地。   陆汀按着肩膀活动了下手臂,关节嘎吱作响。长刀化作一团阴气回到体内,他走了过去,那些人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尖叫得更加厉害。   “你到底是人是鬼,为什么你能看见我们?”   他们早就发现了,这名青年的视力好得不正常,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他竟然能精准的发现怪物的位置,也能轻易找到他们。   陆汀嘴角抽了下,耳边滑过一抹声音,他猛地扭头,那几颗脑袋居然还不死心,正朝着尸体的方向移动。   陆汀叹口气,本来没想让他们死得太透的。   走近后,他弯腰拎起一颗脑袋,压抑着心头的排斥感将其吸纳进体内,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彻底不动了,没多久就化为灰烬,像一团沉积的灰尘静止不动。   “你们是要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说完不等大家回话,抬脚就走。   大家你推搡我,我推搡你地跟上,又不敢距离陆汀太近。   黑暗的环境对陆汀来说影响不大,更何况还有敏锐的听力加持,不多时就找到了停车场与上层相连的安全通道。   通道内的温度高了不少,有年纪大点的觉得喘不上气。   随着封闭时间的延长,大楼里的氧气正在迅速减少。陆汀悄悄扔下一枚纸人保护他们,加快了步伐。   刚到一楼,脚踝就被一根绿藤缠住。   陆汀蹲下,摸了摸绿藤。上面的尖刺变得柔然,撒娇似的蹭过青年的指腹。   “小叔叔呢?”抬头朝四周看去,走廊和大厅早已被藤蔓覆盖。   像一个个尽忠职守的士兵,它们竭力阻拦,以免室内环境进一步被陆鸿畴同化,也为躲藏起来的人引得一线生机。   “总算是找到你了。”章诺从斜右方跑出来,身上挂了彩,小短裙下的大长腿全是伤口。   长袖上也要大大小小许多口子,有血渗出来。   章诺看了一圈,“你老公呢?”   陆汀闹了个大红脸,轻咳一声,“低调点,我落下来的时候他还在顶楼。”那时候小叔叔正在试图吸收陆鸿畴的力量。   陆鸿畴靠吸食他人魂魄的力量为生,将自己和小叔叔分开,无非是想要各个击破。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小叔叔的力量。   思索间,两人到了正门,正好碰见几个穿着法衣的和尚跟道士。   章诺忍不住冷笑,跟陆汀告状:“是清风观的道长和平安寺的和尚,就是我之前跟你说,拒绝帮忙的那些人。”   几人身后跟着市局领导的助手,助手点头哈腰,赔着笑带着一群人往里走。实际上,谁都能看出助手很害怕,双腿一直在发抖。   “那为什么他们现在又来了?”陆汀问,如果真的不想蹚浑水可以选择不来。   章诺想了想,道:“我觉得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们需要核实真假;这二嘛,他们在等市里去请,继而达成了某种 对宗教协会有利的协议。”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救人就行。   那些人也看到了陆汀和章诺,章诺他们认识,隐世玄门的后代,自创了一种占卜法,还养了一群鬼役,很让正派不耻。   至于另一个……来时市局领导已经根据陈队的汇报,将陆汀的相信情况说了一遍,知道他是陆鸿畴的孙子,也知道他有些不入流的小本事。   几人只粗略扫了两人一眼,就收回目光,命令助手带路。   大楼内除了没有电,一切通讯正常。助手在进来之前已经和陈队他们联系过,当即带着几位大师往十三层去。   陆汀和章诺很快就超过他们,直奔顶楼。   路过时,其中一个大师皱了下眉,对其他几人道:“那位青年身上的阴气很重,怎么回事?”   可他们确定,那的确是个大活人。   更奇怪的是除了阴气重,青年身上竟然没有鬼气和晦气,说明他并没有被邪祟上身。   一名和尚道:“万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必在意那么多。存在必定有存在的道理。”   几人的对话被远远抛在身后,章诺轻嗤一声,“道貌岸然,半点正事不干,出山帮个忙还要和zf谈条件,呸。”   推开顶楼安全通道门,两人立即就被发现不对。   走廊到门口的这段已经被深褐色的泥土彻底填满,一张又一张脸出现在泥土中,陆汀一怔,他竟然在其中看到了陆爸爸和陆妈妈的脸!   一股冷意蹿起来,袭遍全身。   陆汀伸手,发现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神志,正张着嘴试图啃咬他的手势。他们的脖子可以伸得很长,牙齿尖利,宛如饿死鬼一般急切的想要将眼前的两个大活人吃进嘴里。   这是他的父母,也不是。   他们还保留着原本的五官,可是内里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   陆鸿畴是故意,故意将两人放在门口,他想折磨陆汀,也想让他心软。   陆汀的呼吸变得粗重,章诺意识到他可能认识那两只恶鬼,连忙带着人后退,“你冷静点,我觉得陆鸿畴是在故意激怒你。”   情绪是人的一大弱点,情绪失控不但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和行为,还容易被鬼怪甚至生出心魔。   “宝宝,我是妈妈,宝宝,我是妈妈啊……”   陆妈妈的声音充满了柔情和爱怜,和记忆中一样,陆汀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陆妈妈温柔的给他背上小书包,给他拉好衣服的拉链,摸摸他的头,然后牵着他去幼儿园。   “汀汀,爸爸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你和妈妈是爸爸最重要的人……”   这是五岁那年,爸爸故意用胡子扎了陆汀的脸后说的话。   小朋友当时被扎得脸疼,眼睛都红了,陆爸爸为了哄他,说了很多好话。   “爸爸……”陆汀喃喃,眼前变得模糊,周遭的一切都变了。   没有泛着血腥气的泥土,没有狰狞的恶鬼面孔,只有坐在餐桌前的父母。他们之间的小圆桌上,摆放着一个生日蛋糕。   蛋糕上烛光跳跃。   陆妈妈走过来,拉着陆汀走过去,“妈妈叫了你好久,你为什么不下楼?快,过来吹蜡烛。”   十几年了,陆爸爸和陆妈妈从未入过梦,陆汀一直以为他们投胎转世了,原来没有,他们一直在等他。 第191章   “还愣着干什么, 过来帮爸爸一起吹蜡烛。”陆爸爸眼镜下的眼睛温和亲切,半点没有对待下属的严厉。   爸爸总是这样,无论对下属和外人有多严肃,到了他和妈妈这里, 永远是带着温和的笑。   望着鲜活的两人, 陆汀一时无法分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一团雾蒙住了他神志, 让他变得迷茫。眼角有水珠滚落,抬手摸了下眼角, 指腹一片湿润。   他觉得自己不该哭的, 见到爸爸妈妈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他又忍不住难过, 至于难过的缘由……一条很重要的信息快速溜走, 连尾巴都没来得及抓住。   陆汀愣愣地走过去, 小圆桌旁多出一把椅子。   他坐下,紧张地望着陆家夫妻俩。   他有好多话想问, 嗓子却堵住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陆汀懊恼自己在这种时候掉链子,随即便听见陆妈妈问:“宝宝, 妈妈找了你好久, 终于找到你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去哪里?”陆汀脑海中跳出一条警告。   他眨了眨眼,忽然忘了之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信息, 疑惑地望着陆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跟我们一起走吧。”陆妈妈拉住他的手, “一家人就应该永远待在一起。”   女人的手指冰凉,宛如隐藏在地穴中的冰凉毒蛇,陆汀被那凉意惊了一下,下意识想把手抽回去。   这时候, 另一只手也被握住。   陆爸爸的手同样冰凉, 他语重心长道:“汀汀, 爸爸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你,来,爸爸带你去一个地方……”   “对,去一个地方……”陆妈妈附和道,拉着儿子的手一起起身。   陆爸爸一边走,一边对陆汀道:“爸爸和妈妈领你回家时,你才一丁点大,很脆弱,好像轻轻一摔就会死掉……”   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不正常的阴沉,在说到“死掉”时,声音变得很古怪。   女人接过话继续道:“宝宝,我们是一家人,必须永远在一起,你说对不对?”   看着脚下凭空多出来的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片漆黑,好似一张足以吞没一切的大嘴。   陆汀忽然不想继续往前走。   他当然希望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但潜意识告诉他,这不对。   “到底哪里不对呢……”陆汀喃喃出声。   “你在说什么?”陆爸爸的脑袋凑过来,鼻尖贴上陆汀的鼻尖。   陆汀嗅到什么,朝后退。   “你不喜欢爸爸了吗?”陆爸爸露出受伤的表情,眼中却藏着一抹晦暗。   陆汀急忙否认,紧接着,陆妈妈的脸也凑过来,她的个子较陆汀要矮一些,于是踮起脚,仰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住青年。   女人的眼神发僵,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色。   “你不是我的宝宝!”陆妈妈突然发难,两手抓住陆汀的衣襟前后推搡。   陆爸爸也加入进来,两只手用力扣住陆汀的头部,像是在观察辨别,又像是在对冒充儿子的人施以惩罚。   那双按在头部的手钢筋水泥一样,恨不得插|进头盖骨。   “疼……”陆汀呻|吟出声,陆爸爸不但没有松手,反而越发用力,五官渐渐扭曲。   陆汀下意识朝他看去,男人脸上的眼镜不知何时歪了,藏在下方的眼睛暴露出来,里面没有丝毫爱意,只有冰冷而尖锐的恶意。   不,不该是这样的。   眸光一转,又落到陆妈妈脸上。   女人的眼珠子瞪得极大,在看见他痛苦的表情后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   陆汀被对方饥饿难耐的表情震住了,紧接着,便看见她朝自己伸来两只手。那两只手落到他的眼睛上,试图蒙上他的双眼。   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脖子滑到胸口,猛然抓了下。   皮肤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指甲的尖利,它们抠抠挖挖,想要将藏在肌肉下的胸腔打开。   陆汀被疼痛狠狠刺了下神经,脑海中的白雾散去,重回的清明告诉他,这不是他的爸爸妈妈,这只是陆鸿畴操控的恶鬼。   对,是恶鬼。   曾经的感情已经被陆鸿畴虐夺干净,否则爸爸妈妈不可能这么对他!   陆汀抬起两只手,分别掐住两人的咽喉部。指腹贴上柔软犯凉的皮肤,他手指微顿, 面对着熟悉又陌生的两张脸,他克制不住的心软,犹豫。   这就是陆鸿畴的目的。   陆汀心里泛起密密实实的疼痛,喉头动了动,闭上眼睛加重手上的力量。   陆爸爸和陆妈妈开始挣扎,两人化作两道五官模糊的黑影,伸着黑色的指甲想去抓陆汀的脸。   “对不起。”陆汀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钝痛到了极致,反而变得麻木。   周围旋转生出的阴风不停划过黑影的身体,刀口越来越深,直至将两人切割成无数细碎的黑烟。   坠在手中的重量消失了,陆汀的手在虚空抓握两下,黑烟从指间溜走,他抬手去够,却发现那些黑烟没有随风逝去,而是盘旋在四周。   心脏紧紧一缩,陆汀急忙放出几丝柔和的阴气形成一张网,将黑烟尽数收拢。   随着污秽之气被净化,令人压抑的色彩褪去,轻柔的白雾像晨间在叶子上跳舞的雨露,清澈温柔。   陆汀伸手碰了碰,白雾缠绕上来,不肯离去。   他们还存留着意识,并没有真的忘了他。   陆汀笑了,眼眶中盈满泪水,白雾又飘过来,化作一只素白的手将泪水擦拭。   双方的沉默中藏着千言万语,陆汀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一双嘴唇碰了碰,那只手抬高,落在他的脸蛋上轻轻拉扯。   眼泪再次滚落出来,这是儿时妈妈最爱干的事,她总是打趣他的脸蛋很软,忍不住想捏一捏。   那是幼小的陆汀还会生气,因为每次被捏了捏脸后看到妈妈宠溺的笑容,他会感到害羞,不像男子汉。   可是这一次,他满心都是惋惜和眷恋。   白雾渐渐消散,变得透明,陆汀揉了揉眼角的泪,再睁眼,发现自己还原地。   章诺都快急死了,“这种时候你也能发呆!”   这要是换成秦岳,他非得把人抽死,让他好好涨涨记性!   陆汀声音略微沙哑,眼眶泛着红,秦岳后退半步,双手举起来:“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干,是你自己突然站住不动了。”   “与你无关。”陆汀深深呼吸,平复着情绪,“我刚刚出现了幻觉。”   转眸看向堵在走廊里的泥土,上面突出的熟悉的脸庞已经不见了。章诺这才意识到,可是少了两个,还有无数个,他们争先恐后的想要从泥泞中挣脱出来。   陆汀攥住林归那截藤,阴气灌入后藤蔓延长,上半部分长出透明的刀刃。陆汀握缠绕而成的刀柄,用力朝泥土劈去。   柔韧的泥土宛如摩西分海,朝两边塌陷。   陆汀拽上章诺:“快走!”   两人刚通过,泥土重新黏合。陆汀并不意外,这是息壤的特性,可随意变换形态,无限的自我愈合。   就像小叔叔一样。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林归到底是什么,被封印在息壤下后,小叔叔吸收并且炼化了息壤的灵气,归为己有。息壤说到底只是一种土,它和植物相辅相成。小叔叔死后魂魄徘徊不去,与坟地四周的植物融合,所以他的原身是一株小嫩芽。   但这种形态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吸收“养分”。   从息壤中吸收它纳入土中的日月精华,阴阳灵气,同时作为承载万物的土壤,林归也能通过息壤这一媒介,吸收其他植物的灵气。   与陆鸿畴与息壤融合,再从恶鬼身上吸收污秽之气的原理异曲同工。不过是一个只想平静度过余生,一个只想掌控世界。   陆汀拿着藤刀冲进屋子里,没有发现林归的身影。   多到令人惊骇的藤蔓一股股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笼子,牢牢地将四面墙壁和上下两面意图继续蔓延的息壤压制住。   