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神明被寡王绑定后   作者: 李轻辞   简介:   霸道死神,在线撩人!   立意:热爱生活,悦纳自我。   ————————————————   【穿进娱乐圈师尊逆天改命了】专栏预收求收藏~   【本文文案:】   当代,凡人许愿,天界神明会下凡为其实现。   宋亲卿,则是“一线神明排行榜”上,最受欢迎的爱神。   他,静则撮合姻缘,动则暴打渣男。   明明外表软萌,他却偏偏靠实力,成为神界第一团宠!   本该一生顺遂,奈何他命定终有一劫——   小爱神循循善诱:“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呀?”   寡王极度不配合:“我喜欢死人。”   小爱神:……看来这就是我命定的劫。   *   《震惊!顶级高富帅为何注孤生?》   心怀好奇,小爱神持丘比特之箭,下凡再探寡王姻缘。   然而阴差阳错地,双箭却把神明和凡人绑定了!   主箭生效,寡王对小爱神一见钟情——   寡王:“我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再进入我的心。   ……直到我遇见了你。”   小爱神:……原来我竟是你命定的缘?!   *   一人一神,意外结缘。   “被迫营业”期间,小爱神险些被寡王撩得动了凡心!   直到一次偶然,他无意撞破寡王马甲……   发现对方并非凡人,真身其实是冥界大佬级死神——   小爱神:“别演什么心动了!主箭对神明无效!”   掉马死神:“那不演了!要不为了追你,谁想玩尬的?”   【导航】   1.暴戾双标恋爱脑攻 x 乖巧团宠事业脑受   2.现代神明,大量私设。结局高甜;过程,高!!!虐!!!   3.封面来自碧水,文案已截图。   【穿进娱乐圈师尊逆天改命了】专栏预收求收藏~   季闻秋,一本修仙爽文的大男主师尊。   他突然穿进一本现代渣贱文,沦为炮灰演员受。   剧本指引他走向预设的悲惨结局:   爱情被出轨、事业被陷害、友情被歧视……   得知结局,季闻秋直接手撕剧本:   “本爽文男主受得了这种委屈?!”   故事尚未展开,季闻秋干脆逆天改命——   面对恐同发小,他冷艳出柜,不卑不亢大胆生活。   季闻秋:“人活一世,自在逍遥。”   屑发小:……看着自信的他,我为何莫名心动?!   面对绿茶男配,他清冷霸气艳压群雄,演艺风生水起。   季闻秋:“复仇杀人,弗如诛心。”   屑男配:……他怎么越被欺负,反而越美丽?!   面对霸总渣攻,他甩下离婚协议,独美专注事业。   季闻秋:“君子自强不息,怎能为情所困?”   屑渣攻:……他走后,所有心动过的人都像他。   *   一夜,宴会上被灌得醉醺醺的季闻秋,无意识被搀回了男人家中。   卧室里,明明设定是肌肤相亲的恋人,男人却跪在床头不敢亵渎,神情分外虔诚。   白天孤冷严肃的师尊,只有睡得迷糊时,才会露出些许破绽,委屈地梦呓着:   “顾潮生,你顶着我徒弟的脸,净做欺负我的事……”   男人嘴角微颤,笑中带着自责与怜惜,柔声回应:   “师尊,徒儿这就来爱您。” 第1章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呀?”   ——“我喜欢死人。”   这段对话发生在半个小时之前。   现在,对话「当事神」宋亲卿,坐在了街景树的枝头。   少年外表的神明身姿灵巧,在枝头摇晃着两条细白的腿,微微歪着脑袋。   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凡人,是在逗我……   还是在逗我?   对话「当事人」寡王,则走在人流熙攘的街头上。   任各色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男人自岿然不动。   虽然觉得这凡人莫名其妙,但阅人无数的宋亲卿也不得不承认……   这位的骨相皮相,皆是一绝。   男人目测有一米九的身高,身材比例相当出众。   其肩线宽且直,足以将身上黑色的长款大衣,架出极具压迫感的气势。   因腿长,男人走路步伐很大。   昂贵的西裤布料随步伐起落,勾勒出腿部肌肉的线条,隐约呈现出蛊人的张力。   宋亲卿注视着男人的背影,回忆起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异于常人的俊美五官、高眉深目、鼻梁英挺。   阔朗的下巴走线收至下颌,流出一道清晰锋锐的线条。   这人生得那种在街上看了一眼,会叫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令人惊艳的眉眼。   然后,如此极品的帅哥……   没有对象。   没有对象就算了,分明向神明许了愿,神界赐宋亲卿下凡为其匹配姻缘……   这人还很不配合。   想到这里,树枝上,宋亲卿深深叹了一口气。   虽然街头人潮涌动,他独自坐在树上,却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因为他隐身了。   而且他是位爱神。   宋亲卿——   爱神界最后的希望。   当神界所有一线爱神,都被这位极品单身汉「蹂-躏」完一轮之后……   他临危受命,接下任务,前来会会这位众神赐名的「寡王」。   会完了,他总算知道,这位寡王为何让众多前辈爱神谈名色变:   有些人单身单到现在,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不,宋亲卿又在努力给寡王匹配姻缘……   奈何寡王总是油盐不进!   眼见寡王即将走远,宋亲卿操纵小结界驾驭一阵清风,正准备追过去,却突然被脑内的通知音吸引了注意。   点开系统,他注意到雷达页面的红点附近,有一个闪烁的绿点。   红点,代表任务对象,即寡王。   绿点,代表高意向对象,即对寡王心动的人。   宋亲卿将视线从系统页面上,转移到现实世界中——   街道之上,寡王正好走过一家面包店门前。   而门口,一名青年正好抱着一袋面包拉开玻璃门,与男人险些迎面撞上。   青年匆匆刹住脚,连声道歉。   抬眼时看到对方俊美无俦的侧颜,青年顿时红着脸噤了声。   相比于青年略显青涩的处事方式,高大的男人显然成熟很多……   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傲慢。   男人的侧脸只转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角度,没有正脸看过来。   他生疏且克制地垂了垂长睫,伴随着垂眸略一颔首,算是致过了意。   是一种礼貌、高雅的傲慢。   男人继续迈步离开。   留下青年双臂收紧,抱紧了怀中的面包,双颊通红,呼吸急促。   系统页面上,红点移动,绿点闪烁频率则逐渐加快。   看来,对寡王心动的人,正是这名青年!   且闪烁频率越高,代表意向度越高!   简而言之,青年心动了!   而且是疯狂地心动了!   邪魅霸总vs清纯奶狗。   看起来很好嗑!   宋亲卿粗略判断后,虽于寡王处屡战屡败,还是打算再为其努力撮合一次姻缘!   他当即收起系统表盘,目光锁定那名青年——   啪。   拇指扣住中指指节,一声清脆响指之后……   一道凡人肉眼不可见的银光自他后颈根闪出,直奔青年而去。   银光包覆在青年身边,淡化成一道与周遭环境有异的氛围。   只有宋亲卿能看出那结界内的异常。   凡人看来,青年所处时空,与寻常并无二致。   而小结界落进宋亲卿肉眼中,则会分解成许多道颜色各异的数据条。   湿度、温度、风速、气压……   小结界内本不可控的环境因素,都在宋亲卿眼中化为了可控制的变量。   不动声色间,宋亲卿将结界内的温度些许调高,连带着气压,都调整为会让人心跳加速却又恰到好处的范围。   现世街道上,困在结界中的青年果真抿紧了双唇,抬手在脸侧忽扇,像是要给自己降温。   终究按捺不住,青年拔腿朝男人的背影追去。   路过一个小胡同,宋亲卿眼前一亮:   机会来了!   在青年即将追上男人的瞬间,他将结界内地面湿度调高。   嘭咚!   青年脚底打滑的瞬间,宋亲卿几乎可以听见其心跳的声音。   下意识伸出手去,青年扯住了身前人的大衣——   将男人拽入了自己的所处的结界。   男人肩背一僵,回过头来,看清青年即将扑倒的糗态。   风驰电掣之间,一只结实的手臂托上了青年的后腰。   直到旋转静止,青年才发现……   自己正被对方按在小巷的墙壁上!   原来不管先前姿势多端正,离墙距离多远,两个心动的人相撞,无论如何都会——   变成现在这样壁咚的状态!   平地摔!壁咚!   偶像剧演的,居然都是真的!   青年思绪混乱、呼吸凝滞,看着眼前与自己贴得极近的男人,视线飘忽着,不自觉落到了那一对抿紧的薄唇上。   二人呼吸交错着,只要他一踮脚,或是他一低头……   他们就能……   他们就能!   眼看着在自己的助攻下,二人浪漫气氛达到了一个小高潮,宋亲卿暗自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系统页面上,高意向对象的绿点,频闪到几乎常亮的程度。   青年的心动值怕是到了心头小鹿反复撞死的地步。   此时,巷中。   青年感觉自己眨眼、呼吸,甚至心跳的速度,都随着眼前的一幕变得迟缓。   他发觉自己的耳侧、脸颊被火灼了似的发着热……   原来心动时,真的连街道上吹来的风,都是香甜的!   这,就是恋爱吗?   青年心想。   “这,就是拉郎配吗?”   在青年五官都被环境蒙蔽的间隙,男人无视结界空间内的变化,抬起头,对着虚空说道。   宋亲卿:“……”   “把你的慢镜头、高气压、甜腻腻的空气,都给我收回去。”男人命令道。   宋亲卿:“……”   某爱神「啪」一下收回了银光结界。   匹配第58次失败了!   明明是这么可爱的小哥哥……   这人也不喜欢!   结界被收回,青年如梦初醒。   一切旖旎气氛突然烟消云散。   青年只见眼前的男人站直了身体,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尘土,连眼皮也不掀一下,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哪怕一个眼神,就走出了巷子。   “先生!”青年抱着面包纸袋,站在巷口,连忙呼道。   男人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身。   青年忙道谢:“刚才我差点摔倒,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微微偏过头来,但仍不足以让人看见他的侧脸。   他轻轻颔首,留下一声低沉的,“下次小心。”   啊!好冷!   青年抱紧面包袋。   啊!但是好酷!   寡王渐行渐远。   青年在原地咬着嘴唇……   随后,娇羞地笑出声。   宋亲卿本担心青年会因为被拒留下心理阴影。   好在,青年此时回味的表情,像是很享受。   还好还好……   对青年而言,这依旧是美好的一天!   宋亲卿放心离开,御风朝男人追过去。   男人正好拐过一个街角,走进一条荒废的商业街,几乎没有行人在此经过。   宋亲卿趁无人,加速追上去,飞到男人耳边,同其搭话。   “你有心上人吗?”宋亲卿突然发声。   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男人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不过,宋亲卿还隐着身,男人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男人漆黑的眸子锁住一缕阳光,泛着似有若无的紫色。   简直不像是一个凡人该有的相貌。   宋亲卿提醒道:“颇哲浩,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我是沈掠浩啊!”   这是一个梗。   因为任务对象资料上,宋亲卿注意到男人的全名是「颇哲浩」。   看着没什么特别,读出来别有韵味。   他本想套近乎,故意编了个假名,说自己叫「沈掠浩」。   但不管说几次,男人对于宋亲卿的这个破梗都不买账。   包括这一次。   男人见爱神仍不现形,也懒得搭理,拔腿就继续往前走。   宋亲卿坚持不懈地御风追上去,“颇哲浩,我们聊聊嘛!”   男人:“……”   “你也太酷了!这样要怎么找对象啊!”   “呃……”   “你都拒绝了58个对你心动的人了,真就一个都看不上吗?”   “呃……”   “你怎么这么不配合啊!不是你自己许愿的吗?是有人逼你的吗?”   也许是宋亲卿纠缠不休的毅力,缠得男人烦躁了。   终于,男人停住了自己行色匆匆的脚步,回身对着空气说道:“如果想谈,先现形。”   这下轮到宋亲卿一时无语了。   以往做任务的时候,他都不会在任务对象面前隐身这么久。   但这寡王一与其会面,第一句话就是要他现形,目的相当明确。   甚至为了逼他现形,寡王还烧了好几张不知从哪搞来的清咒术纸,就为了清掉神明身上的隐身术!   宋亲卿怀疑有诈,便不肯轻易现形,一直隐到了现在。   “可是,你为什么要我现形呢?我哪怕隐着身,也不妨碍我为你撮合姻缘呀!”宋亲卿周旋着。   男人却不吃这套,见这爱神不现形,就继续无视往前走。   宋亲卿只好继续追着,在其耳边絮絮叨叨:“你看看,愿是你自己许的,神是你自己请的,对象是你自己想找的,你得配合,对不对?”   “呃……”   “说实话,你这人条件很优秀的!偏偏找不到对象,还偏偏不配合。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是个傲娇?”   少年神明的声音并不难听,但唠叨久了,至少不能算悦耳。   终于,男人再次停住脚步,沉下脸来,表情冷若冰霜。   他嗤笑一声,说道:“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   “我是冲爱神来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介绍一下。   颇哲浩是攻的小号。   嘘,这件事我们先不要让宋亲卿知道!   ——   【预收《和死对头把竞综玩成恋综了》】   专栏第一个,下本开这个!求收藏——   内娱皆知,苑惊尘和梁洛是对家,有仇的那种。   然而一档综艺官宣,居然邀请到了两位顶流对家,作为嘉宾参与竞技对抗!   热搜沸腾了:“死对头玩对抗?能动手吗?”   “我只想知道,打起来的片段能不能播?”   不负众望,一生要强的偶像苑惊尘,让对家影帝梁洛在与自己的对抗中,次!次!落!败!   本习惯因较真而遭黑,出乎苑惊尘预料,这次综艺里,他因不服输得名「倔强美人」,反而收获了大批粉丝。   一次结仇,终生为敌。苑惊尘与梁洛越来越针锋相对。   直到那夜,苑惊尘一时疏忽,被对家摸进了房门。   苑惊尘抵抗不过,被梁洛蛮力压制,硬生生摁在其炽热的身体下!!   ——被迫听人读了一整晚暗恋日记。   .   这次日记的意外,让苑惊尘得知对家有梦游症。   他担心某影帝继续梦游,像这样到处公开暗恋情史,会亲手葬送职业生涯……   于是,白天与其「杀」得昏天黑地,晚上他还得主动收留懵懂对家,耐心听对方描述不知名的心上人。   然而有一天,苑惊尘越听细节,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试探:“我猜,你暗恋的对象不是我?”   梁洛却微笑回应:“你猜错了。”   ?   一日直播互动,梁洛正读弹幕,读到一半脸色突变。   那弹幕赫然写着:“苑惊尘,我的梦中情0!”   梁洛沉声,像是恐吓,“你在我直播间说这个?”   唯粉纷纷应和:“就是!禁止引流!禁提对家!”   半晌,梁洛默默红了耳根,别扭补充,“不许肖想他。”   唯粉:“好家伙。竞技综艺,玩成恋综?!” 第2章   “冲爱神来的?”宋亲卿不解,“为什么?”   “为了找一个人。”   “找谁呀?”   “不用你操心。现形让我看一眼,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男人语气过分疏离冷漠,让宋亲卿只是听着,都觉得发冷。   “你要找的对象,难道在爱神之中?”   “呃……”男人并不回答,但宋亲卿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在宋亲卿之前,有许多爱神接过这位寡王的任务。   寡王许的愿望是:找到对象。   爱神们纷纷去了,然后纷纷被秒杀。   任务失败的理由,无一例外,都是:找不到对象。   因为轮过的爱神太多,这位凡人就被众神赐名:寡王。   宋亲卿一开始还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寡到这种地步,叫爱神们看一眼就确定其找不到对象?   如今,亲自交过手,宋亲卿算是对「找到对象」和「找不到对象」,有了全新的理解。   “你要找的,不是我。”想通事情原委,宋亲卿这才回答。   男人却不信,“你凭什么确定?”   “你的对象肯定是凡人啊!在神界中找,也只能是凡人飞升的修神吧?但我生来就是天神,在神界长大,与凡人没有任何姻缘!”   宋亲卿说着话,声音柔软如春日披帛,带着触肤叫人心颤的质感,却又不显得阴柔。   男人听着这声音,一时失神,眼眸不自觉颤了颤。   宋亲卿一番有理有据的剖白,换做是任何人,都应该相信了。   但这人看起来还是不信。   寡王属实固执,不见黄河不死心。   宋亲卿没有办法,只能把隐身术调整,切换成假面术。   这是一线神明在人间必备的基础咒术,凡人多时隐身,任务对象前假面。   这样就不会被凡人窥见神明的全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神界的铁则就是,不能被凡人看到正脸。   宋亲卿只要切换成「带有面具效果」的假面术,现形的问题就不大。   隐身术消失,宋亲卿的身形慢慢显现。   于是,男人本冷漠的眼神,随着一名神明少年身姿慢慢在眸中清晰,冰雪消融般颤动起来——   虽在神界降生20年,宋亲卿的外表看起来,却一直都是17、8岁的模样。   神明身着简单的半袖褂和短裤,露出细腻纤长的手臂和双腿。   他面覆虚幻效果,让凡人看不清五官,而露出的其他部分,则白得晃眼。   白衣、银发、雪肤。   修整至后颈处的短发末尾,在日光下显出似有若无的褐红色,衬得那截后颈愈发白皙。   模糊看到神明真身的第一眼,男人眼中的震撼,险些让宋亲卿自我怀疑:   难道自己真是这人要找的那个对象?!   不过随着身影越来越清晰,男人表情看起来也愈加混乱,喃喃念着:“白发……怎么会是白发?”   似乎主要特征不匹配,让男人陷入了短暂的迷惑。   但越盯着宋亲卿,男人的眼神则越发犀利。   突然,男人猛地上前,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的手很大,扣住宋亲卿本就纤细的手腕,已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也许是情绪一时失控,男人捏着他的时候,没有注意分寸,一下就在那雪一般的肌肤上落下红痕。   “嘶……很疼!你松开……”   “把假面去掉!我要看你的脸!”男人像要确认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难以自控地提高了音量。   宋亲卿愣在原地,连手腕被抓疼都忘了——   毕竟这冰山一般深邃冷冽的男人,第一次呈现这么激情的反应!   他心想,大概不光是在他面前第一次……   他的爱神前辈们,估计也没看到过。   “脸是不能给你看的……因为神界有规矩……”宋亲卿忍痛解释着。   男人有些不耐烦,松了手,又从口袋中掏出清咒的术纸,擦了火机就点燃起来!   又是清咒!   宋亲卿本能感到心慌。   这咒术比较高级,能抵消掉很多基础的咒法,比如隐身术和假面术。   也因此,附带这种效果的术纸其实很难获得。   能得到这种东西,这人属实来头不小!   术纸烧完,宋亲卿脸上的假面依旧没有消除。   正如甫一见面,寡王就对他使用术纸、想解开隐身术,但却失败了一样。   见术纸无效,男人微眯双眼,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神明。   这人确实是很敏锐的人,视线一下就锁定了宋亲卿的胸口——   那里挂着一枚赤色的玲珑豆子。   这宝物虽小,但看起来造价不菲,像是将羊脂玉融进红宝石中,呈现一种油润细腻的质感。   男人一抬手指,指向那玲珑豆,“是那个加固了你的假面术?”   宋亲卿捏着玲珑豆,不再吱声。   见状,男人眸光更加精锐,“比清咒术更高级的宝物,能给你这个,对方不是小人物啊?”   宋亲卿心一慌,“你个凡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男人不接茬,追问:“所以,是谁?”   “你没见过的!”宋亲卿强调,“我很确定!”   给他这个宝贝的,是他的师父。   而他的师父,正是爱神的最高上神——   碧鹤真君。   只有他们这些小星君需要跑一线,在人界打转攒功德换修为。   上神这种级别的神明,几乎完全没有下凡的必要。   “两个选择,自己摘假面。”男人竖起两根手指,“或者我动手抢珠子。”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男人虽为凡体,但却气场惊人。   饶是身为神明,宋亲卿也难免不心生恐惧。   就在此时。   天地之间光华流动。   在凡人看不见的虚空之中,宋亲卿眼睁睁看着一只手撕破空气,凭空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皮肤苍老,但骨节秀逸修长的手。   宋亲卿一眼就认出——   那是师父的手!   师父翻转手心,掌心向上,手指微屈。   像是在无声地招呼他。   宋亲卿当即御风向师父飞去。   随师父离开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向那男人。   男人一直以来寒冷漠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唇线抿紧,睫毛颤动。   仿佛在大漠孤行半月的旅人,濒死前终得窥见绿洲的痕迹。   又期待,又怀疑。   充满希望,又恐惧失望。   宋亲卿不敢细看。   他牵着师父的手,被拽回了虚空之中。   “亲亲啊……”   落进虚空,宋亲卿听见一声喟叹,看清眼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宋亲卿顺势拂掉了脸上的假面效果,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眸色墨里染着红,眼尾呈现淡淡的红痕,嘴唇也是梅开般的润红色。   他五官带着尚未长开的稚嫩感,却又带着神明清冷的美感。   “还好为师来得及时。”身着唐装的老人虽短发鹤白,但精神依旧矍铄,气质与苍老的外表并不匹配。   他看一眼对面的少年,关切地问:“还好吧?没有受伤吧?”   宋亲卿抿着嘴乖巧地笑,轻轻摇头,“师父,我没事的!”   “刚才的处境,真是太危险了!”师父岳劳摇头叹道。   “不危险的……”宋亲卿解释,“那个凡人,他没有想要伤害我。”   “凡人?”岳劳一抬头,眼珠一转,点头,“确实是凡人。但这也不妨碍他危险!”   “师父?”宋亲卿疑惑不已。   岳劳讳莫如深,只敲着背往上空飞去,留下一个悠远的声音:“亲亲,随为师来——”   宋亲卿应了声,在满眼漂浮的云影中,向上随师父而去。   他回到了神界。   前往人间的神明,通常都有任务要办。   传送的出入口,也由发布任务的系统负责开关。   这是宋亲卿第一次没有完成任务,中途被师父强行召回,没走系统发布任务时的「出发入口」和「返程入口」。   强行打开传送口,需要大量的功德消耗。   得亏他师父是个上神,废这些功德也不心疼。   换做是哪个小神,估计饿死都不忍心浪费功德换传送。   现世分三界。   神界,人界,冥界。   他作为爱神,要回的爱神林,就在神界上。   师徒二人回到爱神林地盘,进了天门,便是铺天盖地的绿意。   爱神的标记是百鸟,因此爱神林整个地界的风格,也充斥着热带丛林的茂密色彩。   巨大的树木藤蔓盘根错节,各色房屋嵌在树干之内、修在林叶之间,如梦如幻,灵巧且热闹。   然而,平日里充斥着鸟语花香的爱神林,这一天,却鸦雀无声。   进入林中的宋亲卿注意到,林内所有爱神都躲在树丛间,怯生生朝师父的方向看过来,却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个的,都在夹着尾巴做神。   师父对自己虽和颜悦色,但看起来,却像是对众神发过火?   宋亲卿更加疑惑。   师父平日里春风和煦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会让一向气氛随和的爱神林,一时陷入如此紧张的境地?   随师父进了碧鹤殿,那是一间隐在林子正中古树中的巨大宫殿。   宋亲卿褪了鞋袜,刚进门,就嗅到一阵清洁熏香。   殿内的侍神们见碧鹤真君和银雀星君归来,便盖上熏香炉帽,退出殿去。   香气弥散,伴随着屋内古香古色的陈设,与岳劳这行事古板的老人很是相配。   宋亲卿端坐在矮案草榻上,与师父隔桌相望。   嗅到平心静气的熏香之后,师父的火气似乎消减了许多。   他也不忙着讲正事,突然打开系统,就要给徒弟转送一些宝贝。   “亲亲啊,这个传音符是我刚从隔壁生神园那里淘来的,好东西!给你转过去一些!”   “不用了师父!”宋亲卿忙拒绝,“上次给我转的一百个,还没用完呢!”   岳劳发邮件的手一滞,又点开另一个东西,“这是白鸭刚做的桂花莲子糕,好吃的!吃了会长个子!也给你转过去……”   “师父!”宋亲卿又摆手,“我二十年前降生时就现在的个头了,不会再长高啦!”   “那也吃点儿!”岳劳非得给。   像极了逼孙子多吃点饭的爷爷。   “师父……”宋亲卿软着语气,要把话题导回正途,“您找我有正事的吧?我们先谈谈正事?”   听到这句话,岳劳的脸色果真沉了下去。   一向对宋亲卿和蔼可亲的老人,又露出他罕见的、肃穆的神情。   “亲亲。”叫得亲热,但岳劳语气却很谨肃。   “嗯。”宋亲卿坐姿端正,认真地听。   岳劳严肃道:“刚才那凡人的任务,为师会帮你撤销。今后,不许再接了。”   作者有话说:   得先让受在攻面前「掉马」,攻才有理由搞「骚操作」。   所以,文案部分的「结缘」在十二章之后哦—— 第3章   碧鹤殿内。   师父岳劳郑重取消了寡王的任务。   20年凡间跑业务,这还是宋亲卿第一回 任务中止。   他难免好奇,便忍不住询问原因。   但岳劳置若罔闻。   宋亲卿一旦细问,师父就用给小道具的各种借口转移话题。   岳劳装聋作哑,那宋亲卿就穷追猛打。   知道师父最看不得他委屈,宋亲卿作势就酝酿起情绪。   一见爱徒撇起了嘴,银白的睫毛颤着,像积雪后不胜凉风的嫩芽,叫人心软……   岳劳面露难色。   但到了最后,师父也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宋亲卿说:“亲亲啊,师父不会害你的,对不对?”   宋亲卿乖巧地点点头。   岳劳继续道:“那你就相信师父。有些凡人别有用心,有些凡人居心叵测。总之,危险系数很高的任务,为师是不忍心让亲亲去冒险的。”   “徒儿明白了。”宋亲卿垂头,恭顺地接受了师父的好意。   虽是满腹疑虑,但他都开始委屈了,师父也能忍住不说。   看来师父是铁了心要瞒他。   于是,这进行到一半的任务,只能在他心头留下一个小坑。   只要宋亲卿一想起,就像在心底下了一场雨。   雨滴哗啦啦聚成水洼,回响不绝于耳。   颇哲浩。   「寡王」。   那个男人……   很令人好奇。   心事重重,宋亲卿离开碧鹤殿,回到爱神林中。   而林中众星君见宋亲卿出来,便朝他的方向聚拢过来。   与古时的神官体系有异,现代神明等级中,真君之下,便是星君。   「星」却不是「掌管星宿」的「星」,而是「星星点点」的「星」。   顾名思义,数量庞大。   基本上不是搞杂役伺候主子的侍神,都能被称之为「星君」。   这些星君的外表,要么是老人、要么是中年,最年轻的,也是三十多岁的外貌。   宋亲卿看起来年纪小,实际在神界也只降生了20年。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是爱神林年纪最小的星君。   因此,大家都把他当孩子一样对待。   为首的白鸭星君扭着丰腴的身段上前,她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你师父……哄好了吗?”   “不用哄呀。”宋亲卿说,“师父只是跟我说了些事。他已经不生气了。”   听到他这番话,众爱神齐齐发出了卸下负担的长叹。   “还得是亲亲出手。岳上神今早那么大火气,都被哄好了。”   “感谢亲亲护我爱神林周全!”   众爱神窃窃私语。   “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宋亲卿摆摆手。   “瞧瞧亲亲,被管教得多好!根正苗红一小孩!”   “就是,力挽狂澜之后,还能如此谦逊!”   众爱神「变本加厉」。   宋亲卿:“……”   看到大家的反应,宋亲卿更加好奇。   想起今天的经历,他忍不住打听,“怎么了?师父为什么生气?”   话音未落,方才的喧闹瞬间静止。   众爱神噤若寒蝉。   宋亲卿不解,将视线投向众人,却见大家纷纷回避。   像极了人界,学生躲避老师提问眼神时的状态。   “啊,老伙计咱去喝点酒吧!”   “可恶,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众爱神嘴里念叨着亦真亦假的借口,作鸟兽散状,四下散去了。   太明显了,星君前辈们……   你们隐瞒得太明显了!   宋亲卿也不直白拆穿,随意在林中溜达片刻。   过了午,他便单独去到白鸭星君的府上。   白鸭星君素来与师父交好,平日也很照顾宋亲卿。   她每天几乎都做甜点,只要宋亲卿有时间,便会主动去搭把手。   白鸭府中。   厨房。   帮和蔼的婶婶揉着面团,宋亲卿突然想起今天都没见过自己那位师兄,便问:“我师兄去哪了?”   “你不知道?”白鸭星君手上忙碌着,随口回道,“跪在林深处受罚呢!”   “受罚?!”宋亲卿大惊。   白鸭星君抬头看他,“你真不知道?哎哟,上神罚得可重了!让他跪在积雪咒里,冻死个人哟!”   宋亲卿感觉自己20年来对师父的了解,再次被刷新了。   岳劳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师兄姬歌,一个就是他宋亲卿。   对这两个徒弟,岳劳不说是溺爱吧,也基本能称得上是没红过脸。   怎么师兄就受了罚?   还是积雪咒这种体罚?   宋亲卿忙问:“是不是师兄又酗酒,坏了什么事?”   “那可是大事!还是关于你的事!”   白鸭星君娓娓道来:“半年前,碧鹤真君准备参加上神大会,据说是讨论那冥界少主出狱的后续处理吧?”   “离开之前,他特地召集我们所有爱神,千叮咛万嘱咐,有一个任务单,他标了记号,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亲亲接到。”   “嗯。”   “当时所有人都在场,你师兄也在!但他喝醉了,什么也没记住!”   “这不,标记了的任务单轮完所有一线爱神,都没到过你手上。偏偏转到你师兄手中,他完成不了,就转给了你!”   “这样啊……”   白鸭星君想起早上碧鹤真君发的邪火,仍心有余悸:   “我啊,这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上神发那么大脾气!他骂你师兄,说,「我辞行前就交代了这么一件事,你就给我办砸了!」   “要不是我们拦着,他差点就要把你师兄扭送到冥界白判官那,好好接受审判!”   白判官……   听到这叫众神闻风丧胆的名号,宋亲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冥界的白判官,可是神明中有名的虐待狂。   到他手中,没有不交代作案经过的罪神,没有不跪地求饶的囚犯。   从师兄那儿接过来的任务,正是寡王那一单。   可,师父怎么就能气到这种程度?   先是中途取消,又是惩罚师兄……   那寡王的任务,究竟有何蹊跷?   趁白鸭星君没注意,宋亲卿悄悄打开系统,翻出自己被取消的寡王任务单,仔细研究。   果真,他在单子右下角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一个极小的、独属于师父的鹤型标记。   爱神接到的任务……   究竟会有多危险?   现世三界的神明中,最危险的职业,必然要属冥界的无常们。   无常,亦被现代的凡人们,称作死神。   这群死神日常穿梭于各种天灾人祸的现场,是字面意义上在做着生死竞速。   而爱神,不过就是处理处理家长里短:   帮单身的找对象,帮吵架的小情侣复合,帮绝交的小朋友重归于好……   能有多危险?   更何况,就算真的危险,那么碧鹤真君应该把这个凡人拉入黑名单,拦截其所有许愿。   而不是让这个任务轮完所有一线爱神之手,唯独排除宋亲卿。   就好像,这个人,对别的爱神不危险。   只对宋亲卿而言,十分危险。   宋亲卿正寻思着,白鸭星君继续拉着他的手念叨,“不过,这件事你怎么不知道呢?”   “因为开会的时候,我不在?”宋亲卿试探地回答。   “那为什么只有你不在呢?”   “呃……”宋亲卿没有回答。   白鸭星君一拍脑门,“因为你师父想瞒着你啊!我怎么把这件事全告诉你了!”   她健忘又健谈,嘴上没把门。   基本上爱神林中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都是白鸭星君这里传出去的。   宋亲卿连忙安抚:“星君放心!这件事我装作没有听见,师父就不会知道了!”   白鸭星君懊悔不已,还是嘱咐,“你要听上神的话,离那个寡王远一点,知道吗?”   “我知道了。”   从白鸭星君那里辞别,宋亲卿一出门,就接到了系统提示。   像是为了让他尽快忘记那个寡王,师父很快就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   宋亲卿只匆匆瞥了系统一眼,就关掉了。   他心底惦记着师兄,抓紧时间在林中寻找。   积雪咒银白的光芒很是显眼,宋亲卿还隔着距离就远远看到了。   走近了,他看见师兄姬歌,正跪在积雪咒下。   雪花纷纷扬扬下了大半天,在地上累了厚厚一层,几乎覆盖住姬歌膝盖以下的位置。   宋亲卿只靠近那咒法,还没进入范围,就被冻得一颤。   而咒中的师兄,似乎被冻得失去了五感,连他靠近了也没有察觉出来。   “师兄……”   听见宋亲卿的声音,姬歌抬起头,眼见师弟完好,他长舒一口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姬歌平日酗酒,什么事都记不得,唯独不会忘了宠爱宋亲卿。   师兄弟俩关系向来很好,此时见师兄冻得双目血丝密布,宋亲卿很是心疼。   “我去向师父求情吧!我明明无碍,为什么要这么处罚你?”   “算了。”姬歌却叹了口气,“我偶尔,是该清醒些。要不怎么会差点害了你。”   害?就连师兄也这么想?   为什么接了寡王的任务,就是害他?   宋亲卿心头的钩子又被狠狠钓起来。   他只能强行把好奇心压下去。   “师兄不要放在心上,我没有受伤。”宋亲卿说。   “还好亲亲聪明,会保护好自己。”   “我马上要重返人间了,师兄少喝点酒,别让我担心……”   “好。身上功德够用吗?我再给你些?”   功德,凡人信仰与神明德行的总和,神界的通用货币。   宋亲卿做任务本就获得了很多功德,加上各种榜单加成,数量更是庞大。   只不过,师门对他太过照顾,根本没有他用得着功德的地方。   反倒是这师兄,平日里任务也不好好做,一有点功德就去换酒喝,身上根本存不了几分。   “不用不用!”宋亲卿忙不迭摆手,“倒是师兄需要不少吧?我给你转一些?”   “别!”姬歌喝道,“哪有哥哥向弟弟要钱的道理?不缺就好,赶紧去做任务吧!”   “嗯……”宋亲卿不放心师兄,前往虚空的路上,还一路三回头地看。   “对了,亲亲……”突然,姬歌想起什么,不放心地叫住眼前的人。   宋亲卿停住脚步,回过身去,认真地听。   姬歌正色道:“不光要远离寡王,还要记得远离冥界。”   “为什么?”   “冥界少主刚出狱,就搅得三界不太平。远离是非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表面应得乖巧,宋亲卿心底却直嘀咕——   先是寡王,再是冥界少主……   怎么近来他需要避着的人,突然冒出来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提问:攻为什么假名是「颇哲浩」?   提示:攻的真名是「易蘅」。   分享一些热知识:   1?当你点击「收藏」的时候,这本书就会增加一个「收藏」!   2?当你灌溉「营养液」的时候,这本书就会增加一个「营养液」!   3?当你发表「评论」的时候,评论区就会多出来一条你的「评论」!   小朋友们,是不是很神奇呀-赶快动手试一试吧! 第4章   21世纪,灵气复苏。   一名现代人得天道加持,飞升成神。   这位初神自立为「陆仁帝君」,于人界之上创建了神界。   陆仁帝君——   现代神界有名的懒政帝君。   怕「人神相恋颠覆神界」给自己添麻烦,他立下的第一法则,便是禁止神明在凡人前露脸。   怕要管理的事太多,他利用飞升前本职程序员的优势,在神界引入系统负责管理,自己则当了甩手掌柜。   就这样,帝君当了字面意义上的快活神仙。   只不过,好日子只维持了一段时间。   随着飞升的神明越来越多,帝君发现,系统管不住负责死亡的神明们,神界即将大乱!   系统管不住,帝君懒得管,他就在人界钦点了一位旷世奇才,飞升为泰山府君。   泰山府君管理死神,于人界之下创建冥界。   神、人、冥,三界就此划分开来。   陆仁帝君心想:这回我总能如名字一般,当个躺赢路人了吧?   结果后来,凡间事务太多太杂,神界诸位管不过来,纷纷要闹罢工…   陆仁帝君没办法,只能依照凡人的需求理论,给神明分工,划分神界地盘:   元神道,负责凡人降世;   生神园,负责凡人生存;   爱神林,负责凡人情感;   梦神院,负责凡人事业。   这名字,也是陆仁帝君懒得考究翻古籍,随口取的。   甚至神明等级什么的,帝君也不愿意参考古代神官体系,现场随便编了几个「真君、星君」草草了事。   神冥两界终于步入发展正轨。   陆仁帝君遂了心愿,正式躺平摆烂,距今过去了好多好多年。   有陆仁帝君这样的摆烂神仙……   自然也有爱岗敬业、投身事业的尽责神仙。   比如,一线爱神排行榜的榜首,公认「年纪最小却最强」的爱神,宋亲卿。   “远离寡王。远离冥界。”   ——史上最敬业的爱神宋亲卿,口中念叨着师父师兄的嘱托。   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没留,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任务地点。   十秒之后,宋亲卿落入凡间。   任务正式开始。   任务对象:常清,16岁,男。   愿望:「守护喜欢的人」。   刚落到这名踱着步正焦虑的少年身边,宋亲卿就在隐身状态下同对方搭话:   “你好,我是来实现你愿望的爱神……”   听见头顶传来清朗少年音,常清福至心灵,当即明白是神明现世!   他扑通往地上一跪:“求神明大人显灵!救救她……救救她!”   16岁,正值青春年华,本该安然无恙。   但常清表情写满了焦灼,像是遇到了什么生死劫难。   宋亲卿怕再拖延,会让这少年更加恐慌,当即现形,以假面遮覆容颜,道:“遇到什么困境了吗?”   眼见现形的神明,看似与自己年纪相仿,常清有些怀疑,“你……你能救得了她吗?”   面对这样的质疑,宋亲卿习以为常。   爱神并不打包票,只微笑道:“不试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神明虽是如此回复,但语气中的坚定与自信,却清晰可闻。   常清不再犹豫,当即小跑着冲到窗边,拉开窗帘——   阳光倾泻进密闭的狭小卧室,伴随着午后似有若无的空灵哼唱。   循着常清的视线往窗外看去,宋亲卿见对面筒子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妙龄女郎。   那位大姐姐五官生得美艳,素颜,却涂着艳红的唇彩。   染了亚麻棕的卷发随意用夹子挽在脑后,垂落的几丝发线勾勒着精致的肩颈线。   冬日阳光明媚,落在她只着单薄睡裙的身体上,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跳跃。   由于近视,宋亲卿第一眼只看出,对方是个美人。   等眯着眼睛调整完瞳孔,他才看清更多细节——   她很美。   但就算涂了最深的口红,也很难遮掩她憔悴的气色。   眼下青黑一片,不仅如此,女人面庞清瘦,脸色差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她只颓废地看向天际线,目光死水一般,毫无生机。   宋亲卿扭头,见身边少年紧张地咬着指甲,面上全是带着「生死离别」的担忧。   看来,常清认为,这女人有性命之虞!   也许是感应到这边注视的视线,女人不经意地转过脸来。   对上少年清澈的目光,令人惊讶的是……   女人如临大敌!   寻常美人不会对他人的爱慕视线如此抗拒。   女人双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略带神经质的反应,连距离很远的宋亲卿都被吓了一跳。   来不及反应,宋亲卿眼见着女人猛冲进卧室,狠狠砸上了阳台的门,迅速拉上了帘子。   像是,对他人的注视过敏。   砰——   阳台门被砸上的巨响,还徘徊在宋亲卿耳际。   他很担心,不仅仅担心这女子,更担心常清。   他抬起头,果然看见常清一脸痛苦和自责。   常清攥紧拳头,自责道:“要是我能再有用一点就好了!”   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拳背,被一只纤柔细腻的手覆了上来。   常清抬起头,看见身边的神明搭着自己的手,温柔地安慰道:“相信我,我会解决这件事。”   虽然隔着一层如雾般的幻影,常清看不见这神明的脸……   但他仿佛能想象出,一位五官稚嫩、却神情悲悯的清俊少年。   ……   ——“守护喜欢的人。”   常清许下的愿望,被系统按字面意义理解,分配给了爱神。   若涉及到生死问题,这任务就不归爱神管。   但接到了权限以外的任务,宋亲卿却不打算踢皮球敷衍了事——   这事他管定了。   这个任务的关键,不在许愿之人本身……   而在「喜欢的人」,即这位高度敏感的女士身上。   目标:郑诗音。   24岁,戏剧专业毕业生,歌剧女主角。   在舞台上的她,一颦一笑、高歌浅唱,都夺人眼球、沁人心扉,是当之无愧的视线焦点。   但下了舞台,她就像被什么附了身似的,鬼鬼祟祟,行踪举止诡异难解。   暂别常清,宋亲卿特地隐身跟着郑诗音,观察到了这些细节。   下班之后,小爱神也没离开,跟她保持着距离,注视着她走在回家路上的背影。   这一路,女人十分敏感。   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神经质。   不管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她魂飞魄散。   甚至有人骑着自行车自她身后打铃经过时,她都能吓得惊叫出声。   大半夜的,她把自己吓坏了……   也把那路人也吓得够呛。   这不正常。   这太不正常了!   宋亲卿落脚在一道围墙顶端,看着路口的郑诗音。   女人捂着心口,似乎仍在安抚躁动的心脏。   只一眨眼的瞬间,意外再次发生!   宋亲卿眼看着郑诗音遥遥指着路的另一端,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她喉间逸散着破碎的呻-吟,沙哑得不像一个歌剧演员能发出的声音!   郑诗音瘫坐在地,连滚带爬地钻进一条巷子里。   被道旁的树荫遮挡视线,加上远视能力比较弱,宋亲卿并不能目睹郑诗音究竟看见了什么。   但心系女人的安危,宋亲卿还是先追随郑诗音的方向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一阵阴风从他身边掠过,速度惊人,比他快得多!   作为神明,宋亲卿毫不费力就能感知到,那阴风的气息,并不属于人界。   要么是神界的……   要么就是冥界逃出来的玩意。   那阴风紧随郑诗音而去,显然,目标就是那无助的女子。   如此看来,郑诗音近来诡异的举止,与这不属于人界的东西,脱不开干系!   宋亲卿迅速飞到那巷口。   他只见郑诗音已经晕厥在地,完全失去了意识。   而一个模糊的白影骑在她腰上,嘴上念念有词。   白影伸出手状的长条物,延伸至她的颈边……   似乎要生生掐死她!   “住手!”宋亲卿关闭隐身,现身喝止。   闻声,那白影回过头来。   宋亲卿勉强能从那称得上是头颅的部分,判断出其扭曲五官所在的位置。   这东西看起来像个人,却完全没有人形。   它的虚影也很模糊,若不是宋亲卿是个神明,怕是根本看不到这东西的存在!   人状物面部雾散般持续扭曲着,张着流脓黄的嘴,说着:“殉我!殉我!”   它是来索命的!   看起来,很可能是从冥界逃出来的东西。   宋亲卿抬起手指,准备打响指召唤小结界。   但宋亲卿还来不及动作。   他只是刚有了这个念头,白影似乎就感应到了什么。   像是作恶的豺狼,遇到了更为凶猛的虎豹。   那白影虽面部狰狞,宋亲卿却从其脸上读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濒死的恐惧。   那白影为了逃命,倏忽逃窜到巷子深处,从堵死的围墙上方翻越而出。   就在此时,巷中气温骤降!   宋亲卿纵然是神明,也禁不住在肃然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他并没有对当前环境作出任何改变。   但他肉眼可见,这整条街区范围,都像是坠入冰河一般,呈现出寒气缭绕的迷蒙效果。   宋亲卿极目远眺,想看到这寒意范围的边界。   视线尽头依旧白雾飘弥,他根本看不到极限在哪。   是谁?   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亲卿来不及细想。   他注意到地上的女人虽失去意识,身体仍会因骤然低温产生反应,肌肉不自知地痉挛起来。   宋亲卿连忙打开系统仓库功能,把其中师父送的古狐裘取出来,披到女人身上。   因为有了蔽寒宝物的保护,女人停止了颤抖。   宋亲卿刚松一口气,一抬头,却见眼前一黑。   像是深海出现诡异现。   黑云翻卷着墨浪,排山倒海而来。   裹挟着比当前环境更为低冷的阴气,一队人马蓦然出现在巷口,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群黑袍人。   宋亲卿认得列队这群人的服装——   那是冥界的无常的制服。   宋亲卿喉结上下一滚。   师兄,我可没有故意招惹冥界……   是这群死神先来找的我!   作者有话说:   提问:攻为什么假名是「颇哲浩」?   回答:因为手写「破折号」=“一横(易蘅)”! 第5章   巷口,列着齐整两队无常,皆顺从颔首。   无常们黑袍统一,但质感与量级,相比为首的那位,肉眼可见地差了不少。   为首的那位,身量出挑,气势几乎足有两米高。   宽大的兜帽立挺,遮住那人整个面部。   帽檐投下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颈肩的皮肤,看不到其半点为人的特征。   乍一看,宋亲卿根本判断不出,这位究竟是神是鬼。   入目一片墨染,这人似乎要融进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一时被这铺天盖地的阴鸷气势唬住,宋亲卿险些忘了呼吸。   他当下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无法抗拒的威压——   对方是比自己更高阶的神明。   这浓郁的灵气,叫他本能心生敬畏。   为首的,是谁?   难道是传说中,泰山府君之下、千百无常之上的三大判官之一,黑判官?   宋亲卿心下推测。   冥界三大判官,黑、白、灰。   分别负责抓捕、惩罚和审判。   会在人界活跃的,最多最多只能是黑判官。   白、灰判官工作的场合,都在冥界之中。   但下一秒,宋亲卿的所见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他眼见巷口突然窜进来又一名黑袍人。   那名黑袍人因极速飞驰,兜帽随风掀下,露出高扎的长马尾。   长发男带着三两个死神,腾空跃过地上的女人和宋亲卿,直奔巷尾的围墙,循着某种气息翻墙而去,迅速消失。   经过自己头顶时,宋亲卿恰好抬头,看到长发男腰间悬挂的令牌,上书一个「黑」字。   宋亲卿记起师父教过的,只有三大判官才有令牌。   所以从他头顶掠过的长发男,才是黑判官。   冥界中,能号令黑判官的,只有泰山府君一人。   但泰山府君贵为冥王,绝不可能亲自来人界抓小鬼。   那么,为首这位比黑判官还要强大的……   究竟是谁?   宋亲卿不得而知。   就在此时,那神秘来人抬起一臂,修长的手指泛着阴蓝光泽,指向面前的宋亲卿。   男人声音低沉,如古墓遗音,威压十足:“假面,摘了。”   摘……假面?   要看我的脸?   宋亲卿一惊。   怎么最近总有人要看我脸?   寡王要看,这位神秘大神也要看?   他还没反应过来,男人身边一个无常就走上前来,对宋亲卿冷脸道:“区区爱神,见到冥界少主,岂敢无礼?速速现形!”   冥界……少主?   宋亲卿迷糊了一瞬间。   白鸭星君提过的那位刚出狱的大佬?   师兄特地叮嘱他避着的、三界不太平的根源?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宋亲卿震惊——   师父是神界真君,与判官是同一神阶。   眼前这位少主地位高于判官。   自己若是怠慢,万一对方是个小心眼,怪罪到师父头上,很可能会给师门带来麻烦。   宋亲卿当即化掉了假面术。   以真容示人,宋亲卿刚抬眼,准备与那位少主打声招呼……   却见那男人隐在黑暗中的身体轮廓,剧烈震颤起来!   宋亲卿傻眼了。   好像……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长这样?   他长得肯定不丑,对方怎么会震惊成这样?   是的。   震惊。   哪怕对方身披厚实隐密的长袍,哪怕他本人视力再差……   宋亲卿也能感受到对方的震撼。   一时间。   天地气压骤降!   少主身后的众死神纷纷跪伏在地,表情痛苦隐忍,不敢吭声。   城市四面八方传来百鬼夜哭的哀嚎。   像是帝神震怒,对这人间降下了神罚。   宋亲卿险些因这突如其来的威压,被折断脊梁。   好在危险降临,他的身体自发开启保护机制。   脊背顶部一截神骨泛起星点银光,瞬间护住宋亲卿全身,将他保护下来。   伏了一地的死神却没他这么幸运。   宋亲卿甚至听见一两个年轻死神承受不住威压,发出丝丝凄叹之声。   “少主……您……”   宋亲卿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发脾气,或者说,突然情绪失控。   但他看到众神吃不消,有些不安,便开口想与少主交涉。   听见他的声音,少主本人似乎并没有「消气」……   反而更加失控!   这男人的身体是隐忍的,是克制的。   男人没有对眼前或身边的人,做出任何过火的行为。   可这满城满巷寒若冰山时代的低压,不动声色地揭示了一切。   这人热烈饱满的情绪……   叫天地为之振奋!   男人朝宋亲卿迈了一步。   宋亲卿本能恐惧,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后退。   这少主真是小心眼?   真的因为自己怠慢生气了?   如果这位真因自己露脸太晚失礼而生气……   那自己站着给他打一顿,少主就能放过这些死神、放过这城凡人了吧?   宋亲卿这么想着。   但男人只朝他迈了一步。   黑色兜帽内,紧贴其头顶的位置,闪出两道刺眼的红光。   像是被骤然禁锢的野兽。   男人突然掩面低吟,蜷腰缩身踉跄着后退,痛苦不已。   似乎那两道红光,是压制这男人的。   因红光闪动,男人一时收势,威压骤减。   众死神压在胸口的巨石被搬开似的,齐齐发出喘息的声音。   “易蘅?”   宋亲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唤。   回头,宋亲卿看见,方才飞过的那位黑判官,此时正站在巷尾墙头。   似乎是刚返回来,就发现了局势异常。   黑判官敏捷地闪回那男人身边,搀扶住他。   往宋亲卿这边看了一眼,黑判官冷脸问一名死神,“怎么回事?”   “回判官。”那死神指着宋亲卿答道,“这个爱神……他、他……”   宋亲卿明白:这死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在场除了少主本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要说他这区区爱神动了手?   他没有。   要说他没动手?   少主看起来很痛苦。   黑判官重新看向宋亲卿,上下打量着。   一张木头脸虽没有变化,但宋亲卿就是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陌生和疑惑。   宋亲卿回以尴尬一笑。   他自己也对眼前这几位,陌生又疑惑。   听黑判官对为首之人的称呼……   少主的名字,似乎是易蘅?   宋亲卿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见过这位所谓的「冥界少主」。   但他却依稀能从易蘅身上,觉察到一丝熟悉感。   也许是对方身上那种蛮横不讲理的「王霸之气」,令他印象深刻了吧?   毕竟上一个令他印象如此深刻的,还是寡王。   莫名在此地联想过那位神秘的凡人后,宋亲卿迅速调整回神。   恰好此时,黑判官也收回视线,一挥手,下令,“把他抓回去。”   宋亲卿一怔。   抓我?   下属死神得令,当即靠近。   眼看黑判官不由分说,准备先把他这小爱神抓起来,宋亲卿自己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倒是那男人先抬起一手,压住了黑判官的手臂。   男人的另一只手仍留在兜帽中,像是痛苦仍未散去,他的声线也颤抖得不像话。   但他仍坚持问:“贺川,那为祸的,抓到了?”   黑判官贺川低头,恭敬答道:“抱歉。我追到半路,感觉您这里有异动,就让他跑了。”   “算了。”男人摆摆手,像是刚从痛苦中缓过神来,慢慢直起身。   兜帽的开口往宋亲卿方向偏了偏,男人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但对方表情遮蔽太深,宋亲卿判断得不真切。   男人只叹道:“先撤。”   见这群死神有要离开的意思,宋亲卿暗自松一口气。   他刚要弯腰去查看地上女人的情况,又听到耳边传来那男人哑声的一句,“等一下。”   宋亲卿当即立正站好。   男人又往他这边迈了一步。   其极具压迫感的身高,瞬间给宋亲卿头顶带来一片阴影。   二人距离极近。   兜帽之深,将这人的大半张脸遮住。   就算是这么近的距离,宋亲卿也只能看到他一道紧抿的唇线和发紫的唇色。   今天人神两界两边跑,宋亲卿有些疲劳。   他本就不稳定的视力此时更差。   感觉眼睛被寒风吹得干涩,宋亲卿不自觉眨巴着眼。   他悄无声息将视线从眼前少主身上转移到地面,想短暂地缓解疲惫……   却见这人突然抬起手,直朝宋亲卿脸侧伸过来!   这是要……   摸脸?!   宋亲卿目瞪口呆,屏住了呼吸。   甚至周围的死神们,也一时被少主的举动惊到,皆露出诧异的表情。   兜帽内的红光又有闪动迹象。   男人的动作僵住。   手上方向调转,男人只是转而伸向宋亲卿脖子上的玲珑豆。   泛着青光的手指碾过那红润的豆子,似乎留下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宋亲卿顺势低头,看到玲珑豆映着月光,微微闪动一下。   男人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一弯腰,捡走了女人身上披的古狐裘。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叫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等宋亲卿反应过来时……   这队无常带着寒气骤然降临,又裹着寒气突然消失。   整座城市回归了寻常的冬日气温。   等一下……   宋亲卿脑子随气温回升逐渐活络起来——   这位少主,刚才是不是……   抢我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介绍一下。   易蘅是攻的本体。   嘘,这件事我们也不要让宋亲卿知道! 第6章   眼下,邪祟逃离,无常退散。   宋亲卿也不知道那鬼东西还会不会回来骚扰郑诗音,不放心她一人在家。   于是他取了师父给的瞬移符,把二人瞬间传送回常清的家中。   看见郑诗音晕厥的状态,常清吓得手足无措,差点就要打电话报警。   宋亲卿把他安抚下来,简单告知了晚上的所见所闻。   得知郑诗音并无大碍,常清才松一口气,随后则更加担心:   “诗音姐果然被脏东西纠缠了。至于郑诗音为什么会被邪祟玩意纠缠,原因暂时不得而知。   只能等当事人第二天醒来,他们才有机会问话。   把卧室唯一的床让给女生休息,这一整夜,常清和宋亲卿守在床边,不曾离开过。   直到后半夜,少年们昏昏沉沉趴在床沿上,就这么头靠头睡着了。   第二天,一人一神是被女人的惊叫声吓醒的。   宋亲卿睁开眼睛时惊魂未定,心脏还扑通扑通直跳。   因为睡了一觉,缓解了昨日的疲劳,宋亲卿视力恢复不少。   他看向床上,清晰地目睹郑诗音蜷缩在床角。   女人一脸警惕地看向床边的少年们,手里还握着手机,惊慌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对我做什么了?我要报警!我现在就报警!”   “诗音姐,别!”   常清手足无措,又不敢上去抢夺手机,怕冲突之间,更加惊吓到本就处于应激状态的女人。   女生警惕一些,是好事。   尤其是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醒来,郑诗音会有这样的反应,宋亲卿其实不难理解。   但郑诗音的反应实在太大了……   甚至有些丧失理智。   颇有些宋亲卿学过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特征。   驱动银光形成小结界包裹住女人,宋亲卿熟练地调整环境因素,顺利把女人安抚了下来。   看不见银光的常清,只能感觉到宋亲卿似乎发力做了什么,然后郑诗音就冷静了。   常清不明觉厉,第一次直视宋亲卿,情不自禁鼓掌:   “我一开始还怀疑过你的能力!现在看来,你真的超强的啊!”   宋亲卿笑道:“等我完全解决这件事之后,再夸我吧!”   这话更加让常清安心,少年用力点头,“好!”   等郑诗音情绪平缓,常清才给她讲起事情的始末:   包括自己如何担心对方,怎么请来了这位神明,昨夜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清的解释调动起她片段的记忆,就算如此,郑诗音依旧没有什么好气。   她径直掀了被子,一边套鞋子一边板着脸,说:“谢谢你们好意。但我不需要。”   常清见她仍有戒备,忙指着宋亲卿说:“这位神明是真的很强很温柔!哪怕不信任我,你至少可以信任他……”   “这位神明也是男的吧?”郑诗音停住脚步,突然问。   常清一怔,看了看男性特征不算模糊的宋亲卿,随后呆呆地点了点头。   “哼。”郑诗音嗤笑,翻了个白眼,“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女人离开了房间。   卧室内的空气一时凝固。   常清看了眼宋亲卿,艰难开口:“她在骂我吗?”   宋亲卿试图挽救,“也许是在骂我呢?”   “你后来说话了?”   “好像没有。”   “呜呜呜……”   “别哭!一定还有办法!你相信我!别哭别哭……”   郑诗音对他人的戒备心,极重极重。   且一旦这个人性别为男,她的戒备程度,则会翻倍。   心结得由她亲自打开,外人只能尝试获得她的信任。   在宋亲卿的指引下,常清主动承担起了保护与接近的任务。   于是,郑诗音所在的剧团成员们惊讶地发现。   他们这位首席女演员,近来上下班,会有一个少年风雨无阻地护送。   一开始郑诗音总会骂骂咧咧,十分抗拒。   见她如此反应,少年一开始还很受伤。   但到了后期,少年则有些没皮没脸。   除了把与她的距离越拉越长,他在护送路上,甚至载歌载舞了起来。   有的时候举着巨亮的镭射灯,恨不得大半夜街头蹦迪。   有的时候扛着播放动感舞曲的音响,边走边随着音乐摇头晃脑。   明亮的光线和热闹的噪音,是对深夜尾随者最好的震慑。   虽然很吵,但郑诗音意外发现……   居然挺有安全感的。   他与她保持着遥远的距离。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与她有关。   这种陪伴刚开始的时候,还让郑诗音不是很适应。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许是发现有了少年的陪伴,她这一路确实安定了许多。   慢慢地,郑诗音开始卸下心防。   她放下戒备的第一个信号,出现在一个雨天。   天上突然下雨,郑诗音没有带伞,站在屋檐下本准备打一辆车回家。   走到剧场门口,她却看见地上躺了一把透明伞,伞上贴着纸条,写着:给郑小姐。   她突然就不想打车了。   撑着伞走在路上,郑诗音没有回过头,但她知道,少年就在她的身后。   拐过一个路口,她站着没有走,直到少年小跑过来,险些与她撞上。   没料到郑诗音会停在这里,常清吓了一跳,但还是慌张道歉:“不好意思诗音姐,我不是故意出现在你眼前的……”   郑诗音却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而问:“你不用上学吗?”   “啊?”常清愣住了。   他没想过她会问关于他的事情。   就好像,对他的事情感到好奇一般……   她会对他的事感到好奇吗?   她会吗?   常清忐忑不安。   郑诗音默许他与她同行。   这一路,常清格外紧张。   见对方真的有兴趣,常清便磕磕绊绊地,给郑诗音讲他辍学打工、又意外在剧场听到她歌声,被治愈心灵的故事。   少年不知道的是,在宋亲卿的系统雷达上……   象征任务对象的「红点」并肩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绿点」。   虽然绿点闪动的频率并不高,但他出现了。   说明,郑诗音终于对少年,有了心动的意向。   两个人互相心动,彼此又保留着分寸。   两个陌生人,保持着心照不宣的距离和默契。   这样的场面,作为爱神的宋亲卿当然喜闻乐见。   只不过,他不敢高兴太久。   毕竟那从冥界逃出来缠人的东西,还没被彻底解决。   也许是上次冥界少主大动干戈的排场,让这邪祟心生忌惮。   它着实消停了好几天。   但冥界势力低调下去之后,这邪祟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邪祟再次出现的时机,比宋亲卿料想得还要早。   大概是沉寂的这段时间养精蓄锐,那邪祟竟有了额外的能力:   这回犯事,它居然趁着夜里,直接脱离了街区。   以往它只能在上下班的路上欺负郑诗音……   这次,邪祟竟直接去到郑诗音的家中,骚扰了独居的她!   在郑诗音尖锐的惨叫声中,常清和宋亲卿飞速赶到她家门口。   彼时她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颤巍巍。   而那邪祟,远远感应到神明气息,早已逃之夭夭了。   “梦……”郑诗音哭诉道,“梦!那个人,要我死……要我去陪他……”   “谁?”常清忙问,“你告诉我们,也许,爱神有办法镇魂!”   啊?镇魂?   区区爱神还有这样的功能?我怎么不知道?   宋亲卿有些傻眼。   话虽如此,对于过去发生的一切,郑诗音依旧缄口不谈。   她大概是被伤透了,真的无法打开自我防御的枷锁。   宋亲卿有些看不下去。   他见不得郑诗音继续受伤,也见不得少年因郑诗音的抗拒,而不断自责。   驱动银光覆住常清,他让郑诗音在一阵微风中,看到少年藏在口袋里的黄符。   “这是什么?”郑诗音含泪问他。   常清一开始还遮遮掩掩,找各种话题借口搪塞,却被郑诗音厉声逼问。   “为了驱邪祟,我找过不少方法。你瞒不过我!你告诉我!”郑诗音说。   常清只好和盘托出:“这是引邪的咒术,我从一个法师那儿求来的。我不想让你遇到危险,至少,我可以代替你……”   代替。   他,想要代替她,来受苦。   郑诗音难以置信,“你为什么这么傻?”   “找法师是很傻吧?爱神也说过我傻,还不允许我这么做,我还是偷偷去了……”   “我不是说你找法师很傻!”郑诗音抽泣着,用手掩面,“我是说……为了我,这样……很傻……”   常清听明白了。   少年伸出手,又不敢触碰她,只是克制收回,“不傻的。”   他说:“我觉得值得,就够了。”   一张黄符,分明没用,却能够让心有隔阂的二人正式坦诚说开。   郑诗音总算有了些许放下心防的苗头。   这试探的问话,让郑诗音彻底破防,放声痛哭。   她甚至哭得越来越惨烈,越来越声嘶力竭。   哭泣了许久许久,她都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虽然她哭得几乎脱力,但宋亲卿却认为,这是好事。   她正在发泄这么长时间的积怨。   她正在常清与神明面前,卸下伪装。   直到情绪发泄完毕,郑诗音正式说出事件的原委。   她起身为二人翻出一张大学毕业合影。   指着照片上一个男生的头像,郑诗意颤抖着、勇敢地,说出了她的故事。   正是这个故事,让一个美人,再也无法坦然接受他人欣赏的目光。   也正是这个故事,叫似花的女子,就此对男子存了偏见。   随着故事脉络逐渐在宋亲卿脑海中变得完整而清晰……   他也意识到,作为爱神,要彻底解决这件事,他没有权限。   宋亲卿心中默默向师兄道歉,随后拿定了主意——   得找个冥界的无常合作一下!   作者有话说:   论一个团宠的事业心有多强?   易蘅:大概就是我拿他当心上人,他拿我当工具人吧…… 第7章   一些关于「钟情」的情节,发生在文艺作品里,是故事。   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是事故。   郑诗音,就经历了这样的事故。   在美女如云的表演专业院校中,郑诗音算不得多么打眼的一位。   然而,被恶人盯上的女孩,无需理由,直接就能陷入万劫不复。   对方是她班上的班长。   一个偏执型人格患者。   班长对自己学业要求极度严苛,同时也对他人的评价十分在意。   对班长而言,他人的拒绝,若不能被理解为欲拒还迎,则必然是对他本人的否定。   而偏执如他,不允许任何人否定自己。   大学毕业前夕,他向郑诗音告白。   被拒绝后,他很自然地理解为这是女孩娇羞的矜持。   后来二人步入社会,郑诗音发现这位班长,平日除了偶尔会给她发发消息、节日送送小礼物小惊喜,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她慢慢发现生活中的蛛丝马迹:   夜深醒来,她会发现自己的出租屋被人翻动的痕迹。   匿名外卖的食物上,会沾着男人的毛发,甚至饮品顶上会漂浮着黄白秽液。   更不用说办公室玩偶里的隐形摄像头、卧室枕头内的窃听器,以及半夜陌生号码打来电话中,传来不说话只喘息的男声……   郑诗音意识到不对劲,报了警。   警方迅速侦破,将这位班长缉拿归案。   彼时她还不敢相信,“我没想过这么做的人是你!”   班长反应比她更加强烈,“我也没想过你居然会报警!难道你不享受被男人追捧、费尽心思了解你喜好的感觉吗?”   这次谈话,让她正式了解到自己与这人思维上的差异。   她的拒绝,在他理解中,全是情-趣。   好在班长受到了惩罚,被监-禁大半年。   郑诗音便趁这段日子换了城市生活,重新找了剧团的工作。   她本以为一切都步入正轨。   直到,班长出狱后,又找到了她。   那次,他直接站在人来人往的新开发商业街大厦顶楼。   他用巨大的横幅和满墙的烟花,向她告白。   他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跳下去!”   周围的人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郑诗音又惊又怒,却被「绑架」得不敢吭声。   他似乎是在告白,更多的,却是威胁。   楼上,班长用大喇叭对她喊:“我承认一年前是我做错了,我都为你坐牢了!现在我出来了,你还不能给自己个台阶下吗?”   为她坐牢。   在这人心中,他接受惩罚不是因为犯错,而是因为爱她。   给她台阶。   在这人心中,拒绝只是恋人拉扯的游戏,他始终坚信,她喜欢他。   郑诗音坚定拒绝之后。   众目睽睽之中,他从顶楼一跃而下……   郑诗音记得,那一天,她刚从剧场演出完毕。   被约到这新楼盘时,她身上还穿着女主那套华丽的红裙。   这件事中,她什么错也没有,却无辜沾了一身血。   他死了之后,她再也没穿过那条裙子。   而这个新开发的楼盘,也因为持续发生一些古怪事件,逐渐人迹罕至,直到荒废。   半年之后的今夜。   婀娜如血色玫瑰的红色裙子,再次出现在这条荒废的商业街上。   只不过套在裙子里的人,不是郑诗音。   而是宋亲卿。   今夜,是决战之夜。   宋亲卿虽是个爱神,但打人却很疼!   他非要好好教训那个缠人的邪祟不可!   为了让常清与郑诗音亲眼看见邪祟被清除,宋亲卿把两人圈在安全的小结界中,让他们在距离较远的一栋楼后偷偷围观。   宋亲卿本人,则从郑诗音身上取了她专属的一缕气息,把自己伪装成她。   因为不会化妆,他只戴了个大卷金色假发,把脸侧用卷卷遮了大半,勉强把自己五官藏起来。   少年郎身材清瘦,套进这哥特风绣饰繁复的大红裙之中,身板平是平了点,倒也不至于太辣眼睛。   远远看过去,确实有几分高挑女郎的韵味。   他独自一人,在寒风中站了许久。   因为裙子领口较低,露出一大片锁骨区域,冬日的风刀刮似的往他胸口钻。   距离约好的时间过了足足半小时,宋亲卿事先联系好要合作的那位死神,才姗姗来迟。   宋亲卿是个爱神。   他职务权限,仅仅涉及凡人的情感。   要介入与冥界有关的灵异事件,他必须联系专业的死神。   只不过在冥界没有什么人脉,更不敢跟师父师兄说要和冥界联系……   宋亲卿就自己随便去庙里许愿摇了个死神。   然后就摇来了眼前这个迟到半小时一点歉意没有,看起来还吊儿郎当的混混死神。   死神大摇大摆走过来,一手捋了下立成扫把的红毛,一手朝宋亲卿伸出,“美女你好,我是你今天的搭档,苟安。”   人界的任务错综复杂,偶尔确实需要神明跨界合作。   但是这种明明迟到还拽得一批的搭档,换做任何一个爱神,可能都要当场发飙、转身离开、重新摇人。   好在宋亲卿脾气非常好。   这位男扮女装的爱神只是乖乖伸手,跟对方握住,礼貌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宋亲卿。”   听到对方的声音,苟安手一僵,表情古怪,上下打量对方,“男的?怎么还有这种癖好?”   这种癖好?   宋亲卿低头看到自己的红裙,明白对方是误解了,忙解释:“这是今天的任务需要。”   勾着宋亲卿的肩,苟安凑近一看,“嘶……你看起来很面熟啊?”   宋亲卿眨眨眼,“啊?我应该没有见过您吧?”   “等等,我快想起来了……”苟安灵光一闪,“你是不是昨天得罪我们少主的那个小爱神?!”   “啊……”宋亲卿恍然大悟。   虽然他对苟安没印象,但昨夜少主身后带了许多死神。   也许其中就有这一位。   “是你啊!”苟安下巴一挑,自信道,“小爱神,今天跟着哥哥好好干!哥哥之后找机会帮你在易蘅面前美言几句!”   “哦?”宋亲卿听他直呼少主大名,便问,“您跟那位少主,关系很好?”   “那当然。”苟安自信道,“我俩冥界第一好!”   “太棒了。”宋亲卿抿着嘴笑,“多倚仗无常大人了!”   也许是小爱神乖巧的姿态取悦了自己,苟安炫耀欲大涨,从系统里掏出一柄锁魂鞭,“这个,认识不?”   宋亲卿看过去,那一柄鞭子通体黝黑,闪着金属光泽,看起来很贵、也很酷。   他老实摇头,“没见过。”   苟安得瑟起来,“这可是所有修神无常梦寐以求的高级法器!所有一线无常攒功德,就为了换这玩意!而我,才工作了三十年,就把他换下来了!”   宋亲卿为对方鼓掌,“好棒啊!它一定很厉害吧!”   “那还用说?”苟安又捋了下红毛。   宋亲卿打开系统,把师父给的那些可以护体或暂时避邪的琉璃甲、血绸绫、入水珠、困灵杯扒拉出来,堆了一地,有些苦恼,“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派上用场……”   “呃……”苟安看着一地珠光宝气的法宝,傻了眼。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表情不再傲慢,而是警惕地打量了下眼前的小爱神。   见状,宋亲卿有些抱歉,“会给无常大人拖后腿吗?”   因为宋亲卿是天神,不似修神般完全依赖系统。   这些法宝需要绑定系统,他就没有专门学习研究过。   对宋亲卿而言,这些玩意就像是给了他一把屠龙宝刀。   拿去砍树砍柴还算趁手,毕竟东西本身是好东西,但要他拿去跟高手过招,那就不行了。   苟安一开始被这些宝物迷了眼,以为对面是什么大人物下凡调戏他这小神……   但见宋亲卿表情真诚不似作伪,苟安猜测,这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傻子,单纯得很。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拖后腿不值一提!”苟安手插腰仰着头,觉得自己又行了,“来吧小爱神,说说吧,这次任务是什么?”   “嗯!”宋亲卿如实交代起事件的始末。   描述得很专注,小爱神一时忽略了身边死神的表情变化。   说完郑诗音的故事,宋亲卿又联想起最近冥界的骚动,联系上下文,推测道——   “这次的邪祟智商很高,昨天黑判官要追它,都被它狡猾逃过。它大概率在人间有同谋,可能有组织掩护!”   “呃……”   “亡魂和凡人有壁,我猜,这个邪祟的同谋,也是亡魂。它应该是纠集了冥界其他亡魂逃狱,才惊醒了黑判官来人界。”   “呃……”宋亲卿说了半天,没等到苟安的回应,便问:“无常大人,我说得对吗?”   “对。”   “那这么说,这次你我配合,把这鬼头抓回冥界,岂不是立了大功?”   “弟弟啊。”苟安咽了咽口水,“你有没有想过,它之所以能成为头子,还惊动黑判官……就是因为它很强,还很难抓?”   “我知道呀!”宋亲卿一脸天真,“但这不是有无常大人您吗?”   “呃……”   “而且,这次我们一定能把它引出来!”宋亲卿胸有成竹。   “你还要把它引出来?!”苟安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宋亲卿解释:“执念之人的红裙,外加丧命之地。两个效果叠加,怨念极重!那鬼头一定会出现的!”   苟安再也顾不上装逼,声音陡然凄厉,“你搁这叠buff呢?!”   “啊?”宋亲卿眼看着苟安抱头蜷缩在一边,嘤嘤呜呜地哽咽起来,疑惑不解地眨着眼。   “我本来以为你也有些能耐的!我一个人不行!”苟安放声大哭。   “无常大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因为我怕鬼啊!呜呜呜……”   宋亲卿:“……”   怕鬼的人……   为什么还要当死神啊?   作者有话说:   看完本章后——   易蘅(苦涩):与死神合作,却不找我。高攀了,我连工具人都不是。   苟安(真工具人):救、救命!QAQ 第8章   冥界无常,人间死神:苟安,越哭越凄惨。   区区小爱神:宋亲卿,则在一旁手足无措,既要忙着安慰苟安,又要提防四周环境的变化。   毕竟怨念buff叠满了。   那邪祟随时有可能出现!   不知是不是幻觉,宋亲卿蓦然感觉头顶的夜空暗了一度。   紧随夜色加深,这片原本荒芜人烟的废弃街区,突然传来喧闹的声响。   仿佛是涌来无数的居民,正兴高采烈地交谈着。   然而宋亲卿环顾四下,却见周围并无一人。   整个街区分明只有他一人而已。   “无常大人,我觉得现在情况不太……”   宋亲卿「妙」字还没说出口,正扭头要和苟安讨论对策,却发现——   整个街区真就只剩他一人了!   字面意义上的一人。   因为那个怕鬼的死神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这些交谈的声音,很快注意到了独自站在夜色中的「妙龄女郎」。   原本还算和善的声音,陡然转为尖锐的噪音。   饶是身为神明的宋亲卿一时都有些难以适应,尖锐的、满怀恶意的狠戾语句一声声钻进他的耳膜之中。   各种恶毒的字眼,「婊-子」、「骚-货」、「装纯」等词语犹如钻头,顺着耳道进入宋亲卿的大脑,按下电门开关似的,直往他脑浆里搅合。   宋亲卿对情绪比较敏感,这也是他在执行任务时的一个优势。   这种优势被利用,就会变成致命的威胁。   一想到郑诗音,仅仅是因为美好,就招致如此祸患,宋亲卿难免有些心痛。   如果此时出现的不是他,而是郑诗音……   宋亲卿无法想象,一个女孩要怎么承受这些恶意!   眼前不受控地出现一些不堪的幻想,这开始影响他的理智。   宋亲卿索性闭上眼睛,尝试在脑中回顾师父教过的一些清心咒术,缓缓调整心境。   等他再次睁眼……   咫尺距离,他与那面目可憎的白影对上眼。   邪祟出现!   “假、的——”   那白影头颅「咔咔」摇晃着,发出卡壳般的钝响。   那双污红的眼睛映出宋亲卿半掩在卷发下平静的脸。   白影识破了圈套,眼睑拉扯放大,几乎要把那对眼珠瞪出眼眶。   它发出似是能刮破人皮的粗锐叫喊:“杀了他——杀了他——”   随着这白影的一声令下,从废弃商业街四面八方的角落,飘出各色亡魂,在不同的位置凝聚成扭曲的人形。   正如宋亲卿猜测的那样:   骚扰郑诗音的那位鬼头,确实纠集了冥界的许多亡魂逃回人间!   管理完整、戒备森严的冥界,光是所谓「地狱」的层级,就有十八层!   这亡魂进了冥界,且不说如何纠集这帮亡魂逃出来。   光说要在无常没注意到的情况下,与其他亡魂交流这么复杂才越狱举动……   且说服这些亡魂动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并保证队伍里没有叛徒背刺自己……   宋亲卿难以想象。   这需要多么缜密的心思和强大的心理素质。   那位班长,着实是个聪明人。   只可惜,没把聪明心思放在生前、放在事业上……   而是放在了害人上、放在了死后与三界铁则违抗上!   宋亲卿不理解,却也不想理解。   眼下,他只想保护郑诗音。   打起精神,直面满街邪祟,宋亲卿大喊:“无常大人!它们来了!”   他原本只是想通知一下作为「搭档」的苟安。   不管对方敢不敢出来,他至少希望对方藏也藏个好地方,小心一些。   但苟安似乎不是这么理解的。   也许是误以为这位小爱神仍很信任自己,他居然备受鼓舞!   “呀啊啊啊——”   举着锁魂鞭呐喊着为自己打气,苟安竟然从某个角落里冲了出来!   看到苟安明明害怕、还愿意出现与他并肩作战的姿态,宋亲卿很是感动。   “无常大……”宋亲卿客客气气叫到一半。   眼睁睁看着苟安站在原地停住脚步,伸出手指数清街上共有二十来道亡魂之后……   又举着锁魂鞭「啊啊啊」呐喊着躲回去了!   宋亲卿:“……”   所以这位死神刚才冲出来干嘛?   抢戏吗?   眼下,作恶的邪祟并不会在意宋亲卿的处境。   见他孤立无援,众亡魂反而更加癫狂。   二十余位亡魂犹如厉箭,朝宋亲卿直袭而来。   速度快得甚至产生了残影!   宋亲卿当即双手打出结印。   他单薄的身体在冬夜中变得滚烫,颈下一寸的脊骨位置,一道银色光芒闪了两下。   感觉到一阵力量如剑划破自己的皮肤,冲向天际,又在须臾之间撑开,化为巨大屏障,轰然砸向地面——   犹如骤雨冰雹狂袭,无形的狂力将众亡魂镇压在地!   泥沙堆积的地面上掀起一阵尘雾,随着宋亲卿的回神,尘埃缓缓落地。   这满街的亡魂,居然被宋亲卿一击压制!   “嘶……”宋亲卿感觉到后颈神骨处一阵疼痛。   这神骨伴随他20年,是宋亲卿作为天神的灵根所在。他最拿手的,还是用它来制造小结界。   平日里他最多也只被动驱避邪祟,很少有主动用它的力量来镇魂的时候。   “厉害啊小爱神……”见「己方」占了上风,那死神苟安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一边鼓掌一边夸赞,“你比我更适合成为无常啊!”   颈下的那寸皮肤还火烧火燎地疼,宋亲卿抬手,用发凉的手指安抚着热度。   他看向苟安,并不介意对方的背叛,还敬意十足地请教,“现在一切未成定局,无常大人有什么办法能够正式稳定局面吗?”   他自知能力有限。   镇魂的力道以他为中心向外辐射,整个范围面积有限不说,其实越靠近边缘的位置,力度越低。   苟安则不以为意,“这不已经定了吗?小爱神没见过大场面,容易害怕,本无常很理解!”   “但是……”   话音未落。   像是印证了宋亲卿的担忧。   最边缘的有几缕亡魂从镇压下逸散,似乎有了逃离之势!   “无常大人你看……”宋亲卿指着那细微的动静,要给苟安看。   一转头,原地的苟安早就消失不见。   宋亲卿:“……”   不再对所谓无常大人抱有期待,宋亲卿只身直面那蠢蠢欲动的几个影子。   调动着周身灵气,宋亲卿正欲拔腿往边缘处移动,打算近距离再发动神骨镇压一次。   但远处那几道亡魂,似乎并不打算纠缠宋亲卿。   相反,犹如嗅到肉香的野兽,它们发现了附近的什么东西,转而朝气息传来的方向移动。   而它们冲向的方向,正是他将郑诗音和常清藏起来的地方!   糟糕!不应该啊!   他特地在小环境上加固了好几道师父给的屏息符!   按道理,这些亡魂应该闻不到小环境内的二人气息。   除非,环境内有比屏息符更高阶的东西……   其出现,中和了屏息符的保护作用!   身体未动,意识先行。   宋亲卿远程感应小结界,驱动微风,在常清身上检查……   他果真发现了新的召厄符!   结界中,郑诗音似乎也看到了那符咒,惊诧问:“你还留着这些东西?”   常清瑟缩道:“旧的被爱神没收了,这些是新的,好像跟原本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原本那「大师」骗常清,说的是可以把别人的祸患转到自己身上。   神明都未必有这样的技巧,那大师骗钱罢了。   但眼下这个,是真实能够吸引邪祟的基础符咒!   它确实能把别人的祸转到自己身上……   因为所有邪祟都能被它吸引,自然不会有功夫去招惹别人!   这是无差别自曝的符咒!   常清不知什么时候,能瞒过宋亲卿,又求来这些玩意!   由于占了位置的优势,那几道亡魂几乎是闪现到二人面前。   猝不及防与狰狞的邪祟对上眼,两个凡人惊叫出声。   郑诗音吓得当场晕厥过去。   常清心跳如雷,却仍强挺着,护在郑诗音身上,要替她抵挡可能的伤害。   肉身冲过去肯定来不及!   瞬移符呢?现在从仓库取出来使用,要多长时间?   有什么办法能瞬间挡在他们面前?   须臾之间,宋亲卿大脑一片混乱。   无数的方案在头脑风暴中几乎同时出现,又同时被否定。   眼看着自己的任务对象要陷入绝境,他心慌到了极点。   理智还没做出决策,身体的本能先有了变化——   他只觉后颈下的神骨突然被点燃般,爆发出灼人的热度!   宋亲卿只感觉一股蛮力自神骨处暴力钻出,速度之快,以至于爆发之时无差别地、顺势抽空了他部分的神智。   “额啊!”   犹如在地面投掷了一枚核弹。   犹如在水潭上坠落一块陨石。   暴走的神力在原本的范围内爆炸,用比最初更加蛮横的力道,将众亡魂眨眼间狠狠压制。   每个亡魂都承受了比先前更重的镇压。   被压进地下三寸的位置,邪祟们皆发出痛苦的哀嚎。   痛苦的不仅仅是亡魂而已。   还有宋亲卿。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神骨的暴走。   先前只有灵力钻出身体时的瞬间,他会感觉疼痛。   可如今,骨力暴走完毕,他的身体高温依旧无法消退。   连带着身上长裙轻薄的部位,隐隐有了燃烧的迹象。   一口鲜血喷出,宋亲卿意识回归时,发现自己因身体不堪重负,跪伏在地。   眼前,咫尺距离。   被镇进土中的为首邪祟发出疯狂的诅咒:“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凭什么阻止我——”   “你不懂爱——你不懂爱——你孤独终老——你要孤独终老啊啊啊——”   宋亲卿想骂回去,但一开口,喉头又是一阵腥甜。   淤血淌到悬空的玲珑豆上,血色流转,像被吸收了进去,但又原原本本坠落在地。   “你又懂什么爱?”   宋亲卿艰难道,“你只是执着于一己私欲罢了!你不配提「爱」这个字!”   “你不得好死——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邪祟的怒吼响彻黑夜。   不知是不是身体的问题,宋亲卿突然感到一阵疾寒。   “阿嚏……”   宋亲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等他抽着鼻子抬起头,却发现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一幕——   天地之间,寒气弥漫。   像是被打开了地底的通道,阴森的冷气充斥着当前的一切。   这样的场面,宋亲卿印象深刻!   他跪坐起来,刚要转头寻找什么,蓦地感觉肩上一沉……   一阵带着厚重温度的力量包裹着了他。   摸上肩头,宋亲卿触到一阵柔软——   他被一袭黑色的精致长袍覆住了。   身边,停着一双着鎏银扣皮靴的笔直长腿。   宋亲卿仰起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旁边。   来人一身垂坠感极佳的长风衣,面上盖着荧光流转的夔纹青铜面具。   那人一双殷紫色的眼眸,在寒光中泛着淡淡的红,倒映着宋亲卿错愕的表情。   这是……冥界那位少主……   易蘅! 第9章   宋亲卿手拽着黑袍边缘,往身前紧了紧。   他一手撑在地上要挣扎着爬起来,却见眼角余光里伸进来一只大手。   那是易蘅的手。   易蘅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宽厚。   修长的手指微曲着,皮肤冷白得像是要模糊指上的纹路。   这是要,搀扶他?   宋亲卿一时惶恐,不知可否与冥界的大人物如此接触,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而眼前的这位大人物头顶又是红光爆闪。   易蘅闷哼一声,不悦地紧簇眉头,直起身,收回了手。   指尖扣在额前,易蘅像是在抵抗身体的某种剧烈的疼痛。   呼吸的频率错乱,易蘅似乎在艰难地压制它。   第一次见面时,好像也是这样……   好像易蘅一旦想靠近自己,红光就会出现,并让易蘅感觉疼痛?   意识到这一点,宋亲卿却想不出原因,只能疑惑地看着对方。   因为距离很近,他没有错过对方在压制过程中那称得上狠戾的表情变化。   冥界的高阶神明,一颦一笑,似乎都能牵动世间万物的魂魄。   易蘅咬着后槽牙,因而侧脸肌肉微微绷紧……   随后夜景中的一切生灵都开始瑟缩,风过树影,叶落草枯。   一时间,百鬼俱哭。   尖锐的叫喊融进风中,像是被蛮力撕扯般痛苦不已。   那一刻,宋亲卿心下念头,唯独剩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顶级死神。   一凝眸就叫人心生恐惧。   一蹙眉就足以要人性命。   天地之间,数十名黑袍无常得了主子加持,进入绝佳状态,与纠缠不休的亡魂激战。   来自冥界的阴森灵力与亡魂对抗,所见之处皆是黑雾弥漫。   从亡魂独特的空虚之音中,可以判断出,这群地狱亡徒抵挡得很是吃力。   宋亲卿还来不及悄悄松一口气,就见眼前为首的那道白影又开始挣动。   “我要是有机会——就先杀了她——再来杀了你——”   那邪祟声嘶力竭地诅咒道。   “休想再动她!”宋亲卿愤怒了。   一旦意识有了摧毁的念头,身体就配合着作出反应。   他感觉到颈后神骨又开始隐隐燃烧,高热灼得他忍不住轻喘一声。   正当银光即将破体而出之时,一阵凉意却像春风化雨一般,浇熄了他颈后的火光。   宋亲卿一愣,下意识回头。   他看见身边的男人一手隔着距离、虚虚地托着他的颈椎。   二人皮肤并未相触,但空气中似有黑白两缕气息弥散着。   从他颈后散出的银丝,与男人掌心的黑雾,千丝万缕地交缠在一起。   宋亲卿感觉自己的神骨被安抚了。   这位,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   易蘅一手安抚着他,另一手则平举着,一根食指点向那挑衅的亡魂。   随着男人指尖骤然垂向地面……   那亡魂竟被揪着脑袋似的,被一股看不见的蛮力狠狠掼在地上。   白影被砸得哀嚎不止,呻-吟之声如鬼宅阴风缭绕不散。   就这么一下,简单粗暴的一下。   宋亲卿就足以感受到易蘅作为冥界泰山少主,其灵力之充足。   易蘅连手指,都蕴含着能够摧枯拉朽的力量。   易蘅抬起手指,那白影的头又被虚空握起。   易蘅手指向下,白影就又被往地上掼了一下。   原本宋亲卿砸它形成的小坑,此时被易蘅抓榔头似的,一下、一下、又一下,硬生生锤出一个深坑来。   按道理,亡魂本应感觉不到物理攻击的疼痛。   但压制其的是同样形态的灵力,那亡魂哀嚎着,几乎发出哭腔:   “饶了我——饶了我——”   易蘅停住攻势,说了声,“你向他道歉。”   嗯?   跪坐着的宋亲卿身体一弹。   向谁?向我?   白影被摔得面目全非,忙趁着间隙,朝宋亲卿低声下气,“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宋亲卿却不打算原谅它。   他皱着眉,别过脸去,不愿正视它。   砰!砰!砰!   于是,又是接连几声重响,白影又被揪着脑袋哐哐砸地板。   易蘅弹琴似的表情轻松,但被弹的那玩意就没那么好受了。   “不是说道歉吗——呃啊——我已经道歉了啊——”亡魂挣扎道。   易蘅只答:“我可没说道歉便会如何。”   “你这小神——凭什么不救我——你不是善良吗——凭什么救别人不救我——”   听见亡魂仍不死心的喊话,宋亲卿坚定回它:“我并不蠢。救了你,我反而是在作恶!”   得到这样的回复,亡魂彻底撕破了伪装。   它再次歇斯底里,发起精神攻击。   它张着那污秽的血口,吐出一串又一串不堪入耳的咒骂。   有针对郑诗音的,也有针对宋亲卿的。   宋亲卿听得难受,条件反射捂住耳朵。   此时的他还未从暴走中缓过来,身体又冷热交替,虚弱得很。   冷不防又被这种恶毒的诅咒声侵扰,他一时有些无法自控,险些坠入负面的情绪之中。   他心想,还好,听到这些话的,是他,而不是郑诗音。   如果是那个敏感而脆弱的女孩,再遭到这样的折磨,该如何有勇气重新振作生活下去……   嗖——   身边原本一声不吭的易蘅,突然高抬起食指,将地上的白影拎至半空。   食指从右至左,只偏离了不到五度的角度,那白影竟像是被暴风撕扯般甩飞出去数米远!   啪——   正好被那个方向打斗完回身的黑判官贺川,接了个正着。   “少主……”贺川远远唤了声。   易蘅搓揉着手指,不甚在意的样子,“别打散了。留一口气,带回去给白判官。”   白判官!   冥界著名的虐待狂白判官!   易蘅的语气,轻巧得像在说,要给白判官带个玩具回去似的。   而那一头的亡魂听见这样的下场,只能发出生不如死的虚弱惨叫。   “是。”贺川恭顺应道。   随后,隔着距离……   某个负隅顽抗的逃魂,被黑判官按在地上一通暴揍。   那亡魂的精神攻击越来越虚弱。   几乎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求救。   宋亲卿许久才缓过神来。   确定听不见咒骂声后,他才放下手,顺便把嘴角的血抹下去。   放眼望去,四周无常战得酣畅淋漓,且以明显的优势占据上风。   宋亲卿想帮忙,等身体积攒了足够的力气,他扭过头,想和身边的人讨论接下来的对策。   但身边这位的举动却令他始料未及——   对方竟单膝扣地半蹲了下来!   此时,二人并排,距离很近。   一个半蹲,一个跪坐。   因为身量差的关系,虽同为放低的身姿,易蘅的视角依旧比宋亲卿高出不少。   宋亲卿只要一偏头,就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虽然脸上覆盖着一张严密的面具,完全遮住了对方的表情……   但宋亲卿却能从对方的眼神中,判断出易蘅此时有着相当复杂的情绪。   易蘅盯着宋亲卿的脸看,盯得很深,很深。   像是要把宋亲卿的脸刻进自己的眸子里。   那对紫红的眸子里,映着宋亲卿金发凌乱、嘴唇微张的呆傻模样。   战损的少年,带着脆弱的美感。   这小爱神唇色本就红,又刚吐过了血。   半凝的血残留在嘴唇上,像是浆果的汁液,又像是浸了雪水的残梅。   视线在宋亲卿的眉眼鼻梁上游走。随后,易蘅抬眸,看到那一头乱卷的假发。   垂眸,又看到黑袍底下刺眼的红裙。   嘴角似乎挑了挑,又像是并没有。   易蘅朝他伸出手,却没有触碰他,指尖只落在那廉价质感的假发上。   易蘅勾了勾那卷发,问:“什么任务要穿成这样?”   宋亲卿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装束,脊背一弹,当即要伸手把假发摘下来。   易蘅却说:“别摘。”   宋亲卿:“啊?”   “很……”易蘅似是斟酌,眼中戏谑,“很有趣。”   宋亲卿:“……”   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假发拽了下来。   “回答呢?”易蘅又问。   宋亲卿低着头,“假扮任务对象的心上人……”   听到这样的回答,易蘅居然难得地皱了皱眉,“这是什么玩法?”   “玩?”宋亲卿眨着眼,表情无辜,“我没有玩。我在好好工作。”   “那凡人叫你穿女装?”   “是我自己要穿的。”   “你喜欢穿女装?”   “等等,不是……”   眼看话题越来越歪,气氛越来越奇怪,易蘅的表情似乎也越来越不悦……   宋亲卿意识到好像是对话中的某个细节出了偏差。   “你穿女装是为了取悦那个凡人?”   “取悦……”宋亲卿隐约觉得这个词不太对劲,但想到他确实是为了凡人的幸福而来,便回答,“可以这么说吧?”   易蘅虽然戴着面具。   宋亲卿却莫名感觉对方脸黑了下去。   易蘅一抬手,像在虚空中捏住了什么东西,提到宋亲卿面前。   随着这人的动作,被护在小环境中的常清和郑诗音,连带着那道结界,被一起拎了过来……   然后扔垃圾似的给扔在地上。   “你轻点儿!”宋亲卿看着二人被摔到地上,脱口而出。   “心疼?”易蘅挑眉。   宋亲卿撇着嘴点了点头。   “该心疼的不心疼。”   “啊?”   易蘅那句声音极轻,宋亲卿根本没听清。   “你不是爱神么?他俩在一起了,你任务完成了。”易蘅又说。   闻声,宋亲卿看着结界里被扔得叠在一起的两具身体……   心下庆幸易蘅是个死神而非爱神。   「在一起」不是从字面上理解的啊!   不是身体叠在一起就是在一起啊!   “可我得确定他真的幸福。”宋亲卿只好解释,“那样才是完成了任务。”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乎凡人幸福与否?”   “呃……”宋亲卿腹诽:   少主,看得出来您不在乎凡人幸福与否。   甚至您压根也不在乎凡人是死是活。   这议题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宋亲卿也不知怎么三言两语和这位泛泛之交的大神,说清自己的心路历程,便想转移话题。   “我……”宋亲卿指指无常们,又指指自己和易蘅,意有所指,“我们在这说这么久,不太合适吧?”   易蘅:“那换个地方。”   