黑色剔透的珠子漂浮在半空中,四周萦绕着一圈暗黑,像一个缩小的磅礴宇宙。   是神识。   林归将肉身化成了这些藤蔓,抵挡陆鸿畴继续同化大楼,神志则去了意识空间。   只要能在那里打败陆鸿畴,这次的事就能转危为安。若是不能,林归的肉身可能无法再重聚,也可能重聚后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植物人”。   陆汀屏气凝神,刚放开神识去捕捉林归的动向,就被章诺拍了一下。   章诺神色凝重,“在找到你前,林归通过藤给我传过话,让我看着你,不要随便动用神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刚刚在环境中你已经动过一次。”   “他还告诉我。”冷峻的眉眼让他显得像个严厉的教导主任,“你还是弱了一点,就 一点点,这种情况下放开神识万一被陆鸿畴抓到了,恐怕不妙。”   “我……”陆汀想说自己没有那么弱,以他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助小叔叔一臂之力,可下一瞬,眼角的余光就瞥到头顶藤蔓搭建的笼子突然瘪了。   抬头仔细一看,息壤正在逐步膨胀。   此时的陆鸿畴勉强占了上风,意识空间内,他贪婪地看着林归,当年为了将他压制住,他险些去了半条命。而这一次,他要把新仇旧恨全都讨回来。   陆鸿畴的身体开始分裂,一个个长相与他相同的泥人出现在林归的四周。   陆鸿畴:“怎么,担心他?你很了解,息壤可以吞噬世间万物,区区一百多个活人算什么?”   林归的心神被陆汀的安危牵住,行动起来总有顾及。   当年他还能不顾性命,殊死一搏,现在他不想那样,他想留这条命。   他的人生从出生起就是灰暗,陆汀是第一个愿意真心接纳他的人,不在乎他是人是鬼,哪怕脾气再坏也愿意哄着他,宠着他。   这种日子他还没过够,他还不能死。   定了定心神,林归同样分裂出许多个自己,朝陆鸿畴的“分|身”发动进攻。   陆鸿畴阴沉着脸,一个是泥人,一个是煞气所化的傀儡,谁强谁弱可想而知。更何况这些年,林归一直在不断提升自己,出来后又吸收了许多庞大的力量。   原本不打算用了全力的,眼下不得不拿出所有精力来对抗。   陆鸿畴的眼睛淬了毒,被迫将力量灌入泥人中,身体也因此变得佝偻,两颊凹陷。   林归啧啧两声,“五十多年前年,你还称得上是仪表堂堂,再看看眼下这副鬼样子。”   陆鸿畴想要长生,自然也在乎外貌,谁愿意被人天天叫糟老头子。他咬紧牙关,脚尖一点就朝林归冲去,林归却是一味的躲闪,不正面迎战。   “怎么,想当缩头乌龟?”   意识空间广袤无垠,随着两人的意识展现出两种不同的自然环境,黑暗的带着血腥气的地狱和苍翠茂盛的森林拼接在一起。   陆鸿畴追着林归的身影跃入林间,没几下就失去了耐心。   掌心落到地上,息壤自他手中朝四周扩散,彻底覆盖一大片树林后,将范围内的草木全部翻了起来。   没有,居然没有林归的身影。   陆鸿畴气急败坏,突然手腕一疼,那一处多了一团淤青。   淤青宛如坏死的伤口,迅速扩散。很快,连带他的手背也成了深紫色。   他损失了一个分|身。   是林归!   把他引到这里,自己却偷偷跑返回去!卑鄙小人!   陆鸿畴刚要折返,几根树根拼力从息壤下钻出来,缠住了他的脚踝。   受到主人感召的息壤卷土而上,包裹住树根往下拉拽。陆鸿畴用力挣开,快速奔回去,半路上身上又多了一块淤青。   每被杀死一个分|身,他的力量就会缺失一块。   而按照林归现在的行事准则,他一定会将那些力量全部吸走。   “林归!”陆鸿畴怒吼,“我要你死!”   林归掐住一个泥人分|身,指尖移动,三个人影齐齐围攻而上,挡住陆鸿畴的去路。   膝盖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陆鸿畴险些跪下,看着化为齑粉的泥人,他目眦欲裂,又用身体中的息壤化出万千泥箭,朝林归和他的影子们飞去。   林归等的正是现在,挥手竖起藤蔓的屏障,草船借箭一样将所有箭矢收拢到一起。   看着一根根被吸干了煞气和阴气,最后只剩下粉末的箭矢,陆鸿畴脸色微变,这该死的孽障刚刚是故意激怒他!   不但如此,还用其他法子吸走他的力量!   “林家的小公子不是向来自誉为正人君子,当年被那么多族人逼迫都能义正言辞为自己抗争,不肯像个老鼠一样偷跑,今天竟然学会玩阴的了。”   “既然当了怪物,人的那套法则自然就不适用了。”林归五指翻转,属于陆鸿畴的那团煞气在他身体中运转一周后,沾染上了他的阴煞,裹挟着凌厉的阴风射向陆鸿畴。   陆鸿畴冷笑一声,转身想跑,二人的意识世界陡然翻转,属于他的那一半意识空间山崩地裂,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被林归意识空间的根系给侵占了大半!   “你和林家当家对我做的事,我可一点没忘。”林归飞身逼近,双眼因为浮现出的往事变得腥红。 第192章   早在几十年前, 林家就是当地的经商大户。   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林家小少爷,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试了许多办法都治不好。有人断言, 他活不过十八岁。   小少爷因为身体虚弱,被常年禁足在家。家中的长辈起初还对他心有怜惜, 渐渐地,这些情感也被时间消磨光了。   那个年代的人都很迷信, 不知从何时期,流出小少爷命中带煞的传言。   这种说法越来越多, 有时候林归坐在窗边看书,都能从经过的佣人口中听见一二。   他的身体的确弱, 但他并不认命, 总是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的锻炼和泡一些能强身健体的草药水喝。   林归十八岁那年, 年关刚过, 族里上下开始张罗丧事,怕他突然死在家里却不能及时料理,不吉利。   他们从年头等到年尾, 林归竟然没有死。   族长命人找来算命师傅,那人早就被林归父亲曾经得罪过的人收买了,故意在看过林归后告诉族长, “他命中的确带煞, 但命格又与林家的运势十分契合。族长, 他若继续活着你们就好生养着,若是死了, 可以请高人前来, 用他的骨灰做一个法阵, 纳财聚气,可保林家永久亨通。”   保住家运那是死后的事情,人还活着时所带的煞气却实打实的容易伤到自家人。   族长忧心忡忡地把这件事告诉林父,林父听后越发严格的控制林归的日常行动,勒令任何人不得和他接触。   等到第二年,林归还是没死,甚至有医生说他的身体有了起色。   也恰好是这一年,林家好几单生意被对家抢走。族里对于林归命中带煞,会影响整个家族的事情越来越深信不疑。   第三年起,林归日常喝的汤药中开始加入慢性毒药。   也不知是他命大还是身体真的如医生所说,正在慢慢变好,等到第七年,林归二十五岁那年,药效才发挥作用。   那天清晨,他如往常一样在回廊里看书,突然就呕出一口血,昏迷过去。   他维持着这一丝可怜的清明,希望有人能救自己。   可是没有,四周的下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将他扶起来,只听到有人叫喊:“小少爷死了!快去告诉老爷。”   林归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等来的不是医生,而是有人抬起他的头脚,将他放进了棺材里。   那具棺材他看过很多次,光是闻木头的气味就能辨认出来。   那一刻,他的心死了。   也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家族有多盼着他死。   唯一为他真情实感哭过的,只有几岁大的林兆琛。   夜里,林兆琛就被他的父亲,也就是林归的大哥拖走了,留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下人守夜。   半夜时,天上电闪雷鸣,风刮得出奇的大。   下人将手中烧到一半的纸钱全扔进了火盆里,不住地磕头。   “小少爷真的不关我的事,你千万别来找我,不是我害的你,是老爷,是他和族长勾结害死你的!”   风带着雨水一起落进火盆中,跳跃的火焰中发出“滋”的一声,佣人当场跳起来,抱着脑袋蹲到一旁,死死保住自己的脑袋,“我说的都是真的,是我阿妈听见的。”   他阿妈是宅子里的老佣人,是林归母亲从前从娘家带来的。在林归母亲过世后,继续留在林归父亲身边做事。   她也曾想过要阻止,可是她不敢,她怕影响到儿子的前途,也怕被灭口。   下人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磕头,咚咚咚的声音仿佛落在林归的心上,将他血肉做的心脏砸得生疼。   被父亲冷落的时候,他没有恨。因为莫须有的流言被人避如蛇蝎时,他没有恨。哪怕是在没有任何医生证明下,他们随意断定他死亡时,他仍旧没有恨过。   可是现在,他仇恨所有。   恨命运不公,恨可笑的父子亲情,更恨人的贪念。   他不想活着时没有安稳生活过,死后还要为这个冷血的家族卖命,拼尽了一切才终于抬起手。   在药物的长期摧残下,他的身体器官已经衰竭,外表的康健只是假象。他没想到,手指还没碰到棺材板,就无力的垂落下去。   路过的管家恰好听到声音,疾步走进来,揪起还在磕头的下人道:“出什么事了,刚刚是什么声音!”   “小少爷显灵了,是小少爷显灵了!”佣人浑身发抖,快疯魔了,“他回来报仇了!”   管家推开他,立刻就去找了林父。林父得知后请来族长,族长马上就找到来一名道士。   这个人就是陆鸿畴。   陆鸿畴察觉到棺材里还有生气,打算封棺时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妥协在了金钱诱惑下。他用墨斗线将棺材封死,又钉下八根铁钉。   之后不久,林归彻底断气。   他的意识漂浮,悬在半空看着跟在送葬队伍中的父亲,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悲伤。他亲耳听见他对族长说:“我们林家有救了,终于有救了。”   上百年的家业不能毁在他的手里,这几年因为生意处处碰壁,他吃不香,睡不好,如今看到亲儿子下葬,他难得体会到一种久违轻松和极致的欣喜。   林家的大少爷带着林兆琛站在林父身后,他捂住想要哭喊的小儿子,明明知道弟弟死得冤,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他恨自己的懦弱,但也仅仅只是表现在心里。   林兆琛的眼泪打湿了父亲的手掌,瘦小的肩膀一颤一颤。   这就是为什么,在相隔几十年再见到林兆琛后,林归没有对林家展开任何报复的原因。   他始终记得,曾经有个小孩子为他流过泪,也曾小声的,带着几分怯意的喊过他小叔。   下葬后没多久,林家开始不太平。   陆鸿畴在林父和族长的催促下,加快画阵的速度,于回魂夜那日完成了最后一笔。   他们在午夜将林归的尸体从地底下挖出来,烧成灰烬。   陆鸿畴用一部分息壤将骨灰包裹住,直接埋进阵眼。   法阵没日没夜的折磨着林归的灵魂,他的痛苦无人知道,每一个路过附近的人都能听见怪异悲戚的叫喊声。   久而久之,那一带被冠上了鬼村的称号,再没有人去过。   除了陆鸿畴。   陆鸿畴每天都会去看法阵有没有出纰漏,等到第九九八十一天的时候,他将一个巴掌大的香炉带过来,并且告诉林家,他需要将林归带走,换个地方供奉。   林家求之不得。   挖骨灰那天,艳阳高照的野外突然乌云密布,坟土被挖开的瞬间,冲天的怨气奔涌而出,四周山野震动,植被摇晃发出簌簌的声音。   在场的老一辈们吓得半死,林归浑身鬼气,抬手便可生出藤蔓。那藤条坚不可摧,一根看似不起眼的小刺,竟然能将大活人扎个对穿。   第一个死的,就是族长。   那一天林家长辈死了好几个,陆鸿畴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人封入画满符文的香炉中,带去了陆家祖宅。   此后每年春节一过,他就通知林家族人前来祭拜上香。   也不知是不是林家的人作恶多端,老天爷看不惯他们贪念成魔,那些有幸活下来的老头子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而当初在阵眼处发生的事情,也被他们带进了棺材,林家年轻一辈无人知晓。   林家的运势慢慢好起来,到了林兆琛掌管林家,森源集团不断地发展壮大,拓展业务,触角延伸到各行各业。   很难否认说,这其中没有林归的照拂。   长达几十年的回忆,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察觉到他的恨意,陆鸿畴反倒笑了下,仇恨是人最大的弱点,这个道理放在不人不鬼的怪物身上同样适用。   他像一只耐心十足的猎豹,等待着林归露出破绽。   然而并没有。   林归在注意到分|身对陆鸿畴的影响后,下手越发狠绝迅速。   意识到不能再等了,陆鸿畴不得不亲自上阵,刚碰到林归就被几根藤用力捆住。   林归和他捆在一起,五指落在陆鸿畴的头顶。   &nbsp ;这是要故伎重演!陆鸿畴一下子将藤蔓挣得粉碎。他修炼的时间还是不够,单打独斗根本打不过对方。   他冷冷一笑,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毁灭吧。   陆鸿畴出了意识空间,身体由四周的息壤快速凝结。他微眯起眼睛看向陆汀,动作快如闪电。   意识到他想去碰林归的精元,陆汀提着刀冲上去。他攻击的不是陆鸿畴,而是覆盖在墙上的息壤。   那一刀下去,息壤连带着后面的水泥墙壁裂开了一条缝。   陆鸿畴动作一滞,而他四周的藤也重新结成一团,化出人形。林归接过陆汀手里的刀,迎面劈砍下去。   陆鸿畴避开要害后,肩膀挨了一刀,转头就跑。   建筑四周的息壤收拢过来,挡住三人的去路,林归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操控着外墙的树根,让它们相互交叠得更紧。   “树根又长了!”有人拿着望远镜惊讶地喊道。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人再逗留,可是躲在附近住宅中的人耐不住好奇,纷纷用相机、手机、望远镜进行观看。   “好像有东西溢出来……”   “是泥!是被树根压制着的泥!”   “到底是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树根就算了,为什么连泥巴也能活过来。”   陆鸿畴的身形隐进息壤中,在大厦中快速逃窜,可他走到哪里,林归都能追上来。   简直是阴魂不散!   突然,他像是收到某种命令一般,突然停了下来。   林归收起长刀,冷眸凝视着对方:“另一半你在哪里?”   陆汀和一起跟来的章诺闻言一愣,恰好此时,几位大师也到了这一层。   在看见陆鸿畴那张脸时,震惊了一瞬。又看向林归,这人的阴煞之气比那青年的还要重!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另一半分|身在哪里?”林归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早在进入意识空间后他意识到了不对。   陆鸿畴这些年困住的鬼魂成千上万,他不知从那些东西身上吸收了多少力量,不该在短暂的强硬后就落了下风。   直到刚才对方被砍伤,林归脑海中灵光一闪。   既然息壤形成的泥身可以随意分裂,那么眼前的陆鸿畴,会不会也是分裂出的?   陆鸿畴眼睛里爆发出兴奋残忍的精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清风观的大师兄提着七星剑上前,古铜钱撒发的威力立刻灼伤了陆鸿畴的脸颊,“你到底是人是鬼!”   警局知道的情况并不详细,只是粗略判断公寓大楼内藏着恶鬼,外界也百鬼肆虐。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大的恶鬼居然是陆鸿畴。   不但如此,他竟与息壤合二为一,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   恐怕早在这人死之前就开始谋划了。   只要一想到陆鸿畴人前装正派,人后搞这些邪魔外道,几个正派人士就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人千刀万剐。   大师兄的剑直接刺了下去,在刺到一半时,被一只手给握住了。   照理说,就是个阴气重的普通人看到七星剑都会不舒服,更何况是修士。   可眼前这人不但没事,反而神色自如,全然不受影响。   难道是修炼成精的精怪?   修炼成精需要千百年,而这过程中有无数艰难险阻,所以至今无人见过真的精怪。   大师兄打量林归两眼,又觉得不像。   “我还有话要问他。”林归松开手,掌心内没有丝毫灼伤和刀尖划出的伤口。   世间修炼的方法有千百种,精怪应该也没厉害到刀枪不入的地步,所以他肯定是某隐世大家的后人!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连带着陆汀也得了几个笑脸。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陆鸿畴阴森森地说道。   大师正想追问,被陆汀一把拉住,“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听完青年的简单叙述后,他们愤怒又惊骇,不敢相信陆鸿畴凭一己之力竟然能创造出人间地狱。   陆汀看了林归一眼,“我们猜测,另一个陆鸿畴正躲在暗处,操控那些之前跑出来的厉鬼。除了你们说的医院,和我们脚下的这栋大楼,可能还有更多的人正在遭受陆鸿畴的残害。”   “那还等什么!”年长的僧人脾气焦躁,说完甩袖先下楼去。   林归勒着陆鸿畴的脖子,让他只能发出嘶哑的,越发苍老的模糊声音:“我和他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你就算是杀了我也没用。”   随着话音落下,一直被藤蔓压制的息壤顷刻间溃散成了灰烬,从藤蔓的缝隙间散落到地上。   之前一直附着其中的血腥味也消失了。   陆鸿畴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走到最前方的僧人感觉脚下塌陷,随即人便跟着轰然倒塌的大楼一起落了下去。   长藤在空中飞快穿梭,形成强有力的支撑,外墙的树根配合着快速褪去,以减少大楼对藤蔓造成的压力。   陆鸿畴的眼睛越来越红,周身的煞气猛烈膨胀。   “他要自爆。”林归推开陆汀,用藤卷住陆鸿畴的身体飞出窗外。   陆鸿畴反手死死抓着林归的胳膊,想拉他一起陪葬,眼底渗着狠毒:“别白费功夫了,晚了,一切都晚了。整个华国都将被我主宰,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万鬼将归顺与我,活人将成为我的傀儡……”   “接住!”随着一声叫喊,一串念珠飞了过来,是那位老和尚。   林归一把攥住,解了封印的念珠威力极大,林归的手被烧伤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冲陆鸿畴轻声一笑,迅速将念珠套在对方脖子上。   庄严威慑的经文自僧人口中溢出,连距离他最近的师兄师弟都听不见,可是陆鸿畴的耳朵里宛如雷震。   他头痛欲裂,被念珠触碰的皮肤上窜出一圈蓝色火苗。   那是佛语对邪恶之气的焚烧。   陆鸿畴又岂是这样就败落的?他拼着双手废掉的风险,拼命拽着佛珠,串珠用的绳子被他用自身的煞气切割,剩下几缕丝线勉力维持。   眼看着就要扯断了,一双手握住他的手,将它们死死按在佛珠上,手指动不了分毫。   念珠威力穿透陆鸿畴的手背,林归的掌心起了一层被烧烂的焦黑色,趁陆鸿畴短暂的惊讶间,将自身力量过渡到他的身上。   本就濒临自爆的身体迅速涨红,鲜血渗进肌理和皮肤的每个细胞。   随着那股力量不断增加,他的神识开始混乱。这该死的孽障,竟然将之前从自己这里吸走的力量全部送了回来!   陆鸿畴再也忍不住了,发出痛苦的嘶吼。   下一瞬,念珠崩开,古朴的木头珠子飞溅得到处都是,而被套在其中的人,已经成了一颗颗细小无比的红色蒸汽。   林归手一翻,阴风升起,血色蒸汽被吹拢到一起,凝成了一颗红色的血珠。   清风观的二师兄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法器,高高举起。   待血珠落进去后立刻封盖,身旁的大师兄掏出五雷咒贴于法器上。念完几句咒语后,不放心又贴了两道符纸。   毁掉的也仅仅只是陆鸿畴的一半身体,另一半仍然在作恶。   “快走!”见林归平平安安,大楼里的陆汀松了口气,组织大家一起往楼下走。   碎了的墙体中不断有水泥块和粉尘从藤蔓间落下,众人护着脑袋,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终于到了大厅,正好碰见护着大家疏散的陈队他们。   陈队一脸焦急,他冲着下属和其余两个队长打了个手势,快速对陆汀道:“我刚刚接到电话,乱了,外面全乱了!”   医院里越来越多的病人离奇死亡,墓园中新死的尸体爬了起来,还有一些人好端端的突然性性情大变,拿着菜刀冲出家门疯狂袭击路人。   这种状况在不断地扩散,哪怕警局和派出所的所有人都出动,人手仍然不够。   闻言清风观的人道:“我们派去的弟子呢?”   “我不清楚。”大楼里的信号虽然没被屏蔽,但通话时断断续续,他正要追问上级时,覆盖在建筑内层的泥土突然消失了,紧接着脚下的地板开始晃动。   要不是那些交织的藤撑住了天花板,此刻的他只怕已经成了压扁的肉泥。 第193章   市一医院里, 走廊上到处都是鲜血,地上有一条很长的拖痕,从一楼延续到停尸间门口。   身着道袍的三名弟子正在外面画符, 试图将恶鬼封在里面。   恶鬼蹲在停尸间的角落里, 手里还抓着一块刚从死人身上撕下来的肉。鲜活的人气和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关于阳世的回忆令他兴奋难当。   曾经在地狱中遭受过的酷刑记忆, 在这一刻仿脱牢笼的野兽, 让他克制不住的想要厮杀。   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他从柜子里拖出一具尸体砸过去, 贴在门板外侧的符纸随之晃动, 似要脱落。   几个小弟子刚入门不久,要不是事态紧急此刻他们应该正在自己房里背经书,眼看着符纸就要撕裂,吓得浑身一抖。   谁都有害怕的时候,何况还与性命相关。   可他们硬是将迈出去的腿给收了回来。   如果他们走了, 里面的恶鬼会更加肆无忌惮,医院里无法及时转移的病人怎么办?   “不能走,快,符,快把师父给我们的护身符拿出来!”   护身符是师父亲手所画,效力比他们这些小崽子的高了不知道多少, 几张被叠成三角形的黄纸刚重叠在其他符纸上面,黄符冒出金光, 渗进了门内。   里面起初是悄无声息的, 渐渐地,恶鬼开始发出呻|吟, 最后是痛苦的吼叫。   谁都不敢伸手去推门, 死死拉着对方的手, 静静等待着里面的声音结束。   楼上,病人家属和一些轻症患者已经转移出去,余下一些重症和需要仪器供给生命的患者,医生和护士一个没走,分别守在各个病房中。   有些拿着手术刀,有些拿着拖把,还有一些拿着刚从消防柜中取出的斧头。   护士中有不少年纪尚轻,一个个通红着眼睛,隐忍着没有哭出来。   只是用颤抖的声音问:“护士长,我们医院到底怎么了,那些是丧尸吗,他们为什么要吃人……”   “不是……”护士长的母亲曾经也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她闭着眼睛,想起母亲曾经对她讲过的,关于医院的奇闻,“他们可能是被鬼上身了,或者本身就是鬼。”   “鬼,怎么会呢,他们看上去明明就是人……”   “外表是人,内心就一定还是人?”旁边的姑娘冷静道,“我都看见了,他们脚下没有影子,不是说只有鬼才会没有影子吗……”   “小声点,来了!”   病床旁的仪器滴滴作响,衬得黑暗的病房越发死寂。   走廊里,重物被拖行的声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很快,就有人拖着什么停在这间病房门外。   胆小的医生抓住旁边的人,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将差点破口的惊恐堵回去。   病房的大门下半部分已经被掰烂了,而从他此刻的角度,刚好能清看清被门外站立那人拖行的,是个被开膛破腹的女人。   女人的头皮被撕裂,两只眼死不瞑目的睁着,嘴巴因为面颊不断地和地面发生摩擦,仿佛在动。   “凶手”顿住,转头朝病房里看去。   她嘴角扯出狞笑,眼珠子机械性地转动,停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身上。   女孩的头部在车祸中遭遇到了重创,已经昏迷半个月了。她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很少抽出时间亲自来病房,平时都是护工在照顾。   可就在之前,护工下楼打水刚好遭遇恶鬼夺舍,在被|操控着杀了人后,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双手沾染了人血,爬上天台跳楼自杀了。   “别进来,快走,快走……”实习医生浑身颤抖,祈祷着那身披人皮的怪物不要进来。   “我喜欢她的头发。”阴森的女人喃喃说完,松开手中那条腿走进病房。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带着愤怒和恐惧的尖叫在走廊里响起,那是一个女人,她脚上的高跟鞋在奔跑中掉了,体面精致的工作套装布满了褶皱和血迹,丝袜也被勾破了。   看得出,这是一个有钱漂亮,上了一些年纪的女人。   她张开上臂扑向那“人”,指甲折断了也顾不上,死死抱着对方双腿,不让她靠近病床。   医生护士快速反应过来,一起冲上去帮忙。<b r />   “我有个珠子,不知道有没有用!”一名老医生从白大褂中掏出一串木头佛珠,他过世的老伴信佛,这是留下来的遗物。   直到看见那个面容狰狞的女人,被一串轻飘飘的木头佛珠压得动弹不得,大家才终于相信,今日发生的一切,竟然真的与邪祟鬼怪有关。   这颠覆了许多人的认知。   仿佛从佛珠上生出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将女人困缚住了。她挣扎的声音在昏暗的走廊里回荡着,痛苦、仇恨、哀怨,这些负面的情绪影响到了周遭的人。   有意志力薄弱的人,竟然开口道:“人也没有被伤到,要不然,我们把她放了吧,我觉得她好痛苦……”   “这种时候圣母什么?我看你是脑子里有|屎。”   “不是,我只是觉得她的叫声很……很……”女孩难以形容那种感觉,非要有个比喻的话,她觉得自己像个木偶,女鬼的声音就是牵动自己情绪的绳子……   被这一认知吓坏了,女孩忙道:“大家把耳朵堵上,她的声音能影响我们的情绪!”   是共情。   阅历丰富的老医生脑子里蹦出这么两个字。   “大家快进去,别在外面。”老医生说完,强忍着心头的害怕,将女鬼拖到了那间病房的门口,想借着她身上的佛珠,抵挡一下其他“入侵者”。   之前突然出现的中年女人,此刻正趴在病床边,紧紧握着昏迷女病人的手,“囡囡不怕,妈妈来了,妈妈不会让那些鬼东西伤害你。爸爸也在来的路上,很快就到……”   女孩恬静的睡脸,在这种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兀。   刚入职的小护士羡慕不已,要是她能在这时候睡着就好了,哪怕是死了,也感觉不到疼痛和恐惧。   ——   老旧的小区里,某家今天刚好过老人死后三周年。   这家并非什么好人家,他们为了得到老人的财产,在老人活着时百般讨好,等到老人将房子过户后就脸色大变。   明知道父亲腿脚不好,还经常连续半个月不上门看望,也不肯花钱请护工。   那家人不但不感谢对方通知自己,第一反应竟然是责怪社区没有早点发现,挽救老人的生命,把社区新来的小姑娘给气哭了。   兴许是心理作用,在得知市里许多地方出现怪异事件之后,他们觉得自己家也不正常。   头一秒放在桌上的东西,一回头就不见了。   出去买菜路过十字路口时,莫名其妙就停在了路中间。等回神时,被迫停车的司机正在破口大骂。   不但如此,他们还听见了脚步声。   “老公,你说会不会是爸也……”   “不可能,虎毒还不食子呢,我是他亲儿子,他不能害我。”男主人说话时不小心咬了下舌头。   这一下比以往咬过的任何一次都要重,当即鲜血直流,满口被染成了红色。   女主人捂着嘴惊呼一声,递上纸巾,“快擦擦。”   男主人捂着嘴,血怎么止不住。   他试探性的伸了伸舌头,想让妻子看看伤口到底有多大,哪知道舌头被牙齿狠狠刮了一下,竟然刮下来一块肉!   他捂着嘴疼得直打滚,血流进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去。   “老公,你怎么了?!”女主人跪在地上,摇晃着男人的手。   男主人的身体重重在地上弹了两下,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不过几秒就因无法呼吸休克了。   对于毫无抢救经验和知识的女主人来说,眼下除了哭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从休克走向了死亡。   等她想起打急救电话时,尸体都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地上跳起来,拿上钱包匆匆出门。   大街上乱套了,汽车堵在马路上,人群行色匆匆。相距两条街的香蜡店外挤满了人。   老板高兴疯了,今天短短两小时赚的钱,比他去年一年赚的还多。他的香蜡纸钱水涨船高,喊出再高的钱也有人要。   随着直播传开,“死去之人返阳报仇”、“地狱要吞噬人间”等言论传得很广,再加上网络上还有不少看似诡异可怕的图片佐证,市民们对鬼神言论深信不疑。   胆小的怕撞鬼,胆大行得正的不惧鬼,做过亏心事的唯恐鬼找上门复仇。   那些买高价香蜡纸钱的人,和对父亲不孝的夫妻俩是同一类人。   