宋亲卿:“……”   他的言外之意是:大家在干架,我们两个在这边聊天,不妥。   对方的言外之意是:大家在干架,环境太吵不适合聊天,不妥。   没想到这冥界少主看起来高冷……   其实还挺健谈? 第10章   好在,这词不达意的尴尬没有僵持太久。   随着街中的亡魂们渐渐落入下风,宋亲卿身体上感知到的压迫逐渐减少,身体也缓和了过来。   见战局逐渐明晰,他适时将身上的黑袍解下来。   叠得整整齐齐,宋亲卿双手将袍子奉回去,“还给您,我现在好多了。”   易蘅却没有接。   甚至眼神还似有若无地在宋亲卿胸前低开的领口位置停留了片刻。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宋亲卿条件反射地捂了下锁骨的位置,想起了什么,说:“您把我的古狐裘还我吧……”   我还能稍微遮一遮。   “那是你的?”   “自然是我的!虽然当时盖在那女生身上,但您不会看不出来,那是神界的东西……”   “那么私密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盖着?”   “蛤??”私密?   一件外披的东西,怎么就私密了?   再者说,如果真是私密的东西……   您为什么要随便捡啊!   宋亲卿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易蘅盯着他懵懵的小表情,眼中略带笑意,“送我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   “送?”宋亲卿傻眼,“我什么时候送您了?”   “我现在帮你忙,你欠我人情,不该送我东西?”   “但是,欠人情在后,古狐裘在前。要还人情,也不是这么个顺序……”   “还挺计较?”易蘅表情没有波动,声音却愉快起来,“我拿袍子跟你换,总行了吧?”   宋亲卿是识货的,手上这间冥王黑袍,怕是整个冥界也只有一两件,价值比师父随手送的古狐裘可高得多。   他连忙摇头,“不行!这么换,您很吃亏啊!”   四周的动静逐渐减轻,易蘅大抵是感应到了,便缓缓收回视线,站起了身,轻飘飘留下一句:“我觉得不亏就行。”   就在此时,冥界的无常们清兵清得差不多了。   每个无常都封印住几道邪祟,重新列队整齐。   黑判官贺川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手中拎着被暴揍得跟个破布似的、了无生趣的鬼头,等待易蘅检阅。   易蘅站在原地,闭上眼,深深呼吸,随后睁开眼,“结束了。”   一呼一吸之间,易蘅已经探查完了当前环境,确定无常们清理无遗。   “易蘅,那我们现在……”贺川上前一步,请示易蘅的指令。   也许是冥界独特的相处方式,黑判官贺川虽为下属,但却可以直呼少主的姓名。   宋亲卿以为他们就该这么离开了,但易蘅却在原地不动。   似乎思考了片刻,易蘅陡然开口:“哪个无常负责这里?”   贺川朝队伍中看去,一名无常拿上来一本名册。   贺川迅速翻阅,找到答案,递给易蘅,“是苟安。”   易蘅负手而立,声音冷下去,“找出来。”   宋亲卿看着身边这人。   对方身材高大,站立时会在侧里投下一片狭长的阴影,刚好将他的身体笼罩其中。   见识到对方和下属说话时冷若冰霜、惜字如金的状态,宋亲卿才意识到……   刚才易蘅跟他说话的时候,算得上多么耐心。   甚至是和颜悦色。   也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待贺川动作,躲在犄角旮旯里的苟安就连滚带爬出来。   视线往四周打量一圈,苟安眼尖,看到宋亲卿手中捧着的黑袍,瞬间明晰局势!   苟安马上滚到宋亲卿身边跪着,头也不敢抬,压根不敢看易蘅一眼。   “苟安,是你?”易蘅瞥一眼,寒意凛然。   甚至冻到了就在边上的宋亲卿。   苟安三跪九叩,“是我没用!是我没管理好这里!给少主添麻烦了!”   看苟安声音抖得都快哭了、但又不敢在易蘅面前哭出来的卑微姿态,宋亲卿想起这无常最初说过:   ——“我和易蘅冥界第一好!”   可是这么看来,苟安和易蘅的关系,还不如易蘅与贺川的来得平等?   苟安一边求饶,一边暗地里朝宋亲卿使眼色,“帮我求情,饶我小命!”   “可是……”宋亲卿用气音悄悄问苟安,“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苟安哽咽,“我这么说过?”   “你忘啦?在我们勾肩搭背的时候……”   “你们还勾肩搭背了?”   易蘅冷不丁插话的声音,吓了宋亲卿一跳。   宋亲卿本以为易蘅这么冷酷的大神,切换工作状态时,压根不会留心到他这边的小动作。   结果自己明明用蚊吟般的声音交流,居然被这人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宋亲卿看看易蘅,又看看苟安,再看看易蘅,再看看苟安,当即醒悟!   宋亲卿立刻摆手,“你放心,我不会抢你朋友的。”   苟安看看易蘅,又看看宋亲卿,再看看易蘅,再看看宋亲卿,当即醒悟!   苟安扶额:难怪有人说天真的人最要命……   原来要的是我的命啊!   从始至终,易蘅在说话的过程中,表情就没怎么变化过。   不仅如此,他的身体动作很少,就连呼吸都平缓细微,胸膛连起伏都不明显。   但他开口的表情、说话的声音,就是会让人不寒而栗。   街区内,似乎感受到易蘅隐隐的威压,列队的无常们当即跪下垂首。   气氛顿时肃穆了起来。   当事人苟安面如土色。   仿佛此时此地就是他葬礼仪式的现场。   “一介无常,做不好自己的份内工作……”   易蘅只把话说到这里,余下的意思,似乎全部隐含在瞥向宋亲卿的那一眼中。   宋亲卿接收到易蘅的眼神,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的黑袍。   是因为自己这个区区爱神介入了吗?   是要说苟安给冥界「丢人现眼」了吗?   宋亲卿脑补着。   闻言的苟安,却猛地把头磕在地上,双手贴地,作臣服状:   “给人家添麻烦了是我不好!对不起!”   啊?是这么理解的吗?   宋亲卿看向易蘅。   只见易蘅眼睫低垂,并没有否拒的意思。   更像是默认。   宋亲卿大惊。   原来真是这么理解的啊!   “认罚吗?”易蘅问。   “认!认!”苟安瑟瑟发抖。   易蘅唇线微微上扬,带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说说吧。勾肩搭背的,是哪只手?”   苟安:“……”   宋亲卿:“……”   心头咯噔一下。   宋亲卿心想,他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问是哪只手……应该是要剁手的意思没理解错吧?!   他看了眼地上的苟安,刚好碰上对方向自己投来的、求助的眼神。   看来宋亲卿没有理解错啊!   虽然作为一个与少主仅有几面之缘的爱神,宋亲卿自认没多少发言权……   但神命攸关,他不能坐视不管,忙调整思路,“少主大人……”   “叫我易蘅。”   上一秒还极夜冰河的嗓音,在回答宋亲卿时,就有了冰雪消融的迹象。   “易、易蘅……”宋亲卿诚惶诚恐,还是照做,“小神略有拙见。如果想要挽回一个人,不应该用这么粗暴的手段……”   苟安听到这番话,瞪大了双眼,向宋亲卿看过来。   脸上「真有你的」、「没看出来」、「居然如此」等各色情绪循环播放。   宋亲卿看不懂苟安这「连续剧一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怯生生看向周围,见无常们虽不敢抬头,但都有朝他这里偷瞄的意思。   怎么……   他说错话了?   但易蘅重复字眼,“挽回?”   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饶有兴致。   对方语气带着默许的应允,宋亲卿便继续往下说:“对。虽然朋友犯了错,也许,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或许,宽容一点,反而会拉近彼此的关系?”   原先那段话没有戳中易蘅的逆鳞,这番话反而让这人板了脸。   易蘅似有若无地嗤笑一声,不屑道:“谁稀罕做朋友?”   这句话又冷,又伤人。   听得宋亲卿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连忙看向苟安,以为对方会因友人这番绝情的话,面向友人流露受伤之意……   结果苟安却看着自己,表情隐隐有些吃瓜的热切?   宋亲卿看着苟安。   苟安看着宋亲卿。   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你看我干嘛」的困惑。   “还眉来眼去?”易蘅声音更冷。   两人当即低头,哪儿也不敢看,生怕被挖了眼珠子。   宋亲卿虽然不理解这位少主怎会病娇到如此地步——   不允许友人勾肩搭背,不允许友人跟人对视……   一旦这么做了,就要砍胳膊、挖眼睛!   但他心想,这事毕竟他也参与其中,不能让苟安独自承担所有责任。   宋亲卿鼓起勇气,往下说:“在我看来,与其追究过往,不如放眼未来。我会答应您,不会再跟他有肢体接触。这样对您而言,反而更有意义吧?”   这番承诺,一时间并没有得到易蘅的回复。   宋亲卿等不到回应,便偷偷抬眼瞥向易蘅。   却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眸。   此时二人拉开了些距离,又入了夜,宋亲卿看不清楚那眸中的情绪。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那双眼眸中,沉重如深海般暗涌的感情。   宋亲卿察觉不对。   他老是感觉,易蘅的凝视,似乎总是别有深意。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姑且先饶过他。”   最后,易蘅只下了这样的判决。   听到这话,苟安和宋亲卿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但这样的默契,又让易蘅发出一声疑惑的语气。   于是,一个低头,一个捂嘴。   谁也不敢吱声。   “罢了。”易蘅似是叹了一声,短得像是错觉,很快消散在寒风之中。   他最后睨一眼地上的苟安,嫌恶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坨垃圾,“该怎么做,清楚了?”   “很清楚!很清楚!”苟安连连叩谢。   易蘅转身,迈步准备走向无常的队伍,预备撤离。   但他没走几步,便脚步顿住,只侧过脸,对身后的人说了句:“保护好自己。”   嘴硬心软……   这不是会关心人吗?   被这别扭的关怀软了心尖,宋亲卿看向苟安,期待对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却见对方也看着自己。   宋亲卿看着苟安。   苟安看着宋亲卿。   两个人脸上又露出了「你看我干嘛」的困惑。 第11章   没有等宋亲卿回应,易蘅走向无常众人,抬手一个响指。   一阵热风席卷,将无常们如燃烧的画卷般裹走,散尽在夜风中。   随着无常们的离开,冬夜的气温再次回暖。   宋亲卿长舒一口气,回忆起细节,有些不理解,问苟安:“他最后说那句话,你怎么不回答?”   苟安白日撞鬼似的看宋亲卿,“我为什么要回答?”   “人家跟你说话……”   “他是在跟你说话啊!”   “怎么可能?”宋亲卿诧异,“我之前又不认识他,他凭什么关心我?”   “那……你不认识他,你怎么能把他哄这么好?”苟安也诧异了。   “我?哄他?”   “什么挽回什么拉近关系……我险些以为你们是破镜重圆!”   “我是在说你们俩啊!”   “所有人都以为是在说你们俩啊!”   “可是,我又不认识他……”   “那你怎么能把他哄这么好啊!”   话题就又绕回了原点。   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放弃了辩论。   宋亲卿不再纠缠于此,转而检查小环境中的常清与郑诗音。   二人受到惊吓昏迷,但身体并无大碍。   虽然被摔在地上,好在他的银光护了一下,没让两人受半点皮肉伤。   宋亲卿刚松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想下一步的计划,就见苟安狗腿子一样凑上来。   对方表情殷勤,“大神,有什么小的能帮得上忙的吗?”   嗯?   刚才自称还一口一个哥哥,对他还一口一个小爱神……   怎么现在莫名就自称小的、对他大神了起来?   宋亲卿谦逊道:“我从业才20年,论资排辈,您才是大神。”   “折寿了折寿了!救命恩神在上,没让我跪着走都是对我客气了!”   “言重了!举手之劳,算不上救命。”   “恩神说得对!恩神的能耐之大,救我这小命就跟举手似的,算不得什么!”   宋亲卿:“……”   要不是苟安脸上的表情分外诚恳,宋亲卿险些都要以为对方在阴阳怪气。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系统适时发出提示音。   宋亲卿打开了系统面板,看见了任务完成的提醒。   原来,眼下这二位对彼此已然敞开心扉,在情感层面,宋亲卿作为爱神尽心尽力;   同时,横亘在二人生活中的灵异障碍也被拔除,在安全层面,宋亲卿作为神明穷心剧力。   这次的任务,宋亲卿完成得很出色。   以至于系统都自动清算完,跳出任务提交和结算的选项,主动让宋亲卿选择。   苟安很有眼力见,“是不是任务完成了?要不这二位就由我护送回去吧!”   “那倒不用……”   “这样大神就有更多时间可以普度众生了!”   “不不不……”宋亲卿谦虚摆手,随后看向常清,“对郑诗音来说,任务已经结束,但对常清来说,我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没听说过啊?”苟安挠头,“难道不是系统判定完成,任务就完成了吗?”   “在我看来,不是的。”宋亲卿弯着眼睛笑答,“人类是不能全由系统判定分解的。我想亲眼见证他的幸福。”   宋亲卿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奇怪的话,他只是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但听完这番话的苟安,盯着他的双眼亮晶晶的,好像叠了十八层偶像滤镜。   宋亲卿吓一跳,“您……为什么这么看我?”   苟安仰天长啸:“从今往后,这位爱神就是我唯一信仰的神明!”   宋亲卿:“……”   我做什么了吗?   这位死神为何这样?   ……   正如宋亲卿所预料的,邪祟的矛盾虽然解决,但横亘在常清与郑诗音之间的,还有一个小问题——   那就是常清身为少年青涩、晦暗又自卑的爱意。   郑诗音依旧是舞台上美丽、耀眼的女主角……   而常清只是个辍学、打工,灰头土脸的未成年。   后来的常清坦诚道,如果当年不是爱神的陪伴,他不可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不会正视内心,成为更好的自己。   一开始,常清只是在宋亲卿的建议下,恢复「上下班护送计划」。   后来,见郑诗音完全不排斥,便加入了「一日三餐便当计划」。   由于常清辍学期间打过不少零工,蹭饭馆学来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郑诗音默认接受了常清的便当,还邀请他进入剧场内,一起共度三餐时间。   后来的每一天,常清都会打包两份晚饭,一份给郑诗音,一份给自己。   下班的时间,女人和少年总是会对坐着一起享用美食,随口聊一些这天的所见所闻,熟悉得像是陪伴了彼此数十年的家人一样。   有一天吃着饭,郑诗音突然问:“你想不想回去上学?”   常清饭都没来得及嚼完就咽了下去,“我,我没时间。我得去打工,要不就没钱花了……”   “要不。”郑诗音夹着一块午餐肉,语气平淡无奇,就像在问今天的天气一般,“以后我赞助你上学。作为回报,你护送我下班,并给我带晚餐?”   “呃……”常清没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计划,愣了好久,才慌忙摆手。   郑诗音没等他反对,继续说:“你待我像亲姐姐一样,那我自然不能让弟弟流落在外。这不是施舍,这叫资源的合理分配。”   “呃……”常清嘴巴开合了半天,才木木地回答,“那,我先谢谢诗音姐的帮助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酝酿许久,脸都憋红了,才鼓起勇气抬起头,“但是诗音姐!”   “嗯?”女人正抿一口水,神情慵懒。   少年说:“我可以不把你当姐姐吗?”   女人险些被水呛到,闻言双眼微微睁大。   少年目光坚定,“在我成年之前,你可以暂时,不要找男朋友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郑诗音作为一个进入社会有些时日的成年人,不可能听不懂。   她有些错愕,放下手中水杯,盯着杯中的水波片刻,才宛然道:   “小孩,好好上学,不要想那么多。有些事,等你长大再说……”   这对常清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不奢望现在就在一起,他要的,就是她的一句:   等你长大!   ……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宋亲卿郑重地,向常清提出了告别。   对于这次的离别,常清似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因此他表情略有伤感,但却并不是很惊讶。   “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得去神庙还愿吧?”常清说,“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号?”   “我是银雀星君。”宋亲卿在少年的手心,用灵力描了一只银喉长尾山雀。   少年盯着小神明在自己掌心作画,一只圆滚滚粉嘟嘟的小肥啾很快描绘完毕。   “这是你的标记吗?”常清盯着那小肥啾看,“好可爱!和你的形象还挺搭的呢!”   “嗯。在排行榜上找这个标记,它代表的就是我。”   区别于凡种的山雀,通常是白羽黑纹。小爱神描绘的这只肥啾,有纹路的部位不是黑色,而是嫩嫩的粉色。   就和神明本人一样,全身都是通透的白,只有发末、眼尾、指尖带着点红意。   看着那标记,常清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与凡人告别,是神明必须完成的动作吗?”   宋亲卿没想过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还是回答:“不是的。”   “所以也有神明完成任务后,就默默离开了,是吗?”   “是的。”   常清突然释然一笑,“那我真的运气好好,遇到了诗音姐,还遇到了你这么温柔的神明……”   “嗯?”宋亲卿没想到,会在离别的时候,得到凡人的夸奖。   常清却强忍着泪意,说:“我的家人因意外离开我,对我来说,他们都是不辞而别。所以,完整的告别,对我意义深重。谢谢您,陪我到最后,也谢谢您,给我一个完整的告别!”   眼前的少年,勇敢、独立、坚强,交心到了此刻,宋亲卿也十分动容。   但他不能表现出过多的留恋,作为神明,离别是他的必修课。   “以后还能再见面吗?”常清忍不住问。   “会的。”   常清噗嗤一笑,“骗我的吧?”   “我会隐身,你忘啦?”宋亲卿笑着回复,“以后,可能看到的一朵花是我,可能一朵云是我,可能一个要跟你贴贴的气球,也是我。”   “我信你!一定会再见!”   “一定会再见。”   这次的告别,完整且珍重。   坦诚心扉,再无遗憾。   小爱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少年的泪眼中。   ……   几日后。   一名少年在家附近的小神庙中还愿。   自庙中出来后,少年与门口妆容清丽的女子会和,他忍不住说:“我还愿时,看到小肥啾的标记,居然是「一线爱神排行榜」的第一名!”   那女子一笑,“奇怪吗?”   少年摇头大悟,“不奇怪,毕竟是他!不愧是他!但我在想一开始,如果他就告诉我们是榜一,不就能迅速建立我们的信任感了吗?”   “你觉得他是会用虚名折服人的神吗?”女人却反问。   少年没有回答,但表情已是了然。   恰好,一阵风吹来,刮落树梢上一个被孩童遗弃的气球,晃晃悠悠,居然恰好停在少年的脸侧。   少年一愣,抬手想去摸那个气球,它却像会呼吸似的,一跳一跳地躲过去了。   随后,那气球蹭了蹭少年的脸侧,像是要与他贴贴。   直到一阵风吹来,将气球带走,飘远。   少年眼中微光闪动,反应过来后,抬手,朝那气球用力挥手告别……   “再——见——”   也许,一个人努力生活的时候……   漫天神明都会注视着他。 第12章   神明的业绩,与凡人的还愿息息相关。   凡人还愿时越满意越虔诚,爱神业绩越高,获得的功德也越多。   该爱神在排行榜上的排位,也会越高。   顺带一提,无常,即死神们的业绩,通常不能这么计算。   这也是功德系统管不了死神的原因——   神界诸位是为了凡人更好的生活而存在的,所以凡人越幸福,神明越称职。   故神界的平衡,可以靠系统和功德来维持。   但冥界不一样。   冥界是为了维持人间生老病死秩序而存在的。   凡人涉及死亡的愿望,通常是爱的人长命百岁,恨的人当初暴毙。   如果无常也按照凡人的愿望来执行,人间就乱了套了。   因此,冥界的平衡,只能靠最公正中立的绝对权力来维持——   即,冥王,泰山府君。   所有无常的任务和功德,都由冥王为权力核心、三大判官为管理中心,进行核算分配。   眼下,常清的任务正式完成,宋亲卿提交之后,由系统通道返回神界。   恰好此时,系统提醒功德结算完毕,已经到帐。   打开通知栏,到账功德出乎宋亲卿的预料——   他原本估计这一单最多会挣四五千的功德,实际到帐的,是四五万!   当时还愿的只有常清,郑诗音只是陪同。   但哪怕同时计算上这二位的还愿数值,哪怕二人都很虔诚信仰他这位爱神,到帐的功德顶多也就是翻倍……   怎么会到十倍的程度?   打开结算明细,宋亲卿这才明白——   不仅仅是因为常清与郑诗音,还因为苟安。   这一次任务,他不仅收获了两个凡人信徒,还收获了一个死神信徒。   苟安在他「举手之劳」当天,就去庙里向爱神宋亲卿还愿了。   理由是:救了无常两次性命。   因为是「同行」,神明通常不会信仰神明。   也正因此,作为神明,苟安的权重比凡人大得多了,还愿的功德系数也是好几倍。   系统不会骗人,不会出现信徒刷分或演戏的情况。   内心多虔诚,上传到系统的数据就有多真实。   获得如此多功德,可见苟安是真诚地信赖着他。   自己一介区区爱神,为酷酷的无常所信仰……   宋亲卿因这意外之喜,心情更好。   回到爱神林时,正好是一周一次的放榜日。   许多矜矜业业的爱神都在天门外的榜单上,查看自己一周的业绩排行。   最受瞩目的,自然是「一线爱神排行榜」。   几乎所有爱神在寻找自己名字的时候,默认会跳过第一个排名,不对其有任何期待——   因为那二十年来无一例外,固定是宋亲卿的位置。   正好宋亲卿行至天门处,被白鸭星君拦了下来,“亲亲你也太强了!你的总功德是第二名的两倍啊!断层C位了属实是!”   “谢谢星君夸奖!”   宋亲卿对虚名不甚在意,但见白鸭星君真情实感为自己高兴,他会因为这纯粹的感情而动容。   他喜欢人神之间的温柔,也喜欢神与神之间的情谊。   “切……”   就在此时,宋亲卿听到一个不和谐的气声。   他放眼榜前,看到一位修神盯着榜单上方,似乎狠狠攥了下拳头。   那位修神,宋亲卿有点印象,似乎常年排在第二名的位置,是个很努力的神明。   但距离太远,宋亲卿视力不太好,不清对方到底是对排行榜上哪位神明有不满的情绪。   “好啦亲亲,你任务完成,快去见见你师父!他一定想你了!”白鸭星君催促道。   “嗯!”   宋亲卿不再留心,乖巧地应着,转身奔往师父的的大殿。   碧鹤殿。   宋亲卿到达室内的时候,师父大概是特地为他换过了熏香,调整过室内的温度。   些许松木枝头的香气混入鼻息,微微发凉的室温让他倍感安心。   他坐在小案边等着师父出现。   才刚抿一口师父为他研磨的热抹茶,他就看见岳劳就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   “亲亲,你回来啦!”看到这个宝贝徒弟,岳劳心情大好。   老人家连忙放下手中的古籍,活动着筋骨走到宋亲卿的身边。   “起来我看看!”听到师父的指令,宋亲卿顺从地站直,被岳劳拉着检查。   确定无恙之后,岳劳才亲昵地拍拍他的脸侧,“听说这次完成度又很高,获得了很多功德?”   “多亏师父给了那么多好东西!”宋亲卿弯着眼睛,神情乖巧温顺。   “是亲亲厉害!”岳劳手指顺势碾了下徒弟脖子上系的玲珑豆……   却突然脸色一变。   岳劳大拇指又贴了上去,似乎探查到玲珑豆的不对劲,表情突然严峻起来,“亲亲,师父问你。”   “嗯。”见师父表情不对劲,宋亲卿莫名紧张,咽了下口水。   “你这次任务,可有遇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岳劳声音严肃低沉。   特别的人?   最特别的,一定是那群无常……   以及为首的那个,神秘强大的少主,易蘅。   但宋亲卿不敢说。   因为他答应过师兄,尽量远离冥界,尤其是那位少主。   虽不是故意,但他毕竟食言了,为此,他难免心虚。   “亲亲?”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复,岳劳板着脸,又问一遍,“你老实告诉师父!”   “我……”宋亲卿转移话题,“师父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在你的玲珑豆上探查出了神明的记号。”岳劳捻着拇指,像是搓揉从玲珑豆上抹下来的某道痕迹,“有人想要通过它,随时找到你。”   摸过玲珑豆的人……   宋亲卿当即想到,第一次与易蘅见面的时候。   那少主朝自己伸出手,本以为要摸上脸,但最后只是落在玲珑豆上。   原来是做了记号!   难怪那天,他在废旧商场遭遇亡魂袭击,易蘅会那么快出现!   当时宋亲卿还以为对方是为了救挚友苟安……   如今看来,是因为留了记号,对方才能感觉到他的安危和所在。   这一切,仿佛印证了苟安所说的。   那天亡魂收服的街道,所有在场无常都认为是他与少主的关系不一般。   且苟安亲口说过,少主格外关注他……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易蘅要对初次见面的小爱神,留这份心呢?   宋亲卿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直至被岳劳喊回了魂:   “亲亲!”   “啊!师父,是!怎么了?”   岳劳怀疑地看着他,“想起来是谁干的了没有?”   想起来了。   但是……   宋亲卿张张嘴,没说出什么。   他又舔了舔唇,有些焦躁,随后才软绵绵道:“我不能告诉师父……”   “什么?!”   像是第一次对父母有了隐瞒的小孩,宋亲卿内心愧疚。   但他还是怯生生提高音量,像是要给自己底气,“师父不是也对我有秘密么?”   “什么?!”岳劳再次震惊,眼睛都瞪大了,“我对你有什么秘密!”   “不是有个凡人的任务?”宋亲卿声音又低下去,像是有点委屈,“您既不让我接,又不让我问。”   岳劳:“……”   宋亲卿:“……”   大眼瞪小眼。   半天,岳劳还是无奈地一摆手,“那只能有这一次,我们扯平了!明白没?”   “嗯。”宋亲卿点头,“明白啦。”   “走吧走吧!”岳劳一挥手赶他出去。   宋亲卿行了个半礼,乖巧地退出了内殿。   留在屋中的某上神越想越亏,干脆赌气地换了屋中的熏香和温度,在赤道般的高温中用芭蕉扇扇风。   刚进屋的白鸭星君险些被烤得就地切片,她端着紫薯水晶糕上前,笑问:“怎么?上神又不开心了?”   “还不是那个臭小子!”岳劳指着离开了的小徒弟的背影,气道,“我含辛茹苦养他这么大!他居然,他居然……”   “居然怎么?”   “居然对我有小秘密了!”   “呃……”白鸭星君无语。   而当事人还一脸「吾儿叛逆伤我心」,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碧鹤殿外。   宋亲卿见林中众神聚在一起不知又在开什么小会,便也赶了过去。   越靠近聚集地,那些爱神谈论的话题就愈发清晰。   宋亲卿听得模模糊糊的:   ——“这寡王真是想整死我!许愿轮到了我,把我叫下去,看了我一眼,直接叫我滚?”   ——“你以为就你这样?我还不是一样!而且我都见他两回了!”   ——“我三回!据说他是又重新把一线爱神全部轮了一遍!”   ——“他这到底是要折腾谁啊?你说系统怎么不屏蔽他的任务呢?”   ——“听说,是哪个大人物在人间的分-身吧?要不怎么上神都不敢得罪他?”   寡王?   那位师父特地嘱咐不让他接任务的神秘凡人?   原本专心完成常清任务,宋亲卿暂时压制下了好奇心。   此时手中无事,寡王的钩子,就又吊起他心头所有的求知欲。   宋亲卿加速过去,岂料他刚飞到群神开会的粗壮枝头,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就顿时打住。   就好像宋亲卿不小心踩到了音量键的开关一样。   “你们怎么不聊了?”宋亲卿问。   一位星君赔着笑,“聊完了,聊完了。”   “你们在说那个寡王的事吗?”宋亲卿又问。   “呃……”鸦雀无声。   “你们不想接他的任务的话,要不然再转给w……”   这回,没等到宋亲卿把话说完,众神纷纷回应:“想!太想了!”   “是啊!我们最喜欢这种有难度的任务了!”   “对啊!谁会不喜欢寡王呢?”   “接到他的任务我们都开心死了呢!”   然后就又陷入一片鸦雀无声。   仿佛这种违心的话多说一句,这些神就会被当场劈死。   “好吧!那祝大家好运!”宋亲卿弯弯眼睛。   他感觉得到大家并不希望自己加入这个话题,默默地退出了群聊。   如果一次两次,察觉到自己被隐瞒,宋亲卿还能假装无事发生过……   但如今,关于寡王的事情,三番两次出现在自己的日常中。   他很难不对这个神秘的凡人产生更深的好奇。   尤其是遇见冥界少主易蘅之后。   每次与易蘅互动,对方身上独特的气质……   时不时会让他联想到寡王。   偷偷去神界,弄清楚寡王到底在找什么人……   并且也弄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被颁发了「寡王禁止令」!   下定决心,宋亲卿开始盘算计划的执行——   要去往人界,如今暂时没有任务的他,如果私自打开系统购买传送阵,会留下痕迹,被师父发现。   因此,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往人界,他只能拜托一个人——   师叔,孔雀真君。   宋亲卿当即动身。 第13章   明王殿是孔雀真君的住处。   整个居所被修葺成江南园林的风格,访客一进门满眼景色秀丽、草木怡人。   但今天,明王殿似乎失去了以往的太平。   宋亲卿刚踏过拱门,就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不像爱神林内的神明,对着后屋开敞门下坐着的男人骂骂咧咧。   “你说说你!给你那么多报酬,还不干?是该说你贪心,还是该说你傻?”   其中一个白衣神明指责道。   而门下,斜倚在躺椅上的男人一身绸褂玄裳。   这人黑色的长发瀑布般自脑后倾泻而下,柔顺地铺了一地,在阳光下泛着孔雀羽的青光。   他正是爱神林的「研发狂魔」,孔阙。   要说这孔阙,哪哪都好,长得好、气质好、脑袋好、手艺好……   唯独脾气不太好。   这不,一名侍神端来的水热了些,孔阙一抬手就给打翻了,把侍神的手背都给烫红了。   那侍神也习以为常,不急不恼,只低眉顺目地收拾好杯盏,说会再倒一杯温度适宜的。   白衣男身边的黑衣男也看不下去了,“你说你倒是吱一声啊!从刚才到现在,你折腾了扫地丫鬟、倒水小厮、端茶点的、送毯子的,你一句话也不说,净找人麻烦?”   白衣男也接茬,“就是!我们是来找你谈生意的!想买你的发明,又不是来讨债!同不同意,说句话呀!”   宋亲卿听明了二人来意,这才从侧边绕过去,走到孔阙的座边,拾起那一地的黑发捧在手中。   那黑白俩人一看脸都紫了,“诶诶!你别乱动,小心被他打!他脾气不好!”   但出乎二人的意料,孔阙却没对宋亲卿表现出什么恶意,只是闭着眼,享受着对方抚弄梳理自己的长发。   黑:“……”   白:“……”   那黑白二人对视一眼,有些懵,忙看着宋亲卿,问:“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宋亲卿笑着回答,“二位是来和师叔谈生意的吧?”   “嗯呐。”   “是啊。”   宋亲卿看了眼孔阙,对方点了点头。   宋亲卿:“师叔说,最近比较忙碌,可能接不了什么生意。”   黑:“他怎么看出来的?”   白:“孔阙刚才说话了?”   宋亲卿又看了看孔阙,对方偏过了头。   宋亲卿:“师叔说,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二位慢走。”   黑:“这人是翻译机?”   白:“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宋亲卿最后看了眼孔阙平淡的脸色,回答道:“师叔主动去找你们的时候。”   “呃……”黑白二人识趣地走了。   眼看宋亲卿哄走了「客户」,新来的端茶侍神惊为天人,“您真会翻译啊?”   宋亲卿牵起嘴角,“你说笑了。我只是比较了解师叔的需求。对吧,师叔?”   躺椅上谁也不待见的孔阙,听到这句话,一贯地面无表情。   正当侍神们以为宋亲卿也要被冷漠对待之时……   却见自家主子极其罕见地、温柔地抬起手,拍了拍宋亲卿的手背!   “无事不登三宝殿。”孔阙眼睛都没睁,“说吧,找我做什么?”   主子向来冷清难伺候,难得主动开口,明王殿服侍的侍神们都很好奇。   大伙儿一边打量着这位难得心情不错的真君,一边细看这位,居然能手握真君「看得比命还重」的头发的年轻神明。   被打量的宋亲卿继续用手指帮人梳理着长发,许久才小声道:“我想从师叔这里,买些隐痕的传送符。”   为了避免神明私自去往人界生是非,系统会将神明的来往痕迹登记在册。   因此,通过系统开启传送阵,很容易曝光宋亲卿的行踪。   尤其是当下师父看他看得严,岂不是一抓一个准?   只不过,系统不贩卖的一些黑科技,可以从师叔孔阙这里买到。   刚才那两位黑白神明,显然也是得知孔阙有这种发明的手艺,想来买东西,却没被喜怒莫测的孔阙好脸色对待。   得知宋亲卿的来意,孔阙抬手用手指敲了敲对方的手背。   对师叔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宋亲卿当即松开手,长发流淌回孔阙的背上。   这位慵懒的真君站了起来,一边活动着腰身,一边问:“是要偷偷去人界做坏事?”   “我哪会做什么坏事……”宋亲卿小声嘟囔。   孔阙睨他一眼,“按道理,我该跟你师父汇报这件事。”   宋亲卿听得出师叔言外之意,期待地抬眼,“那不按道理呢?”   孔阙往屋内走,“我本就是不按道理行事的人。”   带着宋亲卿走进珍宝阁,满屋架子上堆放着各色琳琅法器,流光溢彩闪进他视线之中。   地上则随意丢弃着数件半成品。   但就算是被当作垃圾一样对待的这些试验品,随便打赏给哪个小神,都够他们高兴半天。   孔阙踩着那些东西走得东歪西扭,好不容易才翻出一件不小心被埋起来的宝器——   那是一把通体琉璃的小弓,其上绑着两支银羽短箭。   “这是什么?”宋亲卿看着好奇,内心忌惮,没敢擅自触碰。   孔阙却大大咧咧把东西塞到宋亲卿手中,说:“这是我刚研发的,丘比特之箭。”   “丘比特之箭?”   宋亲卿看着手中蓝绿通透、古香古色的弓箭设计,一时臣服于师叔的起名技巧——   东方魂,西方名,真是奇妙的搭配。   “嗯。”孔阙解释道,“人类传说中,西方有个爱神名为「丘比特」,有弓箭一对。被爱神之箭射中的男女会对彼此心动,最后结成姻缘。”   “啊……”宋亲卿听着这传说,却并不觉得浪漫,“那岂不是恋人能否结缘,都由爱神决定?”   “不错。”孔阙说,“虽然如此,但我觉得这个传说中的法器很有意思,所以我就研究了下。”   “效果和传说中的一样吗?”宋亲卿问。   “不太一样。”孔阙解答,“主箭会对被命中的人进行判定。如果主箭之人没有心上人,那么副箭之人就会令主箭心动,从而结缘。”   “和传说中的差不多,只不过变成单向心动了。”   “但不同的是。”孔阙自信一挑眉,“如果主箭之人已有心上人……”   宋亲卿心一动,瞬间联想起一个人,他忙问:“那么?”   “那么……”孔阙故意逗他。   “师叔你就告诉我吧!”宋亲卿被钓得着急。   孔阙这才揭晓:“副箭就会找到这位心上人的位置,助他们结缘。”   宋亲卿脑内那人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寡王,颇哲浩。   这个男人不是一直在寻找心上人吗?   正好此行,他想去人界与其相会。   那不是巧了么?   丘比特之箭的设定,岂不是正好可以帮到这人的忙?   “好厉害啊!”宋亲卿端详着手中的弓箭,忍不住赞叹。   孔阙最爱听他人赞誉,不动声色得意片刻,才说明目的,“但是这主箭对神明不生效。所以,我要你帮我带去人界试验一下。”   宋亲卿有些担忧,“但它还是半成品不是吗?我怕会有副作用……”   “所以才要你帮我试验啊!”孔阙诱惑他,“这样,你帮我试验,我给你隐痕传送符,并且不告诉你师父。”   “呃……”宋亲卿犹豫片刻,“成交!”   孔阙爽快道:“成交!”   俩人一拍即合。   带着师叔布置的作业,并获得了隐痕传送符……   宋亲卿趁无人注意,私自重返了人界。   因为不是系统任务,不能使用定位功能。   宋亲卿只能使用笨方法,去与寡王初见的城市,亲自寻找这人的踪迹。   听其他爱神说,寡王又开始重新许愿,迅速轮换爱神。   效率如此之高,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这人守在神庙里许愿,见一个爱神迅速换一个,才能这么快又把一线爱神轮了一遍。   所以他只需要去该城市的神庙点寻找即可!   果然,一如宋亲卿所预料的。   当他找到目标所在的某间神庙时……   刚好看见那个男人站在该庙祠堂前,对着好不容易赶到的黄莺真君,轻描淡写平静无波道:   “多有打扰,慢走不送。”   然后,男人的手指重新点击祠堂悬空触控屏,在当前的任务页面点击「取消许愿」。   声音尖细的中年叔神气得直跳脚,“你!你无情你无趣你无理取闹!”   那男人站得笔挺端正,头也不抬一下,只视线似有若无偏转,往黄莺星君的方向睨了一眼。   黄莺星君:“嘤。”   被瞪得浑身起疙瘩,星君仓皇夺庙而出。   怕被撞见,在黄莺星君冲出神庙时,宋亲卿迅速往门缝后一躲。   直到目送黄莺星君渐行渐远了,他才探出头来。   眯着眼往男人手中看去,宋亲卿因为视力不好,并不能看清对方都操作了些什么。   凭借对于一些任务流程的熟悉,他依靠模糊的色块判断,这人又开始许愿,准备等待新的匹配了……   宋亲卿下意识开口:“还要许愿啊?”   话刚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忙捂住自己的嘴。   在空无旁人的小庙中,冷不防听到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男人终于显现一瞬间的失态。   慌乱地回头,男人在庙中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一无所得。   “你出来!”男人皱眉放声。   “呃……”并无回应。   宋亲卿本就是来找这人的,之所以条件反射躲起来,是因为初见的时候,被对方吓到了。   他有些担心对方看到自己,又会逼着自己化去假面,要不就来抢自己的玲珑豆。   “我知道你在。”男人放缓了语气,“这次我不会动你。”   “呃……”被猜中了心思,宋亲卿本能一惊。   见男人对着庙门外背着手,以此表达诚意,他斟酌片刻,还是从门后走了出来。   看见少年神明,男人的表情还是难以自持地失控了须臾。   一晃神的表情释然如找回失而复得的宝藏,但一呼一吸之间,男人又瞬间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你来了。”男人冲他颔首。   “嗯。”   宋亲卿抿着嘴,突然有些紧张……   为什么这人庄重得,好像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他一样? 第14章   二人对视着,却无一人主动开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   本就尴尬的气氛,在二人异口同声的瞬间,达到了顶点。   见宋亲卿抿着嘴,不准备再出声了,寡王颇哲浩率先发问:“你怎么来了?”   “我想……”宋亲卿酝酿片刻,还是坦白,“我想帮你。”   说完这话,宋亲卿又被莫名的氛围压得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明明是第二次见面,怎么搞得像久别重逢一样……   “帮我什么?”   “帮你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   “呵……”   闻言,颇哲浩自嘲一笑,后退几步,颓丧地靠在祠堂桌沿。   男人一只长腿微曲,呢绒大衣自然垂落,衬得其身形更加修长。   “不找了。”颇哲浩突然说。   宋亲卿一惊,忙上前,“为什么?”   “我要找的人,估计已经忘了我。”   “不会的!”宋亲卿斩钉截铁否认。   “嗯?”   “修神保持着凡人时期的记忆!而且,你这么特别的人,我只见了你一面,就一直惦记着你。不会有人这么容易忘记你的!”   颇哲浩眉梢微微一挑,“你……惦记我?”   意识到自己失言,宋亲卿一哽,别别扭扭应了声,“嗯。”   颇哲浩的表情又复杂起来。男人咬着牙,腰肌细细战栗。   那双漂亮的黑眸一瞬间紫光流转,饱满的情绪像要随视线涌出。   这种复杂的神情,宋亲卿很眼熟。   他感觉近期在谁那儿见到过,却一时回忆不起来。   “那你为什么想帮我?”颇哲浩突然又问。   “因为……”宋亲卿还是坦白,“我想要遇到的每一个凡人,都能获得幸福。”   “包括我吗?”   “包括你。”   “这可是你说的。”   “嗯?”   宋亲卿听得傻眼……   这话怎么跟威胁似的?   就好像说,这可是你怂恿我的。   你要负责。   “嗯,这是我说的!”宋亲卿肯定道。   为了帮这人,他都偷偷忤逆了对师父的承诺,偷偷从师叔那借宝物,偷偷违背系统私下凡间……   要是不完成这人的心愿,他怎么能甘心?   “好。”颇哲浩似乎也下定了什么决心,本痛苦而迷茫的眼神坚定了许多。   男人看向神明,眼中盛满了来自对方给足的底气,“需要我怎么配合?”   宋亲卿麻利地打开系统仓库,取出寄存在里头的「丘比特之箭」。   眼前人畜无害的少年神明,突然搬出一个看似有杀伤力的武器……   颇哲浩愣了一下。   宋亲卿介绍着手中的琉璃弓,“这是好东西!能帮你找到你的心上人!”   “要……怎么做?”颇哲浩有些犹豫。   宋亲卿迅速转述了师叔介绍过的,关于「丘比特之箭」的两种使用模式。   无心上人,则对副箭之人心动;有心上人,则找到心上人。   说完话,宋亲卿本以为能看到对方惊喜的反应。   但恰恰相反,对方那俊朗平静的面容上,竟有些抗拒的意味。   以为对方不相信,宋亲卿努力安利,“你可以相信神明!我是真心想帮你找到心上人的!”   “我不是不相信你……”颇哲浩犹疑地眯了眯眼,视线落在那柄弓箭上,“只是……”   “你也不用担心神箭有问题!”宋亲卿想起师叔,又充满信心,“如果它出了问题,我们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对我负责?”颇哲浩看过来,“你么?”   重音落在了「你」字上。   就仿佛很在意负责的这个人,是不是宋亲卿本人一样。   宋亲卿本意的「我们」,指的是他和师叔,甚至包括漫天神明。   既然包括他,他自然可以肯定,“当然。”   “无论发生什么事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   “不管是什么后果么?”   “不管是什么后果。”   “那就试。”颇哲浩站起了身,露出心口的位置,一幅任君采撷的姿态。   见对方竟真愿意配合,宋亲卿大喜过望,当即张弓,将主箭瞄准了颇哲浩。   “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愿望。”   宋亲卿清脆的声音甫一落地,那柄银羽主箭随着弓弦铮然之声,破空而出,直朝颇哲浩心口-射去……   像眼泪融入水中,那短箭没过颇哲浩的胸膛,消失在心口的位置。   颇哲浩捂着心。   宋亲卿眨着眼。   半晌,宋亲卿小心地问:“疼吗?”   颇哲浩品了品,犹豫道:“好像,不?”   “太好了。”宋亲卿把副箭架上弓,对着天空瞄准,喊道:“去吧!让我找到他命定的姻缘!”   嗖!   弓弦颤动,风声锐响。   只见那银羽副箭直冲云霄……   而后在一米高的位置顿住,直直坠在地上。   啪唧一声,它掉在宋亲卿视线之中。   宋亲卿:“……”   颇哲浩:“……”   丘比特之箭……   熄火了。   “不应该啊!”宋亲卿冲过去捡起那短箭,一脸困惑,“师叔说了,主箭有心上人,副箭就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   “是有什么隐藏机制吗?”颇哲浩被莫名拿来做人体试验,不但没有发脾气,还耐心陪他分析了起来。   “有是有,只不过主箭对神明不生效罢了。因此,除非你是神明,否则……”   说到这里,宋亲卿话语迟缓,眼神却骤然犀利了起来。   含着红意的眸子瞪向眼前的寡王,宋亲卿心生疑窦——   这人难道……真是什么能自我隐蔽的神明?   而听到宋亲卿的话语,同时对上那怀疑的小眼神,原本颇哲浩那算得上涓滴不遗的冰山脸,难得有了一丝缝隙。   险些表情管理崩坏,但一挑眉的瞬间,男人又调整好了思路。   颇哲浩提议:“再试一次?”   “神箭没有再试一次才能成功的道理啊……”   “再试一次。”颇哲浩却强调着重复了一遍。   宋亲卿看过去,见对方很是肯定,仿佛比他这个神明还要确定神箭下一次试验的效果。   虽有不解,但宋亲卿还是将手指搭回弓上。   神箭再次瞄准天空,宋亲卿松开手指。   嗖——   副箭第二次出发。   这一次,竟应颇哲浩预料的,真的出现了变化!   宋亲卿眼见那短箭朝云霄进发,在首次到达的最高点再次顿住……   但却伴随一声幻听般的响指声,它像是应了召的士兵,径直掉头!   居然朝宋亲卿的方向直袭而来!   “什……”   首先,这转变颠覆了宋亲卿的预料。   其次,短箭折返的速度实在太快。   他压根没有反应的机会!   甚至在他意识到自己成为副箭的目标时……   他就已经中箭了!   副箭不偏不倚,径直瞄准他的胸口,将红色的玲珑豆击了个粉碎!   在赤红色的宝石碎片中,宋亲卿眼看着那柄箭,没过了自己的心口!   咚、咚……咚、咚……   宋亲卿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怎么会……   射中我?!   迷茫的宋亲卿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却清楚地从对方的眸中,看见了自己完整的面容!   假面呢?我的假面呢?!   宋亲卿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脸,生怕被系统判定在凡人前露了面。   等反应过来后,他也明白为时已晚……   自己的脸早被这个凡人看见了!   宋亲卿心底遗憾,等待审判似的,准备听系统将他遣送回神界的通知……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系统竟无动于衷?   帝君分明设定过,任务过程中,神明若是被凡人看了正脸,会被强行结束任务遣送回神界。   此时此地,为什么系统没反应?   宋亲卿一时恍惚。   难道是因为师父取消了寡王的任务,系统没法判定遣送?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只能怀疑眼前的寡王不是凡人……   然而对方确实身带凡人气息。   而且,对神明不生效的主箭,也对这人生效了……   等等!   丘比特之箭……   生效了吗?!   “你……你的心上人呢?”宋亲卿惊诧地问。   颇哲浩手掌半掩着脸,似乎在隐藏自己的表情,“不是你么?”   “别闹!怎么可能是我?难道你没有心上人?”   “那就没有吧。”   “怎么能这么敷衍?我可是为了你才……”   “我没有敷衍。”   颇哲浩捂着脸,蹙着眉,心思显然不在当下的情境中。   男人像是在沉思,在做什么决定。   这样的反应,让一直对其很上心的宋亲卿倍感受伤。   明明自己为了这人那么努力……   怎么这种时候,这人还在想别的事情?   既然丘比特之箭没有找到颇哲浩的心上人,宋亲卿认定神箭失效,沮丧道:“看来是实验品失败了。那我就先回去……”   “等等!”颇哲浩放下手,问,“回哪去?”   “回神界啊……”   “不是说会对我负责?”   “但你现在看起来好好的啊?”   颇哲浩:“……”   二人交缠的视线几乎要实体化,变成粘稠的丝线,随后被风吹得消散。   在少年神明再度开口之前,男人总算是做好了什么心理准备一般,深呼吸,而后……   颇哲浩一字一句,严肃道:“我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再进入我的心……”   宋亲卿:“??”   牙一咬心一狠拳一攥,颇哲浩一手捂着心脏的位置,脸上露出无比虔诚的神情,说:“直到我遇见了你。”   宋亲卿:“……” 第15章   二人对视,无语凝噎。   流动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速度,仿佛都被尬得慢了下来。   不多时,颇哲浩突然半跪在地,抱着肩臂,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怎怎么了?”   “你没有回应。我的心很痛。”   回应?!   回应什么?!   宋亲卿慌乱之间,大脑飞速倒带,脑内重播刚才颇哲浩的一番话:   ——“我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再进入我的心……——“直到我遇见了你。”   他该回应什么?救命!他该回应什么?   宋亲卿几近哽咽,慌张地试探,“那,那我也很高兴,遇见你?”   闻言,颇哲浩果真直起了腰。   神色平静。一脸镇定。   仿佛刚才猛然深情,又心如刀绞的人,不是这人一般。   宋亲卿歪头,“嗯??”   颇哲浩无辜,“嗯?”   你嗯什么嗯?!   你这名镇爱神界的绝世寡王,刚才可是说起了情话啊!   就,虽然也不是什么很高明的情话……   但那可是情话啊!   宋亲卿思绪混乱,试图比划,但手舞足蹈之后,依旧表意不清,“你,刚才……”   就在此时,原本冷如冰山的颇哲浩,突然凑近脸来。   男人眼睫微微颤着,表情小心翼翼,深沉又专情。   “为什么,我突然想把全部的爱意,都与你分享?”   “呃……”   “为什么,得不到你的回应,我就心痛欲裂?”   “呃……”   “这就是心动吗?”   “呃……”颇哲浩没等到回应,威胁似的重复一遍,“这就是心动吗?”   “是吧?”   “这是丘比特之箭的心动效果吗?”   “是吧?”   颇哲浩放下捂心的手,一本正经,“那你负责吧。”   “呃……”果不其然。   宋亲卿一旦不给肯定的回应,颇哲浩就又双叒叕开始心痛。   “啊啊啊!知道了!我负责就是了!”   宋亲卿一同意,寡王当场就好,比特效药还好使!   小爱神整个人当下就是一个大写懵逼的状态:   命定的姻缘……   竟是我自己?!   寡王对神明心动了?!   神明跟凡人结缘了?!   “你要怎么负责?”   颇哲浩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爱神,状态与刚才判若两人。   宋亲卿内心纳闷:   这心动怎么还时有时无的呢?   难道,寡王本能,加上丘比特效果,在这人体内进行回合制对决……   才导致这寡王开始「接触不良」,深情得断断续续?   “我现在立刻回神界,寻找解除神箭效果的办法!”宋亲卿小脑袋转得飞速。   “没一句爱听的。”颇哲浩嘟囔道。   “什么?”宋亲卿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许你离开我。”颇哲浩也不周旋,直接提出要求。   “可是……”宋亲卿试图谈判。   “唔。”一个当场心痛。   “好。”一个当场妥协。   “走,回家。”颇哲浩阔气说完,长腿一跨,迈出小庙,头也不回。   走了几步,男人停住了脚步,侧过脸问:“不跟上来?”   宋亲卿:“……”   “唔。”颇哲浩捂心。   “跟。”宋亲卿投降。   好心办了坏事,小爱神垂头丧气,苦着脸跟了上去。   因为内疚,他没注意到眼前这位男人,隐藏的细微变化。   他没注意到的是——   对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把手指攥得很紧很紧。   对方呼吸都不是很顺畅,但还咬着牙强装镇静。   这一切都是尴尬到了极点的生理表现。   除此之外值得注意的是,对方的耳廓……   红得惊人。   ……   烧了两张瞬移符,二人即时转移到定位地点。   那是颇哲浩的居所,一幢城郊独栋别墅。   宋亲卿只简单瞥一眼那楼,脑中留了个浅浅的气派印象。   他心下酝酿要跟身边的人辞别,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对方就不悦地蹙眉看过来。   仿佛不用听就知道他会说什么。   宋亲卿咽了咽口水,还是坚持说道:“是这样的,我想暂时回一下神界……”   “你跟别的凡人也这样么?”颇哲浩只平静地这么问道。   “啊?”   “你跟别的凡人在一块做任务的时候,也是随时想着离开么?”   宋亲卿看着对方冷淡的脸,眨了眨眼。   虽然这人的表情无懈可击,看起来礼貌克制且成熟……   但,是他的错觉吗?   为什么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酸?   “我不是随时想着离开你!我只是想回神界寻找矫正箭效的方法!”   “矫正?”颇哲浩眼神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暗下去,“对你心动这件事,在你看来,是畸形的,是需要被矫正的?”   宋亲卿:“……”   小爱神哑口无言。   宋亲卿内心火烧火燎。   他深刻体会到过去给凡人夫妻做调解时,被妻子针针见血,丈夫无言以对的感受。   “不是的……”宋亲卿求生欲强烈,“我只是觉得……原本酷酷的你,也很好!”   果然,这话说得中听。   颇哲浩似乎被哄好了,眼神又温和些许,嘴角微挑,“好。”   好什么好……   宋亲卿默默腹诽。   你又控制不了自己该酷还是该撩。   “所以,我能……”   “不能。”   宋亲卿本想趁这人心情好,再提回神界的事。   又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可是……”   “没有可是。”颇哲浩冷声道,“别的凡人有的,我也要有。”   “可是你跟别的凡人不一样,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啊……”   “呃……”宋亲卿嘟囔的这句,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以为自己又不知不觉触了对方逆鳞,宋亲卿忙抬眼去看。   却发现对方的眼中,似乎有一丝丝惊喜的神色?   “这话……”颇哲浩像是在品味,“是在说,我们关系特殊?”   宋亲卿暗自庆幸对方没生气,也没心痛,忙点头,“可以这么理解吧。”   “好。”   又好什么了?   宋亲卿怀疑自己又说了什么容易被误解的话,连忙低头仔细回忆复盘。   但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思路就被玄关处的机关声打断了。   在别墅的门口,颇哲浩对着门锁虹膜辨识器瞥一眼。   门「啪嗒」一下,应声而开。   这人没急着进门,而是在操控器上一通操作。   然后颇哲浩转身,对身边的少年说:“来,看一眼。”   宋亲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听见「嘀」的一声。   随后又一番操作,像是设置好了什么,颇哲浩对他解释道:“这样你就可以随时进我门了。”   “啊?”宋亲卿这才明白,“不用这样吧?是不是不太好?”   颇哲浩抬头看一眼住处,“这房子你不满意?”   “啊?不是不是!”宋亲卿忙摆手,“我的意思是,我有进出你家的权限,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   颇哲浩心情愉快,进了屋,留下一句:“毕竟我们关系特殊。”   宋亲卿屏息。   这人果然理解错了!   “等等,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宋亲卿忙解释着追进去。   也许是门口的动静太大,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人。   在宋亲卿的视线中,一个青年走了过来。   青年板着脸,五官俊逸,身着休闲家居服,黑色披肩长度的头发高束在脑后。   宋亲卿看着这青年五官眼熟,却可以确定之前没有见过这人。   这青年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与他见过的某人,有着相似的眉眼。   那么,是他见过的什么人呢?   这边,宋亲卿回忆着,那边的青年先有了动作。   青年本冲着颇哲浩,堪堪说了一个「易」字,看到身边站着的少年郎,硬生生把下文憋了回去。   “一大早就看你出去。”青年依旧板着脸,改口,“这么晚才回来?”   宋亲卿还没回忆起与青年五官相似的是什么人,听见对方与颇哲浩语气熟悉亲近,这才注意到其胸前的围裙。   这人是在照顾颇哲浩的起居吗?   本以为颇哲浩是个孤狼,如果这人可以管着他,他们会是什么关系呢?   宋亲卿心下默默推测。   “小贺。”颇哲浩则对那青年介绍起身边少年,“这是我颇哲浩的天选之人,沈掠浩。”   一句话把三个人的名字全介绍了一遍。   沈掠浩!   宋亲卿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初见时玩梗的假名。   没想到这男人这么认真,一直记在心上。   但马上,宋亲卿又意识到有些不对:   正常人介绍朋友的时候,会特地说一遍自己的大名吗?   就好像……怕谁不知道一样?   “等等……”宋亲卿往下拽了拽男人的衣袖,把手掩在自己的嘴边,示意要同这人耳语。   颇哲浩附耳过来,宋亲卿小声说:“说什么天选之人,他会误会的吧?”   颇哲浩莞尔,随即也贴在宋亲卿的耳边。   温热的呼气随着令人酥麻的低音,传到宋亲卿耳廓,震得他耳骨发痒。   他听见这男人说:“误会也没关系。我和他的关系,不比和你的特殊。”   “呃……”宋亲卿猛地抬手,捂住了被吹气的那边耳朵。   他莫名心慌,抬眼对上门内青年探究的视线,突然感觉一阵面红耳赤。   “你们当我不存在……”小贺指了指自己,一转眼看到颇哲浩,像是被眼神警告一般,突然改口,“这样的习惯很好。”   宋亲卿莫名感觉更不自在了。   面无表情的青年本人却没有半点不自在,很熟络地朝宋亲卿伸出手,“你好,我是小贺。姓小名贺。”   “你好。”宋亲卿当即伸手,与对方握手行礼。   虽然但是……   姓「小」也未免些许潦草了吧?   在颇哲浩无声的压迫下……   宋亲卿最终被迫随着进了家门。   作者有话说:“小贺,这是我颇哲浩的天选之人,沈掠浩。”   ——一句话三个名字,没一个是真的。 第16章   刚进颇哲浩家门,甫一入眼的是整个别墅冷冽的设计。   装修基于现代的黑白灰工业风格,陈设极具现代科技感,简约却不简单。   这样的风格看起来倒是很适合颇哲浩。   毕竟对方通常自带不苟言笑、看起来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如果没有因为丘比特之箭而接触不良的话。   “沈先生要暂住在这里吧?”小贺看了眼颇哲浩,“是要跟你一起住主卧吗?”   宋亲卿:“?”   颇哲浩:“!”   一想到要与这个寡王同住,宋亲卿一时感觉有些别扭。   但平日与任务对象也都是同居同寝,他便不去深究自己别扭的感受。   干脆把决定权交给对方,宋亲卿转头看颇哲浩的表情。   对方似乎在很认真地考虑。   先前的神箭效果导致这人变得黏人,宋亲卿本以为这人会就这么答应了……   出乎意料的是,颇哲浩深思熟虑后,居然说:“还是把隔壁次卧收拾出来给他吧。”   “好。”小贺点头,转身便去按吩咐行事了。   主卧设在二楼,颇哲浩支走小贺后,就把宋亲卿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宋亲卿本想劝人早点休息,毕竟今天被神箭冲击了神经,凡人的身体可能有损耗。   颇哲浩却非要看着他,看到自己安心了才能入睡。   没有办法,避免又被「心痛警告」,宋亲卿不能离开,只能哄着这人躺在床上,坐在床边陪着。   心系小贺,宋亲卿问道:“小贺是你的保姆吗?让他一个人去打扫,是不是不太好?”   “他是我的手……”颇哲浩说到这里,清了下嗓子,才继续道,“席助理。”   “助理还要负责贴身照料吗?”   “他的工作就是这样的。”   不太清楚有钱凡人家里的内部分工,宋亲卿也没对“手……席助理”这个称谓再多留心,转而抬眼在宽敞的主卧内环视一圈……   突然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一阵灼热。   宋亲卿往热度的来源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眸。   是颇哲浩在盯着他看。   宋亲卿被盯着,本有些不适应,但又想到这位毕竟是第一次看见神明的正脸,难免好奇。   他便松了一口气,任对方盯着看。   “你的头发……”颇哲浩不知看了多久,突然抬眼瞥那如雪的发丝,出声。   宋亲卿揉了揉头发,“天生就是这个颜色。对凡人来说很稀奇吧?”   “很好看。”颇哲浩却说。   “谢谢。”宋亲卿抿着嘴,乖巧道谢。   颇哲浩殷黑的眸光里,随即映出少年略带羞赧的清晰面孔。   像是看得痴了,这人竟抬起手来,向少年伸去……   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停住。   宋亲卿看到对方脸上,又露出自己看到过无数次的痛苦表情。   颇哲浩坚持着,咬着牙,没有将手撤回……   而是尽力地、颤抖着,又轻轻地、轻轻地触了触少年的眼皮。   宋亲卿没有躲开。   终于碰到宋亲卿,颇哲浩这才满意般收回手。   这人胸膛随呼吸剧烈起伏着,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许久,颇哲浩才勉强出声:“刚才看得不仔细,我才发现……你的眼睛……”   “哦。”宋亲卿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抬手揉了揉眼,笑着回答,“是瞳颤。我好像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只有疲惫的时候会比较明显,但平时看不太出来。”   颇哲浩轻轻摇头,不知是对听见的话中哪个部分不太认同。   叹了口气,颇哲浩语气难得因惋惜而温柔起来,“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宋亲卿回答:“只是视力不太好,别的就没什么了。”   颇哲浩看着他。   少年神明一双眼生得多情,眼尾带着天然的红。   那道红,就像少年刚哭过留下的委屈,衬得一对墨红色的眸子如水中剪影般,平行地震颤着。   晃得人意乱。   晃得人心碎。   不知想起什么,颇哲浩又开始头痛。   闭上眼睛,颇哲浩翻过身去,不再看床边的少年,“我有点困了。你今晚在隔壁休息,不许擅自离开。”   “哦。”   见颇哲浩表情不算舒适,呼吸也很急促,大概是被病痛困扰着,宋亲卿有些担心。   但对方说想睡觉了,他也不便再打扰,只好退出屋去。   小贺刚好站在门边,看到他出来,点头示意,“您的房间在这里。随我来。”   “哦不用了!”宋亲卿忙说,“趁他睡了,我就先……”   “咳咳咳!”   主卧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小贺无言看着客人:“……”   宋亲卿微笑,“先回我的房间了。”   小贺:“请多指教。”   宋亲卿:“多多关照。”   ……   总算是招呼着这位客人回了次卧,小贺找了个机会,走进主卧。   彼时,床上的男人听见动静,坐起身时眉眼本因期待一亮,看清来人,又黯淡下去。   “是我来了很抱歉,真是让您失望了。”   小贺别着手臂倚在门边,话语似是带刺,但又因他古井无波的表情,削减了讽刺意味。   男人揉着眼侧靠回床头,并未回话。   “居然真有办法找到他?”小贺继续道,“少主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男人有些忿忿,“那群老头,倒是把他藏得够深。”   “我还以为你好不容易把他骗回来,会同意与他一间房。”   听到小贺的这句话,脑中似乎回忆起少年天真的面孔,男人表情又是一狰,看起来很是痛苦。   但少年不在身边,他便不必强行隐瞒克制,只随意让疼痛侵略自己的意识。   看见对方难耐的表情,小贺了然,“你一动情,脑钉就会生效。你明知靠近他会心动,脑钉就会搅得你不得安宁。我确实不理解,为什么有人非要这么折磨自己?”   一直压抑的情绪,在小贺这句直白的剖析中暴涨达到顶点,男人颅顶两道红光剧烈闪动起来。   那被打入脑钉的位置震荡着,像是钉子在与颅骨碰撞,发出高频的响声。   “这脑钉的设定,简直像极了在你这条恶犬面前放一块好肉,却给你嘴上套了止咬罩。”小贺忍不住说。   只能看着,却吃不到。   想放弃,却又被那肉香勾得眼红。   “贺川。”床上的男人疼得轻哼一声,随后苦笑,“你大概也不理解,什么叫「甘之如饴」。”   小贺收回视线,冷淡道:“易蘅,我确实不懂,作为死神,我也不需要懂。我分-身陪你至此,任务只有一个,监督你工作,指导你掌握冥王的职责。至于旁的,你想怎么自我折磨,都与我无关。”   本是一番无情的话,到了易蘅耳中,却是另一番理解。   眼前这人虽铁面无私,但实则是在铁则之下,隐晦地为他留了扇门。   “谢谢。”易蘅说。   “不必。”小贺道,“你是少主,是未来的泰山府君。我只是听命于王权罢了。”   ……   主卧这里暗潮汹涌,隔壁的次卧也不算安宁。   在次卧坐了小半会儿,宋亲卿还是有些静不下心。   他还是想回神界,找师叔商量解除神箭效果的办法。   而且离开神界太久,万一师父找不到他,就有可能发现他偷偷回人界的事……   那麻烦可就大了。   为避免在屋子里留下痕迹,宋亲卿准备在空中开启隐痕传送符。   他刚推开窗户,就感觉一阵寒风疾驰卷入室内!   骤风翻卷,裹得室内的纸片布条翻飞作响。   宋亲卿被风迷了眼睛,等他好不容易适应突如其来的低温睁开眼睛……   却看见眼前悬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黑袍,与记忆中自己拥有的那件很相似,只是边缘纹路的走线略有差别。   那藏在兜帽中的一张脸依旧扣着夔纹面具,一双紫红眼眸因反射室灯,闪着锐利的光泽。   “少……”宋亲卿愣住,“少主?”   那死神挑了挑嘴角,双手撑在床沿上,倾身向他靠近,低声问:“我教过你,该叫我什么?”   宋亲卿一抿嘴,弱声回答:“易、易蘅。”   看到这位少主,宋亲卿难免有些紧张。   尤其对方倾身过来的时候,本就具有压迫感的高大身材,会顺势遮挡住落在宋亲卿脸上的光。   陷入黑暗中的宋亲卿看起来更加茫然且天真。   而这样的表情,似乎是取悦了眼前的大死神。   易蘅竟略偏头似是欣赏,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宋亲卿小声问。   “我来找你。”易蘅回答。   “找我做什么?”   “来告诉你,上次给你添乱的越狱亡魂……”易蘅声音低沉,“它受刑不屈,将入阿鼻。”   越狱亡魂?   宋亲卿回想起上个任务中,那个纠缠着郑诗音的亡魂。   阿鼻,据说是地狱中最深最苦的境地。   宋亲卿心想,这样的惩罚听起来,在冥界大概是足够严重了。   “好……”宋亲卿也不了解冥界的工作体系,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这么应了声。   “怎么?”易蘅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不满意?”   宋亲卿本就懵,这人这么问,他就更懵,“我该,满意什么?”   “呃……”易蘅没回答。   这少主怎么回事?   宋亲卿心底纠结。   你们冥界的事,自己解决就好,来问我个爱神的意见做什么?   但他想到这里,突然脑中闪过一个细节。   宋亲卿就又抬起了头,“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易蘅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悠悠然从他的脸上,转到他脖子上挂的那枚吊坠上。   但宋亲卿却立刻抬手捏住了自己的玲珑豆,肯定道:“您留的记号已经被师父擦掉了!所以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果然是你师父擦的。”易蘅一挑眉。   “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呃……”意识到自己音量提高了些,宋亲卿忙又收敛下去。   面对小爱神的失礼,易蘅却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这人只是反问:“我在冥界地位还算可以,找个人,应该不难吧?”   “不对……”宋亲卿很确定这人跟自己本无瓜葛,没有找自己的必要,他脑中很快有了个推测,便问,“您是不是来执行任务的?”   “什么?”易蘅一怔。   “您其实不知道我在这里?您是来执行任务,碰巧遇到我了?”宋亲卿继续分析,“无常来人界的任务,只有一个……您是要带走这屋子里的人吗?”   易蘅:“……”   由于戴着面具,大部分的五官都被隐藏,因此易蘅因惊讶轻抬眼皮的变化,就在宋亲卿眼中显得更加清晰。   宋亲卿却把对方的惊讶,理解为是被自己猜中的惊讶,“您的目标是谁?小贺?还是颇哲浩?”   作者有话说:   易蘅:他担心颇哲浩。他心里有我。 第17章   没料到对方会往这样的方向猜测,易蘅属实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但看见小爱神不自觉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姿态,他竟没有半点不悦。   联想到对方可能有敌意的原因,易蘅更加自得。   “是谁呢?是小贺……”易蘅盯着对方的表情变化,“还是颇哲浩呢?”   易蘅每停顿一下,就注意到对方的表情紧绷一分。   也许是得到了自己满意的反应,易蘅终于有放过他的意思,只轻言细语问他:   “小爱神,如果我要带走颇哲浩,你会阻止我吗?”   宋亲卿沉默片刻,撇着嘴,像是被大人训话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服管的小孩,倔强道:“生老病死,人间常理。我没有阻碍您办事的道理。”   这样的回答虽在易蘅意料之内,但却似乎并不满意,又追问:“那如果我要带走颇哲浩,你会心疼吗?”   果然,听到这样的问话,宋亲卿又露出那种茫然的表情。   好像把「为什么要心疼」写在了表情上。   但不知宋亲卿想到了什么,须臾,还是回答道:“应该,是会的。”   会。   他说,会心疼。   易蘅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   这人表情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夜风却因其变得柔和起来。   “行。”易蘅肯定道,“你喜欢那个人,那我就把他留给你。”   “嗯?!”宋亲卿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一抬头正要问此话怎讲,却见那高阶死神自说自话就要消失。   宋亲卿忙喊:“等等,不是喜欢!”   但易蘅的身影如雾化散去,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只是他还没找到心上人,就这么死了有些可惜……”   宋亲卿在原地,默默把没被听见的后半句说完。   为什么他最近遇到的人,总喜欢误会他说的话呢?   易蘅也是,颇哲浩也是……   而且,这个冥界少主,是不是有些不负责?   明明是任务对象,说不带走就不带走了?   工作狂魔宋亲卿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但他心想,这大死神既然是个不负责任的神,说话也就有可能出尔反尔。   这一晚宋亲卿没有返回神界,乖乖待在颇哲浩的家中,算是为屋里某位凡人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   宋亲卿醒来后出了次卧,站在二楼回廊上往下看。   客厅中央,屋子的主人已经坐在沙发里,膝上摆着些文件,似乎正在阅览。   “呼……”宋亲卿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位冥界少主,说话还是算话的。   说了不会带走这人,就真的把这人留下了。   宋亲卿轻手轻脚下去,本来没准备打扰正专注的颇哲浩。   但这人似乎在他身上装了雷达,他还只是走到楼梯的一半,这人就感应到了他的存在。   颇哲浩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潜意识带着冰度的眼神,在看清他的瞬间,就冰雪消融。   “早。”颇哲浩温声同他打了个招呼。   宋亲卿见这人眉目平和,突然心怀期待,回以一个问好,“早。”   不知道昨天那丘比特之箭,缓了一夜,到了今天的效果会不会略有减弱。   也许一觉醒来,人家就恢复正常了呢?   宋亲卿便又仔细观察对方。   颇哲浩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立领毛衣,下套休闲宽松裤。   同前两次见面时几近全黑的装束不同,这套打扮看起来居家许多,给原本不近人情的颇哲浩,营造了一种温柔的氛围。   宋亲卿盯着颇哲浩看,走下最后一阶楼梯之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有些手足无措,心想,若是看不出来,不如试探一下。   于是宋亲卿指指自己,又指指大门边,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看见颇哲浩身手敏捷,十分熟练地捂心皱眉喉间闷响。   颇哲浩:“唔。”   宋亲卿:“……”   很显然。   没恢复。   僵持不到一秒,宋亲卿就败下阵来,心软了,“好啦,我不走啦!”   听到少年这么说,颇哲浩又瞬间康复。   这人把膝上的文件叠起来放到茶几底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示意宋亲卿坐过来。   宋亲卿没办法,怕拒绝这人,这人又会反复心痛,只好照做。   然而他刚走到人身边,还没坐下,就看见这颇哲浩蹙起了眉头。   像是被什么愈发靠近的危险源伤害一般,疼痛难耐。   宋亲卿当即停住要落座的动作。   毕竟当前这屋子里,逐渐靠近这人的「危险源」,只有他一个。   “我,不能靠近你吗?”宋亲卿小心问。   颇哲浩似乎还没缓过来,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往侧边的小沙发指了下,“要不你坐那儿吧?”   “好。”宋亲卿乖乖听话,跟他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也许是疼痛慢慢消减,颇哲浩的脸色重新缓和。   一回过神,颇哲浩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宋亲卿看。   本来在环顾屋子适应陌生环境的宋亲卿,莫名感觉自己被两股不善的视线纠缠。   他看向颇哲浩的时候,正好和颇哲浩对上眼。   作为拥有系统的神明,宋亲卿自然在仓库里存了几套家居服。   这一次他穿了一身带着珊瑚绒的淡黄色套装,整个人看起来很接地气。   颇哲浩莫名看着满意,似乎这少年就这么恰如其分地融入了家庭的环境一般。   但随即,视线下移,颇哲浩看到对方打着赤脚。   男人一皱眉头,“怎么又不穿鞋?”   “啊……”宋亲卿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脚,“不好意思,这是我在屋子里的习惯。”   颇哲浩起身,去到玄关处,打开鞋柜取出一双棉拖。   而小沙发上盯着男人这一套动作的宋亲卿,突然歪头疑惑——   这人为什么要说「又」?   我明明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没穿鞋?   男人取完拖鞋,径直走回来,居然弯下腰蹲在宋亲卿面前,要亲手给他穿鞋!   宋亲卿吓得蜷起双腿,全身缩在沙发上,用手挡着脚丫,“你干嘛?”   颇哲浩一脸寻常,“给你穿鞋啊。”   “你……”宋亲卿脸都开始发热,脚趾蜷缩,“你放着,我自己穿就好!”   颇哲浩见他害羞,又见那足尖随主人一起羞得发粉,似乎觉得可爱,轻轻笑了笑。   也不加为难,男人把棉拖摆正在沙发下,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宋亲卿慌忙坐好,穿完鞋,感觉男人还在盯着自己,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好看。”颇哲浩真诚道,“多看两眼。”   “碰到我会痛,接近我会痛……那看我,就不会痛了吗?”   “也会。但一点点痛,心甘情愿。”   “呃……”宋亲卿小脸一垮,藏在棉拖中的脚趾扒着毛茸茸的鞋面开始扣地。   而刚说完迷之情话的颇哲浩,却脸色正经,若无其事。   一人尴尬,一人坦然。   视线纠缠片刻,颇哲浩不动声色挪开眼神。   清了清嗓子,颇哲浩深深吸一口气。   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但这人的耳廓……   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   这个小小的变化没被错过。   宋亲卿看见了!   颇哲浩的小变化,让他感觉新奇。   一向乖巧的小爱神,莫名心生了一个要捉弄的念头。   过了一小会儿,宋亲卿佯装无事,开口问:“如果我不在,你要怎么生活?”   颇哲浩警觉,看过来,“你为什么会不在?”   “比如,做任务之类的?”   “带上我。”   “这样不方便。”   “没有你,我会死。”   “呃……”宋亲卿脚趾又开始抠地板。   一整座芭比梦幻城堡即将竣工。   而对面的颇哲浩依旧神情坦然。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然而,宋亲卿这回是故意的。   他有意引这人开口,想再观察这人尬撩之后的反应。   宋亲卿看得真切,确认那不是他的错觉——   果然没坦然多久,颇哲浩又受不了,悄无声息挪开了视线。   然后在自以为少年注意不到的角落……   抠手咬牙脚跺地。   是很明显的,颇哲浩陷入一种尴尬、局促且不适应的状态!   宋亲卿感觉更新奇了:   本以为这位寡王只是因为丘比特之箭的效果,无意识对他心动,无意识对他尬撩。   可现在看来,尬撩之后,颇哲浩其实……   是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并会因此而懊恼害羞的啊!   一个一米九有余,浑身散发成熟雄性魅力的完美男人……   会因为撩人而偷偷害羞。   宋亲卿觉得对方这样的反差,其实很可爱。   “扑哧。”因为被戳中萌点,宋亲卿忍俊不禁。   轻轻的笑声又吸引了颇哲浩的注意。   颇哲浩看过来。   少年神明,气质干净得犹如西方神话中的天使。   发丝如雪细腻,皮肤如雪白净。少年眼神纯粹,只是眼尾的淡淡红晕,总是给人以委屈感。   这孩子笑起来,破碎感与少年气共存,辅以一抬眼似有若无的眼眸震颤……   叫人心生怜爱的同时,又隐生暴戾肆虐的破坏欲。   颇哲浩收回了视线。   他又开始头疼。   看到颇哲浩不适的表情,宋亲卿的笑意昙花一现般消退下去,“怎么了?我不应该笑吗?”   “不!”颇哲浩连忙否定,顾不上身体不适,也要让少年安心,“你可以笑。你在我身边,总是很拘谨。偶尔见你笑一笑,我就很……”   这次,颇哲浩不似以前说情话时那般厚脸皮,分明是斟酌了一下,才说:“心动。”   因为这片刻的斟酌,这句情话竟真诚了起来。   真诚的情话,最是要命。   “你这话说的……”宋亲卿莫名脸一热,“我们见面又没几次,怎么能说「总是」?”   宋亲卿虽是个爱神,自己却没有过任何恋爱的体验。   与颇哲浩的相见是各种乌龙事件的集合促成,如今因为丘比特之箭,二人暂时处于结缘的状态。   他不得不留在颇哲浩身边。   他知道,颇哲浩会因为神箭效果,不得不对自己心动、对自己讲情话。   这些情话本令母胎solo的他浑身不适。   但因为是从颇哲浩口中说出来的……   又让他忍不住想多听。   这男人声音带着威士忌酒杯里冰块的渣苏感。   这酒饮下去,辣得舌根发烫,冻得脊髓发麻。   余韵最久的,却是皮肤上残留的舒适寒意。   又上瘾,又致命。   不自觉摩挲着手背,宋亲卿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些细节,“为什么有的时候你会心痛,有时候又会头疼?”   颇哲浩一晃神,错开视线,手撑在鼻下掩着表情,“……”   宋亲卿继续推论,“好像,我拒绝你,你会心痛。我靠近你,你会头疼。这是丘比特之箭的效果吗?”   “呃……”颇哲浩喉结一滚,没有说话,但表情看起来依旧镇静。   “可是,我记得有个人好像也有这个特征。他也是一要碰我,就会头疼……”   “呃……”颇哲浩的姿态依旧稳定自若。   宋亲卿的眼神却骤然犀利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易蘅:掉马危机! 第18章   寡王,与冥界少主,好像有点相似?   虽然与易蘅见面时,对方多以面具示人,正脸不曾得见。   但这念头一出来,宋亲卿越看颇哲浩,越觉得这二人相像。   被近距离观察,被毫不掩饰地怀疑,颇哲浩却依旧看起来面不改色。   其心理素质之强大可见一斑。   这人只是悠悠看过来,挑眉问:“怎么?”   “我感觉,你好像我认识的另一个人……”   “男的女的?”   “男的。”   颇哲浩哼笑一声,“跟我在一起,还想着别的男人?”   宋亲卿:“??”   这样的话题走向,是他没有想到的。   颇哲浩长腿交叠,肩背后仰,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十指交叉落在腿上,食指修长且有力,规律地敲打着自己的手背。   明明是很放松的姿势,但却无声地传递出一种压迫感。   博弈之时,一人气场强大,另一人就会顺势削弱。   宋亲卿不由得开始自我怀疑:   颇哲浩不会出场就降温,靠近自己会不适但没有红光,身上没有神明的灵气和气息……   颇哲浩是凡体无误。   更何况,昨晚少主出现,本还要带走颇哲浩……   如果这二人真是一个人,岂不是「我杀我自己」?   宋亲卿咬着指甲整理思路。   “别想他了。”颇哲浩适时出声,“你再想别的男人,我该吃醋了。”   “呃……”宋亲卿被男人突然的发声打断了思路。   恰好此时,巧合到几乎像在打配合,小贺端来了一盘洗净的水果。   “沈先生,吃些水果,早饭马上就好。”小贺对宋亲卿说道。   “啊,谢谢。”宋亲卿当即坐正,乖巧道谢,注意力被完美地转移了。   那盘水果玲珑剔透,看着诱人,宋亲卿伸手捞了个樱桃一尝。   甜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他心情当场就好了起来。   “喜欢吃樱桃?”颇哲浩问。   “嗯。”   “那以后我会多囤一点。”   “呃……”以后。   宋亲卿咀嚼着果肉,不敢当面说出来,但内心却思虑重重。   他是神明,怎么能和凡人有「以后」?   得想个办法,从寡王这儿尽早脱身。   想到这,宋亲卿灵光一闪:   寡王曾魔怔般执着寻找的那位「心上人」,也许能成为当下僵局的入手点!   “你要找的那个人怎么办?”宋亲卿忙问。   颇哲浩看着他,“不找了。”   “说放弃就放弃了吗?”   “你不希望我放弃吗?”   “呃……”颇哲浩的反问,让宋亲卿一时语塞。   凡人的爱恋关系中,有一种独特的存在,叫做白月光。   时时扰着心神,却终归爱而不得。   这位寻不着的心上人,对男人而言,就是白月光。   宋亲卿有些自责:   怎么能因为自己想尽快逃离,就劝人家沉湎于白月光呢?   “放弃也很好!”宋亲卿忙说,“会有更适合你的!”   “嗯。我听你的。”   “你真的听我的吗?”   “嗯。”颇哲浩滴水不漏,“除了让你离开以外。”   “呃……”沉默片刻,宋亲卿换了个思路,“我教你正确的撩人方法吧?”   “不学。”   “你不是说会听我的吗?”   “我已经有你了,为什么要学撩别人?”   “呃……”可恶!   宋亲卿暗自生气。   这个凡人怎么逻辑这么缜密?   根本绕不过他!   “那,不撩别人,你可以学完了,用来撩我啊!”   为了避免寡王真的孤独一生,宋亲卿心一狠,说出了这带有恃宠而骄意味的话。   闻言,颇哲浩果然坐直,有了兴趣,“你认真的?”   “当然!所以你学吗?”   “学。”   终于让对方配合,宋亲卿暗暗松气,这才从头认真调研,“撩男人和撩女人的方法是不一样的。所以,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呀?”   颇哲浩第二次被问这个问题。   但这次,男人却与初见时的冷漠截然不同。   盯着宋亲卿看了许久,颇哲浩才说:“我喜欢你。”   “呃……”《最强爱神撩人小课堂》正式开课。   “第一个小技巧,攻心——默默记下对方的喜好。在日常中出人意料地,于细节处投其所好。”   “收到。”   “第二个小技巧,攻身——不经意的肢体接触。比如突然的靠近,或者心照不宣的咬耳朵。”   “明白。”   “第三个小技巧,智取——利用吊桥效应。试着构建一些让他心惊胆战的情景,这样你出现的时候,他就会误以为是因你而心动了!”   “学到了。”   教完三个理论,负责的宋老师说:“那我们来实践一下?”   颇学生相当配合,“怎么实践?”   “这屋子里就我和小贺在,要不你拿我俩试吧?”   “行。”   颇哲浩二话不说,撸起袖子站起身,就要逼近宋亲卿。   男人伸出手,径直往少年耳侧伸去,动作之快,叫宋亲卿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   但男人的指腹却停留在少年耳垂仅有一厘米远的位置,就不再接近,不再触碰。   这人本是毫不犹豫选择了他。   但身体的疼痛却在提醒这人,不能这么选。   男人又退了回去。   颇哲浩镇定道:“还是小贺吧。”   开放式厨房内,本在忙碌的小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眼看过来。   小贺表情写着:做个人吧?   男人表情写着:不做。   窄小的厨房内,挤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二人彼此看彼此一眼,表情动作全是抗拒。   就像两株对峙的大铁树。   颇哲浩:“你在忙?”   小贺死鱼脸,“看得出来吧?”   “辛苦了。”   “不辛苦。”   话题结束。   颇哲浩转身要出厨房,却被沙发上手舞足蹈的宋亲卿制止了。   宋亲卿伸出一根手指,示意技巧一:投其所好。   颇哲浩没办法,就又转回厨房。   颇哲浩:“你喜欢吃什么?”   小贺:“鳗鱼?”   “那中午吃鳗鱼吧。”   “家里没有。”   “现在去买。”   “呃……”话题结束。   颇哲浩转身又要出厨房,恰好看到沙发上的小爱神往嘴里又塞了枚樱桃。   少年神明远远瞥进厨房内,见小贺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比长白山冻了千年的雪还要冰冷。   他急得又比划了两根手指,示意男人使用技巧二:肢体接触。   因为着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唇染了些樱桃的汁液。   泛着淡淡的,诱人的光。   颇哲浩深深看少年一眼,无力拒绝,就又转回厨房。   感觉某位寡王莫名靠自己很近,小贺不适、警惕又疲惫,“你又想干嘛?”   颇哲浩贴着小贺耳廓,憋着气说:“配合我,哄一下。”   小贺:“……”   两个全身崩得钢筋直的男人,用最暧昧的姿势,说着最下头的话:   “易蘅你真的很没人性。”   “死神要什么人性。”   “差不多没?”   “差不多了。”   话题结束。   颇哲浩第三次走出厨房。   毫不意外地又被宋亲卿的三指手势制止了。   技巧三:吊桥效应。   恰好小贺在切面包,拐进厨房后的颇哲浩便提议:“你切个手。”   小贺满头问号。   “快点。演技好一点。”   “呃……”   “最后一次了。”   小贺猛然心动,“真的是最后一次?”   颇哲浩点头,“嗯。”   小贺当即毫不客气地剌了自己手指一刀。   鲜、血、飞、溅!   厨房内的二人看着那根喷泉般汩汩涌着血的手指,表情都很淡定。   就像盯着水龙头淌水一般镇定自若。   屋内唯一被吓了一跳的,是厨房外旁观的宋亲卿。   眼见血色,宋亲卿再也坐不住,原地蹦起,飞也似的冲进了厨房。   “小贺你没事吧?”宋亲卿伸手,准备去捉小贺的手,要去查看对方的伤口。   一只手臂却适时拦过来,将他隔在身后。   结实的肌肉隐藏在毛衣之下,微硬的手臂抵着他柔软的小腹,让宋亲卿完全无法突破。   宋亲卿抬头。   是颇哲浩无意识地挡住了他。   面向小贺,颇哲浩催促道:“你快去找创可贴。”   “好……”宋亲卿回神,忙说,“在哪?我去找。”   “我不是让你去。”颇哲浩偏头对宋亲卿说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贺,“你动作快点,要不伤口该愈合了。”   小贺:“……”   某人血流一地,还得亲自去翻找创口贴。   人间实惨。   小贺叹了口气走出厨房……   留下厨房内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无措,一个自若。   注意到少年唇上微干的果汁痕迹,颇哲浩问:“怎么不继续吃了?”   “吃什么?”宋亲卿呆呆问。   “樱桃。”   “哦……果盘里只有几个。”   因为刚才鲜血淋漓的场面,宋亲卿有些心不在焉,回答完男人的问题,就不再往这边留神。   他踮脚往小贺的方向看,见对方蹲在某个储物柜前,背对着这边忙碌着什么,大概是在处理伤口。   小贺的背影孤寂又落寞,宋亲卿看得心疼,正要绕过男人离开厨房,去小贺那儿搭把手……   视线斜里却伸过来一只手,往他怀里塞了什么。   宋亲卿下意识抬手去接,摸到一手的水渍。   低头,他才看见那是一小盘樱桃,已经过了水。   饱满殷紫的表皮挂着晶莹的水珠,散发着淡淡的果香气。   技巧一:投其所好。   男人递果盘的手没有抽回。   而是似有若无地沿着盘子边缘勾了一圈,恰好指腹在宋亲卿的指背上碾过。   带着水温的手指冰凉,男人皮肤经过了他,留下叫他心悸的触感。   宋亲卿感觉自己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怔愣地抬头去看对方……   刚好对方低下头凑过来,气息交错之间,二人鼻尖距离极近。   宋亲卿脊背发麻。   他屏住呼吸,眼看着男人的眼眸似有若无在他唇上停留片刻,随后偏过去,几乎是贴着他耳软骨的位置,呼着气说:“还有很多,慢慢吃。”   技巧二:肢体接触。   手指上微凉的触感,加上耳侧微热的呼吸,让宋亲卿神智开始迷离。   他逃也似的踉跄着退后,眼神四处乱飘,这才注意到脚底下刚好踩到小贺留下的血迹。   怕自己的脚印带着血折腾了满屋,宋亲卿闪念中开始躲避,脚步因此一乱……   他失控了。   他的身体失控了。   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平衡,宋亲卿身体一歪,向后倒去——   眼前一黑。   后脑勺一软。   背部抵上发凉的墙面。   腰间被炙热的肢体护住。   宋亲卿缓神。   看见自己被颇哲浩一手勾着腰、一手护着头,引着卸了大半的冲击,轻轻靠在了墙上。   颇哲浩离他,只有一个果盘的距离。   宋亲卿低头看着那些樱桃,眼前一片雪花。   墙面的凉度,像小蚂蚁排着队经过他的脖颈,爬进他的血液里。   他连呼吸都乱了。   男人很快松开了他。   眉间一蹙,像是又被隐痛骚-扰。   在疼痛失控之前,男人见好就收,走出了厨房。   只留下宋亲卿在原地心如擂鼓,久久无法回神。   技巧三:吊桥效应。   等理智回归大脑时,宋亲卿才意识到,自己的脸火烧火燎的——   他教给男人的技巧,阴差阳错,全部反作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宋亲卿抓起一把凉凉的樱桃,敷在脸上,要镇静脸上烧红的热。   这不是心动!   这都是技巧!   宋亲卿自我洗脑。   但随后,他又有些懊恼——   这个寡王,哪里是不会的样子……   这人,分明是太会了! 第19章   入夜。   宋亲卿仰躺在床上,盯着空白天花板放空大脑。   随后,脑内回放的画面,让他纠结得开始满床打滚——   救命!   他一个爱神,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   满脑子都是下午寡王撩他的样子,宋亲卿一想起来,就面红耳赤。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技巧很有用,连寡王都能学得会!   寡王不是故意要撩他,只是神箭生效不得不动心!   宋亲卿冷静下来,那原本迷乱的心思也清晰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更乱,得抓紧时间回神界,找师叔问解除神箭的方法!   想到神箭,宋亲卿又难免不对那位「白月光」耿耿于怀——   去师父那里翻一下姻缘薄,确认一下寡王命定的姻缘究竟是谁吧?   说干就干!   想到这里,宋亲卿魄力和执行力十足,当即从被单中卷出来。   打开卧室的门,宋亲卿确认别墅中环境:   主卧的颇哲浩没有动静,另一侧次卧的小贺也没有动静……   两人确实都睡着了,没有人会发现他偷偷离开过!   宋亲卿这才放心关门,使用了师叔给的隐痕传送符。   纠缠许久,他终于有机会返回神界!   甫一回到爱神林中,宋亲卿直奔师父岳劳所居的碧鹤殿而去。   到达内殿中,宋亲卿只见几名侍神。   本尊碧鹤真君不知去向。   这些侍神向来知道这师徒二人的关系亲密,见宋亲卿进来,也不会阻拦,而是识趣地退出殿中,留他一人在内。   这就更方便宋亲卿行动了。   他本担心师父这两天没看到他,会担心,想着先来这里报道,顺便翻翻姻缘薄。   眼下师父不在,他就更好翻姻缘薄了。   姻缘薄,记录了世间所有凡人的天定姻缘。   一个凡人一生,在册子上,只有一个命中注定的红色姓名与其匹配。   但却不是每个凡人都会找到自己的命定的缘分。   