女主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内侧,掏出身上的所有现金举过去,“给我纸钱,有多少我要多少!”   “大姐,你这点钱只够一叠。”老板得意洋洋,手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鼓囊囊的腰包。   女主人气得吐血,把金戒指撸下来,“这个一起给你。”   话音刚落,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直接丢出来一个纸袋,里面装了有整整二十万,他把店里的纸钱全买了。   女主人退而求其次,“那给我两根香!”   旁边有人伸手,飞快把最后一捆攥在手里,把钱放在摊位上转身就跑,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抢走。   女主人两手空空的往回走,她排斥回家,可是外面更加不安全,就刚才,她还看到有人拖着一根很粗的麻绳,要掏人的脖子。   颤抖着手后打开家门,家里像是冰窖,凉得她打了个哆嗦。   女主人咽了咽口水,死死攥着手的包。   她和老公向来不信邪,家中没有任何佛像摆件,她自己也没买过可以驱邪的物件。她的脚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挪不进去。   这时候,电梯门突然开了。   她以为是邻居回来了,心头一喜,等走过去才发现,敞开的电梯门内,一个人也没有。而电梯间的空间就这么大,更不可能藏人。   “小张,是你吗?”女主人张嘴喊了一声,回音带着阴森感扑了回来。   隐约看见电梯被阴影占据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定睛,发现那是一团干枯杂乱的,被揉在一起的头发。   黑色的头发水藻一样四处飘舞,女主人大惊失色冲回自己家。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抚着胸口快速喘气,等平静下来才发现,躺在地上的丈夫不见了。难道是刚刚自己想错了,他其实根本没死?!   她欣喜地小跑进卧室,果然看到丈夫蹲在小阳台上。   “老公,你之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血给呛死了……”当时因为没有及时救援,她怕被追责不敢报警,现在人又活过来了,正好。   “你在看什么?”女主人走过去,也蹲下来。   男主人的右手食指伸得笔直,一下一下点着地面。女主人好奇,将脑袋压得更低,没有发现在男主人的身后附着一道黑影。   黑影拿起阳台上的花盆,砸了下去。   女主人的身体跌到地上,不断抽搐,眼前是老爷子临死前穿过的那双鞋子。   楼下传来尖叫,有人在喊救命,隔壁也有诡谲的笑声飘来。她的眼睛变得模糊,那双老人穿的寿鞋在慢慢走远,冷意和疼痛也正在带走她的生命。   ——   殡仪馆中,工作人员藏在办公大楼里。   虽说是市政单位,可是他们的老领导年轻时走南闯北,在某些方面十分迷信。   打从第一天上任起,他就在办公楼前堂的正前方,挂了一面八卦镜。   同事们都记得,当初将八卦镜挂上去的时候,老领导还请清风观的大师来做过法。   谁能想到,这东西竟然真的能派上用场!   老领导心里怕得要死,面上云淡风轻,安慰大家:“放心,进不来的,我们安心等救援就行。”   “这怎么安心得了!”人事大姐无语道,“您看看外面那些从土里爬出来的东西,恨不得能吃了我的肉!”   新死的尸体被恶鬼暂时附体,他们不敢贸然靠近大楼,就将墓地里的石碑击碎,用石块砸大楼的门窗。   惶惶不安间,一个保安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见哐当一声。   老领导站起身,“糟了!”   他冲去大厅,第一眼便看见八卦镜被砸到了地上,摔碎了。 第194章   玻璃碎裂, 贪婪的鬼怪们迫不及待地从窗外冲进来,用泛着绿光的眼睛盯着被包围的几十个大活人。   缥缈的灵魂终究和鲜活的躯体不同,他们想要重返阳间, 最好的办法就是夺舍。   老领导高呼一声“快跑”, 转身就跑,可他腿脚不便,没几下就落到了最后,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小腿,摔倒在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好几只鬼闯进他的身体, 想要争所有权。   老领导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疼痛自灵魂深处爬出来, 让他痛不欲生。   这种痛苦不知在身体中盘旋了多久,意识开始模糊。   终于要解脱了。   庆幸的念头刚落下, 压在他身, 不断搅动撕扯他灵魂的鬼怪们发出一阵怒吼。老领导艰难地转头一看, 一根细软的, 会动的长藤将他们齐齐卷住,给拽到了远处。   长藤迅速将他们捆起来, 放置在角落位置。   老领导从地上爬起来, 眼前的人脸都很陌生, “你们是……”他的视线停在清风观的道袍上,“你们是清风观的道士?!”   清风观的大师兄走过来, 对他行了一礼, “别来无恙。”   老领导险些老泪纵横, “总算是等到你们了,我就知道清风观不会置大家的安危于不顾。”   大师兄尴尬地笑了下。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山,核实真伪是一回事,等待zf主动抛出橄榄枝,提出丰厚条件又是另一回事。   他有些惭愧,明明该是济世的门派,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功利?比章诺那种玩歪路子的都不如。   殡仪馆本就在郊外,阴气重,来到这一带的厉鬼如鱼得水,墓穴被恶意破坏,骨灰撒得到处都是。陆汀从章诺那里借了两名鬼役,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些恶鬼都收拢回来。   林归用藤将所有鬼魂绑在一起,清风观的道士立刻盘腿画符,将他们原地镇压。   平安寺的和尚也没闲着,以慈悲为怀,希望能化解他们的恶念,让他们放下仇恨去投胎。   “地狱”中遭受的酷刑烙印一般刻在灵魂深处,单靠几句咒语经文根本无法很快拔除。   不得已,只能陆汀将他们周身的污秽之气吸纳入体,经过净化后再返还回去。一个两个还好,鬼怪多了,陆汀有些吃不消。   太阳穴突突的疼,身体里的经脉也在刺痛。   陆汀睁开眼,收回落在最后一只恶鬼头顶的手指。   鬼魂们褪去了狠厉的外表,变得茫然,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过那样残忍的事。可他们的的确确做了,而其中两个还伤害了自己的至亲。   形容狼狈的女鬼捂着脸,按在脸颊两侧的指甲惩罚性的抓着自己脸上的皮肤,“我杀了我的女儿,我杀了我的女儿……”   “我,我掐死了村长……”说话的鬼魂不过十几岁,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想起还活着时,村长对自己的鼓励和帮助,内心的悔恨虫蚁一样蚕食着他的心,他用力的抓挠自己的脖子,很快那一块就血肉模糊。   没了戾气和煞气,他们成了最普通的灵魂,随着两派咒文接近尾声,他们的身体越变越淡,最后消失在了原地。   平安寺的大师双手合十对着空地行了一礼,再看向陆汀时,眼神变得复杂。   能轻易吸纳污秽之气是一件可怕的事,除了那位姓林的施主,这位小青年竟然也能做到。不同的是,林归无法净化,只能霸道的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占为己有。   而陆汀,却能将他们彻底净化为纯粹的阴气。   大师没有冒昧的询问两人师从何人,只是对着陆汀道:“接下来,恐怕还要多劳烦施主。”   陆汀指尖微微发麻,他按了按胸口,林归立刻上前,握着他的手问,“不舒服?”   “没有。”陆汀笑嘻嘻地摇 摇头,闭着嘴酝酿了下,最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林归仔细观察青年的表情,只是有些疲惫。   他不放心地把人勒进怀里,摸摸他鬓角汗湿的头发,“不要硬撑。”   “我没有。”陆汀瞥了眼目露惊讶的和尚和道士,不好意思地拍拍小叔叔的腰,示意他放开自己。   林归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掌心顺着陆汀的手臂滑下去,手指挤进对方的指缝,将那只手死死扣住。   现在的年轻人哟,真是看不懂。   一群老古董们摇摇头,其中清风观大师兄清了下嗓子,对工作人员们道:“殡仪馆暂时还算安全,你们最好留在这里,哪里都别去,我们会用符纸保你们安全。”   殡仪馆阴气最重,死人最多,在离开公寓大楼后他们就立刻赶了过来。眼下虽然已经渡化了一些,难保不会其他鬼嗅着阴气找过来。   一想起方才从自家弟子口中得知,市内其他地方的情况比众人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大师兄就越想越气。   忍不住骂出声:“陆鸿畴那个老不死的!”   二师兄拽了拽大师兄的法衣,低声道:“师兄,在外注意形象。你是我们的清风观的门面。”   大师兄仙风道骨,他捏着拂尘深吸口气,平复一二道,“走。”   守在殡仪馆外,负责开车接送大家的林兆琛的二儿子林之风,林之风全副武装,身上挂满了陆汀送的小纸人,为了保护陆汀和林归的安全,他特地开了一辆定制的防弹车出来。   一见陆汀上车,他冲对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刚刚陈队打电话到手机上,我帮你接了,他说他们目前正在医院,局势还算稳定。但是部分居民区的情况很不乐观。”他深吸了一口气。   清风观大师兄忍不住又骂道:“那老不死的到底放了多少厉鬼出来!”   今天见过的厉鬼已经比他前几十年见过的都多了。   陆汀望向大师兄,“宗教协会那边有消息吗?”   大师兄道:“说是正在和其他门派沟通。”直到现在,他才真实体会到陆汀几人孤助无援时的心情。   B市是经济中心,交通四通八达,一旦术法界的其他人愿意出面协助,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天空弥漫着灰黑色的气体,并非乌云,而是万鬼释放出的污秽。陆汀坐在车里,不自觉眺望远处,一些高楼已经完全被黑气吞没。   倘若B市沦陷,恶鬼们很快就会侵占到其他城市。   陆汀揉了揉眉心,肩膀被林归揽住。男人有些霸道的将人按在自己肩头:“把眼睛闭上,睡会儿。”   陆汀和他不同,他睡不睡觉无所谓,可陆汀肉|体凡胎,时间一长身体会撑不下去的。   “哦。”陆汀抿嘴笑了下,闭上眼睛,额头在男人的颈项蹭了蹭。   林之风从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忧心忡忡,就在刚才,大哥打电话告诉家里所在的别墅区发生了凶杀案,好端端的,他们隔壁的女主人拿刀捅死了全家上下。   然而这还不够,她似乎非常享受杀|人的快|感,竟然拿着刀想要从阳台爬过来,袭击他爸。   还好林之炎进来送茶杯时刚好撞见,把人给制住了。   女人磕了药一样张嘴就要往林之炎胳膊上咬,是陆汀给的纸人突然跳出来,一脚将女人给踢飞了。   因为派出所暂时分不出警力,现在那个女人还关在小区的保安室中。   “陆汀,你说这事儿能解决吗?”林之风说完就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抱歉道,“我不该这么丧气的。”   陆汀的耳朵被林归给堵住了,男人轻声开口:“别想太多。”   因为遍地鬼怪的缘故,连扶乩都无法派上用场,林归微微蹙眉,闭上眼睛操控着道路两旁的植被,希望借它们的“眼睛”搜寻。   不一 会儿,几人抵达了目前网络上谣传闹鬼最厉害的小区。   小区里静悄悄的,外墙老旧斑驳。   陆汀睁眼后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刚刚他居然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再醒来感觉沉甸甸的大脑好过不少。   林归拉开门,先一步下车,看着熟悉的四周他冷厉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回头,就对上陆汀同样惊讶的目光。   是苗家夫妇所在的小区。   当初“至暗时刻”app酿出的暴力事件人尽皆知,焦旭良所住的别墅区有一位姓周的先生家中更是闹得人仰马翻,儿子先是进了少管所,后来又进了精神病院。周太太也因为这件事情一蹶不振,没多久就吞药自|杀了。   他记得,调查资料显示,苗家就住在这个小区里。   “陆汀。”林之风有种莫名的担忧,总觉得这个小区和过去那些不好的往事牵扯到一起,会很不吉利。   他顿了顿,看着陆汀道:“多加小心。”然后才有些畏惧的,冲着林归点点头。   小区楼下空无一人,健身区域的转盘自动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清风观的人负责前面五个单元,平安寺负责中间部分,陆汀、林归、章诺负责最后五栋楼。   挨家挨户大门紧闭,却有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陆汀停在苗家夫妻门口,抬手叩门。   门内悄无声息,正想继续敲一敲,下方响起零乱的脚步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飞快冲上来,他像是受到过极大的惊吓,一看到楼上的人就猛得直接滚了下去。   章诺撩了下长发,走下去:“先生,能自己起来吗?”   男人摔了几个跟头,似乎清醒了一点,加上章诺的女装出神入化,他很快就在美女温柔的注视下放松了戒备。   他弯腰爬起来,双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我没事。”   嘶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   章诺:“你遇到什么了?”   “我不知道。”男人思绪被挑起,重新陷入恐慌中,“我看到有鬼影跟着我,他们都躲起来了,一直在偷偷尾随,偷偷看我们。”   他站在地上,仰头看着上方的陆汀和林归转圈,“你,你。”低下头,直视章诺,“还有你,你们都跑不掉的。你们不是这个小区的人,我没见过你们……”   “对,我们……”章诺的话未说完,男人就失控地低吼道,“你们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来了之后就出不去了。”   章诺看了陆汀一眼,问:“为什么?”   “你们不知道吧?这里是xx厂的家属院,厂里以前出过一次事故,死了好多人,早几年刚搬来时我就听说,厂里和家属楼都在闹鬼。我一直以为是假的,因为我从来没遇到过,可是今天,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男人说着说着神色变得呆滞,嘴角一咧,笑了,“你们站在苗家门口做什么?他们家就是毒瘤的发源,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家的女儿!”   “苗芯?”陆汀趴在栏杆上朝下看。   听到苗芯两个字,男人打了个哆嗦,哇哇乱叫着捂着耳朵跑下楼去。   陆汀转头看向苗家的大门,当初苗芯和小叔叔做了交易,以镜中世界力量为交换,让林归帮她在短时间内变强,然后化为碎片,通过镜子向“至暗时刻”的所有参与者实施报复。   他以为,随着那些罪有应得的人落幕,事情已经结束了,而苗芯已经消失了。   难道没有吗?   除了刚刚神志不清的男人,小区里还有谁知道苗芯?苗芯在小区里又是充当的什么角色?   咚、 咚、咚。   敲门声在楼梯间中晃荡,林归拍拍青年的肩膀,轻易操控着屋内的植物。   两秒后,他对陆汀道:“他们在里面。”   男人清冷沉稳的声音,通过坚硬的防盗门传进去,“苗先生,苗太太,我想你们应该还记得我们。”   林归的声音很有辨识度,苗家夫妇怔忪的抬起头,片刻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们冲到门口,几乎是抢着打开了门。   “陆先生,林先生……”苗家夫妻嘴唇颤了颤,苗太太捂着眼睛往后退,好让丈夫将门打开,把人请进门。   一进门,陆汀就察觉到屋子里不对劲。   里面的浊气很浓,所有空间都像罩着一层薄雾,湿润的气体扑鼻而来,令人难受。   章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怨气这么重,什么情况?”   按理说,怨气浓到这个地步,应该会飘到门外才对,可是这家不同,就像被人下了结界。   苗先生缩了缩肩膀,紧咬着牙关不肯开口。   “是苗芯,苗芯她回来了……”苗太太言语中没有欣喜。   当初他们帮助苗芯完成米伽族的死亡仪式,只是希望女儿能亲手惩罚加害者,然后再安心的离去。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在昨天突然回来。   那一刻,苗太太欣喜若狂,抱着女儿哭了好久。   可很开他们就察觉到,苗芯变了。   她依旧会轻声喊他们爸爸妈妈,可是她不会笑了,周身笼罩着让人恐惧的氛围。哪怕是被她轻轻碰一下,苗太太就会不舒服很久,皮肤上会留下一道淤青。   苗太太说着说着,忍不住开始落泪,“她是我的女儿,无论她什么样子我都会爱她。但我真的不希望她变成现在这样……”   一定是陆鸿畴捕捉到了苗芯的灵魂碎片。   苗芯在花一样的年纪遭受到最残忍屈辱的对待,只要她还有记忆,被压抑着的杀意就很容易被挑起。   陆汀永远记得苗芯在镜中世界,为自己创造出的各种美好结局。   即便身陷最无助的境地,她的心里仍然藏着一缕阳光。   章诺不了解苗芯的事,碰了碰陆汀的胳膊,把人叫到阳台上了解情况。   林归看了两人一眼,道:“苗太太,苗芯现在在哪里?”   “我不清楚……”苗太太精神有些恍惚,“我们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多小时前。她,她出现在卫生间的镜子里。”   “你说米伽族?”阳台上,章诺诧异道。   陆汀打量着他的表情:“你知道?”   “接触过。”章诺道,“很早以前的事了,我知道他们能让自己的灵魂在镜子里存活七天,七天一到就会烟消云散,不会投胎转世。”   “可是苗芯不一样,她通过镜子吸收外界的负面情绪,将自己的世界从一面镜子扩展到了许多面。”陆汀望着楼下,黑雾雨幕一般落下来,就连下面的车棚变得模糊不清了。   “可她最后不是消失了吗?”章诺攥紧拳头,忽然想到,“不对,你并没有说她彻底消失,你也没有亲眼看见,对吗。”   “嗯,我只知道她化为碎片,在逐一报复那些人。他们罪有应得,所以我和林归没有阻止。”   “你没有预知能力,事情走到今天这步不是你的错。”章诺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随着陆汀一起落到下方。   老小区虽然不如新的高楼光鲜,但因为老年人多,平日里的这个时候会有很多老人带着孙子在楼下散步玩耍,或是在车棚的小桌旁下象棋。   而非像今天这样,除了粘稠潮湿的黑雾,地面没有一个活物活动。   小区里的怨气在不断的增加,陆汀知道,苗芯就藏在某个角落里,暗中窥伺他们。 第195章   “楼下有东西!”躲藏在对面楼的人指着下方惊呼道。   黑雾将地面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面纱, 陆汀定睛看了几秒才确定,的确有东西从下方急速掠过。   章诺飞出一张扑克,鬼役从牌面上跃出去,刚落地就被几只手拽住拖进了黑雾中。   章诺身体一震, 抬起手撸起袖子一看, 胳膊上多一条浅浅的红痕, “鬼役死了。”   陆汀丢下去一个纸人,掌心带出的阴风推动纸人缓缓往下飘去,又朝着纸人注入一缕自己的气息。   藏在黑雾中的东西以为是活人落下来,兴奋地露出张着嘴的凶狠面孔。   尖利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 随着不断咬合发出咯咯声。在发现是纸人后,他们恼羞成怒, 一下子蹿到了三楼。   浮肿的脸,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的衣衫, 这分明就是一只水鬼。   水鬼趴在墙上快速上行,头发也沿着墙面快速往上爬,很快就翻过护栏落到了陆汀脚边, 试图缠住他的脚踝,把人拖下去。   陆汀攥住那把头发, 手腕转动让它们缠绕在自己的小臂上,硬是将水鬼给拖了上来。   他掌心按在对方头顶,一个回合后, 水鬼的神志清明了。   她怔忪地看着两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陆汀盘问她才后知后觉, 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上沾满了挚爱之人的鲜血。   水鬼告诉陆汀, 这座小区的黑雾中全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心中只有杀戮,心里有一道根深蒂固的指令,屠|杀。   陆汀:“你知道苗芯吗?”   水鬼摇了摇头,她呆呆坐在护栏上,两只脚在半空中晃动,她是躺在自家的鱼缸里自杀死的,因为抑郁症。在她患病期间,男朋友一直在帮助她,鼓励她,可她出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拉他一起下地狱。   可男朋友对这个世界无怨无恨,最终什么也没留下。   “陆小兄弟!”相距两栋楼的清风观大师兄朝这头喊道。   他的拂尘甩出来,法器不断延伸绕在了苗家阳台的铁栅栏上,几个小弟子走钢丝一般,从那头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嗅到生气的厉鬼争先恐后,一个踩着另一个不断地往上爬。   陆汀手刀往下一劈,凌冽的阴风正好击中最顶端那只恶鬼的眉心,还没来得及惨叫,就沿着其他鬼堆积成的小山滚了下去。   两个弟子落进阳台,一边喘气一边道:“黑雾里全是厉鬼,师父说他们正在等待午夜阴气最强大时候,所以派了我们过来帮忙。”   屋子里,苗太太和林归已经聊完了。   她擦了擦眼泪,起身给大家倒了几杯水,“我们小区的电全停了,只能喝凉的。”   陆汀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屋子里的光线并不好,苗太太却没有开灯。   “先去楼下把单元门封死。”林归起身往外走,两个弟子急忙掏出符纸跟上,嘴里叮嘱道,“用这个,这是师父给的五雷符,只要厉鬼敢动符纸,立刻就会被雷电劈中。”   陆汀急忙上前:“我来吧。”   他偷偷拍了拍小叔叔的手背,接过符纸时有些心惊胆战。他拿着符纸走下楼,刚到楼门一只黑色的影子就从雾霭中冲出来,一头撞在密码门上。   那是一只狗,身上血肉斑驳,利齿比普通的更尖利。见陆汀没有要跑的意思,它的爪子伸进空隙,想要抓挠陆汀的腿。   几次不成功后,它扭头开始嚎叫。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数不清有多少只恶犬不停地撞向铁门,每一次撞击,都引得铁门震颤晃动。   小弟子哪里见过这种东西,下意识躲到了陆汀身后。   陆汀深吸口气,快步上前将一枚纸人扔了出去,纸人快速吸收了雾气中的阴气,长成了一个白色的大纸人。它摇摇晃晃,手脚被陆汀的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恶犬们被声音吸引过去,齐齐扑上去,顷刻间将纸人咬得稀巴烂。   等它们回头时,陆汀已经将两只符纸呈X形,重叠贴在两扇密码门的正中间。   感觉到符纸的威力,恶犬压低了身子,从嗓子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渐渐退回到了雾气中。   “救命,救命啊!”女人的尖叫传来,伴随着高跟鞋的跑动声。   陆汀看了眼身旁的小弟子,发现他眉毛抽搐,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怎么了?”   小弟子摇了摇头,指着外面道:“有人在呼救,你听到了吗?”   “外面鬼怪横行,不可能有活人,走吧。”陆汀说完就要走人。   小弟子犹豫了下,拽住陆汀的胳膊不放,“等等看,万一,万一真的是人呢?”   兴许真的是从外面逃回来的小区居民呢?小弟子底气不足,只是心里存着一点想帮助他人的念想。   陆汀无奈道,“那就等等看吧。”   呼喊救命的声音越来越近,不到半分钟,高跟鞋的声音就停在了单元门外。   女人衣着光鲜,身上没有任何污秽气息,她神情惶恐,两手死死抓着密码门,“快开门,你们快把门打开,有鬼在追我!”   她身上太干净了,简直就像是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从家里刚走出来的。   小弟子正要开门,陆汀突然将他推开,女人的手延伸进来,尖利的指甲刺中两人背后的墙壁。   她舔了舔鲜红的嘴唇,脑袋一歪,脖子似橡皮泥一样变得又长又细。   即便这样,陆汀也无法感知出她身上的鬼气。   兴许,她根本就不是鬼,而是被苗芯操控,从镜子里跑出来的倒影。而影子的原本的主人,恐怕已经死了。   这么想着,陆汀的脸色沉了下来,苗芯如今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   陆鸿畴至少在她身上倾注了一半的力量,否则根本无法将一个小小的灵魂碎片塑造成如今这样。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小弟子惊慌骂道,赶忙从后腰抽|出一把桃木剑。   剑上嵌着七颗朱砂,呈北斗七星之势。   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抖,他“啊”地喊出一声,冲了上去,一剑扎穿了女人的手背。   手部上的洞不断扩大,像是脆弱的纸张遇到了火焰,顷刻间扩散至全身。可当她的身体消失后,熟悉的高跟鞋声再次传来。   一个和之前那位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扑到门前,大呼救命。   小弟子傻了眼,“这……”   “是景象复制。”陆汀冷静道,面色凝重,“整个小区有九百户,每家都至少有一面镜子,也就是说,苗芯可以随意将某个人的人像复制出九百份。”   “那,那我们……”小弟子瞠目结舌,不敢想象若是小区的所有住户都被一一复制,那该是多庞大的一个数字。   “砰——”有一个女人突然撞过来。   两张一模一样脸的挤在铁门的镂空中,伸长的手臂如同两条章鱼触手,不断地在半空挥舞抓挠。   她们似乎意识到这样根本无法破开楼门,很快又来了第四个女人。不到三分钟,窄窄的楼门外挤满了女人的脸,一些手臂不甘于再做无用功,试图撕掉符纸。   指尖刚碰到,天上果然有闪电亮起。   那只手还没来得及瑟缩,雷电已经劈了下来,正好击中楼门前那一小块地。镜子倒影烟消云散,连渣都不剩。   小弟子高兴地挥拳头:“师父给的雷符就是强!”   “嘘。”陆汀竖起手指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小弟子单手捂着嘴,视线随着陆汀的望出去,雾气中有东西由远及近,朝这边过来了!   一团团影子挤在一起,停在楼门前,还是之前的女人影子。不同的是,这次的数量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们不惧雷符,哪怕是被劈中也无所谓,消散一批后另一批又涌了上来。   五雷符一共只能引来五道雷电,雷电用尽就废了。   眼看着最后道雷电劈下来,新的镜影又挤了上来,他无措地张了张嘴,脑海中一片空白。   陆汀一巴掌排在他的脑门上,“快跑啊!”   他边跑边喊:“封死门窗,千万别开门。”   一些留在家中的居民立刻从躲藏的角落爬出来,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回到苗家,章诺迎上去问:“有东西闯进来了?”   “不但有,还很多。”陆汀简单的讲述了镜影的事,随后才放松似的长长吁了口气。   章诺:“那,那让大家把镜子打碎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就反应了过来。   这不但无法遏制镜影复制,还会让他们的数量变得更多,因为被打碎的镜子将变成更多块碎裂的镜片。   除非,能把镜子给烧掉或者压成粉末。   密集的高跟鞋声鼓点一样落在众人心上,每到一层能就停下来开始敲门。轮到苗家楼下那层时,陆汀的耳朵只需要贴到地板,就能听到楼下小孩被吓哭的声音。   哭声不但没让外面的镜影产生怜悯之心,反而让激发了他们的邪恶,从轻轻的叩门变成了重重砸门。紧跟着,轰然一声,楼下的门被砸烂了,被无数只手搬起来扔到了楼梯上。   女人们挤进去,将一家三口堵在阳台上。   阳台上是玻璃门,此时因为那里供着一个观音像,镜影们顿足不前,眼底的贪婪却一点不少。   他们尝试着,企图用吓唬的方式,让那一家三口自己从楼上跳下去。   陆汀趴在阳台上,朝下方伸了伸手,不行,胳膊太短了。   回头冲林归招手,男人顺从的走过来,指尖在陆汀手腕上的藤蔓一点,纤细的绿藤蜿蜒伸长,将自己编织成一道长梯。   陆汀两手圈在嘴巴前:“爬上来!”   下面的男主人已经发现了藤梯,他伸手拽了拽,确定结实后抱住妻子的腰身,将人举起。   女人吓得浑身无力,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登上去。   她顾不得平复心跳,转身就冲下方喊儿子的名字。很快,小朋友被一双大手托举起来。   他才三岁,只见过世界的美好,还以为玻璃门外的阿姨是爸爸妈妈邀请来的热情客人。   男主人拍拍小男孩的屁股,“儿子,快爬上去,你不是最喜欢楼下公园的爬梯吗?爬到妈妈那里,爸爸就给你买小汽车。”   