有些人没等到姻缘,匆匆寻了别的良人,也未必不能善终一生。   这位良人在姻缘簿上,会被记录为黑色的名字。   有些人兜兜转转几段缘分,才终于等到命定姻缘降临。   那过程的那几段有缘人的姓名,也都会被记录为黑色。   只有天定的那个人,是红色的。   只不过对于凡人的一生而言,能否等到天命,犹如生死阳寿,都是天机。   统筹爱神的真君岳劳,手中掌管姻缘天机,却不会强求所有爱神都按照姻缘薄的指示行事。   如今社会开明,爱神也应势而变,尊重凡人们内心的选择,不会用天命来捆绑凡人的选择。   只不过偶尔有疑难任务,需要来查阅姻缘薄时,爱神们也会来寻找岳劳。   只不过大伙都要通过系统,走些流程。   宋亲卿不用走流程。   师父告诉过他姻缘薄在哪。   师父也告诉过他,放置姻缘薄的宝箱,密码是什么。   宋亲卿查就完事了。   顺利打开姻缘薄,担心师父随时有可能回来,心虚的宋亲卿独自躲在黑暗中翻阅姻缘薄。   作为神界的高阶神物,姻缘薄通体金黄,页数很薄,但内容却涵盖人界众生。   按照性别、生辰、姓名的索引方式,宋亲卿寻找着27、8岁男性中,名为颇哲浩的目标信息。   倒是很快被他找到了几个同名的。   但其上的照片、详细信息,都与宋亲卿亲自掌握的、与寡王有关的信息略有出入。   反复确认之后,宋亲卿意识到——   他所认识的颇哲浩,名字不在姻缘薄上。   怎么回事?   宋亲卿眉头紧蹙。   寡王寡到姻缘簿都不搭理的地步吗?!   要么颇哲浩的身份是假的……   可系统都认证了确有此人,还发布给他对方详细的资料。   要么,姻缘薄出了bug。   那么颇哲浩成为寡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突然,一个隐晦的念头出现在宋亲卿的脑中。   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这个想法产生的原因,身体就先有了动作……   他在姻缘薄中查找了自己的姓名。   姻缘薄记录的是凡人的姻缘。   作为爱神、身为神明的宋亲卿,理应不在这上面。   但宋亲卿鬼使神差地,就是想查找一下。   不出意外的,20岁的青年男性中,名为宋亲卿的,没有与他匹配的。   想到自己生来的外表就是17、8岁的样子,宋亲卿又查找了17岁左右同名少年的信息……   毫不意外的,依旧没有与他匹配的。   只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发现17岁少年宋姓凡人中,有一块信息是残缺的。   就好像某个人的信息本来在那儿出现过,但后来被挖掉了一般。   那一块信息刚好出现在两个名字的交界处,他无法判断那被擦掉的资料,与上面的同名,还是与下面的同名。   正晃着神,宋亲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人的脚步声。   大概是师父回来了!   他手忙脚乱将姻缘薄放置归位,刚把宝箱复原,身后灯火就明亮起来。   一个人形的阴影刚好打在他视线之中。   宋亲卿起身转过去,看见师父岳劳满脸狐疑的表情。   “亲亲?”岳劳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宝箱,“你在这干什么?为师刚才去银雀殿中,没找到你。你师兄也说一整天没看见你,你跑哪去了?”   在这里,是为了寻找寡王的姻缘。   不在神界,是因为偷偷去神界见了寡王……   不仅如此,还不小心跟人家绑定了!   师父的每一个问句,都像是一柄鼓槌,敲打在宋亲卿心头。   外边的世界瞧不出来,唯独他内心知道,心绪、脑海,皆是山崩海啸。   每一个问句的答案,都与寡王有关,都是师父不爱听的。   宋亲卿没法回答!   他只能支支吾吾道:“今天没怎么见师父,所以徒儿现在来了……”   宋亲卿不愿意对抚养自己长大成才的师父当面撒谎,只得避重就轻。   他知道这样的回答,根本不可能从老谋深算的上神那儿混过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宋亲卿就已经在头脑风暴,盘算着师父可能的追问,以及如何应对的最佳方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   岳劳真的被他糊弄过去了。   这位老者外表的神明只面带和善的笑容,拍了拍宋亲卿的肩,把神情明显紧张的小徒弟勾着带到大厅,说道:“这就是师徒间的默契吧?为师正有要事找你商量。”   “嗯?啊!好!”   连宋亲卿本人都有些懵。   自己刚才那破绽百出的掩饰……   居然真的混过去了?   岳劳神色并无异常,只是把宋亲卿引着坐在厅中软榻上,开门见山说起了那件正事。   “为师素来知道,亲亲能力出众,降世以来,稳居一线爱神榜首。”岳劳摸着花白的胡子,娓娓道来,“只是这两日,排行榜突生剧变。如今榜首已经不是你,而是金鹉星君。”   宋亲卿明白今日师父所谈的要事,跟他这两天偷偷摸摸搞的小动作没有关系,这才暗自舒一口气。   他乖顺回话:“想来金鹉星君能力出众,徒儿不在意这些虚名。能者上榜首,自然有他的道理。”   “为师自然了解亲亲的性子。”岳劳眯着眼,带着赞许的笑意,“为师也不是在意第一第二究竟是谁。只不过……”   说到这里,岳劳表情一凛。   宋亲卿当即意识到事态不简单,忙问:“是有什么异常吗?”   “白鸭先前特地告诉过我,你的功德是第二名金鹉星君的两倍有余……可这不到两天的功夫,金鹉是怎么做到把这巨大的差距瞬间拉平,还反超的呢?”   听到师父这么说,宋亲卿这也才开始注意到这个中门道。   “我查过系统,金鹉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这方面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岳劳沉思着,“今天因功德变动,排行榜虽未发生变化,但他的事迹已经传遍了爱神林,可谓风光无限。许多爱神慕名前去求教,金鹉又趁机捞了不少功德……”   “嗯。”   “修神需要功德,取之有道,自然无妨。”岳劳沉下声,“但若是其中有猫腻,我身为上神,可不能让这样的败类,坏了我爱神林的名声。”   宋亲卿了然,“徒儿明白!愿为师父排忧解难。”   自己还未明说,徒弟就明白自己的心思,岳劳很是愉悦,“不愧是亲亲!为师给你二人分配了同一个任务。”   “好。”   “这样你就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金鹉,调查他在任务期间是否有做什么不干净的手脚。”岳劳说道,“若是我冤枉了人家,身为上神,我定会登门拜访亲自道歉。”   “师父深明大义。”   “为避免生事端,你即刻出发。”岳劳命令道。   “现在就去吗?”宋亲卿一愣。   “是的。”岳劳反问,“怎么?有别的事要做?”   当然有别的事要做。   他还没去师叔那问清楚神箭的解除方法呢!   传音符也是走系统的法器,宋亲卿没法用这个与师叔联络。   万一师父查岗,就会顺藤摸瓜,发现他与寡王的联系。   早知会被师父抓到去做任务,他就应该先去找师叔!   但师父任务发布得急,宋亲卿本人又因为那些「叛逆行为」心虚不已,自然不敢再耽误,免得师父察觉到不对劲。   他只好理清轻重缓急,先把神箭的事放一边。   “徒儿现在就出发!”宋亲卿顺从地接了任务。   他当即听到系统传来任务接收的提示音。   “去吧!”岳劳亲昵地拍了拍徒弟的头,“有什么情况随时传音给我。”   “嗯!那徒儿先告退了。”   眼看着可爱乖巧的小徒弟退出殿去,原本还算慈眉善目的岳劳突然冷了脸。   老者捻了枚传音符,给大徒弟发送了一条讯息——   “亲亲怕是「犯错」了。你近日随之下凡,对你师弟密切关注。”   很快,大徒弟姬歌的回复传了过来——   “任务收到。” 第20章   落脚于虚空,宋亲卿的第一反应,就是用隐痕传送符去往颇哲浩的别墅。   被传送后悬于房间窗外,宋亲卿坐在窗沿上,等符咒剩余的效果消散在凌晨夜风中。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自己怎么这么熟练?   明明平时都是走大门、遵纪守法的好孩子……   怎么这回毫不犹豫就翻了窗?   而且,明明有任务在身……   自己居然不假思索,就先来了寡王的家里?   突然被自己的行为迷惑到,宋亲卿坐在窗框上,对着昏白的天际线陷入沉思。   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因为责任感!   毕竟他可是爱神界有名的劳模,著名爱岗敬业榜首打工人!   所以一定是责任感作祟!   因为他不能丢下「病情」还不稳定的寡王不管!   成功说服自己,宋亲卿反身正要翻进屋中,却在看清屋内细节之后,变了脸色。   自己的房间不再是离开时的样子——   因为,房门开着。   显然是有人进来过……   并且发现他不在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的样子,天色还不明朗。   正常来说,家家户户都该闭了灯,处于昏睡的平静之中……   但颇家却灯火通明。   客厅的大灯光线,铺进宋亲卿房间的地板上,形成一个明亮的格子。   他双脚踏上室内地板,有些迷惑,慢慢走到光线之中。   门外,守在隔壁主卧门外的小贺本眉头微蹙。   这青年素来表情不多,难得皱个眉,就表明情况已然十万火急。   “你……”看到宋亲卿,小贺瞳孔皱缩,像是惊讶于对方还会回来一般。   而见到小贺有如此反应,宋亲卿也察觉到事态不妙,忙问:“怎么了?”   “他发现你跑了。”   “什、什么叫跑了……我只是……”   “现在他锁在房间里,应该是陷入了躁郁状态。”   “躁郁?!”   宋亲卿听着小贺云淡风轻的描述,一阵心惊肉跳,连为身为神明的自己捍卫自由都忘了。   他下意识伸手去旋门把,毫无疑问地,转不开。   “主卧没有备用钥匙,都在他那。”小贺说。   “怎么能没有备用钥匙呢?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比如现在这样,该怎么办?”宋亲卿着急反问。   小贺意味深长看人一眼,说:“装修的时候,没想过你会把人折腾成这样……”   “我?折腾……我?”   宋亲卿指着自己,一脸迷茫。   怎么就成了他的锅?   转念一想,这箭确实是他射的……   逃跑的也确实是他,还被人发现了……   宋亲卿无心纠结于此,便一咬牙把所有锅都认了,“是我不好。”   然后他转身拍着门,朝门内喊:“颇哲浩,你能听见吗?是我!我回来了!”   砰!   屋内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倒在地。   但随即,是很长一阵寂静无声。   像是屋子的主人冷静了下来。   宋亲卿发觉自己的喊话有用,当即继续拍门,朝屋内叫道:“你开开门好吗?我很担心你。”   窸窸窣窣。   宋亲卿耳朵贴着门,听见屋内传来细微的动静,且越来越清晰。   像是有人在逐渐靠近这扇门。   颇哲浩在靠近他!   宋亲卿眼睛一亮。   很快,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来:“你真的回来了?”   尾音往下坠,带着略显委屈的长音,让这本强势的大男人,听起来分外弱势。   听到对方这样的声线,宋亲卿骤然心软,甚至有些自责,怪自己不辞而别,把因为箭效依赖自己的男人,难过成这样。   于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喊话时的语气,有多么像在哄小孩,“是我。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好。”男人似乎就站在门边。   门底缝本有灯光遗漏出来,但此时却骤然暗下去。   男人像是关掉了灯。   “你把眼睛闭上。”男人突然说。   宋亲卿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顺着人的心意把眼睛闭上,“我闭好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睁眼。”   “好。”   宋亲卿把眼睛闭得很实,因此听觉感官更加敏锐。   他感觉到身后的小贺似乎默默地挪步走远了……   他感觉到面前的气流似乎有些变化,大概是门开了。   宋亲卿一喜,正要启唇跟颇哲浩交流……   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冰凉的五指扣紧。   随即一股蛮力将他往面前更深的黑暗里拽。   宋亲卿感觉自己像是飓风中的一片叶子,对自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掌控。   他只能随着天地带来的晕眩感,把身体完全交出去。   咚。   他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咚。   身后的门应声关闭。   咚咚、咚咚……   他听见环抱着自己的那个厚实的胸膛里,传来不安躁动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他听见屋子里似乎有另一个乱频的心跳声,与男人的混杂在一起。   但他没有余裕去想那是谁。   宋亲卿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能闻到男人身上散发的冷调香气,只能感受到对方丝质垂坠的睡衣蹭得他手心发痒,只能感受到男人急促而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耳侧颈侧。   他把他抱得很紧。   很紧很紧。   似乎是怕他再次跑掉。   因为抱得太紧,男人的手臂微微颤抖,像是快要脱力。   宋亲卿任人抱着,也不推拒,只是被剥夺了视力,他还是感觉不安,便小心地问:“我可以睁眼了吗?”   “不可以。”   男人坚定拒绝的声音就落在他耳边。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睁眼?”   “唔……”   男人似乎低低哼了一声,像是抑制着某种剧痛,终于忍受不住。   宋亲卿这才记起,男人靠近自己是会头疼的。   此时二人的接触如此实在,男人一开始的颤抖,其实是因为疼痛。   但就算疼,但明知疼……   他还是要抱他。   还抱得那么紧。   “颇哲浩你在疼吗?我可以睁眼看看你吗?”   “不可以。”   就算疼得说话要从牙关里挤出字,男人也还是固执地不让宋亲卿睁眼。   怕牵动对方更多神经,宋亲卿只得乖乖听话。   宋亲卿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不让他睁眼,也许对方是要隐瞒什么痕迹。   他依稀发觉自己的眼皮缝隙里透进了些许红光,但那又像是血液流动造成的错觉。   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感觉男人似乎沉湎在,一个与他有关的梦里。   这是他记忆中,与男人的第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中,承载着太多的感情。   浓厚到以至于让宋亲卿感到晕眩。   他感觉男人的体温隔着衣物,似乎要点燃他后颈处的一小块皮肤……   随后,热度沿着脊椎往下蔓延,将要把他全身焚烧。   是神箭的效果吗?   神箭,可以让这个男人,这么这么依赖自己吗……   宋亲卿晕乎乎的,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庆幸使用了神箭……   还是因神箭而感到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宋亲卿再次尝试出声:“颇哲浩……”   “嗯。”男人似乎在与他的拥抱中,得到了不少支撑,逐渐平静了下来。   “我们……还要继续抱着吗?”他小心问。   “等听到关门声之后,再睁眼。能做到吗?”   男人声音脆弱,但就算如此,给指示的时候依旧很清晰,声音也低沉好听。   宋亲卿听得耳廓发热,连忙点头,“好。”   很快,一直包裹着他的气息突然撤离。   他感觉到那个环着自己的怀抱松开了他。   男人似乎后退几步,随即传来开门声……   然后是一声关门的声响。   宋亲卿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屋子里只有他,和男人留下的淡淡香气。   抬手摸墙开了灯,宋亲卿被屋内的一片狼藉吓了一跳——   床上的被褥枕头全都被扔在地上,所有简洁风的饰品摆件却被摔得粉碎。   而一些木质的家具,如衣帽架、藤编椅,也全部被砸得不成样子。   仿佛是刚经历猛兽洗劫的灾难现场。   做出这一切的,则是那个拥抱自己时,却很温柔的男人。   宋亲卿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突然有些无措——   男人对自己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刻。   这是丘比特之箭的效果吗?能把两个分明素不相识的人,绑定到如此不可分离的境地?   他能负责吗?   面对男人如此浓郁的情感……   他能负得起责任吗?   宋亲卿很自责,也很不安。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至少目前,他真的不能离开颇哲浩了。   他得为其被自己牵动的情绪,暂时负责。   ……   颇哲浩平复下来,已经到了快要日出的时候。   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男人一脸疲惫和憔悴,但看起来已经没再被疼痛所困扰。   而彼时,待在主卧内的宋亲卿已经把屋内所有的东西整理好,把一些能修补的家具用系统道具修复完毕。   剩下一些摔得粉碎的……   他就实在拼不起来了。   看到男人进屋,把地上碎片打扫成一小堆的宋亲卿站直身体,有些抱歉地笑笑,手掌在衣服上蹭蹭,似乎有些紧张。   “你不用搞这些。”男人沉声道,“小贺会处理。”   “毕竟是因为我你才这样……”宋亲卿小声说。   男人低着头,抬眸睨他,“你也知道是因为你?”   “所以,我一定会尽早找师叔要清除效果的方法的!”   “这样你就可以离开我了?”   “不是……”宋亲卿一磕巴,“我的目的明明是,为了帮你解除这个效果……”   “你是捂不热的人吗?”男人突然发难。   “可你本不该对我心动啊……我毕竟是神明……”   “真是比死神还无情。”   听到男人提到死神,宋亲卿不由得想起易蘅——   那个冥界的大死神。   想起这位少主,他就难免想起这位大神预备把颇哲浩带走、自己勉强护下来了的经历,宋亲卿因此不服气,嘟囔道:“死神可比你想得更加无情。”   男人突然盯着他,“你想到哪位死神了?哪位死神让你觉得无情了?”   宋亲卿又不能跟凡人报少主的名字,只能悻悻闭嘴。   男人看他一脸不服气,又心有忌惮不能说出来的表情,觉得又气又怜。   无奈地在他看不到的角落,男人暗地里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第21章   也许宋亲卿的「不辞而别」,确实给颇哲浩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冲击……   被哄着小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这人就又来敲宋亲卿的房门。   开了门,宋亲卿见男人松了一口气。   那庆幸表情,仿佛在说:「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被如此珍视,宋亲卿哪怕是位神明,也忍不住因此心头一暖。   尤其宋亲卿本就是容易心软的神。   不能离开这个人,那么……   师父布置的任务该怎么完成?   也许是困扰不自知写在了脸上,宋亲卿突然听见男人问:“出什么事了?”   宋亲卿抬头一愣,“啊?”   男人指着他的脸,“你看起来很为难。”   “我说出来的话,你能帮我吗?”宋亲卿眼前一亮。   “能。除了离开我。”   “那没事了。”   宋亲卿苦着脸,转身回到屋子里。   颇哲浩继续问:“到底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想办法?”   “我有个任务要做,但你又不让我离开你……”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   “我确实不让你离开,你确实没法做任务。”   “呃……”被一整个无语住,宋亲卿坐在床边,不太想搭理这个霸道的凡人。   颇哲浩见人显然不高兴了,这才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宋亲卿洗耳恭听。   “带我一起。”   “呃……”宋亲卿以为这人又在开玩笑。   但看其表情认真,这人似乎是很严肃地提出了这个方案?   “带我一起去,我不用离开你,你也能完成任务。一举两得。”   颇哲浩竖起两根手指,悠哉地晃了晃,竟说得有理有据。   “神明做任务,怎么能带上凡人呢?”宋亲卿大惊。   颇哲浩却不以为意,“我和一般凡人能一样吗?”   宋亲卿内心直呼不好。   果然,颇哲浩继续说:“我可是神明的结缘人。”   “呃……”因为被尬到不想说话,宋亲卿独自思考。   他转而觉得,把这人带上,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会因为他的离开再陷入躁郁状态……   他也能顺利完成任务……   甚至,还有更多时间可以与其相处,寻找神界禁止自己接近这人的原因!   宋亲卿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在梳理到「有更多时间可以相处」的时候……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像是接触不良许久的灯泡,猛地通电之后,骤然明亮起来。   “好!”宋亲卿答应了,“我带你去!但你一定要配合我的工作!”   颇哲浩斜倚着墙边,“当然。”   “首先,我会给你戴上遮蔽容颜的假面术……”   说到这里,宋亲卿踩了电门似的,突然弹起来。   “怎么?”颇哲浩关心地问。   “我现在处于任务状态中……”宋亲卿歪头看着对方,眼神愈发诧异,“你看见我的脸了,为什么系统也没有把我遣送回神界?”   颇哲浩:“……”   “嗯?”宋亲卿见对方无言,这反应更令自己疑惑。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   “你先前摘过那么多爱神的假面,还不知道这个规则?”宋亲卿更怀疑了。   “呃……”   “颇哲浩,你到底是什么人?”宋亲卿眼中带着探究,第一次主动逼问眼前的男人。   而男人似乎也被少年突然锐利的神情吓到,嘴角抽了抽,似笑又非笑。   僵持片刻,颇哲浩苦笑一声,终于开口:“跟我相处了这么久,你却一直都不知道我是谁吗?”   宋亲卿神情一凛。   这人,难道,真的与自己有什么过往?   也因此神界才会禁止自己接触他?   “我自然与你见过的任何凡人都不一样。”   颇哲浩郑重的语气,让宋亲卿不由得屏住呼吸。   近期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也许终于要得到解答,宋亲卿正色,等待对方说出下文。   只听男人缓缓道:“毕竟只有我,是神明的结缘人。”   宋亲卿:“……”   颇哲浩:“……”   “不聊了。收拾收拾出发吧。”   宋亲卿终于对这「尬撩」属性忍无可忍,把男人推出了房间。   ……   这次的任务特殊,不仅仅因为宋亲卿要带上寡王……   更因为这是他执行过的任务中,有史以来第一例有「双爱神」共同参与的。   爱神之一是宋亲卿,另一位,则是金鹉星君——   正是师父单独委托他注意其任务手法、查明其功德暴涨之因的对象。   因为颇哲浩突然的躁郁状态,宋亲卿带着人赶到任务地点时,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   彼时,身着黄金亮皮西装的中年爱神嘴角带笑,从任务对象的卧室出来,还得意地睨了宋亲卿一眼。   宋亲卿定睛一看,觉得这位衣着花里胡哨的爱神很是面熟。   细细回忆,宋亲卿才记起,这位正是当时常清任务结算后,他在排行榜前看到的那位修神!   当时对方在榜前表情愤恨,似乎对榜上某人心有不满。   如今见到这位前辈不算友善的表情,宋亲卿对其愤恨之人究竟是谁,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前辈您好……”   “呵。”   “嗯?”   “呵。”   接连被「呵」了两声,宋亲卿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对方恨的,正是在下。   “前辈,请问我做错什么了吗?”宋亲卿直白请教。   金鹉星君斜他一眼,又瞥一眼他身边的高大男人,轻蔑道:“迟到这么久,谈恋爱确实误事哈?”   “谈恋爱?”宋亲卿看一眼身边的颇哲浩,猛地醒悟,“等等前辈!他不是……”   颇哲浩捂心,“唔。”   宋亲卿改口:“他是。”   金鹉星君似乎不屑与宋亲卿多交流,也不管少年表情多么迫切想与自己解释,只假装没看见,自顾自烧了个瞬移符,就消失在了二人视线之中。   “嘶……”颇哲浩对着金鹉星君消失的方向沉下脸,“这人是不是欠收拾?”   宋亲卿忙拽拽男人,“你别趁我不在招惹他!对上神明,你这个凡人是会吃亏的!”   “知道了。”   “走吧,进屋!”   虽应得顺从,但宋亲卿走在自己身前没注意到时,颇哲浩停住了脚步。   回头看着刚才的方向,男人若有所思,随后提了提嘴角。   似乎,在心底做好了什么决定。   ……   任务对象:胡静静,29岁,女。   愿望:「找个男朋友」。   卧室内,那位名为胡静静的女子身着丝质睡袍,随意地倚靠在床头。   她手指托着一个高脚杯,悠悠晃着其中晶莹的紫色液体。   时尚、优雅。   这就是宋亲卿初见她的第一印象。   见屋中又进来两人,胡静静倒也不拘谨,只自如一笑,“刚才的爱神先生说过,还会有一位爱神来见我。我没想过,会进来两个。”   宋亲卿一怔,意识到对方这是在隐晦地表达疑惑,忙介绍身边的人:   “我是为你实现愿望的另一名爱神。这位是我任务的陪同。”   “陪同?”胡静静的视线像丝线,在二人脸上缠绕几圈,又问,“你们什么关系?”   “我们……”   宋亲卿没来得及回答完,却听见颇哲浩抢了先:“兄弟。”   “嗯??”宋亲卿目瞪口呆,不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而颇哲浩却坦然看着他,还故意反问:“对吧?”   话都被他说完了,宋亲卿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是的……”   “叫一声。”   颇哲浩这个要求,让宋亲卿瞬间明白对方在打什么算盘——   这是要趁有任务对象他没法反驳,占他便宜,让他叫哥哥!   宋亲卿才不让这坏心眼的人得逞,便喊了声:“弟弟。”   “扑哧。”   这回,颇哲浩还没给反应,屋子里的女人先笑了。   宋亲卿看过去,见胡静静用一种玩味的眼神,先看了看他的头顶……   又夸张地抬头看颇哲浩的头顶。   以示二人的身高差距。   胡静静再盯着他纤细的手臂眯了眯了眼……   又夸张地看着颇哲浩隐在毛衣之下的粗壮肩膊瞪大眼。   以示二人的体型差距。   “所以……”胡静静故意拖长语调,表示怀疑。   她伸出一根手指,其上装饰着珍珠钻片的精致美甲,衬得她指头更是娇嫩纤长。   先指着宋亲卿,“你是哥哥?”又指着颇哲浩,“你是弟弟?”   宋亲卿看看二人之间的体型差,突然红了脸。   他垂头丧气认栽,“我是弟弟……”   颇哲浩不依不饶,“叫一声?”   “呃……”宋亲卿红着脸,百般不愿,还是唇缝挤出两个字,“哥、哥……”   “哈哈哈……”胡静静笑声清脆,“你们兄弟俩可真有意思。”   她故意强调了「兄弟」二字,不知在暗示什么。   紧接着,她把高脚杯放到床头,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你来得迟,我已经跟刚才那位金色衣服的爱神有安排了。”   “什么安排?”宋亲卿忙问。   “相亲。”胡静静如实回答。   “这么快吗?”宋亲卿瞪大双眼,“前辈只聊了一会儿就了解你,已经可以给你安排相亲对象了吗?”   “不需要太了解吧?”胡静静倒是习以为常,“人海战术,十几个男人排队,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   “十几个?排队?!”宋亲卿大惊。   胡静静点点头,“我觉得挺好的啊,效率很高。”   宋亲卿哑口无言。   不好打扰胡静静休息,宋亲卿还是带着颇哲浩退出了房间。   但关门的瞬间,这位经验丰富的爱神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寻常女子面对爱情……   会采用人海战术吗?   胡静静这单任务的核心,怕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22章   宋亲卿对金鹉星君安排的所谓「相亲大会」,并不抱有什么正面的期待。   事实证明,他的预估是正确的。   这次的相亲大会,与其说是单身男女的约会……   不如改名成《美女渡劫记》、《美女受难记》、《美女有这时间为什么不去睡觉记》……   抑或是简单粗暴的,《人类高质量男性-行为大赏》。   一号嘉宾:   膀大腰圆的30+男子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一边打着电话扯着大嗓子喊,一边随意瞥面前的胡静静一眼。   见胡静静妆容精致衣着得体,他才满意地……   把谈生意的音量提得更高。   简直像故意说给胡静静听一般——   “哎,对,那个百万的小单子你找我助理谈就好了嘛!我现在在相亲,没时间陪你聊!先这样!”   撂了电话,土豪挤出个笑,满脸横肉,“美女,这么漂亮还来相亲啊?”   胡静静端庄一笑,冷静维持着社交礼仪,“先生您这么有钱,也来相亲啊?”   “嗐!生意上的对象都对我有所图,去玩的时候认识的女生又不干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看起来清纯。你工资多少?”   “呃……”胡静静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微笑,道,“月薪两万上下吧。”   土豪男不屑一笑,“这么点钱,忙活那些事干啥!嫁给我,只要你乖,不用工作,每个月零花钱有的是!”   胡静静拎包就走,“建议您多在红、灯、区逛逛。对了,做好安全措施。”   二号嘉宾:   一个人高马大、染了紫发、衣着时尚,却面容枯槁的男人。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眼下却一片青黑,像是肾虚阴损,肤质也不是很好,爆了一堆痘痘。   “你平时玩什么?”男人问。   胡静静认真回答:“我社交比较少,下班后就待在家里。”   “你这样不行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跟着我,以后我带你酒吧夜店一条街,帅哥美女有的是!”   “帅、帅哥?你不介意你女朋友跟别的帅哥一起玩?”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年轻人嘛!包容开放一点!”   “呃……”   “毕竟我这么帅气的人,怎么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我承认,我无法许诺你未来,但我可以给你当下至死不渝的快乐!”   “你是个好人。但我太漂亮了,你根本配不上我。”   三号嘉宾:“你多大年纪了?”瘦了吧唧的男人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死板,仿佛在审讯罪大恶极的犯人。   “我,29周岁了。”胡静静些许紧张。   听到对面女生的回答,男人眉毛一挑,「啧」一声,像是有点不满,“那也有点老了。”   “呃……”胡静静笑容僵硬,“您不也35了吗?”   “我是男人,越大越香嘛!而你毕竟是女人,要负责生育的!年纪大,生宝宝质量不好。”   “我有说我要生小孩吗?”   “什么?!你还准备不生小孩?!你是什么异类?你该不会是被一些邪门的「独立女性」言论洗脑了吧?”   “什么?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人,还沦落到要出来相亲的地步?”   四号嘉宾:“小姑娘就追求时尚,衣服穿得这么单薄,对身体不好!”   “是。”   “还有,你那个工作,以后的发展还是比较有限,建议赶紧换个工作!”   “是。”   “我有个朋友就开了家温泉馆,可挣钱了!下次带你去看看!”   “是。”   “小姑娘你怎么都不说话,就「是是是」的?”   “老师不好意思,我本以为是来相亲,没想到是来接受您的指教的。我没有准备,怕说多错多……”   “你这话说的,我们分明就是来相亲的嘛!”   “那请问,您为什么,非觉得我必须从您这学到点儿什么,因而对我指手画脚的呢?”   ……   越相亲到后面,遇到的男生越奇葩。胡静静实在忍无可忍,就找金鹉星君叫了停。   “你这样我很心寒啊!”金鹉星君却反过来指责胡静静,“我作为神明为你尽心尽力,你就这个态度?”   胡静静没料到金鹉星君会这个反应,一愣,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也该反省你自己身上有没有问题,要不怎么一个都看不上?是不是太完美主义了?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这些男生要么有钱、要么有颜、要么正直、要么成熟……你怎么就都看不上了呢?”   胡静静开始自我怀疑。   “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我作为爱神榜首,几乎战无不胜,偏偏在你这吃了亏。你觉得,我能上榜,次次成功,那我的方式会有问题吗?”   “不会。”   “那有问题的是谁?”   “是我。”   “行了!自己好好想想!我晚点再来找你!”   “辛苦您了。”   折腾了一下午之后,天色已近黄昏。   胡静静站在过街天桥之上,看着桥下车水马龙的景象发呆。   她指尖夹着一只燃到一半的烟,烟气氤氲着她的侧脸,把她泛着镜光的红唇染得迷幻又悲伤。   又是一声叹息,胡静静叹出长长一口气,把面前的烟雾驱得扭曲起来。   远处,一个身材清瘦的少年,在一位黑衣高大男人的陪同下,走上了天桥,停在了她身边。   正是宋亲卿与颇哲浩。   胡静静转头,看见少年神明与他「哥哥」,先是本能牵牵嘴角笑了笑。   随后她注意到手中氤氲的烟气,怕熏到这少年,当即掐了烟头。   这样的小细节,让宋亲卿很是动容。   他永远欣赏凡间女性温柔细腻的特质。   “刚才的事,你们都看到了?”胡静静苦笑道。   “嗯。”宋亲卿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难过。   见宋亲卿这副表情,胡静静自嘲一笑,“可能真的是我太难搞了吧?确实,人家尽心尽力,我却这么挑。”   “我很难过。”   “我也不是故意。每一次相亲,我都是期待的。万一真的运气好,就遇到了不错的人了呢?也许我不该那么……”   “我难过的是,他那么说你,你却还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宋亲卿终于听不下去,提高了声音,打断了胡静静的话。   “什么?”胡静静一愣。   宋亲卿支棱起来,“期待爱情有什么错?遇到奇葩回怼有什么错?慎重选择对自己负责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因为他套路你的话术而自我怀疑呢?”   “等等……”胡静静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却莫名感觉有些爽,好奇笑道,“你在说金色爱神?”   “对!”宋亲卿点头。   “他怎么套路我了?”   宋亲卿娓娓道来:“首先是反应虐待,把你面对奇葩的自然反应,下沉为任性反应;其次是PUA,贬低你降低你的自尊,再提出要求逼你妥协;最后是自我抬高,用过去成就合理化现在,让你无从质疑。”   胡静静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小神明看起来单纯,没想到人性算是给他玩明白了。   她有些好笑,想起自己的职场经历,就问:“这么说同事,没关系吗?”   宋亲卿理直气壮,“我帮理不帮亲!”   胡静静为他感到惊奇,又因而有些感动:   仅仅一面之缘,这位少年神明就能给她毫不犹豫地偏爱,与毫不吝啬地共情。   没有人可以拒绝「被坚定地选择」。   而这一刻,胡静静感觉到,自己被坚定地选择了。   “谢谢你……”胡静静微微一笑,抬手想去摸摸宋亲卿的头发。   她本是站在一个姐姐的视角,觉得这弟弟善良可爱,想表达亲近……   但少年却被他身边的男人一拽,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身后。   宋亲卿扭头,“你干嘛?”   颇哲浩无辜耸肩,“有只蚊子。”   胡静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对峙的二位,眼中满是宋亲卿读不懂的兴奋。   她追剧似的等着后续,原本和谐的气氛却突然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   “这就是您作为榜一大神的营业手段吗?”   天桥上三人循声望去,见那一身浮夸金色的爱神,款款走上桥面。   中年神明外表是个阴柔气质的男性,正气愤瞪着宋亲卿,仿佛对方刚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啊?”宋亲卿被指责了个猝不及防。   倒是颇哲浩最先有了动作,抬手护着宋亲卿,蹙眉眯眼,神色不善。   奈何话语作为攻击人的利器,却不受地点和身体的限制。   金鹉星君几乎要怼脸控诉:“你作为天神,相比于我们修神,已经有了那么多的优势!现如今觉得斗不过我,就通过背地里说我坏话的方式,来给任务对象洗脑是吗?”   “洗脑?”宋亲卿难以置信,“洗脑的难道不是你么?”   “我告诉你!我瞧不起你这种天神!我会让胡静静意识到,凡人飞升而成的修神,才最能体会凡人心情!你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拉拢人心的甜言蜜语罢了!”   宋亲卿气得嘴唇微张,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位星君倒打一耙的功力太强,脸皮也太过深厚,让宋亲卿一时找不到反击的突破口。   就在此时。   宋亲卿听见了一声哨响。   哨响的来源离他很近,几乎就在眼前。   他依稀感到这哨响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因回忆微微怔神,随即就卷来一阵阴风迷了他的眼。   天桥上的众生皆感觉到一阵阴寒。   这感觉宋亲卿很熟悉。   他险些要以为,是那位冥界少主出现了。   不过这次的温度不算太低,不似那位少主平时的排场。   随后,宋亲卿看见,一个身穿黑袍、红发梳得扫帚一般立挺的男人出现在桥面上。   果然不是易蘅。   这次来的,是苟安。 第23章   冥界是个充斥着死亡气息与恐怖惩罚的地方,因此自那儿出来的神官,都自带一种僵尸般阴沉的气质。   苟安亦是如此。   这位无常甫一出现,周围的气温就低了两度。   加上此人皮肤青白,毫无血色,神情又冷漠,不管是谁看一眼,都会不寒而栗。   在神界,众神的共识就是不要招惹冥府的神官。   因为两界不受同一体系管控。   神界按系统规则办事,功德晋升公正公开,是个阳光明媚的地方。   冥界则受泰山府君一人管制,是个相对封建的环境,因此阴森可怖。   所以,在地位上本是平级,但金鹉星君看见苟安无常出现,还是忍不住恐惧。   而这份恐惧自然也写在了他的脸上。   尤其金鹉星君又是修神,有凡人的生活记忆,对死亡有着源于本能的恐惧……   所以苟安阴沉的视线投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全身颤抖,后退靠到栏杆上,差点就要背摔掉下桥去。   苟安无声地环视桥面一周,冷冷地看着金鹉星君,冷冷地看着桥中有些惊慌的女人,冷冷地看着……   他看到了歪着头疑惑的宋亲卿,和身边一脸冷漠的颇哲浩。   他冷冰冰的表情山崩地裂,当场春暖花开、鸟语花香——   “大神!”   宛如在外装酷的狗子看见主人一秒撒欢,苟安当即对着少年神明下跪,行五体投地跪拜礼,姿势可谓教科书级别的标准。   宋亲卿:“……”   胡静静:“……”   金鹉星君:“……”   “等等!这位无常大人,有话好说……”   宋亲卿弯腰去扶苟安,示意他快点起来。   “哟哟哟,大神可别用您金贵的小手碰我!”   苟安当即跪坐起来,从系统仓库里掏出一块金丝绡帕,用这昂贵的丝织品温柔擦拭宋亲卿的手,“我多脏呐,别污了您的小手!”   宋亲卿:“……”   胡静静:“……”   金鹉星君:“……”   “你……你来干什么来了?”宋亲卿怕这无常待太久,把事情闹大,连忙问他。   苟安狗腿子似的回答:“小的办差事路过此地,恰好看到大神在场,这不就得过来拜一拜?”   “啊?小的?”宋亲卿傻眼。   “大神真是贵神多忘事!小的可是您的迷弟啊!”   苟安也是个实干派,说拜就拜。他当场打开系统,在商城疯狂购物——   先是买了一些香火和贡果,直接在宋亲卿面前摆了一地,随后苟安就地点香燃烟、以头抢地,失心疯一般叩拜起来。   苟安的系统页面也不关,就明晃晃挂着,凡人胡静静看不见,但金鹉星君眼看着他的功德-100、-100、-100、-100……   宋亲卿吓得赶紧打开自己的系统,要把其消耗的功德转回去,但手速没有虔诚的信徒快,系统疯狂报账:+1000、+1000、+1000、+1000……   金鹉星君本通体金黄,此时眼看着两神在自己面前烧起了香,一张脸居然变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不行。”苟安直起腰,突然一脸懊悔。   宋亲卿见他这样,以为这位迷弟幡然醒悟,松一口气,“我把功德给你转回去……”   “这样效率太低了!”苟安却这么说。   宋亲卿:“……”   苟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斥巨资,购买了「移动庙卡」!   就像人界有移动银行一般,神明的系统之中,也有神明特供的「移动庙卡」。   有的时候,神明临时需要神庙,但又找不到附近的实体店,就可以买这个卡,召唤一个临时的神庙。   这不,苟安就地变出一座虚幻的神庙,在神明眼中可见,而凡人胡静静能看到的,只是一团虚无缥缈、海市蜃楼般的幻影。   在庙中排行榜点击了榜二宋亲卿的头像,苟安大手一挥……   开始请供灯!   金鹉星君眼都看红了。   只见苟安系统金库显示功德:-1000、-1000、-1000、-1000……   而宋亲卿的系统则报账:+10000、+10000、+10000、+10000……   跑一线的神明辛辛苦苦接一单,通常也就挣个一万功德。   这位死神大庭广众之下,简直就跟烧钱无异了!   临时神庙的殿前瞬间点满了一地的供灯,因为功德排行的统计不是实时的,所以当前的榜一还是金鹉星君……   但金鹉星君本人却点了点地上供灯的数量,心下一统计,这么算来,自己的榜一地位岌岌可危啊!   “你干什么呢!”   宋亲卿还没开口阻止,金鹉星君就先破防,忍不住对苟安叫出声来。   跪坐在地还一脸忠犬相的苟安,一抬眼对上金鹉星君,眼神就又冷得像冻了数十年的刀,“怎么?”   金鹉星君被看得打了个哆嗦,才说:“你没事给他花这么多功德干什么……”   “给老子偶像花钱,那能叫花钱吗?那叫为信仰买单!”   苟安转头看向宋亲卿,又是一脸「求摸头求表扬」的乖巧相,“再说了,你看我这功德的兑率,还看不出我对我家大神有多么虔诚吗?”   系统对于功德的计算是十分严格的,会捕捉到敬拜者本人的虔诚度,从而进行计算。   大多数神明对其他的神明,并不会有敬畏感,因此出于友好偶尔互相敬拜,兑率也都是1:1的程度……   但苟安的兑率是1:10。   胡静静看不见系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小声问金鹉星君:“兑率是多少?”   金鹉星君被问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回答:“十倍。”   “十倍很多吗?”胡静静不太懂神界的规则,虚心求教。   而被胡静静的发问补刀数次的金鹉星君,有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多。”   “哇……居然被死神信仰,而且对方还这么虔诚?小小年纪,这么厉害!”   也许是胡静静所说的话戳中了金鹉星君的痛处,他突然不受控般地大叫起来:“你这无常怎么回事!你也是修神吧?为什么要掏空功德库存来舔一个天神啊!”   “哦?”苟安看向宋亲卿,更崇拜了,“原来大神是天神啊!居然没有天神的架子,我更爱了!我要把所有的功德都供给您!”   于是,-1000-1000-1000……   那边,+10000 +10000 +10000……   宋亲卿眼看着苟安的功德数值一点点瘪下去,险些要破口而出——   你不要再爱我了!   给自己留点买底裤的钱吧!   一旁的胡静静又不自觉补刀,问金鹉星君:“天神跟修神的差距很大吗?”   “当然!”金鹉星君愤然道,“天神有外挂,做到榜一的位置有什么了不起?”   神明时代,灵气复苏。但灵气有匮,形成的灵根稀少。   除了少数天神,飞升的修神大都没有灵根。   没有灵根,就没有灵力。   因此飞升的修神,只能依靠功德系统,换取修为和灵力、维持神体。   与修神对应的概念,则是天神。   天神生而自带灵根,灵力充沛,可靠修炼转为修为,不需要倚靠功德系统。   可以说,天神自带天赋,修神必须努力。   大多数天神都晋升管理层,几乎没有还在跑一线的。   除了宋亲卿。   宋亲卿降生于神界,颈后一截神骨为灵根所在,被毫无疑问地评估为「天神」。   但这孩子偏偏喜欢人界,亲近凡人。他就是不愿意当上神,心甘情愿跑一线。   只是宋亲卿没有料到,自己的偏好,竟会招来修神的妒忌。   而这看来,也正是金鹉星君针对自己的原因。   “原来你是嫉妒大神的灵根啊?”苟安了然。   金鹉星君恼羞成怒,“外挂有什么好嫉妒的?”   “好好工作,提升自我。不要对着人家的灵根犯红眼病!有些根,你没有就是没有!”   “你……”金鹉星君莫名感觉自己被狠狠「一语双关」了。   而一旁观战的胡静静听呆了,不自知地鼓着掌……   被金鹉星君瞪一眼,她才尴尬收了手。   “可现在榜一是我!”金鹉星君挽尊道。   “同为榜一,你知道你和大神的区别是什么吗?”   “是……”   不待金鹉星君回答,苟安就抢了话,把人憋个半死,“不是修神与天神,也不是灵根不灵根!”   “那是什么?”金鹉星君怒视。   “当然是大神他……”   “这题我会!”一旁的胡静静突然举手。   苟安示意,“请讲。”   胡静静指着宋亲卿,“他懂得「爱人」。”又指着金鹉星君,“他不懂「爱人」。”   这回轮到苟安疯狂为胡静静鼓掌。   金鹉星君气得脸都憋紫了,什么也说不出,干脆又烧瞬移符消失了。   金鹉星君吃瘪……   在场的众人,居然不约而同感到神清气爽!   “大神,我要继续办差事了!下次再来拜您哦!”   苟安就像个工具人,自觉出现清扫了「垃圾」,又非常自觉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面对来无影去无踪的苟安,宋亲卿再次疑惑:   这死神来干嘛来了?   不过,好在苟安的出现,让宋亲卿明白了金鹉星君针对自己的原因。   “得找个机会,跟前辈好好谈一谈。”宋亲卿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但他身边的颇哲浩却听得真切,“他欺负你,你还要找他聊?”   宋亲卿一怔,“我只是怕他不高兴……”   颇哲浩语气一重,“可是你不能让所有人开心。”   “我能让你开心,能让胡静静开心,为什么不能让金鹉星君开心?”   “呃……”颇哲浩冷着脸,突然不说话了。   宋亲卿看这男人虽然生气,但却是为了自己,便小心拽人衣角,“你怎么了嘛…”   颇哲浩哼笑一声,“现在我不开心了。”   “那我不和他聊了。”宋亲卿小声说。   “确定不聊了?”   宋亲卿磨蹭着靠近颇哲浩,语气软乎乎的,颇有些讨好的意思,“如果让他开心,你就会不开心。那还是你开心比较重要。”   颇哲浩冷漠的表情一松。   “我。”宋亲卿一哽,还是把话说完,“我的爱还是有优先级的。”   颇哲浩:“……”   胡静静:“……”   时间仿佛凝固在此刻。   这世间只有一位少年神明直抒胸臆后,羞得全脸通粉。   三秒之后。   旁观许久的胡静静狂掐人中,大呼:“KSWL!KSWL!”   作者有话说:   易蘅:苟安,应援得不错,之后找我报销。   ——   【预收《和死对头把竞综玩成恋综了》】   专栏第一个,下本开这个!求收藏——   内娱皆知,苑惊尘和梁洛是对家,有仇的那种。   然而一档综艺官宣,居然邀请到了两位顶流对家,作为嘉宾参与竞技对抗!   热搜沸腾了:“死对头玩对抗?能动手吗?”   “我只想知道,打起来的片段能不能播?”   不负众望,一生要强的偶像苑惊尘,让对家影帝梁洛在与自己的对抗中,次!次!落!败!   本习惯因较真而遭黑,出乎苑惊尘预料,这次综艺里,他因不服输得名「倔强美人」,反而收获了大批粉丝。   一次结仇,终生为敌。苑惊尘与梁洛越来越针锋相对。   直到那夜,苑惊尘一时疏忽,被对家摸进了房门。   苑惊尘抵抗不过,被梁洛蛮力压制,硬生生摁在其炽热的身体下!!   ——被迫听人读了一整晚暗恋日记。   .   这次日记的意外,让苑惊尘得知对家有梦游症。   他担心某影帝继续梦游,像这样到处公开暗恋情史,会亲手葬送职业生涯……   于是,白天与其「杀」得昏天黑地,晚上他还得主动收留懵懂对家,耐心听对方描述不知名的心上人。   然而有一天,苑惊尘越听细节,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试探:“我猜,你暗恋的对象不是我?”   梁洛却微笑回应:“你猜错了。”   ?   一日直播互动,梁洛正读弹幕,读到一半脸色突变。   那弹幕赫然写着:“苑惊尘,我的梦中情0!”   梁洛沉声,像是恐吓,“你在我直播间说这个?”   唯粉纷纷应和:“就是!禁止引流!禁提对家!”   半晌,梁洛默默红了耳根,别扭补充,“不许肖想他。”   唯粉:“好家伙。竞技综艺,玩成恋综?!” 第24章   现代单身青年中,有许多人靠嗑cp,来重新燃起对爱情的渴望。   胡静静意识到,她也是其中一员。   现代神明中,有一些心思善良单纯的,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胡静静意识到,眼前的少年神明正是其中一员。   借口被金鹉星君伤害,胡静静非说心情不好,只有看到「哥哥」和「弟弟」贴贴才能心情好。   这位小爱神明明满脸不理解,但居然还是为了让她开心起来,行动上非常配合!   于是,下了天桥的一路,胡静静在后面指引「兄弟俩」漫无目的地走……   前头的两位则别别扭扭地,时不时衣袖相触,又很快分开。   颇哲浩这次穿了一身黑色的毛衣,毕竟是毛线织的,宋亲卿的手背蹭到时,总会让他感觉很痒。   但除此之外,宋亲卿感觉到,似乎还有一些额外的效果——   比如耳朵发热。   比如心跳加快。   毛衣蹭人,会有静电的吧?   宋亲卿迷迷糊糊地想着,走着走着,手背又蹭到了身边人的袖口。   毛绒绒的触感,搔得他耳根深处,莫名发痒起来。   静电……会附带这些效果吗?   宋亲卿想得不清楚,但他背后的胡静静却看得很清楚。   眼见少年耳根红得快滴血了,胡静静终于按捺不住,感叹一句——   “嘤!你们可是兄弟,你们这样是禁-断的!”   “嗯?”宋亲卿回过头来,“禁-断?可,不是你说想看的吗?”   “对啊。”胡静静双手掩面,遮住自己的表情,语气却很荡漾,“越禁-断越好嗑!”   “嗯??”宋亲卿更迷糊了。   他心想:人界的女性虽然很温柔……   但有时也确实很复杂、很矛盾,不好理解呢!   经过一处公园时,已是夕阳西下。   胡静静走累了,便提议大伙儿进去歇个脚。   橙黄色的日光斜铺在公园内的每一个角落。   城市里的人们来来往往,都在享受着这傍晚后难得的清闲。   找了处无人僻静处,胡静静坐在了长椅上。   宋亲卿陪着她坐在一起,颇哲浩则留给二人相处的空间,在不远处随意走动。   “谢谢你。”终于有了和这位小爱神独处的机会,胡静静坦诚致谢。   “我还没做什么呢!”宋亲卿坐姿端正,乖巧地回应道。   胡静静却说:“陪着我却不做什么,总比借口关心随意做事,来得要好吧?”   这话别有深意,宋亲卿当即侧耳倾听。   “洗脑……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被洗脑了。习惯了被教育,这大概就是许多女孩的困境吧——”   “这世界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尝试着规训女孩如何成为「女人」。却没人允许她们在那之前,先成为自由的「人」。”   “别的女孩我不知道,至少我,一直被教育着:要美丽而不妖艳,要聪慧而无野望。要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奉献的母亲。但在那之前,我只是想成为「我自己」,而已。”   像是对着天际线自言自语,说到这里,看起来潇洒自如的女人,面带茫然之色,看向身边的小爱神,“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宋亲卿心头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为何胡静静许下的愿望分明与爱情有关,但一开始却会选择「相亲大会」这样的人海战术。   也许,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许下的愿望,与她内心的渴望之间的关联。   “是有人逼着你这么做吗?”宋亲卿问。   “嗯。长辈们逼着我好好学习,我做到了;长辈们逼着我好好工作,我做到了;现在他们逼着我好好恋爱、结婚、生子。这回,我做不到了。怕他们失望,我就向神明许了愿。”   “只是为了交差?”   “不得不妥协啊!随便找个男朋友应付一下他们,我才有更多的精力做自己吧?”   她内心想着:果然,还是不应该妥协!还是要勇敢抗争!要努力勇敢,要坚持自我!   她猜测,这位小爱神,估计也会这么鼓励她。   但胡静静却听见小爱神说:“如果长辈们都在剥夺你「做自己的能量」。那么,要不要找一个人,来给予你这种能量?”   胡静静本隐含着疲惫情绪的双眸,因为这句话亮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小神明,听见他继续郑重地解释:“人活着,就是会消耗。不妥协的人,则消耗得更多。孤军作战的你,真的很勇敢!”   “只是,我希望,有个人能「正确」地爱你。两个人一起,有足够的能量的话,想要不妥协的时候,是不是会更有底气?”   胡静静依稀记得,金色爱神说过,这位天神不可能比修神更懂人性。   但如今听起来,这位天神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细腻与温柔——   他说的没错。   她之所以妥协,正是因为,她累了。   但如果她有选择,她大概率,是不愿意妥协的。   “所以,比起交差……我们找个「好用」的男朋友吧!”宋亲卿转身直视着胡静静,“这件事也许听起来很难,但神明就是可以「为凡人所不能为」!”   胡静静目光闪烁,险些有泪意迎上来。   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她早已过了会因谁三两句话,就感激涕零的年纪。   但眼前的神明,真诚、温柔,同时拥有绝对的实力。   她可以信任他,她可以依赖他。   “原来神明都这么好的吗?”感叹后的瞬间,胡静静想起金色爱神,又立刻摇头,“也不是所有神明都这么好。”   心情复杂,她又惊又喜,只能反问眼前的少年神明,“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好?”   就在二人敞开心扉之时,这人迹罕至的公园角落,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怕被无关凡人撞见神明,宋亲卿反应敏捷,当即起身拽住颇哲浩,拖到小树林中隐了身。   随后,皮鞋底敲击着石板路,一个男人走进了三人的视线之中。   身着休闲西装、蓄着小胡子的男人本有些迷茫,他微睁双眼,直到眼中映出长椅上独坐的明艳女郎……   那眸中本惊疑的神色,融化成和善的笑意。   “我还以为是听错了,原来真的有人在说话。”男人朝胡静静微笑,温柔开口道。   衣着得体、香水味清新,这位一看便是生活品质颇高的「叔型」。   看见这人出现,胡静静不由自主地调整好坐姿,将长椅的另一半空了出来。   “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可以。”   胡静静本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但甫一对视的瞬间,她从与这男人视线相缠的那刻,理解了什么叫一眼万年。   这种形容很土。   可是分外贴切。   否则两个陌生人并肩坐在静谧之处,为何完全不觉得尴尬?   否则彼此独特的气场融合着,不言不语之间,为何也能达成微妙的默契?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男人突然开口问,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多年熟识的好友。   胡静静本条件反射要回答对方的问题,却在反应过来刚才是与神明交流后,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与神明的合作,对神明而言,可不可以公之于众。   而这体贴的思忖,却有可能被对话的另一方,理解为没有交流的意向!   小树林内隐身的宋亲卿见状,心下直呼不妙——   胡静静显然对这位大叔有意!   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耽误了二位的良缘?   他当即略施变形术,将自己与身边的颇哲浩变化了形态。   两人瞬间变成了宋亲卿作为神明专属的鸟型标记——银喉长尾山雀。   长椅上的一男一女,听见林中传来啁啾鸟语,便循声转头——   他们看见林子里飞出一白一黑两只山雀,毫不犹豫地落在了胡静静的手边。   白色的那只小巧圆润,通体洁白,但鸟喙、爪子和羽尖,却都是渐变的绯粉。   像极了一个草莓内馅的汤圆。   而黑色的那只体型略大,羽翼玄黑,昂首阔步,气宇轩昂。   外貌特征看起来与白色的相似,但气质却更像一只鹰崽子,又凶又酷。   胡静静一愣,眼看着小白团子毫不惧人,飞落在自己膝盖上,用软乎乎地小脑袋蹭着她的手背,似乎在表示亲近。   而一旁的黑羽团子见它这样,居然别过头去,把醋意写在了脸上。   虽然事先没有与这两只团子打过招呼,但胡静静居然毫无障碍地联想到了那对「兄弟神明」。   “扑哧。”胡静静被萌得心化,拿指腹去揉小白团子的脑袋。   见女子与两只团雀熟络,男人了然,“这是你的宠物鸟吗?”   胡静静明白它们出现是在给自己解围,便顺势应道:“是的。”   “看起来,两只都是银喉长尾山雀。”   “你居然知道?”   “略懂些。你刚才就是在和它们说话?”男人笑着问。   这回,胡静静却掌握了主动权,反问:“你会觉得我这样很奇怪么?”   “当然不。”男人不假思索,“现代人不足为外人道的很多心事,就需要借宠物来抒发。”   “你也这样么?”   “曾经是。”男人意有所指,“但今后大概率不会是了。”   “哈哈哈……”   成熟的男女交流,言语中总会带些微妙的暗示与默契。   胡静静几乎没有过多反应,就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面带矜娇优雅的笑容,她朝男人伸出手,“你好。我叫胡静静。”   男人握手回应,“你好。我叫林深。”   一男一女交换过姓名,也就正式打开了话匣子。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聊起一些观念时,居然惊人地吻合。   女人交谈的过程中嗓音舒展,语句流畅,侃侃而谈……   但她不自知地缠着手指,用指腹反复磨美甲上的小图案。   她很紧张。   只是林深恰到好处地给了她舒适感,让她察觉不到自己的紧张。   面对这稳重又体贴的「姐夫」,长椅把手上的小白啾满意地点点头。   “她好紧张,她是不是心动了?”把手另一端,突然传来大黑啾低沉的声音。   小白啾吓得险些原地起飞,蹭过去,用气声提醒:“小声点!会被发现的!”   大黑啾却深深看它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眼看这比自己大小半圈的同种啾,眼神似乎带着些猛禽的狠戾,小白啾突然打了个寒战。   “但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大黑啾突然朝它低下头,凑在它耳边,轻声问。   明明是一句浅白的问话,却因呼着气带着颤的低音,反而缱绻起来。   ——“她好紧张,她是不是心动了?”   小白啾有些不适应,浑身短羽自上而下支棱了一遍,支支吾吾应道:“是吧?”   “那你在紧张什么?”   “嗯?”   小白啾猛抬头。   明明都是鸟崽子,但它偏偏能从对方此时的表情,看出本人略带玩味的笑意。   颇哲浩继续试探,“你是不是对我心……”   宋亲卿一翅膀呼过去,迅速捂住了颇哲浩的嘴巴! 第25章   林深和胡静静相当投机,几乎聊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刻。   二人留了联系方式,不舍惜别之后,胡静静才愉悦地带两只小鸟崽回家。   小白啾落在胡静静的肩上,陪她絮絮叨叨说着话。   大黑啾则冷艳地自己飞行,且不知为何,他像在生闷气,故意一声不吭。   回家的途中,恰好路过一处路灯之下,灯光照亮了大黑啾的脸。   胡静静这才看清,大黑啾虽然很黑……   但鸟喙的周围,似乎依稀有微微的红痕。   “他嘴巴怎么了?”胡静静指着大黑啾问。   小白啾顺着女人的手指看过去,见大黑啾面色阴沉,鸟喙周围确实隐隐泛红,便想起了傍晚时这家伙言语调戏自己的事。   平日这人就仗着神箭的效果,信口胡说对他的心动……   今天居然玩得过火,妄想污蔑他也对这人心动?!   宋亲卿当时也是心慌,什么都没细想,只惦记着捂这人胡说八道的嘴……   可能也许大概应该,没太注意手劲?   见小白啾半天没回答,胡静静看看小团子,又看看大团子,脸上突然泛起揶揄的笑。   她问大黑啾:“你是不是亲它亲肿了?”   “呀!”小白啾原地起跳,险些就要一翅膀也往胡静静脸上招呼了,“才不是!”   “那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打他了……”   “打人还能不小心?怎么,他对你耍流氓了?你一着急甩他巴掌了?”   “不,不是……”小白啾支支吾吾,干脆不再停留在胡静静肩上,“我们是兄弟,怎么可能耍流氓!”   “首先,兄弟也可以耍流氓。”   “嗯??”   “其次。”胡静静指着俩啾明显的体型差,“你俩长相天差地别,根本就不是兄弟。”   “原来你看出来了?那怎么一开始没拆穿啊……”   “我以为这是你们小情侣的情趣?”   “呃……”羞得全身都快粉透了的小团子振翅飞走,再也不搭理胡静静。   就在此时,大黑啾却主动落在了胡静静肩上。   这位不管是人形还是鸟形,本都对胡静静有着天然敌意的大块头,第一次用友善的目光打量她。   胡静静也很了然,朝大黑啾伸出拳头,大黑啾握爪与她碰了个拳。   两位脸上都露出了「你很有眼光」的表情。   回到家中,胡静静本该带着好心情,结束这美好的一天。   然而客厅灯光一亮,站在正中的那位,却凝固了众人的笑意——   对方正是金鹉星君。   宋亲卿当即带着颇哲浩化回人身。   “你怎么还在这?”胡静静脱口而出。   听到她这么说,金鹉星君都快气笑了,“我不能在这?我可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才来的!”   “哦,但是,我已经……”胡静静指向宋亲卿,正要解释。   也许是她与某位天神亲近的关系刺激到了金鹉星君,他直接打断,“你确定你要拒绝神明的邀请么?”   “前辈!”没想到金鹉星君会借身份压人,宋亲卿当即开口,“我想我们需要谈谈。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要波及凡人!”   但金鹉星君正眼也不看宋亲卿,只盯着胡静静,“你来不来?”   “呃……”作为凡人,胡静静确实没有拒绝神明的底气,只得点头答应。   眼见金鹉星君当众威胁凡人,宋亲卿看不下去,刚要上去护住胡静静,却被她反手推拦了。   “不要为了我起冲突。”胡静静轻声对他说着,同时给予一个坚定的眼神,“你放心。如今,我已经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次,就轮到你来相信我吧?”   胡静静的这番话其实很动人,宋亲卿也很想相信她。   但他想起师父说过金鹉也许有不可告人的手段,他就无法说出肯定的话。   尤其现在金鹉星君的状态十分尖锐,其似乎又对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   宋亲卿就更不安了。   “今晚你们就在客卧休息吧!”   胡静静已经提前布置过房间,告诉宋亲卿位置之后,就随着金鹉星君进入了主卧。   宋亲卿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能让胡静静与金鹉星君独处。   他正要追过去,却突然被系统提示音拦住了脚步。   宋亲卿点开确认,发现自己收到了一条,来自师兄姬歌的传音符讯息。   点开一听,师兄略带醉意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亲亲啊!师兄来看你来了!我现在离你的定位很近,你数十秒,我就会出现了!”   师兄……   来看他?!   宋亲卿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这么突然?十秒?   他现在可还和师父明令禁止自己见面的寡王待在一起啊!   来不及解释,宋亲卿赶忙对颇哲浩说:“我一会儿在客卧和我师兄说话!我会把你隐身,你千万千万不要被他发现,好吗?”   变回人身后的颇哲浩,脸上的红痕没有鸟形时那么明显。   但也许是被那一下打得不高兴,男人看起来并不打算配合,“我在生气,你还没哄我。”   宋亲卿一噎。   傍晚的事本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但此时事态紧急,宋亲卿没空跟男人细细掰扯,只能匆忙道:   “要是被师兄发现了,我就不能再陪着你了!之前的事,等师兄走了再说!明白了吗?”   “呃……”颇哲浩睨宋亲卿一眼,看起来神色并不愉快。   这城府颇深的男人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突然重复确认,“只要不被你师兄发现就可以了吧?”   “嗯!”宋亲卿点头。   “那你要加油。”   “嗯?什么?”   颇哲浩没回答,只交叠着手臂示意动手。   宋亲卿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没心思周旋,当即给男人施加了隐身术。   随后,他小跑着冲进客卧。   反手关上门,还来不及上锁,宋亲卿听见屋内窗户玻璃传来被叩响的声音。   他回身,发现师兄姬歌果然「挂」在窗户的外头,朝屋内的他挥手打招呼。   赶忙过去为师兄开了窗,宋亲卿迎着姬歌落了地。   姬歌看起来是个三十老几的颓废糙汉,外表五大三粗,颇有气拔山河的力士风范。   但这大哥脚刚沾到地板,就反差巨大,非常细致地拉着宋亲卿反复检查。   见自己的宝贝师弟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姬歌很是满意,随后看清宋亲卿的脸,好奇问:   “亲亲过得不错啊?看起来气色很好,最近心情一直不错?”   哪里不错了……   宋亲卿双手贴着脸,没发觉自己状态有什么不一样。   他甚至还觉得师兄判断错了——   毕竟他才刚被寡王气到!   “最近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吗?”姬歌又问。   “嗯……”宋亲卿知道师兄可能是在问寡王或冥界的人,但他避重就轻,“金鹉星君倒是挺奇怪的。”   “哦?”姬歌起了兴趣,“你查出些什么没有?”   “我今天与他和任务对象一同活动,发现……”   宋亲卿本认真地在和师兄讨论关于金鹉星君的事……   但说话之间,他的注意力却被那扇缓缓打开的房门吸引了。   心下暗道不好,而事实正如宋亲卿所料——   最不该进屋的那个人!颇哲浩!   他居然!开门!进来了!   注意到师弟突然张皇的小表情,姬歌顺势回头,“怎么了?”   “啊师兄!”宋亲卿连忙伸手扶住师兄的脸,把人脑袋固定住不让人转动,“我发现金鹉星君有很大的问题!”   姬歌那一眼其实已经转过去看到门了,只不过颇哲浩被隐了身,他没看见罢了。   觉得师弟的反应略有蹊跷,姬歌抬手往后指着门,“门怎么开了?”   宋亲卿尬笑两声,“可能是风吹的,我刚才应该没关好……”   时间太紧,刚才宋亲卿没余力想到更好的办法,就给寡王施加了最基础的隐身术。   只是,这个术法太简单了,如果师兄发现异常,顺手破解简直易如反掌。   宋亲卿一开始以为对他百依百顺的颇哲浩会配合,就选了这个最破绽百出的方法。   谁知道,这人居然,虎口拔牙!   这人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因为咒法是自己施加的,宋亲卿能看到被施法者。   他眼角余光里,清晰地映出男人那略带恶趣味的、调笑的脸。   急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这回,宋亲卿算是深刻明白,对方事前所说的那句「那你要加油」,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颇哲浩,显然是要来捣乱了!   “原来如此。”好在姬歌下凡前估计又酗了酒,晕乎乎的,没发现异常,“那你说说吧,金鹉星君问题在哪?”   宋亲卿只能提高音量,吸引师兄的注意力,“金鹉星君……”   站在姬歌背后的颇哲浩,正好在宋亲卿的对面。   男人抬起手,居然朝姬歌的脸侧伸了过来!   这人要干什么?   宋亲卿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金鹉星君他……会用话术,他用话术伤害凡人的意志!”   男人冰凉的手指,落在了姬歌脸上……   按着的、宋亲卿的手背上。   一下,两下。男人的手指敲击着他的手背。   微微发凉的温度顺着接触的位置,传递到宋亲卿的手臂上。   宋亲卿全身发紧,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被激起来了——   要打就打,要拍就拍!这似触非触的,是什么意思!   “亲亲啊……”师兄的声音突然含糊起来。   宋亲卿看过去,发现自己因为紧张,手上没注意力道,已经把师兄的脸挤成一块了!   他连忙收回手,不好意思地道歉,“不好意思师兄!可能太久没见,有点想你,想多碰碰你……”   “亲亲想我了?”这话让弟控姬歌很是高兴。   这大哥当即把宋亲卿揽进怀里,“让师哥好好抱抱你!”   师兄弟间亲昵的拥抱,对宋亲卿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但此时的他,却因为师兄的拥抱深感恐慌。   果不其然!   对面的颇哲浩看到姬歌与他拥抱,本还带着玩性的表情,当场垮了下去。   这人连胡静静的醋都吃……   姬歌现在抱着他,这人还不得当场开个陈醋加工厂!   “师兄……”宋亲卿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   他自己都没理清楚,到底是因为怕某人吃醋而紧张,还是怕某人被发现而紧张。   而姬歌听见师弟说话时的小颤音,还以为对方想自己想哭了。   大哥反手抱得更紧了,甚至还抬手反复摸宋亲卿的后脑勺以示安慰。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颇哲浩,牵了牵嘴角。   这人妒极反笑。   宋亲卿心如死灰——   如果心情有刻度,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数值突破「零」的关口,直奔负数而去!   嘴角带着瘆人的笑意,颇哲浩走近几步。   这人越是靠近,身上宋亲卿日渐熟悉的气味就越是清晰。   甚至其呼吸的频率,宋亲卿也愈发可闻。   最后,颇哲浩几乎与姬歌的背,只隔了一步的距离。   万一这人抬了手,或是姬歌后退一步,颇哲浩就会被发现!   宋亲卿眼看着这人玩得越来越危险,几乎不受控制地屏住了呼吸。   但男人还不算完,居然过分地弯下了腰,与他平视!   在仅二人可见的独特氛围中,男人的脸,离他的,几乎只有一拳的距离。   如果,这坏心眼的人,故意要做什么事……   宋亲卿是压根没有反抗的空间的。   男人的视线像是一把刀子,尖端又冰又凉,自宋亲卿的额角、眉间、鼻梁、人中,逐一划下……   直到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上。   宋亲卿咬紧了嘴唇。   一双盛了雪似的白睫颤动着,像是被凉风惊扰的蝴蝶。   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坏人!   宋亲卿又紧张又害怕,自我逃避地闭上了眼。   “呼……”   男人吹了口气,掀动了他翕动的睫毛。   “唔。”   终于抑制不住压抑到顶点的情绪……   宋亲卿喉间一抬,挤出了一声短促的嘤咛。 第26章   “亲亲?”姬歌被突然的一声吓到,忙松开宋亲卿,担心地看着他,“我抱太紧了?弄疼你了?”   “啊……”宋亲卿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师兄,只能简单粗暴地把话题拽开,“金鹉星君……就是说,他的话术……”   “嗯。”姬歌被成功带跑,认真陪他继续分析,“纯粹靠话术,就能达成这样的业绩吗?”   师兄的引导,让宋亲卿的理智回归上线。   他松了一口气,无视掉房间内隐身的第三人,说道:“但是话术引导的效率并没有想象中的高。首先是需要大量时间反复;其次是根据当事人的阅历不同,呈现的效果不一定好。”   “是的。”姬歌赞同,“然而金鹉星君,仅仅几天时间,就完成了十几单任务!不仅如此,还愿者虔诚度还很高……”   嗙——   房间内的桌上,一个水晶饰品突然倒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打断了姬歌的话。   姬歌扭头去看,见那小桌空空如也,唯一的饰品明明有个方形底台站得很稳,居然莫名其妙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姬歌生疑,走过去把那饰品捡了起来,细细打量。   而在宋亲卿眼中,那小饰品却不是突然掉到地上的——   小桌前倚靠着的男人勾着手指,还维持刚把东西掀倒的姿势。   等姬歌好奇地靠近了,这人才悠哉悠哉地绕到了宋亲卿的身后。   趁师兄没注意,宋亲卿回头,低声嗔怪道:“会被发现的!”   颇哲浩却蛮不在乎,“谁让你不理我?”   “你别闹了,赶紧出去……”   “你说……”颇哲浩却故意又贴着他耳朵,趁他不敢大动作躲,用勾人的声线说,“我们两个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偷、情?!   宋亲卿石化在原地。   话语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居然能骚动人所有的情绪和意识,让人瞬间掉入混乱的漩涡之中。   纯洁如小白花的宋亲卿,因这二字,雪白的皮肤充血似的,一下从脖子根红到了额头。   他本能地倒抽一口气,再次引起了姬歌的注意。   姬歌皱眉看回来,“亲亲你怎么了?”   宋亲卿被那两个字冲击得脑子都转不动了,愣愣地重复着,“坏蛋……坏蛋……”   “坏蛋?”姬歌把饰品放回桌面,走回来,“金鹉星君吗?这家伙大概率是真用了什么手段,否则成绩不会这么好……”   “呜……”   被欺负得心烦意乱的宋亲卿捂着脸,像只无助的小动物,发出委屈的呜咽。   “亲亲别着急啊!”姬歌第一次见师弟这样,有些手足无措。   他这宝贝师弟虽然看起来软萌好拿捏,但相处之后的人都知道,宋亲卿其实是个骨子里很坚韧的人。   平日里,不用说撒娇,连受了伤,要是不被师兄师父查到,宋亲卿都不会主动说出来。   哪会像现在这样委屈得这么明显?   “没关系的,师兄陪着你!”姬歌又过来揽宋亲卿的肩膀。   师兄的两只大手扶着自己的两侧肩膀,宋亲卿感受得到师兄掌心的温度,因此安心了些许……   然而,下一秒,一只微凉的大手,却覆在了他的后颈上!   像是一柄玉柱被人握住。   他那截白皙纤长的脖颈落入了男人的大手,被轻易地掌控。   师兄微热的手还扶着自己的肩,颈侧却被男人微微粗砺的冰凉指腹细细摩挲……   这样的温差,让宋亲卿禁不住地打了个颤。   “嗯哼……”   娇气的短叹,似花间赤蝶,带着诱人的艳丽。   分明不是故意,但此时他发出的这声喘,不仅仅让他自己面红耳赤……   就连身边大老粗的师兄,表情也诧异起来。   宋亲卿:“……”   姬歌:“……”   “师兄,我们出去聊。”宋亲卿忍无可忍,肩膀一耸,同时顶开了姬歌和颇哲浩。   随后,他拽着姬歌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出去之后,还特地施了个咒术,把门狠狠锁死了。   太坏了!那人真的太坏了!   客厅中,没了「隐身怪」的骚扰,宋亲卿的思路畅通了许多。   虽然眼见师弟回归了正轨,但刚才那声奇怪的喘息,还是让姬歌耿耿于怀,“亲亲……你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一只大蟑螂,吓到了。”宋亲卿咬牙忿忿道。   姬歌见他表情确实深恶痛绝,也就信了,“别怕,有师兄在呢!”   “嗯!谢谢师兄!”   师兄弟俩分享完情报,确定了思路:   金鹉星君这次花了一天时间也没拿下胡静静,其实是对宋亲卿有所忌惮,收敛了方法。   否则,以其一日数单的效率,胡静静早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眼下,金鹉星君独自与胡静静共处一室,怕是又使用了那见不得光的手段。   由于宋亲卿是其明面上的对手,擅自靠近一定会引起金鹉星君的警惕。   所以,姬歌决定趁现在,亲自混进主卧中,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线索。   趁师兄忙碌,宋亲卿也终于有机会重返房间,好好跟某个作怪的恶人对峙。   开门,关门,叉腰,撅嘴。   宋亲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站在床边,他瞪着床上支着手臂扶着额头的男人,只生气,不说话。   颇哲浩感觉到动静,微微抬头,脸色苍白,眉头微蹙,显然是刚从疼痛中缓过来。   “你干嘛那样!”宋亲卿气呼呼地质问。   “谁让你一开始不哄我?”颇哲浩倒打一耙。   “那是因为师兄要来,我没时间!”   “有时间的话。”颇哲浩眼中因疼痛泛着水汽,还故意笑得轻巧,“你就会哄我吗?”   宋亲卿看男人这幅虚弱的样子,气势又减弱了些,“明明碰我你也会疼,还非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颇哲浩吃力地笑了笑,身体虽痛,但心情却不错,“能听到你刚才那声,值了。”   那声……   宋亲卿又红了脸。   意识到就算虚弱,这人还要「调戏」自己,宋亲卿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伸手抄了那个水晶饰品,就要往男人身上砸。   但到手的水晶饰品有些沉,宋亲卿掂了掂,又觉得下不去手。   他把饰品放回原位,走到床边拽了一枚枕头,不痛不痒往人身上砸一下,“我还得感谢你「碰我会疼」这个设定了?要不你还得天天欺负我?”   颇哲浩见他没防备地接近自己,抬手隔着枕头反捏住宋亲卿的手腕。   宋亲卿挣了挣,力气没有这人大,没能逃掉。   “喜欢你,想亲近你,怎么叫欺负?”颇哲浩哑声问。   宋亲卿脸更红,又别扭起来,“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你这么尬撩我,究竟是想让我喜欢你,还是生怕我喜欢你。”   这句话只是个吐槽,本不需要任何回应。   但颇哲浩却很认真地回答他,“我只是希望你记住我。”   “记住?”宋亲卿反问,“只要记住就好了吗?哪怕我因此讨厌你?”   “嗯。”颇哲浩肯定重复,“哪怕你因此讨厌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把「被记住」,看得比「好印象」还要重?   这样特殊的需求,通常是来源于特殊的经历。   宋亲卿猜测,这人一定是被很重要的人忘掉过,所以才这么在意「被记住」这件事。   是谁忘了他呢?   宋亲卿猛然想起那位,不得而知的「白月光」。   想到这,他心尖莫名一揪。   尚不能分清那到底是什么感情,他就听见了师兄的喊话。   “我记住你了。”宋亲卿再次抽手,这次男人没用力,他很轻松地就脱离了。   他把枕头半砸半塞地怼进男人怀里,小声说:“但是我也很讨厌你。”   说完,宋亲卿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   姬歌虽特地去主卧内察看,可当时他进去后,金鹉星君已经不在屋内。   而胡静静也早已睡着,看起来状态并无异常,姬歌也就没多逗留。   这一晚,宋亲卿借口胡静静家中没有空房,带着师兄在外头留宿。   这样,就可以把那间房,留给某个坏心眼的男人了。   第二天一早,宋亲卿带着姬歌重返胡静静家中。   但正如二人所预料的那般……   金鹉星君,果然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昨天还对少年神明慈眉善目的胡静静,今天刚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宋亲卿被那刺眼的神态扎得一晃神,见胡静静毫无抗拒地跟着金鹉星君,似乎准备出门。   宋亲卿忙问:“你要去哪?”   “相亲。”胡静静穿着鞋,头也不抬。   “相亲?”宋亲卿大惊,“怎么还要相亲?昨天我们不是说好……”   “说什么?”胡静静直起身来看他,眼中全是冷漠,“说我不能去相亲?”   “不是……但,林深怎么办?”宋亲卿想起那温柔的大叔,忙提醒对方。   听到这个名字,胡静静眉梢一蹙。   似乎因此被唤起了一段美好的回忆,但却又因为这段回忆而感到痛苦。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胡静静只留下这句冷漠的评价。   萍水相逢?   宋亲卿难以置信。   明明昨天聊得那么热切,还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暗示了未来……   这样的缘分,怎么能被简单称之为「萍水相逢」?   宋亲卿有些心急,险些伸手去拉胡静静,想制止她出门。   但这次,护住她的人,是金鹉星君。   见胡静静分外信任金鹉星君,宋亲卿察觉,自己似乎丧失了立场。   “怎么会这样……”宋亲卿只喃喃道。   “怎么不能?”胡静静瞥一眼少年,又瞥一眼其身边陌生的胡茬大哥,冷笑道,“你不也一夜就换了男朋友?”   宋亲卿抬眼看到身边的师兄,意识到对方误会,脱口而出,“我没换!”   但胡静静已经随着金鹉星君出了门。   玄关处。   一名清瘦少年神情沮丧。   一名胡茬大哥一脸懵逼: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 第27章   仅仅过去一个晚上,胡静静对金鹉星君的态度,就由极致厌恶,转为极致信任。   要么是经历过震撼人心的大事件,要么是被强制洗脑……   除此之外,宋亲卿想不出别的可能原因了。   那个晚上,姬歌混进主卧检查,没有发现所谓「震撼人心的大事」。   因此,胡静静反差巨大,很有可能是被洗了脑。   不放心胡静静单独与金鹉星君行动,宋亲卿化身小银雀,与师兄化身的小粉鸡一起,观察着她们所有的活动轨迹。   ——胡静静的所作所为,像极了被洗脑:   不仅仅是配合金鹉星君后续的相亲大会。   她甚至配合到,直接在其安排下,与一位有钱、但爹味极重的胖老板,当场确认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这样的决定,简直与她先前的风格迥然不同!目睹一切的小肥啾当场飞到了二人跟前。   但不待它开口,胡静静就挽住了胖老板的臂弯。   这位对它从未表现过恶意的温柔姐姐,特地炫耀似的抬起下巴。之后,谄媚地同胖老板说着话,随其扭着腰肢离开。   “嘿我这暴脾气!”胡静静的拽样引起了小粉鸡的不满,“跟神仙得瑟什么呢?这单任务如果我来做,我要么教训她一顿,要么就直接放弃!”   听到师兄的这番话,小肥啾把对胡静静的震惊,转为了对师兄的震惊。   对上师弟探究又迷惑的视线,小粉鸡尬笑两声,“但是我们亲亲不会!这也是亲亲你业绩比我们好的原因!”   小肥啾没有顺着师兄的话往下深究,只是脑中回放着刚才胡静静的反应,“她不是会刻意炫耀的人。”“可是我们刚才都看见了哦?”小粉鸡强调。   “她平时不这样,这次却如此……会不会是试图用行动,固化自己的意识?”   “什么意思?”   “她在用这样的行为强调:她所做的,是正确的。她也在跟我确定:她所做的,是正确的。”   “然后呢?”   “需要跟自己强调,需要向别人确定……”小肥啾皱着眉,“这说明,她潜意识里,对这件事是有怀疑的。”   听到师弟从一个小小细节,盘到这种深度,小粉鸡大为震惊。   小肥啾继续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在对我发出求救信号啊!”   啪啪啪——   小粉鸡赞叹不已,用翅膀拍着肚皮,发出鼓掌的声音。   “宋亲卿。”小粉鸡第一次直呼师弟的全名,“你真的绝!”   “师兄什么意思?”小肥啾茫然道,“神明不正该「为凡人所不能为」吗?”   “都说「神爱世人」,我认识的神中真正做到的,似乎只有你。”小粉鸡诚恳道,“也就是你这小圣父,哪怕被讨厌,也能全身心地爱别人。”   “师兄……”   “这大概也是我们宠着你的原因。你太爱别人了,都忽略了爱自己。”   小肥啾软乎乎道:“师兄别这么说,你们能爱我,正说明你们也是善良的神。”   “夸你就受着,非得反夸回去是怎么回事?”小粉鸡被师弟呆得受不了,忍不住拿鸡翅膀使劲搓揉师弟的羽毛,把它弄得浑身炸毛才罢休,“我们可没善良到谁都宠着。我们只宠你!”   “哎呀!师兄……”   师兄适时的打岔,削弱了宋亲卿被任务对象「讨厌」后,部分不安的情绪。   宋亲卿又有力气进行后续的观察。很快,他又注意到……   ——胡静静显露的部分蛛丝马迹,又不全然像是被洗脑:   她会在爱神们不在的时候,对着镜子反复说:“今非昔比,人的需求也是会变的。我过了爱做梦的年纪了,追求物质并没有错……”   被彻底洗脑的人,不会自我怀疑。   她也会在傍晚随胖老板一起散步,路过与林深相遇的那个公园时,对着门内,表情又期待又挣扎,最后只是叹一口气,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被彻底洗脑的人,不会纠结痛苦。   胡静静显然保有自己的意识。比起被洗脑,她更像是主动推翻了过去的选择,并因此犹豫和不甘。   要么是被威胁了,要么是被改变了。   就在此时,公园中走出来一个身着休闲西装的男人。   男人本表情颓废丧气,似乎是没找到熟悉的某个人,而深感遗憾。   小肥啾认出来,这位正是大叔林深。   一抬头不经意间,林深看见了公园门口恰好路过的明艳女子,眼前骤然明亮……   但又在看清对方挽着某位肥胖土豪的动作时,他期待的眼神,灯熄一般暗了下去。   “静……”林深本想像约定好的一样叫对方的名,此刻却不得不改了口,“胡小姐,我以为……”   他不需要把话说完。   胡静静听得懂。   我以为你是单身……   我以为,我们有机会……   她的手腕本别在胖老板的臂弯处,看到林深眸光暗下去的瞬间,手腕本能一颤,就要抽出来。   可随即,她脸色一僵,眼神闪烁着,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   又把手稳稳地放了回去。   “林先生。”胡静静面带职业微笑,端庄大方地点头示意,“下午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男朋友。”   “呃……”不远处的树梢上,看着这一切的小肥啾,忍不住感到心痛——   好虐啊!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她看他,他看她,眼神中,分明写满了爱意!   但是……   但是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   放在以往,宋亲卿也许不会对这样的感情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但此刻的他,却倍觉感同身受。   树梢上的小肥啾转过头,看向不远处,一个无人的街区转角。   那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因素。   只有小肥啾红豆一般的小眼中,映出一个男人落寞的身影。   颇哲浩站在那里,沉默地、孤独的。   他穿了一件深灰的衬衫,外披了件黑色温布尔顿风衣,看起来优雅又落魄。   这尘世熙熙攘攘,只有它能看得见他。   而它故意以鸟形出现,没有选择更方便的隐身形态,是因为这样,可以被他看见。   他知道它在那,他也知道它在看着自己。   但就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们不能对话。   一个伪装成小白鸟,一个伪装成透明人。   只有在转移地点时,它才能趁身边的师兄不注意,回头偷偷朝他招手,示意他快跟上。   每一次。   几乎是每一次,它回头的时候,都能跟他对上视线。   这不是因为默契。   只不过是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在追随它而已。   ……   正如姬歌所说,这单任务,进行到这个程度,换做是他,早就点击系统选择放弃。   也只有宋亲卿,会坚信胡静静所表达过的内心,并因此而耿耿于怀,不愿意松手不管。   “师兄,胡静静一定是被强行改变了。”宋亲卿说,“仅仅只是一个晚上,变化就如此之大,这不合理!我想调查过去金鹉星君做过的单子,找找规律和原因!”   “全部的单子吗?!”姬歌瞠目结舌。   “全部的单子。”宋亲卿笃定重复。   没办法,姬歌只得当场传音给师父岳劳,获得了系统权限,允许他们调取爱神们历史做过的单子。   为了一眼看清各个单子之间的区别,宋亲卿干脆把金鹉星君过去的所有单子打印成纸质,根据接单时间、完成时长、任务对象共有特质等,分门别类排放……   在胡静静家中拉了个小结界,师兄弟俩就这么把自己关在结界里,对着半人高的打印材料开始研究。   姬歌刚看到这么厚的文件时,就已经被吓得没什么动力了……   等帮忙整理到一半,兴致缺缺的糙汉子就被这高重复、高枯燥的工作,无聊到睡着了。   手拿着一叠资料,姬歌坐在师弟的身边,脑袋一垂一垂,就这么打起了瞌睡。   而宋亲卿则半点睡意也无,目光炯炯,与手中文书专注奋战。   聚精会神之时,一个温柔的男声在他耳侧响起:“我教你拉表格吧?效率会更高。”   宋亲卿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抖。   转头,他看到也被拉进结界中的某位「透明人」,此时借师兄睡着,趁机贴近到他的身后。   这是姬歌下凡「监工」后,宋亲卿难得有机会与男人说话。   但就是这么难得的时机,他也要担心身边的师兄会被吵醒,将声音压到了极致。   “你小声点,会被我师兄发现……”   “哧……”颇哲浩轻笑,“我明明已经很小声了。”   “你会拉表格?”   “身为管理层,这点技能还是有的。”   “你是什么管理层?你不是没有工作吗?”   “呃……”颇哲浩喉结一滚,尴尬道,“管理小贺,也算管理层。”   “噗……”宋亲卿被男人逗乐,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他忙捂住嘴巴,笑意却从眯着的眼睛里跑出来。   之前没有对比,宋亲卿没有意识到。   如今有了师兄在身边,他无法随意与男人说话之后,他才发现……   能和这人好好说几句话,心情居然也会这么好。   “用神明的系统可以吗?”宋亲卿问,“我之前没有学过,师父和师兄都没教过我。”   “应该差不多。”颇哲浩说。   于是,宋亲卿便把系统页面打开,实体化,以便凡人的颇哲浩能看见。   少年稍微退开一小步,想留点空间,让身后的男人可以清楚看到系统页面。   但男人却不上前,只是就着在他身后的姿势,倾身下去,手握着少年的手指,直接在页面上进行操作。   宋亲卿愣住了。   由于体型的差距,他感觉自己几乎是被男人圈进了怀里。   男人今天换了个香水,前调清新的木质香,让他恍然嗅到一阵微甜的气味。   因为慌张,他呼吸急促,男人的香水味便更多地进入他的鼻腔。   宋亲卿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要被这个气味占领了。   “等……”宋亲卿紧张得一喘,“手把手教,碰到我,你会疼的……”   “咱们都忍一忍。”颇哲浩却贴着他耳边说,“说话太大声,会被你师兄听到。”   因为距离,因为气音……   两人说话时,像极了耳鬓厮磨。   宋亲卿努力让自己专注在手上的操作,认真学习……   但思维却不受控制。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   ——“你说……我们两个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第28章   师父岳劳年纪大,没学过神明系统中类似人间excel的功能。   师兄姬歌是个酒鬼,脑筋单线程,只会使用工具,不会创造工具。给其一个表格让他填,他会;叫他创造一个表格,他不会。   因此,宋亲卿作为新时代的少年神明……   愣是没学过高科技。   好在他脑子灵活聪明,颇哲浩简单指点几句,他就会了。   等姬歌因脑袋差点磕到地上而被惊醒时,宋亲卿已经通过表格做好了所有的数据分析,什么柱状图饼状图、什么计算公式、什么对比栏,应有尽有。   面对师弟系统页面花里胡哨但又分外实用的表格,姬歌啧啧称奇,“亲亲啊亲亲,你总是能给我意外的惊喜。”   宋亲卿偷偷扭头,对着结界中的某位空气人竖起大拇指。   对方也回以一个只能被他看见的大拇指。   “师兄,先看时间线。”宋亲卿指着表格给姬歌分析,“金鹉星君的任务效果,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早期,任务的失败率很高,频率也很低;中期,任务的成功率极高,但频率还不高;近期,成功率和频率都极高。”   