小朋友举着屁股奋力攀爬,刚到被妈妈捞上去,就听见爸爸喊了一声。   楼下的男主人看到玻璃门被撞裂了,吓了一跳,举起观音像朝那群女人砸了过去。观音像多少受过香火,又是标准的观音法相,镜影们下意识后退了。   男主人趁机踩上阳台,抓住了藤梯。   就在他往上爬的时候,藏在雾中厉鬼一个踩着一个也爬了上来,尖利的指甲勾住男人的皮带,将他整个拽了下去。   男主人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却想着妻子和儿子。   轻柔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风将他的身体托了起来,勾住他的皮带的重力像是被什么截断了。扭头冲下方一看,对自己出手的那只鬼被无数根绿色的刺给扎成了筛子。   身体落到了实处,男主人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安全了。   正想说些感谢的话,却见救自家人的青年正踮起脚,往楼下看去。他身旁的男人一手压在藤梯上,似有火焰从他指尖烧起。   那是林归用自身精气烧出的火,它们快速地扑向楼下。   火势在阳台熊熊不灭,本就碎裂的玻璃当场烧成粉末。火舌立刻蹿进客厅,将挤在客厅中的镜影团团围住。   尖叫声,哭喊声,以及求助声透过楼板,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男主人将儿子的脑袋压向胸口,单手捂住他外侧的耳朵。另一只手则紧紧牵着妻子的手。   苗家夫妻搂抱在一起,两人的情绪都不太好。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镜影的声音似乎成了某个信号,藏在雾气中的鬼怪们开始蠢蠢欲动,零星的有一些开始顺着墙皮,妄图爬进居民家中。   太阳彻底落山,因为稀薄而显现出深灰色的浓雾,在光亮消失在地平线后,彻底变成了黑色。   除了陆汀和林归,没有人能看见其中不断增加的恶鬼。   他们吸收着雾气中的怨,对活人的仇恨成倍叠加,这样重的负面能量就是林归都不敢轻易尝试,容易影响到心性。   可是厉鬼不怕。   好像只有仇怨才是支撑他们的力量,而对活人的攻击和折磨,不过是为了兴趣。   那些伤过他们,背叛过他们的人都必须死。没犯过错的活人,难道以后就不会犯错了吗?他们入过地狱,遭受过最严酷的无止境的责罚,他们就有权对犯错的人行使地狱之刑。   他们现在是审判者,是可以纵横阳间的厉鬼。   人类的恐惧让他们兴奋,令他们享受。   “你们看!”白色的建筑外墙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满身血腥的鬼魂,每爬过一个地方,就留下一片鲜红,又很快被跟在后方的鬼遮住,以新的鲜血覆盖上去。   本就腥臭的空气中,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别说陆汀,就连苗先生和苗太太那样的普通人都能闻到了。   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被爸爸捂着嘴劝说,“宝贝,别哭,会引来怪物。”   他的妻子起身,跑去厨房找出几把刀具,分别递给丈夫和苗家夫妇。   情况紧急之下,那几名青年未必能顾得上他们,他们必须自救,哪怕敌不过也要努力试一试。   门窗哐哐作响,爬上来的厉鬼试图打开通道钻进来,他们将丑恶的脸挤在玻璃上,对着小孩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陆汀一巴掌呼过去,阴气穿透玻璃,狠狠砸在了恶鬼的脸上。   他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疯狂的举拳头敲砸玻璃。   两名小弟子护在几个普通人附近,将身上的符纸全掏了出来,形成一个圈,将自己和其余五个人圈在里面。   陆汀看了他们一眼,手腕上的藤从他掌心滑出,缠绕出刀柄的形状,阴气自动汇聚成了刀刃和刀背。   林归的藤也尽数出洞,藤刺脱离藤身隐入空气中,准备随时进攻。   趴在玻璃上的鬼魂越来越多,血腥 的、溃烂不堪的脸故意挤在一起,露出阴狠的笑容。只听见咔嚓一声,玻璃上多出一条小小的裂痕。   裂痕随着外部施压变长,两短皲裂成蜘蛛网。顷刻间,无数碎片朝内飞溅,一张张狰狞的脸拖着身体,疯狂进入室内。   陆汀举起长刀砍下来一颗脑袋,那颗脑袋落地后发出桀桀笑声,咕噜噜的滚到小男孩面前。   两个小弟子立刻将他踢开,下一瞬,陆汀的刀将脑袋劈成了两半。   “操,这是倾巢出动了吗!”章诺骂了一句,剩下的四十七名鬼役护在他身侧,与厉鬼血战开。   说到底,他们是人类饲养的仆役,无论是邪气还是煞气都不如从地狱冲爬出来的东西,很快就损失了两员。   眼看着有厉鬼企图从鬼役保护圈的缺口偷袭,陆汀侧身闪过去,掌心掐住恶鬼的脖子,扬起刀从头劈到尾。   厉鬼张着嘴,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顺着刀口一分为二的身体滑到地面,又快重新组合,一下子就扑到了陆汀身上。   陆汀抬起膝盖顶开对方,长刀横亘在两人之间,刀刃压向对方的脖子。   厉鬼睁大眼睛,故意伸出舌头。腥红的舌头一下子伸出半米,全部缠在陆汀脖子上,不断收紧。   陆汀冲他一笑,忽然闭上眼睛。   厉鬼只感觉浑身一软,四周像是刮起一阵冷风,将他体内的力量不断吹向下方的人。意识到不对想要抽身,却发现青年竟然用阴气拧成了一条绳,将他给困住了。   怨气被陆汀吸进身体,关节和肌肉像是被火焰燎过,疼得他想喊救命。好在,他咬住下唇忍住了。   林归吸干一只厉鬼,将手中的齑粉扬开,转头便看见陆汀的脸色不对。   他冲上去,五指贯穿厉鬼的身体,将里面的心脏给掏出来扔到地上。感觉到挣扎的动静突然停滞,陆汀迅速睁眼。   林归踢开厉鬼,将陆汀从地上拽起来。   “九阴”体内的阴气干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外机的污秽之气需要在身体中旋转好几个周天才能被彻底净化。   从前遭遇的气没有这么浓的怨气,陆汀能很快化解,但这一次不同。   之前他就发现了,吸收过于浓郁的污秽之气后,陆汀并不好受,即便当时他假装打嗝掩饰过去了。   林归一言不发,薄唇紧紧抿着,眸光一瞬不瞬本能地透过窗户,看向那一张张想要吞噬活人的脸。   “你怎么样?”男人的声音低沉平稳,眼前的一切好似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陆汀摇了摇头,不适感在他身体中胡乱窜动,搅得五脏六腑都在难受。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没事,真的没事,你这样看着我我还以为自己是个脆弱的瓷娃娃。”   林归眨了下眼,掩饰掉其中的情绪,“小心。”   陆汀点点头,为了不让小叔叔担心,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越发小心,几乎不让厉鬼碰到自己。体内的阴气运转到刀锋上,使得刀刃更加锋利。   只要不是太难缠的厉鬼,一刀就可让对方毙命。   可终究是敌众我寡,面对前赴后继的万千恶鬼,处在包围圈中的人迟早会力竭。到时候就很容易露出破绽。   天空雷鸣作响,一道白亮的闪电自天空中引下来,被一个悬在半空的老头用七星剑接住,随后劈了下去。   光电炸开,将浓郁的黑雾劈成了两半。   清风观的大师兄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趁着万鬼被雷电震慑的功夫,组织幸存者从已经失守的居民楼中撤退出来。   可居民楼之外,是更多的凶险。   他们不得不退到小区正中央那个小小的广场上。   陆汀提起一口气,斩杀掉一只迎面扑来的女鬼,转头对林归道:“我们也撤!”   他们所在的屋子太小,要是所有鬼都涌进来,他们就彻底没有逃生的路了。   林归说“好”,他周身煞气暴涨,浑身的血腥味就要盖过周围厉鬼的气息,陆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愣住。   林价冲出了阳台纵身跃了下去,正好落在绿地中。   他单膝跪地,右手的掌心贴在地面上,已经被黑雾快弄的枯死的绿草快速拔高,弯下腰的小树笔直挺立,就连不起眼的杂草,也有了新的生命力。   它们的枝条无限延展,比普通的同类植被高出十倍不止,形成一个新的“丛林”。它们纷纷探入屋内,将被困在楼里的居民卷出来,送到小广场上。   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蕴藏着林归惊人的煞气,一时间包围的厉鬼竟然不敢轻举妄动,虎视眈眈的,焦躁地原地走动。   陆汀轻轻碰了碰递到自己眼前的绿芽,与其他人的不同,这是林归的本体。它温柔的蹭了下青年的脸,轻轻卷住他的腰,带着他越过恶鬼们的头顶,轻轻落地。   林归所在的位置距离小广场大约十几米,平安寺的大师握紧手掌,用力敲在地上,“施主快进来,我们要布下结界。”   林归只看了陆汀一眼,足尖点地,踩着植被的尖登上顶楼。   直到站在高处,他才彻底看清整个小区,不,乃至小区之外的数十公里都已经被万鬼肆虐。街上横尸满地,一些人正在拼命逃跑。   陆汀是很爱这个世界的,不快的童年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阴影,反而促使他成长的更加坚韧平和。   哪怕是不爱管闲事的林归,也不忍心他爱的人会因为世界长满疮痍而伤心难过。   精元自丹田浮出,慢慢升空,四周的怨气开始绕着精元旋转,然后被吸收进去,形成了一股黑色的旋风。   那股旋风起初很柔和,随着吸入的力量越来越多,精元似乎变得贪婪,旋风逐渐扩大,宛如一条长长的巨龙屹立在天地之间。   小广场上,陆汀瞳孔紧缩,突然明白过来小叔叔在干什么。   他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吸入体内,只有这样,这些失去神志的厉鬼才会清醒过来,才能停止杀戮。   “陆汀!”见陆汀要往外跑,章诺上前两步把人拉住。   其他人也跟着来劝说:“小陆啊,那些东西马上就围过来了,我们必须马上施法立下结界,你不能出去。”   “是啊是啊,你可不要辜负小林的一片好意。”   “快!别再耽搁了!”   暂时被煞气慑住的鬼怪们再一次被本能趋势,不顾自身安危地围攻上来。陆汀推开章诺的手,在结界闭合的瞬间跨了出去。   他拖着长刀,用阴气在空中形成一条长桥,从恶鬼的头顶踩了过去。   随即进了一间屋子,陆汀用长刀击碎卫生间的镜子,“苗芯!你出来,我们谈谈!”   屋子里只有闻声赶来的鬼,根本没有苗芯的踪影。他又从阳台翻去隔壁,站在空旷的屋子里高声质问道:“苗芯,你连你父母的生死也不顾了吗!”   “我认识的苗芯不会这么残忍冷血,她即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为自己留了盏灯!”   “我理解你的仇恨,我也知道即便报了仇,你也无法重新复活,但其他人是无辜的,他们也有父母孩子,亲朋好友,你真的忍心看到那些无辜的人就这样为你的仇恨陪葬吗?!”   “苗芯,你出来!”   “我就是要他们陪葬,有什么不对?”苗芯卧室里走出来,她的背后是一面很大的穿衣 镜。   穿白色衣裙的女孩面容不再沉静,森冷的眼神,下压的嘴角,她的眼角眉梢全是仇恨和怨愤。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爱,她只想要所有人陪她一起下地狱。   陆汀摇了摇头,还想说什么,苗芯指尖突然飞出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陆汀没能全部避开,胳膊被割出了带血的划痕。   他看也没看伤口,后退到了阳台上。   苗芯步步紧逼,从两人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小广场上的情形。   苗家父母和其他居民被术士们掩护在身后,不住的颤抖,而那些恶鬼不惧结界带来的伤害,正企图用双手将其撕开。   看着那无数双不住的抠挠撕扯的手,居民们抱头痛哭,苗家夫妇像是有所感应,突然转头朝这边看来。   “芯芯!是芯芯!”苗先生指着某处摇晃自己妻子的肩膀。   苗太太顺势看过去,眼眶顿时就红了。   苗芯冷哼一声别开脸,手里多了一块锋利的镜子碎片。她将碎片抵在陆汀喉咙上,轻轻刺了下去。   陆汀没有闪躲还击,清澈的眼睛定定望着女孩:“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不会?”苗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陆汀喉结外的皮肤当即渗出一点血丝。他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反而轻轻勾了勾嘴角。   “我记得在镜中世界里,有很多你幻想出的未来中是没有父母的。”陆汀轻声道,“是因为这一世你的死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你潜意识不希望他们再遇见你。苗芯,你很爱他们,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我看得出,你并没有完全被陆鸿畴控制,否则你大可以直接切开我的脖子。”   “你以为我不敢吗!”苗芯施力,手却不听使唤地往后撤。   陆汀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被小叔叔吸收的怨气越少,苗芯的残魂受到压制和影响也会越少。   “苗芯,你的爸爸妈妈一直在等你回家。”陆汀身上的阴气轻缓的流泻而出,缠绕上苗芯的脚踝,逐渐渗入,声音宛如清流小溪般柔和,“家里还摆放着你的照片,你的卧室还和以前一样,床单平整,窗前铺着你爱的小地毯。谈到你时,他们的眼睛里总是会流露出悲伤和怀念。”   “苗芯,你再看看他们,他们真的很爱你。”   苗芯的瞳孔不由自主的转动,再次落在结界的方向,与苗太太的眼眸刚好对上。   苗太太嘴唇颤抖,拉着丈夫一起,跪到了地上。他们一头点地,肩膀在不受控制抖动。   他们在哭着请求,求情她不要伤害无辜。   苗芯感觉胸口很闷,一种被压制住的酸涩情绪翻涌而出,她抬起手,呆呆地摸向眼角,居然是眼泪。   红色的眼泪。   苗家夫妇不停地磕头,额头破皮流出血来。被旁边的人拉住后,他们又竭力挣开,继续磕头。   苗芯听不见他们的话,但她知道,他们在喊她的名字。   “进来了!”一个居民失声喊道,下一秒就被一只青白的手从结界的口子拽了出去,顷刻间被啃食成了红色的骷髅。   苗家夫妻没有回头去看,继续磕头,他们帮不上忙,唯有祈求上苍能让女儿还能留有一线良知。   大约是感知到弥漫的怨气在减少,厉鬼们回光返照般更加暴虐,很快就抓走了一半的居民。清风观和平安寺人手不够,护得了这个护不了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死掉。   