姬歌点头,“看来,他如果真有什么不干净的手段,在中期时就已经开始践行了。”   “是的。从任务的结果来看,金鹉星君中期开始的每一单,都能达成字面意义上的效果。比如离婚调解,任务对象肯定不会离婚;比如追求女神,对方一定会同意交往……从后续还愿结算来看,许愿者的虔诚度也很高。”   “但过程发生了什么,是不会被记录下来的。所以我们不得而知。”   “这些还都不是最可怕的。”宋亲卿表情沉重,“最可怕的是,我搜索了一下这些任务涉及到的对象的名字……发现,大多数涉事凡人资料都显示被注销。”   “被注销?!”姬歌大惊失色,睡意全无,“这不就意味着,这些人都死了?”   凡人死亡之后,在神界的资料会被注销活性。   生前的所有资料都还会在对应的神域之中,但因为死亡,不会再被继续更新,因此显示「注销」。   “这正是我后怕的。”宋亲卿指着一个数字,“不管是任务对象,还是愿望中涉及的相方,每一单任务完成后至少有一人的死亡率,高达70%!”   “呃……”姬歌脸上寒意密布,“金鹉星君,这哪是什么爱神?这分明是死神啊!”   “但是这些人都是在任务完成之后很久才死的,因此爱神林的系统没有发现异常。”宋亲卿说,“要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能要去冥界调取他们死亡的原因。”   “去冥界?!”   姬歌突然提高了音量,难以置信的程度,甚至比听到金鹉星君致死率时还夸张:   “你要去冥界?!”   宋亲卿虽然知道师兄警告过他关于冥界的事,但此时任务要紧,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师兄如果不愿意,我自己去也可以……”   “自己去?!”   姬歌的音量几乎要捅破宋亲卿的耳膜:“你要自己去?!”   师兄反应一次比一次夸张,宋亲卿除了无语,没有合适的表情可以应对了。   “唉……”姬歌表情为难,最后还是烦躁地挠了挠头,“虽然我讨厌那地方,但让你一个人去是不可能的了。我先跟师父报备一下!”   “嗯!”   关闭了小结界,趁师兄找地方跟师父联系的空档,宋亲卿转身对颇哲浩说:   “你也听到了。接下来,我要去冥界,实在不能带上你了。”   本以为这次男人又会死缠烂打,出乎宋亲卿的预料,对方居然接受得很快:   “冥界啊……那就没办法了。”   “嗯!毕竟你是凡人嘛!”   “嗯。”颇哲浩难得通情达理。   也许是这中箭之后一直都对自己黏黏糊糊的大男人,第一次表现得这么「乖」。宋亲卿出于奖励和安抚的心思,就打开了仓库,拿了个警-察制服小布偶出来,递给了对方。   看见这个小布偶,颇哲浩眼眸一颤,并不感觉陌生,甚至眼中还有些怀念。   “我在人间做任务时,偶尔也会遇到警-察职业的人。”宋亲卿指着布偶解释道,“我觉得他们很帅气,所以学着做了几个。”   颇哲浩接过布偶,嘴唇嗫嚅着,却没有说话。   宋亲卿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因为是我亲手做的,可能有些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让它暂时替我陪着你,暂时替我保护你。好吗?”   颇哲浩捏着那小布偶的肚子,点头,“好。”   “那你别太想我。”宋亲卿本是出于好意这么提醒,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的意思是,想我,你会不舒服的。我的意思是,因为神箭。”   “嗯……”颇哲浩提了提嘴角,浅笑着回应,“我尽量不要太想你。”   ……   姬歌很快就报备结束,带着岳劳批准的通行令,打开了系统去往冥界的通道。   出发前,姬歌还是不太放心,反复打量宋亲卿的脸,似乎觉得这样会被人认出来,说:“亲亲你变成鸟形跟我去。”   “为什么?”宋亲卿当然不理解。   “呃……”姬歌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干脆指了指口袋,“因为我疼你,想把你揣兜里。”   宋亲卿:“……”   虽然师兄的理由很扯淡,但宋亲卿还是乖乖听话,变身小肥啾,钻进了姬歌的口袋里。   它从口袋里探出头,正要提醒身后的透明人跟上……   却发现透明人真的不在了。   因为透明人答应了不会去。   宋亲卿一时有些恍惚。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这么习惯,身边有那个人的存在了啊?   去往冥界的通道,与去往神界的没什么区别,都需要穿过一片如云的虚空。   但虚空走完,正如想象之中的一样,冥界阴森诡谲的气氛,从其阴云压城的全貌,就可窥见一斑。   守门的两名冷面无常将带着铡刀的长-枪立起,挡在即将进入地府大门的姬歌身前。   另一位脸色阴白的无常手持探测仪上前,给姬歌进行安检。   姬歌出示完通行令还不算完,阴白无常对这位神界来客的安检,简直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甚至连指甲缝,都要他掰着指腹检查一下。   好不容易过了第一关,姬歌一看门后,还有十数道安检关口……   他本来就讨厌冥界,此时这程度直接翻了倍。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冥界不似神界,是个充斥着罪与罚、恐怖与死亡的地方。   关卡森严一点,也很正常。   只不过第二关是生命体征检查,负责安检的铁面无常检测到姬歌口袋里的心跳,脸色当即比地府的阴云还要可怖。   姬歌忙解释:“我的通行令是二人份的,另一位就是它!”   他把兜里的小家伙捞出来,本来只是想飞快让无常看一眼就收起来……   但小肥啾底盘受掌心热度,身体受阴间寒气,冷热不均,直接打了个喷嚏——   “阿嚏……”   小奶音甫一出,小鸟崽子的身体像是承受不住后坐力,直接被弹起来。   落回掌心后,小肥啾浑身汗毛立了一遍,又本能地甩甩头,整理自己的羽毛。   请问,有谁,能够,拒绝,小肥啾,甩头?   反正姬歌这个弟控是不能。   这位糙汉被萌得险些捧心,但注意到这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就又强忍下去。   他抬头看见对面的铁面无常,眼神因小肥啾柔和了那么1%,随后突然又横眉倒竖。   像是记起了什么,铁面无常翻出一张告示,与小肥啾对比了一下。   随后,该无常郑重收起告示,扬声呐喊:“放——行——”   就这么一声「放行」,让后续十几道拿着各种斧钺钩叉准备安检的关卡,齐刷刷打开了通道。   姬歌:“……”   小肥啾:“……”   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路过某些关卡之时,姬歌和掌心的鸟儿,还会得到该关卡无常的鞠躬致意……   这样的排面,姬歌在主场爱神林都没有享受过。   走完所有关卡,姬歌抬手,问小肥啾:“为什么通行令都没你好使?”   小肥啾歪着头,“我不知道啊……”   “别卖萌!”姬歌警觉道,“你有秘密瞒着我?”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总不可能是被你萌到放行吧?”   “万、万一呢?”   姬歌一脸「你看我像是会信吗」的表情。   小肥啾则一脸「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啊」的表情。   就在师兄弟二人僵持之际……   似乎上天都看准了时机,要化解这个气氛……   “哎哟!”   啪……   两声之后,一名黑袍无常正脸朝地,摔在了师弟二人的跟前。   简直像被活生生扔过来的一般。   姬歌一怔,忙伸手去扶。   等师兄把人扶起来了,小肥啾看见其红发特征,瞬间认出来——   是苟安!   苟安看了眼姬歌,看了眼小肥啾,当即露出标志性的狗腿笑容,对小肥啾谄媚道:“大神,你来啦!”   “嗯?!”姬歌睁大双眼,“你们认识?”   苟安忙说:“上一次,大神救过我这个见习无常的小命!所以我特地跟安检无常们打过招呼,只要救命恩神来,免检!”   “你个见习无常,排场还挺大?”   “嘿嘿,手头也有一点点特殊权限嘛……”   宋亲卿本以为,师兄会介意自己跟任何冥界无常有往来……   但苟安这么解释完,师兄看起来居然就已经放下了警惕。   似乎,只要不是设想中的某个人,师兄是可以接受他与冥界部分无常有关系的。   眼下,姬歌相信了苟安所说的,便把小肥啾揣回兜里。   正好可以让这位无常带路,姬歌直言要去能够调取死亡档案的地方。   苟安在其身边引路,在姬歌没注意的时候,小动作朝小肥啾招了招手。   小肥啾就轻轻起飞,落在了苟安远离师哥的另一边肩膀上。   本以为是苟安要跟自己说什么,但小肥啾飞过去后,听到的却是另一个微小的、带着电流质感的声音。   小肥啾抬起头,发现苟安那侧耳朵戴着一枚耳机,好像在听什么人的指示。   它凑过去,听见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似乎带着些笑意:   ——“小爱神,欢迎来到我的地盘。”   它听出来了,那是冥界少主,易蘅!   作者有话说:   易蘅:对象要来我家了!   贺川:我倒要看看这次你会怎么骚? 第29章   冥界少主,是师兄点名要他避开的人。   此时听见易蘅的声音,宋亲卿不敢回答,怕被距离很近的师兄发现。   好在,易蘅似乎只是要跟他打声招呼,并没有要交流的意思。   小肥啾等待片刻,确认没有声音再传出来,就又躲回了师兄的口袋里。   不过,易蘅的出声,倒是给了它提示:   关卡放行,是易蘅干的;苟安解围,也是易蘅干的。   于是,它的疑惑就从「冥界为什么对我留有特权」,转为……   「冥界少主为什么对我留有特权」。   在苟安的带领下,师兄弟二人赶到了灰判官的书院。   冥界三大判官,地位仅次于泰山府君与泰山少主,分权管理冥界事务。   黑白灰三人,其中负责抓捕回收的黑判官贺川,宋亲卿已经见过;   主管审判与刑罚的白判官,虽然他没亲眼看到,但关于这位的恐怖故事,几乎已经到了人界都妇孺皆知、可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而灰判官,则是掌管凡人寿数「生辰册」的,非常神秘的一位。   来到书院门口,宋亲卿才发现:   原来处处充斥着阴森鬼嚎的地府之下,还有这么一方僻静雅致的小地方!   大概是冥王特地为灰判官圈了一处远离尘嚣的院落,进了书院正门,入目便是竹林耸立、梅兰点缀;   院中的主屋是仿古的中式建筑,木质结构、雕栏画栋、飞檐榫卯,看起来格外精巧。   虽然冥界的天色一概阴沉,但在书院之中,则平和得只像寻常古院的黑夜。   小肥啾进入这里之后,本能地感觉放松了许多。   但与它截然相反,它能感觉到身后的师兄,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些。   它抬头,发现姬歌正艰涩地吞咽,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   似乎在紧张着什么。   明明是个安宁的地方,师兄怎么进了这里,反而更紧张了?   小肥啾疑惑:难道灰判官,与师兄有过纠纷?   苟安引二人进了大殿,正好主人灰判官坐在摇椅上,手中翻阅着一册典籍。   小肥啾好奇地看去,只见那灰判官外貌看起来,是个迟暮之年的老妪。   她鸡皮鹤发,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却很清澈。   看见院落里来了人,灰判官站起身靠近,腰板也是健利的,一开口的声音,居然与外表完全不符,更像是清丽少女的声音。   “你是……”灰判官看着苟安。   苟安忙解释:“刚才跟您报备过,会有神界来客到访。”   刚说完的事,灰判官已然忘了,属实是符合她外表应有的记性。   她点点头,引众人进了藏书馆,那里放置着所有生辰册。   小肥啾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包括对这位奇特的灰判官也很好奇。   它正要跟师兄说什么,抬头,却被师兄的眼神吓了一跳——   师兄盯着灰判官带路的背影,眸色沉得惊人。   这位平日清醒状态没有醉鬼状态多的糙汉,大多吊儿郎当,几乎没有认真的时候。   宋亲卿记得,他唯一见过师兄正经的表情,就是在他寡王任务被禁、师兄因自己受罚的那一次。   而这一次,师兄眼中浓郁的深意,比他所见的那次,还要沉重。   灰判官……   是师兄的什么人?   转眼就到了藏书馆中。   入目的铺天盖地都是近十米高的巨大书架,以及其上陈列整齐的牛皮纸封书籍。   “你们需要哪些资料?”灰判官转身问道。   小肥啾抬眼看姬歌,问:“师兄,我需要给数据,可以现形吗?”   姬歌:“……”   小肥啾:“师兄!”   姬歌恍然回神,“啊!好!”   看来灰判官也不是师兄需要自己避开的人。   小肥啾飞出姬歌的口袋,化形成少年模样。   打开系统内他事先准备好的死者名单,宋亲卿将表格呈给灰判官看。   这灰判官虽年纪大记不住人,但业务能力却很惊人,只瞥一眼那些名字和对应生辰八字,抬起手指就在空中轻点。   一本本古籍随着她手指的号令,纷纷飞出书架,自动翻动到对应人物的那一页。   几乎只用了一分钟时间,灰判官就点完了上千个名字。   偌大的藏书馆空中漂浮着无数的翻开的书籍……   这样的场面也是颇为罕见壮观。   横扫数本页面之后,灰判官总结道:“大多是性情大改,抑郁而死。有主动自杀而亡的,有恍惚间突遭横祸的。但阳寿都未尽,是被人为介入后,变了命数。”   果然!   宋亲卿骇然。   这金鹉星君为了功德,果然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忙问:“那性情突变的原因,能查得到吗?”   灰判官细细看了几本册子,说道:“细节不得而知。建议各位去生神园处,查查这些死者的需求序列。”   需求序列,指的是凡人在日常生活中,因人而异的生存需求排序。   有些凡人饿怕了,「吃」就是第一顺位;有的人穷怕了,「钱」就是第一顺位。   宋亲卿了然,“确实,查需求序列,也许可以发现什么。”   眼下,拜访灰判官的目的已然达成,他转身对姬歌说:“师兄,我们快出发回神界吧!”   但姬歌却没听见,深深望着灰判官的方向……   眼中,满是宋亲卿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师兄?”宋亲卿又唤了一声。   姬歌这才如梦初醒,匆匆收回视线,“啊,听见了!走吧!”   二人再次由苟安带出院落。   临走前,宋亲卿意犹未尽,感叹道:“这位灰判官真的好酷。希望有机会再拜访一次。”   “大神,还是算了吧!”苟安却说,“出了这道门,她就再也记不得你了。”   “嗯?”宋亲卿听着新鲜,忙回头看。   只见院中殿门开敞,那位甜声鹤颜的老妪,又重新躺回摇椅上看书。   神色无虞,反复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好特别……”宋亲卿感叹着,扭头要跟师兄说自己的发现。   可看见师兄之后,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师兄背对着那道院门……   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哀伤。   宋亲卿有些担忧。   师兄说过讨厌冥界,难道,与灰判官有关?   他和她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吗?   就在此时,一阵喧闹之声打破了沉闷的氛围。   “哈哈哈……”   “呜呜!咳咳咳!”   伴随着一个小孩爽朗的笑声,持续不断的,则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声响。   这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是十数个男人发出的,各种喑哑如病喘的怪叫交织在一起,让所有闻者本能感到不适与恐慌。   “啧,运气太差了,遇到白判官炸街……”   就连在冥界生活工作的苟安,也面露恐惧之色。   白判官?   宋亲卿心想。   多巧,来一趟冥界,还能把剩下两位判官都见一遍?   他刚好奇地扭头去看,却听见身边的师兄慌乱喊道:   “亲亲!快变回鸟身!”   “啊?”   因为姬歌喊得太突然,宋亲卿没有反应的时间,甚至被这一声唤得怔愣。   恰好在此时,一队「人马」经过——   这「人马」,叫一切所见之人,都不敢多看第二眼:   数十名男性正面朝上、四肢朝下,呈姿势诡异的反躬状支撑起来。   他们的脸上都糊着好几层打湿了的毛纸,还啪嗒啪嗒往下淌着水,因呼吸不畅,他们大张着嘴,发出那古怪的呻-吟。   生不如死,却又死不掉。   这些反躬着的人,脖子上都被套了绳,绳头攥在一个白衣小孩的手中。   那孩童看起来也就10岁出头、白瞳笑唇,坐在反躬人群肉-身上的坐轿里,表情开朗得瘆人。   这位就是白判官。   白判官骑着「人马」而过。   那场面诡异扭曲,着实令人作呕。   经过灰判官的书院,注意到门前的三个人,白判官转过来头来。   乳色眼球倒映着宋亲卿的五官,白判官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玩意,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这白衣小孩兴奋地指着宋亲卿的脸,尖声笑道:“我记得你!你是那个红颜祸水!” 第30章   红颜祸水?!   宋亲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自己。   见宋亲卿一脸茫然,白判官张大嘴,露着两排白牙,笑得更加癫狂。   随后这孩童模样的判官驱着「人马」逼近他,表情疯魔,像是对什么上瘾似的,嗅着他的气味。   白判官嬉笑道:“我最喜欢折磨罪犯了。你知道我折磨过最强的一个是谁吗?我扒他的皮、挖他的骨头,他都一声不吭!唯独提到那个人……唯独提到那个人!我太喜欢他了……我太喜欢他了!哈哈哈!好玩!好玩!”   宋亲卿听着这「孩子」语无伦次的话,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嘴上说着喜欢,对方的表情,却写满了肆虐与贪婪。   “你过得可真好啊!”白判官突然睁大双目,指着宋亲卿的鼻尖说,“是不是只要忘了,就不用有负罪感了?”   什么?   宋亲卿听着白判官的话,只感觉一股寒意涌上脊背。   他忘了什么?   自降生其至今20年,宋亲卿的每一天记忆都很清晰,从未出现过断层或错位……   这个初次见面的白判官,凭什么臆测他忘了事?   “你他妈放屁!”就在宋亲卿怔愣之时,身边的姬歌怒吼着冲了上来。   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高壮的男人就已经和孩童外表的判官扭打在一起。   二人没有用咒术或灵力对轰。   姬歌似乎只是为了泄愤,直接赤手空拳与其搏斗。   而白判官看起来很享受打架的状态,笑声爽朗快活,一边灵巧地躲避,一边伺机还手。   一旦被打到,他反而会爆发出更加尖锐的笑声,惹得听众不由得堵住耳朵。   宋亲卿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白判官的吓人之处,似乎不仅仅在于其职责……   这位判官本人,就疯批得令人胆怵。   “师兄!白判官!你们别打了!”宋亲卿开口叫喊。   但鏖战正酣的二人没有一个听到他的声音。   干脆打了个响指,宋亲卿驱动后颈的神骨,要召唤小结界出来,试图捕捉其中一人,强行分离战局。   然而。   宋亲卿后颈处的银光只微微闪动两下……   他的视线就被眼前蓦然出现的强光占据。   下意识抬手掩住眼睛,下一秒,宋亲卿只觉脚底一空——   身体猛地失重,他倏然坠落!   速度太快,他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而下坠的距离也不长,不足够让他意识清醒。   宋亲卿只能确定,自己是眼前猛地一亮、随后瞬间一暗、身体下坠一顿,接着,一切都失控了。   仅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然落地,跌坐在一个柔软又结实的包覆型坐垫中。   还没来得及看清身边的细节,宋亲卿的身体先被环境蔓延的极致阴寒所侵占。   他下意识往温暖的地方躲,蹭着巨大坐垫,往里蜷缩着身体。   巨大坐垫似乎有加热功能,热度慢慢回归宋亲卿的体内。   随后,模糊的视力慢慢适应眼前更加昏暗的光线,宋亲卿终于看清……   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空旷的大殿之中。   大殿内的陈设简单又华侈,东西不多,材质却很精贵。   一桌一椅、一柜一台,皆是天工造物、精巧别致。   宋亲卿还没来得及判断这屋子的用途,突然听到包围着自己的「大坐垫」,似乎哼笑了一下?!   感觉到微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耳垂,宋亲卿猛地转头,这才发现……   自己坐着的哪是什么「包覆型坐垫」?   这分明是冥界少主易蘅啊!   此时,二人的姿势暧昧异常。   易蘅似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两臂刚好分别卡在坠落之人的肩臂和膝弯,简直就像特地瞄准之后,稳稳地接住了其一般。   而宋亲卿坐在这人的大腿上,因寒冷不自觉蜷缩着贴近其胸口,加上肩膀被人环着,看起来就像是被公主抱的姿势搂进了怀里。   宋亲卿:“……”   易蘅:“哼。”   腰臀以下的触感,本是与自己身体相近的温度。   但宋亲卿却突然感觉炙热得很,几乎是弹跳起来,猛地蹿了下去!   站定之后,他才发现,易蘅本来是好好坐在殿中正座里……   结果却突然被从天而降的自己砸了个正着。   虽在自己的地界,但这人依旧戴着面具。   只不过,就算覆着面具,宋亲卿也能看穿其玩味的笑意。   他小脸一红,指指上空,又指指自己,慌张道:“我刚才……师兄……打架……掉……”   宋亲卿语不成句,羞愤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听见易蘅似乎没忍住,又哼笑了一声,宋亲卿才从指缝中探出视线。   他看见易蘅微微侧身,手臂支在扶手上,修长有力的五指微曲,托着太阳穴的位置。   这位少主的头顶有红光闪动,表情本不算愉悦。   但一阖眼休憩,一睁眼看到他,这人眉眼就又温柔起来。   宋亲卿想起这位也是个不能接近自己的,便小心问:“少主被我,弄疼了?”   “嗯?”听到他这么问,易蘅仿佛觉得有趣,便反问:“你是指哪里?”   宋亲卿一怔,脸更红了。   他看看少主的头顶,又看看少主的大腿,再次把捂脸的十指合拢,深深低下了头。   “对不起。”宋亲卿声音颤抖,道歉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掉下来……”   “我没觉得这是你需要道歉的事。”   “我,我该怎么回去,师兄还在打架……”   “你就这么着急走?”   宋亲卿不知少主怎么会这么说,试探着把手放了下来。   彼时,易蘅似乎已经缓过来了,神情看似恹懒,垂眸不偏不倚地看着他。   鬼使神差地,本没有义务「惯着」这人的宋亲卿,居然解释:“不回去,会被发现我和您的关系的。”   易蘅更有兴趣了,“我们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   宋亲卿没由来地想起被神箭绑定之后,颇哲浩说过的,意味深长的四个字:   关、系、特、殊。   而什么样的关系是特殊的?   ——“你说……我们两个这样,像不像在……”   仿佛那个作恶多端的男人的声音,就出现在耳边一般。   宋亲卿猛然捂住自己的耳朵,阻止自己继续想剩下的两个字。   都怪颇哲浩!   都怪那个邪恶的人!   现在他思想不纯洁了!   都是被那个人带坏的!   也许是小爱神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羞愧难当的反应,取悦了这位冥界少主。   易蘅居然主动说:“好了,不逗你了。我送你回去。”   “谢谢……”宋亲卿声若蚊吟。   随后,感觉温柔又无形的力量自下而上托举着他,宋亲卿慢慢升空,离开了这座大殿。   殿中,只剩易蘅一人揉着额侧穴道,强忍着隐隐的痛意。   没过多久,一阵敲门声响起。易蘅低低应了声,门外人便推门进来。   是黑判官贺川。   贺川环顾四周一圈,诧异看向易蘅,“特地偷下来,看一眼,就还回去了?”   易蘅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正大光明看一眼就够了。”   “这也叫「正大光明」?”贺川怀疑这个词的含义。   “那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我都经历了什么。”   毕竟某个糙汉爱神看「孩子」,看得比守门犬还要紧。   “易蘅,你越来越没追求了。”贺川评价道。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妄动会吓到他。”易蘅镇定道。   “你……觉得你现在还不够吓人?”贺川反问。   被接二连三讽刺,易蘅终于抬眼瞥某位面瘫一眼,微微蹙眉,不怒自威。   “贺川。”他咬着后槽牙威胁,“要不是知道你没情商,这张嘴你是别想要了。” 第31章   宋亲卿坠落得糊涂,回归得也茫然。   原地,姬歌不知何时已经跟白判官停止了互殴,他揪着「小孩」的脖领子,四处张望寻找着谁。   直到看见师弟重新出现,姬歌才松开白判官,从「人马」上跳下来,走到师弟面前,困惑道:“是我刚才酒瘾犯了?你是不是有一瞬间消失了?”   宋亲卿:“……”   沉默片刻,宋亲卿熟练转移话题,“师兄,冥界线索已获得,我们该去生神园查需求序列了!”   “啊,哦……”以为自己酒瘾上头的姬歌,完美地被糊弄了过去。   师兄弟二人辞别苟安,转身就走,却听见白判官继续在他们身后放肆狂笑。   小孩尖锐的声音似乎在说着什么,姬歌听得直皱眉,顺手捂住了宋亲卿的耳朵。   宋亲卿什么也没听见。   但他能确定是,神冥两界,有事情在瞒着他。   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唯独当事人的他,一无所知。   ……   刚从冥界离开,进入神界领域的虚空,姬歌借口自己精神消耗大,想喝酒休息缓神。   但宋亲卿满脑子事业。对他来说,“干活的状态”才是不消耗的状态,便拉着姬歌强行往生神园的方向移动。   “亲亲啊,饶了师兄吧!就休息一会儿!”   “再休息,我们就能参加胡静静和胖老板的婚礼了!”   “可是我再不休息,你就要参加你师兄的葬礼了。”   “呃……”宋亲卿也是个会疼人的,虽然事业脑,但还是机智地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生神园之旅,他来负责主动调查,师兄则可以化身小粉鸡,在他的口袋里小睡片刻。   爱神林是爱神所居的地盘,专属的标记是百鸟,地界风格是雨林。   而生神园,则是负责凡人生存需要的生神们,所居住的地盘。其专属标记是百兽,地界风格是群山。   凡人生存资料的存放,在山间悬崖上的一间图书馆内。   然而,明明事先预约过,宋亲卿到达的时候,那位对接的星君却并不在场。   银武星君,标记是银色的玄武,负责部分日期掌管档案室的权限。   此时见其缺席,宋亲卿主动通过传音符联系对方,得到的回应居然是一拖再拖的:「马上」、「很快」、「在路上了」。   拖了数个小时之后,宋亲卿只得去前台寻找负责接待的星君。   接待的星君是个看起来有些市侩的阿姨,正翻阅着一本八卦杂志,听见少年神明询问的声音,她抬起头来。   如果说她刚抬头时的表情还带着几分敬业的认真,那么随着她越看清宋亲卿的气场,这为数不多的认真也就越递减。   宋亲卿外形乖巧、软糯,说话时轻声细语,眉眼温柔,态度谦逊,气质也很温和……   放到人界,像极了刚入社会人畜无害的学生。   接待星君见他没有架子,也懒得正经招待,头也没抬,“什么事?”   宋亲卿恭顺回答:“银武星君迟到了。”   “大人嘛!偶尔遇到点事情很正常的!”   “那可以催他快一点吗?我们的任务也很着急。”   少年越温和,接待星君越糊弄,她依旧翻着杂志,随意道:“他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你不知道啊,他平时可负责可节俭了,我们都很……”   宋亲卿颇有耐心地听她讲完了一堆废话,才接话,“那可以找别的星君来取一下档案吗?”   接待星君终于有了情绪,但却是不满的,“银武星君值班,权限肯定在他那!要不然就得越级找领导了。”   “那可以找领导吗?”宋亲卿理所当然地问。   “你想过找领导会有什么下场吗?”接待星君皱眉,“银武星君会因此被扣功德的!”   “那……”   “那你知道不找领导会有什么后果吗?”   接待星君本等着少年软乎乎的回应,继续随便拿捏他……   但等来的,却是一个沙哑粗旷的熟男声音。   接待星君一抬头,眼睁睁看着少年口袋里飞出一个小粉鸡,落地成为一米八七的胡茬大汉……   肩上还扛着比她大腿还粗的狼牙棒!   那大汉板着脸,恐吓道:“我师弟属实是给你脸了是不是?要不是今天有我陪着,你们还想怎么欺负他?”   接待星君看着那凶神恶煞、甚至几分沾染冥界戾气的「恶鬼脸」,深感自己要白日噩梦。   于是,本不愿意「为访客解忧」而请领导的接待星君,「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当场拍摄下一大一小两神的面容,将影像传送进系统领导群组。   她本以为,这种闹事的小神,顶多就是惊动一下神阶较高的武神……   可当生神界最高领导青狮真君纡尊降贵,亲自出现在图书馆门外时,她整个人都傻眼了。   先是不解怎么会惊动这位大神……   随后,接待星君以为是这「闹事小神」危险系数太高,必须真君出马,当即庆幸自己上报得及时。   眼怀期待之色,接待星君准备亲眼目睹上神「收拾」外神的风采……   却只见平日不苟言笑的青狮真君,面带和蔼之色,主动朝那「恶鬼」伸出手,又尊重又礼貌!   “碧鹤真君近来可好?”青狮真君问道。   姬歌收了狼牙棒,颔首示意,“师父最近身体康健。”   接待星君脸一黑:   碧鹤真君,隔壁爱神林的上神……   居然是「恶鬼」的师父?!   她头猛地一转,看向「恶鬼」身边乖巧的少年:   「恶鬼」刚才叫他师弟,所以……   他也是碧鹤真君的徒弟?!   青狮真君转头又看到一旁的宋亲卿,表情更是欣赏又赞许,朝少年伸手,“那你一定是碧鹤的关门弟子,传说中神界最强爱神,银雀星君了!”   宋亲卿乖巧握手,“上神谬赞了。”   完了。居然是如雷贯耳的银雀星君!   接待星君心如死灰——   她好像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闹成这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才还慈眉善目的青狮真君突然怒吼道。   接待星君听到上神如此,以为他是要先礼后兵,正感激地抬起头……   发现上神怒目相视的,正是自己。   接待星君脸比停尸三天还要惨白,“他们也没自报家门,我不知道是大人物,才不小心怠慢了……”   这回,看似软萌好欺负的少年神明,却并没妥协,他一本正经道:“如何接待访客,为何与访客的身份地位有关呢?”   闻言,青狮真君频频点头,眼神嘉许;   姬歌无声鼓掌,相当捧场;   而以貌取人的接待星君则万念俱灰,恨不得当场自绝身亡。   宋亲卿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地同生神园上神讲明了自己的来意后,这位青狮真君很是配合,“那这案子,就由我亲自陪你们查。”   说到这,真君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接待星君,“至于那值班脱岗的、和这在岗怠工的,我事后定不轻饶。”   ……   有青狮真君亲自出场,爱神师兄弟的排面不仅够了,甚至查找资料的效率,也提高了很多。   根据宋亲卿给出的死亡名单,青狮真君揪着接待真君将功补过,把所有对应时间注销的名册通通翻了出来。   馆内所有凡人生存资料按照注销时间,结册存放。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名单需要的册子都全,年月日也都对得上……   但翻到注销的详细时间,却刚好缺了死亡名单上的那一页。   不能说是缺失,应该说是……   被不同年月日的册子错页,给替换了。   “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青狮真君勃然大怒。   这位上神本就不怒自威,此时带了怒意一吼,更是气吞山河。   接待星君吓得两股战战,当即跪倒在地,磕头不起。   “缺的那些页,全部都是金鹉星君死亡名单上的凡人信息。”姬歌忙问,“那缺页去哪了呢?”   “换个思路。”宋亲卿却很冷静,“我们可以先想想,错页是哪来的?”   接待星君颤抖着回答:“这些错页都是真迹,不是造假的,可能是从别的册子上撕下来的。”   青狮真君当即听懂宋亲卿的暗示,喝令道:“去点名册的全部数量!”   接待星君连滚带爬地去了,迅速清点之后,发现少了一本。   “看来,所有涉案的名字,都被单独结册了。”宋亲卿笃定道,“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掌管档案权限的星君。”   接待星君凛神,“您是指银武星君?不可能的!他这人清廉负责,平时生活相当简朴,工作态度认真,为人也很友善!我们都很信任他,要不我怎么会刚才接待时,一直私心替他说话?”   “不然还能是谁?”青狮真君怒道,“平日负责,偏偏今日查案了,就心虚拖延不肯露面。这还不够明显吗?”   明明上神都这么说了,接待星君居然还是很犹豫。   她似乎真的不敢相信,银武星君借着权限做了什么手脚。   但宋亲卿却很理解接待星君这个反应,“看来,他的形象在您眼中,非常完美。”   “确实!”接待星君回道。   “这也正是问题所在。没有绝对完美的人或神。”宋亲卿说,“他成功取得你们的信任,一定耗费了不少精力,这是为了什么呢?”   “呃……”接待星君终于醒悟。   虽深受震撼,但此时意识到银武星君可能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接待星君也不愿再包庇。   她赶忙找出其详细的通讯方式,包括住址和个人资料。   师兄弟二人探头去看,却在看见资料上的照片时,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气——   银色西装,外表阴柔,中年男性。   银武星君的人形,几乎与金鹉星君一模一样!   一位修神不会有两种标记形态……   所以这二位,只能是神界异职的双胞胎! 第32章   出于对爱神侦查能力的怀疑,和同事之间包庇关系的信任,银武星君还想着借简单的「拖延」,试图把所作所为蒙混过去……   可等这位银色西装的男人开了府邸的大门,看见门外脸色阴沉的青狮真君之时,他就已然明白——   在神界偷鸡摸狗所做的一切,终究还是败露了。   如接待星君所说的,银武星君看起来清廉端正,生活简朴单纯。   这一点也体现在他的住宅与家装之中——   一切简陋得不像个神明该有的住处。   加上其「奉献于为凡人服务」、「不耽于功德多寡」的低物欲态度,确实很难有谁相信,这朝夕相处的「大好人」背后,其实藏着一个厉鬼。   在银武星君家中找到的,不仅仅是那本铁证如山的、拼凑而成的、符合所有金鹉星君任务死亡名单的结册……   更有隐藏在贫寒屋舍地窖之中的,大量奢华糜-烂的金银宝器。   其数量之庞大,到了珠光能映得众人全身发亮的程度。   因为表面穷苦,银武星君其实根本没有机会,光明正大使用这些昂贵的法宝……   但仅仅只是藏在地下,仅仅只是拥有它们,就足够满足他疯狂的虚荣心。   被揭穿一切,银武星君的表情很镇定,他只是平静地环视家中的所有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而当他的视线停留在宋亲卿的脸上时,这种了然,就更加明显。   “果然,发现这一切的人,会是你。”银武星君如是说。   宋亲卿确定自己是第一次与其见面,反问:“您认识我?”   “我从哥哥那儿听说过你。”银武星君说,“听他的描述,我便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们的计谋会被识破,那么对方一定会是个谨小、细致、耿直到死脑筋的人……”   “也就是你。”   ……   金鹉和银武,生来就有双生子之间的默契。   他们生在一个战乱的年代,那时的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金鹉银武与家人走散,两个孩子一无所有。   他们只能靠默契,在街边支摊子,表演才艺,混口饭吃。   刚开始时,简单的默契挑战就能满足围观者的好奇心。   比如,一人蒙眼,一人摸东西,蒙眼者把东西猜出来。   可到了后来,他们就不得不追求猎奇的手段吸引眼球。   如,一人蒙眼,一人被路人扎针,蒙眼者把针扎在自己身上同样的部位。   凭借着心有灵犀的感应,这对双生子由流落街头,转而被洋人显贵注意。   他们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但作为代价,也沦为了富翁聚会中的玩物。   如果他们不曾见过奢华,也许这辈子都甘心做两只野兽。   可他们见识到了。   在他们彻底丧失为人的尊严,为生存心甘情愿被权贵把玩于鼓掌之中的时候。   人的需求序列,大多是由后天经历决定的。   经历过富豪们的羞辱、嘲笑、谩骂、鞭打等非人虐待的双子,把尊严与权贵划了等号。   以至于攒够财物专心修仙、飞升修神之后,他们依旧无法放下对金钱和权利的渴望。   当他们发现,双子的默契随飞升,进化为「心声沟通」之后……   这个逆人性的计划,也就此诞生。   人活得穷,才会把金钱看得重;   人受过饥饿,才会把食物看得重。   可一旦强行改变人的需求序列,把一个不缺钱的人首要需求,改为金钱……   那么就会出现像胡静静一样的情况:   明明物质上不匮乏钱,明明内心也不需要钱……   但如果没有不顾一切为了钱而奋斗,就会感觉无法生存。   为此,她要找最有钱的对象。   除此以外,都是次要。   这样突兀的、不符合发展规律的改变,会让人陷入迷茫。   也正因此,许多凡人一开始突兀地改变了,到了后期,则会被这种迷茫反噬,从而走上绝路。   金银双子不愿意改变自己的需求序列……   他们选择对凡人下了手。   把这些鲜活的生命,全部当成了满足自己欲望的道具……   就像他们还是凡人时,被权贵们玩弄一样。   拼凑的名册之上,那些死亡的、或尚且苟延残喘的人们,需求序列全都被改写了——   根据任务字面意义上的含义。   假设爱神金鹉星君接到的任务,是一名男生许愿追到校花。   这名校花的首要需求,会被生神银武星君,从可能的「自我实现」,被硬生生改写为「平凡的爱情」。   男生实现了愿望,虔诚度自然暴涨;而校花,则成了金鹉星君获取功德的牺牲品。   这样的手法,持续了数十年,延续了数百个案例。   直到近期,金鹉星君反超宋亲卿的欲望彻底失控……   一切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中。   ……   听银武星君交代了所有的动机和手法,众人表情复杂。   “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永远不会谅解。”宋亲卿爱憎分明,“你们二位,必须受到最严酷的刑罚,否则天道不公!”   青狮真君亦是怒不可遏:“这神界历史以来最大的贪-污案件,竟发生在我眼皮底下!小到官官相护,大到借权敛财!如果不是两位爱神介入,我想,这生神园的丑事,我怕是到陨落了也不得而知!”   “诶!”姬歌搂着宋亲卿的肩膀,说,“可不是两位,主要是我师弟介入!这单子要是落入我手中,金鹉成事的那一刻,我就放弃了。”   说到这,姬歌又骄傲又自豪,炫耀似的把宋亲卿往前推,“不愧是我师弟!”   “我早知道银雀星君年少有为,没想到能到这种程度!”青狮真君感叹道,“通过一个相亲的案子,心思缜密顺藤摸瓜,查出这桩足以震惊神冥两界的贪-污大案!我甚至还要感谢这位小星君,替我这个失职的上神,发现生神园体制内这么多的弊端!”   先前对宋亲卿还只是略听闻虚名的接待星君,此时也被这外表纯良柔软、内里却坚定果敢的少年神明,深深震撼了。   “银雀星君。”青狮真君郑重道,“待我彻查体系内的弊病后,必将正式登门拜访,将二位的功劳昭告三界!”   “这些名单涉及的所有相关凡人,我们都会先修复后弥补。”   “至于这丧良心的堕神,待我初审之后,定会转交给冥界白判官处置!”   白判官!   亲眼见过那童颜鬼畜的死神之后,宋亲卿对于「交给白判官」处理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这个惩罚,真的够骇人了!   青狮真君临时想出的措施,已经堪称完善:   奖励、补偿、惩罚,皆很到位。   宋亲卿却想到什么,陡然一惊,“如果他们双子有不用系统就能沟通的能力。那此时,金鹉星君岂不是已经得知了风声,可以趁机逃走?”   青狮真君这才记起,还有这么个细节。   这少年神明属实敏锐。   但银武星君却说:“你们放心,我没有通知哥哥。”   众人循声望去。   颓丧的堕神低垂着头颅,像是忏悔,又像是不甘:   “也许,我是嫉妒着他的吧?凭什么他可以站在阳光下,而我只能永远成为影子?”   “当他告诉我,他要招惹一团火的时候,我就知道,火会有烧过来的那一天。”   银武星君抬头,看向宋亲卿,“去吧。他也该和我一起,被烧死了。”   ……   虽然银武星君承诺了,但宋亲卿还是不放心。   没有任何休息的余裕,这位工作狂魔直接拽着师兄重新奔赴凡间,回到了胡静静与金鹉星君的身边。   好在,银武星君说话算话,金鹉星君看起来并不知道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不仅不知道……   金鹉星君还依旧很跳!   彼时,这位金灿灿的大爱神正要带着胡静静,前往神庙进行还愿。   看到失踪许久的师兄弟再次出现,金鹉星君更加浮夸:   “我的两位同僚,是来见证我这比赛性质的任务,圆满完成的吧?”   看到金鹉星君这样的反应,宋亲卿突然起了玩心,对师兄道:“行啊!见证一下!”   姬歌也很配合,“好啊!看热闹去!”   金鹉星君:“??”   因为生神园的档案修复工作,还没有进行到胡静静的部分,所以她目前,还处于需求序列被篡改的状态。   找到了富豪男友的胡静静,暂时满足于当下内心的和平,努力忽视着意识深处更多的空虚与矛盾。   随着颐指气使的金鹉星君来到神庙后,胡静静点香、跪拜,准备虔诚还愿。   金鹉星君对这样的画面非常满意。   他扭头看着身边那对师兄弟一无所获,则更加满意,露出了得瑟的笑容。   但,让他不爽的是……   自己的挑衅,在这二人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金鹉星君变本加厉,“最强爱神,你现在可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姬歌:“啊对对对。”   宋亲卿:“嗯是是是。”   金鹉星君:“你们这是假装摆烂为自己挽尊吗?你们不服输的样子真的很丑陋!”   姬歌:“啊对对对。”   宋亲卿:“嗯是是是。”   金鹉星君更憋屈了——   虽然赢的是自己,虽然这二位看似服气……   但怎么自己总有种被看笑话、被当小丑逗着玩的错觉?   不再多虑,金鹉星君干脆想:到手的才是最真实的。   他转而看向跪在蒲团上的胡静静。   此时,高级还愿的跪拜礼仪式已准备就绪……   胡静静手持香火,举过头顶,郑重一拜。   金鹉星君得意打开系统,等着听功德的到账播报……   然后他得意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他到账了个寂寞。   “怎么回事?”金鹉星君心一急,直接伸手去扒拉蒲团上的胡静静,“你心不诚啊?重新拜一遍!”   而被他扒拉肩膀的胡静静,按照原本的信任程度,本该驯从地道歉、照做……   但她此时脸上,却是一脸醒悟过后的诧异,和一脸震惊的茫然:   “拜、你、吗?”   最后一声说得很平,甚至不像带疑惑语气,反而像一句脏话。   在她身边默默等着的宋亲卿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   她的需求序列,已经被修复了。   金鹉星君都看傻了,低头酝酿着什么,但随即抬头,是更复杂的疑惑。   宋亲卿看得懂,这是对方在尝试与双生弟弟心声沟通,然而银武已经掉线。   “怎么回事……”金鹉星君自言自语着,转身准备背对众人,“你们等着!我发个消息!”   他背过去,偷偷给弟弟烧了个空白传音符以示提醒……   系统却反馈:消息发送失败。   “哟!”   揶揄之声就在耳边响起,金鹉星君吓得弹起。   他回身,发现姬歌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探头看自己的所作所为。   金鹉星君忙藏起系统,假装无事发生,也佯装并不惊慌……   直到他听见姬歌说出那句:“不用发了。冥界应该信号不好。” 第33章   听到「冥界」二字,金鹉的表情已经不对了。   凡人进入冥界,是因为死亡;   神明堕入冥界,是因为刑罚。   究竟做过什么事,会与冥界的刑罚扯上关系,金鹉自然心里有数。   他看起来略有心虚,但还是逞着强,假装听不懂。   但姬歌看他还在演,却没了耐心。   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继续演戏,姬歌直接了当拆穿起金鹉的种种恶行。   听着姬歌一条条列举罪状,金鹉的心越发下沉。   而这情绪的变化,金鹉无力掩饰,全部清清楚楚地表现在了脸上。   宋亲卿看着这位曾常年位居榜二位置的修神,内心唏嘘不已。   曾经,宋亲卿真心以为对方靠努力爬上这个位置,并因此而尊敬过对方。   “知道你错哪了吧?”姬歌说完,面带鄙夷。   自己虽是个游手好闲的酒鬼,但姬歌自认光明坦荡、问心无愧,所以对这鬼蜮伎俩,颇觉嗤之以鼻。   “错?”金鹉却冷笑一声,“我错?”   证据确凿之下,这罪神的反应叫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尤其是宋亲卿。   宋亲卿代入地认为,犯了错的人,都应该像自己理解的一样,会心怀愧疚。   毕竟哪怕是身为共犯的银武星君,在罪证被揭露之时,也流露过忏悔的意思。   但金鹉,却毫无羞愧之意……   甚至,这人还抽搐地笑着,表情狰狞扭曲,把其本就不算美观的五官,挤得更加不堪入目。   “我错在哪?”金鹉眼底猩红,“错在把名利看得太重?怎么,这世上就不该有我这么迂腐贪婪的存在,是么?”   虽然看不清金色神明的脸,但凡人胡静静光看肢体光听声音,也被其堪称癫狂的反应吓到了。   宋亲卿注意到她的恐慌,当即护在她身前,反驳道:   “需求序列本无高低贵贱之分!生神的权限本是调整凡人生活中的参数,从而改善其生活!你们却利用职务之便本末倒置,导致无数惨案!这对无辜之人太不公平!”   “公平?多大的笑话!这天,这地,这世间,可曾对我公平过?”   “呃……”联想其经历,宋亲卿无法对苦难做出评价。   金鹉变本加厉,“尤其是你,天神!我恨你,就如同还是凡人时,恨那些权贵一样!”   “可我不曾害过你。”   “你的存在就足够碍眼!正如当年我拼尽全力,也不能与那些生而高贵的洋人比肩……修神后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能超过生而为天神的你!”金鹉怒吼道。   “呃……”宋亲卿没有立刻答话。   他已经意识到彼此思维的错区所在了。   在金鹉看来,只要生而为权贵,便是错的。   所以生而为天神的宋亲卿,也是错的。   哪怕天神在任务过程中并无特权,哪怕宋亲卿的成就,与天神灵根无关……   金鹉一点都不在乎。   这人只想憎恶罢了。   毕竟这人一直是靠憎恶权贵、憎恶天神,才苟活至今的。   宋亲卿怜悯道:“如果当时,有位怜爱你们的权贵出现……是不是至少如今,你可以不那么错恨我?”   金鹉不愿细听,依旧选择对宋亲卿恨之入骨。   “如果有那么个人出现,至少你会明白,错的不是权与贵本身,而是行了错事的人。”宋亲卿诚恳道,“正如我们之间,错的不是灵根,而是堕落的神明。”   “呃……”金鹉的眉眼有一瞬间的动摇。   可这动摇,对偏激的人而言,是致命的。   宁愿让自己癫狂,也不愿让自己理智。金鹉突然发疯一般看着姬歌与宋亲卿。   姬歌身材高大壮硕,宋亲卿身材清瘦娇小。   只一眼的本能判断,金鹉就确定了攻击目标。   他突然从系统中抽出火烧的长剑,将挥舞着火舌的剑刃,对准了那双天生含着微红泪意的、震颤的眼。   金鹉知道在劫难逃,至少要出了心头恶气!   欻——   火剑破空。   “啊啊啊!”   女子尖叫。   啪。   清脆响指后,银光闪现。   剑锋在逼近少年神明雪白睫毛的一刹那,猛然凝固了速度。   仿佛砍到了空气中,一个不可见的高密度物体。   金鹉奋力往下砍去,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好像自己的四肢,被放了慢倍速。   抬眼看向四周,金鹉这才发现,自己和少年神明已被一层泛着银白光泽的结界包围。   自己的速度迟缓,一定是因为结界的关系!   而同在结界中,宋亲卿看起来却很自如。   对还欲伤人的金鹉难以理解,宋亲卿蹙眉缓缓行至其面前,抬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随后,另一只纤细的手伸过去,正要掰动金鹉的五指把剑夺下,他却感觉到了金鹉的抗拒。   “啪——”又一声响指。   这次,金鹉感觉自己的力气似乎减弱了……   而对方扣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像是被放大了数十倍!   “啊!”腕处几乎要被捏碎的痛感,让金鹉狼狈地叫喊出声。   随着火剑被夺下,金鹉彻底丧失了主权,被宋亲卿揪着脖子,狠狠掼在了地上。   一个看起来那么瘦小的少年……   一个胳膊细嫩白皙得,像是一掰就要折了的少年……   居然把金鹉这个成熟大叔,提玩偶似的带离地面……   随后丢弃垃圾似的掼在地上!   比起身体上的疼痛感,更让金鹉窒息的,是自尊上的挫败感。   脖颈处的骨骼被少年捏得啪嗒啪嗒作响,金鹉有一瞬间,恨不得直接死在对方的手里。   “我现在放开你,你不许闹了。好吗?”   宋亲卿用最致命的手劲,留最温柔的表情,说最耐心的话。   金鹉星君根本无法抵抗,脸上写满了无生趣。   宋亲卿见其确实不会再闹事,这才收回结界,松开对方的脖子。   一旁的胡静静都看傻了——   她刚才有一瞬间,真的以为小爱神会死在对方手中……   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差点死在小爱神手中!   而一旁的姬歌则镇定许多。   姬歌别着胳膊,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某神,毫不吝啬自己的嘲讽:   “选错目标了吧?你刚才但凡偷袭我,至少还有概率跟我打个五五开。居然看脸,选我师弟?啧啧啧,他打人可贼疼!”   宋亲卿,娇小柔弱软萌……   但能打。   就在宋亲卿思考着如何把金鹉捆送到冥界,交由白判官处置之时……   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感召,一股来自阴间的森然寒意蔓延开。随即,一阵开朗与瘆人并存的笑声,入了众人的耳!   这笑声,让宋亲卿心有余悸。   这分明是自己近期被余音绕梁的,白判官的笑声!   果不其然,虚空之中,冥界通道打开,一个白衣小孩跳了出来。   来者正是白判官。   白衣小孩稳稳落在地上,随着他跳出来的,还有十几名带着兜帽、身着黑袍的无常。   无常们列队在小孩身后,听从小孩指示。   小孩则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凡界四周,随后目光期待地落在宋亲卿脸上。   “是你!是你!哈哈哈!”白判官跑到宋亲卿跟前,指着他的脸笑。   姬歌一惊,正要上前去拦,但白判官转而又跑向了地上的金鹉。   小孩一蹦,跃上金鹉的胸口,蹲在其身上低头看对方的脸。   细细打量半天,小孩突然皱了脸,作呕地摆摆手,说,“讨厌!讨厌!”   随后,扭头转向一旁茫然的宋亲卿,小孩又面露喜色,“喜欢!喜欢!”   盯着宋亲卿看了半天,小孩似乎心情大好,就着蹲姿原地弹跳了起来!   而底下被踩着的金鹉,听着自己肋骨快被踩断的声响,险些被白判官当成蹦床活活蹦死。   高兴完了,白判官又盯着金鹉的脸,像盯紧了猎物。   小孩突然一抬手,展开手掌,一边的无常当即递上一本罪状。   小孩拎着罪状絮絮叨叨读了半天,随后烦躁地甩开,嬉笑着凑近金鹉的脸:   “青狮说,你归我管了!我有新玩具了!”   金鹉听清小孩所说的,几乎连呼吸的勇气都没有了——   与其落入这疯批的手里,还不如刚才被其蹦死!   “新玩具!新玩具!”白判官笑得龇牙咧嘴,正欢欣地鼓着掌,突然又笑容凝固,低头看金鹉,无辜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宋亲卿?”   宋亲卿没料到,自己在白判官「审判」的过程中,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金鹉表情忿恨,并不回答。   白判官了然点头,“哦!看来是不喜欢!”   金鹉:“哼。”   白判官弯下腰,低头在金鹉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金鹉:“?”   白判官又咧嘴笑起来,“可是,我很喜欢哟!” 第34章   被突然「告白」的宋亲卿一脸懵逼。   他一时不知,被这疯批小孩告白,自己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毕竟这「小孩」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是非颠倒、喜恶不明。   万一白判官对他的「喜欢」,跟对「玩具」的一样……   那宋亲卿就得抓紧时间逃跑了。   但白判官后续的所作所为,又让宋亲卿感觉……   对方所说的这个「喜欢」,与正常人理解的,好像没有差别——   当场,白判官先是没收了金鹉的所有功德。   异于常人思维的白判官没有选择把功德数据化,通过系统带回冥界处理,而是把其具象成金灿灿的纸蝴蝶,堆了一地!   金鹉作为爱神林目前榜单的第一,其功德数量自然不容小觑。   而当庞大的数字被具象成实体,变成堆得快要成山高的纸蝴蝶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直呼开眼。   这种感觉,就像人民币在眼前堆成山一样。   颇为罕见,也颇为壮观。   白判官像个撒野的小孩在「山」尖打滚,笑声不绝于耳。   片刻,他才从「山」上探出头,对金鹉说:“青狮讲了,你归我了!那你的功德,是不是也归我了?”   金鹉闭着眼,没有给反应。   “你辛苦攒了几百年的功德,就要全部归我了诶!”白判官试图继续刺激对方。   金鹉知道落网后的下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心疼功德,依旧不给反应。   “呜……”白判官突然委屈起来,扭头看向宋亲卿,告状似的,“他不在乎!”   宋亲卿:“……”   白判官眼前一亮,“但是他讨厌宋亲卿!”   金鹉猛然睁大眼睛,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然,白判官突然癫狂大笑,抬手在头顶虚空打开一片通道。   这通道,只有上神和判官等高阶神明才有权限打开,是神冥两界的聚合通道。   所谓聚合通道,相当于系统公告。由上级向下级发出,但下级可以公开作出回应。   相当于给所有神明拉了个临时的聊天群。   白判官从「高山」上一跃而下,重重坠在金鹉的胸膛,几乎要把其身体踩陷。   这却不是最让金鹉恐惧的,最让其恐惧的,是白判官下一步的动作——   像是交响乐的指挥,白判官摇晃着双手,指挥象征功德的纸蝴蝶们纷纷飞起……   随后,群蝶汇集成持续不断的飓风,涌入聚合通道之后,四散开来。   白判官对着通道喊道:“宋亲卿发红包啦!哈哈哈!大家快来抢红包!”   一呼百应,通道内传出神冥两界众神的回应:   ——“银雀星君阔气啊!”   ——“哇!不愧是最强爱神!这豪气我永世难忘!”   ——“谢谢老板!”   ——“从今往后银雀星君就是我的金主爸爸!”   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中……   金鹉目眦尽裂,几乎要咬碎一口牙,一张嘴,牙齿上全是龈部用力过度挤出的血。   白判官「杀人诛心」,天真道:“你辛苦攒了几百年的功德,居然给你最讨厌的宋亲卿做了嫁衣诶?现在他因为你的功德,风评可好了呢!你听!”   “噗……”金鹉妒极恨极,居然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这还不够,白判官随即又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对空手书,往通道内发了一条公告——   “银雀识破金鹉贪-污手法,功震神冥二界!青狮许诺,将赠高灵修炼神器作为奖励!其次,银雀与粉鸡二人,此单任务,以十倍功德计算!”   众神又沸腾了:   ——“爱神破案?!银雀大神,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   ——“不愧是我们爱神林的亲亲!各位,我炫耀一下,这是我们爱神林的宝贝!”   ——“碧鹤上神这对徒弟简直绝了!领导问我为何跪着听公告!”   ——“妈耶!我怕是这辈子也达不成银雀星君的成就了!”   众神对公告中心的人物赞不绝口、钦佩不已……   而这字字句句,却宛如刀刻斧凿,在金鹉心上狠狠劈砍。   白判官继续扎心,无辜歪头道:“你辛苦攒了几百年的名声,居然给你最讨厌的宋亲卿做了垫脚石诶?你的一生沦为笑柄,但衬托得他这一生,更加光明、更加无敌了诶!你听!”   “呃啊啊啊!”终于承受不住刺激,金鹉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随后昏厥过去,失去了意识。   “哈哈哈!”白判官终于心满意足,这才关闭了聚合通道。   他手舞足蹈地蹦到宋亲卿跟前,仰头,像个讨赏的小孩,“这才是我要的反应!”   宋亲卿:“……”   虽然被诛心的不是宋亲卿,甚至在整个「处刑」过程中,受益的都是他……   但白判官的手段,又刷新了他的认知。   什么叫杀人不见血啊?   这就是啊!   宋亲卿一直天真地以为,白判官只是在体罚上有天马行空的创造力……   没想到诛起心来的手段,更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白判官见他表情呆呆的,又问:“我刚才对你好不好?”   “啊?”宋亲卿想来,对方毕竟做的都是对他有利的事,便点头,“好。”   “哈哈哈!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白判官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宋亲卿忍不住问:“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的脸!”白判官爽快回答。   宋亲卿:“……”   “我喜欢你的脸不可以吗?”   “可以。”   “那我下次再来找你玩好不好?”   “好。”   “哈哈哈!开心!开心!我好开心!”   白判官雀跃着鼓着掌,连蹦带跳地回到无常队伍前,一抬手,就有无常立刻去把地上昏死的金鹉拖走。   出现时,伴随着爽利的笑声;冥界众神消失时,也有白判官肆意笑声作陪。   目送白判官离开,宋亲卿长舒了一口气。   回身,他看见身后二人神色各异——   胡静静一脸「我这个凡人都亲眼目睹了什么鬼东西」的绝望。   而姬歌则皱着眉摸着下巴,似乎对什么深感不解。   怕给胡静静留下心理阴影,宋亲卿只得先用小结界将其护起来,调整环境参数让她放松,以便其安然入睡。   接着,他才问姬歌:“师兄,有什么不对吗?”   姬歌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宋亲卿,“那可太不对了。”   “嗯?”   “所有犯人,所有!所有!都被押送到冥界,以交给白判官处理。”姬歌强调着,“怎么这次白判官亲自出来处理?开天辟地第一次吧?”   “呃……”   “不管是关卡免检,还是判官出行……”姬歌更怀疑了,“怎么只要你出现,这些死神都在主动帮你?你排场这么大的吗?”   “呃……”宋亲卿听懂了师兄的疑惑。   他也依稀清楚,自己排场这么大,可能是因为什么了:   关卡免检、判官出行……   大概率都是冥界少主易蘅,给他的特殊关照。   虽然易蘅这么做的原因,他不得而知……   但这个猜测,宋亲卿是肯定不能告诉师兄的。   毕竟师兄明令禁止他和冥界少主接触。   “亲亲……”姬歌细细端详师弟的表情变化,“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在遇见寡王和少主之前,宋亲卿没有过这么多要隐藏的秘密。   所以之前,他没撒过谎,也不擅长撒谎。   因此他被师兄逼问,便难免支支吾吾、不知何应对。   正当此时,一声熟悉的哨响再次出现!   紧随哨响现身的,依旧是死神苟安。   一出现,苟安险些就地又跪拜起来,被宋亲卿拦住,才开口说话:“大神!希望我这次安排的细节,您都满意!”   姬歌一听,忙问:“什么意思?包括判官出行,也是你安排的?”   苟安点头,“我起早贪黑申请的!”   姬歌:一脸不信,但没有证据。   宋亲卿:一脸茫然,不知怎么反应。   “奇了怪了。”姬歌嘟囔着,更疑惑了,“我刚追问亲亲,你就冒出来。简直就跟特地来为他解围似的……”   “小的只是心系大神罢了!”   “你在他身上安监控了?”   “不敢不敢。就当是心有灵犀!”   好在姬歌虽然察觉到不对,但脑子受酒精麻痹过多,还是被苟安糊弄了过去。   倒是宋亲卿,回忆起那声哨响,越来越觉得不对——   第一次哨响,在与寡王结缘之时。   哨响之后,丘比特副箭骤然折返,居然射中了他。   第二次哨响,在与寡王结伴的天桥上。   哨响之后,苟安突然出现,与金鹉对峙。   第三次哨响,则是刚才,自己被师兄逼问而无措的时候……   寡王出现在前两声哨响的场合。   那么,这第三声,也与寡王有关吗?   宋亲卿猛然回头,试图四下寻找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但不知是不是其刻意躲藏,宋亲卿目光所及之处,并没出现那个人。   宋亲卿转回去,心下不安——   如果,哨响真的是颇哲浩发出的……   扭转神箭、使唤无常,拥有这样能力和权力。   同时,又有极度相似的身高和特征……   宋亲卿能由寡王联想到的,只有一人:   冥界少主,易蘅。 第35章   苟安的出现,还是顺利替宋亲卿解除了师兄的警报。   等苟安完成使命又默默离去之后,宋亲卿松了一口气,但也重新憋了一口气:   松气是因为,这牵涉三界的大案子,总算该告一段落了。   憋气则是因为,他对寡王与少主之间的联系,又有了更深的怀疑。   本以为师兄案子办完就该回神界,宋亲卿想趁机去找颇哲浩问个清楚。   但师兄却说:“那你任务不也做完了?一起回去呗!”   宋亲卿借口说胡静静的事还没有处理妥当,不能提交任务。   于是师兄又说:“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了,我陪你呗!”   没办法,有师兄看守着,宋亲卿还是没有机会找寡王对峙。   他也才想起,从神界回归人界之后,他与颇哲浩,连一面都还没有见过。   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因为神箭效果,感到不舒服?   宋亲卿转念一惊:我这是在担心那个人吗?   思忖片刻,宋亲卿突然更加吃惊:我担心凡人,为什么要因此诧异?   与那个人有关的情绪,为什么都格外特别?   ……   青狮真君言出必行,兑现了约定的所有承诺。   凡间与金鹉星君任务相关的所有凡人,已逝者赔偿家属,幸存者修复后并补偿。   胡静静的补偿方式,则是调整她所有施压长辈的生活细节,给他们以压力——   这样,长辈们的需求序列中,「闲着没事管管人」这一项,就会自然而然被「还是先管好我自己」的迫切所压制。   因为青狮真君对人界公开致歉、也公布了部分不会引起恐慌的真相,所以银雀星君与粉鸡星君的信仰度,在人界大大增加。   也因为生神上神的声明,大叔林深得知了胡静静所遭遇的一切。   二人重逢在公园长椅边时,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多余的解释。   只是相视一笑,默契得仿佛传递了千言万语——   一如他与她初见时的那样。   “胡小姐……呃不,我,我该叫你,静静?”   “当然!不坐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   宋亲卿与胡静静的告别地点,在金鹉带她去的那个神庙里。   不知为何,胡静静非有这个执念,要当着宋亲卿的面还愿。   等还愿结束,功德到账,胡静静这才急切地问:“怎么样?多吗?”   宋亲卿这才明白,她是想让自己看到她是否虔诚。   虽然获得的功德基础数据不算高,但也是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数额了。   加上有青狮许诺过的十倍加成,数值其实相当可观。   宋亲卿便说:“很高!”   “有那个天桥上的死神高吗?”胡静静又问。   毕竟也有十倍,宋亲卿便答:“有的。”   胡静静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为什么这么在意啊?”   “毕竟金色爱神……不,该叫他金鹉。他当时带我还愿的时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来,胡静静竟是存了这弥补的心思。   “那时你又不受控制,我理解的。”   “你理解,与我想弥补你,想让你开心,并不冲突。”胡静静真挚道。   宋亲卿因这份体贴而感动,无声了一瞬间,才说:“谢谢!我很高兴。”   “是我该谢谢你!我目前最幸运的两件事,一件是遇到了林深,另一件……”   胡静静看着眼前的小爱神,眼神诚挚,“就是在那之前,先遇到了你。”   闻言,宋亲卿心头又是一动。   被小小地揪起一般,带着舒适的小痛意。   他心想:这大概就是他喜欢大多数凡人的原因之一。   坦诚,而又温柔。他许多的特质,都是从她们这里学来的。   “对了,趁你小男朋友不在。”胡静静突然神秘兮兮道,“我能偷偷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宋亲卿听到「小男朋友」这个称呼,心绪复杂,因此微怔。   胡静静却不知道他们真实关系,只当小爱神没领会,便解释:“他每次护着你就跟护着宝似的!我碰你一下他都像要吃了我!”   对宋亲卿来说,这不算大事,便顺口同意了。   于是,少年神明身体凑近过去,脑中还乱糟糟想着那个人。   任眼前女人温柔抚摸自己的头,像大姐姐慈爱地抚摸自己的弟弟,他没躲没移,却也没有享受。   宋亲卿看起来心事重重。   “好啦!”胡静静见他这样,一脸了然,适时收回手,“好久没见到你的小男朋友了。你们快点和好,不要吵架啦!”   “啊?”宋亲卿本能回道,“我们没吵架……”   “最好是!”   “真没有……”   “没有的话,就请务必幸福哦!”   “你们也是。”   正式与胡静静道别后,宋亲卿任务就圆满成功,可以返回神界了。   只是随着姬歌离开的时候,他脑子又开始乱糟糟的了:   ——“好久没见到你的小男朋友了。你们快点和好,不要吵架啦!”   ——“我们没吵架……”   该解释的重点,怎么会是有没有吵架呢?   宋亲卿百思不得其解。   不解释的部分,像是被默认了。   那个人,明明不是男朋友。   ……   与姬歌回到神界,同师父交过差后,宋亲卿趁无人注意,独自溜往师叔孔阙的府邸。   先前在凡间,寡王一直困着他不让他离开。   短暂回过神界,又一直有师兄盯梢,宋亲卿也没机会行动。   刚好这次再回神界,大好的机会,宋亲卿抓紧时间要找师叔报告,同时把解除神箭效果的方法带回人界!   一路上,宋亲卿回忆着寡王初见时高冷的模样,对比其被神箭绑定后,时不时尬撩又尴尬害羞的样子……   他心想:可以不用再违心,可以回到自然的状态,颇哲浩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吧!   将神箭出现的bug原原本本告诉孔阙之后,宋亲卿不意外地看见眼前骄傲的师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亲亲,你确定是神箭的问题?”   “是的。”   “你没不小心把副箭对准自己?”   “我想象不出来,对准自己,得有多不小心。”   “那你确定主箭那位是凡人?”   “呃……”宋亲卿哽了一下。   因为三声哨响,他其实对寡王的身份,是有怀疑的。   但根据明面上的特征,他只能回答:“是。”   “见了鬼了……”孔阙显然是不愿怀疑自己的手艺,碎碎念着检查那琉璃弓。   虽是摸不着头脑,但孔阙还是临时加班,给宋亲卿调配好针对神箭设计的忘情水。   之所以是临时调配……   是因为孔阙本来笃信神箭不会故障,压根不需要这种「后路」。   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忘情水,宋亲卿如释重负——   心头一件大事,总算也要了结了吧!   入夜时分,确定师父师兄皆已休息后,他赶忙使用隐痕传送符,重返了人界。   别墅内。   许久未见,重新见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时,宋亲卿还有些恍惚。   明明只是一两天的事……   他却莫名感觉,好像隔了好久好久。   颇哲浩看起来安康,没有消瘦、没有躁郁。   看见宋亲卿突然出现在家中,对方只是起身,平静地走到他面前。   嘴角带着细微的笑意,男人声音低沉缱绻,“你回来了。”   没有说「你终于回来了」。   也没有说「你才回来啊」。   没有惊讶,没有责备。   平静又温柔。   宋亲卿因这氛围,突然想起了胡静静所说。   他不由自主地幻想出一个画面:   这是寻常的一天,这是寻常的一户人家。   这是是寻常的一对恋人。   沙发上的男人,等到了他下班的男朋友。   这画面,似乎与现实隐隐重合。   宋亲卿突然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敢看对方的脸。   一阵短暂的沉默,宋亲卿没有抬头。   他却能感受到,身前高大的男人,似乎在用视线,细细描摹他的五官。   随其视线微微颤动的,还有这人投落在他身上的阴影。   一呼,一吸。   一颤,一颤。   遮天蔽日。   铺天盖地。   因为身高差,宋亲卿本该对这道阴影,本能地感到被侵吞的不适……   意外地,他却并没有。   甚至,反而有一点点……   依恋。   “手上拿着什么?”男人注意到他背着手,便轻轻问。   宋亲卿肩膀一僵,手指不自觉捏紧了掌中的瓶子。   见他沉默,男人有些疑惑,“怎么一直不说话?那是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不!”   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宋亲卿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从神箭虚构出的、两人「相爱」的氛围中抽离出来。   他打起精神,露出一贯元气又纯真的表情,将手中的忘情水递了出去。   “我特地从神界要来了解除神箭效果的方法!只要喝了它,一切就结束啦!”   一切就结束啦!   语气轻松又俏皮。   但对面的男人本和顺的表情,却因为听见这句话,忽地僵住了。   其浓深的眸子里,似秋水剪影一晃,当即有失落情绪,从水中翻涌上来。 第36章   玲珑的小瓶子里摇晃着透明的液体。   液体的弧面映出少年神明干净的眉眼。   这双给人间带来无数喜与乐的眼睛,里头折射着男人一张苦笑的脸。   而那份苦涩,随着少年瞳孔的颤动,转瞬即逝。   颇哲浩收起了原本温柔又隐忍的神情,回归了最初见面时的冷漠。   那一瞬间的转换,让手持忘情水的宋亲卿险些自我怀疑——   他特地又晃了晃手中的药水,确定分量没有减少。   这人确实还没有喝下去……   怎么突然就从原本的依恋状态,切换得这么冷酷?   “颇哲浩……”   “你是特地来给我送这个的?”   “嗯!”   “呵……”   颇哲浩哼笑一身,转身走回沙发边,坐了下去。   宋亲卿被冷对待,像只委屈的小狗勾一样跟过去,细看对方的表情,小心问:   “颇哲浩你不高兴了吗?”   男人交叠着长腿,上身后倚着,仰头看着眼前一脸纯真的少年神明,反问:   “你希望我为此感到高兴?”   “当然啊!你终于能回到原本的状态,不需要因为神箭被迫对我心动……”   “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离开我了?”   “啊?”   “是不是先前教我怎么撩人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宋亲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从神箭绑定之后,这位「寡王」再没有用这样具有攻击性的状态,同他说过话了。   心想也许是神箭心动的自卫效果,宋亲卿连忙解释:“你现在的抗拒,可能也是神箭的缘故!只要喝下去,一切就都轻松了!”   听到这段话,颇哲浩眯着眼看对方,“就这么希望我喝下去?”   “只要喝下去……”   “只要喝下去,我就不会再对你心动了。”   “是的!”   “对即将消失的心动感到惋惜的,只有我一个么?”   这句话,让宋亲卿微红的眸子,如落了石子的小池塘一般晃了晃。   怎么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跟我相处这么久,你就没有,哪怕一点点……”似乎被可预见的回答刺激到,颇哲浩不适地蹙了蹙眉,还是问,“心动过?”   “呃……”怎么这个问题,也好难回答?   宋亲卿攥着瓶子,表情茫然,内心纠结。   作为一名神明,作为与凡人告别无数的神明,他本该坦然说出答案。   可过往那些暧昧的触碰、那些无奈的妥协,好像,都是有些特殊的。   宋亲卿忽地有些心慌。先前与任何一个凡人告别,他都没有过这么纠结的时刻。   怎么对象换成这个男人,他就犹豫成这样了呢?   “拿来吧。”   男人的一声轻唤,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宋亲卿抬头,看见对方抬起大手,修长的手指招了招,在示意他把东西放上去。   老老实实靠近,宋亲卿将水瓶递过去。   接到药水,几乎没有犹豫,男人拇指将瓶盖顶开,直接仰头把药水倒入口中,喉结上滚动,将水一饮而尽。   颇哲浩喝完水,随手把瓶子丢还回宋亲卿的怀里。   宋亲卿:“……”   颇哲浩:“……”   小心地打量对方的表情,宋亲卿试图检查其是否有不适的反应。   但喝完忘情水的颇哲浩就像喝了杯凉白开似的,一点情绪变化也没有。   宋亲卿:“你……感觉如何?”   颇哲浩:“如你所说,我已经不心动了。”   “效果这么快吗?”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呃……”颇哲浩别过了脸,不再看少年哪怕一眼。   而在此之前,这人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神明的身上,不曾转移过片刻。   仿佛一条缠绕在二人之间的无形红线被宋亲卿亲手剪断,他眼看着男人的表情一点一点沉下去,本隐含浓重情意的眼眸,也逐渐淡漠。   突然就……   有点,怅然若失?   宋亲卿捂着心口,皱着眉,有些疑惑。   在这之前,他从没体验过这样的情绪。   突然,男人又转眸过来,看着神明,眼神带着探究。   好似在问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此地的立场。   宋亲卿不自然地摸索着双手,看起来很是局促。   是的,此时他已经失去了留在颇哲浩家中的理由。   他不是他许愿请来的神明,没有愿望作为任务绑定二者关系。   他也解除了丘比特之箭的效果,二者今后的一举一动,都不会再牵动彼此半分情绪。   宋亲卿突然意识到,这次离开,可能就是他与颇哲浩相见的最后一面。   “我好像,只是纯粹给你添了点麻烦……”宋亲卿尬笑着,没话找话起来。   颇哲浩没看他,“嗯。”   “不好意思。”   “倒也不必。某种意义上,你的确实现了我的愿望。”   “嗯?”宋亲卿眼眸又亮起来,“我有实现你的愿望吗?”   “我觉得有。”   “那!”好像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宋亲卿像个邀请小伙伴出门的孩子,忙问,“那我带你去庙里还愿好不好?”   “呃……”颇哲浩凝神,皱了皱眉,像是在犹豫什么。   “啊,别误会,只是一种仪式感……”宋亲卿看对方这个反应,就又尴尬地说,“不想去也没关系。”   “呃……”   “果然,你只是说着哄我的吧?在你心里,我其实还是没有实现你的愿望……”   “呃……”   “谢谢你,到最后还愿意哄骗我……”   “呃……”少年语气带着点委屈,听得颇哲浩微微启唇。   男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该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没等到更多的回复,宋亲卿转身垂着头,难免有些挫败感。   即将走到门边,他想到什么,又猛地转身,雀跃道:“我先前打扰了你们那么久,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住过的那个房间,我自己去收拾!”   “不用!”颇哲浩这回否决得很果断。   宋亲卿一怔,“我收拾完就走……”   “不用。”颇哲浩再次果断拒绝。   这压着他话音的决绝,给宋亲卿一种感觉……   好像这人完全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好像这人希望他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离开其视线。   结果,饮下忘情水前,对这份心动不舍的是这个人。   而饮下之后,不舍的,反而成了他。   宋亲卿最后只能牵了牵嘴角,似是释然,依旧维持着元气满满的声线,“这药水真有用啊!那,再见!”   虽然,大概率再也不见。   “呃……”颇哲浩没有回复,只蹙着眉。   察觉到少年在逞强,这样的感受,让男人看起来不是很愉快。   宋亲卿磨蹭到门边,手触到门把的那一刻,又想起了关于哨响的问题。   他该在此刻问清楚,那三声哨响是否与颇哲浩有关。   这样,他就可以确定颇哲浩的身份。   这样,他就可以知道,这人与冥界的少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宋亲卿的手却径直摁下了门把,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他有最后的机会可以问出口,但他没有问。   因为他突然发现……   他好像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宋亲卿心想:本应该听师父和师兄的话,一开始就远离这个人的……   要不,离别的时候,怎么会这么难过?   ……   “你好凶。”贺川进入客卧,斜倚在门框边,并没有走进去。   他只是这么说了句,对着房内坐在床头的那个男人。   易蘅坐在床头,手指撑着头顶,其上两道脑钉红光爆闪。   这一室少年神明生活过的气息侵扰着他的神智,叫他痛苦不堪。   但他又舍不得离开,并因此而上瘾。   听到贺川的评价,易蘅只疲惫地抬起眼,回道:“我都演得那么尬了,他总也不开窍。”   “怎么没开窍?”贺川回忆起刚才听到的,“最后他不是一直在没话找话?这难道不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么?”   易蘅怀疑地看对方,“你什么时候成情圣了?”   “不是我情圣,易蘅。”贺川说,“打入脑钉被抑制情-欲后,你就比那群爱神所说的「寡王」还要迟钝了。”   “呃……”   “你还在凭借古早的「恋爱模式」判断你们的关系,你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   “呃……”易蘅想起过往的经历,叹了口气,“没办法,毕竟我这一生,都还没恋爱过。他也是。”   “那你现在被拒了,收心了?可以安心做你的泰山少主了?”   “哼。”易蘅不屑一笑。   “还不死心?”贺川疑惑,“忘情水不是都喝了?”   “那水是针对神箭的。”易蘅说,“神箭都没生效过,那水生什么效?”   贺川点头,“倒也是。寻常人一根脑钉就断情绝爱了,你打了两根,愣是没用。更不用说什么忘情水了。”   对话至此,脑钉的效果也缓得差不多了,易蘅总算从疼痛中解脱出来。   他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虚无的空气中无风拧起流动的漩涡,凭空打开了一个小小的仓库。   仓库内两个架子上,放着许多东西,但年代都很统一。   旧架子上的物体看起来颇具年代感,像是二十年之前的古旧玩意。   另一个架子上的物体看起来则很新,像是刚刚被放进去的。   旧架子上,规整收藏着小孩大小的警-察制服,少年的衬衫、外套,甚至杯子、毛巾、鞋子、帽子……都是些日常生活中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而新架子上,则叠着白狐裘、堆着先前被宋亲卿修复过的破碎家具,以及这个房间中,宋亲卿睡过的枕头和被单。   新架子上的东西,都与宋亲卿有关。   而旧架子上的,则都是宋亲卿降生神界之前的年代,可能出现的东西。   两排架子风格不统一,但唯一相似的,是两个小警-察玩偶:   旧架子上那个被磨损得五官都掉了,大概是被主人反复摩挲过。   玩偶虽然陈旧,却不肮脏,显然对主人来说,是个很被怜惜的存在。   而新物架子上的那个,造型、做工,与二十年前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宋亲卿前往冥界之前,留给颇哲浩作为陪伴的手作。   易蘅看着这两个极度相似,又带着时间差的玩偶,陷入了一段回忆。   这回忆并不让他愉悦,几乎是脑钉即将冒红光的瞬间,他就把仓库关掉,阻断了自己的思路。   贺川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问:“这么舍不得,那他最后邀请你一起去神庙还愿的时候,你怎么不去?”   “我是冥界少主,是大死神。”易蘅说,“作为高阶神明,我还愿的权重太大,暴涨的功德会出卖我的身份。”   “居然是为了隐藏身份?你许多行为可都在暗示你与他的特别关系啊?”   “我也很矛盾。”   易蘅哼一声,似笑又似叹,最后只恍惚道:“我似乎想他记起我,又生怕他记起我。” 第37章   宋亲卿偷偷返回了神界。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过与凡人暗度陈仓的约定。   也没有过那段短暂的、会被误以为是心动的私会。   第二天。   生神园的青狮真君按照承诺,大张旗鼓地来到爱神林的地界,就先前「金鹉贪-污案」的事情,找宋亲卿正式道谢。   事先说好的各种昂贵奖赏,也都风风光光地抬进爱神林天门,在一众爱神羡慕的视线中,摆在了宋亲卿眼下。   ——“哇!这么多奖励!”   ——“呜呜呜,我怕是再过一百年也买不起这些好东西!”   ——“你要是有咱们小银雀那样的本事,你也不愁吃穿修为了。”   ——“我要有那样的实力?那我天天在神界横着走路!”   在众神的围观之下,两位上神非常客气地互相吹捧着。   说着什么「你的徒弟资质真好啊」、什么「是生神园关照有加,上神大义灭亲」之类的话,碧鹤真君与青狮真君有来有往,好不热闹。   结算的功德到账,宋亲卿再次成为爱神林万众瞩目的榜一。功德数值之庞大,目测十年之内没有爱神可以动摇其地位。   师兄姬歌也借了他的光,从原本垫底的位置,一跃进入排行榜前十。   但事件中心的两位主角,却似乎对这些排面兴致缺缺。   一个姬歌躺在林中某处树梢上,用到账的功德换了一堆酒水,继续买醉。   一个宋亲卿虽然跟在师父身边应酬着,面对众神的钦羡和青狮真君的赞赏,面带谦逊温和的笑意……   但心思却没在眼前任何人身上。   “亲?亲亲!”   岳劳重复叫了宋亲卿许多遍,宋亲卿才怔愣愣抬头。   “啊?”   “还不快谢过青狮真君?”岳劳引导他。   宋亲卿忙恭敬低头,“谢谢上神。”   他也不知要谢什么,师父让谢,他就谢了。   谢完,宋亲卿就继续一脸心不在焉,岳劳诧异看他好几眼,才对青狮真君赔笑,“这孩子平时不这样,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   宋亲卿茫然地回头,像是养成了什么条件反射的习惯,要在身后寻找什么人。   但他回头看到的,只是林中众神的喜相。   虽都带着褒奖的含义,却无一是他期待的。   那,我在期待什么呢?   宋亲卿恍惚。   我习惯性回头想看到的,是什么呢?   ……   没有新任务的时候,宋亲卿总能在爱神林中,找到可以陪他消磨时间的对象。   每次相处,宋亲卿都会是放松的,对方也都是愉快的。   只是这次,并非如此。   碧鹤殿。   第七次将茶水沏出杯口、溢到桌面后,岳劳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宋亲卿的手背。   宋亲卿这才回神,注意到手上的动作,忙把茶壶提起,停止了水流。   “亲亲啊……”岳劳摇着扇子,闭眼提点,“是你主动来找为师学茶道,但你心不静啊。”   宋亲卿忙把茶具摆好,跪坐端正,低头致歉,“师父,徒儿知错了。”   “你以前可是很专注的孩子,怎么这两天,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我也不知道。”   宋亲卿没有说谎。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可能是任务太频繁,累了?这些天先好好休息,养养神吧!”   “谢师父关心。”   白鸭府。   “亲亲呀,面粉放太多了……”   “呃……”   “亲亲?”   “呃……”   “亲亲!”   “啊!是!”   宋亲卿猛然转回头,发现自己又把做甜点需要的配料加多了。   白鸭星君连忙接手挽救,一边郁闷地回头看他身后,“你总回头看什么呢?”   宋亲卿恍然眨眼。   原来他又无意识回头找什么人了。   “后面有什么东西吗?”白鸭星君又问。   “没,没有。”宋亲卿摇头。   见孩子脸色不对,白鸭星君有些担心,“亲亲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谢谢星君关心……”   “唉。看你状态不对,也别给我帮忙了,越帮越忙!你快去好好休息吧!”   “那,星君,我先告辞了……”   明王殿。   “嘶……”再一次被宋亲卿的手劲弄痛,孔阙不耐地出声提醒。   宋亲卿猛然回神,当即放轻了手上按摩师叔肩膀的力道。   但孔阙已经没有耐心了,直接抬手挥开宋亲卿,从躺椅上直起身,转过头细细打量自己最疼爱的小师侄,问:“你被夺舍了?”   “啊?”宋亲卿惶恐地摇头。   “那你总走神什么?我认识的宋亲卿可不这样。”   “我……”宋亲卿抓抓后脑勺,不知如何回答。   “有心事?”只有对上宋亲卿,孔阙才会关心对方差错的原因。   “可能是有。”   “想不通?”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想什么。”   “那就花点时间好好想想。”孔阙看似严厉,实则关心,“别把我当作你消遣的工具人,自己捋捋思路去!”   “明白了,师叔……”   ……   作为爱神林的团宠,宋亲卿自降生起,就聪明伶俐,因而备受宠爱。   他平时哪像最近这样,总是失魂落魄闯祸,惹得大人们「嫌弃」?   但宋亲卿心神混乱,这些过去很有意思的小互动,在此时的他看来,也索然无味。   宛如游魂一般在密林中晃荡,宋亲卿没注意到身边环境的变化,险些被从天而降的一个酒瓶子砸到脑袋。   好在本能的求生欲适当生效,拉着他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那酒瓶子摔碎在他身前,声响惊醒了他。   宋亲卿抬头,见树梢上的师兄躺姿慵懒随意,因为探头看树下的动静,上半身几乎要掉下树来。   “师兄?”宋亲卿开口,“你躲在这儿喝酒呢?”   “是啊!”姬歌迷离着眼,一张脸醉得醺红,“你呢,你怎么在这?”   “我……”宋亲卿拧着眉头,看了眼地上摔碎的酒瓶子,突然抬头问师兄,“师兄,我也可以喝点酒吗?”   听到向来不沾酒水的师弟提出这样的要求,姬歌的醉意清醒了一半,坐起在树梢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对方上来。   宋亲卿御着小结界,托风将自己送至树梢上,坐在了师兄身边。   姬歌睁着醉眼观察宋亲卿表情,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问:“怎么了?愁啊?”   宋亲卿点头,“师兄不也在借酒消愁吗?”   “我?”姬歌指着自己的鼻子,又反手点了点师弟的鼻尖,醉醺醺地笑着,“我跟你能一样吗?我要是不喝醉麻痹自己,我连神仙都不想做了。”   “呃……”宋亲卿想起先前在冥界与灰判官的相见,猜测师兄的异常可能与其有关。   “不说我了,你愁什么呢?”姬歌却不打算聊自己的事,把话题扯回了宋亲卿身上。   “我……”   想起冥界,就想起少主易蘅。   想起易蘅,就想起颇哲浩。   而一想到颇哲浩,宋亲卿的思绪就又混乱起来。   作为爱神,他见识过许多凡人因爱失魂落魄的状态。   联想到此时的自己,他难免怀疑,自己可能是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戒断恋爱的错觉。   可是,为什么会产生恋爱的错觉呢?寡王是因为中了神箭……   那宋亲卿自己呢?   孔阙说过,神箭的效果主要是针对主箭,并没有说过副箭的他也会对主箭之人心动……   更何况,宋亲卿还是神明,副箭哪怕有心动效果,也不会生效。   那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对颇哲浩……   想到这里,宋亲卿突然有了灵感,他转头兴奋地对姬歌说:“师兄!你来撩我!”   姬歌听得陡然精神,半点醉意都没有了,险些怀疑自己神智不清听错了,“什么?!”   “你来撩我!”   “我?!撩你?!”   “我教你!”宋亲卿提起与寡王进行过的三大技巧,“第一个,记住我的喜好,投我所好!”   “呃……”姬歌神情复杂,但还是没法拒绝师弟的请求,勉强振作开始配合,半晌,突然反问,“我不是一直都挺投你所好的?”   宋亲卿一品,好像是这样的。   他们师兄弟一直关系都很好,对彼此的喜恶很清楚,也经常会在凡间给彼此带小礼物。   但他好像没有对师兄产生过心动的错觉?   于是宋亲卿继续尝试,“第二个,肢体接触!你多碰碰我!”   姬歌抬手,从师弟的头顶,顺势摸到脸侧,亲昵地拍了拍,“我平时碰你碰得还少了?”   宋亲卿再品,确实是这样的。   他们师兄弟之间的肢体接触,有意的无意的,几乎数不过来。   他也好像没有因此对师兄产生过心动的错觉?   宋亲卿最后尝试,“第三个,吊桥效应!当我们一起处于危险的环境中……”   说到这,宋亲卿顺着姬歌的视线,往各自所坐的位置看去——   高空、树梢。   这很「吊桥」。   宋亲卿捂着心细品。   没有心动。他真的没有对师兄产生心动的错觉!   “怎么?”姬歌见他三番两次试探着什么,心下也有了猜测,“是看中哪位小星君了?”   “不……”宋亲卿脸一红,“不是。”   “那你跟师兄说说,最近愁什么呢?”姬歌来了兴致。   “我……”宋亲卿斟酌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怀疑一个人在骗我。”   “嗯?那有什么可愁的,直接去问清楚不就好了?”   “可是……我好像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宋亲卿你居然怕得到答案?”姬歌反应夸张,“你可是爱神林最执着于真相的人,居然会害怕得到答案?你怕什么?”   “呃……”宋亲卿沉吟着,没有给出答案。   是啊,怕什么?   怕得知颇哲浩其实是易蘅,那么身为神明,那些所谓的心动,就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圈套。   怕颇哲浩接近自己是另有所图,而师门如此反对他与其接近,其所图的,会对师门有害。   “啧啧啧。”姬歌见师弟陷入沉思,先是揶揄,随后又喜悦地拍了拍师弟的头,“亲亲也长大了,开始学会患得患失了?对方是哪位小美人?”   “不是什么小美人。”宋亲卿忙否认。   “不是美人,但确有其人?”姬歌原本的笑意,在回想起什么时,突然凝固在脸上,“该不会是上次胡静静说的什么「男朋友」吧?!”   宋亲卿脸更红了,“才不是男朋友!没那回事!”   见师弟害羞,姬歌也不多为难,“没事。你也别不高兴。反正师兄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去找他质问;要么,做任务转移自己的注意。”   “嗯……”宋亲卿点头,“我会考虑清楚的。”   辞别师兄之后,宋亲卿继续在林中闲逛。   虽然思路还是没有理清楚,但他确实从师兄那得到了两个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   要么问清楚,要么做任务。   去问清楚吧!   宋亲卿下了这个决心,正准备传送到凡间……   但与颇哲浩相处的体验,确实对于单身20年的爱神而言太过特殊……   尤其,宋亲卿本就感情波动不多,所以这样新鲜的经历,还是让他既迷糊又恐惧。   脑海中分明做了「质问」的决定,但宋亲卿还是糊里糊涂打开了系统,在任务池中漫无目的地挑选。   等他回过神来时,手上已经接下了一个新单子——   那是悬赏池中罕见置顶的,限时高危任务。   作者有话说:   不问清楚也没事,某人即将亲自来掉马。 第38章   反应过来不小心接收了新任务的宋亲卿,居然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晃神了。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再多逃避一会儿。   而多逃避一会儿,他就可以不用去面对那个答案。   所谓限时高危任务,从字面上看,就是难度颇大的任务。   也正因此,才会被系统高价悬赏。   宋亲卿不是对功德有多大兴趣的神明,本来不会主动领取这样的任务。   但这个任务挂在置顶的位置,功德明码标价,居然愣是没有一个爱神去接,反而被他捡漏了。   可见,要么爱神们不敢碰。   要么碰了失败了,任务又被丢回悬赏池里。   重返人界后,宋亲卿本为这极其罕见的高危任务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任务对象的真实面貌,却让他大吃一惊。   任务对象:李兰香,68岁,女。   愿望:「找一个人」。   正如资料上所述,李兰香,是一位年纪不小的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视力不太好,看到宋亲卿落在眼前时,没对其面部的术法反应奇怪。   她只是把他当作一个相熟的孙孙,毫无防备、亲亲热热地就拉进屋来。   奶奶家的地板是木质的,屋中又没听到其他家人的声音,宋亲卿怕自己的鞋底脏了地板,老人不好独自清理,就特地脱了鞋再进入。   等孩子被拉进客厅,奶奶看清他赤着脚,突然哎哟一声,“你这孩子,天还没转热呢!会着凉的!”   说完话,奶奶就佝偻着背返回门边,从鞋柜中取出一双拖鞋。   这样的画面,让宋亲卿一时恍惚。   也曾有一个人担心过他赤脚的行为,特地为他取过鞋,还要亲手为他穿上。   眼前的奶奶虽然陌生,但也是个热心肠的,取完拖鞋,居然也要给宋亲卿穿上。   宋亲卿自然不能让一位老人家伺候自己穿鞋,连忙接过自己动手穿好。   奶奶忙碌完,坐在宋亲卿身边,细细端详这孩子片刻,才笑呵呵地问:“孩子,你是谁呀?”   宋亲卿险些一头问号,“奶奶,您不知道我,还把我往屋子里带啊?”   奶奶笑容和蔼,倒是一点不介意,“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怕你是我见过的孩子,担心冷落了你!”   “奶奶,我是您许愿请来的爱神。”宋亲卿自报家门,“您叫我小宋就好。”   “啊,许愿。”奶奶笑着点头,随后又问,“我还许过愿?”   宋亲卿:“……”   看来这奶奶应该是得了阿兹海默综合症,已经记不清楚事情了。   “奶奶,您许愿想找一个人,所以我来了。”宋亲卿耐心为她解释,“我来给您实现愿望来了!”   “谢谢,好孙孙,真乖呀!”奶奶慈祥地摸着宋亲卿的头,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孙儿一样,完全没有芥蒂。   这样善良、温和的老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宋亲卿把她与「高危」二字联系在一起。   “那奶奶,您要找的人,是谁呀?”宋亲卿又问。   奶奶眯着眼笑,“我不记得了。”   “呃……”   “嗬嗬嗬。”   “奶奶,您的家人在吗?”宋亲卿转换思路,“也许我可以问问您的家人?”   “家人……”奶奶的笑颜这才收敛了点,摸着下巴环顾四周,似乎在思索什么,“我不记得在哪了。”   “不记得?”宋亲卿一惊,转而又问,“有没有可能,奶奶要找的,就是家人呢?”   “呃……”奶奶张着嘴思忖半天,又笑起来,“那就应该是了!”   “那,奶奶还记得那位家人长什么样吗?”宋亲卿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就后悔了。   这位老人连自己要找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记得对方的样貌?   但奶奶却眯着眼看了看宋亲卿的身形,似乎被少年年纪唤醒了部分回忆,回答道:“好像,跟你差不多大?”   宋亲卿忙问:“也是男生?”   “是。”   “有照片吗?”   “我不记得有没有了。”   “呃……”   “嗬嗬嗬。”   看着奶奶憨态可掬的笑容,宋亲卿一时感觉无处施力。   这任务的「高危」他虽然还没看出来,但难度他是感受到了。   “那,奶奶可以跟我说说,他长什么样子吗?”宋亲卿只能耐心地引导她。   好在老人家虽然记性不好,却很愿意配合,只要记得起的细节,都愿意分享。   她仔细回想着,一边拿手在宋亲卿身边比划,帮助自己回忆,也帮助自己描述,“他跟你一个年纪,十七八岁的。好像你比高一捺,是寸头,皮肤很黑。他也挺有肌肉的,很壮。”   少年,十七八岁。   高、黑、壮。   结合奶奶的年纪,宋亲卿猜测:“他是你的孙子吗?”   奶奶敲着脑壳回忆,实在想不起来,笑着回答:“可能是吧?”   “他和你关系好吗?”   “我记得很好?”奶奶含糊道,“他很关心我呢!经常来看我!”   “那他现在在哪?”   “我不记得了,嗬嗬嗬……”   宋亲卿:“……”   属实是无从下手啊!   客厅内忽而传来一阵香甜的气息,奶奶鼻子抽动着嗅了嗅,这才记起,“哎哟,我煮的四果汤好了!我都忘了!”   她作势要起身,宋亲卿眼疾手快把老人家搀扶起来,顺着扶进了厨房。   厨房内的陈设与整个家里的设施一样,简单、干净且整齐。   看得出来,奶奶是个很注意生活品质的人,平时很会勤快地收拾屋子。   灶台关了火,奶奶焖锅片刻,就开了盖。   宋亲卿探头去看,见小银锅中熬煮着些红豆、芋圆、薏米和莲子,看不出有什么美味的。   随后,奶奶利落地从冰箱中取出冰镇的白水和黑糖水。   她先将熬煮的食材过了冰去热,再倒进黑糖水中,加了冻仙草和布丁,一碗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点心就做好了。   只要三两下,就让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食物,焕发出完全不一样的光彩。   宋亲卿为她的手艺感到稀奇,情不自禁鼓着掌。   奶奶笑着问他,“想喝吗?”   宋亲卿点头,“想!”   奶奶将他带到阳台,两人分别坐在竹条凳上,各捧一碗四果汤,就着夕阳晚风品尝起来。   这碗汤的口感比宋亲卿想象的还要好。汤水甜而不腻,食料软糯又不绵烂,一切都被把握在恰到好处的程度。   清爽可口的点心下了肚,加上晚风送来阳台上种植的花草香气,宋亲卿感觉自己的身心都被治愈了。   看着阳台围栏上种着的藤萝鲜花,他忍不住问:“这都是奶奶自己种的吗?”   “嗯!”这回奶奶倒是很确定,“我每天都要给它们浇水呢!”   “奶奶养得很好!”   “也没有很好。”奶奶笑着回答,“有的时候忘记浇水,有的时候又重复浇水。这些花花草草啊,其实都换了好几轮了。”   宋亲卿若有所思,继续喝着四果汤。   他有些好奇,奶奶的家人不会帮她记这些事么?   难道,她要找的那位孙孙,其实常年不在家?   喝完四果汤,奶奶又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吃蒸米糕。   入夜后,老人家困得早,就想先休息,让宋亲卿自己在屋中逛逛,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宋亲卿得了允许,独自在屋子里晃悠。   有充足的时间仔细观察,他这才发现,屋子里部分细节,呈现不少的疑点:   首先,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全家福之类的照片。   这证明老人与家人很可能关系不好,或至少来往得不密切。   其次,一些生活用品,几乎都是单件。   老人是独居状态,不知道是丧偶,还是老伴不在身边。   最后,大家具都很老旧,且墙面上几乎没有搀扶杆子。   可能是老人家一直独居在此,住到老了也就习惯了,没想过要给老房子装一些安全设备。   奶奶说过,她想找的孙孙,跟她关系很好,还经常来看她。   既然如此,那位孙孙没理由不注意到这些细节,不帮她料理好啊!   独居老人,想要寻找家人……   但却不记得家人的信息,且家中也几乎没有这位「家人」的线索。   没有办法,宋亲卿只能连夜返回神界,去往元神道调取资料。   元神道,神界中负责凡人诞生的区域。   其地域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而内里神仙的标记则为各种植物。   所以,走在元神道上,偶尔看到人形的神仙跟道旁的花花草草说话,并不值得稀奇。   在元神道中,凡人诞生的生日、家境、身份、地位、性格、天赋等,是魂灵形成的那一刻,就被记录在档案中的。   宋亲卿如果要寻找李兰香的家人信息,自然可以从她的档案中找到线索。   也许是他近期在生神园出了风头,负责接待宋亲卿的桃花星君非常热情,几乎没怎么耽误时间,就迅速帮他找到了想要的线索。   但拿到线索的那一刻,宋亲卿的表情凝固了。   盯着李兰香的资料反复阅读,宋亲卿难以置信地同桃花星君确认,“这资料无误?”   桃花星君对比他手中的资料,又看一眼他系统中任务对象的基本信息,肯定道:“没错的!就是她!”   既是如此,宋亲卿不得不信。   他重新看向李兰香家庭成员的文字信息——   从她名字往上的位置,长辈的族谱资料十分齐全。   甚至她平辈的资料也很全面,各种近亲远戚,一应俱全。   然而,其名字并排的位置,即配偶栏,为空。   其名字往下的位置,即子女栏,也为空。   这就证明:李兰香,没有家人。   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怎么会有人独居了一辈子?”   宋亲卿虽然诧异,还是将资料归还回去,向桃花星君诚恳致谢。   离开了元神道,宋亲卿更加疑惑:“那么,奶奶要找的那位少年,又会是谁?”   重返李兰香家中时,不知为何,屋中主卧的灯是亮着的。   宋亲卿担心奶奶出了意外,敲了敲门,听到里头回应,才推门进去。   奶奶坐在床头,似乎是梦中惊醒,满头虚汗。   看到少年归来,她恍惚了一阵子,随后才开朗地笑起来,“小宋回来啦?”   宋亲卿松一口气。   看来奶奶还没忘了他。   坐到奶奶床边,同她细致地说着话,安抚好她的情绪,确定不会刺激到她之后,宋亲卿才说出实话,“奶奶,我确定过,您应该是没有家人的。”   听到这样的结论,奶奶神色平常,依旧带着笑意,似乎并不奇怪这样的结论。   大概是这夜的梦魇唤醒了奶奶部分尘封的记忆,她突然说:“我要找的人,照片,我好像有一张。”   宋亲卿一喜,忙问:“在哪?”   奶奶转身,将枕头套拆了,翻出棉絮里珍藏的一张拍立得,递给了宋亲卿。   宋亲卿接过来一看,这照片上的人确实是少年,确实高、黑、壮。   但这照片本身,极具年代感——   分明是四五十年前的照片! 第39章   四五十年前的少年,到了今天,也该与奶奶有了相似的年纪。   因此,这名男子,不会是奶奶的孙辈,而是与她平辈。   好在,奶奶总算提供了相方的照片,这让本棘手的局面豁然开朗。   通过照片,系统可以锁定当事人的资料,从而确定对方所在。   暂别奶奶,宋亲卿很快就根据系统定位,找到了那位「爷爷」的位置。   区别于奶奶所住的南方热闹温婉小城,爷爷的暂居地,是西北较为落后的远郊乡镇。   宋亲卿落脚于一栋烂尾楼的楼顶,入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灰突突的荒凉。   这里地广人稀,好几个街区内,才能看到有一个人经过。   灰头土脸地融进这黄土灰楼的环境中,路人也只是行色匆匆,消失在宋亲卿视线之中。   嗙——   小爱神刚要确定雷达上,用绿点标记的爷爷具体方位,却突然被陶制品坠地的声音转移了注意。   他抬起头,只见隔壁楼底,一位灰白头发的老人贴墙倚着,而脚边,刚好砸落一个破碎的花盆。   老人若躲闪不及,显然就会被花盆砸个正着!   可刚才分明无风,怎会无故有花盆掉落?   宋亲卿一惊,收起系统表盘,正打算上前确定老人的安危,却注意到——   面对这样旁人见了都触目惊心的情况,当事老人表情看起来却很淡定,仿佛习以为常。   老人左右迅速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确定无人在场之后,若无其事离开了现场——   动作敏捷,与其苍老的外表格格不入!   宋亲卿心下有了猜测,迅速打开系统表盘对照。   果然,老人移动的方向,正好与雷达绿点移动的轨迹重合。   这位就是他需要寻找的「爷爷」。   也是任务委托人奶奶想见一面的人!   驱动小结界御着风,宋亲卿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在后头观察着前头狂奔的爷爷,宋亲卿发现,这位老人的身姿很是强健,甚至比他这副少年的身板看起来还要健康。   不仅关节活动得灵敏、隐在麻织衣料下的肌肉紧致,爷爷一举一动的力道仿佛经过计算,不似寻常老人那般颤颤巍巍。   爷爷身体的每一个颤动,都是有效的,都是为了辅助全身作出转向动作的。其动作精准的程度,甚至机能发育巅峰期的青少年或成年人,都要自叹不如。   简直像个……   训练有素且长生不老的雇佣兵?   诡异的不仅仅是爷爷的身体,还有周围的环境。   宋亲卿尾随着爷爷经过一条马路时,眼睁睁看着本空旷的大街,突然从视角盲区冒出一辆疾驰的轿车!   与无风的花盆一样突兀!   街道视野开阔,轿车车主本一眼就能看清路况,注意到前方有老人过马路,马上减速或刹车……   但不知什么原因,那轿车狂飙的速度半点不减!   宋亲卿凛神,快速打出响指,将银光从后颈召唤而出,凝聚成一道结界,将路上的一车一人笼罩住。   手指在空中飞舞般调整参数,伴随他的动作,结界中的速度骤然减慢。   抓准时机,宋亲卿闪身进去,将老人扶出结界外,移出车程范围,才响指关闭结界。   那车主才缓过神来似的,等老人离开视野中,猛地降速,一脸懵地摇下车窗回头看。   见没有撞到任何人,车主才懵逼地继续开车离开现场。   街边的宋亲卿搀扶着老人,却感觉老人的姿势有些异常——   不似常人怔然的状态,反而是就地准备滚上车卸掉冲击的姿势?   日常中,普通人遇到生死危机的可能性不大,因此突遭横祸,大多数人会吓得僵住。   爷爷却几乎是瞬间,就对即将到来的灾难迅疾地做出了反应!   宋亲卿本不会这么想,但看到老人的一系列动作,他难免联系到一个词:   熟练。   是的。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危难……   因此,老人劫后不会恐慌,劫中也应对神速。   被宋亲卿救下后,这位爷爷错愕了一瞬间。   危难没有令其讶异过,但被救下来,却令其感到疑惑。   爷爷只抬眸看了宋亲卿一眼,见其五官在自己视线中显得模糊不清,便猜到了什么。   将少年搀着胳膊的手拂下去,爷爷冷冷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现场。   神明的假面效果,根据自身的需求,会呈现不同的变化。   有些神明喜欢强调自己的圣洁感,假面就会给凡人营造一种耀眼夺目的效果。   而宋亲卿通常低调,假面就会给人一种梦中恍惚不可见、但又不突兀的效果。   爷爷只一眼,心下就有了猜测。   显然老人认出了他是神明,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看来,爷爷已经很习惯和神明打交道了。   方才与爷爷对视的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的「冷漠、勇毅和坚韧」,让宋亲卿对其职业又有了新的猜测。   他随即继续跟上去,见老人似乎只是随意在镇中游走,并没有什么目的方向。   很快,新的危机再次降临!   这次的危机,突兀到宋亲卿压根无法想象。   谁能料到,在这和平文明、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年代,光天化日路过一处废弃工厂前,会遭遇一场爆炸呢?!   随着震天的巨响,大地为之微微震动。   硝烟裹挟着热浪,似巨大蘑菇云,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直冲路过的老人袭去!   若不是宋亲卿眼疾手快,迅速用结界护下彼此,怕是这次危机,就能直接要了老人的命!   咚咚……咚咚……   爆炸后的余威还在结界外肆意沸腾,周遭温度火热,砂石四处飞溅。   饶是如此,结界内的二人还是心跳声清晰可闻。   就连见多识广的神明,都被这突然的爆炸吓到。   就连对生死危机麻木的老人,也被这次的程度震慑。   “跟我来!”   宋亲卿赶忙带着老人转移阵地,找到一处居民楼的楼梯下,躲在无人可见、又不会凭空出现飞来横祸的角落里。   与奶奶平和温馨的日常,让宋亲卿险些忘记了这次任务是系统判定的「高危限时任务」。   如今与爷爷相遇后,他才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高危」!   不过,宋亲卿很确定,系统判定的「高危」,一定指的还是任务人奶奶本身。   相方是不会在初始状态被检测到的,否则系统一开始就会给出爷爷的资料,也不用他与健忘的奶奶折腾那么久。   无论如何,奶奶那边暂时是安全的。   而爷爷这边,却是肉眼可见地危险。   “你是什么神?”爷爷也不兜圈子,直白问道,“为什么救我?”   看到老人略带敌意的表情,宋亲卿很是理解:   毕竟谁天天活得遭劫就跟吃饭似的频繁,也不会再傻白甜地随意相信陌生人。   于是,宋亲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出了奶奶借给他的那张「少年」照片,呈现在了爷爷面前。   果不其然,看到照片,爷爷本刀锋般锐利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老人初次呈现出年迈的脆弱,双手颤抖着,去触碰那张老旧的照片。   从精神矍铄的爷爷五官中,不难看出照片上健壮少年人的痕迹。   这位老人,果然就是李兰香要找的人。   “兰香……”爷爷浑浊的眼中,因水气呈现一瞬间清澈的光华,又一眨眼消失。   老人克制着问:“她还好吗?”   “我是爱神。”宋亲卿这才简单扼要说明来意,“她委托我来找到你。她很想见你。”   “想……见我。”爷爷一直强撑着的状态,终于呈现片刻的放松。   老人依靠在墙上,手指不住摩挲着照片,似叹非叹,“我又何尝,不想见她一面?”   ……   她叫李兰香。   他是无名。   二人初见时,是在近越边界的小村子里。   她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姑娘,他是外来的驻扎兵团。   村里只道这群外来的雇佣兵凶残,要村子里的妇人小孩都离他们远一点。   兰香当时也是怕他的。   若不是那日暴雨滑坡,她和他,怕是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上山采野菜的她,被暴雨困在半坡的老房子里。   恰好独自巡山的他,也到那处避雨。   屋子里,她拿镰刀对着他,像个混身支棱着武器的小刺猬。   他睨她一眼,分明三两下就能夺下那把刀,他却没有,就任小姑娘拿刀对着他一整夜。   兰香防备着他,防着防着,发现他没什么敌意,甚至不怎么搭理她,就放松警惕睡着了。   第二日,天还阴沉着,她醒来,却发现自己身边摆着洗干净的水果。   兰香抬头,看见那男人混身湿透,大概是出去采果子的时候摔了。   不仅身上一片泥泞,脚踝还肿了。   “我会正骨,要不要帮你按一按?”   这是她对他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天晴了,我背你下山吧?”   这是几日相处后两人关系好转,她下山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陌生的男女,在山间小屋中避难几日,愣是相安无事。   他和她的第一次肢体接触,就是在天晴之后,她主动背他下山。   小姑娘身板瘦弱,但因为常干农活,却异常有劲,背着人高马大的壮兵,走得异常稳健。   这女的好牛逼!   这是他对她最深刻的印象。   自那之后,事态的走向,就与寻常的浪漫爱情故事,并无二致。   他常常在任务结束后来看她,她会偷偷在夜深时,给他留一扇没合拢的门。   直到,边境战争爆发。   出发前夜,他只能给她留一张照片。   她问他的名字,他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她问他的家乡,他只知四海漂泊,不知何处为家。   于是,她留下了他的照片,他记住了她的名字。   战争将二人分别。   边境战争结束后,他回村子里找她。   却只见一片废墟。   村里的人全都转移了阵地,没有人可以告诉他,她去了哪里。   在通讯不便的年代,他与她彻底失去了联系。   ……   “苟活这么久,唯一支撑我的念头,就是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她。”爷爷疲惫地笑着,“如今知道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她终身未嫁,一直在等您。”宋亲卿说,“她也记不得事了,但唯一时不时缠着她的,就是想见您的执念!”   听到少年的话,爷爷表情明显地动摇了。   但他想到了什么,却只能沉默地低下头,呈现一种被迫抗拒的姿态。   “您,不想见她吗?”宋亲卿试探着问。   “不想见?”爷爷苦笑起来,“五十年!整整五十年!”   老人的声音重重回荡在拥挤的楼道内,“我一睁眼一闭眼,魂牵梦绕都是她!如今好不容易有希望,可以见她一面,我却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宋亲卿大惊。   “是的。”老人点头,“我被死神追杀了。” 第40章   “所以,刚才的花盆、车祸,甚至爆炸,都是因为死神在追杀你?”宋亲卿忙问。   爷爷点头,“这状况,大概维持一年了。起初只是断断续续的,大概一两周一次,程度也不算惊悚。但近几天,频率不仅快,手段也越来越激进。”   “您可以确定是死神吗?”   “可以确定。我亲眼所见,而且不是同一个人。”   “期间还换过死神?”   “大概是前几个没杀死我,近期就换了这位凶的。我还没与其正式会面,但,确实有点招架不住了。”   老人看起来很是挣扎,甚至带着想放弃的颓废。   但同时,宋亲卿也能感受到其艰难苟活的决心,“就算这样,您还是选择了活下去,赌与她见一面的可能,不是吗?”   “支撑我活到现在的,一直都是渺茫的希望。”老人言辞带着动摇之意,“可如今,明明可能见到她,却因为会给她带去危险,而不得不放弃……”   “不会的!”宋亲卿忙解释,“死神都是依照生辰册行事,回收阳寿已尽之人的性命。他们不会误伤到无辜之人……”   说到这里,宋亲卿意识到不对劲了:   死神不需要「追杀」任何人。   生辰册上记录着凡人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无常们只要照本宣科,根本不会出任何差错。   怎么会出现死神追杀凡人,还杀不死的情况?   这位老人,不是寻常凡人阳寿已尽的死法!   “你也想到了,我的情况不一样。”老人牵强一笑,“总之,能遇见你,能得知她的近况,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孩子,你回去见她吧,至于我……”   “等等,爷爷!”宋亲卿却不打算放弃,“如果是特殊情况,不是阳寿尽时辰到必须「走」的情况的话,也许我可以跟死神们沟通!也许我可以拜托他暂时放过你,让你们见一面!”   “你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老人双目因惊喜明亮起来。   宋亲卿回道:“毕竟都是神明,如果已经确定情况特殊,我也许有办法周旋。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您的情况如此特殊……”   “我也很好奇。”   带着冰块滚过杯沿质感的低沉冷声,骤然出现在虚空之中。   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响起,几乎牵动宋亲卿的心跳,让他出现了一瞬间不自知的悸动。   旋即,预料之中的寒意铺天盖地降临,高大的黑袍男子悬空出现,稳稳地落在楼道外。   身型的阴影投进楼梯下,几乎要把本就不明亮的光线吞噬殆尽。   正如宋亲卿期待的那样,出现的人……   是冥界少主,易蘅。   等等,期待?   宋亲卿摸了摸心口,迷糊了一下。   我刚才是在期待吗?   我为什么要期待?   “你为什么在这里?”易蘅的脸背着光,令人看不清面具下的表情细节。   但看似压迫感十足的男人面对小爱神时,说话的声音,却带着明显反差的温柔。   “我来执行任务。”宋亲卿反应过来,“难道,您就是追杀爷爷的死神吗?”   “是。”易蘅也不遮掩。   “居然要冥界少主亲自出动吗?”   “所以说,我也很好奇,这老人为何如此特别。”   既然追杀爷爷的死神是冥界少主,宋亲卿心想,那沟通的成本应该不算大。   毕竟这位少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确实给过他不少优待。   于是,宋亲卿准备走出楼梯底,在阳光下与易蘅谈判。   但他只是刚有了要出去的动态,就见易蘅抬手制止。   “啊?”宋亲卿一怔,“我不能动吗?”   易蘅微微偏转视线,似乎看了眼身边的什么东西,才说:“你待在那里就好。”   宋亲卿这才听见,易蘅身边有细小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扇动翅膀。   他微微偏头往外看,这才发现,因为在楼道内视觉盲区,他一开始没注意到,易蘅身边飞着一个小球。   是一个眼珠的造型,透明的翅膀扇动着,就悬在易蘅旁边。   像是一个移动的摄像头。   易蘅好像,被什么监视着。   见少主不方便,宋亲卿也不造次,就躲回了阴影之下。   “你刚才想说什么?”易蘅确定飞球拍摄不到楼道下的二人,才重新发问。   宋亲卿立刻将这次任务的情况,交代给对方。   说话的过程中,宋亲卿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处于很放松的状态。   以至于很多无关紧要的细节,他都告诉了对方。   冥界少主,与一线爱神,本是大上神与小神明的关系。   置换成人界的职场,那就是大boss和小职员的关系。   小职员和大boss谈判或者汇报工作的时候,怎么能事无巨细全往上说呢?   作为小职员,本能会感到紧张,一紧张,本能会减少说话量。   尤其是这位大boss看起来又很高很大、很冷很凶的话。   可宋亲卿硬是等「汇报」完,才意识到自己讲了多少废话。   易蘅看起来也不觉得奇怪,好像习惯如此。   跟师父,宋亲卿会说废话。跟师兄,他也会说废话。   再不熟一些的,比如哪怕是师叔孔阙,他都会尽量言简意赅。   宋亲卿分明记得,第一次见少主的时候,他还很紧张很紧张。   怎么这次见面,他就不怕少主了?   从对方身上体会到的熟悉感,是让宋亲卿无意间放松警惕的主要原因。   那么这份熟悉,从何而来?   宋亲卿难免不联想起,近来那位卸下他心防,又让他怀疑的凡人:   颇哲浩。   听完小爱神的汇报,易蘅了然,“你想让我先放过他?”   宋亲卿点头,“是的!”   易蘅扬了扬眉头,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   高大的死神正点头,分明是准备顺口同意的样子……   就在此时,环境中的寒意又深了一寸。   易蘅身边,猝然出现另一名死神。   那名死神兜帽被内里的高马尾支起,宋亲卿一看就认出来,是黑判官贺川。   贺川抬眼瞥了下宋亲卿,又看了看易蘅身边的飞球。   这位黑判官大概是听到了刚才的所有对话,直接靠近,在易蘅耳边说了什么。   听到贺川所说,易蘅本无所谓的表情凝固,变成被压抑的不爽。   显然,贺川刚才所说的话,是提醒少主要拒绝。   “恐怕不行了。”易蘅烦躁地压低声音。   “可是您刚才分明准备答应……”   宋亲卿话未说完,就感觉身边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推搡了自己一把。   不受控制地,宋亲卿身体往外猛扑,紧接着被一个结实的怀抱接住。   几乎同时地,身旁推他的那个身影趁乱挤出缝隙,飞快逃离现场。   “唔!”摔出去的宋亲卿还没感觉疼痛,先听到头顶一声闷哼。   他抬头看过去,发现是易蘅将自己圈进了怀里。但这样的肢体接触似乎让对方很不适,易蘅手指扶着额头神情痛苦。   “少主!”贺川急促地喊了一声,像是再次提醒。   果不其然,易蘅先抬起袍子将宋亲卿全身遮住,再反手抓住那飞球。   飞球没来得及捕捉到宋亲卿的身影,就被易蘅攥进了手中。   随后,易蘅推开宋亲卿,来不及再跟他说一句话,就追随那个逃窜的人而去。   宋亲卿站定之后,才理清思路:   因为大死神拒绝了他的请求,被一旁的爷爷听见。   出于求生欲,爷爷将他推出去,趁乱逃走了。   而易蘅最开始的态度,本来是自然而然要同意的……   可因为贺川出现说了什么,易蘅就反悔了。   想到这,宋亲卿立刻看向贺川。   这位黑判官正要紧随少主而去,却被小爱神突然叫住:“判官大人!”   贺川侧过头看向小爱神,依旧面无表情,像个木头。   “判官大人,少主他刚才……”   “这位星君,很抱歉。”贺川打断了宋亲卿的话,“这次少主任务特殊,恐怕不能再像过往一样给您太多关注了。”   “嗯?”宋亲卿脸一红,“我不是要他给我什么关注。只是我的任务也与那位老人有关。”   “我明白。我听到了。”贺川点头,“但根据我的判断,这次任务,您能和少主合作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建议您放弃本次任务。”   “首先,我不知道您这么判断的依据是什么,我能确定的是。”宋亲卿回应道,“我不会放弃这次任务的。”   对于小爱神这样的回答,贺川并不意外,颔首同意,随后说:“那请您做好和死神抢业务的准备吧。”   说完这句话,贺川就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和死神抢业务……   贺川这句话说中了本质!   宋亲卿是爱神,任务是让两位老人见面。   而易蘅是死神,任务显然是带走其中一位老人。   二者任务冲突,结果只能是:   看爱神先让二人见面,还是死神先把一人带走!   这不正是让爱神和死神抢业务吗?!   虽然系统判定的「限时高危」并不基于对手的能力……   宋亲卿还是感觉到这次任务的难度,再上了一个台阶!   但正如宋亲卿所说的,他是不会放弃这次任务的。   无论如何,他也要让爷爷奶奶在死前,见彼此最后一面! 第41章   决心已定,宋亲卿打开系统,找到绿点移动的轨迹。   预判其可能出现的下一个地点,他直接烧了张瞬移符,准备天降截胡。   宋亲卿的预判是准确的,他闪现的位置,正好在一条狭窄的巷子中。   而彼时,易蘅正好追上了老人,正与其当面对峙。   宋亲卿刚好落在二人正中。   只是,宋亲卿没有预判的是,二人的对峙并不愉快,气氛正剑拔弩张。   他落脚于地之时,老人正值强弩之末。   似乎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老人掏出衣兜内的什么东西,径直朝死神袭击而去!   因为落在了易蘅身前,还不待二人反应过来,宋亲卿先看清,那是一柄做工精致的匕-首。   刀刃泛着神明独有的灵质气息,这不是普通的匕-首,而是神界的高阶法器!   这一刀下去,是可以伤到神明的。   而且会造成很严重的伤害。   此时自己闪开,身后的易蘅反应的时间不够,显然会受伤!   他不能躲,他只能正面抵抗这一击!   宋亲卿当即凝神,在电光火石之间,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召唤神骨之力。   刀刃的速度极快,甚至比他思考对策的速度还要快。   几乎是银光闪动的同时,那双微红的、震颤的眼眸,就已经映出了凶厉的刀锋。   黑。   宋亲卿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随着身体被黑暗覆盖住,他感觉自己被圈进谁的胸膛前。   铮然一响。   刀刃似乎砍伤了某样金属制品,发出刺耳的混响。   一道青光掉落在地,紧接着,温热的液体流到了宋亲卿的额头上。   低头,他看到地面上,冥界少主的夔纹青铜面具裂成两半。   他额头的温热液体淌到地上,是鲜红的血。   宋亲卿猛然抬起了头——   鲜血自男人的发际线淌下,没过浓密的眉毛,流过眼皮垂在黑长的睫毛上。   在男人眨眼的瞬间,血水分流而下。   一股沿着笔挺的鼻梁,悬在其端方的鼻柱间。   一股顺冷白的皮肤而下,挂在其走线清晰的颌骨边缘。   夺目的红,勾勒出隐藏在面具后的那张脸,游走出魄人心弦的完整五官。   在黑袍的庇佑下。   在凝眸的对视间。   宋亲卿看清了这个男人真实的面孔。   萦怀于他复杂心事多日的。   眠思梦想的那张脸。   颇哲浩。   易蘅。   有着眸色不甚相似的……   同一张脸。   易蘅深紫色的眸中,倒映着宋亲卿错愕的表情。   宋亲卿几乎忘记了呼吸,微张着嘴。   眼中来回翻涌的,是惊讶、是释然、是不解、是恐惧。   他逃也似的猛然退出易蘅黑袍的保护。   他背靠着小巷的墙壁站着。   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听见自己的心跳。   听见老人仓皇逃离的脚步声,听到悬在眼前人身边的飞球振翅的微响。   好吵!   宋亲卿有很多事要想清楚。   但是现在好吵!   他想不了!   “你……”易蘅说话的声音哽塞瞬间。   这位怒则惊动天地、喜则四季微风的大死神,居然呈现肉眼可见的慌张。   “你听我解释。”再次开口,易蘅才把话说完。   宋亲卿怔怔地抬起眼,直直盯着眼前的人看。   水红色的眸子晃荡着,像是难以置信,带着被伤害后的破碎感。   “你说。”宋亲卿点头,“我会听。”   “我……”   嗡嗡。   易蘅屏住了呼吸。   烦躁地一抬手,将穷追不舍的飞球再次攥住。男人喉结一滚,再次准备开口,思路却已然被飞球嗡然的振翅声打断了。   长长喘出一口气,易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男人手中的飞球挣扎着,似乎在警告其越界的行为。   弯腰捡起地上的面具,易蘅没再说话,转身就要走出长巷。   “颇哲浩!”宋亲卿用另外一个名字叫住了对方。   听到这个名字,易蘅还是停住了脚步。   但是没有回头。   嗡嗡。   掌心的飞球动静更大。   “所以,那些心动……”宋亲卿在原地喊道,“都是你演的吗?”   “呃……”   “因为你是神明,主箭不会生效。所以,那些心动,都是假的,对吗?”   “呃……”   “你靠近我,有什么目的吗?”宋亲卿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可以告诉我吗?只要你说,我就会信。”   “呃……”   “只要你说你没有想伤害我的意思,我就会信……”   宋亲卿的尾音,顿在了舌尖。   几乎是在他声音不受控颤了下,听起来像是哭腔的瞬间……   易蘅就离开了巷口,消失在他眼前。   宋亲卿不知道,对方是不愿听他问下去,还是不敢听他问下去。   因为对方什么也不说,所以宋亲卿什么也不知道。   抱着膝盖蹲下去,宋亲卿蜷缩着身体,从自己的体温中,勉强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他也不是没发现线索。   姻缘册没有颇哲浩的名字。   在颇哲浩面前露脸,系统不会遣送。   爱神林系统不敢拉黑颇哲浩,任其耍弄所有爱神。   这些都证明了,颇哲浩不是凡人。   也不是普通人。   相似的气场、身高,相似的头痛特征……   哨响可以召唤苟安为他圆场……   在易蘅面前露脸后,再与颇哲浩相见,这人态度遽变……   还有那次的拥抱,颇哲浩不让他睁眼,他在眼缝中窥见的隐隐红光……   这些都证明了,颇哲浩就是易蘅。   这两个身份,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可是,只要没亲眼看见,这一切就不是实锤。   宋亲卿就还是有理由相信,与颇哲浩的相遇,是作为神明的他,收获了一场阴差阳错、萍水相逢的姻缘。   而不是某位只手遮天的大死神操办的阴谋。   因为宋亲卿没有心动过。   因为宋亲卿从未心动过。   所以,对颇哲浩的一切感受,与其经历过的一切体验,才如此刻骨铭心。   让他无法忘怀,让他神智不清,让他分辨不明。   可如今,确定了一切都是圈套后……   这沉重的迷茫、失落、赌气情绪交织在一起,告诉宋亲卿一个答案:   原来,原本。   他居然真的有那么一点点……   喜欢上颇哲浩了。   为自己茫然不得知的初恋感到不值。   宋亲卿想: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找易蘅问清楚。   他一定要为自己被蒙在鼓里的初恋,讨一个公道。   此时的易蘅介意飞球的存在,很多话都无法坦白,宋亲卿知道,现在不是找人对峙的最佳时间。   小爱神只好自己默默调整情绪,「封心锁爱」,先返回了李兰香的住处。   比起自己微不足道、还不被珍视的私情,宋亲卿想,还是任务更加重要!   尤其这任务还是「限时高危任务」,尤其爷爷目前还被某位「负心汉」追杀!   宋亲卿必须抓紧时间!   不管出于怎样的立场,这次的业务,他都得抢过那位大死神!   他再次回到奶奶身边的时候,已经过了午。   老妇人坐在阳台摇椅上,正闭着眼,身体随着摇椅放松摆动。   阳光洒落在她掺着半数青丝的头发上,落在她慈祥且平和的脸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氛围。   宋亲卿落在她身边,虽不忍心打破这平静,但想到爷爷那头独木难支的局面,他还是一咬牙,晃醒了打盹的老妇人。   缓缓掀开眼皮,老妇人那双苍老但纯净的眼中,映出少年神明的身影。   她笑了笑,随后温柔地问:“孩子,你是谁呀?”   宋亲卿心一揪。   不管被遗忘几次,还是会感觉遗憾。   哪怕这人是他不相熟的陌生人。   “是我,小宋。您许愿,让我帮您找人!”宋亲卿连忙摸口袋里的照片……   却想起那照片落在爷爷那里,没来得及收回来!   糟糕!那是奶奶珍藏了许久的回忆……   必须让她见到他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虽然没有照片辅助,但宋亲卿的话,还是唤醒了奶奶部分回忆。   奶奶点头回应道:“我记起来了。小宋,是你!”   “您想见的那个人,我找到了!”宋亲卿忙说。   “真的吗?”奶奶眼眸亮了亮,坐起身,本不紧不慢的老妇人,竟显露几分少女的雀跃,“他在哪?”   “他现在不方便来见您。”宋亲卿继续道,“但是,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宋亲卿没有办法把爷爷从易蘅手中抢下来,至少可以把奶奶送到现场!   “好!”听到宋亲卿的提议,奶奶马上就起身要准备,丝毫没有年迈的不便感。   想来也是,多年夙愿,哪怕生了病记不得人了,也缠在潜意识里的执念,终于有机会完成……   哪怕是垂垂老矣的爷爷,也会努力挣扎,从死神手中抢下自己的性命;   哪怕是昏昏沉沉的奶奶,也要振作精神,把自己收拾干净,去见久别重逢的故人。   奶奶动作很快,换好了一身漂亮的花裙子,就准备与宋亲卿一起出发。   因为瞬移符可能会造成晕眩感,宋亲卿怕老人家身体受不了,便搀着她大半个身子在怀中,支撑着老人,慢慢开启瞬移。   转移地点在绿点定位的附近,因为不确定现场状况,怕被奶奶看到刺激的画面,宋亲卿没有直接降落在冲突正中心。   也如他所预料的,一老一少刚落地,就听到了头顶楼房传来激烈的爆破声。   一处废旧居民楼竟发生了煤气爆炸,那层楼冒起了浓厚的黑烟! 第42章   死神收割人命,是要按照生辰册的指引的。   易蘅此时使用的手段虽然激进,却也都符合凡人对「意外死亡」的判断,不会造成「某人凭空消失」的现象。   但就算是这么激进的手段,也没能夺走老人的性命!   宋亲卿眼睁睁看着浓烟之中,那白发雇佣兵翻窗而出,直接用窗帘荡到了对面的空楼之中!   就在他的头顶!直接荡过去了!   宋亲卿目瞪口呆,仰头看着,只见浓烟中又闪出一个黑影。   混身带着狠戾的气场,仿佛一只杀红了眼又饿得失去理智的雄狮。   正是易蘅。   易蘅瞪向老人逃窜方向时的眼神,暴躁得犹如酷暑炎阳。   可余光瞥到地表的少年神明,其眼中显而易见的柔软,是哪怕视力不好的宋亲卿,都能看得清楚的。   易蘅一咬牙,还是假装没看见地上的神明,准备继续追过去。   “颇哲浩!”看着那张脸,宋亲卿本能地喊出那个名字。   等喊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   这个错误的名字,也让易蘅滞空片刻。   但还是不再犹豫,大死神掠空而过,消失不见。   “奶奶,刚才的人,你看到了吗……”宋亲卿忙低头问身边的老妇人。   老妇人笑呵呵地看着他,“嗯?什么?”   看来是没有看见了。   宋亲卿也不丧气,当即确认彼方移动方向,继续转移!   落地。   老人刚从坠落的广告牌下逃生!   “奶奶你看见了吗?”   “孩子,你是谁呀?”   “呃……”   “嗬嗬嗬。”   瞬移。落地。   老人刚从局部地震的大地裂缝中逃生!   “奶奶,在那边……”   “小宋,你看,花!”   “呃……”   “嗬嗬嗬。”   瞬移。落地。   老人艰难从地下水道口逃生!   “奶奶!您别慌!”   “在哪里?他在哪里?”   “错过了……”   “呃……”总是,擦肩而过。   有的时候,真的就只差一眼的距离。   易蘅对那老人的杀意越来越深刻,似乎牵扯进了些私仇,下手越来越狠。   而奶奶因为状态不稳定,有的时候被瞬移搞得头晕眼花,有的时候又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死神收割阳寿已尽的人命,天经地义。   阎王要你三更走,不会留你到五更。   宋亲卿无法对易蘅的尽职行为发表任何意见。   就像他自己,其实也是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而介入了死神执法一样。   只是那一次,老人在逃生间隙回眸的瞬间,看到自己身边乐呵呵的老妇人时……   那个坚韧了一辈子的男子,首次脸上出现山崩地裂的震撼。   因为这一瞬间的错愕,老人即将被身后的死神追上。   而目睹这一切的宋亲卿,也不能抑制自己,不得不再次喊出「颇哲浩」这三个字。   至少,他不能眼看着老人死于心动。   爷爷不能因为看了心爱的女人而死,至少不能死在这个美好的回眸上。   所以他还是叫住了易蘅。   明知这是妨碍,明知追击许久的目标近在咫尺……   易蘅也还是会再次,因为宋亲卿的呼唤而停顿。   一瞬间的停顿,似是一眼万年。   老人眼中映出妇人望着天空时,宁静祥和的侧脸。   死神眼中映出爱神慌张地、又试探着的表情。   而后,老人忍痛抽离视线,继续逃离。   死神垂眸,短暂地怜惜过这人世间,继续追杀。   宋亲卿攥紧了身边一无所知的妇人的手。   他感觉心尖一暖。   那数不清的滞空与回眸,一遍遍地告诉宋亲卿:   虽然!虽然……   虽然想不清楚……   至少可以确定,易蘅当初靠近我,不会是为了伤害我。   ……   也许是瞬移的次数过多,给老人家的身体造成了负担。   奶奶血压飙升,时不时感到头晕,站在平地上的时候,身体都晃晃悠悠的。   宋亲卿见她这样,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先搀扶她在路边找了个墩子,坐着休息。   奶奶佝偻着背喘着气,时不时犯一犯迷糊,不记得这里是哪里,也不记得身边的少年是谁。   宋亲卿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给她解释。   因为这边的二人不得不暂时中止追及,那边杀气腾腾的二人就渐行渐远。   宋亲卿不知道那位老爷爷为何身体素质如此惊人,能在冥界少主手下支撑这么久……   他也不知道,那位老人家究竟还能再支撑多久。   “星君比我想象得还要坚定呢。”   一阵寒风送来一句冰冷的话语。   见奶奶孱弱的身体禁不住打了个颤,宋亲卿赶忙挡在她身前,替她分担了一部分寒气。   抬眸,他看见黑判官贺川站在了自己面前。   “判官大人。”虽然有业务上的冲突,但宋亲卿还是维持着良好的教养,主动点头打招呼。   “有几句话要跟您单独说。”贺川说到这里,一转眸看了眼爱神身边的老太太,可能觉得外人在场不方便,抬手灵力周转,就要对老人施法。   “等等!再施法她的身体负担会很重!”宋亲卿赶忙制止,用小结界调整适宜的环境,让奶奶在里头睡着了。   贺川眼看小爱神这体贴的动作,感觉有趣,“难怪。”   “什么难怪?”宋亲卿照顾好奶奶,直起腰看向黑判官。   “难怪这么多人关注着你。”贺川意有所指。   宋亲卿眨巴着眼,“谁关注我?”   贺川没有回答,转而把话题带回正轨,“我是替少主给你带句话的。”   听到对方提起易蘅,宋亲卿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显然是紧张了一下。   “少主说,你不用再辛苦追着跑。等那位老人被回收成功,他会主动找你说清楚。”   “谁……”想起易蘅的「披皮哄骗」行为,宋亲卿还置着气,“谁追着他跑了!我是在完成我自己的任务。”   “我也是这么说的。”贺川说,“但是少主不信。”   “呃……”被噎了一下,宋亲卿小声地吐槽了句,“自恋。”   贺川继续道:“其次,少主这回有特殊的原因,无法灵活调整。希望您理解。”   “理解,当然理解。相反,我觉得少主这样很好。我们都该把私人恩怨先放下,把职责放在首位。敬业不需要额外的解释。”   “敬业?”贺川难得表现出些许惊讶,“您是在说少主?”   “嗯。”宋亲卿点头。   “您觉得少主敬业?”贺川再次确认。   宋亲卿都被问懵了,险些自我怀疑,“嗯。”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形容少主敬业……”贺川觉得新鲜,“如果他真的敬业,泰山府君也不需要专门派我跟着,甚至这次任务,还亲自盯岗了。”   “泰山府君?冥王?亲自盯岗?”宋亲卿很快想到,“通过那个飞球吗?”   “是的。所以,少主才不能对那个任务手软。同时,也尽可能避免您入镜。”   “为什么要避免我入镜?”   “怕被冥王发现,他已经找到了您。”   “呃……”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宋亲卿被小小地冲击了一下。   “已经找到了”,证明冥界少主易蘅,过去一直在寻找他。   但宋亲卿降生起便不曾失忆过,实在不明白易蘅为什么如此执着于他。   「怕被冥王发现」,证明,易蘅与宋亲卿的关系,是特殊的。   特殊到神界禁止宋亲卿与其接触,特殊到冥界禁止易蘅与他相见。   小爱神一脸困顿,贺川一望而知,“至于您此时心头的疑惑,我恐怕不能解答。之后,少主应该也会亲口告诉您。”   说完这话,贺川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正欲转身离开。   宋亲卿赶紧叫住对方,“等等,我还有一个疑惑。与少主无关,但与任务有关,希望您能告诉我!”   贺川侧耳细听。   宋亲卿问:“那位老爷爷,为什么死神杀不死他呢?就连易蘅也……”   贺川了然,想来这也不是能说的东西,便回答:“因为生辰册上,没有他的记录。并且身为凡人,其背后却有神明相助。”   “什么?!”   “是的。灰判官推算出,这位老人的阳寿早已耗尽。但没有死法在册,冥王只能派出灵力深厚的少主来验出其死法。”   “明白了。多谢判官大人解惑。”   送走贺川,宋亲卿坐回墩子上整理思路。   确实,爷爷的特殊之处,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年近古稀却身体健壮,身为凡人却拥有灵力附着的神器,显然老人有高人相助。   而灵力高强的冥界少主用了如此凶残的追杀频率,也没能夺下其性命,应验了不知死法的缘由。   但冥界,也会出现凡人的寿数未登记在生辰册的,这么大的纰漏么?   宋亲卿本以为,神界因为帝君摆烂,靠系统运行,才错漏百出……   没想到靠号称「绝对无情、绝对理性」的冥王统治的冥界,也有不少的漏洞需要弥补。   宋亲卿不知道老人如此特殊的原因,但在他看来,不管是这位老爷爷,还是身边的老奶奶……   其实都是很普通的凡人。   见过人间无数爱恨纠葛的小爱神,难得见这浮躁的世界,还有一对老人,因为甚至不曾存在过的承诺……   竟能一个终身未娶,一个终身未嫁。   明明不曾约定过,明明生死未卜两茫茫……   却彼此心照不宣地,用一生等待一个人。 第43章   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平凡的老人身上,就更加令宋亲卿为之动容。   他心想,无论如何,必须让这对隔着天涯厮守的老人,临终之前,再见一面!   “奶奶……”想来应该休整完毕,宋亲卿正准备叫醒老妇人,再努力接近爷爷那边……   结果一扭头,墩子上原本睡着的老妇人不翼而飞!   宋亲卿吓得弹起,好在结界还附在老太太身上,他只需感应,就能找到她所在的位置。   确定定位后瞬移过去,他发现奶奶大概是闲逛到了街边,笑呵呵地停步,似乎正看着街对面的什么人。   循她的目光转移视线,宋亲卿看见街对面,爷爷站在那里,与她对视。   宋亲卿没有动手,但时光似乎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奶奶不知在想什么,不知道认不认得出街对面的人。   她只是依旧面带一贯平和的笑意,弯着眉眼,看着街对面的爷爷。   而街对面的爷爷,也不再疲于奔命,驻足在此,深深地看着街这边的老妇人。   与记忆中相似的眉眼,细看又截然陌生。饶是如此,他也能隔着漫长时间与遥远距离,一眼就认出她来。   当街景树枝头的鹅黄色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她的鬓角时……   仿佛时光回溯到了当年那段,彼此还是少男少女的静好岁月。   忽然,奶奶的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   宋亲卿低头,发现不仅仅是她,自己脚下的大地也在微微震动!   四下察看,他很快发现振动源——   是爷爷所处位置旁的一栋待拆危楼!   那楼几乎空了,墙体都卸了,只剩灰色的楼架子被绿网兜住。   在空无一人的街边,它本就摇摇欲坠,几乎一阵风就能将其推倒。   这本就危险的一栋楼,竟还被一层凡人不可见的黑色灵力覆盖……   宋亲卿抬起头,果见楼顶悬着一个黑影。   是易蘅。   死神正尝试在此地,用倒塌的楼房杀死老人!   宋亲卿猛地回头,看见奶奶虽站不稳,目光仍锁定街对面的爷爷……   她一脸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潜意识却本能让她挪不开眼。   不行!   不能让爷爷死在她面前!   宋亲卿迅速将奶奶身上的结界收回,而后御风直接冲向楼顶。   像一枚子弹,他径直撞进悬空的死神怀里。   因为飞得很快,那一瞬间,宋亲卿感觉到风刮着他的侧脸。   直到裹着风扑进那人的袍子里,一阵熟悉的松香气息传进鼻息之间,风才停了下来。   他用双臂环抱着那个高大的人,试图禁锢对方的手,不让其驱使灵力摧毁大楼。   他躲在那人的胸口里,不敢睁眼,不敢细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头顶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惊讶,“与之前不同,你这是正式干预死神执法。”   “我……”宋亲卿明知如此,却还是这么做了,他不敢抬头,“我不能让奶奶看到他死在她面前……”   “松手。”对方冷声下令。   “至少,让我把奶奶转移走……”宋亲卿不自知地示弱祈求。   “呃……”死神的喉间传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因犹豫而哽涩一瞬。   但紧贴的二人,在此刻短暂的宁静中,都听到了悬空振翅的飞球的声音。   听清这声音的瞬间,宋亲卿就知道大事不好。   这声音,只能提醒易蘅更加狂暴!   果然,虽胳膊被爱神缚住,但易蘅的手指还是灵活的。   高阶死神只需微微动动手指……   其脚下的危楼,就发出濒死之人的呻-吟!   随着轰然巨响,深厚灵力压垮了这楼的顽抗!   框架彻底坍塌,巨大的水泥碎块朝楼底的老人砸去!   而楼底的老人,分明能躲闪……   却因与街对面她的对视,身体凝在原地,完全没有任何动弹的意思!   “不要!”   宋亲卿脱口而出,几乎没有考虑,直接松开易蘅,往老人的方向追去!   “宋亲卿!”   小爱神第一次听见男人叫自己的全名。   他感觉到一只手似乎仓皇伸出,慌乱勾到了他的手指。   但他的身体用比楼体更快的速度下坠。   那只手没能留住他。   就好像,他是从那只手中,遗漏出去的。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   小爱神的话就像一声叹息,随后被山崩地裂的巨响淹没。   连同他那纤细的身体,都被高楼张开巨口,一起渺无声息地吞了下去。   易蘅的手指抓了空。   眼看着那道洁白的身影,被灰色的巨浪裹挟,瞬间消失在自己面前。   视线转移到自己不自觉颤抖的指尖,易蘅一时忘了呼吸,忘了眨眼。   有那么一下,易蘅有种错觉:   是他没能救下那个少年。   又或者,是他亲手杀死了那个少年。   “宋——亲——卿——”   易蘅几乎是失控地喊出那个名字。   喊出那个神冥二界,都禁止他接触的名字;   因天神暴怒,黑云霎时压城。   坍塌的楼房碎块被无数切割的灵力托举,像是被巨大的手接住般,凭空挂着,停止了坠势。   离地面最近的那块巨石,恰好浮在羽色结界的边缘……   悬在一个护着身下老人的、清瘦少年的头顶。   ……   宋亲卿自知,自己对神骨的驾驭,还没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虽然神骨是他灵根所在,自他降世起,就陪了他20年。   但因为职业是爱神,宋亲卿根本没有充分炼化神骨的必要。   也因此,在护下老人的一瞬间,他知道结界展开会保护他们……   他更清楚,凭小结界当前的能量,很难承受住来自外界的短时、高速的巨大冲击。   宋亲卿在下坠的一瞬间,就做好了自己可能负伤的准备。   但他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负伤是意料之中的,冲击是必不可少的。   但意外的是,以上两种感受都没有发生。   宋亲卿试探着抬头,将紧闭的眼眯开一条缝……   他便看见了石林悬在自己头顶的震撼画面。   咚。   一道黑影敏捷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对压迫的石顶有一秒的犹豫,就径直钻了进来。   那人在宋亲卿还来不及看清时,就冲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要将他拽出楼底。   “等等!”宋亲卿挣扎着回头,刚艰难抓住原地老人的胳膊……   两人居然就一起被那人的蛮力直接拉了出去!   从阴沉的石顶下离开,进入阳光范围内,宋亲卿的眼睛感受到了刺激。   他刚闭上眼适应光线,就感觉身前人将黑袍掀起,把他兜了进去。   救他的人是易蘅。   并不值得意外,也不值得奇怪。   宋亲卿好像对于易蘅会救自己这件事,习以为常了。   身边的老人刚离开楼底,还来不及站稳,就挣扎着逃离现场。   宋亲卿见爷爷这样,连忙去看街对面的奶奶……   却发现街对面,哪还有老妇人的影子?!   奶奶又走丢了!   宋亲卿一惊,本能要钻出黑袍底下,去寻找任务对象。   结果他只是刚离开袍子一步,就感觉胳膊被鹰爪禁锢般疼得厉害。   随后,他被猛地拽进一个怀里。   是易蘅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他。   宋亲卿身体僵住了。   他感觉得到,眼前这个不管身为冥界少主、还是人界寡王,都稳重沉默、甚至带着冷漠疏离感的男人……   抱着他的时候,肢体居然止不住地颤抖着。   仿佛坠崖的人抓住了求生的藤蔓。   哪怕那藤蔓上布满荆棘,扎得人全身是血,也无法松手。   宋亲卿的脸埋在男人的颈侧,正对着兜帽的深处。   男人头顶爆闪的红光,几乎扎疼了宋亲卿的眼。   宋亲卿知道,红光越亮,这人就越疼。   但哪怕疼得呼吸都瑟瑟缩缩,这人也没有放开他。   好像比起搅动脑浆的疼痛……   放他离开,才更为致命。   情不自禁抬起手,宋亲卿从后背攀着男人的肩沿,手掌一下一下轻拍着对方,安抚着。   “颇哲……”面对这张脸,他总是恍惚叫出这个名字。   但知道这个名字是假的,所对应的,应该是同样虚假的「沈掠浩」……   宋亲卿知道此时的自己是谁,知道拥抱着的人是谁,于是他改口,叫道:“易蘅。”   “宋亲卿。”易蘅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没事的……”   易蘅听到这轻描淡写的回应,并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愤怒。   将宋亲卿松开,男人盯着他,眉宇皆是难以掩饰的愠恼,“你……”   嗡嗡。   小飞球紧随而来,振翅悬在易蘅耳边。   但易蘅此时暴戾异常,居然不管不顾地,一抬手驱动灵火,直接烧毁了飞球!   “易蘅!”宋亲卿吓一跳,但来不及制止,飞球就已烧得通黑,坠落在地,“你这样不会被冥王怪罪吗?”   “现在该在意的事是这个?”   “呃……”宋亲卿不敢直视易蘅愤怒的眼神,逃避道,“那我先去找奶奶。她该迷路了……”   “宋亲卿!”   “呃……”这声咆哮让宋亲卿意识到,易蘅一时不会放他离开了。   于是他也不再逃避,干脆直视回去,准备就地和易蘅好好说清楚。 第44章   “你到底为什么……”易蘅不理解地质问着,“把你的命,放到这么轻贱的位置?那两个快死的老人,都比你自己还重要吗?”   “易蘅,别这么说他们……”   “宋亲卿!你回答我!”   “你又知道我什么?”似乎被易蘅接二连三的喊叫激起逆反情绪,向来平静的宋亲卿居然提高了音量,有了回嘴的意味。   不平等的信息差,让宋亲卿一直感觉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   以至于易蘅对他再好、再关心,他都感觉是不平衡的。   宋亲卿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把凡人们的爱恨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那是因为你从来也不知道,我一直以来是怎么活着的。”   “呃……”   “我生来,情绪淡漠。”宋亲卿锤着心口,但表情却空白,“我能感觉到喜怒哀乐,我也理解人的七情六欲。但是,我的感情,非常淡非常淡。就好像,我的心,生来空了一块。”   “呃……”   “缺失的这一块,让我感知不到存活的意义。而只有接近凡人,帮助他们,共情他们,从他们的恩怨情仇中得到情绪的感染,我才能体会到,这一块,似乎被弥补了。”   “呃……”说到这里,宋亲卿有些委屈地撇着嘴,“所以,我从来也不是你们口中无私的神明。相反,我很自私。我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才那么努力地实现每一个凡人的愿望。”   易蘅绀紫色的眼眸晃了晃。   眸中映出少年神明的表情,空白、迷茫,且悲伤。   “我不是在救他们。我是在救我自己,您明白吗?”   “呃……”   “但是,你们所有人都好像知道得比我更多,都好像比我更加了解我。”宋亲卿试探着追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缺失的这一块,是什么?”   “呃……”易蘅沉默着垂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宋亲卿拿自己「空心」的秘密来换,都换不来易蘅对秘密开一次口。   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故意再激一次对方:   “算了。”宋亲卿叹了口气,“您大概无法理解我的感受。毕竟您连凡人执着于生前相见一眼的意义都不能理解。”   “我怎么不能理解了?”易蘅果然被激起,反问道。   “您从来也不在乎凡人的感情,不是吗?”   “我为什么要在乎凡人的感情?”   “所以,您也不明白,两个人用一生的等待,换一个见面的机会,这样的行为,有多么可贵吧?”   “我怎么不明白?”   冰山似的男人,面对宋亲卿,却总是三番两次破防。   易蘅眼底泛着红丝,似乎在压抑一段不算愉悦的回忆,随着这情绪波动,兜帽中的红光闪动频率愈加疯狂。   “宋亲卿。”易蘅一字一句道,“我也曾用命,等过一个人,找过一个人。”   这句话,让宋亲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易蘅不是善用修辞的人,因此伪装凡人演心动时,情话才说得那么蹩脚。   不仅如此,当初常清的任务现场,这位大死神连「在一起」的概念,都要从字面意义上理解。   因此,如果易蘅说用命换过什么……   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真的拿命换过。   某个隐藏在深渊之中的答案正蠢蠢欲动,让被隐瞒着的人初见端倪。   宋亲卿惶恐不安,却仍努力追问:“那个人,是我……”   “少主!”   黑烟席卷,贺川适时出现在二人身边,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易蘅被脑钉缠得几近癫狂,见第三人出现,才后退一步,从刚才被宋亲卿逼问的激情状态回神。   贺川抱歉地看宋亲卿一眼,“不好意思打断您。泰山府君命少主即刻恢复通讯,否则就要亲自来寻。”   泰山府君亲自来人界?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情况!   宋亲卿低头看刚才被易蘅失控烧毁的小飞球。   那真相的大门分明只是开启了一条缝,就被来自冥界的无形大手强行关闭了。   “先回冥界吧。”易蘅一摆手,示意贺川撤离。   贺川点头,搀住被头疼困扰的少主,旋即二人化作一阵寒烟,消失在现场。   轰隆——   随着冥界少主的离开,那栋悬空的大楼彻底坍塌。   卷起的巨大气流掀动宋亲卿的发线衣摆,但他却站在原地,没有躲避。   与楼石一起坠地的,还有宋亲卿的情绪。   他刚才企图用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换易蘅把真相告诉自己。   但易蘅没能说出来。   只不过,宋亲卿隐瞒了秘密的后半部分——   这也是在他遇到易蘅、或者说颇哲浩之后,才多出来的秘密:   他空心的情绪,本来只能受凡人的喜乐感染。   可如今,他的情绪还会受一人牵动,那人就是易蘅。   ……   易蘅此时的离开,某种意义上,也给了宋亲卿机会。   爷爷至少不会再被追杀,他终于有机会找到二老,让两位好好相会。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悲伤,宋亲卿几乎就地振作起来,打开系统雷达,寻找奶奶的位置。   沿着红点标记的任务对象位置,宋亲卿并没费力,就找到了附近一条胡同口处坐着的奶奶。   因为刚才高楼坍塌的突发情况,奶奶被吓得魂飞魄散,本就不稳定的记忆更加飘忽。   被宋亲卿找到的时候,她坐在角落里,面上笑呵呵的,却险些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好在,有个路过的好心人把她掺到了胡同口照顾着。否则,奶奶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意外。   宋亲卿正抬眼要向那「好心人」致谢,却在看见对方的红色扫把头时,愣了一下。   “大神?”   “苟安?”   救下奶奶的,居然是死神苟安?!   “大神您怎么在这啊?”苟安惊讶地问。   宋亲卿更惊讶,“你又怎么会在这?”   “我来做任务啊!”   “我也来做任务。”   “您的任务是什么?”   “帮这位奶奶找一个人。你的任务是?”   “带走这位奶奶。”   “呃……”也许是怕爱神不理解,苟安特地补充,“因为她阳寿将尽。”   “呃……”宋亲卿总算理解,为何系统在一开始,会把李兰香的任务,判定为「限时高危」了。   限时是因为,李兰香寿数有限;高危则是,系统确实预判到,爱神该和死神抢业务。   只不过,系统没有预判到,相方也很高危,相方也很限时。   在李兰香限时高危之前,那爷爷就已经让宋亲卿体会到什么叫生死时速了。   这任务的限时高危,其实是两倍的程度。   因为这二老,都到了该魂归冥界的时辰。   “大神,撞任务了怎么办?”苟安不安地碎碎念着,“要不,我还是拖延一下。虽然死神不按时完成任务会受罚,白判官也确实吓人……”   “不必。你按生辰册执行就好。”宋亲卿打断,“只是,我能不能知道,她还剩多长时间?”   苟安查看系统任务详情之后,回答:“李兰香,阳寿剩余,23小时59分58秒。”   李兰香的阳寿,只剩不到24小时。   ……   好在,易蘅临时决定,回冥界找泰山府君报备,暂时不在人界。   因此,她剩下的这段时间里,爷爷至少是安全的,是不会被死神追杀的。   阳间凡人寿数将尽之时,会有死神尾随。   只不过时辰耗尽之前,死神不会把凡人强行「带走」。   知道苟安会一直跟着奶奶,且不会对她有害,宋亲卿就决定先与苟安合作。   他拜托苟安先把她带到附近僻静处,自己则去寻找爷爷。   彼时,爷爷也察觉到那凶狠死神有一段时间没追上了,正藏在废弃工地的大水泥管中休息。   像一只苟延残喘的苍老豹子。   被宋亲卿找到的时候,老人条件反射吓了一跳,转身钻出管子就要跑。   好在少年神明及时出声,让爷爷放下了警惕。   “那位大死神暂时不会再缠着你了!”宋亲卿忙说,“所以我们抓紧时间,快去见奶奶!”   “不会再追我了?”爷爷本因疲惫而猩红的双目顿时明亮,他突然摸摸自己的上身,有些无措,“我得赶紧去收拾一下,我现在太脏了,我得换身好看的衣服……”   “等等……”宋亲卿按住爷爷的肩,不让其离开,“我可以用净衣咒帮您清理!毕竟,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   爷爷忙不迭点头,“对对对!那死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我确实时间不多……”   “不仅仅是您时间不多……”   “嗯?”   宋亲卿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实话,“奶奶的时间,也不多了。”   “呃……”爷爷听懂了。   毕竟自己也是垂垂老矣,对死亡的概念比任何其他年纪都要深刻。   老人的眼神暗了一瞬间,但旋即,又很快扬起一个笑。   是一个略带遗憾,却很了然且知足的笑。   “够用了,孩子。”爷爷见少年神似哀伤,反而拍着对方的肩安慰,“我早该死了。所以,哪怕只剩一点点时间,也都是我偷来的,也都够用了。”   老人意外豁达的态度,打动了宋亲卿。   “好!那我们快出发吧!”   “嗯。” 第45章   苟安把奶奶带到了观光水库上。   青年死神搀着老婆婆走在堤坝上的时候,天际边的云层正被夕阳黄昏染得一片赤橙。   像火烧着这世界的边缘,要越过跳动着火点的水面,来侵染目之所及的一切。   低头是无边无际的水库,抬眼是压抑着烧下来的云。   有些人看到这样的画面,会觉得害怕;但李兰香看到这样的画面,却只觉得漂亮。   “孩子,谢谢你带我来这。我已经好久没有看水了……”   李兰香本转过头,要对身边一直陪着自己的青年致谢,结果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老男人。   那精神的老人站在李兰香身后,一身麻织工装服,虽关节处有轻微磨损,但着装看起来很是干净。   与她对视,老人脸上的皱纹似乎都颤抖起来,紧张局促之意清晰可见。   李兰香看着对方,觉得眼熟,但混沌的脑子却找不出相应的答案,她认不出对方是谁。   于是她笑着问:“你是谁呀?”   听到她这么问,老人表情失望,嘴唇嗫嚅,不知如何作答。   没得到回答,李兰香依旧笑呵呵地,“是我不好,记不得人了。你是不是见过我呀?”   此一生都没被谁用如此细腻温柔的语气「哄」过,老人险些热泪盈眶,还是忍下去,“嗯。”   李兰香敲敲脑壳,“我也许一会儿就想起来了。要陪我一起走走吗?”   “走!走!”老人忙答应,像是答应晚了,下一秒她就会反悔似的。   两个老人就隔着一小段距离,并肩走在夕阳侧写的堤岸上。   那老太太看起来更孱弱些,没走几步就想停下来喘一喘。那老先生也很耐心,不催不急,她一停,他也配合着停下来。   只是走了一段路,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没注意到脚下的小石子,险些崴了脚。   老先生反应很快,迅速上手搀扶,把老太太扶稳。   他正要收回手,却见老太太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抬眼,对上她苍老却美丽的笑脸,“就这么走吧?”   于是,她挽着他的胳膊,他搀扶着她,两人继续走在夕阳的边缘。   二人相依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天色渐渐暗下去。   李兰香虽感觉与这老先生萍水相逢,但意外地很是投缘。   所以聊着聊着,她竟对他产生了难以形容的信任感,觉得困了的时候,就这么任他背着自己,继续往下走。   他背着她,毫不吃力地、毫无顾忌地。   背影一如初见那时,她背着他下山一样。   隐身在暗处的宋亲卿没有上前打扰二老。   甚至他做好准备,在李兰香时辰尽了之前,都不会主动出现。   苟安也同意了宋亲卿的安排,陪同着他,沉默地注视着那对老人……   那对历经千难万险,只为了相见一面的老人。   嘀。   宋亲卿听到系统传出通知音。   提示他,爱神此一单任务,已完成。   ……   次日。   距离李兰香的死亡,只剩一个小时。   为二老租了一间林间小屋,方便他与她彻夜长谈。   两位神明则在附近的神庙内待机一整夜。   宋亲卿给爷爷留了个信号符,如果有特殊情况就烧符纸通知他。   这样老人们就可以单独相处,且不会突遭险情而孤立无援。   他本以为老人可能会陪她到生命走尽的那一刻,结果还剩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就得到了爷爷的信号。   现身在李兰香的病榻边时,宋亲卿看到,床上的老太太昨天还有说有笑的,今天就已经睁不开眼,连呼吸都很微弱。   而爷爷则站在床头,松开了她的手,似乎准备离开。   “爷爷,您找我是……”宋亲卿忙问。   “我要把她留给你们了。”爷爷只说,“我该走了。”   “她只剩一个小时了,您不陪着吗?”   “我还有事。”   “什么事会比现在的情况更重要?”   “我必须得走了。”   “呃……”宋亲卿也不勉强,“也对,您可能无法接受自己亲眼看着她离开吧。您放心,后续就交给我来!”   “呃……”爷爷回头,深深看一眼病榻上的老妇人,眼角似有泪光闪动。   但随即,老人收回视线,微微笑着,看着少年神明,“这些天,多亏有你。”   被冷不丁一夸,宋亲卿忙谦逊摆手,“我做得还不够好……”   “我想,如果她许愿,请来的神明不是你……”爷爷笑道,“我俩的夙愿,到死可能都不会被实现。”   “是您和奶奶都不曾放弃,我才还有这样的机会。”   “抱歉啦孩子,我和她恐怕都没有时间还愿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能帮到你们,我已经很满足了。”   “孩子……”爷爷第一次,对宋亲卿露出温和的笑意,像是毕生罕有地再次相信了一个陌生人,“能得你相助,我们都死而无憾。”   宋亲卿知道,这句话,出自成长于冷漠与厮杀、老时还频遭生死危机的雇佣老兵口中……   份量其实很重很重。   寓意深长地拍了拍少年神明的肩膀,老人退出小屋主卧。   留下两位神明,与一名濒死的老太太,留在了原地。   床上,老太太的呼吸越来越虚弱。   宋亲卿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表情并不难过,只是感觉有些不舍。   生老病死,对神明而言,再正常不过。   只是这一别,宋亲卿在凡间不会与她相见罢了,也许偶尔去了冥界,还有巧遇的可能。   苟安在一旁,打开系统,等待李兰香生命倒计时归零。   可没多久,宋亲卿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原本以为爷爷离开,是因为不忍见心上人在面前死去……   但对方最后所说的那段话,似乎别有深意。   眼皮一跳,觉察不对,宋亲卿赶紧打开系统表盘——   果见雷达上,绿点标注的爷爷位置,停留在与他们不远的位置,但忽闪忽闪着,像信号接触不良。   随后,像是心电图的线条趋平。   那绿点霎时消失在雷达图上。   爷爷。   死了。   宋亲卿猛地冲出房间,往绿点最后出现的位置寻去。   果不其然,在林间小屋的院落之中,有一株半枯的老刺桐。   刺桐粗壮的枝干上,垂着一根麻绳。   麻绳吊着老人的脖颈,垂着其不再挣扎的身体。   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就这么独自吊死,在心爱人病榻边,在院中的枯树上。   原来,爷爷的死法,是自-杀,是吊死。   所以,易蘅那么多激进的意外死亡手法,都没能带走他。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偏偏就剩一个小时,老人却等不了了?   宋亲卿回头在院中寻找,不意外地,在小木屋的屋檐,看到了独坐的大死神,易蘅。   居然,真的是他……   宋亲卿咬紧了嘴唇。   易蘅做了什么?为什么老人心甘情愿地……   “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易蘅突然开口。   宋亲卿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用失望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对方是高阶神明,想要越过低级的假面术看到自己的表情五官,轻而易举。   尤其先前师父特地给的玲珑豆被弄坏了,没有加权的宋亲卿,本该更注意自己的表情管理。   而自己责备对方的反应,其实很不应该。   因为大死神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务罢了,作为爱神的他,本不该对此抱有任何不满。   失望,是因为抱有期望。   如果对方是苟安,这么绝情地夺人性命,他不会失望。   但对方是易蘅,其绝情辜负了他的期望,所以……   宋亲卿失望了。   因为对宋亲卿来说,易蘅是特别的。   见小爱神低着头不回答,易蘅也没追究,只感应到屋中还有一位神明,便问:“里头的是谁?”   “是苟安。”   “你们关系都这么好了?”易蘅眉头微蹙。   “不是。”宋亲卿忙解释,“他的任务是来接走李兰香,也就是我的任务对象。”   “呃……”易蘅微眯着眼,“你的任务,会跟他的撞上。与此同时,又跟我的撞上?”   宋亲卿点头。   “呵。”易蘅恨恨一笑,“看来那老头早就发现你了,故意使了手段让你接到这个任务。”   “老、老头?”   “冥王。”易蘅毫无感情道。   这样的反应,让宋亲卿感到异常。   就好像太子对外称呼自己的父亲为「皇帝」一样。   易蘅对泰山府君的态度,不可谓不淡漠。   “难怪明明在闭关,那老头非特地盯着我做任务,还恐吓我。”   听到易蘅的碎碎念,宋亲卿忙问:“冥王为什么要特地让我接到这个任务?”   “为了让我和你反目成仇。”易蘅说完,打量了下小爱神的表情,说,“显然,他的计谋成功了。”   “呃……”宋亲卿一哽,连忙收拾好自己原本不满的表情,重新摆出公事公办的商务感。   ——“为了让我和你反目成仇。”   可易蘅的这句话,再次让宋亲卿察觉到细微的情感变化。   宋亲卿再次追问:“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冥王希望我们反目成仇?” 第46章   这个问题,困扰了宋亲卿很久很久。   自他接触寡王的那一刻起,他就心怀这样的疑惑。   但,这个问题,似乎是神冥两界的机密。   爱神林的师门不允许他知晓,冥界不允许他知晓。   当事人易蘅,虽答应过自己,会把真相说出来……   但也许牵涉到的内容太多,不是轻飘飘三言两语可以叙述完毕的,迟疑还是封住了男人的嘴。   易蘅似乎想说,又犹豫该不该说。   此刻,大死神的徘徊在宋亲卿眼中,反而可以理解为有机会得知真相——   毕竟过去,他被隐瞒时,是哪怕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离真相越近,宋亲卿越想做点什么,提高易蘅「说出来」的几率。   他想起自己的第一次试探,是用自己的秘密将心比心,算是「软」策略。   易蘅却不吃软的。   那么,此时应该试一试「硬」策略。   宋亲卿拿定主意,开口:“关于「颇哲浩」的事,我有很多想说的话。”   易蘅抬眸看过来。   “我承认,颇哲浩的存在,对我来说,很特别。”宋亲卿坦白道,“在他出现之前,我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而与他相处的得到的体验,是凡间任何任务都给不了的。”   也许是小爱神的坦白取悦了死神,屋檐上,易蘅的表情柔和起来。   “但是,当我得知他其实就是你的时候,我其实……”宋亲卿斟酌了一下,还是说,“很不高兴。”   果然,易蘅的表情又冷下去。   “毕竟你故意欺骗我,用全知视角把我耍得团团转!你带着特殊的目的接近我,这个目的你知道,好像我的师门也知道,甚至冥界的神明也都知道!唯独我不知道!”   “呃……”   “所以,那些心动,都是圈套!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很不公平!”   “呃……”屋檐以上,兜帽之下,易蘅的眼神飘忽着,显然是将字字句句的谴责听进去了。   见状,宋亲卿准备再「狠」一些,用最可能刺激到对方的语句,逼对方开口:   “如果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会感觉很讨厌。”   讨厌。   这是那个关键词。   宋亲卿知道,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的易蘅,一定会被这个词点燃。   只是他不确定,易蘅会被点燃到什么程度。   一阵寒风骤然袭来,宋亲卿感到后颈处又冷又麻。   紧接着,眨眼间,那位大死神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以往不管是易蘅还是颇哲浩,都会适当与他保持距离。   不管是出于社交礼仪需求,还是出于头疼的限制。   但此时,易蘅故意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宋亲卿一抬眼,感觉自己的睫毛都被对方的鼻息烫得颤抖,连忙屏息退后。   易蘅却步步紧逼。   像一只盯着落单小鹿的饥饿黑豹。   “讨厌我?”易蘅哼笑一声,难以置信地重复,“宋亲卿,你说讨厌我?”   “我……”宋亲卿本能感到胆怵,还是强撑着,“我就是这么想的。”   “那个颇哲浩假惺惺撩你,你说你喜欢?我掏心掏肺对你,你说讨厌我?”   易蘅字字带着刺,宋亲卿被吓到不知如何回应。   小爱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是在吃颇哲浩的醋吗?   「我」醋「我自己」?   兜帽之中,红光又开始闪动。   易蘅的脸上肌肉不可抑制地微微抽动,但饶是如此,这带着凶意的人却不打算退缩。   一时间,宋亲卿竟庆幸那不知缘由的红光牵制了对方。   哪怕忍着头疼,易蘅都要离他这么近,如果头不疼,他简直想象不到对方会做什么。   此时的易蘅,就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子。   宋亲卿拿冰激凌忽近忽远地吊着他的时候,他的视线就随着冰激凌忽近忽远地调整,唯独倔强不肯开口讨要。   可当宋亲卿把冰激凌扔在了地上,易蘅吃不到了……   他就开始撒野。   将宋亲卿反手按在木屋的墙体上,易蘅用身体的阴影铺天盖地将人兜起来。   而对方此时的表情越仓皇、越脆弱、越无助,易蘅就越放肆、越逼近、越得寸进尺。   他要这瘦弱的人,逃不开自己的禁锢。   他要这人呼吸之间,全是自己的气味。   他要这人的眸子里,映的是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影子。   再嗅不到别的。   再看不见旁的。   而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自然不会被脑钉错过。   易蘅的心绪越波动,脑钉就搅弄得越疯狂。   宛如一池沸腾的岩浆,本就汩汩地翻腾着。   被伸入的钢筋翻江倒海之后,便更不得安宁。   易蘅第一次感觉到,这疼痛令他上瘾。   他感觉自己这池岩浆,被钢筋翻搅得更加任纵,恨不得飞溅而出的每一滴火点,都摧毁这世界更多一点。   尤其是眼前的人。   这癫狂的「恶意」,自然能被宋亲卿察觉到。   “易蘅,你放开我……”   “现在知道叫易蘅了?”   “你抓疼我了……”   “你叫叫那个颇哲浩,你看他会不会来救你?”   “易蘅!”   “宋亲卿。”   宋亲卿带着哭腔喘了一声,抬着含水的眸子,睨身前的人一眼。   那沉着水色的眼眸脆弱地颤动,映出对方隐忍不住的戾气。   被这么看一眼,易蘅呼吸错频了一瞬间,理智似乎些许回归。   可一侧眸,想到眼前的人刚才说的话,他还是无法接受。   易蘅转回来,盯着宋亲卿,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以说讨厌我。”   “呃……”   “与其心疼所谓等了一辈子的老人,怎么不心疼心疼找了你一辈子的我?”   “呃……”   “本来忌惮冥王会对你有损,如今那老家伙已经动手了,我本来打算干脆和你好好相认的。”   “啊!!”宋亲卿惊喜抬眸。   易蘅却冷着脸,后退一步,话锋一转,“但我现在不想说了。”   “蛤??”   “等你什么时候喜欢你面前这个「我」的时候,我再把真相告诉你吧。”   “易蘅!”   “省得你到时候又说,更喜欢「真相里的我」。”   “你!”   易蘅后退一步,一个响指带走了老人的尸体,而其身体也在宋亲卿眼中慢慢淡化,即将消失。   宋亲卿忙喊道:“你这么欺负人,我才不可能喜欢你!”   “不喜欢也行。”易蘅已经免疫了,耸耸肩,“那你就永远别想知道真相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   易蘅已经消失了。   留下原地的宋亲卿憋得肺都要炸了。   这人凭什么……   凭什么?!   本来对隐秘的过往有着深切求知欲的宋亲卿,此时竟有了摆烂的心思。   这人故意吊着他,那他干脆不想知道就好了!   这样什么过往、什么秘密、什么禁忌,都与他无关!   就让那个可恶的大死神带着秘密默默伤感,而他继续作为爱神在人界发光发热!   才不要喜欢易蘅!   以前被骗着对颇哲浩心动,现在知道真相的他,绝对不要喜欢易蘅!   宋亲卿气呼呼地转身走回了小木屋中。   屋子里,苟安沉默地站在床边。   床上的老妇人回光返照,竟突然睁开了眼睛。   “奶奶?”宋亲卿忙凑到床边,牵起李兰香的手。   “小宋……”也许是人死前最后的精力恢复,她居然记得少年神明。只不过,浑浊的眼一转,她突然问,“我见到他了吗?”   宋亲卿手一僵。   奶奶记起爷爷了。   只是,她又把与爷爷的会面,给忘掉了。   这样的话,奶奶岂不是要带着「终身未曾相见」的误会,遗憾离世?   宋亲卿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但苟安告诉他,只剩五分钟了。   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奶奶!您见到他了!”宋亲卿试图唤醒老太太的记忆,“您还记得吗?就在昨天,堤坝上!”   “我们见面了?”奶奶笑着重复。   “他还背着您呢!有印象吗?他背您回的小木屋!”   “背我,看来他身体很好呢……”   “是的!而且,你们聊了一整夜,你们说了很多话!直到刚才,他还在您身边!”   “那他……去哪了?”   “他……”宋亲卿一噎。   “他已经死了”这样的话,宋亲卿居然说不出口。   三分钟。   眼看着少年神明犹豫的样子,李兰香吃力地笑了笑,似乎怕孩子因此歉疚,而故意摆出开朗的姿态。   不过,平时迷迷糊糊的老太太,此时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居然意外清醒。   她清醒地,开始怀疑宋亲卿所说。   她怀疑对方是在骗自己,是说着善意的谎言,为了送她圆满离开。   宋亲卿读懂了李兰香眼中的怀疑。   以及她眼底试图用开朗掩饰的,深刻的缺憾。   在李兰香看来……   这辈子,她要等的人,都没有等到。   怎么办……   她分明见到了。   该怎么办……   怎么让她,不留遗憾?   一分钟。   “咦?”就在此时,苟安发出一声疑问。   宋亲卿抬头看去,见苟安对着系统表情惊恐。   “怎么了?”宋亲卿问。   苟安怔然,“我的任务,被取消了?”   “什么意思?”宋亲卿忙问,“任务失败?”   “不是,是被另一个死神……”   苟安的话未说完,小木屋中突然凭空出现一个黑袍人。   那黑袍正是冥界无常所着,代表了其死神身份。   只不过,那黑袍下的脸,却令宋亲卿与苟安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气——   老爷爷。 第47章   此时出现在木屋中的死神,是那个老爷爷!   “给转接了。”苟安愣愣地说完被打断的话。   爷爷朝宋亲卿颔首示意,而后说:“我是被冥界少主钦点飞升的亡魂无常、见习死神。我奉命来此地,接走李兰香。”   宋亲卿恍然大悟。   难怪,明明飞球已毁,冥王无法监视,易蘅却还要急促地夺走爷爷的性命。   也难怪,爷爷会配合一直追杀自己的死神,在奶奶生命的最后关头,自行结束自己的生命。   高阶神明有钦点飞升的权利。   若作为凡体飞升,可能会耽误很多时间。   但作为亡魂,虽然会丧失很多能力,但确实是最快的办法。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杀是我最终的死法。”爷爷突然说。   “怎么会?您见过您的生辰册?”   “不是的。”爷爷解释,“因为20年前,因为感到体能衰驰,我以为再无精力寻找兰香,曾动过上吊自-杀的念头。”   “20年前?那您的阳寿,在20年前本就尽了?”   “是的。”爷爷掏出先前袭击易蘅的那把匕-首,交到了宋亲卿手中,“只不过我遇到了一位神明,他给了我这个。”   “是他在背后助您?理由呢?”   “与20年前神界的秘密有关。”爷爷说,“只是我没能替他查出真相。也许交给你,你能做到。”   20年。又是20年。   20年前,宋亲卿降世。   20年前,神界出了件鲜为人知的秘密。   直觉告诉宋亲卿,这个秘密与他有关。   甚至与易蘅的那个秘密,也有关。   正当此时,床上的李兰香断了气。   老人的魂魄离开了尸体,漂浮在半空中,困顿地睁开了眼。   她看见了来接她的死神。   她突然笑了,主动伸出了手。   死神接过新魂的手,没有主动说话。   新魂却率先开口:“你看起来,都这么老了?”   她认出他了。   时隔五十年。   在她死亡之后。   死神面无表情,眼神却柔和,“是啊,都这么老了,我们。”   “你是来接我的吗?”   “嗯。”   “真好。黄泉路上有你陪着,就不冷了吧?”   不冷的。   她的黄泉路上有他陪着,不会冷的。   ……   原以为易蘅与自己道路不同,对待人界情感的态度截然相反……   可如今,见到爷爷亲手接走奶奶,宋亲卿居然感受到内心一阵暖意。   易蘅只是不说而已。   易蘅只是在背后默默做事,无声支持他而已……   等等!   想到这里,宋亲卿猛然警觉——   这是陷阱!是易蘅套路他的陷阱!   不能上当,不能心动!   可转念,宋亲卿又想到——   易蘅在与他发生那段对话之前,就已经布置好这一切了,所以这不是对方的套路。   易蘅不是故意钓他才做这些,易蘅本就是善良的人……   宋亲卿脑袋里有两个小人,站在对立的两种想法上,捍卫自己的立场。   而宋亲卿也就这么随着小人此起彼伏的讨论,情绪忽上忽下。   “呜呜呜……”   直到,身边苟安苦兮兮的声音,引起了宋亲卿的注意。   扭头看到苟安欲哭无泪的表情,宋亲卿忙哄着,“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一整个白给了。”苟安哭诉着,“易蘅大佬把我任务转走,也不跟我吱一声……”   想到苟安确实白白打工,被截胡了功德,宋亲卿连忙打开系统,“那我敬拜一下你,把你应得的功德转给你吧!”   “这怎么行呢?”苟安忙摆手,“我的工资还得冥王来发,少主现在还没继任呢!”   “我给你补偿功德,与易蘅有什么关系?”   “啊?老板nia……”苟安见宋亲卿一脸单纯,卡住,磕磕绊绊道,“我的意思是……大神说得对!所以我的功德怎么能您来补偿呢?”   “你毕竟也帮了我的忙!”   “不不不大神!您拜小的,小的要折寿啊!”   “这只是走形式,目的还是给你转功德……”   “既然这么说,那小的也得拜回去!”   “你在做什么!你本来就亏了……呀!快别拜了!”   “大神在上!大神在上!”   于是,宋亲卿当即跪地。   一个爱神和一个死神就地互相磕起头来。   ……   带着此单任务结算后的丰厚奖励,以及死神苟安满满虔诚的爱……   宋亲卿的系统载着沉甸甸的功德数字,回到了神界。   功德这种东西,属实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师门宠宋亲卿宠得厉害,他又是天神,生来自带灵根,修炼无需依赖系统,根本用不着功德。   偏偏几次任务下来,他的功德在爱神林一线神明中高居首位,加上这次任务,排行更是无法动摇。   回到爱神林之后,宋亲卿便得到一场修神羡慕眼神的洗礼。   实在不好意思、自觉承蒙厚爱的宋亲卿,当场散功德发红包,给在场的修神们还了一场临时福利洗礼。   在一片「银雀星君壕气」、「这辈子我就是银雀星君的死忠信徒」、「什么星君?那是我的心上神!」之类的赞扬中,宋亲卿动身前往师叔孔阙所居的明王殿。   爷爷交给他的那把匕-首,宋亲卿只能从上面感应到周转的浓郁灵气。   除此之外的信息,他读取不了。   因此,要获得更多线索,宋亲卿只能想到爱神林内黑科技最多的师叔孔阙。   尤其师叔又是不走寻常路的神,不会跟师父打小报告,这样他想调查什么事,就不会被师父和师兄知道。   所以,刚回到爱神林,还来不及跟师父打招呼,宋亲卿就直奔孔阙处而去。   果然,这把匕-首另有玄机。   孔阙捻着刀背对着阳光细细端详,观察许久,表情复杂。   “师叔,怎么样?”一旁的宋亲卿小心地问。   孔阙放下刀,沉吟许久,“这不是把寻常神器,系统中买不到。它更像是……”   “什么?”   “魂器。”   “魂器?”   “承载着神明灵魂一部分的器具,甚至有的还是直接用神明灵魂炼成的。”   “那这把是……”   “更像是前者,因为上面的灵力好像溃散了。”   “怎会如此?”   “这就不得而知了。”孔阙说,“不过你要是好奇,可以放我这几天,我研究研究。如果出了什么线索,我再告诉你。”   “谢谢师叔!师叔最好了!”宋亲卿忙道谢。   可爱小师侄的奉迎让孔阙很是受用,这位外表俊美的真君昂着头得意PK,才摸了摸小师侄的头,“很乖!”   不多时,孔阙想起了什么,又问:“这次神界大会,爱神林准备推你为「英锐」,你师父告诉你了吗?”   “啊……”宋亲卿摇头。   别说他早就忘了还有「神界大会」这件事,他近来的心思可不在神界。   就连回神界第一件事,都不是像过去一样先去拜会师父了。   “啧啧啧,看来你还没来得及回你师父那儿?”孔阙表情揶揄。   “我这就回去……”宋亲卿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又回头提醒,“师叔!过几日,关于匕-首的事,我会再登门拜访的!”   “快走快走不用催。”孔阙傲娇道,“我还能给你忘了不成?”   “师叔再见!”   ……   回到碧鹤殿,岳劳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消息:   说他那银雀宝贝徒弟回神界后,又是发红包又是找孔阙,就是不先找师父……   这位上神生了好久的闷气,给宋亲卿一整好哄。   等哄好了,岳劳才提起「神界大会」的事。   神界大会。   要介绍这个会议,又得从人界有史以来的传说中,最会摆烂的帝君陆仁开始说起了。   话说,陆仁帝君因为摆烂不管事,神界的晋升就如死水一般,停滞了很久。   还是众神集体情愿,把帝君逼得没办法了,才想出个百年一办的神界大会,在大会上可以对神明人事变动进行调整。   众神一听:百年一办?新神界创办才多少年?这么拖下去还有什么活头?   不行!一年一办!   帝君一听:一年一办?那不是要了他咸鱼的老命?这么频繁还有什么活头?   不行!百年一办!   双方各执一词吵了许多年,最后众神用罢工作威胁……   帝君终于妥协,十年一办!   于是,神界大会,就成了十年才有一次的,众神最在意的集会。   宋亲卿也很好奇这个集会,毕竟他没有参与过。   20年前他降生的时辰不好,恰好当年的大会刚结束。   而10年前,好不容易到了该办的时候,帝君偏偏借口说冥界在举办少主封禅礼,为了避免冲撞,还给取消了!   所以,宋亲卿愣是等到今年,才有机会作为「英锐」,参加神界大会。   所谓「英锐」,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就是帝君懒得起名,直接把「英才」和「新锐」结合在一起的产物。   大会上,神界四大地盘会选出这十年最有天赋的新神,获得帝君钦赐的奖赏或晋升。   宋亲卿毫无意外地,被选为了爱神林的英锐。   他本来是要拒绝的,因为不想晋升上神,失去在人界做任务的机会。   但岳劳非说“英锐是四大神域的门面,不选你个榜首选个歪瓜裂枣,像话吗”,给驳了回去。   宋亲卿不得不英锐。   虽然对英锐不感兴趣,但十年前神界大会的取消,倒是提醒了他很多事情。   关于易蘅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易蘅用钦点飞升挽回了宋亲卿的好感。   爷爷飞升死神,圆满地接走了奶奶。   被截胡的大冤种:只有苟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48章   毕竟十年前他不认识冥界的人,自然没有概念。   但此时,他已经认识了易蘅,这才对曾经听过、入耳就忘的信息有了新的理解。   首先,十年前,易蘅才接受少主封禅礼。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易蘅并非少主,不在冥界长大。   举人界的例子,就像皇宫太子流落人间,被找到后才临时加封一样。   也难怪易蘅提起其父冥王时,没有任何感情。   其次,就是很早之前,白鸭星君和师兄都提过一嘴的事:   今年年初,师父被召参与上神大会,讨论冥界少主刚刚出狱的事情。   也就是说,易蘅,在冥界入过狱,甚至最近才得以释放。   结合白判官见到宋亲卿时,关于「祸水」的癫狂反应……   他有理由判断,易蘅入狱期间,受过极刑。   是因为我么……   宋亲卿不得而知。   遇到易蘅之后,遭遇的所有事情,都在告诉宋亲卿,他似乎有一段自己不知道的过去。   宋亲卿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作为神明降世,不曾失忆过,也不曾被篡改过记忆。   因此这20年内,他确信没有见过易蘅,不会与易蘅有任何瓜葛。   但要猜测20年之前,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往事,他又不敢相信:   因为宋亲卿生而带后颈神骨,为灵根所在,有灵根皆为天神,而非修神。   修神是凡人飞升而成,所以才会在人界有姻缘过往。   天神并非飞升而成,如此看来,宋亲卿也不会在人界有故事。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宋亲卿连个猜测的方向都没有。   好在,爷爷递来的匕-首,与20年前的神界秘密有关。   只要师叔能查到任何线索,宋亲卿都有信心顺势查下去,直到把不为人知的真相挖出来为止。   可惜,师叔那儿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宋亲卿虽然焦急,也不敢擅自催促。   