急躁,懊恼,束手无策。   苗芯的眼神猛然晃动了下,“不要!”   压制的残魂挣脱囹圄,苗芯从楼上跳了下去,扑到结界前用身体挡那双即将抓到自己的母亲的手。   附近的厉鬼怔了怔,他们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们受苗芯操控,也受陆鸿畴操纵,面对着突然阻拦的苗芯,他们宛如突然程序胡乱的机器人,短暂地家失灵了。   “芯芯!芯芯!”苗太太趴在结界内侧,手指透过裂缝勾住女儿的一束头发。   还和从前一样柔顺,好像还带着女儿活着时的温度。   “妈妈,我做错事了。”苗芯带着哭腔地声音,狠狠揪着苗太太的心。   苗太太捂着嘴摇头,听见女儿问:“我还能弥补,对吗?”   简单的几个字,让苗太太感知到了什么,她含着泪,哽咽地点头,“你永远是妈妈和爸爸的女儿,永远。”   苗芯笑了一下,化作黑色的光点钻进每一只厉鬼的身体中。厉鬼们瞬间重新恢复了“程序”,动作一致的朝后退,朝着小区外走去。   怨气形成的风卷停了下来,陆汀朝楼上看去,对上林归的视线猛地抖了一下。   来不及多想,他急忙冲进那栋楼,推开顶楼的大门,扑上去抱着男人。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很好。”林归舔了下唇角,眼神落在陆汀的头顶,意味深长。   剩余的怨气随万鬼一起离开了,朝着陆鸿畴所在的地方快速移动,最终停在了江边。   他站在观景平台的古色亭子中,看向恶鬼们:“怎么,你们要反抗我?”   “不,我们要归顺你。”   陆鸿畴能感觉到苗芯存在,并且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但他无法感知她在哪里。好像在自己面前,又好像在更远的地方。   鬼魂们在苗芯的影响下,已经恢复了神志。   他们想起自己在去往阴曹地府的路上被陆鸿畴掳走,想起在他所创造的地狱里受尽折磨,也想起了自己神志被|操控后,犯下的杀孽。   他们中有许多生前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有些是撒谎,有些只是和朋友玩了小赌,有些则本本分分,什么都没干过。却被拖入炼狱一遍又一遍承受油锅、冰山等酷刑。   是陆鸿畴把他们逼成了恶魔,将他们变成了真正的厉鬼。   庞大的恨意如同卷来的巨浪,数不清的魂魄手拉着手,将身体融入怨气中涌入陆鸿畴的身体。   陆鸿畴起初还想要吸收他们,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涌入的怨气太多、太快,他根本无法及时吸收炼化。   他终于感到了恐惧,开始往后退,后腰撞上凉亭的护栏。   转身想跳入江水中逃跑,怨气从后方绕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嘴巴,眼睛,鼻子,耳朵,他魂魄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怨气的入口,他们要他死,要彻底毁灭他!   陆鸿畴的身体被托了起来,衣服碎裂,皮肤出现蜘蛛网一般的裂纹,黑色血自他嘴里涌出,流遍全身,将他染成了血人。   “不,你们都该顺从于我,你们不能反抗我……”   “孽障,孽障……”   “自己做的孽果,自然该自己吞下。”林归走入凉亭,手指化成黑雾融入怨气中,将之前吸纳入体的怨气全部奉还回去。   陆鸿畴眼睛瞪大,嘴里涌出的血越来越多,皮肤裂成碎片,重塑的肌肉、眼、口、鼻一起融化,落地便成了无用的干涸泥沙,风一吹消失在了天地间。   最后一点怨气消失,天地间阳光斩开乌云,洗礼着大地上的一切污秽。   众人宛如骤然失去了拉力的弓,不顾形象的坐到地上,背靠着背,享受驱散邪恶后的快意和轻松。   这场灾难,终于结束了。 第196章   城市里到处都是鲜血, 市zf和其他城市派来支援的人连口气都顾不上喘,紧急展开对城市的清洗消杀。   尸体太多了,一具具被装进裹尸袋中抬上车子, 拖去殡仪馆集中火化。   陆汀和宗教协会的人一起帮忙超度亡灵, 林归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眸光明明灭灭,嘴唇若有似无的勾着。   章诺一边擦拭自己沾了污血的卡牌,一边斜眼观察他。   将卡牌一收, 他走到林归身旁:“你怎么了?”   “我很好。”林归笑意收敛,眼底恢复到一派平静。   超度花了整整三天时间, 这期间所有人轮番上阵,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精疲力竭,活像去了半条命。   陆汀无力地倚在墙角, 身上酸软, 胸口发闷, 看人的时候出现了重影。   林归弯下腰,扬起脸看向陆汀故意低着脑袋,掩饰自己疲惫的神情。   “累了?”男人说完侧过肩膀, 在上面拍了拍, “靠一下吧。”   林归情况特殊, 那浑身的煞气不把亡魂吓得魂飞魄散就已经万幸了, 没人敢叫他超度。但他也没闲着, 帮起陈队他们一起计算伤亡,转移受伤群众。   陆汀没办法一路跟着, 但他知道, 小叔叔一定很累。   “不用。”他摆了摆手, 故作轻松地多跺了跺脚, “你看,我真的没事,能蹦能跳的。”   林归眼神转冷,嘴唇抿紧,明显很不高兴。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像这样当场表现出不满。不但如此,陆汀还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纳入体内的怨气尚未完全吸收融合,那些负面物质直接影响到了林归的情绪,陆汀的拒绝就是激发情绪的开关。   霎时间,林归心里委屈、失落、不悦,这些情绪无法克制的当即表现在了脸上。   听见陆汀问“你要说什么”的瞬间,他控制不住的开口,“为什么不想靠着我,是因为我们还不够亲密吗?我以为我们已经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只差一层窗户纸了。”   林归没有被岔开话题,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汀:“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怎么觉得小叔叔有点孩子气,果然男人至死都是小男孩吗。   陆汀轻咳一声,想了想,拿出哄孩子的温柔语气,“没有,我是觉得你也很累,也需要休息。”   林归瞬间就乖了,哦了一声,近乎蛮横地把陆汀的脑袋压在自己肩上,“我不累,靠吧。”   陈队站在远处看了两人一会儿,对章诺道:“我听林归提过‘出口’的事,你们都在这里,那陆家祖宅那边谁在看着?靠谱吗?”   章诺半小时前刚和秦岳通过电话,“没事,有姚至渊和罗刹在看着。”   外貌漂亮高挑的“女生”口吐男音,陈队还是觉得有点突兀,但对他人的癖好表示尊重,并友好的提醒道:“你裙子后面刮坏了。”   章诺扭头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旁边一起帮忙的居民忙道:“我家就在附近,我去给这位小姐拿一套干净衣服。”   “谢谢大姐。”章诺笑着道,“可我是男的。”   大姐笑容僵了足足十秒,讷讷道:“男生也没关系,我,我可以帮你拿我丈夫的衣服。”   “谢谢大姐。”章诺跟了去。   等休息够了,林归开车载着陆汀回了祖宅外。这一带因为远离市区,离下一个村庄也有些路程,情况还算好。   只零星的感觉到有些许未彻底消散的污秽之气。   抱着膝盖,脑袋埋在睡觉的女罗刹听到响动,宛如惊弓之鸟,一秒变成了男罗刹,气势汹汹,一脸煞气地盯着来人方向。   “汀汀!”男罗刹粗声粗气喊了一声,朝陆汀跑去,刚想伸手拥抱下就瞥见林归冷漠的脸。   男罗刹讪讪的收回举起来的手,面容快速女性化,转眼就变成了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   女罗刹期期艾艾,“之前埋在四周山野的骸骨全爬出来了,都快吓死我了,嘤。”   陆汀摸摸她的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她抬手摸了摸被碰过的发顶,笑得很开心,陆汀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温柔可亲的妈妈。   指了指祖宅内,女罗刹低声道:“姚大爷为了守住老宅可卖力了,被怨鬼伤到了胳膊,刚把血止住。对了,那几个工人都很安全,他们一直躲在屋子里,一点伤没受。”   三人说着朝祖宅走去,大约是姚至渊的阵法起了效果,所有的黑血和怨气都散布在阵法鸡血外围。   女罗刹:“阵法成了,只是过程有点辛苦。被封在下面的东西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一直想要出来,是,是姚老头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彻底画完了阵法。我都看到他吐血了。”   “先进去看看。”说话间,陆汀加快步伐,穿过一进院时,发现中心位置的水泥被挖空了,里面堆满了松散的新鲜泥土。   姚至渊老早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用脚指头猜都知道是谁,他赶紧咬破手指往嘴唇上擦了点血,虚弱的捂着胸口咳嗽几声。   等到陆汀推门进来,他抬起头,拖着声音道:“我活了几十年,从没见过像今天这么多的怨气,那是积了多少的恨。咳咳咳咳……”   “没事了,陆鸿畴已经死了。”陆汀走到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   陆家祖宅向来只有祭祖时才有人来,卧室里的床只有个空空的木头架子,陆汀看了一圈四周的摆设,立刻掏出手机,从隔壁城市定了床和一些简单家具送过来。   “你怎么样?”他关切道。   姚至渊摆摆手,“耗了一点精元,不碍事。”   林归轻嗤一声,拉过陆汀挤到两人之间,单手扣住姚至渊的手腕,“耗了精元?”   姚至渊尴尬地别过脸,从床上下来,“我废了那么大的功夫才将阵法画成,还独自将‘佛骨’放进了下方的空洞中,辛劳苦劳占齐了,我装装病怎么了,那还不是想为自己多争取点辛苦费。”   女罗刹在一旁点头,再次跟陆汀强调:“姚大爷真的很辛苦的,受伤也是真的。”   林归斜眼扫向姚至渊:“伤口我看看。”   林归掌心覆盖上去,很快就把伤口中的煞气吸了出来。   姚至渊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佩服,林归的能力极其特殊,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吸收怨气和煞气后,不被影响的人。   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起什么窥探心思,放下袖子对林归点了点头,随即对陆汀道:“院子里的土你看到了吧,‘佛骨’就在下面,有它和阵法在,那下面的东西不可能再出来作恶。但长此以往并非好事,我担心有一天他们积蓄到更多的怨气,会连‘佛骨’都无法遏制它们。”   陆汀过来之前,清风观和平安寺的人主动找到他,提出了想要净化“人间地狱”的想法。   两个门派商量过了,清风观一三五超度,平安寺二四六渡化,剩余一天给那些恶鬼放个假。   不能把鬼逼得太狠,怕那些东西誓死一搏,适得其反。   姚至渊听完这一计划,眉毛扬了扬,“那我怎么办?我可听不得那些老和尚念经,能烦死人!”   陆汀:“我有防噪耳塞,效果很好。”   姚至渊无语了,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坑,搭着梯子也爬不上去。   坑就坑吧,报酬还是要的,“陆鸿畴死了,那他儿子呢,陆家这祖宅不会有产权纠纷吧,你之前说了房子可以给我。”   陆汀想了想:“我会想办法的。”   他的户籍已经从陆家迁走,族谱上也没有他的名字,如今陆鸿畴和陆丰都死了,陆家的其余人恐怕要争房产。事事轮流转,当初以为无足轻重的诱饵,如今还得想把办法要回来。   头痛。   谁知道第二天,陆家的族人竟然主动上门,说房子不要了。   陆鸿畴搞出那么大的动静,陆家已经成了宗教协会的重点监视对象,再加上他们亲自跑了一趟郊区,得知祖宅下面封印着酿成这场大祸的人间地狱。   香饽饽一下子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敢接手。   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很顺利的,房子最终过到了姚至渊手上,而这一带也成了市政府红头文件规定死的保护区,永远不得开发改建。为了稳住姚至渊这个劳动力,zf和宗教协会商量后,决定每月给姚至渊一大笔生活补贴。   十二月初,寒潮来了。   陆汀裹着薄款的羽绒服,带着女罗刹在商场里购物,他已经和宁伟成他们商量好,过几天随他们一起回宁家看看。   看了眼跟在后面,浑身都是低气压的小叔叔,陆汀额角抽痛。   一定是怨气吃太多了,男人最近总是这样,一个不高兴就露出怨夫的表情。   拍拍女罗刹的肩,示意她自己去挑衣服,后退着来到林归面前,“怎么又不高兴?”   林归:“你们不打算带我?”   怨气吃太多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小叔叔越来越坦诚。   陆汀:“你想去吗?”   宁伟成带陆汀回去是认祖归宗的,林归至今没有得到宁伟成的认可,从岳父的角度出发,他很不想带上林归。   可是只要陆汀愿意,他也会妥协。   林归想去,他不想和陆汀分开,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也不行。可是理智告诉他,他需要给青年一定的空间,不能抓得太紧。   陆汀有亲人朋友,而他孑然一身,他不需要社交,但陆汀需要。   林归面色平静地说,“不想。”他推着陆汀的肩膀往前走,在他看不到的位置,眸色深暗的思索着什么。   买好了给宁家人的礼物,三人打道回府。   宁爸爸坐在客厅打电话,宁妈妈正在阳台上替陆汀收拾衣服。她将衣服一件件叠好,刚拿着站起来,出门购物的人就回来了。   女罗刹和林归回了隔壁,陆汀单独走进合租屋。   今天周三,其他人都在上班,陆汀作为为城市做出了杰出贡献的青年,李骞觉得自己公司也有光,给陆汀放了半年带薪假。   这是他休假的第五天。   苏雅洁接过儿子手里的东西,嘴里念叨着怎么买这么多,陆汀忙替林归刷好感:“都是林归选的,他付的钱。”   宁伟成扫了眼那些精美的纸袋,不屑一顾,心里却想着:还算懂点人情世故。   他清了下嗓子,对陆汀道:“你妈妈已经帮你把衣服叠好了,你自己挑一挑哪些要带走,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陆汀回了房间,隔着阳台对隔壁吹了声口哨,林归探出头来,语气冷淡:“有事?”   陆汀两手撑在扶手上,踮起脚,大半个身体探出去。   “回去!”林归呵斥一声,单手撑住自己阳台的扶手,直接跳进了陆汀的阳台。   陆汀两手按住男人的脸颊往中间挤压,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揶揄。   林归没出声,任凭青年的动作。   陆汀感觉到男人的不安,是因为没有口头确认关系吧。一路走来,我以为两人已经心照不宣。   林归的内心和外表的差异其实很大,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里会期盼很多东西。陆汀的眼神,宁伟成的认可,苏雅洁的亲和的态度。   当然,他最期待的,还是可以和陆汀像现在一样,生死相依。   只是有点遗憾,那天,女罗刹拉着他去到角落,告诉他自己买了很多制造小惊喜的物品,准备帮他布置在小帐篷里。   等到了晚上,他可以抱着陆汀躺进睡袋,正式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然而美好的一切,被陆鸿畴的出现打破了。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陆汀一直在帮助宗教协会的人处理后续事宜,早出晚归,别说是露营表白,两人真正坐下来单独相处的时候都很少。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陆汀又要跟着家人回S市。   那座城市对林归来说完全陌生,同样陌生的,还有陆汀即将遇见更多他不认识的亲人,和新的生活环境。   陆汀可以拥有很多,但林归只有陆汀。   陆汀叹了口气,小声道:“别苦着脸了,小怨夫。”   林归的小心思被戳破,耳根当即就红了,拍开陆汀的手翻阳台进了房间,顺手关上玻璃门和窗帘。   林 一穿着围裙走过来,“先生,隔壁的宁太太说今晚两家一起做菜,我们端过去和他们一起吃。”   “我最近怨气真的很重?”林归面色不虞,两只手落在膝盖上,指尖将西裤抓出几条褶皱。   林一一本正经的问:“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林归微蹙眉头:“真话。”   “那么我的答案是——是的。”林一指出,“您最近沉默的时候气压很低,家里的气氛也变得压抑,不知道您发现没有,罗沙小姐最近在家中异常乖巧。”   林归:“……”   面容冷肃的男人苦恼的揉了揉眉心,叹气似的道:“我知道了。”   怨气不是一天两天能完全消耗的,林归也不确定,自己这种满身怨气的状况要持续多久,“以后的日子你们多担待。至于罗沙……”   想起陆汀对双面罗刹似妈妈一样慈爱的态度,他也不好始终做个严父,“你告诉她,我最近的情绪不是针对她,让她听话点,别惹事。还有《刑法》,可以停两天再背。”   女罗刹一直在听墙角,举着双手跳起来,连蹦两下。   第二天,陆汀随宁伟成夫妇搭乘中午的航班去往S市。   一落地,陆汀就明显感觉到南北差异,沿海的空气更加湿润,温度也高些。他脱掉身上的外套,扯了扯卫衣帽子,还是觉得热。   接机人是宁家现任的管家,管家是个人精,见面后没有向宁伟成问候,而是一脸慈爱的对陆汀道,“这就是我们小少爷吧,老爷念叨你多时了,就你们之前那档节目,老爷命人专门去xx部要来了原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宁伟成拆台:“王叔,就我爸那胆子,我敢打赌他连一遍都看不下去。”   要知道他当初看的时候,因为起夜时有些害怕,故意弄出响声吵醒老婆,只有这样才更有安全感。   王叔呵呵呵干笑几声,转移话题,“小少爷请这边上车。”   陆汀跟着管家绕道后座,落座后眼角瞥见什么,猛地转头。他微眯起眼睛,在人群中搜索一圈,兀自笑了起来。   “不会是想小林了吧?笑得这么高兴。”苏雅洁从另一边上车,一看儿子的笑就觉得有猫腻。   她看了眼丈夫的后脑勺,嗔怪道:“你爸爸也真是的,虽然小林嘴上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想跟着你一起来。你爸爸非要装不知道,没劲。”   宁伟成:“大男人可不能黏黏糊糊离不了老婆,这么几天就忍不住,难道以后都要被我儿子拴在裤腰带上吗!”   陆汀脸红了红,心说爸爸你说对了。   忽觉手腕一凉,他一怔,低头悄悄推开袖子。   鲜绿的藤蔓缠绕在小臂上,活灵活现,轻轻触碰仿佛能感觉到叶片上的柔软和湿润。   陆汀在藤纹上摸了摸,给了个飞吻。藤纹在小臂上移动起来,变魔术似的,两片叶子卷起来,比心。   这绝对是陆汀见过的,小叔叔对他最露骨的表白。   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回了个小心心。   大约是情感变了,一路上陆汀坐立不难,总感觉有藤纹的那只小臂发痒,那种痒很微妙,带着莫名的酥麻感沿着一路蹿上胸口。   他轻咳一声,调整了下姿势。   宁伟成坐在前面,正在给陆汀科普家庭成员,说到自己二哥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一顿。   开车的管家看他一眼,道:“您之前查的方向没错,事情的确和伟恩有关。人现在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一直关在禁闭室内。”   苏雅洁听到这些话时,身体瑟缩了下,那场有惊无险的车祸,还是给她造成了一点心理阴影。   陆汀握着她的手,想了想,又把另一只手盖上去。   青年人温暖的体温透过掌心传递而来,苏雅洁冰凉的手迅速回暖,冲着儿子释然的笑道:“已经过去了,我没事。”   宁家是S市的名门望族,当初随着生意发展举家迁过来后,很快就在当地开枝散叶,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族群。   并且在S市下属的某个古镇内购下一座宅院,作为家族新的祠堂。   所以在抵家放下行李后,管家便又开车载着三人去了古镇。   古镇全是青瓦建筑,其中要属宁家的最为恢弘。汽车刚开进去,一些路过的街坊邻居就认出了是宁家的车,纷纷让路打招呼。   宁家在将祠堂安置在古镇后,先后捐了不少钱,后来又加入了zf牵头的古镇开发项目,让当地人加入旅游行业,年年创收新高。   “到了。”管家将缓行的车停在那道老远就看见的建筑前。   宁家长辈已经等候多时,按照规矩,他们不该出来迎接晚辈。此时老人家们却一个个杵着拐杖,展在门口翘首以盼。   在瞧见陆汀那张脸厚,纷纷笑了,不愧是我宁家的人,长得就是好。   宁爷爷跺了跺手中的龙头拐杖,“过来,让爷爷看看。”   宁伟成:”去吧。”   老人上了年纪,脸上长着许多老年斑,他是个服老但不服输的人,头发花白了一次没染过。被世事打磨过的眼睛还如年轻时一样锐利,一点点的描绘着陆汀的五官。   宁伟成是他最疼爱的儿子,那么陆汀早在还没出生前,就成了他最疼爱的小孙子。   可是陆家却将他藏了起来。   要不是知道陆家废的废,死的死,宁家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回来就好。”老人家什么也没多问,因为笑而微微合拢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陆汀记得很清楚,陆鸿畴很不喜欢他喊爷爷,每次这样喊,陆鸿畴都会不耐的背过身去,连点个头都不愿意。   如果说父亲是一座大山,那么爷爷就该是一片壮阔包容海,陆汀没有体会过拥有海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这位老人一直在盼着自己回来。   “爷爷。”青年温润的声音一落,宁老爷子就落了泪。   他一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拍拍青年的肩膀,“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见到陆汀起,他的脑海中就只剩下这一句“回来就好”,今年宁家终于可以过一个团圆年了。   拜了列祖列宗,陆汀在翻看族谱时知道了自己本来该叫宁唯安。   宁家不是会过于要求孩子的人家的,做父母的最初始的愿望,都只是希望孩子平安喜乐,健康成长而已。   宁老爷子收起族谱,手指在那个名字上摩挲着:“你父亲跟我说了陆家那对夫妻的事,养恩生恩同样重要,而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用哪个都一样。”   “谢谢爷爷。”陆汀嘴甜的时候不会刻意的用某些词语或者撒娇,但是语气要软糯很多,听得老爷子甜得像吃了蜜,这可比那些个一天到晚心里只有工作的孙子好多了。   宁家找回了丢失多年的小少爷,古镇居民同样高兴,为了庆祝,镇里的长辈和宁家商量要大摆宴席。   大圆桌从镇头一直摆到镇尾,每个人都真诚的祝愿。   饭后,老爷子把宁伟成叫到了内屋,说起了二儿子制造车祸想阻止苏雅洁找陆汀的事。   “你二哥这些年越发浮躁,脑子也被那个后娶的老婆搞得不清醒了。我和族里长辈商量过了,等你回来就报警,把证据都交上去。你意下如何?”   宁伟成:“听父亲的。”   宁家和睦是真,可转过背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在这一点上,当父亲的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将手伸到了自己家人头上,绝不能忍。   “那就这么办吧。”老爷子挥了挥拐杖,“出去吧,去看看我的小孙子吃完没有,让他陪我这个老头子出去走走。”   两人出去后并没有找到陆汀,问了苏雅洁才知道,陆汀和宁西出去了。   宁西是宁伟成和苏雅洁后来生的孩子,现在才十七岁,正是青春跳脱的年纪。   “我从小就知道有个哥哥。”宁西倒着走路,看着陆汀的脸说,“我们俩长得挺像的。”   陆汀看着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笑了,“嗯,很像。”   “所以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很亲切。”宁西叹了口气,“其实啊,想不亲切都难,你不知道,你从出生到一岁的事情,妈妈每天都能念叨一遍。她说你周岁宴那天抓阄,抓到了钞票。还说你出生时像个小猴子,皱巴巴的,而且很黑。”   陆汀摸摸自己的脸:“男大十八变,我觉我现在挺白的。”   宁西踮起脚凑近,啧啧摇着头说:“哥,你皮肤怎么这么好,是因为男朋友太帅,近朱者赤吗?”   陆汀脸红,“妈妈告诉你的吗?”   “当然啦。”宁西有点得意,“我跟妈妈可是老闺蜜了,无话不谈。还有前段时间,B市发生的那件事,虽然对外封锁了消息,可我听妈妈说了,你和那些门派的大师们干了一票大的,把老魔头打得落花流水。”   “那件事得感谢一个叫苗芯的小姑娘。”陆汀道,“妈妈还跟你说林归什么了?”   “嘿嘿,妈妈还说,我哥夫人话少但是很护着你。是不是真的?”宁西一脸八卦,然后朝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我觉得是真的,他肯定是怕我们欺负你,所以才一路跟着。”   陆汀顺着朝后一看,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停在路灯下。   打落的灯光没能照进车内,阴影将男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露出线条锋利的喉结和下颌线。   宁西耸了耸肩:“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对了,今晚回家吗?”   “看情况。”陆汀笑得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宁西在心里想,真好,哥哥回来了,妈妈以后每天都会开开心心吧,从此以后她还能跟罗香一起磕真人西皮。   有哥哥的感觉真好。   看着蹦蹦跳跳离开的小姑娘,陆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烫。   他站在原地清了下嗓子,抬脚走过去。   从机场出来陆汀就发现林归混在人群中,后来坐车到古镇,这辆黑色轿车一直跟在后面,直到进入古镇后才消失。   林归大大方方面对抓包,摇下车窗,“上车。”   陆汀坐好,系上安全带,乖乖坐着等待去目的地。汽车沿着马路一直开到河边,一下车,陆汀就看见河道内飘着很多纸船灯。   传灯闪烁的灯火映在男人的眼睛里,陆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这么想我?”   林归没说话。   陆汀去戳他的胸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就寄生在我身体里。”他撸起袖子,将已经转回黯淡的藤纹暂时出来。   林归的手握上去,拇指在藤纹上蹭了蹭,“不一样。”   只有真实的人形姿态才能像现在这样对视、说话、触碰,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贪心。   “你有了很多新的家人,我也想当你的家人。”男人眼瞳里倒映着陆汀的脸,“不止如此,我想还当你唯一的朋友,永远的爱人,我不介意被你叫老婆,但我必须是你的唯一,各种意义上的。”   看到被众人簇拥的陆汀时,他慌了,乱了,他怕被抛下,更怕陆汀会因为有了其他的爱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生命还有很久,他希望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和陆汀都能在一起。   明明知道答案,林归的心还是很忐忑。   这种不安让他身体中的怨气逐渐增长,陆汀感觉小叔叔快哭了,一只手霸气的绕到后面,将林归的脖子往下压。另一只手则捏住对方的微凉的嘴唇,仰头亲了上去。   林归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他在某些方面很胆小,很矜持,不过是害怕主动却换不来想要的结果。   陆汀猜,在很早以前,他也曾怀着迫切期待的心,盼着家人能多给予他一点温暖。   但是他们没有。   青年的嘴唇比想象中还要柔软,林归短暂的怔愣后将防守改为进攻,牙齿磨过嘴唇,急切的汲取对方的一切气息。   陆汀被亲得招架不住,差点憋死。   两个新手气喘吁吁地分开,额头相抵,望着对方的眼睛红了脸,嘴角挂着甜蜜的笑。   陆汀舔了下嘴唇,看到那诱人的舌尖,林归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温热的手落下来,轻轻揉了揉男人的头发,陆汀弯着眼睛,在漂亮的纸船灯旁承诺道:“我们会成为彼此的唯一,我保证。”   多了家人的不只是陆汀,还有林归。   他从来没想过,离开黑暗后,能重新找到温暖的光。   病痛与禁锢成了命运的推手,遭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能让他遇见陆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