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至少,师叔还没有否定从该魂器上获得线索的可能性。   等待期间,神界大会如期而至。   作为神界最受瞩目的第一典礼,陆仁帝君再懒惰,也给足了它排面。   大会地点,在虚空之上。   帝君硬是用其最为渊深的灵力,临时搭建起海市蜃楼般的广袤天地。   远远望去,街市灯火通明,琼楼金碧辉煌。野外阡陌纵横,郊地鸟语花香。   山河间流动的是浓郁的灵气,飞瀑下积攒的是充盈的功德。   如此奢侈的场面,难怪为众神所期待。   对于修神而言,功德可以兑换系统道具或灵力,灵力是修炼和维持神身必备的能量。   打工攒来的功德都还不够花,开个传送阵都要扣扣搜搜,怎么可能用灵力搞这么大的阵仗?   就连体内自产灵力的天神宋亲卿,也自知,自己的灵力不足以支撑到构建一个稳定地区的程度。   帝君就可以做到,不仅如此,还能容纳众神在其神迹上活动。   宋亲卿心想,帝君不愧为众神之首!真想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人!   神界大会,历时数日。   这样奢侈的神迹,会不断维持好几天!   也正因此,很多修神都在大会期间抓紧修炼,多蹭一蹭帝君的灵力。   前几天是众神集市。四大神域派出各家神明在那儿摆摊,售卖神域特产或个人发明。   而摊位中最热门的,一定是挂了「明王」名号的摊子。   虽然正主孔阙不会亲自露面,只会让府上的小侍神替他营业。   但这招牌挂出来,就足够响当当了!   谁不想要拥有一件孔阙真君的发明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明王摊子前被众神围得水泄不通。   宋亲卿看着从摊前排到集市门外的队伍,觉得很有意思。   他拿系统把这一幕记录成画面,想着易蘅作为冥界少主不会被邀请参与神界大会,见识不到这种场面,有机会他可以分享给对方看看。   但旋即,宋亲卿点击系统的手指凝空片刻。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   看到新鲜的东西……   为什么他第一时间会想分享给易蘅看啊?   ……   神界大会倒数第二天,是上神宴会的日子。   宋亲卿作为碧鹤真君唯一「清醒」的弟子,不得不被师父拉着充当门面。   师父说「这是你xx星君前辈」,他就「星君您好」。   师父说「这是你xx上神前辈」,他就「上神您好」。   师父说「这位在x谱上还能跟你算亲戚呢」,他就「亲戚您好」。   在一片「银雀星君真是少年英才」、「小星君真是一表人才」、「早听说碧鹤弟子天纵奇才」的客套话中……   宋亲卿对着一张张走马观花经过的陌生面孔,险些犯了脸盲症。   参加大会之前还对盛典有所期待的宋亲卿,经历过这一天之后,再无好奇。   他甚至能够体会到帝君抗拒这种场面活时的心理过程。   神界大会也不全都是好玩的。   毕竟这种阶级深重的传统礼仪,体验起来就很是无趣。   最后一天,就到了万众瞩目的表彰大会。   只有这一天,陆仁帝君会亲自出席。   宋亲卿没亲眼见过帝君,因此还对陆仁帝君抱有无数幻想:   什么玉面小郎君啦,什么翩翩贵公子啦,什么桀骜冷阎王啦,什么健硕大将军啦……   直到看清那个在颁奖台正中、被四大上神架在那里一脸尬笑的目光焦点……   宋亲卿才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人如其名。   陆仁帝君,真就长了张路人脸。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皮肤没有偏黑也没有偏白,五官并不硬朗也不纤细。   是那种扔进凡间,一眼就找不到的人。   不过,帝君被架在「四大天王」正中,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每一个上前寒暄的神明点头示意、客套交际时的表情,还是让宋亲卿有了很深的共鸣。   毕竟这些流程,他昨天刚经历完。   不可谓不惨痛。   原来,人活着,就得social!   哪怕贵为帝君,也得被迫营业!   宋亲卿觉得好笑,恰好一个侍神端着酒盘经过,他顺手取了杯气泡水。   接过杯子持在手中,嘴角还含着笑意,宋亲卿再抬眼看台上时……   却发现帝君正好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在众神没留意的瞬间,帝君似乎看到了他偷笑的表情。   宋亲卿怕对方觉得自己冒犯,连忙收敛。   帝君不但不介意,还微微一笑,趁上神们没注意,抬指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仿佛猜到宋亲卿的心声,帝君与他有了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众神寒暄结束,到了四大神域英锐引荐的环节。   宋亲卿被引导着与其他三位神明站在了一起。   偷偷打量身边的人,宋亲卿注意到,其他三位都是青年外表,且能被感应到浓郁的灵气。   看来,这三位也都是近期诞生的天神,还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着。   爱神林中的众神外表看起来都不小,毕竟能调解人间感情纠葛和姻缘际会的修神,大都经历过被叫「七大姑八大婆」的凡人阶段。   所以宋亲卿很少有机会,与青年外表的神明打交道。   面对同龄神明,宋亲卿有了兴趣,大方主动与他们打招呼。   来自元神道和生神园的二位,都彬彬有礼地回应他。   唯独来自梦神院的那位,抬着高傲的头颅,宋亲卿说话时,眼睛瞥都懒得瞥一眼。   宋亲卿本以为这位梦神院英锐是没听见,正准备再打声招呼……   元神道的小姐姐拉了拉他,提醒道:“不用理他。他傲得很。不是上神搭话,他理都不理。”   “嗯?”宋亲卿再打量过去。   只见那位梦神院的分明听到了这边的议论,却毫不在意,狭长的眼孤冷得谁都装不下。   “毕竟是被称为「天才星君」的人物吧!”   “据说他的信仰功德,是所有一线神明中最多的!”   “比银雀星君还多吗?”   “银雀星君在爱神林排第一吧?天才是总榜第一,比他更多!”   另两位英锐窃窃私语着。   宋亲卿本不在意所谓排名,都当作虚名。   只不过听到这些议论,他再侧目看向那位二人口中的天才时,对方居然难掩得意之色,还对他挑衅般轻哼了一声。   像是对手下败将的嗤笑。   这就让宋亲卿隐隐感到不适。   神界最明显的,本是天神与修神的分别。   但神域与神域之间,其实也略有差别。   帝君虽然摆烂,最初以职能划分神域时,还是讲了些科学依据的。   根据人类的需求层次理论,元神道负责降生不计入其中,剩下三个神域被凡人需求的量,其实按生神园、爱神林、梦神院的顺序递减。   生神园负责生理、安全需求;爱神林负责情感归属和部分尊重需求;梦神院负责剩余的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越底层的需求,越容易被满足,也越渴望被满足;越顶层的需求,索求人群越稀缺,但被满足时的感受越深刻。   说白了,梦神院的神明,既不用累死累活接任务,还能在还愿这个环节,得到比其他两个神域更多的优待。   是故,梦神院的神明功德高,未必是能力多么优越,反而可能是占了职业的优势。   宋亲卿心底认为,某位天才因功德占优而自居高贵,其实是很肤浅的认知。   只不过,天才认知肤浅,行为也比他想象的还要肤浅。 第49章   四位英锐站在帝君面前,在上神们的引荐下,接受帝君的检阅。   小神明们都自觉打开系统数据报表,给帝君过目。   出于对无效社交深恶痛绝的默契,帝君走到宋亲卿面前时,不自觉多了些留意。   拉着小爱神,帝君细聊了几句,时长比其他三位的都要久了点。   那二位英锐倒没表现出什么,只是暗暗相视偷笑,对宋亲卿「被领导加倍关心」的境遇表示同情。   但天才却不这么理解,在其理解中,宋亲卿是被偏爱了。   因此,天才暗戳戳地打断二人之间的对话,几次以「成绩说话」、「数据不会说谎」等言论,暗示宋亲卿的技不如人。   一次两次,大家都还能觉得是自己多心,可天才说得多了,在场的神明脸色就不是很好了。   尤其是梦神院的上神,脸都黑了,感觉自己的面子被带来的这个英锐丢尽了。   天才还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甚至指着系统的「信仰功德」,直接攀比起来。   “就问你们,百年之内,有信仰功德能超过我的一线神明吗?”天才傲慢笑道。   两位英锐尴尬附和,“怕是不能了。”   “第二名是谁来着?”天才故意装傻,作势打量一遍三人的系统,语气夸张,“居然是银雀星君啊?只是我的一半,那小星君还要努力多久,才能达到我这个数字呢?”   “呃……”两位英锐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天才却越演越烈,“再过二十年?怕是也不行!毕竟下一个二十年,我也还在以碾压的优势努力中呢!”   “呃……”英锐小姐姐尴尬得都恨不得就地找个缝钻了,视线四处游走试图寻找别的话题时,突然飘到宋亲卿的系统表盘上。   她脸色一变,指过去大惊出声,“看!快看!”   大家定睛过去,只见宋亲卿的系统表盘上,「信仰功德」一栏的数字突然出现雪花,像是频闪一般滚动起来。   “怎么会这样?”   “什么情况?”   “系统还在结算吗?”   “不应该吧?银雀星君先前的任务都结算完毕了。是有新的信徒在参拜吗?”   “那也不会全位数滚动啊!”   “这可连千万位都动了,怎么可能有信徒一下拜出千万级别的功德?”   「信仰功德」纯粹统计任务功德和信徒功德,类似转账的行为不计入内。   宋亲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盯着自己的系统表盘看。   周围包括帝君在内的神明,也都凑近过来,等那个数值静止。   数字的滚动暂停了。   大家定睛看去,只见宋亲卿原本千万位的3,变成了4。   一番滚动后,居然直接加了1/3!   凑近的不是上神就是帝君,最低至少也是英锐以上见多识广的优秀神明……   但大家都被这突然的数值变动惊到了。   天才见宋亲卿的功德暴涨,虽不知缘由,总量也还没有超过自己,但脸色已然很差了。   毕竟自己的风头又被抢走了。   宋亲卿不习惯成为众人焦点,正尬笑着想找什么理由把话题转移开……   那小姐姐却又惊叫起来:“动了!又动了!”   大家又屏息凑过来。   只见刚才停止的数字像是滚累了,进行了一个短暂的中场休息。养精蓄锐之后,它竟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滚动起来。   按这样的速度推测,这次的功德涨幅,会是刚才的翻倍!   “嚯!神了!”   “这是什么奇迹?”   在大家的惊叹声中,宋亲卿一脸懵逼看着数字。   而一旁的天才眼睛盯得眨都不眨,甚至还不自知地祈祷起来……   仿佛在祈祷那个数字赶紧停下来,不要再往更高处滚动了。   “哧。”   一声刺耳的嘲笑声传进耳中,天才被刺激般红着眼瞪过去……   声音传来的方向分明是那个英锐小姐姐,但天才看过去的时候,她却假装无事发生,只看着那个飞涨的数字。   天才也知道自己表情可能不太好,连忙收拾状态,假装毫不在意。   只是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其难以掩饰的介怀。   “哇!”   “千万位加2了!”   数字终于停下,在大家的注视之下,宋亲卿的「信仰功德」愣是飙到了6开头。   几乎与天才的打平!   英锐小姐姐也是个好事的,居然提议,“梦神院天才,让我们看看,现在你俩谁第一呗?”   “看……”天才险些被自己紧张的口水呛到,“看就看!”   打开系统表盘一对比……   天才以百万位的优势,还是碾压宋亲卿目前的功德。   “呼……”   刚喘一口气的天才,下一秒,就被英锐小姐姐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憋住了气——   “又!又动了!”   “不是吧?”   “什么情况啊?”   大家又凑过来。   不过这次,涨幅没有前两次那么夸张。   仅仅、仅仅只是,千万位又快速地、敏捷地涨了个1,而已。   宋亲卿:“……”   天才:“……”   “亲亲啊,你这是……”岳劳看着新鲜,正好笑地询问爱徒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才却失控一般,完全不过脑子地喊出来:“这是刷分吧?怎么可能会有信徒一下子刷三千万功德?”   刷分。   即指控宋亲卿作弊。   天才此话一出,原本大家还算看热闹的氛围,当即凝固住。   “不要胡说!”梦神院上神第一个反应过来,喝止自家英锐。   “有什么的?”天才却不爽,“他要是问心无愧,查清楚不就好了!如果是我胡说八道,我当着众神的面公开道歉!”   “胡闹!”梦神院上神气得厉声。   “您就当我胡闹吧!我咽不下这口气!”   “上神勿恼……”就在僵持之际,一个温文却不显娇柔的声音插话进来。   被怀疑的当事人宋亲卿,冷静道:“我问心无愧,愿意接受调查。”   这件事本来可大可小,只不过被天才这么一闹,就不得不上纲上线了。   岳劳与帝君不得不动身,共同前往后台检查数据的来源。   被留在现场的几位神明,气氛尴尬异常。   ——“虽然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我莫名期待小银雀能打某天才的脸是怎么回事?”   ——“不瞒你说,俺也一样!”   这边两位英锐嘟囔的声音传进天才的耳中,当事人却不以为意。   显然,天才对于「同期」或「同辈」的评价不甚在意。   只不过,天才也有在意的人。   这些人自然是可以被称之为「前辈」或「领导」的上神们。   天才小心打量着上神们的脸色,只见别区的上神都只是尴尬,为了避免生嫌,都没往他这边给眼神。   本来这一举是想引起上神们的注意,结果却适得其反。   天才又继续看向自家上神,却见师父满脸嫌弃,好像恨不得一开始就没把他带来一样。   如果这一举他没能得到什么好效果,师父怕不是回去就能跟他断绝关系!   天才恨恨看向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名为宋亲卿的小星君。   却见对方也正盯着自己看。   虽为神明,还是同期中优秀的神明,这位名为宋亲卿的星君眼神中却毫无傲慢之意。   甚至与他对视时,还心胸豁达地点头、礼貌致意。   天才表情一抽,不耐烦地转移视线,没有给对方回应。   只不过这一刹那的决定让他更是心生烦躁——   怎么显得自己格局小了?   怎么感觉对方度量比自己大得多?   不管!今天的主角必然是我!   区区爱神,绝对不可能在功德上超过身为梦神的天神我!   想到这,天才默默攥紧了拳头,继续高傲地抬起头。   仿佛这样的动作,就能给他无限的底气。   很快,爱神林的上神碧鹤真君,就与陆仁帝君一同带着检测报告回来了。   天才很是欣喜地注意到,帝君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那位碧鹤真君却表情阴沉。   是什么会让碧鹤真君表情欠佳呢?当然是检测结果不利于其徒弟银雀星君啦!   天才兴奋地眼都不眨,等着帝君宣读检测结果。   他不经意地瞥一眼那宋亲卿,却见对方仍面不改色,似乎还感觉自己行得正坐得端。   哼!等着打脸吧!   天才暗里斜了宋亲卿一眼。   然而,出乎天才的意料。   打脸情节确实发生了,只不过,打的是他自己的脸。   “经我监督下,碧鹤真君给出了银雀星君的数据来源。”陆仁帝君不疾不徐,缓缓宣布,“银雀的功德来源,皆符合神界的规定,并无造假的可能。”   “怎么会?!”天才忍不住惊呼出声,被梦神院上神忍无可忍拽了一把,才压下惊意,但还是忍不住发问,“那后面这些暴涨的功德是怎么来的?”   听到这问话,碧鹤真君的脸色更加难看。   而帝君则眉开眼笑,拍了拍宋亲卿的肩膀,看似格外赏识,“不愧是你啊银雀!小小爱神,居然能收获一个高阶神明作为信徒,对方的虔诚度甚至是我神生罕见!”   “多少?”梦神院上神忙问。   “千倍。”   帝君轻飘飘两个字落地,震撼得在场众神皆倒抽了一口气。   神明作为另一名神明的信徒,不同身份和神阶作用,功德系数会有加持。   加上其本身虔诚度的计算,通常神明们常见的倍率,也就是十倍左右。   上神们见多识广,见过最多的,也就是百倍。   此时的千倍兑率,导致宋亲卿的功德临时飞增,确实是闻所未闻。   不仅仅是神明们诧异,就连宋亲卿本人也一头雾水,似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方是什么人?”天才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什么身份的大神,居然虔诚到这种地步?!”   帝君莞尔一笑,解答:“泰山少主,易蘅。” 第50章   听见易蘅的名字,那一瞬间,宋亲卿脑海里闪过许多恍然大悟的「难怪」——   难怪功德涨这么多,因为还愿人身份是冥界少主,对方又因不知缘由的渊源虔诚度颇高。   难怪当初他约颇哲浩去庙里还愿,对方不答应,因为功德会暴涨,导致「凡人」身份败露。   难怪师父看到报告回来的表情这么差,因为师父得知了自己与易蘅有来往。   岳劳当时明令禁止的是,不允许宋亲卿与凡人寡王往来。   如今看岳劳对易蘅的态度,岳劳大概率也是知道颇哲浩的真实身份的。   也正因此,颇哲浩明明给爱神们带来了很多麻烦,师父也无法直接处理,只能迂回着不让宋亲卿主动接近。   因为易蘅作为冥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阶死神,碧鹤真君权限有限,暂时动不得。   宋亲卿此时的感觉有些复杂。   一来因为易蘅恰到好处的「撑腰」,帮他压制了一下某位思想有偏颇的天才,他其实有些暗爽。   二来,他确实没有料到,自己与易蘅的私交竟会以这样的形式,曝光在师父面前。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宋亲卿心想着。   易蘅为什么现在突然来还愿?   他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一些简单的委托:   有的时候,他会遇上青少年因为和朋友吵架,许愿请来爱神的情况。   少年人别别扭扭,宁愿买一堆礼物,也不愿意主动开始承认自己错了。   也不愿意主动说一句,我想和你和好。   此时的状况,就让宋亲卿回想起这些任务。   易蘅,好像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在因「对身份的隐瞒」而道歉。   又好像在用这种迂回的方式,主动向他示好。   宋亲卿有些茫然,他怀疑易蘅只是巧合撞上了现在的时机。   但想到对方是手眼通天的冥界少主,他又怀疑这「巧合」,只是因为易蘅在关注自己。   忍不住环视周围,明知不会找到某个人的身影,但宋亲卿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这样的在意,再一次让他感觉特别、感到新奇。   ——“居然让大死神都成为他的信徒,银雀星君真是不容小觑啊!”   ——“你居然还小觑过他?我一眼看过去就感觉他是在扮猪吃老虎了!”   两位英锐又开始窃窃私语,说话的声音传进宋亲卿耳中,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宋亲卿真不是扮猪吃老虎。   他感觉自己纯粹只是借了别人的光。   而这样的议论声,让在场的天才脸色愈发难堪。   毕竟一开始承诺过,如果查出确是天才诬赖,他是要当着众神的面向宋亲卿道歉的!   眼见周围的神明们自顾自聊着什么,似乎没有人提起这一茬,天才本想就这么把这事赖过去……   结果元神道那位英锐小姐姐却主动上了颁奖台,调整好话筒,还煞有介事地空出位置,双手作邀请状,无声示意天才上台。   天才脸色青白,忙看向梦神院上神,期待师父为自己解围。   岂料梦神院上神似乎觉得自己的脸被丢尽了,背对着天才面向颁奖台,默许了英锐小姐姐的邀请。   师父决绝的背影让天才欲哭无泪。   在上神们的注视下,天才恨不得把高傲的头颅低到尘埃里,只能拖着脚步上了台。   一上台,众神的视线齐刷刷投过来。   天才虽喜欢被瞩目的感觉,却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觉这些目光仿佛箭一般锋利。   “咳咳……我刚才诬赖银雀星君刷分,在此道歉……”天才声音扭捏。   “什么?”英锐小姐姐手扩在耳边作喇叭状,“听不见!”   “呃……”天才憋得气都不敢喘,咬紧了牙关,心一狠,大喊,“我诬赖银雀星君!对不起!”   道歉声在整个会场中游荡,众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鸦雀无声,皆诧异地盯着台上的人看。   台上的天才恨不得原地自尽,正准备灰溜溜地下台,去路却被一个人堵住了。   对方是个健壮糙汉,人高马大的,天才自认没见过这人,不知对方来历。   但宋亲卿上前叫了对方一声「师兄」,天才就明白,这位是碧鹤真君的大弟子,粉鸡星君姬歌。   “你欺负我师弟?”姬歌横眉冷对。   天才眼角一抽,“我都道歉了!”   “你这样的行为就跟诬赖人之后搜身一样,我师弟被迫公开了隐私。”姬歌不依不饶,“你就想这么算了?”   “那你想怎么样?”天才自知理亏,只得迎合对方的意思,企图尽快了结此事。   “我师弟被公开了隐私,你也把隐私拿出来公开一下。”   “什么?!”天才脸一黑。   姬歌以为他没听懂,“就是说,你的数据也拿来检查,看看谁是你最虔诚的信徒呗!”   “这可不行!”   天才似乎没什么脑子。   业务能力是很强,但说话总是不过大脑。   一开始怼宋亲卿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有些事,不躲不藏的,反而光明正大;遮遮掩掩的,反而另有乾坤。   天才越是想隐藏自己的数据来源,其数据来源就越可疑。   果然,上神们纷纷围拢,准备细究其功德的来源。   知道自己此时面对的都是高阶的上神们,不是自己瞧不上的同期,也不是自己看不起的「手下败将」,自己若是挣扎,反而会吃了苦头。   天才仿佛一个被宣判死刑的罪犯,老老实实地任上神们检查自己的后台。   一般人被查数据,如果问心无愧,是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   而天才过于颓丧绝望的态度,早已说明了一部分问题。   功德的数据,一般经过系统之手。由于帝君带头摆烂,其实没什么人会去检查没异常数据的由来。   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天才的任务量相当少。   以其功德量的比例来看,简直少得吓人。   就好像一家饭店每天卖出的菜量屈指可数。   但收益却好得惊人。   「菜的成本」由系统经手,不可能出现篡改。   那么唯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店家在客人身上,大肆薅羊毛——   每一个顾客都被收取了天价。   在天才这儿,即成了:   无需靠任务大量工作,他只需要靠小部分信徒虔诚维持,就能保持功德量永远高居不下。   但凡人是有自己的生活的,虽然会对帮助过自己的神明心怀感恩,但没有人能做到时时刻刻、倾家荡产地为其还愿。   考虑到先前发生过「金鹉洗脑事件」,青狮真君当即下令彻查这些信徒的需求序列。   没有被篡改的痕迹。   天才与金鹉用的,不是同一个手法。   正当众神准备质问天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宋亲卿突然有了个想法。   宋亲卿走向梦神院上神,恭敬道:“能拜托上神查一组数据吗?”   梦神院上神本对自己的逆徒骚操作十分不满,此时见「苦主」毫无罅隙地向他求助,反而很愿意帮忙,“小星君请说。”   “如果信徒们不是被迫,而是主动。那么我想知道,信徒们是不是得到了什么让他们心甘情愿供奉功德的好处……”宋亲卿猜测着,“这样的好处,大概率与梦神院的权限范围有关,我想,只有上神您可以查到。”   宋亲卿的推测不无道理,众神们细思觉得很有可能。   尤其此时天才听到宋亲卿的推论后,几乎绝望到眼皮都无力地耷拉着的地步,众神就更是觉得合理。   果然,一查才发现——   天才的功德,来源于其「豢养」的富豪。   这位梦神与凡人们不是职责关系,而是合作关系。   凡人们的职业生涯,存在许多变数。   比如时代的科技发展、政-策法-规、意识形态、不可抗力等。   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变数,就足以毁掉一个人一生的梦想与事业。   而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调整,就可以让一个人一生顺遂、平步青云。   也正因此,梦神院的神明其实手持很重要的权限。   其内部分工必须明确,数据的掌握必须精准。   可在天才的操控下,这些富豪偷走了别人的人生参数,获得了不属于自己的宏图伟业。   为了报答,富豪们一边坐收暴利,一边修建单独的神庙、供天灯香火,来侍奉给了自己这一切的梦神。   不需要他们有多虔诚。   只要钱够,只要烧钱堆功德,就够了。   “这手法,确实不好识破!”姬歌评价道,“尤其是某人看起来在梦神院地位还不低,如果不是小心眼导致自曝,怕是没人会发现吧?”   小心眼。   自曝。   这两组词狠狠戳中了天才的痛处。   天才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   在众神鄙夷、责备的视线中,他在人群中寻找他师父的影子。   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师父能为自己说句话,自己就还不至于……   但,天才的视线,在人群中落了空。   不知何时,梦神院上神早已悄无声息退离了现场。   天才仿佛看到自己一生光辉的神途,在眼前土崩瓦解。   万物坍塌如尘土,一切落定之后,他只看到了迎接自己的冥界牢笼,以及笼前那位仅听名字就叫人噩梦缠身的,白判官。   ……   “银雀星君确实是天纵英才。”青狮真君赞不绝口,“先前为我生神园查清漏洞,此时又为梦神院厘清猫腻!”   “不错不错。”帝君却兴致缺缺,“再这么发展下去,神界的覆灭指日可待。”   帝君的话让宋亲卿深感惶恐,他连忙摆手,不知该如何回应。   青狮真君见孩子吓得小脸发白,直接瞪了帝君一眼。   帝君这才嬉笑起来,拍了拍宋亲卿的肩,安慰道:“开玩笑的啦!我早就看出来小银雀大有作为,是个好苗子!”   明白帝君刚才是在逗自己,宋亲卿这才松了一口气。   帝君继续回忆道:“当年我见小银雀的元神谱时,就感觉稀奇了。「天生悲悯种」,这样的人格,就连我也没见过几个。”   元神谱是元神道的机密,每个凡人的人格诞生之时,其本质就会浮现在册。   「悲悯种」这样的说法,宋亲卿之前不曾听过,因而觉得好奇。   但转念,他意识到不对。   元神谱的记录只有凡人诞生时才有……   作为天神的他,生来就是神明,怎么会出现在元神谱上?   果然,师父岳劳似乎也意识到帝君失言,正准备上前阻拦。   却为时已晚,帝君自顾自把话说完了——   “我本来还想培养小银雀作为帝君位置的接班人呢!可惜了体质不好。”   “如果是天神,那就很合适了!” 第51章   后面发生的事情,宋亲卿都无心记忆了。   什么众神表彰他识破天才诡计的壮举啦;   什么帝君授予他爱神林英锐的称号啦;   什么几大上神纷纷找他私聊要他「好好强身健体修炼出更强的神格以取代现在的咸鱼帝君」啦;   什么帝君得知上神们的所作所为十分高兴特地找宋亲卿说「要听上神们的话争取来把帝君拍死在沙滩上」啦;   等等等。   但宋亲卿不在乎,他一心只等着回到爱神林之后,好好找师父问个清楚。   所以神界大会刚一落幕,他就马不停蹄地返回碧鹤殿,等师父一回来,就当面对峙。   天神。   天生的神明。   宋亲卿被评估为天神,是他自降生起就有的认知。   可这样的认知,是师父灌输给他的。   天神相比于修神,确实有自带灵根的优势,天生灵力充沛。   但这不代表着,自带灵根的天生灵力充沛的,都是天神。   因为见过的修神中,太多没有灵根的;而见过的天神中,又太多自带灵根的。   所以,师父告诉宋亲卿,说他是天神,宋亲卿就从来也没有怀疑过。   而一旦宋亲卿笃信自己是天神……   那么他就不会相信易蘅所说的,也就不可能想到,自己在成为神明之前,真的有过什么被隐藏的过去。   如果,他不是天神……   如果他是修神,曾出现在元神谱上,曾是个凡人的话……   宋亲卿跪坐在蒲团之上,咬着指甲,红色的眼眸轻轻摇晃。   一如他因自我怀疑而颤动的灵魂。   就在此时,岳劳终于散会归来。   也许早料到徒弟会在殿中候着,岳劳特地一个人回来。   果然,刚进入殿门,他就看见宝贝徒弟迎了上来。   “师父。”宋亲卿先是乖顺地低头算是致过了意,随后直接切入主题,“您为何瞒着我的身世,骗我说是天神?”   “呃……”岳劳呗问得一怔,半晌才想到应对的方法,“上来就这么咄咄逼人,看来你近来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很是在意啊?”   说完话,岳劳走进殿中,企图与徒弟拉开距离,好给彼此思考的空间。   没想到宋亲卿寸步不离地跟上来,非要追问个究竟。   “师父!您什么都知道,对吗?我那么信任您,您为何……”   “你作为徒弟,就不曾辜负过为师的信任?”   也许是「信任」二字戳中了岳劳的软肋,尊贵的上神隐忍着怒意回身,直视宋亲卿。   宋亲卿也不卑不亢,“我承认我违抗了师父的命令,擅自与颇哲浩建立了联系。但师父隐瞒我在先!”   “我瞒你这件事你并不知情,所以你分明是在一切安好的情况下,忤逆为师的意思!”岳劳寸步不让,“你怕是无论如何都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故意气你师父!”   “师父,在我建立私交之前,我真的不认识颇哲浩吗?”   “你……”   “师父!或者说……”宋亲卿更加靠近,直接站在岳劳面前,重复问道,“我真的不认识易蘅吗?”“……”   每听到宋亲卿口中说出的一个名字,岳劳的呼吸就会粗重一层。   从原本心思单纯的小爱神眼中,窥见了太多怀疑与失望的情绪,岳劳不忍细看,默默移开了视线。   “为师都是为了你好……”岳劳最后只是这么叹了句。   “徒儿自然知道师父是为了徒儿好。”宋亲卿顺着师父的话往下说,“但是如今,徒儿已经知道一部分内情了。被隐瞒的大多数事情,徒儿只求师父能解惑!”   “呃……”岳劳眉头紧蹙,看起来很是纠结。   “师父……”宋亲卿上前一步,正欲乘胜追击……   殿外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亲亲在这吗?亲亲!”   熟悉的声音让师徒二人中止了对峙。   二人回过头,见殿门口,孔阙竟手持一把金属制品亲自来寻。   宋亲卿一眼就看出来,师叔手上拿的,正是大会前他拜托师叔调查的匕-首。   那把隐藏着20年前神冥两界秘密的匕-首。   看孔阙木头般冷峻脸上的微表情、听其平淡语气中细致的变化,师徒二人顿时判断出,孔阙心情不错。   宋亲卿知道,师叔是从匕-首上找到线索了!   而岳劳则知道,自己这师弟又背着自己偷偷溺爱他徒弟了!   果然,看见宋亲卿的一瞬间,孔阙的眼神亮了一下。   但转眼看到岳劳,孔阙眼中的光即刻消失,甚至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手中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岳劳早看到来者手中的东西,干脆也不和徒弟纠缠,直接上前凶巴巴质问师弟,“孔阙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偷偷帮亲亲干坏事了?”   孔阙平白无故挨呲,脸也板下去,“你这话说的,什么事算是坏事?”   “你自己心中没数吗?你懂不懂教育啊?有些事不能让孩子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嘿你很懂教育?那太多事不让孩子知道反而会让孩子叛逆你知道不知道?”   “我管教我徒弟,用你指手画脚了?你怎么不去收个徒弟,然后去折腾你自己的徒弟!”   “我旁观者清我看不下去怎么了?好好一个孩子就因为收入你麾下就活该被废咯哇?”   “你这种溺爱的才会废了孩子!”   “拜托,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严厉才会废了孩子!”   爱神林中的这对上神师兄弟,平时无事不互相拜访,一旦见面了……   这春风和煦的岳劳会变得寒风凛冽,这沉默寡言的孔阙会变得能言善辩。   宋亲卿知道,自己的师父和师叔是关系太熟了,才会在彼此面前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只不过这针锋相对的画面,他不管看几次,都是不适应的。   “师父,师叔,你们别吵……”   “亲亲闭嘴!”   只有在命令宋亲卿的时候,岳劳和孔阙会达成难得一致的默契……   随后又因为这默契互相嫌弃,更加鄙视地瞪着彼此。   “孔阙,从我降生开始,就看你不顺眼了!”   “哼,你当然看我不顺眼。凭你的才能,要不是我懒得当管理,这爱神林指不定谁说了算呢!”   “身为师弟你口气倒是不小?来呀!小树林约个架啊!”   “走啊!切磋切磋啊!”   说着话,气质如松鹤的岳劳,于清冷若皎月的孔阙,居然就这么幼稚地互瞪着,准备去小树林约架了!   画风实在太过迷幻,宋亲卿一时恍惚,正伸手欲拦……   师父与师叔却早已离开了殿中。   转瞬,宋亲卿想明白了。   师父这是作势激怒师叔,以约架为由,暂时抽身。   这样就不用和他谈关于身世的事了。   原地沉默片刻,宋亲卿却不打算再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乖娃娃。   他准备亲自在三界中寻找线索,直到查清一切真相为止。   而这一切的着手点,自然是那把死神老爷爷留下的匕-首!   宋亲卿正欲追去小树林,找师叔要回匕-首……   却在出门的瞬间,看清了掉落在门边的金属制品。   正是那关键的匕-首!   原来,师叔在被师父「拐」走的时候,就有心地为他留下了重要的东西!   宋亲卿一喜,当即将匕-首捡起,发现其上附着着一张字条。   上面是人界一处地点的坐标,很有可能是匕-首原先的主人。   根据师父与师叔方才旁若无人的对话来看,师叔大概率也是知道他身世的内幕的。   只不过区别与保护欲过强的师父,师叔显然是支持如今相对成熟的他,主动探究那个被隐瞒的秘密的。   内心一阵感动,宋亲卿传了一条语音,发送给师叔。   虽然师叔现在打架接收不了,但等其忙完了,就能听到自己的致谢了。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宋亲卿片刻也不愿耽误,直接动身前往虚空之处,准备使用师叔先前给的隐痕传送符,前往目的地。   传送之前,他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回头,是师兄姬歌赶了过来。   如果说师父作为长辈,高高在上地剥夺了他作为晚辈的知情权,他还能有一点点谅解的话……   那作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师兄,一想到对方也曾警告他远离冥界、也许知道内情、也隐瞒着他,宋亲卿就难免有些不高兴了。   而熟知师弟心性的姬歌,一看到师弟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误会了,“不是,亲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宋亲卿开门见山。   “知道什么?”姬歌一愣,“哦!「你不是天神」这件事吗?这我真不知道!刚才听到帝君说漏嘴,我人都傻眼了!”   “那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师父确实不让你接近冥界。我也因为某些原因,不希望你接近冥界。但这个原因,与我个人有关!”姬歌诚恳作发誓状,“我真的没有刻意隐瞒你任何事!”   “呃……”想到先前与师兄一起去冥界时,对方遇上灰判官后心神不宁的样子……   加上朝夕相处的信任感,宋亲卿还是相信了姬歌所说。   见师弟表情不再有敌意,姬歌也放松下来,“亲亲你是准备查清真相吗?”   “嗯。”宋亲卿也不隐瞒,“师兄会阻止我吗?”   “怎么会?”姬歌拍拍胸脯,“师兄是特地来支持你的!有需要师兄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嗯……”在神界这几天,宋亲卿一直处于焦虑与疑惑之中,眼下终于得到了接二连三的支持,他内心又找回了些力量,“谢谢师兄!”   辞别姬歌,宋亲卿径直传送往孔阙留下的坐标方向。   落脚的地点是一处古旧的小院子,破败到草木横生、苔痕遍地。   两扇木门摇摇欲坠,甚至起不到什么防护的作用。   宋亲卿站在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碰这两扇门……   就在此时,门打开了。   还未看清门内人的脸,他先听到其气若游丝的咳嗽声。 第52章   那来应门的人神色匆匆,刚拉开房门,甚至不待看清宋亲卿,就急忙忙地推开他想要出门。   看起来,这位并不是来应门的,反而像是仓皇地想要离开此地一般。   宋亲卿慌乱中打量了一眼。   这名男子面容惨白,像是病了数十年般消瘦,又同时经历着精神上的折磨。   对方肩胛骨清瘦得几乎要暴凸出单薄的衣物,全身像是移动的骨架,看不出半点血气和肉感。   这人面容倒是清秀,但因为憔悴几乎脱相。   宋亲卿能从对方身上察觉到微弱的神明气息,但极其浅淡,几乎像是只剩一口气,以吊着这条命。   男人冲出来之前,感觉到有人挡在门口,本能地伸手搡了一把。   结果被搡的还没怎么样,这人自己就被反作用力弹得撞上了门框,虚弱地咳了几声,几乎要吐出血来。   宋亲卿一看这人虚成这样,马上伸手去扶,“先生,您还好吗?”   男人却摆摆手,挣扎着还要逃离,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追杀一般。   结果刚迈出门槛,男人就险些踉跄着摔倒,被宋亲卿扶住,这把脆弱的骨头才没有摔得散架。   宋亲卿一边搀着虚弱的男人,一边抬眼去看门后的动静——   只感觉一阵寒意侵袭,熟悉的气息渗进鼻息。   宋亲卿看见易蘅追了出来。   看见彼此,两人都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话压着话,以至于谁都不知道该先解答。   听见二人的对话,那虚弱男人看一眼宋亲卿,眼中有了警惕,“你们认识?”   宋亲卿点头,“是……”   “放开我!”岂料听见宋亲卿肯定,男人反应更大。   宋亲卿怕这人摔着,只好扶得更紧,回头看易蘅一眼,“您又是来追杀人的?”   “您……”易蘅似乎被这个字堵得心慌,不耐地重复了一遍,想起对方的问题,反倒有些委屈,“我在你心中,就只剩「追杀人」一个形象了?”   “呃……”宋亲卿被反堵得不知如何作答。   见这位大死神眉宇直接隐隐的阴翳,他居然有些怕对方难过,开始好好斟酌自己该如何回应。   二人对峙之际,那虚弱男人更加恐慌,几乎手脚并用地要逃出门去。   宋亲卿差点压制不住,见男人这样,正欲召唤小结界调整环境,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   易蘅的一句话,却直接定住了对方的动作——   “庄颜,如果你真怕人找到你,为何留下这些线索?”   庄颜,似乎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出,男人有些恍惚,好像许久没听过任何人这么唤过自己,一时表情复杂。   庄颜这才扶着门艰难站直,回过身重新看向易蘅,“我不是怕被人找到,我唯独怕被冥界的人找到。”   “你的阳寿未尽,何必担心被冥界找上门?”易蘅反问。   庄颜苦笑着,扶着心口虚弱道:“生死又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是怕这余生,都等不到一个人还我清白,就这么死不瞑目罢了。”   这几个字,从庄颜口中说出,因其病恹恹的语气,更沾染了几分悲怆。   宋亲卿听得动容,忙问:“清白?先生有什么冤屈吗?”   “而且看起来,是在冥界受到的冤屈。”易蘅适时接话道,“否则,也不会一看到我,就转身要跑。”   “所以您来做什么?”宋亲卿又问。   “您。”易蘅不爽道,“不许这么称呼我。”   “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宋亲卿吐槽着,还是改口,“易蘅。”   “哼。”   “易蘅?”庄颜似乎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问,“你是易枫的儿子?”   “易枫?”宋亲卿当即想通个中关系,惊讶道,“是泰山府君的名字吗?这位庄颜先生居然能直呼其名?”   “不奇怪。”易蘅从系统中取出一张残页,递到庄颜面前,“能经手生辰册的,自然不是小人物。”   宋亲卿往那残页上看去,其上姓名一栏写着「无名」,资料显示的生辰八字与其他信息,倒是令他觉得眼熟。   很快,他就想起来了——   这是李兰香事件中,那位后来被点化为死神的,老爷爷的生辰册残页!   当时因为没有生辰册,不知道死亡信息,易蘅还动用了不少激进手段,最终才得以取走爷爷的性命。   可如今,这生辰册残页,怎么又会落入易蘅手中?   看见生辰册残页,庄颜也很惊讶。   庄颜伸手接过那张破败的纸页,感叹道:“无名竟愿意把它交给你,看来你是成功地取得了他的信任。”   “神明有可为有不可为,神冥两界唯一的共识,便是「篡改生死为神明大忌」。”易蘅说道,“你私动禁术,用神魄阳寿,养这张被偷出来的名字,几乎整整20年。”   “呃……”庄颜沉默不语。   “我不是要来追究你的责任的。我只是来查清楚一些事情。不过,若你不想被人发现异常,一开始就不会做得这么浅显。你其实,也是期待被发现的吧?”   易蘅的话字字戳心,庄颜听着大死神的话,脸色愈发难看。   宋亲卿在旁听着这一系列对话,默默理清了前因后果:   先前那位老爷爷,之所以年纪那么大了,还能身姿矫健敏捷,甚至还有神器相伴——   都是眼前这位名为「庄颜」的神秘幕后人,在用生命供养。   而「以命养命」是冥界禁术,据老爷爷本人的说法,这幕后人庄颜似乎与其并没有过多的交情。   非因私情生偏颇,庄颜与爷爷只能是合作关系。庄颜只是用这样的方法,在等有能力的人找上门。   等人找上门,如其亲口所说的:   还自己一个清白。   老爷爷给了易蘅残页,给了宋亲卿魂器……   因此,他们才会寻着线索,在此处相会。   庄颜拿到那张被自己藏了20年的名字,这才对易蘅放下戒备。   而当宋亲卿也拿出那柄魂器匕-首时,庄颜才彻底动摇,准备开口。   见庄颜嘴唇嗫嚅,易蘅添了把柴,“如果你的冤屈与易枫有关的话,放心说出来,我跟那老不死的关系不好。”   “呵……”   也许是易蘅的话让庄颜开怀,他叹笑一声,这才说:   “我这一生,光明磊落,不曾行过昧良心的事。怎么会不知道神明大忌,就是篡改生死呢?”   庄颜抬眼看一眼两位年轻的神明,见二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过去,遗憾道:   “只不过,清白之人,无端遭了污蔑。我人微言轻,没有别的手段,只能真的脏了自己的手,来换自己一个可笑的「交代」。”   庄颜说到此处,几乎要开始陈述过往的经历了。   可事不遂人愿,就在这时,一阵阴风袭来,一个死神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黑判官,贺川。   “贺川?”易蘅似乎没料到黑判官会在此时出现,语气带了些疑惑,“我没叫你来这儿吧?”   “易蘅。”贺川似是礼貌地朝易蘅颔首示意,但说话的语调带着疏离,“此行贺川并非为您而来。”   易蘅有了不好的预感,将宋亲卿连带着庄颜护到了身后。   果然,贺川抽出夺魂刀,刀尖的方向越过易蘅的肩头,径直对向了其身后的庄颜。   “黑判官贺川,奉冥王之令,前来惩处逃犯:罪神庄颜。”   贺川的声音,冷然一如其名,像雪山的冰泉般寒意凛冽。   易蘅不打算让步,“如果我不交人呢?”   “希望少主不要为难小神。”贺川当面极少称呼易蘅为「少主」,此时这么做,显然是为了划分立场,“小神也是奉命行事。”   “那老头叫你来,你就乖乖听话了?”   “现在掌权的冥界帝王,依旧是那位。”贺川冷静道,“而您,目前还是少主,并非府君。”   “哼……”对于贺川的反应,易蘅并不惊讶,“毕竟你一直只是忠于王权而已。”   “少主能体谅就好。”   眼看着昔日关系还算「要好」的主仆二人,此时骤然敌对、针锋相对,宋亲卿一时有些傻眼。   事件关键人物庄颜,此刻被自己护在身后,还瑟瑟缩缩着。他忍不住发问:“黑判官大人,冥界要如何惩处庄颜?”   “回星君。”贺川今天礼貌得过分,“冥王有言,若不能捉回冥界,则当即处死。”   “呃……”宋亲卿呼吸一滞,又追问:“那庄颜的罪名何在?”   贺川回答:“篡改生辰册。”   篡改生辰册?   宋亲卿凝神。   刚才易蘅说,庄颜是偷走了残页,用禁术以生命养这个名字。   但这样的行为,与「篡改」还是有些区别的。   再联想到庄颜所说的「清白」……   也许,庄颜不服的,正是过去被指控为「篡改生辰册」的罪名。   疑团逐渐清晰,接下来只待庄颜说出过去的真相,一切就更加明了。   宋亲卿本这么想着,可他听到庄颜随后说出的一番话之后,才意识到事态比他想象的,远复杂得多。   眼见黑判官持刀对准自己,庄颜不但不怕,反而释然叹气。   他抬头看向贺川,怀念般微微一笑,“贺川长大了,也一直走在正道之上。如果真要同谁讲交情留情面,恐怕才不是我认识的贺川吧?”   认识?   宋亲卿睁大双眼。   庄颜与贺川,认识?!   听到庄颜这番话,贺川恭敬地微鞠上身,随后应道:   “承蒙恩师教诲。”   恩师?   宋亲卿眼睛睁得更大。   庄颜,是黑判官贺川的,老师?! 第53章   “话说回来,那老头不是在闭关?”易蘅突然说,“怎么突然有这闲情逸致,追究起二十年前都没查明白的老案子?”   虽然嘴上说着话,易蘅却一手背在身后,手指挥了挥,示意宋亲卿带人先走。   贺川分明很了解这位「主子」,只要这位无事闲扯,一定另有目的。   黑判官直接从系统中取出搜查令,令牌刚一落地,威压立即生成。   宋亲卿只轻轻感应,就察觉自己的灵力被压制了大半。   看来这令牌的等级颇高,能在此时被祭出来压制易蘅,怕得是冥王钦赐级别的神器。   在场的神明被下了临时禁足令,暂时无人可以离开。   “冥王确实没有料到,20年前就该魂飞魄散的庄老师,至今仍在人世。”贺川说道,“如今看来,冥界的程序也不完善,需要好好整治一下。”   “怕不是那老头无能。”   “能在冥王眼下瞒天过海,帮助庄老师逃逸的,确实有些手段。”   “如今又是怎么追查来的?”易蘅此话一出,也当即明白,“是灰判官感应到了残页,汇报给那老头了?”   “少主英明。”贺川回答,“冥王随即命我前来,一来缉拿庄颜,二来回收残页。”   易蘅一摊手,“你搜吧。”   贺川也不客气,夺魂刀一翻转,以刀柄附着符咒处作为检测仪,上下探查。   从易蘅身上没有感应到残页,贺川又说:“请打开您的随行仓库。”   易蘅:“……”   贺川要求易蘅打开的,是随行仓库,而非系统仓库。   不是每个神明都有随行仓库,而一旦有神明花大代价为自己开启了随行的,一定是为了存放隐私物品。   贺川曾是易蘅最好的下属,对其知根知底。   可一旦立场反转,对易蘅无所不知的贺川,也会成为最棘手的敌人。   虽不耐烦「啧」一声,一直以暴戾示人的易蘅,此时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居然难得配合。   按照贺川所说,易蘅真的打开了自己的随行仓库。   半空气流转动,随着螺旋的波纹静止,一个内嵌在虚空中的小房间出现。   宋亲卿看过去,见里头摆着新旧两个架子。   一个新架子上,摆着许多家具,是宋亲卿曾经动手修理过的。物品中最为显眼的……   还要数宋亲卿的那件白狐裘,和手作的警-察玩偶!   看到新架子上的陈设,宋亲卿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   他没想过,自己随手给的东西,居然会被易蘅如此用心地珍藏起来!   想到一直以来与其相处的细节,想到自己曾经怀疑过对方的心意……   宋亲卿又羞又愧,但又因对方仍对自己有所隐瞒,而感觉复杂。   随后转眼,宋亲卿看到了另一排架子上的事物——   与新架子上的一样,都是些非常具体的、带有生活气息的物品。   区别在于,另一个架子上的,都是老物件。   而且都是让宋亲卿感觉全然陌生的物件。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看到这些来自不知名人士的东西,被易蘅藏在收有自己物品的空间里……   宋亲卿产生了微妙的疑惑和不爽。   可看到老物件中,竟有个陈旧的警-察玩偶,缝补的手法几乎与他近期做过的那个完全相似……   再联想起从帝君那儿刚得知,自己可能曾为凡人的信息……   宋亲卿那一点点酸溜溜的心思,就又消失殆尽了。   这些被私藏的东西,似乎都与他有关。   只不过有些他知道由来,有些他还不知道。   易蘅心头,应该只有一个人的吧……   等等,我为什么要在乎易蘅心里有谁?!   “这位星君……”贺川搜完仓库一无所获,转而面向宋亲卿,却突然困惑皱眉,“您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   “脸、脸红?”宋亲卿倒抽一口气,抬手贴上脸颊,果然触到微微的热度。   宋亲卿咬牙开始调整呼吸,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遇上易蘅之后,自己的很多感官,似乎都不受控制了。   检查完易蘅,贺川就转而检查宋亲卿。   宋亲卿也很配合,因为残页不在他身上,所以不管是搜身还是看系统仓库,他都乐意效劳。   只不过,注意力暂时放在贺川这边,宋亲卿心里却想着一旁虚弱的庄颜。   在三人初碰面的时候,为了获取庄颜的信任,易蘅就已经把残页交出去了。   等查完宋亲卿,贺川一定会去检查庄颜。   一旦查到庄颜身上,发现残页,贺川就更有理由将其抓走,甚至可以原地处死。   宋亲卿脑内飞快构思着逃跑的路线——   为了带走庄颜,贺川稍后一定会解开搜查令的禁足效果。   所以,只要抓紧那个时机,把人抢过来,庄颜就不会出事。   难度在于,要在最巧妙的时机,最快速地把人夺下来。   这件事,恐怕他一个人不好完成!   等贺川搜查完,转向庄颜之后,宋亲卿小步移到易蘅身边,悄声与其密谋。   贺川也许心神不宁,居然没注意到易、宋二人的动态,在直面庄颜的刹那,晃了晃神。   庄颜看着贺川,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豁达的笑,“不要有负担。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呃……”贺川颌角一紧,像是咬了咬牙,艰难唤了声,“老师。您近来……老了许多。”   不管是天神还是修神,在确定神格的那一瞬间,就驻了颜。不管岁月如何变迁,面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可庄颜看起来,就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不是普通老神虽年迈但矍铄的状态。   而是依稀能看出青年人秀致的五官,更为醒目的却是病态与枯槁。   贺川手持刀柄,即将靠近庄颜……   一旁的宋亲卿紧张得都开始咬紧嘴唇。   忽然。   天地气象大变。   像是青天白日凭空出现的惊雷,噼啪作响的法术如同一双手,撕开了此时的空间。   一道锐利白光劈闪下来,径直朝着贺川的头顶砍下去!   征战多年的黑判官武力高强,不会被偷袭得逞。   在感应到气流变化的瞬间,贺川就反转刀刃,稳稳承接住那道白光。   铮然!   伴随着金属撞击的声响,两道蛮力互相撞击。   蹭出的火点坠落路旁,瞬间将道旁的杂草点燃!   宋亲卿看过去,只见被撕开的虚空小口中,探出一个白衣小孩的半截身体。   小孩面带几近癫狂的笑,手上握着一柄白刃斧头,与人对抗……   却愣是与成年人外表的贺川大刀相抵,僵持得不相上下!   白衣小孩,正是白判官!   叹为观止!简直叹为观止!   普通人谁能看到黑白判官同时出现……   还有幸看到这二位打架呢?!   宋亲卿短暂地惊诧片刻,迅速调整好状态,趁乱将庄颜拉到自己身后,保护下来。   因为白判官的出现,虚空被拉了一道口子,原本凝固的灵气有了流动的空隙。   宋亲卿感觉到这一漏洞,立刻驱动小结界,准备将庄颜护在里面,随时方便带走。   但庄颜看到黑白判官对打,突然神情紧张起来。   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庄颜居然还有心思惦记着这二位,看起来比其强健得多了的大神。   只是,也许是「饲养」无名二十年,对于堕入凡间的神明而言,实在是消耗过大……   加上一开始见到贺川,久逢故人情绪激动,庄颜一开口,声音没出来,先吐出一大口血。   “先生!您还好吗!”宋亲卿搀扶起庄颜,感觉自己触碰的是一个易碎的纸片人。   庄颜疲惫地看向黑白判官,颤巍巍伸出手,除去喘息,什么也说不出来。   本以为黑白判官打得正酣畅,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谁知在庄颜吐血的瞬间,贺川的手腕凝滞了一瞬,夺魂刀险些不敌对方的断魂斧,就要被劈将下来!   而感受到贺川的失神,白判官也一侧目看了看旁边,见到庄颜胸口的血迹,笑容瞬间凝固。   白判官失神的时辰比贺川长许多,缓过神来的贺川眼疾手快,把白判官从虚空缝隙中拽下来,狠狠砸在地上。   虽因失神暂落下风,但能让神冥两界都闻风丧胆的白判官,也不是吃素的。   在虚空缝隙自动聚合、把所有法力隔离的一瞬间,白判官将斧头对准了地上的搜查令。   白判官被扔在地上的同时,那木头禁令也被其用残余的灵力,眼疾手快劈成两半。   禁足效果消失。   “嘁。”贺川向来面无表情,对上白判官的时候,居然难得露出看垃圾一般嫌恶的表情,“真恶心。”   “哈哈哈!”白判官也不遑多让,捧腹疯狂大笑起来,甚至笑得在地上打起了滚,“你也恶心!不对,你更恶心!贺川最恶心了哈哈哈!”   看到白判官疯癫的样子,贺川更是厌恶,操了刀伸手准备去抓庄颜,要迅速离开此地。   结果贺川还没靠近,白判官就挺身而起,借灵气重新流动之时,直接用深厚的灵力与其对轰起来!   白判官是个强劲的对手,贺川没有办法分神,不得不再次专注于对战,与这白衣小孩纠缠。   趁乱,易蘅示意撤退,抓着庄颜的手臂正准备强行带走,却被宋亲卿阻拦下来。   感受到宋亲卿的意图,易蘅也不多问,顺着对方的意思就停了手。   原来,宋亲卿一直关注着庄颜的表情。   对方是为了计划蛰伏了二十年的老神明,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   就算如此,庄颜也不愿在此时离开,对着厮打的二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宋亲卿作为爱神,明白,对于人性而言……   有些东西,比生死还要重要。   为此,他愿意承担风险,再多给庄颜一些时间。   黑白二人打得难分伯仲,不是贺川一时占上风,就是小孩一时抢了点。   等白判官暂时将贺川打飞出去,正得意地大笑时……   庄颜也终于缓过了气。   庄颜朝白判官伸出手,喊道:“修果,不许闹了。”   虽是命令的语气,声音却带着温柔与怜爱。   听到庄颜的声音,本笑声尖锐的白衣小孩立马收声。   小孩扭头,看着那虚弱的男子,眨了眨眼,第一次在人前呈现出茫然的、孩童应有的表情。   随后,像是奔向自家长辈的娃娃……   白判官突然狂奔向庄颜,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又猛地刹住了脚步。   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白判官细细观察庄颜的脸,伸出手似乎想要抱抱,但又被对方瘦骨嶙峋的身板吓到,无从下手。   最后还是庄颜先弯下腰,吃力地抱了抱小孩。   在庄颜的怀里,白判官餍足地闭上了眼睛。   像是终于找到家的流浪儿。   像是重回主人怀抱的小奶狗。 第54章   那可是白判官!大名鼎鼎的白判官!   传言可止小儿夜啼、闻名可令众神丧胆的白判官!   空长了一张稚童的面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犹如疯狗的白判官!   此时待在庄颜的怀中,白判官竟让旁观者忍不住用一个词来形容:   乖顺。   宋亲卿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匪夷所思。   转眼看到身边的易蘅,他发现,这位冥界少主,似乎也因当前的画面感到迷惑,微微眯起了眼。   “修果!”贺川捂着伤口坐起,对白判官怒道,“你特地来人界,就是为了阻碍我办事么?”   “自恋!自恋!哈哈哈!”   修果先是狂笑着朝贺川指点,感觉到怀抱自己的人似乎不适地一颤,抬头发现庄颜脸色欠佳,察觉自己的声音吵到了对方,又小声下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跟着易蘅来,我跟着你来!我早知道跟着你这种没良心的人,可以找到老师!我为老师来的,谁想阻碍你?我还要问你是来干什么的?弑师的?”   弑师。   这两个字似乎戳中了贺川的痛点。   黑判官的眉头紧蹙,屏息了许久,才找回呼吸的频率,“你少废话!把人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听到黑判官的威胁,修果再是眷恋庄颜的怀抱,也不得不暂时抽离,举起断魂斧径直杀了过去,“我倒要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被我砍下脑袋!”   “修……咳咳!”庄颜本想阻拦,但身体实在太过虚乏,只抬手的简单动作,都仿佛能撕碎这破碎的躯壳。   没能拦下白判官,庄颜眼睁睁黑白二人再次厮杀起来,招招狠毒,次次出手都仿佛要夺彼此的性命。   此时是最好的撤离机会,宋亲卿不敢再耽搁,伸手搀扶住庄颜,提醒道:“先生,白判官在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得走了!”   “呃……”虽然担忧,但庄颜也知道不能耽误,只深深看了那黑影与白影一眼,便点头答应。   一阵风卷过,不待宋亲卿先动手,易蘅先行运转灵力,将三人一起带离了现场。   ……   落脚地点,在一间独栋的田园风小屋中。   这是易蘅选定的坐标,区别于这位先前伪装成凡人时居住的大别墅,这处小屋风格清新温馨许多,更具生活气息。   不似那黑白灰色调的别墅一般冷感。   庄颜到达屋子后,就开始意识昏沉。   也许是传送过程对其身体的消耗太大,本就不算健康的男人更加虚弱,刚被宋亲卿搀进了一间房,就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宋亲卿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人架到床上。   这一天的折腾,让本就气色不佳的庄颜看起来更加孱弱,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好像一碰就消失的泡沫。   庄颜的身份,绝不简单。   宋亲卿看着床上睡得不算安稳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的所见,颠覆了他许多固有印象——   本以为可以信赖的黑判官贺川,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成了棘手的敌人。   本以为很麻烦的白判官修果,意外成了自己的队友,反而给己方以支援。   黑白二位判官虽为共事,但关系却肉眼可见地恶劣。   可这仇视的二位,却唯独对庄颜,都有着或显然或隐晦的敬意。   这些事宋亲卿光靠想,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他目前能做的,只能是细心帮庄颜掖好被角,默默退出房间。   房间外,宋亲卿并不意外地看见了易蘅。   彼时,易蘅正站在客厅正中,看着墙面上的一幅涂鸦画作,似乎在出神。   这位大死神自从在宋亲卿面前掉了面具后,就再也没有戴上过新的。   就好像,那面具只是为了防备宋亲卿一样。   宋亲卿走到易蘅身边,本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抢了先。   易蘅主动问道:“这屋子里的一切,你有印象吗?”   闻言,宋亲卿环顾四周,只觉得入目皆是陌生。   仔细观察了下易蘅盯着看的那幅画,上面只是些斑驳的色块,相当抽象,看不出什么线索。   但易蘅会问他,就一定有特别的目的。   而在易蘅的视角里,宋亲卿与其颇有渊源。   思索到这,宋亲卿难免不想起黑判官搜查残页时,强制易蘅打开的随行仓库。   里头的两个架子中,那个旧的架子上一些小物件,似乎在这屋子里可以窥见复制品:   比如衣帽架上少年体型的衬衫。   比如窗口笔法稚嫩的手作晴天娃娃。   等等。   也许是没等到答案,易蘅心下有了答案,补充道:“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与那个旧物架子有关吗?”宋亲卿连忙追问。   易蘅一顿,“你看见了?”   “当然。”   话题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可以借机彼此坦白。   也许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微妙感受,二人此刻对视着,居然谁也没有主动提起那些疑惑。   “你……”还是易蘅再次主动开口,“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   有什么想问的?   那可太多了。   虽然还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宋亲卿此时已经可以联想到自己与易蘅可能存在的关系。   先前,易蘅苦寻之人与宋亲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因为自己是天神,宋亲卿始终无法相信。   现如今,连天神身份这一层限制都不复存在了……   易蘅要找的那个人、为了接近宁愿伪装成凡人大动周折的人,就很可能是宋亲卿本人。   宋亲卿很想问: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苦寻的姻缘,是否发生在我并不知晓的过去?   你如此执着,究竟想得到什么?   是想找回那个我全然陌生的、被隐瞒为秘密的曾经?   还是为了当前这个,什么也不知道、也似乎并没有什么魅力的我?   可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些问题没道理。   思来想去,宋亲卿只是避重就轻地问了个:“旧物的主人,曾生活在这个屋子里吗?”   “呃……”也许是没想到宋亲卿会用「旧物的主人」,来如此区别「那一段经历」,易蘅哽住,但还是接受,点头,“是。这里是复原景,被我藏起来,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我先前参加过神界大会,帝君用灵力构建了一整个虚拟大陆。这间屋子,也是一样的原理吗?”   “嗯。”   “费这么大的力气……是为了收藏与他的回忆吗?”   “是。”   宋亲卿突然不往下问了。   可他不问了,易蘅看起来反倒有些不安,像是怕他误解,还准备解释什么。   “他就是你要找的,所谓的白月光吧?”宋亲卿又问。   易蘅见宋亲卿眼神躲闪,不知道对方理解到哪一阶段,正想点破,颅顶脑钉却隐隐作痛。   被刺痛限制,易蘅只得作罢,顺着问题回道:“可以这么说。”   “他……”一个字,尾音拖长。   宋亲卿沉吟了许久,才终于问出来,“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和你一样,很善良。”不知是不是为了强调,易蘅刻意加重了「和你一样」几个字,“和你一样,很可爱。和你一样……不,唯独这一点应该说,和我一样。年纪,和我一样大。”   年纪。   宋亲卿看起来只有17、8岁,像个不开化的少年。   而易蘅看起来,已经27、8,是个颇具雄性魅力的成熟男性了。   “知道啦!”听到这,宋亲卿突然笑了笑,说,“早点休息吧!”   “等等,亲卿……”易蘅还想说什么,却被宋亲卿一下子溜出去。   也许感受到他的故意躲避,易蘅没有再追上来。   宋亲卿逃到卫生间的时候,只听到那个人在背后似有若无地哼笑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怜惜。   对着镜子,看着镜中眼眸轻轻颤动的自己,宋亲卿突然觉得陌生。   眼前的这张脸,伴了自己二十年,但其背后却隐藏着一个自己全然不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他自己不知道,门外的那个男人,却似乎很清楚。   他可以问,他可以说;却一个不敢仔细问,一个不敢主动说。   过去做任务的时候,宋亲卿最头疼的任务对象,就是「谜语人」。   明明那么简单的误会,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楚,但当事双方就是憋着不说。   作为旁观者,宋亲卿看着只能干着急。当时的他似乎不开窍,也不明白为什么任务对象不愿意开口。   可如今成为了当事人,又依稀开了窍,他才明白个中滋味。   刚才与易蘅的几番对话,就像是一场拉锯战。   用话语为绳,彼此拉扯,你进我退,患得患失。   宋亲卿怕问得太多,怕问出的信息太庞大,大到他无法处理。   他想知道,可离真相那么近的时候,却又会害怕知道。   他猜测易蘅想说什么,可主动说出的内容,又怕被他曲解。   毕竟背后的故事,远比他目前得知的还要复杂,易蘅想说,却又害怕说出口。   于是,平时对外最烦谜语人的两个人……   在这段关系中,莫名成了谜语人。   “他是不是以为,我没猜到与他有过往的人,可能会是我?”宋亲卿朝镜中的自己伸出手,触了触镜面,“怕我以为白月光另有其人,怕我吃醋,才那么紧张?”   自言自语着,宋亲卿轻笑一声。   镜中的那个少年,也同时笑起,面庞像初春稚嫩的桃花。   稚嫩。   太过稚嫩了。   宋亲卿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嫌弃起来。   ——“年纪,和我一样大。”   他想起易蘅的描述,虽很怀疑对方所述的就是自己,却还是不知道当前的年龄差是如何形成的。   这句话,不由得让宋亲卿眼前勾勒出一个画面——   宽肩窄腰、高大成熟的英俊青年,身边站着一个清瘦娇弱的少年。   青年与少年对视,看起来就像是哥哥在看不懂事的弟弟。   不好看。   宋亲卿对着那个少年摇摇头,肆意评价:   不好看!   随即,成熟青年身边换了个人,是与其年纪相仿的,个高腿长、健实高挑的另一位青年。   青年与青年对视,看起来分外和谐,只一眼便知这二人有着同等的阅历、有着岁月沉淀下的共有默契。   这样多好看……   宋亲卿怔怔然。   要是自己能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自怨自艾,让宋亲卿猛然回神。   过往做任务时,他从来不会如此评价任务对象,不会轻易以貌取人。   但这天,怎么就对自己这么做了呢?   当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人自惭形秽,也许不是这个人真的有多么不好。   宋亲卿豁然醒悟——   也许只是担心配不上。   也许只是这个人,动了心。 第55章   这一夜,屋中三人,或梦魇缠身,或辗转反侧。   宋亲卿就是那个辗转反侧的。   真相咫尺距离,他却在那之前,先察觉到了自己的心动。   不管是对颇哲浩还是易蘅,他承认,他都心动了。   可是他唯独无法确定,他该不该喜欢上易蘅。   这犹豫,源于那个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也源于易蘅对过去的执着。   宋亲卿找不到线索,来证明易蘅对现在的他有多重视。   目前得到的蛛丝马迹,件件证明,易蘅为了所谓「白月光」,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哪怕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白月光。   可对过去一无所知,宋亲卿不得不把白月光区别成另外一个人。   也正因此,他会害怕。   害怕现在的自己,不如已经成为白月光的,那个自己。   宋亲卿纠结了一个晚上,都没理出头绪。   他本想第二天一醒来,就直接找易蘅问个清楚。   然而离开卧室,在餐吧看到手磨着咖啡的易蘅。一瞬间,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个男人站在餐吧后,分明俊朗如谪仙,偏偏沾染了人间烟火气。   看一眼就让人心跳停拍。   易蘅似乎也一夜没睡,眼下积了些青痕,也许是因为疲惫才特地磨煮咖啡。   听到宋亲卿出来的动静,易蘅还没抬头,就先问了句:“你也要来一杯吗?”   一抬眼,两人都看清了彼此的困倦。   对视之间感应到昨夜不约而同的默契,他和他无奈地相视一笑。   “看来你是需要了。”易蘅轻笑回应。   “嗯。”宋亲卿点头靠近。   两人都各怀心事,也明白彼此各怀心事。   只是,不用交换这心事,只要知道彼此心中都想的是彼此,暂时也就够了。   饮完咖啡,二人状态都提起了不少。   想到那虚弱的庄颜至今还没动静,二人转而进了这位的卧室中查看。   庄颜已经醒来,倚在床头。   只是看起来似乎身体隐隐作痛,让庄颜表情不适,时不时发出叹息。   见状,宋亲卿立刻驱动小结界,将庄颜笼罩其中,调整环境舒缓其神经。   虽然外部环境不能根治病痛,但至少可以给庄颜带来些舒适感。   不多时,庄颜脸色好转,艰难提起嘴角,抬手示意两位年轻神明靠近,似乎要说些什么。   “冥王非要追杀我的理由。”庄颜看着坐在床边的宋亲卿,微笑问道,“你知道了吗?”   宋亲卿回答:“根据您的说法,和我目前观察到的线索,是因为一桩陈年旧案吧?冥王似乎认定您有罪,而您主张自己无罪。”   “很聪明。”庄颜赞许道,“难怪无名会把这件事拜托给你们。”   听着庄颜的话,宋亲卿忍不住心想:   不愧是老师,循循善导、诱掖后进。   哪怕放到所有老师中来看,庄颜也是个中相当温柔耐心的一位。   宋亲卿继续道:“那件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冥王怎么会误会了您?”   “与其说是误会,不如说我是被污蔑了。冥王之所以能成为冥王,其被陆仁帝君点化飞升之时,就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绝对理智。”   也许是这么长的一段话耗费了庄颜不少体力,他停下来喘了片刻,才继续说:   “世人皆有情,唯独冥王无情。既是如此,他没有针对我的必要。我应当是被冥界的有心人污蔑,证据确凿,才导致冥王不得不审判我。”   “您居然……”一旁沉默的易蘅听到这,忍不住插话,“到现在都还相信冥王?”   “看起来……”庄颜回视易蘅,“你并不信任他。”   “信任?我不但不信他。”易蘅嗤笑,“我还恨不得活剥了他。”   “你了解的冥王,与我了解的,很不一样呢。”   “您有多了解冥王?”易蘅追问。   庄颜意味深长一笑,“应该说,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经先认识他了。”   这番对话,让宋亲卿大开眼界——   他已经猜到庄颜身份不简单,只是没想到,还能更加不简单!   也许是注意到了宋亲卿的表情,庄颜转过来,“你应该很好奇,我究竟是什么人吧?”   “嗯。”宋亲卿点头,“目前只知道,您是黑白判官的老师。”   “咳咳……”庄颜点头,又问,“你认识灰判官吗?”   “有幸见过。她也是您的学生吗?”   “不。”庄颜轻轻摇头,眼神恍惚片刻,“如今的灰判官,是我的后任。”   “后任?”宋亲卿反应过来,“您是上一任灰判官?”   庄颜徐徐点头,忽而视线转向窗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语气缓缓拖长——   “你们年纪小,有所不知。其实最初,并无黑白灰之分,冥界之中,独我一名判官。”   “我与冥王,一同被称为,地府的创界神……”   ……   陆仁帝君借系统管理神界初期,就发现了弊端。   掌管死亡的神明,不能由凡人的满意度,来审核工作的绩效。   因此,帝君在神界与人界广招贤才,奈何无人有资质担当重任。   要么就是有掌权谋私的征兆,要么就是生死别离负担导致精神崩溃。   帝君发愁,苦翻元神谱,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人选——   易枫。   这名青年,生来具备反社会人格,对生死极度淡漠。   但同时,这人又有着绝对理智。他欲望寡淡,判断一切事务纯靠逻辑数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毕业后,易枫苦考司法,奈何每次都过不了心理测验一关,导致待业多年。   帝君一看:还有比这个更适合的人选吗?   不可能再有了!   帝君当即将易枫点化上神界,与其说明了缘由,希望其单独带领掌管死亡神明,建立适合死神的体制。   易枫同意之前,提了个要求,说要带上另一位凡人。   那位凡人,就是庄颜。   帝君疑惑,“这位是你的友人?”   易枫摇头,“他似乎是这么认为的。我只是觉得,有他会便利许多。”   “那你为什么带他?”   “待业这些年,他主动给我提供住处、伙食。”易枫强调,“我只是觉得,有他会便利许多。”   帝君本来还有所担心。   易枫居然还有朋友?有人性的话,大概率会影响其作为死神领导的判断……   但这么一听,人家庄颜拿他当朋友,他只拿庄颜当工具人!   简直毫无人性!   因为毫无人性,易枫作为死神领导的人选,就更加完美了!   点化庄颜对于帝君来说,不过是随手的事。   于是,易枫作为冥王,庄颜作为判官,冥界的初始双神,就这么定了下来。   ……   庄颜一直都知道,易枫是个特别的人。   这一点,从成为大学法学院的同班同学起,全班学生都深有体会。   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庄颜总愿意额外关照一下,这因为独特被众人孤立的同学。   后来有人告诉庄颜,说他这是出于圣母救世的情结。   “你要警惕,《农夫与蛇》的故事你还不知道么?”有人这么提醒过庄颜。   庄颜只笑着回应:“如果不是心存正义,易枫怎么会来学法律呢?我相信他心地还是好的。”   庄颜就成了唯一接纳易枫的人。   毕业后,庄颜顺利找到工作成了律师。而易枫因为心理测验不过关,一直通不过司法考试。   那段时间,庄颜还是关照着易枫,不管别人如何劝解,他只说「帮助朋友,不求回报」。   事实证明,庄颜是对的:好人是会有好报的。   易枫意外得了因缘际会,飞升为神明,还特地带上了庄颜一起。   在这之前,庄颜没有想过要修神。   只不过,易枫一来可能是为了报恩,二来确实需要他。   加上当神仙也确实挺不错,给庄颜留的职位还专业对口。   思来想去,庄颜答应了。   结果,就入了个大坑。   就好像被邀请去一家公司当「总裁」,人到了地方一看,哪有公司的影子?   这「总裁」还得亲自动手,从创业开始,把公司打拼起来!   创冥界的过程中,事务繁多、工作繁重。   庄颜几次拿这个比喻与易枫开玩笑。易枫不但听不懂,还会一本正经跟他分析创界与创业的区别。   庄颜只当是苦中作乐,一边陪着自己的「挚友」忙碌,一边拿对方打趣解闷。   历经数年时间,冥界的运转终于步入正轨。   易枫,确实是冥王最佳的人选。   作为「帝王」,他没有七情,没有六欲,比系统灵活,比常人冷静。   在易枫的统治下,冥界的死神们适应了这相对封-建、又绝对公正的全新体系。   庄颜,也确实是冥王的最优质的左膀右臂。   凭借法律知识与制度思维,庄颜不断改进冥界律法,并将各个部门的分工区别开来。   有些小死神因为惧怕冥王,一些制度外的事务,也只敢找庄颜请教。   公事私事混杂,庄颜很快就感到力有不逮。   就像帝君点神分摊负担一样,庄颜也向易枫提议,点两个大死神,来承担冥界的管理事务。   易枫同意了。   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神明。   却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成为死神。   更不用说,他们需要的,是管理阶层的大死神。   在冥界精挑细选,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易枫庄颜就把视线放远,投往神界与人界。   选拔过程中,有两个角色吸引了庄颜的注意。   一个是神界修真院培育出来的高材生,贺川。   此子天资聪慧、天赋异禀,且性格正直、不苟言笑。   另一个,则是死神们抓不到的人界小鬼,修果。   这孩子是个流浪儿,几次饿到极限,本该魂归地府,却天生神力、机敏异常,无常们愣是索不了命。   看着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庄颜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他当即对易枫说:“他们都是好苗子!我想要这两个!” 第56章   因为是庄颜亲自选中的人,所以这两位新晋神明,就被交由庄颜管教。   易枫总说庄颜不会看人,庄颜却觉得,这次自己挑中的两个「学生」,都各有千秋。   庄颜眼光确实独到,这两人的能力、体质、天赋,都是世间罕有。   几次特训下来,两人作为死神的巨大潜能,便已是有目共睹。   只不过,这两个学生最令人头疼的,并不是所谓天赋。   而是他们的性格。   修真院出身的贺川是标准优等生,服从教诲、完美执行命令。   仿佛一匹训练有素的军犬。   而流浪儿出身的修果则不太服管,感情用事、叛逆任性。   就像街头巷尾流窜的疯狗。   贺川与修果虽为同期,被庄颜同时「捡回来」。但因为个性太过迥异,两人相处起来冲突良多、常生龃龉。   贺川嫌弃修果不讲道理;修果鄙视贺川上纲上线。   好学生似乎总是会被世人偏爱。同为冥界新苗,贺川毫无疑问更受众无常的认可。   因此,两个人吵架的时候,贺川身后总是站着更多的支持者,围起来指责落单的修果。   表面上满不在乎,但被孤立的修果,内心终归还是会感到受伤。   表现在行为上,就变成修果愈发地叛逆。   因为要被培养成冥界的大死神、是未来的管理层,所以除去庄颜亲自培训,他还给两个学生安排了神界知名上神的课程。   学习更多的理论知识,这样贺川和修果就可以更了解神冥两界运转的规则、以及人界的一些常识。   结果,第一天的理论课还照常进行。   第二天,贺川就来找庄颜举报了。   “老师。”贺川一脸严肃,“修果逃课了。”   庄颜大惊,“怎么会?他再胡闹,之前也一直好好守规矩了啊!”   “守规矩?”贺川像是不理解,“他怎么会是守规矩的人?”   “呃……”庄颜反倒有些怀疑,“他受什么委屈了吗?”   贺川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见庄颜反复试探,好像很在乎那个修果,反倒有些不耐烦了,“学生愚笨,无从得知。”   感觉到贺川的抗拒,庄颜只轻笑,拍了拍这名学生的肩膀,说:“你是好孩子,老师知道。但修果也不坏,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说完这番话,庄颜转身就去寻找修果的踪迹。   没注意到原地的贺川,沉默凝视其背影,久久伫立。   ……   这两个学生都是庄颜亲手管教起来的。   贺川是让他舒心的好学生,几乎没有让他额外费神。   修果实力意外地比贺川略高一些,但是个性刁蛮,不愿钻研修习,没少给他添麻烦。   刚进冥界的时候,修果就经常偷其他无常的东西,被人追着打骂。   庄颜亲自上门给人无常赔礼道歉,再单独把修果抓起来,好好惩罚。   惩罚归惩罚,庄颜也会好好跟修果沟通。   一开始这小孩拒绝交流,庄颜就自己观察。   注意到小孩也许是因为民间流浪的经历,总是对美食无法抗拒,庄颜便由此作为突破口。   只要修果犯了错,挨罚之后,庄颜会特地给小孩些小甜点,作为安抚。   但只要修果一整天都没犯错,庄颜就会给小孩做一桌子好菜,很丰盛的一大桌!   毕业后照顾易枫的经验,让庄颜的厨艺堪称一绝。   凭借进退有度和高超手艺,庄颜本来已经初步驯服这匹小野狗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修果都只是会跟人小打小闹,不会再犯原则上的大错误。   但今天,贺川所说的「逃课」,则是庄颜课前反复强调过的,不能犯的「大错误」。   在冥界四处寻找,庄颜终于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胡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的修果。   小孩升为神明后,已经学会了干净和卫生。   但此时不知为何,小孩又灰头土脸、自暴自弃地躲在肮脏阴影里。   庄颜一看小孩这样,仿佛看见了其流浪在民间、被人人喊打时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   他蹲在胡同口,朝修果伸出手。   小孩却满眼敌意地盯着他,一声不吭。   “修果,你是不是受委屈啦?”庄颜与这两个学生朝夕相处,最清楚两个孩子的品行。   他很确定,管教多日后的修果已经学会了规矩,懂得了善恶是非,如果不是被刺激,不会突然反叛。   果然,「委屈」二字让小孩破了防,小孩一抽鼻子,泪眼朦胧,还倔强道:“你们都不喜欢我!我知道!我不在乎!我就这个样子,改不掉!”   看这样子,庄颜就知道他说中了。   可他也不是会故意说好听话的人,只说:“很多人不喜欢你,这也正常。因为你不符合他们喜欢的标准。那能怎么办呢?”   修果脸更皱了,被庄颜的话刺激到,呜咽着像被扔了砖头的狼狗崽子。   “你要么就学会迎合别人喜欢的标准,得到他人的喜爱。”庄颜继续说,“要么。就做你自己啊!总会有人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你骗人。”修果嘴上这么说,看起来却有些犹豫。   庄颜微微一笑,“哪一句骗你了?”   “会有人喜欢我,那一句。”   “我从不骗人。你什么时候见过我骗人了?”   庄颜在冥界的名声向来极好,秉性正直到被人戏称为「冥界正道」。想到这里,修果反问:“那你说,谁会喜欢我?”   “我呀!”庄颜轻巧地说着,弯着眼睛笑。   “呃……”修果哽住。   庄颜也不说话,继续看着小孩笑。   而对上庄颜笑盈盈的面庞,修果脸却一红,又羞又恼,“你这分明是在说谎!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说?”   “你只喜欢贺川那样的学生!要不为什么一直要管我,还想把我变得和贺川一样?”   听到修果说出真心话,庄颜这才凛下脸,认真回应:“我教你,是想把你变得优秀,能成为我最好的搭档。”   “什么搭档?”   “未来有一天,你们会与我共享「判官」这个名号。我不希望你们永远屈居我之下。我一直在期待你们与我平级、可以跟我平等共事的那一天。”   平等。   庄颜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没有刻意强调,仿佛就是很平常的一个词。   但这轻易说出口的两个字,却在修果的内心掀起一阵风暴。   从小到大,修果没有被平等对待过。   被辱骂、被歧视、被殴打、被取笑。修果这一生,都是低贱的。   本以为这位笑面郎君将他捡回来,也是为了驯服他,有一天可以利用他……   可这人却说,要给他平等。   见修果表情动摇,庄颜补充道:“另外,对你和贺川,我从来都是一样的,没有偏颇。如果我喜欢贺川那样的学生,在一开始,我就可以选两个「贺川」,不用选择你。”   “呃……”   “但我却也选中了你。所以,你和贺川,我两个都喜欢。一样喜欢。”   “呃……”修果小小的身体动了动,从阴影中钻出来,似乎要走向光明下的庄颜。   但小孩还是犹豫了一下,突然提了个要求,“反正只有我们两个在,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跟你走。”   庄颜惊喜,忙问:“说什么?”   “说,你其实更喜欢我。”   听到小孩的要求,本来可以顺势复述解决麻烦,但庄颜却一愣,很认真地摇头拒绝了。   “就只有我们在!”修果不满道,“哪怕骗骗我,不也只有你我知道吗?”   “你自己也说啦,这是「骗」。”庄颜耐心解释着,“我说过,我从不骗人。”   从不骗人。   虽然没有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但修果却意外地得到了满足。   因为这个人真的从不骗人,哪怕是哄人的话,也不会随便说。   所以这个人说喜欢自己……   那就是真的喜欢自己!   “你和贺川还真像。”修果嘟囔着钻出来,把手放进了庄颜手中。   “是吗?”庄颜笑着反问。   “嗯。只不过,贺川那样的让我讨厌……”修果的声音别扭又微弱,“而你,我有一点点喜欢……”   ……   那一次逃课,修果照例受了罚。   面对贺川,修果也依旧嚣张跋扈、为非作歹。   只不过,修果的变化,也显而易见。   除了小纪律不好好遵守外,只要是大事,修果都会认真对待、全力以赴。   很快,就到了两个实习大死神初次执行任务的时候。   这次的任务,难度颇高、案件复杂。加上庄颜有意安排,贺川和修果必须联手执行。   这次的案件相当恶劣,当事人阳寿早该尽了,但却寻遍各种民间诡术,拿别人的阳寿给自己续命。   结果,一个病秧子硬是活到了四十好几,无数青壮年因此丧命。   贺川和修果难得一次达成了共识,认定此子当诛。   然而,死神到了人界,即将实行抓捕。该恶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证据全部销毁!   寻常人本不可能瞒天过海,但这人一开始就能获得续命之法,背后怕是本就有什么靠山。   虽恨得牙痒,但贺川面对恶人,居然真的就收了手!   修果难以置信,“你疯了?这人就这么不抓了?”   贺川理所当然道:“没有证据……”   修果打断,“什么叫没有证据?你是没长眼睛吗?你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坏事吗?”   “庄老师教过我们,执法不得妄为,必须维持程序正义!”   “我还记得庄老师教过我们,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呢!”   说到这里,修果气得红了眼,直接祭出了断魂斧,狠戾道:   “你不敢动手,那就由我来!” 第57章   修果一时冲动,未经流程允许,私自斩下了该恶人的头颅。   提着这颗血淋淋的头颅回到冥界时,修果还横冲直撞地,不服任何人的阻拦。   修果坚信,哪怕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做法,至少老师庄颜,是世上唯一会理解他的人。   结果那天,庄颜骇怪的眼神,让他疼得刻骨铭心。   “修果……你怎么能?”庄颜不可置信地问他。   修果反应强烈,“老师,你不是说过,不能放过坏人吗?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啊!”   “可是,老师也教过你。”庄颜痛心强调,“惩恶有道,禁用私刑。”   “老师……”   啪嗒。   那颗恶人的头颅掉在了地上。   修果脱了力,他感觉自己被背叛了。   唯独庄颜,这世上唯独庄颜,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就好像在说,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   “贺川呢?”庄颜转头寻找。   “贺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贺川?”修果干笑两声,“为了让我看到你们师徒二人多么默契,教训我的话都说得一模一样?”   “那说明贺川有好好把我的话听进去!说明他做的是正确的!”   “对!他都是对的!我就是错的!那我就大错特错好了!你也不用管教我!你再也不要来找我!”   像是气急败坏的叛逆少年,修果几近咆哮着说出这番决绝的话。   他转身要逃离现场,被庄颜下意识伸手拉住。   “你不能就这么走!”庄颜正经道,“做错的了事,就该受惩罚!你这是大谬误……”   “你要怎样?要我的命?”修果上了头,直接召出断魂斧,“谁也别想伤我!再不会有人可以欺负我!”   修果曾有一瞬间,把庄颜划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因为一生受尽欺辱,成神后,他对外人依旧心怀戒备。   他认为所有人都有可能欺负他,只有与自己站在一起的庄颜不会。   可现在,庄颜也到了对立面。   修果只剩一个人了。   被逼急了的狼狗像是发了疯,癫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斧头,要砍伤所有接近自己的人。   庄颜被修果的模样吓到,短暂地怔凝片刻,还是咬牙上前,要控制修果。   斧尖即将砍到庄颜胸口的一瞬间……   修果还是狠不下心,急急调转了手腕。   他扭伤了手腕,斧头径直飞出去,斜劈着划破庄颜的手臂,拉出一个很深的血口子。   只是没有伤到庄颜的要害而已。   庄颜痛苦地呻-吟一声,抬手捂住了手臂。   修果不敢去看那伤口,也不敢看庄颜的表情,就这么直接打开了系统,逃回了人界。   修果不想再待在冥界了。   他不想当死神了,也不想再与庄颜未来共享「判官」的名号了。   他继续在人界流浪,想回到原来谁也不曾信任过、也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的状态。   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修果回不去了。   他已经体会到被庄颜维护的感觉,因此被路人歧视、辱骂的时候,他根本无法接受。   他已经尝过庄颜给他亲手做的饭菜,因此再吃糠咽菜,他只觉得难以下咽。   庄颜带他见识过光明……   他再也回不到阴暗之中了。   修果开始独自流浪,一边艰难适应……   一边暗自期待着,庄颜会来找他。   之前,不管他闯什么祸,犯了什么错,庄颜都会找到他。   先惩罚他,再小心翼翼地哄他。   每一次都这样。   这一次也会这样的。   修果暗自期待着。   但这一次,庄颜好像真的生气了,也真的对他失望了。   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庄颜都没有来找他。   修果心生怨恨。   但比起怨恨庄颜,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居然在担心庄颜,是不是被自己砍得太深、伤势太重。   修果恨自己,再也对庄颜狠不下心。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终于有人来找他了。   只不过来的人不是庄颜,而是贺川。   修果也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丧气又傲慢,“来抓我回去受罚?抓吧!反正我也懒得跑了。”   贺川看着他,一脸厌恶,却反问:“罚什么?”   “明知故问。”修果白一眼,“我动私刑的事呗!”   “那件事……”贺川了然,“那件事不用你受罚了。”   “当我傻?你这是故意骗我回去,还是说……”修果不信,“庄颜那古板替我求了情,帮我免了责罚?”   贺川咬牙忍下怒意,才说:“我不会骗你,老师也不会替谁求情。老师他只、不、过、是,亲自替你受了罚而已。”   “什么?!”仿佛冰水自头顶灌下,修果猛然坐起。   “哼……你以为我为什么亲自来找你?还不是因为老师受了重伤无法痊愈,心中还挂念着你,我才不得不来。”   “呃……”修果眼神闪烁着,一时神智恍惚,直接伸手拽着贺川,“我要回去!带我回去!我要回老师身边去!”   ……   死神私动刑罚,在庄颜自己定下的律法中,是头等大罪。   罪神需关闭系统、灵力庇护,受鞭刑七日,再将伤口经辣椒水泼洗,静待三日。   三日后伤口结痂,再将血痂撕下,受鞭刑七日。反复如此,直至承受过三轮。   庄颜当初定下这严刑,就是为了维护秩序。   因为威慑效果太好,几乎没有哪个死神遭过这种罪。   结果这惩罚,立法者亲自承受了。   整整一个月的处罚,过程中,庄颜没有求过饶,也没有用自己创界神的身份压人。   他甚至怕小无常为难,直接叫铁面无私的易枫给他处刑。   处罚结束,庄颜待在殿中,没有出过门。   这固执的人显然是没有偷用灵力修复……   否则修果到达殿门口时,怎么还能闻到十分浓郁的血腥味呢?   修果推门而入,破口喊道:“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为什么不用灵力修复伤口!”   门内的庄颜被喊了个措手不及,本来扶着床柱正要站起来,看到门口的小孩,错愕了许久。   那毫无血色的两片嘴唇蠕了蠕,似乎想说,「你回来了」,似乎想说,「你怎么知道」,似乎想说,「我没事的」……   说出口的却是,“完整的处罚,还包括受刑人不借助外力,自体愈合……”   “你怎么这么倔!”修果气急败坏,“就是不知道变通!就是不知道为自己讨一点好!”   庄颜低头咬唇,许久才说道:“不以身作则,我怎能为人君,怎能为人师?”   说到这里,庄颜抬起头,却在看到修果的脸时,表情一僵——   “你怎么……哭了?”   修果一抬手,摸到脸上一片湿,才发现自己哭了。   这一辈子,修果被打得甚至断过腿,他都没有哭过。   但是因为庄颜看起来很虚弱、看起来很疼……   修果第一次哭了。   看到小孩如此,庄颜也心软了,“别哭了……”   修果却难得柔软,走到男人面前,委屈道:“老师能不能抱抱我……”   “抱?”庄颜为难,“都是大男人,抱什么抱?”   “我才不是大男人,我还只是小孩子而已。抱一抱吧……”   小狼狗柔软下来,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小奶狗。   庄颜叹了一口气,拿小孩没办法,只得同意。   修果得了许可,这才黏糊糊地贴上去。   因为庄颜身上伤口未愈,修果不敢抱得太重。   但仅仅这样,可以嗅到老师身上隐在血气下的淡淡体香,他也很满足了。   “老师……”修果声音被压得闷闷的,“你身上好香。”   “是桂花的香气吗?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还做了些桂花糕。”   “老师对我真好……”   “你也知道?那以后能不能懂事些?我对事不对人,如果不是你做错事,怎么会故意刁难你?”   “老师,我知道错了……”   “知道就好。动用私刑是万万不可的……”   庄颜絮絮叨叨教育着小孩,传递着法制观念的重要性。   小孩抱着老师,嘴上「嗯嗯」应着,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   修果心想:   老师,我以后会乖的。   只不过,不是因为这些大道理……   只是因为你。   ……   又过了几年。三大判官正式举办授礼。   “黑白生灰,灰成黑白。”庄颜说,“所以今后,我为灰判官,你二人各为黑白判官。”   黑色稳重,庄颜将这个颜色给了贺川。   白色轻盈,庄颜将这个颜色给了修果。   典礼上,庄颜带着学生郑重宣誓:   三大判官将为冥王效力,殚诚毕虑,尽心竭诚。   冥王是冥界最公正的尺度。   那么三大判官,将严格将尺度视为行事规矩,绝不逾矩。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冥界都运行得比神界更稳定。   神冥两界的神明闲谈起来时,都会提到庄颜教导有方,教出了两个得力的学生。   一个与庄颜神似的黑判官,完美走上老师的道路,唯规矩是从。   一个与庄颜贴心的白判官,手段狠辣但有分寸……   却只唯庄颜是从。   ……   一切本该就这么顺利地发展。   冥界有最强的泰山府君,有知名的三大师生。   一切本该无虞。   直到距今将近40年前,冥王突然擅自去了趟人界。   那是冥界创建以来,易枫第一次离开地府。   事出突然,庄颜根本没能拦住。   可易枫回到冥界后,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   就那么又过了20年,一日,庄颜突然被易枫要求,对其开放所有生辰册的权限。   根据创界时两人一同制定的律法,庄颜毫无疑问地拒绝了。   再过了几日,黑判官贺川,突然奉冥王的命令,亲自来缉拿恩师庄颜。   当时,修果与庄颜在一块,自然护着庄颜不交出去。   庄颜也不理解,自己一生坦荡,何罪之有?   贺川几乎要咬碎一口牙,看起来非常痛苦,但还是强忍动摇,坚定道:   “泰山府君宣判您徇私枉法、私自篡改生辰册。他曾给过您机会自首,但您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庄颜大惊,想起前几日易枫来要求开放权限的事,没想到那竟是对方给的「机会」。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贺川口中所说的「宣判」。   “怎能就凭空定了我的罪?”庄颜忙问。   贺川眼底一片猩红,像是失望,像是悲愤,“您最清楚,冥王不会谋私,所言即是铁则。而府君下达缉拿令之前,就已经给我看过,确凿的证据。”   “什么破证据?!”修果原地起跳,“你相信那个狗屁冥王的证据,也不相信老师的为人?”   “如果证据有误,老师可以亲自去与冥王对峙。”贺川坚持道。   “你不信老师!你就是不信老师!”修果情绪激动,“你别想动老师!我……”   “修果,别这样。”庄颜却拦下修果,抬眸看向贺川,欣慰道,“贺川,你干得很好。秉公执法,是判官职责所在。”   “带我去吧。冥王绝不会空口陷害我,我也会自证清白。” 第58章   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当事人庄颜一定是最清楚的。   可站在冥王座下,眼看着易枫呈出完整的证据链,清楚得甚至让庄颜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意识错乱的时候做过这件事——   只有庄颜能接触到生辰册;   只有庄颜拥有这样的笔迹;   只有庄颜想「独占」生辰册的权限;   等等。   那个凡人的死亡时间被篡改,且被系统接受档案,已经执行了。   为了保密,证据链上的名字被模糊。   “是谁?”庄颜慌乱地问,“这人是谁?”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易枫漠然道,“原件我只让黑白看过,毕竟这二位不相信恩师竟做出如此卑劣的事。”   “他们不信。”庄颜忙问,“那你呢?你信吗?”   “证据确凿。我有什么不信的?”易枫反问。   冥王不愧是冥王。   语气冷淡得像是一台时刻运转的、不知疲惫的机器人。   易枫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在面无表情地取笑……   取笑庄颜,居然会以为,易枫能相信他。   “不对……”庄颜呼吸急促,低着头整理思路,“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哪怕这个时候,他也相信自己的同学兼合伙人易枫,一定是被过于完整的证据链蒙蔽了思路。   庄颜与易枫都是司法专业出身,思维都受了影响。   只要能找到证据,易枫就还会相信他!易枫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要证明一个人做过什么事,很简单。   做过事,一定会留下痕迹。   然而,要证明一个人没有做过什么事,却很难。   就像收到一个空盒子,在拆开之后,你要如何证明里面的货物不是被你私自藏起了呢?   没做过的事,庄颜当然死都不会认罪。   看到庄颜宁死不屈的样子,易枫不但没被打动,甚至只是平淡地说了句:“那就由白判官亲自审问吧。”   好像只是在把一个陌生罪犯交由白判官处理。   好像与庄颜只是萍水相逢,并没有过毕业后依赖的那些岁月,并没有过在冥界共同创业的那些默契。   ……   三大判官正式分权之后,每个人都在各自的领域颇有建树。   没有黑判官抓不到的逃犯,没有灰判官会弄错的档案,没有白判官审不出的罪犯。   三大判官维持着宣誓时的承诺,忠于冥王,绝无二心。   然而只有白判官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忠诚的,绝不是冥王。   以至于冥王虽然下了「审问」的命令……   但修果只是尾随在庄颜背后离开冥王座前,一点押解的意思也没有。   画面令人发笑,犯人在前头昂头挺胸,主动走进审讯室。   而审问官却在其身后亦步亦趋,看似唯唯诺诺。   好像这二人的身份调了个位置。   进入审讯室后,庄颜主动将手腕并在一起伸出,示意修果将其禁锢。   修果却百般不愿,背着手就是不肯动作。   “白判官,完成你的工作。”庄颜冷声命令。   “呃……”修果不吱声。   “白判官!”庄颜提高音量,“完成你的工作!”   “呃……”修果还是不回应。   “白……”   “老师!你明知道叫我什么我才会答应!”修果有些委屈。   庄颜一怔,眼神逃避,克制道:“现在你我不是师生关系,是审问与受审的关系。”   “不用审!老师!我相信你!”   “这是你身为判官该说的话吗?”   “难道我对你用刑你就会承认吗?”   “当然不会!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那我何必对你动手?”   “白判官!”庄颜被气笑了,“难道你对别的罪神也这么网开一面么?”   “你又不是别人。”修果嘟囔着。   “完成你的工作!”庄颜怒道,“冥王给你下达了指令,今天我如果全须全尾走出这个房间,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早就看他不爽了!大不了我跟他打一架……”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修果的话。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白衣小孩的脸上,将小孩白皙的皮肤都打得肿胀起来。   这屋子里先受了痛的,不是犯人,而是审讯官。   庄颜的手掌微微作痛,看见小孩错愕的表情,心痛大过身痛,“不可对冥王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老师……”修果捂着脸,不因对方打了自己而难过,反倒还因换位而难以置信,“你到现在都还相信冥王?那人都那么对你了!出了事他可不曾信任过你!”   “这是法制运转的规则,他只能相信证据,这是好事。如果谁都凭人情世故断案,这世界就乱了套了。”庄颜固执道,“修果,你作为白判官,本来也该如此。”   “可是在学会这些法则之前,我先学会的是,谁对我好,我就该拼命对谁好!”   “修果!你是判官!”   修果提高了音量,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在那之前,我先是个人!”   “呃……”   “在成为判官之前,在学会这些规则之前,我先作为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好好疼爱着……”   庄颜看着修果红着眼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   “老师,因为这样。”修果坚定道,“哪怕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我也会拿命护着你。”   像是一个毒誓。   毒蛇吐着信子,保护着一个即将腐烂的苹果。   但毒蛇不在乎。   哪怕要毒翻整片森林,它也要保护它唯一的苹果。   修果离开了审讯室,关上了门。   本该充斥着哀嚎与折磨的监牢,竟在此时成了临时的庇佑所。   外面是危险的。   庄颜只要待在这里,反而是安全的。   这天,庄颜毫发无损地待在小房间中,沉思了一夜。   第二天,他主动向冥王自首,认了所有的罪。   在白判官震惊的目光中,灰判官被正式罢免,被宣判了死刑。   冥界的老无常们都说,这白判官确实有手段,知道要对不同的犯人用不同的手段。   这原本的灰判官最是宁摧毋折,白判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妙计……   就让这硬骨头主动投了降。   ……   因为在「审问庄颜」的过程中,白判官立下大功,获得了冥王的信任。   所以庄颜的断头刑,也由白判官亲自执行。   按照白判官过往的手段,一定会把每一次死刑的执行,都弄得「热闹风光」,让所有无常都来看戏。   但这次,处刑庄颜的手段,白判官不但没有公开,甚至连日期也保了密,只有冥界大死神们知道。   执行那天,黑判官没有出现。   白判官独自进了最森严的水牢。   “来行刑的么?”庄颜看见来人,面色平静,站起了身。   相比于其他死刑犯形容枯槁、濒临绝望的模样,庄颜看起来镇定自若、气色也很好,几乎不像是个囚犯。   可见,在这里,他被照顾得有多好。   白判官沉默着关闭了水牢的阵法,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庄颜也在水牢圆台的中心不动作,等待着判官上前,对他这已经不再是判官的罪神行刑。   可白判官迟迟不动手。   庄颜甚至主动催促,“判官大人,您该……”   “老师。”似乎只要说出这个称呼,孩子就永远只是孩子,不是什么所谓判官,修果只说,“您走吧。”   “走?”庄颜想到修果可能的意思,骇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知道我的意思。”修果面不改色。   “修果!”庄颜因怒意,在此时失了分寸,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你疯了?”   “在您为了保护我不让我被诘难而主动认了罪的那一刻!”修果情绪激动起来,“您就已经失去了这么指责我的权力。您可以为了我有失偏颇,我为什么不可以?”   庄颜怒不可遏,直接上前又甩了修果一巴掌。   修果被打得连退几步,明明可以还手,明明可以还击,但这位大死神只是默默受着。   见修果这样,庄颜鼻尖一涩,泪意上涌,又打了一巴掌,喊道:“动手!杀了我!动手!”   修果被打得脸都肿起来了,还是一动不动忍着。   “你动手!修果!”庄颜眼泪淌了下来,一下下打在修果脸上,揪着痛的却是自己的心脏。   修果看到老师落泪,也呜咽着哭起来,任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就是不抬手擦,就是不动一下。   “我对你很失望!修果!”   “呜呜……”   “你这样,我只会鄙视你!”   “呜呜呜……”   话语像是伤人的刺,刺伤了听者,也刺伤了说者。   庄颜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修果就是不愿动手。   哪怕听到了决绝伤人的话,修果也不会伤害他的老师哪怕一下。   他对他绝对忠诚。   他是他用体温捂热、用血肉养大的小狗狗。   终于,庄颜放弃了。   他颓然一挥手,说了句,“你走吧。”   “老师……”   “你走。就当我没收过你这个学生。”   “呜啊啊啊……”   修果终于哭出了声。   这是小孩这辈子第二次哭。   第一次是心疼老师受了伤。   第二次是因为,被老师抛弃。   孩子像是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小狗,一步三回头,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的主人。   可绝情的主人低着头,就是不愿看它哪怕一眼。   哪怕再难过,为了让主人高兴……   小狗还是配合着主人,主动丢弃了自己。   ……   “这就是我从那桩冤案逃脱的全过程。”   回忆悠长,庄颜从过往中抽身,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亲卿听完这故事,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复。   “也许是修果的执着感染了我,让我有了奋力自证清白的底气。”庄颜说,“冥王钦点新任灰判官时,闭关了几日。我便趁那个时候,偷偷撕下生辰册的一页。说来也可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还是为此脏了手,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所以你养着爷爷的名字,用寿数与其相换,就是为了等有能力的人发现异常,找到您?”宋亲卿问。   庄颜点头。   一旁的易蘅问:“但阴阳寿数转换是禁术,您从何学来这种方法?”   庄颜回答:“冥王与新任灰判官交接之时,提到了这种禁术。我去偷残页的路上听见了,便学来了。”   冥王与新任灰判官,提及过寿数转换的禁术?!   宋亲卿追问:“那您见过灰判官吗?”   庄颜摇头,“那时他们就已在闭关状态,我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人。所以这禁术我学得不全面。我只记得,灰判官的声音,听起来是个清甜的少女。”   对上了!   宋亲卿回忆起来——   当时与师兄去冥界查生辰册时,见过的灰判官,就是一名外表衰老、声音却甜美的女子! 第59章   “被改掉的那个名字,只有黑白判官看到过。我并不知道,那被我「害」了的凡人究竟是谁。”   庄颜继续道:“我逃到人界近20年,也没查到线索。毕竟我需要隐藏自己神明的气息,权限有限……”   说到这里,庄颜抬眼看向宋亲卿,像是把所有的希望寄予眼前的年轻神明,“如今看来,你们是有这个能力的。你们一定可以还我清白,只是,咳咳……”   也许是回忆动了心气,庄颜的脸色越加蜡白,像是一朵即将开败的花。   尤其他身上渗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似乎这些年一直也没荒废做糕点的手艺。   加上病态,更让本英气清俊的神君,看似一树颓败的桂花。   “只是,我怕是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庄颜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是清楚。   宋亲卿成为神明以来,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束手无策的情况。   过往,不管是多棘手的案子,他都能主动出击,将诡计一一破解。   但是,禁术耗尽了庄颜作为神明的寿数。   因此,这悲剧,从宋亲卿与庄颜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甚至更早,在庄颜选择禁术的那一刻……   冰魂雪魄的老师就做好了用性命,来换自己清白的决定。   “不!”宋亲卿知道自己此时唯一能做的是什么。   他拉住庄颜的手,郑重道,“老师,我会帮你!我会让您亲眼见证自己的清白!为此,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也许是小爱神的保证振聋发聩,庄颜的脸色竟有些好转。   不仅如此,身后一直冷静旁听的易蘅也上前一步,手轻轻搭住宋亲卿的肩。   男人声音凛然,“放心。你想做到,我会陪你。我会帮你。”   ……   目前对于陈年旧案,庄颜的视角已然清晰。   黑白判官的视角,多了被篡改了阳寿凡人姓名的信息,只是这二人此时扭打纠缠在一起,贸然接近怕是会引火烧身。   涉事的只剩两人。   一个是不好接近的冥王。   另一位,则是现任的灰判官。   虽然记得苟安说过,灰判官记性不是很好,宋亲卿对此有些不抱希望……   但这也是目前唯一的着手点了,能查到多少就是多少吧。   先前去冥界,是因为任务。宋亲卿和师兄还特地请示师父开了通行令。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私人委托,加上有易蘅在身边,宋亲卿根本没必要通报。   过关比上一回更加顺利,在易蘅的特权加持下,宋亲卿搀着戴了面具的庄颜,一路无阻地通过安检,直接来到了灰判官的书院。   与上回见面一样,老太太依旧坐在大堂正中的摇椅上,翻阅一本厚重的古籍。   似乎日复一日,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隔着距离,宋亲卿先试探庄颜,“这位就是现任的灰判官。您有什么感觉吗?”   庄颜盯着对方看了会儿,蹙着眉只感觉困惑,“这位置上又换人了吗?当时听声音没有看起来这么老。”   三人进了书院,现任的灰判官察觉到动静,放下书起了身。   她一开口,仍是宋亲卿记忆中那个清甜的少女音,“你们是……”   “我们来找判官大人问些事情。”   “有预约吗?”她问。   “预约……”宋亲卿一愣。   易蘅打开系统,利用特权加急了个临时的预约,说:“现在有了。”   灰判官打开系统一查,确实有预约,点头接受了。   宋亲卿:“……”   小爱神一来心想:易蘅真好用哈?   二来则想:苟安说的确实没错,灰判官看起来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果然是出了这个院门后的人,她就不会再记得了。   听到灰判官的声音,庄颜也有了些反应。   老师轻轻拽了拽宋亲卿的衣角,说:“确实是我记忆中听到的那个声音!当时发生的事对我很重要,因此每个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有着苍老的模样,却有着天籁般的少女之音。   如果不是生来如此……   大概率与老师逃离前听到的,新任与冥王说到的「禁术」,有关系。   灰判官带着三人进入存放生辰册的书屋,准备再次运用她独特的记忆天赋,找到宋亲卿等人可能需要的名字。   但宋亲卿没有那个名字,想到灰判官虽不记得人,但在专业记忆上却很过人,便直接问:“判官可有印象,这些生辰册中,有无被篡改过阳寿的名字?”   灰判官不假思索,“没有。”   “怎么可能?”庄颜惊讶道,“这事确实发生过,怎么可能没有?”   “如果你确定发生过。”灰判官不紧不慢,“只有一种可能,那一页名字不在我这里。”   宋亲卿又问:“有几页名字不在您这?”   灰判官说:“上任之初,我清点过所有册子。所有数据都在我的脑子里。因此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两页不在。”   一页是那老爷爷被庄颜偷走的名字。   另一页,则是当年旧案中,被篡改的名字。   “但由于职责特性,我可以感应到残页所在。”灰判官又说。   “您知道它们在哪?”宋亲卿一喜。   灰判官点头,“一页在这位面具人身上。”   确实,那残页被易蘅交给了庄颜。   “另一页,在冥王身上。”   “冥王?!”   听到灰判官说出另一页的下落,宋亲卿和庄颜都惊讶地重复道。   在场的人中,只有对外事不在乎的灰判官没反应,以及对冥王很敌视的易蘅不惊讶。   分别之前,宋亲卿还是忍不住询问灰判官,关于其外表形成的原因。   毕竟这可能与那禁术有关。   灰判官皱着眉,思考半天,才摇头,“我不记得了。上任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空白。   与宋亲卿一样。   对成为神明之前对事情没有任何印象。   这就证明,要么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故事。要么,就有什么惊人的秘密。   但灰判官确实什么也不记得,耽误人家的时间也毫无意义,三人只能辞别。   行至院落处,还未离开院门,宋亲卿和庄颜就被易蘅拦了下来。   “外面都是冥王的眼线,有些事,可以在这里说。”易蘅提醒道。   宋亲卿回头,见灰判官又坐在摇椅上翻书,对屋外的他们完全无视,便同意了易蘅的提议。   “如果残页一直都被存放在冥王那里,而当年冥王又执意保密,不在调查档案中公开这个名字……”宋亲卿忍不住怀疑,“那有没有可能,这个名字,就是冥王本人动的手脚?”   “冥王那老头做什么事我都不稀奇。”易蘅赞同道。   结果,旁观的两个人大胆怀疑,当事人庄颜却不相信,“不可能的。冥王之所以是冥王,被陆仁帝君选中,是因为他表现出绝对公正的特质。而且冥界这百年来相安无事,也证明了其统治实力。”   “但冥王本身毕竟是人……”宋亲卿继续猜测,“假如,我是说假如,他在一开始透支了自己的某种特质,到后期终究疲惫,暴露出人性的弱点,那么做这一切也就……”   “不可能的!”庄颜笃定道,“如果他真有什么人性的弱点,那么与他多年感情的我,怎会被外人陷害?他怎么就会因为那些证据,铁面无私地审判我的罪?”   “我只是在提供一种可能……”见庄颜有些激动,宋亲卿小声道,“在这种可能中,我们猜测是冥王动的手脚……”   “别说了。”也许是宋亲卿被反复逼退的弱势状态,让易蘅看不下去。   高大的死神将小爱神拦在了身后,主动与庄颜对峙。   爱神善良,担心会刺激到病者的精神,说话小心翼翼。   但死神不在乎。   尤其易蘅,在意的人本就少之又少。   陌生的庄颜必然不在其序列之中。   “冥王说的有道理,你确实不会看人。”易蘅一记直球。   “你……”庄颜被堵得气短。   易蘅平静道:“你需要冥王有「人性」的证据?我可以给你证据。我就是这个证据。”   “什么?”   “你不是好奇快40年前的某天,冥王私自去人界做了什么吗?”易蘅说,“他让一个走在大街上的平凡异国少女无故受了孕。听说过圣母玛利亚的孕法吗?冥王就是这么做到的。”   “你为什么知道……”庄颜震惊。   “因为我就是被生下的那个小孩。”   “呃……”宋亲卿也骇然了。   这件事他没有听说过。   修神成神的那一刻,便会凝固容颜。   天神则大多数会选择长到青年的模样,再选择驻颜。   易蘅看起来只有27、8岁,宋亲卿本以为这是其作为天神的自然选择。   但联系到此时易蘅所说,加上传言中易蘅作为少主流落人界,在十年前才行授礼的事……   宋亲卿推测:   易蘅是人神混血,混的是西方人族、与东方神族的基因,因此看起来高眉深目、五官深邃。   而在授礼之前,易蘅一直都呈现凡人的状态,成长到如此的模样后,在十年前成神,凝固了容颜。   难怪!难怪这人伪装凡人的时候,宋亲卿无法识破……   可能是这人血脉特殊,有凡体与神体两种模式?   “这证明了,冥王有「人性」,只不过不是我们狭义上的「人性」。”易蘅镇定地继续说着,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依旧有自己的欲望。区别在于,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所有其周边的人都只是工具。不管是我,还是我的母亲……”   “呃……”   “这其中,也包括你。”易蘅盯着庄颜,冷静道,“只要计划需要,作为工具的你,随时可以牺牲。” 第60章   庄颜终于被易蘅说动,开始怀疑起冥王易枫。   正因为易蘅这番几近颠覆的话做好了铺垫,才让宋亲卿后续的猜测听起来更加合理。   “我提供一种思路,也许不那么正确……”宋亲卿说,“按照您最初的说法,您是他最好的左膀右臂。冥王当年却执意要迅速处置你,如果不是已经提前找好了人选,失去您反而是个下策……”   “所以,在罢免我之前,易枫就物色好灰判官的新人选了?”庄颜开始领悟。   “我还可以提供一个情报。”易蘅说,“关于那个禁术。”   “快说说!”宋亲卿催促。   “禁术本身的目的,是「置换精阳」,将自己的精元转移给另一人,自己寿数不减,但外表衰老。”易蘅指了指大堂内,“那灰判官就是这样的效果。而庄颜之所以连寿数都减了,大概率是因为当时只「听」到操作方法,没能「看」到。导致效果相反,外表不老,寿数却锐减。”   庄颜终于醒悟,“所以,现任灰判官,可能也被易枫利用,因禁术做了某种交易!”   “是的。”易蘅下了结论,“所以易枫不是没有私欲,只是少。可一旦他动了什么邪念,你、我、包括屋子里那位的人生,都能成为最好的祭品。”   庄颜神智恍惚,难以相信,自己等了一辈子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宋亲卿见老师身形摇晃,立刻搀扶住他,小声劝解着。   “亲卿说要还你清白,我才配合做到这个地步。”易蘅最后道,“你想要真相,猜测再合理,你也不愿相信。要不要干脆,亲自去找罪魁祸首问个清楚?”   “易蘅,你是说,找冥王吗?”宋亲卿忙问。   “那是自然。”易蘅点头。   庄颜动摇片刻,还是一狠心答应了。   ……   泰山府君已经闭关许久。   据说,从少主易蘅授礼的十年前开始,府君便已经修为有损。   一直撑到近年易蘅可独当一面,府君才暂时退居后位,闭关修炼。但由于担心少主,府君时不时会与外界主动联络。   但那也得是府君主动联络。   府君闭关的虚空坐标,无人可知。想要找过去,犹如大海捞针。   好在,府君曾亲自向易蘅暴露过坐标——   正是那次追杀老爷爷,用小飞球监视其工作时。   易蘅不堪其扰,捏碎了飞球,被紧急召回。   所以,只有易蘅知道,府君闭关的坐标在哪里。   虽说泰山府君由陆仁帝君点化飞升,有知遇关系。   但运营各界数百年,此时的冥王,毫无疑问与帝君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了。   如果不是十年前在少主授礼上,泰山府君受了伤……   甚至此时的帝君,压根打不过精于修业的冥王。   可哪怕一时有损,能统领庞大的地府、威震万千无常,冥王的修为依旧深不可测。   一行人找到坐标所在的位置时,只见眼前一座巨大山峰,其上千百洞窟。   山体横向不见边缘,纵向不见顶峰,庞大得一眼望不到头。   体积惊人的情况下,其上的细节还栩栩如生。珍稀草木、飞鸟鱼虫,清晰可见。   而嵌在山面上的,有成百上千个洞窟,似一只只眼睛,质询着每一个前来的访客。   这千窟山,正是泰山府君为自己创建的修炼之地。   “他在哪个洞窟里?”宋亲卿问。   “不知道。”易蘅坦白,“这是他第二道防护。哪怕有人知道了坐标,也无法找到他详细的位置,从而伤到他。”   “这洞窟里不会有陷阱吧?”   “你猜对了。”   “那我们要怎么找到他?”   “不用我们找。”易蘅仰头望山,“他自己会来找我们。正如当时我被紧急召回一样。”   也许是覆在脸上的面具令庄颜感到了不适,见四下无旁人,庄颜默默摘下了面具。   这一动作,似乎被千窟山内的隐者察觉到。   庄颜这张旧时记忆中的脸,还是令隐者主动开了口——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见我。”   宋亲卿当即判断,这位是冥王。   这低沉冷冽如严冬积雪的声音一出来,就令整座山纵然降温。   其上生灵被冻得苦不堪言,借瑟缩哀嚎起来。   冥王没有说:你还「敢」来见我。   这位说的是:你还「会」来见我。   在冥王的潜意识中,庄颜是无罪之人。   不问敢不敢,只问会不会。   “我已经猜到了。”庄颜苦笑一声,“当年我被陷害的那个名字,其实是你改的吧?”   “呃……”易枫没有回答。   庄颜追问:“你改那个凡人的阳寿,陷害于我,目的究竟是什么?”   “呃……”易枫依旧没有答复。   寻常人接二连三地追问,还得不到半点回应,大概就要情绪激动地质问起来。   但庄颜却并非如此。   这位苟活了二十年,用所有的阳寿来换一个清白……   甚至为此不惜真的动了不该动的东西,真的脏了双手的男人……   他只是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物一般,耸着肩膀狂笑。   笑的动作撕扯到他脆弱的身体,庄颜便边咳喘,边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庄颜就落下泪来。   似乎在笑自己,也似乎在笑那个藏在山中的人。   “易枫,你还记得么?”庄颜突然引导对方开始回忆,“在上大学的时候,你因为性格特殊,总是被人欺负。当班里有谁丢了东西,总会怀疑到你头上,每当这个时候,你就会据理力争、自证清白。”   “可是有一次,你弄丢了我的衬衫,没有坦白。我着急,对你凶了些,你没有吱声。几乎过了整整一天,你突然来找我,给我说了一个天衣无缝、逻辑严谨的故事,让我相信那件衬衫是我自己弄丢的……可那时,我已经在你的洗衣篓里找到我的衣服了。”   “所以易枫,你心虚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而之后,你会编一个很完整的故事,来掩饰你的罪行。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就像现在这样。”   庄颜抬头,望着那座无人应答的山,扫视着每一个洞窟,用痛心的眼神。   这眼神很刺人,尤其是从这样一位曾经美好、却落得如此下场的善人眼中投射出来。   “这么多年,你是没有想过,我有可能得知真相?还是说你压根不在乎我知不知道真相?所以连借口,连这个「逻辑完整的故事」,都懒得提前编?”   “呃……”   “可是我这么多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要向你证明我的清白!每一分!每一秒!”   “呃……”   “我吊着一口气活到现在,就是要在你面前洗清我的冤屈。可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呃……”   “难怪当时你对我审判得那么坚定,毕竟一切都是你的圈套。”   “呃……”庄颜的话字字泣血,但回应他的,只有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唤打到山体上时,无力弹返的回声。   庄颜再次笑了,不是讽刺、不是苦笑,发自内心地释然道:   “我本以为,真相大白那一天,我会感到大快人心,我会看到你悔恨的模样。可事实是,我并没有,你也没有。”   “呃……”   “你说我不会看人。确实。只不过,对我的两个学生,我不曾看错过。唯独对你……”   庄颜收敛了笑意,“是我看走了眼。”   没有人知道冥王在想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听到这番话之后,冥王可能会有的感受。   从还是凡人的时期开始,易枫就是一个难懂的人。   几乎无人理解其思维方式,也无人可以领会其情绪变化。   庄颜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打在无人的山谷上,只有回音阵阵,好像没被听见。   可没过多久,这座沉默的大山就开始震颤。   连带着虚空中的气流都开始振动。   晃得宋亲卿、易蘅和庄颜甚至无法稳稳悬停。   大山仿佛一个隐怒的沉默者,又似一个啜泣的偷窃者。   这个中真实情绪,只有山的主人才知道。   “我们走吧。”庄颜只笑着对宋亲卿说。   这笑里,不再有失望,不再有悲切。   有的只是彻底地释怀与消释。   宋亲卿虽不满这冥王的态度,但当事人说,想要离开。   不管是真的释然了,还是只是想逃离,宋亲卿都会尊重庄颜的意愿。   正当三人转身准备离开,虚空中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如倒劈的闪电直冲云霄。   “你们怕是走不了了!”   宋亲卿听见贺川的声音响起。随即,带着黑光的大刀径直朝庄颜的方向劈去。   糟糕!   黑判官怕是收到了冥王的信号,来护主了!   好在易蘅反应神速,一抬手指,隔着距离就抵住了贺川的刀锋。   贺川咬牙用力,易蘅也凝神抵抗。   这一瞬间,二人竟僵持得难舍难分。   “哈哈哈!你的对手是老子!是老子!”   伴随着刺耳的笑声,白影杀了过来。   在庄颜的回忆中,这白衣小孩还不似当前这般癫狂。   也许是20年没有师长的陪伴,让修果的神智入了魔,才成为今天这般无人可阻拦的状态。   “缠人!”贺川恨道,只得收了刀,转身继续与修果纠缠。   黑白两位判官就这么再次扭打在一起。   两位都表情狠戾残暴,皆是杀疯了的状态。   “趁现在赶紧走!”宋亲卿看清局势,立刻小声对身边二人说道。   三人再次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千窟山终于传出一个冰冷似机器的声音:   “宋、亲、卿。”   宋亲卿被冷不丁点了名,停住了脚步。   那声音继续道:“碍事。不得轻饶。”   “呵。”   宋亲卿还未回应,易蘅就先回头,对着千窟山嗤笑:   “先前是我没本事,让你动了他。这回,你想都别想。”   ……   三人离开了泰山府君的修炼之地,回到了人界。   因为最后冥王意味深长的点名,宋亲卿有些不安,正独自思忖。   这时,庄颜单独找到了宋亲卿,乞求对方帮自己一个忙。   对于这位老师的要求,宋亲卿向来是能满足就满足。   可谁知,这次老师提出的计划,太过特别。   听完庄颜的描述,宋亲卿很是难过……   可看着庄颜诚挚的面容,宋亲卿知道,自己不得不同意。 第61章   三人回到了庄颜最初隐居的那处院落。   作为凡人,曾是天之骄子、社会精英,庄颜不曾穷困过。   作为判官,曾是一人之下、冥界大神,庄颜不曾落魄过。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心存善意的、温柔且优秀的人,却硬是在这门都掩不上的破败院子里,苟活了二十年。   原本那院子就不算坚-挺,那天庄颜被宋亲卿救走,只留下那黑白二位判官缠斗后……   这院子就更是摇摇欲坠了。   老旧的外墙破了数个洞,墙缝的砖石清晰可见。   透过那些破洞,可见院内小屋被「狂风」波及后,被摧残得歪斜欲倒的模样。   寻常人看见自己的家变成这样,第一反应大多是愤怒或不安。   庄颜却不一样。   他看着这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故居,竟只是笑了笑。   眉宇之间,带着些许欣慰。   “那群小兔崽子,确实是有能耐了。”庄颜感叹道。   没有责怪那两个学生把他的房子打坏了。   庄颜居然只是感叹,他的两个学生长大了,有本事了。   庄颜转过头,对着宋亲卿,点头示意。   按照事先的约定,宋亲卿百般不愿,还是侧头,给了身边的易蘅一个眼神。   易蘅打开系统,给黑白判官同时发送了庄颜的定位。   几乎是实时的、也几乎是同时的,黑白判官瞬间出现在了院落之前。   这两位大概是不眠不休地厮打到了现在,为了把多年的积怨都发泄在彼此身上。   贺川与修果落地的时候,身上皆是伤口,看起来早失了作为神明的风度。   因为持续不断地互相进攻,双方都没有时间修复伤势,看起来都是狼狈不堪的模样。   就算如此,两人来到庄颜所在的现场,依旧本能地盯死彼此,生怕对方先行动作。   巧合所在,修果站定的地点,相比于贺川而言,离庄颜的更近一些。   注意到这一点后,修果先是得意朝贺川炫耀似的一挑眉,而后转身就要奔向庄颜。   “修果,别动。”庄颜却抬手制止了修果。   修果表情委屈,像一个讨不到糖的小孩,“为什么?”   “你在原地别动。”庄颜和修果说着话,眼睛却盯着贺川,“我先和他说几句话。”   “老师!你偏心!明明我离你更近!”修果试图耍赖。   “修果!”庄颜严肃起来,“你转过去,从一数到一百。这期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转过来,听见没有?”   “老师……”   “你不听我的话了?”   “听!”   见庄颜表情不悦,修果条件反射地顺从。   明明是学生,明明看起来年纪更小,修果却反倒为了哄更年长的老师开心,主动让步道:“那我数到一百!我转过来的时候,你就要来找我玩哦!”   “好。”   “庄老师从不骗人!一定说到做到!”   像是为了自我安慰,也像是故意说出来让对方听到,修果刻意这么强调了句,才听从庄颜的话,背过身去,开始数数,“一、二、三、四……”   修果数得很快,像是怕自己稍微慢一点,老师就会因为跟贺川玩得更开心,而不喜欢他了。   见修果虽然看起来乖,本质上还是个会耍小心眼的臭小孩……   背后的庄颜忍不住笑了笑,但笑意在转向贺川的时候,就凝固了。   庄颜走向了贺川。   他走进了自己最优秀的这名学生的视野中,霸占了对方所有的视线。   “贺川。”比起面对修果,面对这名学生时,庄颜的微笑总是带着些端庄克制的疏离感。   “老师。”面对自己的老师,比起肆意撒娇的修果,贺川也总是礼节周全,颔首致意。   “很好。”看着出落得高大威风的学生,庄颜赞许地点点头,“不管走到哪里,提起冥界的黑判官,众神都是夸赞的声音。正道的、公平的。”   “承蒙恩师教诲。”   “人间需要有公道,贺川,你要永远成为那公道。”   “老师?”贺川眼眸一动,感觉到老师的话中别有深意。   庄颜伸出手,去触碰贺川握着的那柄夺魂刀。   贺川呼吸一滞,下意识撤手,把刀往身后带了一下,避开了庄颜的触碰。   庄颜抬头,认真地看着贺川,说:“永远不要怀疑你自己的立场。贺川,动手吧。”   “呃……”   “不要带我回冥界,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就在这里,杀了我吧。”   “呃……”黑判官自冥王处获得的指令:   要么缉拿罪神回冥界,要么,就在人界诛杀之。   庄颜选择了第二种。   庄颜选择,让自己的学生,亲手杀死自己。   “贺川……”   “为什么呢?”一向情绪平稳的贺川,竟在此时露出了感情的破绽,他看向眼前消瘦的老师,眼底血丝密布,像是艰难压抑着某种情绪,“为什么让我……”   “贺川。”   “老师,是不是因为,如果回冥界,您的审判还是会被交给修果执行?您怕他为难,您怕他受苦!所以到最后您也……”   贺川把最后的话咽了下去。   到最后的最后,贺川也没能主动,把那句「偏心」说出来。   这两个字,带着指责的意味。   因为在乎亲昵的关系,因为拥有过亲昵的关系,所以才能指责对方,突然「偏心」。   贺川说不出来。   他没有这样的立场。   从来也没有。   贺川深呼吸一轮,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这是他作为冥界最优秀的死神,引以为豪的擅长。   擅长收敛自己的感情。   擅长伪装自己的感情。   贺川举起了那柄大刀。   举起了那柄不管是神明还是凡人的肉身,都能轻易劈得粉碎的大刀。   那刀尖,对准了他瘦弱的老师。   一旁的宋亲卿再也看不下去。   虽自诩是无心之人,可这一刻,宋亲卿也感受到了无比的心痛。   很难过。   但却是,无法哭出来的那种难过。   宋亲卿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庄颜与他最后提起的,那个计划……   ——“您要贺川亲手杀了您?”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庄先生,请您再考虑一下!”   ——“我想保护他们。我的死,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   ——“先生……”   ——“我希望您能帮我这个忙。”   为了保护白判官,庄颜必须死。   如果回到冥界,白判官永远不会审判他,甚至为了他还会反抗冥界……   招惹了冥王,不管是谁,怕是都不得善终。   为了保护黑判官,庄颜也必须死。   只是,他永远也不能让黑判官知道真相。不能让黑判官知道,老师从始至终都是清白的,这样的负担可能会毁掉黑判官。   只要,让他在黑判官心中,永远都是一个坏人就好了。   黑判官按照律法处决坏人,天经地义。   如果这人还是其恩师,更证明黑判官是大义灭亲的正道之人。   只要这样,就够了。   “不要……”宋亲卿双手颤抖着,他很想冲过去拦住贺川,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庄颜本就命不久矣。   作为爱神的他,见过人界无数悲欢离合的他,更清楚……   在此时此刻,对庄颜来说,完成这样的献祭仪式,意义有多重大。   想阻拦。   却不能。   这样的复杂情绪,让宋亲卿心碎。   一旁的易蘅见宋亲卿难过,也只无声地搀着其肩膀安抚。   哪怕因这肢体触碰而脑钉发作,易蘅也没收手。   毕竟是目前可以给宋亲卿支撑的,再多一点力气。   ……   背对着庄颜与贺川,修果依旧大声报着数。   似乎察觉到老师离自己越来越远,修果怕老师听不见,会不能按时完成约定,便扯着嗓子喊,要对方听见——   “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在报数的间隙,修果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好像是,贺川的大刀,撕裂了某具肉-体的声音。   “七……”修果报数时的嗓子劈了一下。   嗓音被堵得一哽,修果突然有些害怕。   他捂着耳朵,屏蔽那个让他心慌的声音。   他蹲下去,让自己的体温温暖自己,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   “七——十——”   但就算这样,修果喊出来的声音,还是带了哭腔。   他眼前一片模糊,又热又酸的眼泪溢出眼眶。   他像个无助的小孩,大声哭嚎着……   却坚强完成与老师的承诺。   因为老师说到做到。   只要他数到一百,老师一定会来找他。   ……   断魂刀落,神体分离。   庄颜的身体几乎溅不出鲜红的血。   这人虚弱到,连体内的血,都是浅淡的颜色。   一只沾了血的手,抚上黑判官刚毅的侧脸。   从鼻梁,颤抖着,触摸到下颌角处。   黑判官咬死了牙,屏着呼吸,不垂眸多看眼前人一眼。   似乎这样,眼角的泪就不会随着眼皮的动作,而滚落下来。   “你,永远是……”这个声音沙哑、虚弱,带着最后的眷恋,“最像我的学生……”   语毕,说话的人倒了下去。   躯体就这么消散开,化作晴天虚空中漫天的星点。   这人再也听不见黑判官的指控,听不见其面无表情、却流泪的指控:   “他,却永远是你,最疼爱的学生。”   ……   “一百!”   终于数到了一百,数到了约定的数字,修果猛然起身,擦干眼泪,转身过去。   回身的瞬间,修果撞上了一阵带着星光的风。   那阵风渗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像是个温柔的人,轻拂过他的发梢后,在他的额间留下一个吻。   似乎是谁,化作了清风……   亲吻他。   那风散尽,人间再无星点,再无桂花香气。   修果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   他看到了许多不重要的人。   唯独没看到那个唯一对他重要的人。   他说话算话的老师,终于还是食了言。   他在人间,再也找不到庄颜。 第62章   “骗人……”   修果怔怔地念着,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后退着,似乎要逃离这个现场。   现场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甚至血痕都没有。   庄颜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一样。   只有刚才那阵风让修果感到恍惚,产生过一瞬间的错觉。   现在修果才想起,庄颜可能压根没来过这里,所以怎么会出事呢?   你看,连痕迹都没有。   庄颜根本没来过。   没来过的人,怎么会出事呢?   贺川那边,修果看都不看一眼。   白衣小孩只微笑着,走向宋亲卿的方向,佯装无辜道:“宋亲卿,我老师呢?”   “呃……”宋亲卿急促地憋出一声叹,像是啜泣声。   “你干嘛这个表情?”修果笑容一凝,“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我老师呢?”   “对。”宋亲卿艰难道,“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修果伸出手,似乎想抓宋亲卿,“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宋亲卿!”   见修果伸出手来,且情绪激动,似乎又想发疯,易蘅眼疾手快将宋亲卿挡在了身后。   修果见宋亲卿被藏起来,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那感觉让他失控。   他陷入比平时更癫狂的状态,像一只露出獠牙的狂犬,要撕咬眼前的人。   易蘅将修果反揪手臂,牢牢控制在胸前,把其与身后的人隔离开。   可越是触不到宋亲卿,修果就越疯。   小孩红了眼,像是耍横一般暴躁地狂跳,蛮横地咆哮着:   “宋亲卿!都是你!都怪你!把老师还我……还我!你怎么保护不好他还要带走他!还我!还给我!”   像是讨不到玩具的孩子,一声一声喊着「还我」。   可是那玩具不见了,不见了就是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了。   宋亲卿红着眼低着头,像是知道那玩具彻底消失,但又无法告知对方。   那小孩没听见最后的答案,自欺欺人认定那玩具还在,疯狂地喊着,“还给我!还给我啊啊啊!”   那样声嘶力竭的呐喊,竟是从那么小一个身体里发出来的。   足够撕扯在场每一个人的理智,撕扯在场每一个人的情绪。   “宋亲卿!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修果失去理智,抓着个对象就开始无差别攻击,“你算什么爱神!你分明是个瘟神!”   宋亲卿知道白判官只是拿他宣泄,低头只受着责骂,却感觉身前的易蘅将他护得更紧。   “修果!”易蘅冷下声警告,“我劝你对他放尊重点。”   像是要帮他把所有的危险都阻隔在外。   修果本来就谁也不怕,此时压制理智的最后一根弦也断了,更加肆无忌惮。   哪怕眼前的人是冥界的少主,修果也毫不在乎,细声尖笑着,“你还护着他?你死心不改啊?你为了他被扒皮被抽筋的事,全都忘了啊?”   这番话让宋亲卿猛然抬头。   虽有过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可能的事实,宋亲卿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先前在冥界初见白判官,听到其口中说「有人为了宋亲卿受过极刑」,他就有想过,可能是易蘅。   而此时的易蘅仍挡在他面前,像是要用这坚实的身体挡下向他袭来的一切危险:   不管是肉-体上的攻击,还是精神上的羞辱。   “闭嘴!修果!”易蘅一手蛮力地反剪修果胳膊,一手似钳子掐住修果的脸肌。   易蘅手背暴起的青筋,暗示了其有多么用力。   本该因此疼得说不出话,但修果完全疯了,疯到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就算含糊不清,也要癫狂咒骂——   “宋亲卿!你!你就是瘟神!你就是万恶之源!就连庄颜也是被你害了!我们也是被你害了!”   “修果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说错了什么了?我说谎了吗?”修果无辜地瞪大眼张大嘴,表情夸张,“啊!因为你们不知道吧?啊哈哈哈你们当然不知道!因为只有我和那个畜生看到过,害庄颜出事的那页生辰册,那个被改了阳寿的凡人……”   “修果!闭嘴!”   这次,开口阻拦的,是一直沉默不发的贺川。   但来不及了,修果已经将话说出口了——   “是宋亲卿你呀!”   “修果!”伴随着怒吼,黑影袭来,将修果从易蘅手中夺下,狠狠按在地上,“你简直疯了!泰山府君强调过,这件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修果居然没有抵抗,只是天真地问。   “为什么?”贺川凝眉,“老师教过我们,冥王的话就是规矩。”   “不对哦贺川。”修果摇头,“你的规矩是冥王,我的规矩,一直都是庄颜哦!”   “呃……”贺川长叹一口气,祭出一道神索,将修果捆起,“任务已经结束。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修果想反抗,却在贺川脸上嗅到了熟悉的桂花香气,这香气让他破防,哭喊着却脱了力,“我哪也不去!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我哪儿也不去!”   修果四肢被缚,徒剩牙尖嘴利的咒骂。   但贺川看起来对咒骂无动于衷,小孩想用牙撕咬贺川的脸皮,在嗅到其皮肤上残留的桂香时,只能呜咽着哭泣——   “狗东西!我想杀了你!我想杀你了!可是,可是……”   修果似乎终于接受了现实,啜泣着说:“你是这世界上仅剩的,最像他的人了……”   “我又何尝不想让你消失?”   贺川拎着修果站起身,眼眸闪过一瞬间的痛惜,“可你偏是他用命也要护着的人。”   黑白判官消失在此地。   留下原地一个破败的院落。   好像见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贺川啊……”只有宋亲卿听到了最后黑白的对话,遗憾道:“他曾拿过比命还重要的清白护过你……”   “只是你从未信任过他。”   ……   那师生三人的故事,像是一个跌宕起伏的传奇。   故事听完,曲终人散,只留下一地鸡毛。   有些人听了话,就当听了玩笑,轻易地退了场。   有些人听了话,却在心头,被掀起了一场惊天骇浪。   未触碰宋亲卿,易蘅几乎没有过脑钉发作的时候。   可听到白判官说出20年前被篡改了生辰册的凡人名字开始,易蘅就头痛欲裂,几乎无法直起身来。   宋亲卿费了不少力气,才将易蘅传送回那间温馨小屋里。   把人安顿到床上,宋亲卿想去给男人倒杯水,才转过身而已,就被拉住了手。   易蘅的手格外冰冷。   似乎因为头部的疼痛导致血液不畅,其指端犹如冰块,冻得宋亲卿一激灵。   “我只是想倒杯水……”   “亲卿,不要走……”   亲卿。   每次听到男人这么叫自己,宋亲卿都会感觉心脏一悸。   那颗素日里没什么波澜,需要人间冷暖来刺激的心,似乎要听到这人的呼唤,跳动才会变得更加鲜活。   宋亲卿无法拒绝这样的呼唤。   他重新坐回了床边,担忧地看着易蘅。   易蘅这次的疼痛比以往更深,以至于疼得面目微微扭曲,肤色透着青白,额角出了细密的冷汗。   看对方这样,宋亲卿心疼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小心伸出手,想试着帮人擦去额角的汗。   然后他的手就被握住了。   “亲卿……”易蘅的声音颤抖着,却依旧克制,像是怕吓到眼前的人。   这人在外张扬跋扈,所有的小心和体恤,似乎都只留给了宋亲卿一个人。   “我在。”宋亲卿温声回应。   “我,可以抱着你吗?”因为颤抖,易蘅听起来像是在哀求。   “当……”宋亲卿理所当然就要答应,但突然想起,“可是碰到我,你会不会更疼啊?”   “会。”易蘅没骗他,“可是我现在……”   因为疼痛,易蘅红了眼眸,看起来像是有了泪意。   男人揪着心口的位置,似乎在感受什么,却形容不出那种匮乏。   易蘅只能用最平实的语言试图描述,“我好渴。”   渴。   却捂着心脏。   宋亲卿听懂了。   不再回答,他直接伸出双手,主动拥抱住眼前这个痛苦的男人。   一声喟叹。   隔着衣物,少年身体的温度透过来,分明将男人刺得更痛,却又甘之如饴。   宋亲卿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就只能一边拍着男人的背,一边哄小孩似的温声细语:   “没关系的,有我在呢!不痛啦!不痛啦……”   也许是意识被疼痛与渴望反复拉扯,易蘅很长一段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很久,也许是抱着少年的身体得到了安抚,也许是剧烈的疼痛得到了适应,易蘅才重新说道——   “我从来也不知道,那个被改过生辰的名字,会是你。”   这件事也给了宋亲卿很大的冲击。   只是易蘅的反应太过剧烈,让他没有时间细想。   “所以,我曾经,真的是凡人?”宋亲卿问。   “嗯。”易蘅回答。   “20年前,我死了?”   “嗯……”   “怎么死的?”   “呃……”这个问题,再次刺痛了易蘅的神经。   易蘅闷哼一声,缓了许久,才重新开口:“你,曾是我作为死神,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呃……”宋亲卿小心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的任务失败了。”   “所以,你因此坐了牢?”   “不仅如此,还被打了脑钉。”   “脑钉的作用是什么?”   “断情绝欲。当察觉到宿主心动,脑钉就会发作,限制宿主的行动。”   “可是死神不该……”   “是的,死神本不需要被打入脑钉。”   “呃……”   “除非,那个死神最终,还是爱上了凡人。” 第63章   听到这句话,宋亲卿脸一红。   哪怕是他,也无法在此时大大咧咧追问,「你喜欢的是我吗」之类的话。   也许是感应到怀中的少年瑟缩了一下,易蘅从鼻息间叹出一声轻轻的笑,带着些宠,带着些怜。   宋亲卿顾左右而言他,“那我都死了,怎么现在又变成神明了?”   “你开始喜欢我了没有?”易蘅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啧!”宋亲卿一把推开人,皱着眉,“你怎么不回答?”   易蘅轻笑,“你又没说喜欢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人莫名其妙又开始不正经,这让宋亲卿有些不高兴。   见人不高兴了,易蘅才小心捧着少年的脸,细细端详他的五官,看起来格外珍惜。   易蘅说:“这个问题,我没法马上回答你。因为你什么也不记得,我怕会刺激到你。在冥王追究之前,我还有时间。就让我用这段时间陪你一起查出真相,好吗?”   不是全然的隐瞒。   不是自大的抗拒。   而是答应他,会陪他一起找到真相。   宋亲卿点头,“好。”   后面,就是些拉扯着的,看似没有意义的闲话。   易蘅因为脑钉发作,明明很疲惫了,但就是舍不得睡觉。   在这人看来,睡觉的时间纯粹是浪费,不如拉着宋亲卿说闲话。   不能说「不如」。   应该说,什么样的时光,都比不上和宋亲卿说闲话的时光。   毕竟他们之间有过谎言、有过误会、有过竞争……   却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平静而温和的时光。   易蘅躺在床上,宋亲卿坐在床边。   两个人手拉着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现在的我,和「他」像吗?”   “为什么要说「他」?那明明就是你。”   “可我不记得那些事了,对我来说,那就像是另一个人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不提「他」了。”   “为什么不让我问?”   “怎么还倒打一耙?谁不让你问了?”   “你怕我问「他」的事……是不是觉得我会说「他」坏话?”   “嘶……你怎么会这么想?”   半晌,易蘅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屈指轻轻敲了敲宋亲卿的额头,“是不是吃醋了?”   “没吃醋,我不会吃醋。”宋亲卿嘟囔着说。   易蘅:“什么叫不会?”   宋亲卿:“生来就不会。”   “那你会喜欢我吗?”   “呃……”   “我再具体一点,那你开始喜欢我了吗?”   “呃……”易蘅看着宋亲卿,眼里带着调笑,却又分明有些期待。   那样的眼神让宋亲卿感觉炙热,他无法糊弄过去,还是认真地回答:   “说实话,易蘅……我不知道我现在该不该喜欢你。”   “为什么这么说?”易蘅也收起笑意。   宋亲卿真诚道:“我不确定,我喜欢的到底是谁。我也不确定,你喜欢的是谁。”   因为他和他之间,夹杂了太多角色。   白月光的宋亲卿,现在的宋亲卿。   作为爱神习惯忍让的宋亲卿,真实的有些木然的宋亲卿。   与白月光对应的易蘅,现在的易蘅。   伪装凡人尬撩的颇哲浩,和现在这个有些双标、有些霸道的大死神易蘅。   彼此之间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角色……   宋亲卿开始混淆,开始分不清楚。   因此,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心动,到底应不应该。   “亲卿。”易蘅温柔呼唤他的名字,将他从理不断的思绪中拉出来。   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似乎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易蘅端凝道:   “我没有问你对过去的我如何看待,因为我从未在乎过。”   “我要的,从来都只是,和你的现在。”   ……   宋亲卿也不知道那个晚上,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床上,被易蘅圈进怀里了。   一睁眼,他就看见易蘅那张靠得极近的,高眉深目的俊脸。   男人微热的鼻息喷在宋亲卿的脸上,让他的呼吸都开始错频。   宋亲卿吓了一跳。   他本想趁男人没醒,偷偷钻出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结果他一动,易蘅就皱眉。   好像快被他惊醒。   宋亲卿不敢动了。   他不动,易蘅的眉头才慢慢舒展。   就好像在梦里,有人要把怀里的他抢走一样。   宋亲卿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这张脸。   尤其眼前这个人还闭着眼,看起来好乖好乖。   易蘅这人,不管是外表还是性格,都很难让人联想到「乖」这个字。   可是这时的宋亲卿不知为什么,感觉内心格外柔软。   眼前这个霸道暴戾的大男人,就是让他感觉,好乖好乖啊。   这人眉眼生得太好看了。   宋亲卿看着易蘅的脸,慢慢就出了神。   从见这人的第一面时,宋亲卿就惊叹过这人的长相。   西方的骨相,东方的皮相。   五官轮廓长到这样的地步,大概是放到国际上,都会惊艳世界的程度。   精致却不媚气,英挺却又清俊。   初见时还是凡体,也许还带了几分烟火气。   此时的易蘅不再遮掩,因为是冥界来者,自带清冷神性,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在冥界说服灰判官的时候,易蘅提及过身世。   母亲是异国来此的少女,意外受了孕。   父亲是那个完全泯灭人性,却依旧存有私欲的冥王。   宋亲卿惯常怜惜女性,因此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故事中,那个无辜搭上了一生的异国母亲,要如何消化这样的意外。   而这突如其来的孩子,又会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   易蘅是怎么长大的呢?   这件事,好像只有过去的自己才知道了。   过去的自己,经历过什么事呢?   那个20年前还是凡人,被冥王改了寿数,成为易蘅第一个死神任务的自己。   宋亲卿想:他要快点找到真相,快点想起一切……   快点拉平和易蘅的信息差。这样,就可以听得懂易蘅说的每一句话了。   宋亲卿想到这,感觉自己有点太渺小了。   因为这渺小,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可这样的小动作,被睡得不算安稳的易蘅误解了。   睡梦中的易蘅又误以为有人要抢他怀里的人。   于是这人猛地把宋亲卿一拽,直接扣在了自己胸前。   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更紧。   因为脑钉的限制,宋亲卿几乎没有过与易蘅贴得这么近的时候。   有的时候,哪怕只是浅浅触碰一下,易蘅都会因为头疼及时收手。   可这回,易蘅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宋亲卿也第一次体会到,没有脑钉限制的易蘅有多么「可怕」。   被子底下,两人肢体相触的位置,有一个且硬且热的东西抵着他。   他倒抽一口气,被吓得魂不附体。   易蘅的手扣在他的后脑上,将头埋在他的颈肩处,呼吸炽热地喷散在他的耳垂后。   那一片皮肤很敏感。   宋亲卿感觉自己要被这呼吸搔得浑身都烧起来了。   这……这这这……   宋亲卿大脑一片混乱。   他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被拴住的恶犬」。   如果不是这脑钉,凭易蘅的执念和占有欲……   怕是真的会出大问题!   想到这,宋亲卿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易蘅,一翻身跳下床蹿出屋去。   而被无辜推醒的易蘅茫然地半睁着眼,看着某人慌张逃窜的背影……   困惑地挠了挠头。   ……   “真人采气……”   早晨,空气清新,阳光怡人。   “托梁换柱……”   小屋客厅的落地门被打开,白衣少年赤脚闭眼站在阶下草坪上。   “顺手牵羊……”   一边念着口令,少年一边动作柔和且标准地推掌、迈步、转身、拉练。   “掌推华山……”   “亲卿,在那念什么呢?”   突然响起的男声吓了宋亲卿一跳。   不用睁眼也知道,是易蘅起床了。   也许是刚起床的缘故,男人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性-感的磁性。   宋亲卿听着,想起早晨发生的事,又悄悄红了耳廓。   “白马磨头……我在练太极拳呢!”   “一大早练什么太极拳?”   “巧女纫针……这叫平心静气!”   “哦。”易蘅听起来兴致缺缺,注意到什么,又说,“穿鞋。”   “春风杨柳……”   “亲卿,穿鞋。”   “苍鹰……”   “宋亲卿!穿鞋!”   “哦。”   穿上拖鞋的宋亲卿,就继续打了一个小时太极拳。   易蘅没跟他计较,主动去做了早餐。   来叫人吃饭的时候,宋亲卿还在那推来盘去喊口令。   还得易蘅再提高音量,恐吓小孩似的喊他全名,他才乖乖进屋吃饭。   早餐易蘅给他热了牛奶,做了芝士吐司。   宋亲卿专心吃早餐,却总感觉易蘅盯着自己看。   虽然知道易蘅是在享受这难得的日常,但被目不转睛地盯着,宋亲卿总归会感觉不适应。   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让易蘅别看了,宋亲卿却感觉一只手伸了过来。   那只手托着他下巴,拇指在他唇角碾了一下,把食物的残渣刮了下去。   原来是宋亲卿吃饭时走神,没留心蹭上了。   宋亲卿正要道谢,却见易蘅收手的瞬间,又因为头疼不适地蹙起了眉。   但也许是怕宋亲卿担心,易蘅这表情很克制,甚至想佯装无事。   宋亲卿还是看见了。   不仅看见了,还很难过。   他只是想碰碰他而已。   可是无法抑制心动的感觉,他却要因此受到惩罚。   想起昨夜的拥抱和握手,证明了能有更好的结果……   宋亲卿放下手中吐司,认真提议:“易蘅,我们来适应吧!”   “嗯?”易蘅抬眸看他,“什么适应?”   “对心动的适应!只要我们多试试不同等级的相处,等你习惯之后,以后再碰我,也许就不会头疼了!”   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脱敏反应。   只要对敏感源慢慢习惯,也许易蘅就可以更自在地同他相处了。   听到这样的提案,易蘅微微抿起嘴角,突然反问:   “适应到最后,我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最后?”宋亲卿仔细想了想。   然后猛然惊到。   一抬眼看到对面不怀好意的笑,宋亲卿闹了个大红脸。   早餐也不吃,他起身就跑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口令摘自《养生太极掌(第一套)》。 第64章   外面的世界波谲云诡、静水流深。   只有这间被易蘅复刻的小屋内,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岁月珍贵且温暖。   宋亲卿说要适应,易蘅就真的顺着他适应起来。   两人的关系,像极了医生与病患,却也像极了互相试探的暧昧期。   清晨时分,易蘅总会坐在沙发上翻阅文件。   从纸质上来判断,大概是冥界的一些重要公文等待批复。   宋亲卿起得比易蘅晚一些些,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后,都会在客厅看到易蘅。   每当察觉到宋亲卿出现,易蘅总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物,先和他温柔地打个招呼。   随后,易蘅会细心询问其早餐的喜好,并作势起身要为他筹备。   一开始的宋亲卿被「双标感」和「呵护感」冲击,反应比较呆,会任由易蘅为他「服务」。   但适应计划开始之后,一切就变了。   宋亲卿会抬手示意作势起身的男人不要动。   男人也会乖乖坐回去,眼神里透露着微微诧异,盯着宋亲卿看。   易蘅坐在长条沙发的一端,宋亲卿就坐在长条沙发的另一端。   两人之间隔了几乎五个人的距离。   隔着距离,宋亲卿转向易蘅,脸上满是孩子般纯真的期待,似乎在等一个回复。   易蘅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懵,似乎没读懂他在期待什么。   看到易蘅这样的表情,宋亲卿有些失望,提醒,“你忘啦?我们要「适应」!”   “哦!”易蘅恍然大悟,顺从地点头。   “那你现在什么感觉?”   “嗯……”易蘅品了品,“还好,没什么太特别的感觉。”   “说明这个距离你可以接受!那我再靠近一点啦!”   像是一个提前的预告,说完这句话,宋亲卿就挪着身体,接近了一些。   这过程中,易蘅的目光持续地追随着宋亲卿,这让他不免感觉有些紧张。   靠近一些后,宋亲卿又问:“现在呢?会头疼吗?”   “呃……”易蘅喉结一滚,浑身肌肉略有紧绷,“一点点。”   宋亲卿惊讶,“我也就只挪了一点点!就这么点你就开始有反应了?”   “不是距离的问题……”易蘅一手虚握成拳,半掩着表情,眼神闪烁,看起来有些羞赧,“之前从没看到你这么努力、小心接近我的样子。我很难不心动。”   嘭。   宋亲卿感觉自己的脑子嗡一下炸响,脸也嘭一下红了。   结果,明明是为了让对方适应亲近的距离,结果适应发起人自己先中了招。   两人红着脸低头缓了一会儿,宋亲卿才继续小挪一点,问:“现在呢?”   “能忍得住。”   又挪,“那现在呢?”   “有点吃力了。”   宋亲卿待着不动,等易蘅点头示意了,才继续接近,“那现在呢?”   “呼……”   两人现在的距离几乎是侧身贴着侧身,隔着衣物,已经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易蘅的状态看起来也有些不宁。   先前不是没有过触碰的时候,只是当时两人环境中或多或少,都有别的因素干扰。   可此时,环境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俩,互为彼此的干扰。   易蘅别过脸去,没有看宋亲卿,两条长腿局促地交缠起来,似乎有些不适。   但就算这样,易蘅也没有挪开身体,与宋亲卿拉开距离。   宋亲卿能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分明是有些躁动了。   显然这个距离不好适应,对方的呼吸频率也逐渐加快。   似乎可以听见对方胸膛起伏的声音。   似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从鼻间唇齿散落后,飘落在他手背上的质感。   似乎可以清晰听见对方的心跳频率,听见对方因为难耐发出沉郁的喟叹。   “亲卿?”   “嗯?”   “你怎么不呼吸了?”   “啊!”   易蘅开口提醒,吓了宋亲卿一跳。   不是被对方吓到,宋亲卿是被自己吓到了。   原来在呼吸交错间,宋亲卿自己居然专注到忘记呼吸了!   “那!”宋亲卿从沙发上弹起,“今天先适应到这!下次继续!”   说完,宋亲卿就转身跑了。   “笨,到底是我适应还是你适应。”看着小爱神的背影,易蘅难掩笑意。   随后,又因为这回味的画面,颅顶微微胀痛,易蘅按着穴道自问:“就连这样都动心吗?易蘅?”   ……   距离的适应法,一开始不得要领,后来尝试了几天,终于初有成效。   宋亲卿发觉,易蘅不再对距离的远近有明显的反应后,就开始寻找新的适应方法。   比如,肢体接触。   就像距离一样,这样的适应也是有个由浅入深的过程。   从一开始的提前预告好再触碰,到后来的一言不合就突袭。   从一开始只隔着衣物触碰,到后面不隔一物,直接触碰衣料未遮蔽的皮肤。   易蘅的反应也是一样。   从一开始的艰难适应,到后来的可以忍受。   从一开始总是被宋亲卿可爱的反应撩到,到后面日渐熟悉宋亲卿的小动作和小表情。   本来这一阶段还算顺利,只是那天……   宋亲卿没感觉自己做得多过分,易蘅却说他撩得过了火。   彼时,已是前半夜。   易蘅和宋亲卿本坐在沙发上闲聊。   聊得有些些许困意,易蘅微微打了个哈欠。   结果宋亲卿就趁这个时候扑过来,把手放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这个位置,其实有裤子遮挡,按程度来判断,不算「高危」的位置。   只是,宋亲卿之前没碰过。   因为突袭,宋亲卿动作比较急,跳上沙发来的时候,连拖鞋都甩丢了。   少年直接窝在男人身边,柔软的手按在男人的膝盖上方,体温渗进睡裤,传到男人皮肤上。   易蘅突然沉了脸,反手捏住宋亲卿的手腕。   宋亲卿被吓到,有些仓皇,“怎么了?又开始疼了吗?”   “没有,但是……”易蘅皱眉问,“你怎么……”   “啊?”   “摸男人腿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嗯?”宋亲卿低头。   自己的手规规矩矩按在膝盖略上的位置,也没有逾矩啊!   可男人这么一说,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往自己触碰的位置,更加往上的位置瞥去……   轰。   宋亲卿耳朵红了。   “我!”宋亲卿尝试收回手,“我没想往那儿按!我明明离得很远!是你想多了!”   但易蘅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移开,“我确实想多了。”   宋亲卿感觉自己要被烫死了。   男人的膝盖好烫,没碰到的男人的大腿肌肉好烫,自己被捏着的手腕也好烫。   易蘅还在这个时候故意用低哑的嗓音说话,声线也好烫,“你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让我想很多。”   “易、易蘅,我们今天先……”   “亲卿。”   被沉声叫了名字,宋亲卿咬着唇抬头,着慌看了易蘅一眼。   他发现,男人的目光像是一柄刚切完冰的刀,又凉又利,在他身上游走。   走过他纤细白皙的手腕……   走过他骨节清晰的脚踝。   易蘅的眸色暗了下去。   男人的目光,就锁死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   好像,要给他带上镣铐,禁锢他的自由……   好像,要毁去他的筋骨,让他失去行动的能力。   这样,就成了一件附属商品。   商品是不可以离开货架的,被购买后,也不能离开主人。   只能,任人处置。   “唔……”   易蘅猛然松了手,两手扣上额头,痛苦地蜷起身体。   头顶,那脑钉红光爆闪。   “易蘅!你还好吗!”宋亲卿有些担心,刚从心有余悸的胆怯抽离,就要去检查易蘅的情况。   “你先别管我……”易蘅却苦笑,示意他先离开,“是我自作自受。你先睡吧。我待一会儿就好。”   “易蘅……”   “不用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   适应的过程中,偶尔就是会有这样莫名擦-枪走火的的情况发生。   但总体来看,正如易蘅所说,所有的事情都走在了「好起来」的方向上。   触碰得多了之后,易蘅真的适应得更好了。   有的时候,宋亲卿故意拿沾过冷水的手去刺激这人,对方的反应也不会非常大。   只是,不确定的后果,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宋亲卿想不明白,到了后来,他们的肢体接触怎么就不自觉地越来越多了。   两人日常相处中,总是会不经意地碰到。   一起在厨房洗菜,会碰到手;一起收拾碗筷,会碰到胳膊;一起在阳台晾衣服,一转身,会撞到彼此的肩膀。   也许,也许。   这些不经意的触碰,都是很正常的。   可是,可是啊……   宋亲卿就是很在意。   碰到了,就是会心跳个不停。   易蘅也许是一直被动接受适应计划,被「压制」得太久了,开始逆反了。   到了后来,易蘅会故意主动触碰他。   每当宋亲卿反应有些大的时候,易蘅就会一脸无辜。   好像是无意识要跟他贴贴,好像是无意识被他吸引。   好像他们俩就是异极的磁铁。   放到一个场合里,就是会被彼此吸到一起。   被「压制」着撩了一段时间,宋亲卿也开始反弹。   他更加肆无忌惮地撩回去。   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在适应谁。   也不知道是谁在撩拨谁。   就像两个幼稚小孩,因为莫名的胜负欲,谁也不放过谁。   又像两个心机深沉的商人,用表面的借口,在私下故意刺探,肆意妄为。   那天,宋亲卿被按着腰摸急眼了,一反推把易蘅反压在墙面上。   易蘅本来力气更大,却不知什么心思,故意让宋亲卿得了逞。   宋亲卿的手心握住易蘅的后颈,见人没太大反应,就摩挲着顺着颈骨往下探去……   直到,在颈下一寸的位置,摸到了一块凹凸起伏的皮肤。   像是一个狰狞的伤疤。 第65章   “这是什么?”   宋亲卿骇然,将易蘅的领口拉下来,看清那块凹凸的皮肤,竟真是一个疤。   那不是个简单的疤痕。   不是烫伤疤平整一片,不是摔伤疤增生一块。   像是个刀疤,却比那更瘆人。   其疤痕的翻卷狰狞程度,堪比划了一个大口子后,再掰着伤口的两边,从里头翻出了什么东西,使血肉都内外颠倒。   大概只有那种程度的伤口愈合,才能形成这样的疤痕。   被看见了颈下的秘密,易蘅抬手遮住自己后颈下的疤痕,转过身来,对上宋亲卿震颤的眼眸。   男人却只沉默,似乎并不准备开口说什么。   那个疤,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好疼好疼……   这人却真实经历过。   究竟要忍受怎样的剧痛,才能等到这伤口愈合?   “你……”宋亲卿想问那伤口的形成原因,可一开口,就感觉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厉害。   他低下头,手抚着自己的喉结处,指尖的温度却顺势传递到了自己的后颈下……   那处神骨的位置。   如遭雷击。   宋亲卿周身血凝般,寒意遍体。   那夜在旧商场的驱邪战场上,宋亲卿本欲爆发,易蘅默不作声地安定下他的神骨。   当时的他就已经有过想不通的念头,不知道易蘅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到了后来,他想不通的事情就更多了:   比如自己曾是个凡人、曾死亡过,如今又怎么会成为神明?   比如自己生而自带神骨,被判定为天神,遇到的帝君怎么又会说,他并不是?   如果……   如果说这神骨的来源是易蘅……   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也许是从宋亲卿震惊的表情上,可以窥见其内心的猜测,易蘅感受到了少年的惘然。   可易蘅还是没有主动解释或否决,只是抬起手臂,将宋亲卿一把搂进怀里。   大手托着宋亲卿的后脑勺,男人轻轻摸着少年神明的头。   像是安抚,又像是怜惜。   “亲卿,不要想那么多。一切都过去了。”   “呃……”宋亲卿哽咽几声,却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说过,我不在乎过去发生了什么。我要的只是现在。你能不能记起过去,我都不在乎。”   “可,可是……”艰涩片刻,宋亲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希望我想起,对不对?所以你才一直瞒着我,对不对?”   “我没有瞒着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也不想拿过去绑架你。”   “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了,会很难过?”   “亲卿?”   易蘅察觉到不对劲,拉开坏里的人一看……   果然,怀中的少年抽噎着,豆大的泪水溢出眼眶,将本就嫣色的眼眸哭得更红。   宋亲卿哭了。   这是自打他有记忆起,第一次哭。   宋亲卿一直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个「无心」之人,生来就没有太多的感情变化。   因此,他格外眷恋人间,想借人间烟火气,来感染自己的心跳。   可如今,他好像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因为他心缺失的那一块,是被他自己忘掉了。   他忘记了一个牵动他所有感情的、重要的人……   所以,他才有了「与生俱来」的残缺。   “别哭,亲卿……”易蘅有些慌张。   这个处处张扬事事自信的男人,居然手忙脚乱起来,手指微曲着去刮宋亲卿的眼泪,却越刮越多。   “别哭……别哭……”   越说,声音越忙乱,哭的人还没怎么样,劝人的先带上了哀求的语气。   “这是……”宋亲卿抽搭着问,“这是我成为神明的原因吗?”   “呃……”   “是你把骨头挖给我了吗?”   “呃……”   “易蘅,我想知道真相。”   “呃……”见男人沉默,宋亲卿也不再为难,只牵起对方的手,小心道:“过去我不理解你隐瞒的心思。可现在,我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我不强求你亲自说出口,我想现在继续调查,直到查清一切。好不好?”   易蘅的拇指轻碾过少年的手背,反复磨蹭着。   “易蘅,你陪着我,好不好?”   听到少年的请求,男人牵起那只手,在其手背上印下一个虔诚的吻。   “好。”   ……   这几日的亲近,像是一个短暂又悠长的假期。   日数不多,但记忆却足够隽永,足够让人时常回味。   在这段假日里,两人解决了一个很重要的分歧……   那就是,在彼此眼里,自己究竟在怎样的位置。   不用言语表达,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   两人就已经完成了答案的交换。   假日结束,矛盾解决,重新上路的时候,也会精力充沛。   那20年前的秘密,只剩下一个谜团,那就是现任的灰判官。   而与灰判官有关的人,宋亲卿认识的只有一个,也是很重要的一个——   他的师兄,姬歌。   易蘅不能上神界,会被师父发现,从而使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因此,宋亲卿只能用传音符给师兄发信息,让师兄下凡来找他。   一如宋亲卿的预料,师兄和易蘅见面的时候,气氛当场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就好像那个婆家人见女婿。   就好像那个公家人见媳妇。   “我警告你!”姬歌把宋亲卿扒拉到自己身边,“我们亲亲还小,不要对他动手动脚!”   “这还小?”易蘅把宋亲卿扒拉回来,“20年人生经验,放到人界任何一个国家,基本都算成年。”   “成年了你就可以动手动脚了吗?”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能这样呢?在一起了就动手动脚,要是以后结婚了还不得上-床?”   “什么在一起?什么结婚?什么上-床?!”姬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宋亲卿!”   宋亲卿被扒拉得头晕眼花,又被易蘅的直球骚扰得面红耳赤,脑子晕晕乎乎,嘴上支支吾吾,“还没在一起……可能,可能在一起……但是结婚……还有……”   “宋亲卿!”姬歌火冒三丈,“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啊!”   “我警告你。”易蘅把宋亲卿护在身后,“我们亲卿还小,不要对他指手划脚。”   这话算是还回去了。   姬歌被怼得险些七窍生烟。   最后还是缓过神来的宋亲卿当了和事佬,“易蘅,别说了,我们是有正事要办!还有师兄,我们是有事情要问你……”   “如果是问我会不会祝福你们……”姬歌别着手臂,“别问了,不会。”   易蘅也寸步不让,“我们神仙眷侣,轮得着某些妖魔鬼怪来反对?”   姬歌:“……”   宋亲卿:“……”   姬歌:“宋亲卿你看他啊!”   宋亲卿:“师兄别生气!我之后教训他!”   好不容易把易蘅拉到旁边安置好,把师兄拉到另一边哄好,宋亲卿才问起关于灰判官的事。   结果一听到「灰判官」三个字,姬歌原本气呼呼的生动表情,就忽而僵滞起来。   姬歌不住地眨着眼,眼球快速转动,似乎在迅速思考什么……   这不是回忆应有的反应,更像是准备编造一个故事。   遇事的第一反应是编造、是隐瞒……   说明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不容小觑。   “师兄……”   “亲亲啊,这事我不想说。”   “只是不想说吗?”   “只是不想说。”   调查就这么陷入了僵局,宋亲卿沉思着该如何破局。   就在此时,一旁的易蘅见宋亲卿为难,主动上前。   “我以为你只是脾气差,没想到还脑子不好。”   “易蘅你说什么呢!”宋亲卿立刻阻止又开启嘲讽模式的易蘅。   “我说,他不仅脾气差,还脑子不好。”   “易蘅!你别说了!”   “地府的。”姬歌忍无可忍,指着易蘅的鼻子,“你是不是想打架?”   “别了。”易蘅轻蔑一笑,“我不跟你打,省得传出去说我虐菜。”   “你简直……”姬歌气结。   “我说错了么?”易蘅眯眼,似是质询,“听亲卿说,你很在意灰判官。那她上任这20年来,你就没有找过她?”   “我找不找关你什么事!”   “冷静点。我跟你分享情报呢。”易蘅依旧不紧不慢,却仍像是挑衅,“把我逼急了,你不就不知道灰判官的线索了么?”   这话有效果,姬歌果然冷静下来,憋屈问:“她怎么了?”   “比起她怎么了,我更好奇你怎么了。她阳寿被转的事,你不知道吧?她成为灰判官是入了圈套,你也不知道吧?这20年你没找她问过?也没调查过?那你是怎么心安理得活着的?”   这字字见血的一番话,让姬歌木在原地,连表情都彻底失控。   有些信息是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弹药,一旦爆炸,就是石破天惊,就是穿云裂石。   见姬歌被说懵了,宋亲卿心疼师兄,又气又急,把易蘅拉到一旁教训,“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师兄!”   “他哪配得上你这么护着他?”易蘅不服气,“且不说他和现任灰判官是什么关系,但凡他在意对方,怎么能这些年活得这么坦然?”   宋亲卿为师兄辩解,“师兄没有活得坦然!我一直不知道师兄为何酗酒为何消极度日,如今看来,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这算什么?”易蘅嗤笑,“毕竟我这人一出狱为了找你快把爱神林掀翻了。我和他三观不合,你也别怪我看不起他。”   “易蘅!那是我师兄!你不能这么说他!”   “你……”易蘅吃了瘪,没法对着宋亲卿硬气,只能嘟囔了句,“分明我认识你的时间更久,你却向着你「所谓」的师父师兄,远超过向着我。”   “我……”这回轮到宋亲卿吃瘪了,他嗫嚅道,“我没有向着他们……我……但是……”   “哼。”   “亲亲……”   姬歌像是被易蘅说得破了防,沮丧地上前,却终于打开了话匣:   “我曾经,差点身死过。”   “什么?”宋亲卿转向师兄,“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在我成神之前,我差点身死。因此有过一段时间的记忆空白。”   关于死亡的设定,宋亲卿了解得并不透彻,便看向易蘅。   易蘅也配合地解释道:“身死会触发所谓「孟婆汤」的失忆效果。如果死得彻底,比如亲卿过去那样,那过往一切就均不得知。如果死得不彻底,那记忆只会有一段空白。”   “我大概就是失去了身死那一段的空白。”姬歌说。   “要怎么能找回那一段记忆呢?”宋亲卿忙问。   “亲亲,你记不记得,之前神界大会,你遇到过元神道的英锐?”   “那位天神小姐姐?我记得,她人很好。”   姬歌点头,说:“作为天神,她的天赋是,「织梦阵」。” 第66章   当时在神界大会,暗地里帮宋亲卿回怼梦神院「天才」的英锐小姐姐,名唤千秋。   宋亲卿与姬歌到元神道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指导新来的修神如何工作,看起来倒是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回身见宋亲卿师兄弟,千秋也很热情,上来就是一句「小银雀我记得你」。   宋亲卿和她简单寒暄几句后,就迅速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织梦阵……”提起自己的天赋,千秋看起来有些为难,“我确实会。但,你们知道它需要的条件吗?”   宋亲卿摇头,正准备请教,却听见姬歌说:“我知道。”   “师兄?”   “先前在神界大会上,我打听过。”姬歌淡定地回答。   “所以是什么条件?”   “不管是什么条件。”姬歌没有正面回答,“如果那段记忆的回归可以帮助我得知真相,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姬歌的这番话像是毒誓,宋亲卿听得胆战心惊。   他本想暂时中止与千秋的合作,想清楚详情后再从长计议,但姬歌态度坚决,执意要千秋对自己施阵。   “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千秋严肃道,“那我们就先去人界找个地方吧。”   ……   “之所以我会提议来人界,是因为,这个阵法只能在人界实现。”   到达易蘅的秘密小屋后,千秋对在场的众人如是说道。   “为什么?”宋亲卿忙问。   “织梦阵的效果是,能将凡人失去的记忆编织成梦境。”   “原理是,那些记忆也许脑内暂时无法提取,但信息一定会被储存在其他脑区域、甚至身体里。”   “需要的条件,我刚才也说到了。”   说到这里,千秋停了下来。   但宋亲卿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凡人?”   “是的。”千秋点头,“所以,织梦阵只能对凡人生效。”   “可师兄是神明啊……”宋亲卿抬眼望向一旁的姬歌。   却见师兄的脸上,写着无比的坚定。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做好孤注一掷准备的觉悟。   “师兄?”宋亲卿想到了一个不好的可能性,这种设想让他慌张,他立刻转向姬歌,试图牵起师兄的手。   姬歌大概也是明白宋亲卿的意图,怕自己动摇,将手背到身后,躲了过去。   “师兄你准备放弃神格吗?!”宋亲卿几乎高声喊起来。   “亲亲,我……”   “你是这么打算的吗?你回答我!”   “呃……”姬歌语气平缓,却坚毅,“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放弃神格。   这行为对神明而言,与自-杀无异。   若是天神,生而为神明,放弃了神格,就失去了依托,会化为天地间的灵气,回馈生灵万物。   若是修神,本为凡体,加之神格,有系统的支撑,才能维持凡体轻盈不腐。   作为修神存在得越久,那么神格清除时,凡体腐败得越快。   如果是百年修神,几乎在神格消失的一刹那,身体也会直接坍塌成一堆骸骨。   师兄他,就是修神啊!   宋亲卿摇头抗拒,“我不同意。师兄这是在诱骗!故意向我用轻巧的语气提及「织梦阵」,却对其条件只字不提。如果我事先知道它是这样的,我不可能答应。”   “亲亲,这是我的事。我知道你现在无法接受,但是……”   “我不是现在无法接受!”宋亲卿喊道,“我是永远都无法接受!过去、现在、以后,我都不能接受!”   师弟崩溃的模样,让姬歌感觉又新鲜又心疼。   眼前这位可爱的师弟,自入师门时,就让他感觉到亲切。让他一直以来都浑浑噩噩的灵魂,像是找到了归处。   所以,他一直很疼爱他的师弟,一直很护着他的师弟……   一直,把对某个人的爱意,转换之后,原封不动全部给了眼前的师弟。   师弟从来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看起来呆呆的。接受着别人的爱意,也等价地回馈别人的爱意。   可此时,看到师弟破防,姬歌居然觉得有些痛快。   原来,宋亲卿是会为了他而难过的。   原来,他这个小师弟,终于也被自己捂热了。   “亲亲……”姬歌深吸一口气,那呼吸颤抖着,像是含着泪意。   这五大三粗的男人牵起师弟细嫩的手,温情地摩挲着,突然笑起来,“师兄也许,只能保护你到这了。”   “不要……”宋亲卿叹着气抗拒。   因为震撼,嫣红的眸子剧烈抖动着,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姬歌抬起手,指腹按压着宋亲卿的眼尾,将那蓄着的一点水汽挤了出来。   那水痕划过脸侧,分明是淌下了一行泪。   “亲亲,你这算是为师兄哭了吗?”姬歌含着泪微笑着。   宋亲卿无声落泪,闭着眼,将手抚上师兄的手背,让对方的手心贴紧自己的脸颊。   像是眷恋,宋亲卿蹭着师兄的手,似乎自己与师兄还在林子中,还是那对众人口中兄友弟恭的小爱神。   “易蘅说得对,我逃避了这么多年,本来早该面对的。”姬歌说,“是我耽误了这些日子。如今,得知她中了圈套,我不可能假装无事发生过。”   “我不要。”   “亲亲,师兄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过往20年,有你陪着师兄,师兄真的很快乐。可也是时候了,师兄也该把欠那个女孩的,还给她了……”   “不,我,我不要……”   “亲亲啊……”姬歌将哭泣的少年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师兄不担心你的未来。虽然易蘅那小子很疯批我看不上。但,有他护着你,我确实可以放心。”   “师兄……”   “那疯子能一出狱就为了你搅得三界不得安宁,这魄力,我服。所以吧,这回也该轮到师兄了。”   “呜呜……”   “轮到师兄把三界闹一闹了。”   “呃……”宋亲卿推开姬歌,却没有睁开眼睛。   他闭着眼攥着拳头,固执道:“我说了,我永远也不会接受。”   “亲亲……”   “但是,我不会阻止师兄做自己想做的。”   “呃……”   “所以,你去吧。”宋亲卿后退一步,“但师兄问我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我不接受。”   我也许可以强迫我自己,看着你伤害你自己。   但是你永远要记住,这样的行为,我从来都没有同意过。   前者是出于爱意;   后者也是一样。   宋亲卿转过身去,抬手抹去眼泪,退出了客厅,将空间留给千秋和姬歌。   走出落地门进入小院之前,他听见身后的师兄说了句——   “谢谢,弟弟。”   ……   院子里,易蘅本站在草坪上,望着天际与远山的交界线走神。   看见宋亲卿出来,易蘅本打算说什么,却在看清少年发红的眼眶时,神情一怔。   捧起宋亲卿的脸,男人看到,那一双本就瞳颤的眼眸,因为哭过后,晃荡的频率更快。   使少年本脆弱的神色,还添了几分病态。   易蘅看得心疼,叹气道:“你看看你,早上为我哭,现在为姬歌哭。你这20年没流过的眼泪,都在今天哭完了。”   “你没听到客厅发生的事,也知道我是为了师兄哭的?”宋亲卿反问,“你也知道织梦阵的条件?你也瞒着我?”   “也?”易蘅无奈,“我可没瞒着。我以为你知道。”   “就该怪你……”宋亲卿低着头,“如果不是你刺激师兄,他也不会做这个决定。”   “好。”易蘅苦笑,“怪我能让你好受些,那就怪我。”   “好像也不能怪你。”结果还没怪一秒,宋亲卿就后悔了,“毕竟那是师兄自己的决定。”   “亲卿……”   深叹一口气,易蘅将宋亲卿圈进怀中。   “你也是太过懂事了。明明都允许你怪我,都允许你耍赖了,你还是选择讲道理。”   宋亲卿把脸藏进易蘅的胸口,问:“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懂事?”   “可以胡闹些。”易蘅说。   “那我希望,我以后都不要再哭了。哭的感觉,好难受。”   “我争取以后不会再让你哭。”   “嗯。”   客厅内强光一闪,那光比此时院中的日照还要强烈。   随即,一个男人承受不住剧痛、而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传了出来。   宋亲卿能想象到那是在做什么。   他可以猜到,此时的客厅中,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害怕,觉得冷,便往易蘅的怀里缩得更紧。   似乎想逃避现实。   易蘅也拍着他的肩背,耐心地安抚着。   可不多时,男人就感觉自己胸口的衬衫,被温热的水渍氲湿一片。   显然,是怀里的少年又哭了。   结果,上一秒还说「以后都不想再哭了」的人,这一秒就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像被易蘅刺激了情绪,变得有感情之后,宋亲卿就变得脆弱起来。   “易蘅。”宋亲卿哭着哼道。   “嗯。”   “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师兄了?”   “不会的。”   “我以后……要没有师兄了……”   ……   呻-吟结束的时候,阵法也结束了。   宋亲卿推门带着易蘅进入客厅时,千秋已经在地上绘制起阵法。   阵中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是宋亲卿最熟悉的师兄,姬歌。   分明是曾朝夕相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可此时宋亲卿看着对方,却感觉到些许陌生。   那陌生的痕迹,存留在肉眼可见褪色的黑发……   存留在男人逐渐加深皱纹的眼尾。   元神道的神格脱离阵法已然生效,此时的姬歌,只是一个正在衰老的凡人。   虽然还是宋亲卿的师兄,但总有一天,会衰老到凡体的极限,而后死去。   千秋是个动作麻利的人,三两下搭建好阵法的红线和铃铛,盘坐在地后,指示宋亲卿和易蘅:   “盘腿席地,触碰铃铛,织梦人所见的,你们便也可见到。” 第67章   21年前。   修真院内。铃响。   一堂《凡人需求层次理论》课结束后,班内未来的爱神、此时还是见习学徒的修真士们,四散涌出。   其中一名少女,眼皮单薄,扎着高马尾,清爽利落。   不似其他学生们有说有笑,那少女步伐匆匆,似乎着急前往什么地方。   很快,少女来到食堂后的一株桃树下,踹了树干一脚。   因为不是季节,也可能疏于护理,那树干光秃秃的,别说桃花了,连片叶子也没有。   树干上慵懒躺着一个年轻男人,偏过头来往树下睨,看清少女,睡意全无。   “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我女朋友吗?”   “切……”那少女傲娇地翻了个白眼,“懒虫,我都后悔跟你在一起。”   画面中的两人,一人死皮赖脸,一人骂骂咧咧,但却分外和谐。   而画面外,无人可见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虚影。   那虚影正是宋亲卿。   看着树干上的男人,宋亲卿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的师兄姬歌。   现实里的师兄胡子拉碴,像个不修边幅的糙汉。可在这里,姬歌眉目俊朗,看起来年轻许多。   宋亲卿明白,此时自己处在织梦阵编制的记忆梦境中,所见的,都是师兄的真实回忆。   而旁观者大概不会出现在同一场景里,所以在这里,他没有看见易蘅和千秋。   眼前树上的年轻人是姬歌,那么树下的,就是师兄心心念念的「她」了。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清脆且熟悉,宋亲卿很确定,自己在哪里听到过。   “卫梓溪,你这么说,我好难过啊!”姬歌故作心痛。   少女被唤了全名,撅着嘴不高兴,但还是翻身上了树,随口哄道:“算了,没有我罩着你,你这小垃圾要去捡垃圾了。”   姬歌没皮没脸地笑起来,头枕着卫梓溪的大腿,闭着眼继续犯懒。   卫梓溪问他:“你到底想好做什么神仙没有?”   姬歌眼都没睁,“不是说好了?你做什么神仙,我就跟着做什么神仙。”   “那你怎么不好好努力啊?我想成为爱神,你能成功修上吗?”   “能啊。凑合着达到及格线不就好了。”   “这也太凑合了吧!”   “是你太拼啦!”姬歌笑道,“不过,这么拼命的你我也喜欢。”   “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谈恋爱!没出息!”   “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女朋友一样,事业脑。”   “那也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男朋友一样,恋爱脑!”   画面一转。半年过去。   修真院的年终考核现场。   这里是面试场地,考生们不仅要通过考试,还会直接与各大区域的负责人事的神明会面。   这一仗,几乎就决定了这一年修神的成败。   但区别与往年,令所有考生意外的是——   今年,冥界的泰山府君莅临现场。   那可是三界最大的神明之一!   那可是冥界最毋庸置疑的权威!   这等大人物,怎么会来修真院挑人?   考生们议论纷纷,却也都纷纷期待,究竟什么人会被这样的大人物钦选。   很快,面试结束。到了结果的宣布。   神界四大区域公开了今年新晋修神的完整名单。   爱神林的名单念完后,台下众考生几家欢喜几家愁。   最后一名,恰好是那个立志要踩线过关的姬歌。   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在最后一个位置,姬歌却毫无喜悦之情。   甚至他的女朋友卫梓溪,看起来也很难以置信——   姬歌入选了。   但优秀的卫梓溪,居然没有出现在爱神林的新晋修神名单上!   大多考生落选,都知道是自己水平不够,不会抱怨,只会重整旗鼓,明年再来。   唯独卫梓溪当众莽了上去。   “您好!”卫梓溪问爱神林的考官,“我叫卫梓溪,志愿成为爱神。我理论课、实践课、修道课门门第一,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入选?”   听到卫梓溪的质疑,一些不了解她的考生都窃窃私语起来:   “肯定是没发挥好呗?”   “要么就是哪里有致命缺陷!她还上赶着问,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爱神林那考官核对好名单,认出了卫梓溪,“你是那个卫梓溪?那个过目不忘的卫梓溪?”   “呃……”卫梓溪一愣,这确实是她的天赋,便点头承认。   “那就没错了。”考官说,“因为你天赋异禀,我们综合讨论,觉得你作为普通修神屈才了。加上冥泰山府君钦点,你已经成为冥界新任灰判官的候选。”   方才还嘲笑的考生当场被打脸:“以为是名落孙山,结果是一飞冲天?”   “灰判官?居然能成为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的灰判官?!”   卫梓溪得知这个消息,脸色依旧没有好转。   她看向考厅正后方的帘子,那后面坐着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注视着现场的一切,威压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但她还是勇敢问:“现任灰判官庄颜先生不是尚且在位?为什么要找新的人选?”   爱神林的考官提醒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确实,那我就问点我该问的。”卫梓溪是个泼辣直爽的,“我明明志愿成为爱神,调剂我的时候为什么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我不想去冥界,我要成为爱神!”   围观考生们傻眼了:“怎么还有拒绝成为灰判官啊?”   “好好的大神官不做,非要做那劳什子小爱神?”   “卫梓溪!”那爱神林的考官警告,“结果已出,容不得你撒野!这灰判官候选之位你若是不要,今年的修神名额你也别要了!”   “不要就不要!”卫梓溪自信道,“我非爱神不做。明年我会再考一次,我有信心依旧出现在爱神林的名单上。希望明年,各位大神不要再搞暗箱操作,为难我这个学生了!”   说完,卫梓溪头也不回,走出了考厅。   姬歌朝在场众神比了个中指,紧随其后离开。   所以,在庄颜先生被「诬陷」之前,泰山府君就已经在寻找新任灰判官的候选了。   宋亲卿看着眼前的一切,整理着时间线。   而这被选中的人,就是拥有过目不忘天赋的,卫梓溪。   考厅内的气氛凝固了。   众神一声也不敢吭。   怎么有人敢拒绝冥王啊?   拜托!那不是简单的帝王,那可是掌管死亡的冥王诶!   厅中帘后,传来几声阴沉冷笑。   寒意几乎要将厅内众神都冰封三尺。   宋亲卿看向帘后,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也知道……   被冥王盯上,便注定是怀璧其罪了。   ……   卫梓溪说重考就重考。   姬歌本来想罢任陪卫梓溪一年,却被她拎着耳朵逼着去报道。   理由是,卫梓溪要重考,一定能再考上。   这压线过的姬歌可就不一定了。   觉得女朋友说得有道理,姬歌百般不愿,还是选择了报道。   然而,在报道前一天,出了意外。   在人界陪卫梓溪重新积累实操分数的姬歌,被一辆直线撞向路边的公交车重伤。   事后调查的结果非常奇怪,这辆车的路线中不含此地,且车上没有任何乘客,司机也并未酗酒。   最后那司机被监管检查了很长时间,这个新闻也轰轰烈烈闹了好几个星期。   也许是寿数未尽,被撞得几乎嵌进楼中,而尚未报道获得神格的姬歌,居然没有死。   他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终究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医生诊断其为,「闭锁综合症」。   区别于植物人,是无意识但身体仍存活。   闭锁综合症,简单来说,相当于意识仍存活,身体却死了。   师兄说过,他「差点身死」。   看来就发生在这个时期。   宋亲卿也注意到,因为这一段的特殊性,作为旁观者的他所见的一切,都开始朦胧不清。   所以这里正是被师兄遗忘,而后被织梦阵修复的记忆。   卫梓溪坐在男友的病床边,分外自责。   如果不是为了陪她来实操,姬歌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姬歌明天就可以报道了,却偏偏在今天遭此横祸。   她坚信奇迹会发生,她坚信姬歌可以挺过去。   然而,几乎半年过去,姬歌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某一天,卫梓溪收到了一封来信。   那封信没有地址,甚至打开信封,信上也只有一片空白。   但瞬间,那白色的信纸被空气「染」黑,纸上出现了一行红色的字。   那些字跳跃着,组成了一个详细的时间和地点,署名为泰山府君。   而后一阵风吹来,那行字四散消失。   显然,这是来自冥府的邀请函。   旁观者宋亲卿看得清楚:   这一切,包括师兄的车祸,都是泰山府君设的套!   为的就是让卫梓溪,不得不服从于冥王的旨意。   不知道卫梓溪有没有看清这个圈套……   但对于此时的卫梓溪而言,这个邀请,她不得不去。   ……   后来的画面,闪得非常快,几乎没有什么细节。   也许对于姬歌来说,这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姬歌奇迹般病愈,但身体还是变得笨重,外表也苍老了许多。   要重新捡起修神的任务,他能感觉到力不从心。   不仅如此,卫梓溪也再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里。   为此,姬歌四处打听,得知卫梓溪最终接受了冥王的邀请,成为了冥界的灰判官。   据说卫梓溪上任前,在任的灰判官恰好犯了重罪,被处以极刑。   据说卫梓溪上任后,一切冥界事务运行得更加有条不紊,新任灰判官深受冥王宠信。   因为错失了修神的机会,姬歌不能前往冥界。   他只能拜托同期的修神无常,给冥界灰判官转递了数百封手写信或传音符,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直到一次,灰判官回复了。   只不过,字里行间清冷陌生,只嫌弃他姬歌没出息,出事之后更不能成大器。   她劝他好好修炼,再另寻个志同道合的恋人。   卫梓溪这人,虽然傲娇,但从不会拿分手开玩笑。   但在这次的回信最后,她郑重提了分手,且不可挽回。   姬歌不接受女友的突然转变。   他发了疯似的努力修炼,只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只为了有机会与她当面说清楚。   奈何,他的身体经历过那场大病,实在太过贫乏。   凭他再怎么努力,也回天乏术。   也许是运气好,姬歌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个机会。   那次,冥界的三大判官,来向修真院的死神志向学生宣讲。   姬歌混进宣讲会,看到了白发苍苍的灰判官。   那老妇人看起来陌生,但五官和声音,分明就是他熟悉的卫梓溪。   姬歌找到机会主动接近,要与她谈话。   她看到他出现,却只是疑惑且陌生地回视,仿佛不认识他。   那种不认识不是伪装,看起来是真的不认识。   茫然,且觉得他莫名其妙。   “卫梓溪,你不记得我了?”姬歌难以置信。   灰判官只淡漠道:“想必你是我修神前在人界的缘分。但修炼就该靠自己,不要私下找我攀关系。我瞧不起这种没本事的人。”   攀关系……   没本事……   卫梓溪不但不记得他了……   甚至,在他心中,还成了这样不堪的人。   也是,她一直都是那样事业脑的人。   为了事业,没有什么是她不能放弃的。   那么,爱情,恋人,甚至青春……   也都不过如此吧。   姬歌彻底放弃了卫梓溪。   但同时,也放弃他自己的人生。   他退出了修真院。   相比与以前浑水摸鱼、却难掩意气风发的状态,大病之后的他颓丧且狼狈。   他终日留连于人界吧台,酗酒到没有一刻清醒时候。   某一天,他在酒吧后巷,遇见一个碧发鹤颜的老者。   老者声音轻飘飘的,像极了神仙,“年轻人,我同你有眼缘。我收你为徒,让你成为爱神,如何?”   姬歌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心想:要不就答应了吧?   就当为曾经相恋过的她,实现了另一个梦想。 第68章   梦境缓缓结束。   旁观者宋亲卿和易蘅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需要处理梦境剩下的场景,千秋和姬歌醒得稍晚些。   宋亲卿注意到,一场梦过去,姬歌已经比一开始时,老了将近十岁。   这就是神格被回收后的结果。   姬歌作为神明凝滞发展的那20年,会迅速作用在此时这具凡体上。   “师兄,你还好吗?”宋亲卿有些担心姬歌的身体状态。   姬歌坐起,似乎也被自己身体的沉重感惊到,观察自己的四肢适应了许久,才摆手回答:“还好。”   “原来……”看完所有的回忆,宋亲卿垂眸感叹,“师兄还经历过这样的事。我却一直也不知道。”   “傻子,你这是在自责吗?”姬歌牵强一笑,捏了捏师弟的脸,“你又没问过,我也没说过,你要上哪儿知道去?”   “师兄现在记起一切了,想怎么做?”   “我……”姬歌捂着额头,“我确实没想过,在我重病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千秋整理完梦境,缓缓从阵中回归神智,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意识回归之际,她捕捉到了这对师兄弟最后的对话,清醒后她直接回答:   “就像我在醒来前,能听到些你们的对话一样。卫梓溪收到冥界邀请函的事,之所以能出现在你的记忆里,是因为你的身体听见了,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谢谢您帮我们!”宋亲卿忙向醒来的千秋道谢。   姬歌也点头致意,随后才说:“如此看来,易蘅说的不错,梓溪她确实是中了圈套,甚至可能是为了我,才变得那么苍老……”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加上姬歌此时不再表现出敌意,易蘅也不再戒备,开口回道:“比起说是「甚至可能」,我更觉得,那「就是」。”   “易蘅觉得,梓溪就是为了师兄,才……”   姬歌着急追问:“能再展开说说吗?”   易蘅回答:“灰判官上任之前,已经是现今苍老的状态,所以不存在什么「为了修炼走火入魔青春溃散」的可能。”   “她上任后期,身体愈渐匮乏,只能待在书院里,也逐渐忘记了书院外发生的一切。”   “书院可能在维系她的工作记忆,而所有被遗忘的过去,大概都是她苍老躯体的副作用。”   宋亲卿明白了,“再想到那封邀请函,梓溪一定是先交付了青春,再上任成为灰判官。”   “是的。”易蘅点头,“此任灰判官接收到的禁术效果比较完整,牺牲了青春,但不减阳寿。想必是为了把青春转移到闭锁的姬歌身上,直到足以支撑姬歌重获行动力,她才苍老到这种程度。有这样的能力帮她完成禁术的,只能是冥王了。”   “冥王做的事应该不仅仅是诱骗梓溪交易青春。”宋亲卿推测,“甚至一开始师兄会出事,也多半是冥王出的手。”   “冥王是为了创造筹码,才策划了这一切。最开始的起因,大概只是梓溪没有乖乖配合、拒绝成为灰判官候选。”   “自负的冥王,不允许任何人耽误其计划,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其权威。”   “居然……”姬歌混身颤抖,“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这位素日里酗酒酗得昏聩糊涂的男人,此时因为震怒,手背青筋暴起、双眼怒目圆睁,似乎恨不得把故事中的始作俑者挖出来生吞活剥。   “师兄……”宋亲卿把手附在师兄手背上,小声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亲亲,我想去冥界,把人抢出来。”姬歌回答。   “师兄?”   “如今得知梓溪在那种人手下办事,其中的血海深仇,让我不能继续把她留在那里!我想把她抢出来。能做到吗?”   “可是师兄,你现在是凡体,去冥界对你的损伤几乎是……”宋亲卿话说到这,被姬歌眼中的坚定之色打断。   姬歌说:“亲亲,我没问我的身体会如何。我只问,能做到吗?”   “能。”一旁的易蘅出声。   “易蘅!你!”宋亲卿皱眉瞪过去。   但也许是出于某种默契,姬歌与易蘅竟难得的休兵罢战。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交换了某种不必言说的信念。   那是只有这两人之间才理解的信念。   “这……”一旁的千秋有些尴尬,“你们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去冥界抢人的事,就当着我的面商量?”   宋亲卿一惊,“您……会去告发吗?”   看到宋亲卿惊慌的样子,千秋扑哧一笑,“瞧给我们小银雀吓的。告发?我要告发什么?我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哦!”   一听这话,宋亲卿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莞尔,“谢谢您。”   “我先回神界了。”千秋环视在场的诸位一圈,敬佩道,“在座的都是了不起的人。今后有需要,随时再找我。告辞!”   “告辞。”   ……   姬歌执意要去冥界,宋亲卿没法横加阻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减少冥界对师兄凡体的伤害。   他先是驱动小结界,模拟出人界适宜的环境,将师兄护在里面。   随后,宋亲卿又拜托易蘅在结界外再施法术,最大程度上削减了冥界阴森环境会带来的侵害。   一番准备工作完成,易蘅带着师兄弟二人直接下了冥界。   因为有泰山少主作陪,这次一路依旧通畅,不仅无人敢拦,众无常更是毕恭毕敬。   姬歌苦中作乐,笑道:“难怪上次跟你一起来的时候,安检那么顺利。原来那时候你们就勾搭上了。”   宋亲卿本想回应,一转头见师兄的唇色发白。   显然虽有防护,但区区凡体终究还是禁受不住冥界环境的摧残。   宋亲卿没多说话,只继续加快脚步前往目的地,以便师兄待在冥界的时间越短越好。   灰判官所居的竹间书院很快就到了。   也许是近乡情怯,姬歌在踏入院门之前,小小地迟疑了片刻。   宋亲卿理解师兄的感受,耐心安慰劝解,才让姬歌重新迈了步。   院中的老妇人依旧躺在竹椅上摇晃,翻阅着一本旧旧的书。   这些年,她每一天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一天也不嫌枯燥。   就这么重复、且孤寂地独活着。   踏进院门的成年男子,面目虽憔悴,但看起来年纪比老妇小了不少。   可他看向她的眼里,竟积累着怜惜,每靠近一步,怜惜就越深一寸。   那椅子上的老妇人感应到有人进来,抬起眼,脸上皱纹密布,一双眼却清澈透亮。   她看向院子里走来的一行人,眼中全是陌生。   不管这些人里有没有她的上司,有没有与她几面之缘的人,又有没有与她曾朝夕相处的人……   她全都不记得了。   “你们是来?”灰判官起身,例行公事,礼貌又淡漠地询问。   “梓溪……”姬歌双手颤抖着伸出,似乎想触一触眼前的人,被她后退避开。   灰判官显然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辨识不出面前这位男子眼中的深意,只平静重复一遍,“你们是来?”   “呃……”姬歌叹了口气。   被心爱的人忘却,被陌生且戒备地注视着……   心如刀绞,大概就是此时这种感受吧。   “人界有个任务,需要你出个外勤。”易蘅事先在系统里已经设置好单子,“我们是来接你走的。”   果然,灰判官打开系统,看见了上级派发的任务,便顺从地点头,“我稍事准备。”   灰判官转身朝屋内步履蹒跚几步,却突然猛地转身,手中已经握上了一柄剑。   神剑的剑锋直对着闯入厅中的三人,灰判官眸光中带了些敌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易蘅不慌不忙反问。   灰判官镇定回答:“想必各位有所不知,小官上任后身体欠佳,冥王后来便不再派我前往人界执勤。既然如此,怎么会有需要我出外勤的任务?”   “居然还有这种约定……”   “各位目的何在?”   “目的……”易蘅笑意沉下去,“自然是抢走你。”   这位冥界少主向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所有疼人的能力似乎全给了某个小爱神,除此之外的一切生灵在他眼中都不过蝼蚁。   哪怕这蝼蚁的身份是冥界的高阶死神,也毫无例外。   只轻巧一个响指,附着在易蘅身上的灵力便暴涌而出,直袭向那老妇人的手腕。   黑色的灵力如蛇往她腕上叩击,灰判官手一脱力,那柄剑就掉落在地。   随后,「黑蛇」缠上老妪手腕,将其捆在一起折在身后。   因为姿势被外力骤然改变,老人的平衡感本就不好,她当即踉跄几步,就要摔倒。   好在姬歌眼疾手快,上前将人半搀半扶带进师弟的结界之中,才没把人摔着。   “喂!死神!”姬歌怒道,“你倒是轻一点!”   “心疼?”易蘅不服,“那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嘶……”宋亲卿不耐烦抽一口气。   两个龃龉不合的大男人立马乖乖闭嘴。   灰判官眼见闯入者居然要强行把自己带走,正欲挣扎着给冥界众无常发送信号。   但易蘅眼尖,动作神速,直接将四人打包一起传送出冥界范围。   几乎是在离开冥界的一瞬间,灰判官的动作就僵凝了。   她双眼瞬间一白,仿佛断了电的机器人,即刻失去所有能量,直接昏死过去。   众人迅速重返隐秘小屋。   姬歌细心地将灰判官安置在床上。   老妇人脸色苍白,额角冷汗密布,看起来十分虚弱。   姬歌看得心疼,“我们是不是该把她送回去?这样对她的身体是不是会造成负担?”   见姬歌优柔寡断,易蘅又开启了嘲讽,“行,送回去吧。然后她就一辈子在仇人手下行事,接着你老死病死,再也不用惦记着有这么个为你牺牲一切的人。”   “易蘅……”宋亲卿忙去拉易蘅的衣角,示意对方不要说了。   可这次被怼,姬歌居然安静受着,完全没有发作。   宋亲卿小心道:“师兄,我尊重你的决定。你也尊重自己的感受、做自己想要的就好。”   “我的感受?我想要的?”姬歌看向床上的妇人,喃喃道,“我想知道真相。我想和她在一起。”   “那我会永远支持师兄。”   “我明白了。”   宋亲卿与易蘅退出了屋子,只留下这对特殊的恋人独处。   他和她实在太过特殊:外在的年龄差距,内里的信息差距。   这些差距,使他们看似永远无法像寻常恋人一般相处。   可就算这样,姬歌也还是选择守着她,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充满爱意。   就好像对他来说,她看起来年纪多大,并不重要。   守着守着,姬歌的体力不支,伏在床头沉沉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是被人叩着后脑勺敲醒的。   还没睁眼,姬歌先听见一个少女清丽的声音:“懒虫!又在睡觉!” 第69章   青年抬起头,正对上少女的面庞。   那单薄的眼皮像是夏日的蝉翼,亦轻亦透,给少女的面容增加了些许虚幻的纯真。   青年怔愣,“你……记得我?”   “你睡傻啦!”少女笑起来,“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记得就好……”青年看起来真的很呆,只不断重复,“记得就好。”   “哎呀!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邋遢呀!”少女抬起一双手,在青年脸上蹂-躏,“快去洗一洗呀!”   “哦!哦……”青年傻乎乎地应着,起身走出了房门。   被留在屋中的少女从床上蹦起,打着赤脚行在地上,见墙面上挂着一面小镜,便凑过去看。   乌黑的头发披散,白皙的皮肤细嫩,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脸。   她笑了笑,抬手麻利将长发抓成一个高马尾,然后满意地对着镜子欣赏自己——   今天也是个英姿飒爽的酷姐呢!   青年重新进屋的时候,还带进来两个人。   少女愣了一下,那两个人她完全不熟悉,但身体却莫名感觉在哪见过。   一个少年人身姿清瘦、银发雪肤,一双眼眸泛着淡淡的红,看起来温和柔善。   其身边的高大男子与少年贴得很近,高眉深目、容貌俊致,但气场冷冰冰的,看起来有些吓人。   少女瑟缩一下,不安地看向她唯一熟识的青年,问:“他们是谁?”   青年注意到她的不安,靠近过来,握紧她的手,“没事,别担心。他是我的师……朋友。旁边的那个……勉强也是。”   “朋友?”少女疑惑皱眉,“姬歌,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交了这些朋友?”   “刚认识的,刚认识的。我朋友会把脉,让他们帮你看看身体好不好?”青年提议。   少女不情不愿,但见青年神色紧张,像是担心自己,就还是由他去了。   她坐在床边,见那两个陌生朋友轮流检查过她的情况之后,把青年重新带到门边,小声地说了什么。   朋友们越说,青年神情越是凝重。   最后,朋友们进屋来收走了她方才刚照过的镜子,又在屋中翻找,收走了其他一些东西,才离开这房间。   “姬歌?我怎么了吗?”少女忐忑地看着青年。   青年走到床边,半跪在在她脚边,拉着她的手吻过手背,说:“没有。你很好。就当一切只若当年。就当这一切……”   “这是什么意思?”少女问。   “没。”青年苦笑,“你当我是睡懵了吧!”   “你呀你!”少女撇着嘴不高兴,指头点着青年的眉心,虽是指责,却不舍得用力,“明明那么笨,还敢打哑谜!”   “我就是笨嘛!”青年亲昵地蹭着她的手,“你要教我。还有很多事,你都要教我。”   “我才不想教你!你看你这么邋遢,我都叫你整理一下,你还这么懒!我可教不动!”   青年无辜地摸着脸,“我已经洗过脸了啊……”   “我是说,这里!”少女拿手摸过青年的下巴,示意那一堆冒出的胡子青茬,“你以前可没有这么不修边幅。”   “哈哈哈!”青年尴尬一笑,“身体在变化。我刚刮过的,又长出来了。”   “那你去再刮呀!”   “我刮不好。你帮我,好不好?”   “啧,就知道撒娇。”   “好不好嘛?好不好?”   虽然一脸嫌弃,但少女还是笑着答应了青年的请求。   青年很快拿好剃须用具,重新回到屋内。   少女看着那些东西,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去洗手间?”   “嗯……我朋友们在用洗手间。”   “们?”   “哦,一人一间。所以,没有洗手间了。”   虽然青年看起来不太自然,但少女也没多跟他计较。   她接过手中的东西,就开始为男人清洁皮肤、打泡沫。   少女其实不太熟悉这些东西,有的时候操作得笨手笨脚,反倒需要青年时不时开口提醒。   听到青年说话,少女还会打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这个时候青年就会装傻充愣,逗得少女哈哈大笑。   两人相处得自然,几乎没有任何芥蒂。   这样的念头短暂地在少女心头浮现过后,她反而觉得奇怪——   为什么要有芥蒂?   本来就该如此的,不是吗?   泡沫打完,就该上刀片了。   少女纤细的手指握着刀片,触到青年的下巴上时,不知为何,手指总是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有些疑惑,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许久,也没找到颤抖的原因。   青年也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捻着她的指头控着方向,往自己下巴上带,一边说:“我看不见,你要帮我指导方向,告诉我哪里没有刮干净。”   于是就变成,少女口头指挥,青年控制方向,两只手交叠着,为下巴刮去泡沫。   为了清理得更干净,两个人的距离难免会拉得更近。   也就难免眼神交汇,呼吸交错。   为男方刮胡子,一直都是情侣间相当亲密的举动。   少女不知不觉就红了脸颊。   也许是注意到了少女的羞赧,青年哼笑,“怎么了?不好意思了?”   被戳破心思,少女更加傲娇,直接抽回手,不配合了,“你自己来吧。我不管了。”   见她这样,青年也不恼,自己拿着工具就出去了。   安静下来后,少女也感觉自己刚才有点太娇纵了,想着等青年进来,对他再好一点。   对方很快就回来了,看起来表情没有什么异常,似乎并不介意少女的态度。   但少女不好意思,别扭开口:“姬歌……我们,我们去练功吧?”   “练功?”   “你忘啦?你最疏于功课,每次都要我逼着你练!我看啊,我最近没管你,你又偷懒了吧?”   “啊哈……是。那,那就拜托我的女朋友再好好监督一下我?”   少女每次都会因为对方「女朋友」的称呼红了脸,重新傲娇起来,“你呀!欠我的一树桃花,到现在都还没变给我呢!”   听到少女这么说,青年的笑意凝住了。   这是他当年在修真院初见,追求她时立下的承诺。   等他修炼到更高的境界,就给她把食堂后的桃花枯树变活,养出一树桃花给她看。   结果她还是先心动了,答应和这没出息的交往了。   于是那一树桃花的承诺,也就这么搁置着,再没实现过。   “干嘛?我说你还不高兴?”少女注意到青年的表情,“不过没关系!我带你练功,你其实挺聪明的,很快就能学会的!”   青年牵起嘴角,笑着回应:“好。我们练功。我会努力学会的。”   ……   客厅边有个小院,青年被逼着在那里蹲了两个小时的马步。   少女嘴里叼着根杂草,悠哉地坐在树荫下盯着青年「监工」,见他出了满头大汗,姿势也不敢晃悠,倒是认真得很。   少女看得心疼,还是「大发慈悲」,“行了,坐下歇会儿吧!”   青年这才直起身,四肢发麻导致走路姿势都滑稽起来,歪歪扭扭靠近少女,跌坐在地。   少女伸手一探青年丹田处,吓一跳,“你怎么灵池这么空?我记得刚认识时你天赋比现在好得多啊!该不会是荒废了吧?”   “你看不起谁呢?”青年被她激得一抬手,对准身边一棵树,“我现在都能把这树直接给你变成桃花树!”   “那你变一个?”   “变就变!”   说罢,青年就作势准备召唤什么。   然而,空气依旧流动,世间万物依旧周转不息……   唯独青年的指尖,没有任何变化。   他一愣,像是没有料到会这样,但转瞬想起了什么,又叹笑一声,“是我还不习惯……”   “习惯?”少女见他看起来很难过,不免担心,最后只是安慰地转移话题,“算了!你总会变出来的!我们出去玩吧?”   青年收起悲伤神情,笑着回应她,“去哪玩?”   “去簋街!买小吃!”   ……   因为现在还是傍晚,簋街的商摊刚到把摊位支起来的时间,还没来得及把各色小吃摆上去。   所以青年便和少女边说话边散步,有说有笑悠哉地往附近的小吃街出发。   这一路,他们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尤其不少路人,会把目光诧异地投往二人紧握的手上。   少女只当这些人是惊讶于他和她的郎才女貌。   而青年看起来也不甚在意。   到达目的地后,少女就如同脱了僵的野马,这也要看看,那也要尝尝。   人间最具烟火气的地方之一,就是各个城市的簋街,这也是少女最喜欢去的地方。   旋风土豆、臭豆腐、羊肉串、烤玉米……   哪怕吃不完,少女看到了,也会双眼放光,指使着青年买给她。   青年从不拒绝,手里拿着一堆她刚使唤着买下的东西,还是听话掏钱为她现在看中的东西买单。   少女也不等他,自顾自一蹦一跳往下一个摊位跑去。   所以,她没注意到,身后摊位老板疑惑地看向她的背影,眼神隐隐透露着恶心。   所以,她没注意到,青年感受到老板的恶意后,险些要把摊板炉火掀翻在老板脸上、吓得老板连声道歉免单的,十足的杀气。   买也买够了,吃却吃不下。   两人坐在阴凉的地方,看着渐深的夜空发呆。   青年手中还拎着一大堆吃食,少女却捂着肚子说自己再也吃不了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女有些委屈,“好像我被憋疯了,就是什么都想买。结果我还吃不下。”   “没关系。”青年温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你真好!”   青年笑而不语。   突然,少女欣喜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意味,她骤然疲惫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体力比以前差了……而且刚才蹦跳的时候,感觉身体好痛哦……”   青年吓了一跳,忙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旁边,伸手揽住身边的少女。   少女闭着眼,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说话时嘴里叹着高温的呼吸。   “梓溪!你怎么了?醒醒!醒醒啊!”   少女眼皮昏沉,彻底失去意识前,只笑着说了句——   “原来,我叫梓溪啊……” 第70章   卫梓溪这一昏睡,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后。   她躺在床上,等身体的知觉回归体内后,感受到了无比的沉重。   就连眼皮,都是沉重的。   卫梓溪想坐起来,可就连用手臂支撑身体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花费了她不少力气。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相比起昨天,显然迟钝了很多。   好不容易坐起来,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什么,被吓了一跳——   她被自己的身体吓到了。   她看见自己的手臂连同那只手,都是皱纹密布,皮肤像是枯枝的树皮,苍老到可憎的地步。   卫梓溪一惊,掀开了被子,看到自己露出的小腿皮肤,也是一样的状态。   她的手微微颤抖,抚上了自己的脸。   摸到的,是凹凸不平的纹路。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所以面对这样的结果,她的反应并不很强烈。   她在这房间中寻找镜子。   逛了一圈,她发现不仅没有镜子,这房间里,甚至没有可以反光的物体。   看来,昨天那两位「朋友」把这些东西收走,就是怕被她看见。   所以在那两位朋友眼中,昨天的自己就已经是现在这种状态了。   可为什么,她昨天看到的自己,是少女时期的状态呢?   又为什么,今天醒来,看到的一切不仅变了,连身体也像透支了一样呢?   卫梓溪想到了一个答案:   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   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分外憔悴。   似乎这人在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年,连他自己都不是很适应。   看到床边站着的她,他当即打起精神,露出一个饱满的笑容。   饱满到,有些做作,像是一个故作稚态的老男人。   卫梓溪发觉,自己认识这个男人。认识得刻骨铭心。   只不过,这人再已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挺拔青年的模样。   明明年纪也不小了,看到自己,还努力摆出当年的状态……   卫梓溪非常确定,昨天这人看到的自己,与今天的无异。   所以他不会意识到她如今已经清醒。   所以他才会还在扮演一个元气满满的年轻人。   “姬歌……”她微笑着叫出他的名字。   他笑着回应,“我在呢。你还好吗?昨天你突然昏倒,吓坏我了。”   “还好……”卫梓溪说,“我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当然可以。”出乎意料地,今天姬歌没有像昨天那样拒绝。   进入洗手间之前,卫梓溪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进去之后,如她所料——   洗手池处本该放置整面镜子的位置,是空的。   他们终究还是把所有的镜子都拆掉了。   “出什么事了吗?”也许是注意到她正站在洗手池前发呆,姬歌走了过来。   卫梓溪转头的瞬间,就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她笑着对姬歌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赔我那一树桃花啊?”   又被提起桃花的事,姬歌表情一僵,低头似乎准备搪塞过去。   卫梓溪过去牵起他的手,继续道:“我们现在就去看桃花好不好?”   “现在?现在不是桃花的季节啊!”   “我可以给你时间准备!不管怎么准备都行!我们去河边,去看桃花。”   “但是……”   “现在!”卫梓溪坚定强调,不容拒绝,“就现在。”   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额外的深意,姬歌心情复杂,但最终还是不忍拒绝,“好,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就转身去了某个房间。   卫梓溪站在门外,听见姬歌似乎跟某个少年在交谈什么。   他向那个少年拜托了一件事,少年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   少年与其同伴的男人离开之后约半个小时,姬歌才重新来找卫梓溪。   大概是布置好了一切,他将她带到附近的一条小河边。   那河道旁生着杂草,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更不用说什么桃树了。   但姬歌就这么带着她一直往河边走,笔直地前往向某个看不见的事物。   直到某一步,她忽而踏进了一个冰凉的空间。   随后再迈入其中,她就看见了一株粗壮的桃花树,以及漫天散落的粉色花瓣。   就好像这里存在着一个结界。   只有进入了这个结界的人,才能看到这落英缤纷的浪漫画面。   “好看吗?”姬歌的声音传了进来。   卫梓溪看过去,见男人憔悴的脸似乎也被桃花的颜色染镀,看起来更有气色了些。   “好看。”她回应,“这就是爱神的本事吗?”   听见卫梓溪提到「爱神」,姬歌愣了一下。   她笑笑,明白姬歌是不知道她夸的是他,还是某位不知名的小仙君。   但她没有说。   她假装不知道早已看穿姬歌已是凡体的事实。   她也假装不知道,自己早已记起了一切。   两人坐在河边,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直到一只小鸟不小心闯进这结界中,被突然的温差惊吓,颤颤悠悠飞出,直接跌落在小河的水面上。   卫梓溪下意识伸手去捞那只小鸟……   随即,她透过水面的倒影,看到了自己那张苍老可怖的脸。   那张,与青春、少女毫无关系的……   像极了童话故事中邪恶老巫婆的,衰驰的容颜。   卫梓溪还是救起了那只小鸟。   那只小鸟在岸边甩干水渍,啄理好羽翼,就重新飞走了。   它还有全新的人生在等着它。   可坐在这河边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了。   她和他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只是这次不同于之前的气氛,两人之间,多了些悲哀的默契。   一个知道她已经清醒;   一个知道他故意隐瞒。   但两人都没有提起这件事,好像只要不说,这件事就不曾发生过。   而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深堑,也不会存在。   一直到,日薄西山。   血橙色的夕阳给天地万物都镀上了血染的颜色。   这其中,也包括她的嘴角——   她那嘴唇发白,却有一痕血色溢出的嘴角。   本说着什么,姬歌脸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可察觉到身边人的少女音逐渐沙哑起来,他转过头去,看到了她逐渐支撑不住的颓态,以及嘴角暴露其虚弱状态的血痕。   “梓溪!你怎么了!”姬歌目眦尽裂,将她搂进自己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头,企图给她一点支撑。   可她看起来太虚弱了。不仅虚弱,此时的她脆弱得好像,快要承受不住一片花瓣坠落的重量。   “你……”卫梓溪笑着,抬起一只手,摸上了姬歌的脸侧,“你也老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道清了一切。   我知道你的情况,我也知道我自己的情况。   我们都别再,有所隐瞒。   “是……”姬歌仓皇回答,“我现在是凡体,所以才看起来这么老……”   “哈哈……”卫梓溪吃力地笑着,“那也比我年轻。”   她还在开着玩笑,仿佛这样就能安慰眼前的男人。   姬歌知道她的目的,但此时此刻,他无比心慌,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我带你回家!我们先看看你的身体怎么了,好不好?”   “不用了。”卫梓溪按住他慌张的手,“我知道我的情况。”   “什么情况?”   “我也差不多算得上是凡体了……”   “什么?!”姬歌大惊失色,“不可能的!你不是灰判官吗?”   “是。但你大概也知道了,我把寿数转给了你。之后,我就剩这具空壳子。留在书院里,还能维系我的躯壳;离开了那书院,等待我的,就只剩魂飞魄散。”   “呃……”姬歌一言不发,甚至表情也麻木了。   可卫梓溪就是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本搀扶在她肩头的手,体温迅速地流失下去。   她能感受到,他有多么恐慌、多么紧张、多么害怕……   她很心疼,可她无能为力。   “不会的……”姬歌失魂落魄,像个只会机械摆头的傀儡,抗拒着现实,“不会的……”   可再怎么强装镇定,再怎么假装这一切不曾发生过,他还是意识到了残酷的现实。   否则他为何会不住地掉眼泪,以至于湿了她花白的鬓发呢?   “我送你回去!”姬歌猛然搂紧卫梓溪,准备就地把她抱起,“我送你回冥界!你忘了我就忘了我,只要你活着就好!大不了我们永不相见!”   “可是姬歌,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卫梓溪的声音愈发虚弱,可她还是坚定地要说出来。   姬歌本想罔顾她的意愿,就这么强行把她带回去。   可一想到这也许是他能听到的,她所说的最后一番话。他就贪心,他就忍不住驻足,想要多听一听。   见姬歌暂时冷静,卫梓溪浅笑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主动拥抱着他。   她将头靠在他的颈窝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梦呓般喃喃地说着:   “我很高兴,你能把我抢出来。把我从那样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拉出来。这两天的经历,让我真实感觉到,我是一个完整的人,不管是昨天的梦幻,还是今天的真实。”   “梓溪……”   “你听我说,姬歌。我很后悔,很后悔当初进了冥界。可我想了想,不管多少次,我都还是会走向那样的结局,因为,我要救你。救你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   “偶尔我也会想,如果我可以有选择,至少宁愿被挫骨扬灰,也不愿那般苟活、那般死一样地活着。所以,你能带我出来,给我这两天的美梦,我真的很满足了。”   “不要!不要走!求你!求你……”   “姬歌啊……别送我回冥界,这是我在求你。”她的声音痛苦起来,不知是因为回忆,还是因为身体,“连冥王都想逃离那里,所以求你,别送我回那炼狱。”   “可是我该怎么办?那我该……”   “今天我醒来时,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如果我真想回去,我不会等到现在,等这个魂飞魄散的结局。我是故意的,你明白吗?”   “那我陪你一起!我陪你……”   “不行哦!”   卫梓溪轻轻推开他,直起上身。   他看向她,这一眼,让他混身血液倒流——   这世间真有回光返照。   此刻的她,是真实又短暂地,重回了她少女时期的状态。   那般如桃花般明艳美丽,却又如夏蝉般准瞬即逝……   耀眼的青春。   她纤细的手指按上他的嘴唇,最后俏丽又虚疲地一笑,“你要一个人活下去,这是你的惩罚。罚你把我在冥界吃的孤独之苦,独自在人界多尝好几倍。”   “呃……”   “我罚你余生都想着我,想起我就心痛,想起我就落泪……”   “呃……”   “我罚你……”   她说着一切独属于少女该有的恃宠而娇的蛮横话,但却在最后这句时,罚不出来了。   她感觉得到,自己时辰已到。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上去。   像飞蛾扑向梦里的烛火。   她用少女最美丽的薄唇,吻上了他颤抖的嘴角。   而后,像被火吞噬的飞蛾。   像被鸟翼惊裂的河面。   她碎开。   碎成漫天参杂在桃花瓣中的星光。   他跪在地上。   拥抱着一怀的空空如也。 第71章   宋亲卿记得,师兄出门时分明与卫梓溪一起,可回来时,却只剩一个人。   进门的时候,师兄像是丢了魂。连他上前主动搭话,师兄都没有听见。   看师兄这个状态,结合易蘅给过的,关于灰判官禁术后遗症的可能性……   宋亲卿能猜测到,师兄和卫梓溪,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很担心师兄的状态,但也明白,师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显然是想独自静一静。   宋亲卿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可要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点不在乎,也是在为难他。   于是,他只能一个人在门外反复徘徊,等着姬歌或许会给出什么信号,他就可以及时给予关照。   也许是在门外踱步的声响被门内的人听见。不多时,宋亲卿看见门下塞出来一张小纸条。   他弯腰捡起,发现那是师兄的笔迹,上面写着一行字:   “她最后给出的线索是,冥王也想逃离那炼狱。”   冥王也想逃离那炼狱?   这是很重要的线索,但凭宋亲卿对冥王的了解,从这句话中什么也分析不出来。   他只能去找更了解冥王的易蘅商量。   宋亲卿离开之前,还是很不放心。他隔着门对师兄喊话:“如果师兄有需要,我一直都在的。听见了吗?”   门内没有传出回应,宋亲卿等了片刻,只得作罢。   入夜时分,易蘅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亲卿在屋中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只能去院子里寻找。   把草坪也绕尽了,他还是没看到人影。   正疑惑着,宋亲卿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窸窣的动静。   宋亲卿回身抬头,见易蘅端坐在屋顶瓦面。   男人支起一条长腿撑着手臂,正好整以暇看着他。   就好像在欣赏一只找不到主人,正急得团团转的小动物。   宋亲卿皱眉,“你怎么不出声?”   “对啊,我怎么不出声啊?”易蘅抿嘴笑,“我是不是很坏?”   这人故意这么说,反而让他没了脾气。   宋亲卿摇晃着手中的字条,说:“我有信息要跟你共享。”   易蘅也不下来,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道:“你上来陪我坐会儿。”   宋亲卿御风上去,刚踏上屋檐,就感觉本悠闲坐着的男人直起了身。   很快,一只手扶上他的腰,另一手托着他的肩肘,支撑着他稳稳坐好后,男人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适应计划确实很有效啊!最近你碰我的时候都自然了很多。”宋亲卿忍不住感慨。   易蘅故意说:“但最近好像有点反弹。”   “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你近期重心不在我这,老关心别人,我又不适应了吧。”   听到对方这么说,宋亲卿就明白这人是在故意揶揄他。   他知道最近自己的重心过多放在了师兄身上,可这也不怪他。   毕竟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这个人,才算最合适。   不知怎么回应,宋亲卿只能把手中的纸条递给易蘅看。   易蘅也不多拿他取笑,结果纸条一看,脸上悠哉的意味便烟消云散。   看到男人沉下脸,宋亲卿谨慎地问:“你是怎么想的?”   “原来这才是那老头的目的。”易蘅眸色渐深。   “目的?”   “他想离开冥界,可他被困在那个位置上。如果他真的想功成身退,或者说他仅仅只是玩厌了权威……总之无论如何,他需要有人来顶替他的位置。”   “这个人……”宋亲卿意识到,“只能是你啊?”   “是的。”易蘅点头,“只能是继承了其血脉,能承受此等负担的,我。”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又会发生这一切呢?为什么师兄和卫梓溪会遭遇这一切?”   “你往前推。”易蘅引导他。   师兄与卫梓溪的悲剧,是由于冥王需要天赋超群的卫梓溪来成为灰判官,来代替原本的庄颜。   而当时的庄颜,被无辜陷害「篡改一凡人的寿数」,随后才被罢免官职,被卫梓溪替代。   可是宋亲卿回顾到这里,就卡住了。   这件事陷入了一个短暂的循环,两件事环环相扣,不知道任意环节的意义何在。   听完宋亲卿的思路,易蘅只提醒一点,“你搞错一个顺序了。”   “是什么?”   “冥王不是为了罢免庄颜,才修改凡人的寿数。最初就是为了修改那个寿数,才宁愿大动周章换掉庄颜,顺手摧毁姬歌与卫梓溪的人生。”   “为什么会这么判断?”   “你忘了?庄颜的回忆中提到,冥王曾擅自去往人界,随后有一天,就来找庄颜索要生辰册的权限。”   宋亲卿明白了,“但是庄颜按照规则拒绝了!那个时候,冥王目的是改动生辰册,因为被拒,所以才想替换庄颜!”   “不仅如此。”易蘅继续说,“哪怕庄颜当时同意了,其悲剧结局也已注定。因为没有神明有资格篡改凡人阳寿,哪怕这人是帝君,是冥王,也一样。如果冥王擅自改动生辰册,终究会被灰判官察觉。”   “所以,只有替换过灰判官,让那个位置上的人不知道生辰册原本的样子,冥王这个举动才不会被识破?”   “是的!”   “而那个被改过的名字,是我。”宋亲卿恍然大悟,“是不是因为我之前与你认识,这会影响他培养你的计划,所以他要除掉我?”   “不愧是你。”易蘅夸小孩似的,拍拍身边人的头,好像他在说的事与自己无关一般轻巧,“亲卿真的好聪明。”   被夸得小脸一红,宋亲卿把那纸条拿回来,无意识摩挲起上面的字。   “我想。”易蘅往后一仰,撑着手臂,抬头望着星空,“冥界被我们这么一闹,失去了灰判官。那老头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是山雨欲来了。我们得珍惜这最后的和平了。”   听到这番话,宋亲卿捻着纸边的手指一颤,险些将那张纸的角落磨破。   易蘅侧过脸,看着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你看起来意外地还挺冷静。”   宋亲卿浅浅笑道:“可能是我生来便如此吧?”   “所谓「无心」?”   “嗯。”   “可以前的你并非「无心」。”易蘅说,“所以你并非天生如此。”   宋亲卿抬眼看对方,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果然,易蘅继续说道:“所以你是不是把心放我这,忘了我,才「无心」了?”   “啧。”宋亲卿嫌弃这人没个正经,小声道,“自恋。”   “说真的。”易蘅凑过来,“你开始喜欢我了没有?你还没亲口承认呢!”   宋亲卿被人撩拨得心跳加快,只能佯装烦躁地挪开一点,再给自己找补,“那我一开始回答错了。我冷静不是因为无心,只是在人界锻炼得多了。”   易蘅逗弄似的追问:“你都锻炼什么了?”   “远的不说,就说认识你之后我接的那些任务,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故事没有虐点?这些虐点都锻炼了我的心性!”   “说说,都怎么虐了?”   见易蘅有兴趣,宋亲卿掰着指头一件一件回忆起当时的心路历程——   “你看,第一个故事,因为偏见,常清差点遭心上人记恨。这很令我心疼。”   “嗯。”易蘅所有所思地应了句。   “第二个故事,因为外力阻拦,胡晶晶不能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如果他们真的错过了,那该多遗憾?”   “嗯哼。”易蘅随口应道。   “第三个故事,那个老爷爷和老奶奶,活着的时候不得相见,险些又阴阳相隔。生死真的是永恒的虐点。”   “嗯。”   “然后就是后来的庄颜。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却注定成为某人的棋子,除了悲惨落幕,没有任何选择。”   “嗯。”   “最后就是我师兄的事了。我的师兄被心上人忘了名字,其心上人又为了我师兄付出了那么巨大的代价……”说到这里,宋亲卿还是难掩悲切之色,“总之,我只是旁观者,只是看着都觉得虐心。大概这些悲欢离合看得多了,心才会麻了吧?”   “还说麻了呢。”易蘅抬起一手,拇指贴着少年悲伤的侧脸抹过,“那你现在难过什么?”   “呃……”宋亲卿看向身边的人,反问,“你听到这些故事,都不会难过吗?”   “我?”易蘅挑眉,神情轻松,“我不难过。”   对方不能与自己感同身受,宋亲卿也不苛求,只说:“你这样也挺好的。没心没肺的。”   “说我没心没肺?你个小没良心的。”   两人沉默地看了会儿夜空,不知过了多久。   “如果……”易蘅突然开口,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人把你刚才说的所有虐点都经历过了。你会有多心疼?”   “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宋亲卿设想了一下,只是纯粹想象,都被虐得心脏一揪。   听见少年恐慌的发问,易蘅继续悠哉盯着天空,随口答了句,“谁知道呢?或许有吧。”   虽然对方答得随意,宋亲卿依旧意识到了不对劲——   易蘅不是漫不经心的人,不会随口说不切实际的胡话。   也正因此,他突然有了个令自己不安的猜测。   宋亲卿端坐起来,盯着易蘅,“你刚才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   “你那张纸再给我看看。”易蘅转移了话题。   “易蘅!你先回答我,刚才你说的……”   “再不给我我就动手抢了哦?”   太生硬了!这话题转移得太生硬了!   宋亲卿追问不休,不打算让易蘅把这事糊弄过去,便顺势将师兄写的那纸条藏在了身后。   易蘅却逃避似的,故意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把注意力放在那纸条上。   “这纸条你都看过了,非抢它干嘛?”   “我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信息。”   “就那么一句话而已,早看完了!易蘅你先回答我……”   “我就看一眼。”   “呀啊!”   争执不算激烈,但拉扯之间难免有肢体的触碰。   宋亲卿因为在意坐直起来,重心本就不算稳,再这么推拉几下,脚底一滑,险些摔下去。   好在他重心调整得快,易蘅反应也灵敏。   这边调着,那边护着,还是没发生危险情况。   为了平衡重心,宋亲卿没留心,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手,纸条竟落在了自己的身侧。   他注意到这一点时,为了不让易蘅拿纸条当借口岔掉话题,便立刻伸手去捡。   可易蘅也眼尖,已经迅速倾身过来,一只手径直压上了那张纸。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触上那字条。   两人的呼吸几乎瞬间交缠在一起。   一个抬眸,一个垂眼。   高大的男人因这姿势,顺势把少年压在了身-下、圈进了怀中。 第72章   宋亲卿被易蘅压在了身-下。   虽然这个姿势并非故意,两人只是为了拿那张字条,肢体不知不觉间碰撞成这样的结果。   可这样的姿势终归是暧昧的。尤其是目前两人的关系本就模糊,靠得这么近,对他们来说,很是致命。   这种致命在于,再靠近一步,就是越界。   再后退一步,又像是前功尽弃。   宋亲卿盯着易蘅的眼睛,从那双殷紫色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一个屏息紧张的自己。   他把头靠在身-下的瓦面上,脖子梗得僵直。   如今他处于被动的位置,如果主动仰起头,一定是他意愿所致。   但易蘅的位置在上,如果想低下头来,可以有很多借口。   比如手臂脱力,比如地心引力。   易蘅会找借口吗?易蘅会靠近过来吗?   易蘅,会怎么做呢?   宋亲卿呆呆地盯着人看,视线不自觉地就从其眼睫、鼻梁,滑落到那线条漂亮的嘴唇上。   易蘅的唇色不深,看起来就和本人的气质一样,淡漠、疏离。   也许是俯撑的姿势,这人的嘴唇微微充了血,有了几分诱人的红润。   宋亲卿越看,越忘记了呼吸。   一时的心猿意马,让他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   他眼看易蘅上身一倾,倏忽靠近一寸。   他惊得倒抽一口气。   易蘅的眼眸似有若无瞥一眼身-下人的嘴唇,但目光闪动极快,几乎只是一滑而过。   随后,男人俯下头,温热的呼吸喷在少年的鼻侧。   这人,这人是不是要……   宋亲卿紧张得闭上了眼,等待审判一般,等着某件事情的发生。   随后,他听见男人轻笑一声,说话的声音微微沙哑,“你在期待什么?”   感觉自己被戏弄了,宋亲卿睁开眼睛,咬紧下唇,含糊其辞,“我哪有期待?”   “我只是拿东西而已,你闭什么眼睛?”易蘅眼里带着坏笑的意味。   宋亲卿不满起来,不满于易蘅的戏耍,也不满于自己刚才的期待,垂眸为自己开脱,“我想闭眼睛了,我就这么做了。怎么了?”   “那我如果想亲你,我是不是也可以直接这么做?”   “什么?”   宋亲卿刚惊讶地抬起眼皮,就看见易蘅低下头来,迅速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区别于这人外表刚硬暴戾的样子,易蘅的嘴唇,居然很软很软。   虽然只是很迅速的一碰,但留在宋亲卿嘴唇上的温柔触感,却久久无法散去。   宋亲卿感觉自己的嘴唇上过了电似的,麻得半天都找不回知觉,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会头疼吗?”   “你还有心思担心这个?”易蘅眸色渐深,那双深不可测的眼中,翻滚着肆无忌惮的爱意。   说完这句话,男人就再次垂首,用力地吻住了他。   那是一个很深的吻。   那是他们的初吻。   宋亲卿感觉自己像是乘着一叶漂浮的小舟,只有双臂攀上男人的脊背,才能找回一些平衡。   他感受得到对方急促的索取,同时又因为脑钉的作用而不耐地喘息着。   直到剧痛将易蘅从少年唇上撕开,他们才暂时分离。   易蘅坐起,捂着头适应几日未曾出现的头痛,但嘴角一个笑却甘心首疾。   见对方脑钉又发作,宋亲卿微喘着坐起,正要关心对方的情况。   他却先注意到了手中的字条。   易蘅的手分明碰到它很多次了……   但它现在还是在宋亲卿的手里。   回忆起刚才那个绵甜的吻,宋亲卿脸又红又烫——   还说是为了拿东西呢……   压根就不是这个目的!   ……   岁月静好,对爱神来说,是大有希望的祝愿。   可对死神来说,却像是痴心妄想的虚梦。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就像宋亲卿作为爱神时给恋人们助兴的氛围,总是让人沉溺其中,忘却周围的事,忽略时间的流逝。   可正如易蘅所说的,静水流深。   冥界痛失一名灰判官,冥王定不可能就这么尚罢甘休。   比预料的日子还要早地,冥王提前出关了。   此次出关,这为掌控着世间死亡法则的至高权威,就给宋亲卿所在的城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天灾——   你可曾见识过,夏日寒冬?   分明是北半球的夏天,分明是逐渐炎热的季节……   但一场雨过后,整座城市突然陷入了极致的冰冷之中,仿佛北极圈常年的冬夜。   也偏偏只有这座城市陷入了气候异常。   这骤然的温差,让城市居民防不甚防,许多免疫力差的就这么患上了感冒。   若不是生神园的一线神明紧急介入,大概又会有某种新型流感蔓延开来。   虽然还没有收到冥王的消息,但宋亲卿很确定,这是冥王的施压与警告。   “那老头多半是在逼我回去。”易蘅说,“确实,我把他三大职能部门搞瘫了一个,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怎么能说是你的责任?”宋亲卿不接受,“你明明是为了我和师兄,才这么冒险的!”   “你说错了,不是为了你和师兄,只是为了你。”易蘅一笑,宠溺地摸过少年神明的侧脸,“再说了,从那老头的视角来看,就是这样的。否则他怎么会用这样的手段逼我回去?”   “你现在回去,是不是会……”宋亲卿不敢说下去。   “不用担心。我不会出事的。”易蘅安慰他,“要知道那老头还需要我接他的任呢,否则他大动干戈筹谋这些年,岂不是白费?”   “易蘅……”   易蘅忍着头颅的微痛,在宋亲卿额头印下一个吻,“虽然我不在乎这满城的人命,但我知道,你在乎。我只在乎你的在乎。所以,为了你,我愿意。”   宋亲卿没有回应,干脆抬手用力回抱住身前的人。   依依惜别之后,易蘅还是迅速抽身,消失在了人界。   几乎是同时地,这满城的低温气候烟消云散,好像是全城的人一起做了一场末日的噩梦。   易蘅一定是回到了冥界。   正因为其回到冥界,冥王才会放过这一城的棋子。   知道易蘅落在冥王手中,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宋亲卿调整心态,努力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却在此时,闭门不出好几天的师兄房中,传出喧闹的动静。   宋亲卿听到动静越来越大,敲门也无人应答,干脆直接用法力卸了门锁开了门。   只见屋内,疲惫又虚弱的师兄跪坐在地,而师兄面前,站着自己熟悉的、鹤发松姿的老人。   是他们的师父,岳劳。   岳劳作为上神,几乎没有出现在人界的必要。   可当前时机巧合,宋亲卿难免不想到,师父是收到了冥王的通知,前来捉拿两位逆徒的。   果不其然,岳劳检查过姬歌的体脉,反觉其已是凡体,强行带回神界只会把这具纸塑一般的身体撕破。   岳劳作罢,却抬手就将这间屋子设了阵法,将姬歌困在了屋中。   “宋亲卿!”岳劳转向小徒弟,沉声道,“跟我回去!”   “师父,我……”   “我不听任何借口!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岳劳怒道,“泰山府君若想找你麻烦,你十条小命都不够其折腾的!”   正如易蘅被冥王召回,将会很难自由。   宋亲卿知道,自己此时被师父带回去,只怕也是会落得个被禁足的下场。   可岳劳的神阶比他高,灵力更是深厚,宋亲卿几乎挣扎不过几个回合。   很快落入下风,宋亲卿就这么被师父强行扭送回了爱神林。   ……   比禁足更加严重,师父这次给他的惩罚,是「囚-禁」。   宋亲卿被蒙着眼带进某间小屋,独自留在了里面。   摘下眼罩后,宋亲卿才发现,这是一间黑屋子。   且因为来时被蒙了眼,他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宋亲卿被禁闭了约有七日。   这七日,只有个别侍神来给他送三餐。这期间,无人与他对话,师父也不曾露面过。   大概这就算师父给他的小小惩戒。   七日后,岳劳重新出现在宋亲卿眼前。   “我确实没想到,我那素日乖巧的两个徒弟,闯起祸来,一个敢丢了神格,一个敢冒犯冥界!”岳劳怒意未消,脸上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但宋亲卿平心定气,只反问:“师父,您为何收我二人为徒?”   “什么?”   “收我为徒的缘由我尚且不知,但师兄,是不是因为你受了冥王的命令,才收他为徒的?”   “呃……”岳劳咬紧牙关,忍耐着怒气,“你这是在怀疑我么宋亲卿?”   “是的。”宋亲卿不隐不瞒,“徒儿不孝,怀疑您的立场是否偏向冥王?”   “呃……”岳劳怒极反笑,“那冥界少主就是这么教你的?”   “这不是他教我的!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我当初就该更坚决些,彻底断了你和他联系的可能!是我太信任你的定力,反倒给他将你洗脑的机会。”   “易蘅他不曾试图改变我什么!倒是师父,您一直……”   “我一直什么?!”   宋亲卿念及旧情,也怕气坏了师父,还是没狠心说出伤人的话。   这次的谈话就这么不欢而散。   后续的日子,师父还是会时常来探望宋亲卿。   宋亲卿也还是会问当初其收姬歌为徒的动机,以判断师父的立场。   岳劳也会不厌其烦,次次在宋亲卿面前说起冥界少主的不是,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劝宋亲卿洗心涤虑。   师门内从没有闹过大的矛盾,可一闹起来,就是这师徒俩谁也无法调解的程度。   岳劳只会更厌弃冥界少主,而宋亲卿也只会更想念易蘅。   因为被关了禁闭,无事可做,宋亲卿闲来的时候,只能思念易蘅。   他总是情难自禁地想着:易蘅此时会在做什么?易蘅此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易蘅会不会想起他?想起他的时候会不会心动,会不会又因此而头痛?   易蘅会不会,又被冥王欺负了?   作为爱神,他见惯了人界爱侣之间的分分合合。   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他才体验到,害了相思,原来这么苦涩。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折磨。   像是在把宋亲卿放在温油上慢慢地煎。   宋亲卿被关在黑屋里,被暂封了法力,逐渐就忘记了时间。   直到一天,给他送餐的侍神主动搭话,声音听起来略有些耳熟。   宋亲卿抬眼看去,见一名女侍神披着兜帽白袍,不仅看起来可疑,身上的气息也有被遮掩过的痕迹。   显然是别有目的之人,伪装成侍神混了进来。   “你是什么人?”宋亲卿直接开口问。   “不愧是小银雀,这么快就发现了!”   说话的女声飒爽轻灵,宋亲卿看过去,见那侍神摘下遮挡的兜帽,露出真容——   来人竟是,千秋。 第73章   “千秋?”宋亲卿惊奇地喊出对方的名字,意识到处境,又立即放低音量,“你怎么在这?”   “我长话短说。”千秋回道,“我本想去复查你师兄的身体情况,却发现他被禁足了。他委托我来帮你。就是这样。”   “师兄他还好吗?”宋亲卿忙问。   “还不错,衰老的程度稳定下来了。被神格暂缓的20年还是加进了身体,不过好在,没有产生额外的后遗症。”千秋回答。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宋亲卿深感遗憾,但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言归正传,你需要我怎么帮你?我虽说成功混了进来,但要带你出去还是有点难办……把你变成小银雀藏进我的口袋里?啊但是这里的法力应该运转不起来,你变不了……”   “我有个思路……”   “快说说!”   “凡人的身体沉重,没有办法停留在神冥两界,因此在特殊手段的加持下,部分凡人的体质可以短暂停在神冥两界。假如,不施予这种特殊手段……”   “那凡人就会坠回人界。”   “是的。”   千秋却不懂,“这与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有。”宋亲卿目光如炬,“我可以变成那个凡人。”   千秋脸色大变,“小银雀你是被关傻了吗?你以为变成凡人跟喝水一样,说变就变啊?变过去了可就变不回来了啊!”   “我知道。”宋亲卿认真看着千秋,“我没有开玩笑。”   “你明明看到了你师兄的下场……”   “正因为看到师兄那样的结果,缘由正因拖得太迟,几乎注定了结局不可挽回。”宋亲卿说,“我不想我也是那样的结局。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我想努力一下。”   “但是……”   “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也该轮到我,为他拼命一次。”   “呃……”千秋有些动摇,但还是理智与小爱神分析利弊,“要知道,你放弃了神格,可就失去了神明的能力!”   “其实我决定放弃神格,不仅仅是为了脱离这里。更是因为成为凡人后,我才能拜托你对我施加织梦阵!”宋亲卿说,“我需要找回我所有的记忆。我需要真相!”   “可是……”千秋还是难以接受,“你可是爱神林的英锐!是我们这一届英锐中最强的小银雀!从实力的角度,我觉得可惜;从为人的角度,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就此陨落……”   “谢谢你,千秋。”宋亲卿感激一笑,“但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师兄的感受。拒绝这件事可以有一百种原因,但决定做这件事,只要一个原因就够了。”   “呃……”千秋听小银雀说到这里,也就基本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她从衣兜中掏出一套针包,铺开在地上。   清除神格的流程其实类似于手术,是一种技巧,不需要额外的灵力加持。   只不过,有些元神进行这样的操作时,加上灵力手法会更干净利落。   如果没有灵力,那对操作这件事本身元神的技巧要求,就会很高。   千秋捻起一根针,示意宋亲卿抬起手,解释过程:“我稍后会将针扎进你的指头,十指都会。随后我会找到你神明的筋络,从指头把全身的神格抽离出来。而这个过程,会很痛。你做好准备了吗?”   宋亲卿眉头也不皱一下,径直伸出了两只手,“来吧。”   要主动清除神格的神明并不多,无一例外,下定决心的这些神明在入针之前,都是这副神情坚定的样子。   可等针入了指头,筋络开始被剥离,这些神明才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追悔莫及。   千秋想到这里,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劝不动宋亲卿,只能尊重他的意愿,开始施针。   出乎她的意料,宋亲卿看起来虽然是个脆弱的少年,但针刺破其肌肤没入其肌肉时,他竟能做到一动不动。   不仅如此,他甚至咬紧了牙关控制自己的表情,似乎怕自己疼痛的反应会影响她的发挥。   因为宋亲卿的体贴,千秋更是心疼,还险些因此手抖。   不过作为元神道的英锐,千秋确实经验丰富、手法老道,十根针还是顺利地扎入了宋亲卿的指头半寸的深度。   过了须臾功夫,她开始检查针头,判断针是否已经将神脉吸引出来。   然而,针头毫无反应。   以为是各人各异,千秋又再等待了会儿,但还是没等到针头吸出神脉。   注意到千秋疑惑的表情,宋亲卿问:“怎么了吗?”   “我……”千秋不解道,“我找不到你的筋络在哪?”   “为什么会这样?是我体质特殊吗?”   “难道真是这样?”千秋被对方提醒,这才想起,“对了!你不是天神,为什么会被判定为天神?”   宋亲卿回答:“因为我后颈自带神骨,为灵根所在,大概是被误判了。”   “我有一种想法……”千秋额角溢出冷汗,一边说着,一边把十根针回收,“也许普通清除神格的普通手法对你无效,你的神格来自神骨,所以……”   “所以。”宋亲卿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所以我得从神骨下手?”   “我只是有这个猜测……”   “不像猜测。这很合理。”宋亲卿说着,直接翻出当时庄颜遗留在他这边的那把匕首,递到了千秋跟前。   千秋骇然,“我只是猜测而已,你敢冒这个险?那可是骨头!如果弄不好,你会死的!”   “不是简单的猜测而已。”宋亲卿说,“我向易蘅求证过,我之所以能成为神明,确实是因为这半截骨头。”   “但是……”   “如果你不忍心动手,我自己来也可以。”   说到这,宋亲卿居然直接反手,也不管自己根本看不见,就准备对后颈处下手。   “哎哎!”千秋没办法,只能接下这差事,“还是我来!至少我能看得见。而且,我还能给你打个麻醉……”   “多谢。”   麻药被注入的时候,宋亲卿感觉后颈处一片刺痛。   但显然没有一开始十指被穿刺时那般痛。   宋亲卿看着自己还在往外渗血的手,却不感觉悲哀。   终于要得知真相了,终于要摆脱一直以来束缚着自己的枷锁了。   不管多疼,为了接下来的一切……   他都值得了。   麻药生效后,千秋动了手。   宋亲卿能体会到自己的皮肉被切开时的感觉。   那种感觉诡异又恶心,分明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搅弄,触感分外清晰。   尤其当那柄刀触到中心的脊椎上时,哪怕一时没了知觉,那种毛骨悚然的雷击感还是会游走遍全身。   “我看见它了。”身后,千秋说道。   “好。”宋亲卿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得不像话。   因为是在后颈以下一寸的位置,所以宋亲卿自然看不见——   剥离骨肉之后,那块脊椎骨外部,覆着一层极薄的、泛着淡蓝色光泽的骨壳。   那就是宋亲卿所说的神骨。   千秋艰难咽一口唾沫,深呼吸之后,朝那骨壳伸出了手。   分明已经打过麻药。   但剧烈的疼痛还是惊醒了宋亲卿的神经。   那是一种超越生死的疼痛。   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令人忘记植物本能:不会呼吸、甚至不会心跳的疼痛。   宋亲卿抑制不住哀嚎出声。   像是神骨的感应,触发了它原本那位主人的记忆。   宋亲卿耳边出现了易蘅遥远又清晰的、隐忍的悲鸣。   跨越时空,两人的痛觉重叠了。   原来,易蘅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疼痛……   宋亲卿因自己终于能感同身受,眼角滑落一行滚烫的泪。   ……   宋亲卿感觉自己在坠落。   身体沉得像灌了铅,完全失去控制,不断下坠。   全身的灵力像是蒸汽般散出体内,他眼看着它们脱离自己的身体。   而自己只能下坠。   ……   他听见有个女声在呼唤他,似乎很着急。   那个女声他刚刚才听过,但他现在想不起来了。   ……   他坠落在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粉碎般疼痛。   但他感觉他还活着。   他模糊地听见耳边摇曳着铃铛声。   他朦胧地看见一个图案奇特的阵法和一些缠绕的红线。   他只能确定的是,他还活着。   ……   宋亲卿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奇特的世界,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他看见一个小男孩。   那个男孩,有着与易蘅高度相似的眉眼。   区别在于,这个孩子年纪还很小……   而且孩子的眼眸,不是紫色,而是蓝色。   ……   男孩被剥夺了手中的书本。随后,面前的女人将那本书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没有躲避,只闭上了眼,等疼痛落在自己的脸颊上避开要害,他才重新睁眼——   露出一双晶蓝色的眼眸。   那双眼睛,遗传自他的母亲:面前这位歇斯底里的洋女子。   女人咆哮着,怒骂着,将身边所有的东西全都砸在地上。   那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但表情麻木,对这一切有着超越成人的熟练。   “你想上学?想拥有美好的未来?”女人癫狂大笑,“哈哈哈!那我呢?为了生你这莫名其妙的狗杂种,我的未来呢?”   男孩闭着嘴,没有回答。   “你滚出去。”女人指着门外,“我不想看到你,滚!滚啊啊啊——”   男孩镇定地转身,自然地离开了家门。   这样的事,他母亲发狂的事,几乎每天都要发生。   他早就习以为常。   他习以为常的事情还有一件。   那就是每次当他落单时,身后总会出现的黑袍人。   男孩知道那些追随着他的人是什么身份。   那些人,是死神。 第74章   如果说一个人异常成熟的体现,就是对死亡感到漠然。   那么这个男孩作为人来说,比许多成年人表现得还要成熟。   他知道这些死神是来取他性命的。   过往的经历中,这样的情况发生发生得并不稀奇,稀奇的大概只是这些死神的手法,又夸张又离奇。   比如走到一半道路突然出现的洞口。   比如睡梦被强行拎到半空投下。   比如吃的新鲜食物一瞬间变质长满黑毛。   比如写字写到一半手中的铅笔会反向突增直袭向他的眼珠。   不过,这些人造意味极强的「意外」,都没能害死他。   因为他的后颈下,埋着半截神骨。   只要有特殊情况出现,理智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生本能就会唤醒沉睡的神骨……   随后,他会感觉到身体里探出一只无形的手,不仅能够控制那危险的情况,甚至还可以短暂地压制住周边的人。   每当这个时候,那群偷袭的死神就会嬉笑着离开。   仿佛并不是真的想带走他,只是在拿他取乐。   他也不在乎,毕竟从小开始,他就适应了这个世界的恶意,就接受了自己的特别。   不仅仅特别在于母亲是个疯子,不仅仅特别在于没有父亲,还在于这个特殊的能力。   他像是这个世界里诞生的一个bug。   没有人期待他的降临,但他却顽强地存在于那里。   包括这次。   两位死神突然晃动道旁的树,让树干成为一个扭曲的怪物,直接朝男孩袭击过来。   男孩不慌不忙,只瞪视那树一眼,神骨爆发的力量就径直将其撕得粉碎。   空气中蔓延着草木的气息。   那两位死神见状,愣了一下,交头接耳起来:“他似乎更适应幽冥之力了。”   “那我们目的就达成了吧?”   目的?   男孩捕捉到了关键词。   这群死神一直以来纠缠,甚至可以说是「骚扰」他……   目的居然不是为了拿他取乐吗?   就在此时,男孩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奶乎乎的声音——   “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呀?”   男孩回头,看到身后站着另一个男孩子。   那个孩子穿着一身迷你的警察制服,一张小脸白嫩得像枚雪媚娘,团雀似的眼睛乌黑明亮,看起来可爱又机灵。   这「小警察」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孩,眼里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寻常人都会对这样的天真心存善意,唯独男孩不会。   他憎恶这样的天真。   他心想着,这又是哪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正义的代表、可以拯救别人的天真英雄吧?   他厌恶着,不管能不能拯救别人,只要得到大人假惺惺的夸奖,「英雄」的自我就得到了满足吧?   想到这,这个明明才七八岁大、刚好够上小学的男孩,居然恶狠狠朝「小警察」吐出一个字:“滚。”   「小警察」没料到会被这样对待,愣在了原地。   天真孩子的如此反应,让男孩觉得畅快。   男孩知道自己内心阴暗,但摧毁别人的美好,就是会让从未体验过美好的他,感觉畅快。   那「小警察」被凶了之后,咬着嘴唇,屁颠屁颠转身就跑了。   看着「小警察」的背影,男孩露出了然的笑。   果然,和别的颇具正义感的小孩也没什么区别嘛……   都是一群胆小又愚蠢的玩意儿。   心里这么想着,男孩无视了内心暗涌的那一点点失望。   那一点点因为那双纯澈至极的眼眸而产生期待,落空之后的,那难以言喻的失望。   男孩重新转向那两位死神,发现他们居然没有走。   男孩冷然问:“你们到底想干嘛?”   其中一个死神回答:“我们准备带你走。”   “没用的东西。”男孩轻蔑道,“你们都「带我走」那么多次了,不是都失败了么?”   “这次不一样。”死神说,“我们不是要让你死,我们是要带你去冥界。”   男孩听不懂这其中的差别,“这和死有区别么?你们动手吧,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的体内,除了生本能,还有死本能。   他其实幻想过,也许真的会出现一个足够强大的死神,把他的性命带走。   这样,他就可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作为bug的宿命,就是要消失的。   然而此时,他没有等到一个足够强大的死神。   男孩先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身后一个纤细柔软的手抓住了。   男孩的身体被猛地拽向身后。   他顺势转身的瞬间,看见身旁两个身着警察制服的成年人,叫喊着朝死神的方向跑去——   那是两个真正的警察。   而牵着自己的手一路狂奔的……   正是刚才被他骂了「滚」的「小警察」。   男孩被「小警察」牵着跑。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要跑多远。   但是,他的内心涌上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受——   酸酸涩涩的、冒着泡的、似乎是想哭的感觉。   因为被温柔对待,因为被拯救……   所以想哭的感觉。   带着他躲进一个小巷子里,「小警察」这才停下了脚步。   这孩子气喘吁吁的,警惕地往外张望,确定没有人追上来之后,才憨憨地朝男孩露出一个笑。   “没事啦!我们安全啦!”「小警察」笑着说。   男孩:“……”   “你其实很聪明诶!”「小警察」夸道,“那两个大人你不认识对不对?他们有可能是人贩子哦!你没有跟他们走,真的很棒!”   “呃……”   “而且你给我传递的信号,我也有接受到哦!”   “呃……”男孩终于忍不住了,“什么信号?”   “你凶巴巴地叫我「滚」呀!”「小警察」天真道,“作为未来的警察,机智的我理解了你的计谋!就去找真正的警察帮你解围啦!”   “呃……”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男孩嫌弃地皱着脸。   怎么能蠢成这样?   明明是恶意,非要曲解成什么计谋?   这傻子的世界里就没有人纯粹地凶过他吗?   想到这,男孩内心的行恶因子又开始作祟。   男孩故意说:“不是什么计谋。我就是要骂你。”   “好啦!”「小警察」却不信,“现在那两个大人也不在,你不用再演啦!”   “我没有在演,我是真的想骂你而已。”   “呃……”「小警察」撇起嘴,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了。   这样的表情,让男孩暗爽。   但「小警察」突然又一本正经、温声细语地说:“够了哦!不可以再这么说了哦!就算是我,听了也会难过的哦!”   男孩愣住了。   他没想过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孩子,居然心思如此玲珑。   原来,这孩子不是听不懂。   只是听懂了,依旧选择了善意的那种解读,再主动释放善意。   见男孩表情凝滞,「小警察」又笑起来,“我叫宋亲卿,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没有回答。   因为他看着那暖阳一般的笑脸,怔怔出了神。   他感觉自己内心冰冷的某个角落,被烫得微微发痛。   ……   两个孩子的身影越来越远。   宋亲卿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恍惚。   啊……原来这里是他过去的记忆。   原来这一幕,才是他和易蘅真实的初遇。   听易蘅描述的时候,他只觉得陌生,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但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似乎也同时被唤醒。   宋亲卿他,一点一点地……   想起了身死前发生的一切。   ……   小易蘅没有告诉小亲卿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和对方做过任何的约定。   但自那一天之后,小易蘅每次经过被死神纠缠的那个路口,都会看到小亲卿的身影。   小亲卿也不知道在那边等了多久。   只要一看到小易蘅,就会展开笑颜,主动跑过来,跟他搭话。   所以,小亲卿就是特地来这里等他。   就像在等一个好朋友一样自然地,等到了他之后,小亲卿就会过来找他一起玩。   有的时候,是去公园沙坑上一起堆城堡。   有的时候,是一起在树荫下看画册。   小易蘅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有些娇气的小奶包,他有些不太习惯。   一开始,他会故意对小奶包很凶,像是想吓跑对方,又像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小奶包总是会很包容他,实在被凶得受不了,才会很严肃很认真地教对方,要怎么对待自己才不会伤害自己。   小易蘅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脾气这么这么好?   他的妈妈有事没事一点就着,所以他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这样解决问题。   用粗鲁的、暴力的方式。   但小亲卿不是。   这小奶包好像是接纳了这世界全部的爱与温柔,无论如何,也不会生气。   甚至还有无穷的爱与温柔,回馈给这个世界。   小易蘅因为不适应,欺负过对方。   但久而久之,逐渐习惯之后,他就开始舍不得欺负对方了。   不仅如此,他还想对小亲;   他不想让小亲卿白等太久,终于开始提前跟人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   后来的日子,两个小团子就玩在了一起。   一个冰团子不苟言笑,一个奶团子明媚若朝阳。   小亲卿问过小易蘅的名字,但是小易蘅不说。   还是小亲卿问过许多次之后,有一天,小易蘅才不情不愿地告诉了对方。   他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个外国模特,很漂亮。   可是有一天,他的母亲走在大街上,突然就听见一个男声说,这个孩子要叫xx名字。   然后他的母亲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在医院,肚子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她听见周围的医生说:你这个都快临盆的孕妇,凡事还是注意着点。   她还是一名少女。   却莫名其妙有了一个孩子。   “我的名字是那个男人的声音起的。”小易蘅平静道,“但是我妈妈不叫我那个名字。她只叫我「杂草」。我也觉得,我就是个「杂草」。”   “你不是杂草!”小亲卿第一次皱了眉,也像是第一次生了气。   因为男孩的自暴自弃,小奶团子生了气,却用最气乎乎的表情,说着最温柔的话:“你一定是最世界最美好的那棵草!”   “呃……”说完这话,小亲卿又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呀?”   “什么秘密?”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超级好!我就很想和你交朋友!因为你超级好。”   小亲卿强调了两遍,他「超级好」。   因为这强调,小易蘅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会有人用「好」来形容他,来对待他。   原来,他并不纯粹是这个世界产生的bug而已。   长大识字后的易蘅,查过了自己名字的含义。   那是一种香草,放在名字中,确实代表着美好的含义。   小亲卿那个时候并没有听到他说出名字。   小亲卿也没有见识过这个字。   但因为心存美好,小亲卿准确无误地说出了他名字的含义。   是小亲卿拯救了这个,一度被他厌弃的名字。   当时小易蘅只是在沙面上画了一条横线,说:“这就是我的名字。”   小亲卿盯着那条线看了很久很久,突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了!”   小易蘅等着这孩子说出正确答案。   这孩子却兴奋道:“我学过!这个符号读作,破折号!”   小易蘅:“……”   小亲卿:“对不对?对不对?”   看他高兴,小易蘅也没有纠正他,就任他这么「破折号」、「破折号」地叫了起来。   小亲卿又问:“那你的名字,破折号这三个字,怎么写啊?”   小易蘅回答他:“我不知道破折号怎么写。我没有上过学。”   “怎么会?”小亲卿很吃惊,“你和我看起来一样大吧?现在是暑假,接下来不是应该上二年级了吗?”   “我妈妈不给我办户口。”小易蘅解释,“她不想我上学。”   “怎么这样!”小亲卿义愤填膺,“我妈妈告诉我,每个小孩子都要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你妈妈这样不行的,我可以帮你举报她!”   “算了!”小易蘅怕他妈妈又发疯,加上自己太特别,于是说,“我跟别人不一样,不能上学。”   “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   “好吧……”   见人抗拒,小亲卿也不再纠缠,突然在沙地上写下了「宋亲卿」三个字。   他给小易蘅解释:“这是我的名字。因为我一生下来就喜欢跟人玩,我爸爸妈妈觉得我很亲人,他们也希望我能亲近所有人,所以给我起名叫「亲卿」。”   “我的小名是亲亲哦!就是喜欢别人就会亲亲抱抱的那个亲亲!”   小易蘅看着那三个字,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亲卿又说:“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怎么写哦!以后你上不了学,我来亲自教你!” 第75章   小亲卿说要教小易蘅读书,就真的做到了。   暑假结束,上了二年级之后,小亲卿白天去学校学知识,晚上就特地来找小易蘅,把新出炉的热腾腾的知识直接传授给他。   虽然让小孩教小孩不算太靠谱,但好在,这两个小孩脑瓜子都意外地灵活。   一个小亲卿记性不差,一个小易蘅悟性很强。   小亲卿也不是所有知识点都能讲得很透彻,好在小易蘅发现疑惑,也会及时提出来。   两个小孩就头碰头一起坐在路旁研究。   后来,课业变得更难了,俩小孩发现光靠自己研究不明白,小亲卿就把小易蘅带回了家。   因为家里有电脑、有书本,还有大人,他们可以从这些方面求助。   这也是小易蘅第一次见到小亲卿的家人。   如他所料,这个非常有爱的小孩,生长自一个非常有爱的-家庭。   一个温柔帅气的父亲,一个知性飒爽的母亲。   一个温馨宽敞的田园风大房子,里头还养着一只白羽黑斑的小团啾。   见到他这位不速之客,这对父母亲并没有如他预料立刻显露敌意。   这对父母反倒耐心地听自己的小孩讲清前因后果,再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举动。   他知道,这对父母出于对自己孩子的保护,无论如何会对他心存戒备。   小易蘅接受这样的戒备,因为如果作为大人都毫无戒备,这家的小孩也没法安全长大了。   可确定小易蘅没有恶意之后,这对夫妻很快接纳了他。   就好像家里多出生了另一个孩子,非常自然、非常包容地接纳了他。   有的时候,俩小孩自学得晚了,这对父母还会主动邀请小易蘅留宿。   两个小孩挤在一张床上,可以说一整晚的童话,说到困了为止,说到有一方沉沉地睡去。   小易蘅印象很深刻,有一晚的对话中,他们聊到了未来的梦想。   相比于他的迷茫不知所措,小亲卿非常笃定、非常大声地说:“我要当警察!”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当时就穿着警服。”   “嗯!”小亲卿的眼睛,在暗夜里,流转着温柔的月光,“只不过,那次我穿的是假的。以后,我会穿上真的!”   “你真的很喜欢警察啊?”   “是的!因为警察可以捍卫爱与正义!这就是我的梦想!”   “嗯……”   “我还会做警察的小玩偶哦!明天晚上我放学,我教你做呀?”   “好啊。”   “嘿嘿!”   那一晚,小亲卿说着说着,就面带甜甜的笑,睡着了。   小易蘅却辗转了半夜,久久无法安睡。   他发现自己的心态变了。   这种变化,让他感觉微妙。   越得知小亲卿是被保护着、呵护着、宠爱着长大的孩子,越得知小亲卿的成长充满平安与喜乐、充满无忧的梦幻……   他竟越不觉得讨厌。   他居然开始庆幸……   庆幸他这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拥有的是如此幸福的人生。   后来的日子,两个小孩互相陪伴着长大。   小易蘅,长成少年易蘅;小亲卿,长成少年亲卿。   他们的生命中多了彼此这个朋友。   生活似乎因此没有变化,但又还是,与过去相似。   少年易蘅还是会被死神骚-扰。   少年亲卿还是要按部就班地上学。   好在,因为拥有彼此,他们多了心灵上的秘密花园。   他们都对未来,有了更美好的憧憬。   最先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的,是更为早熟的少年易蘅。   他发现,他对自己这唯一的朋友,有一些些心动。   原本是个奶乎乎的小团子,可长成少年模样之后的亲卿,身上同时具备着孩子的天真与成人的性-感。   一双眼黝黑纯真,总是毫无防备地看着他;但开敞的短袖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走线,却又像是在诱惑他。   少年易蘅知道,少年亲卿没有这样的意思。   之所以会这样解读对方的行为,纯粹是因为,他的心变了。   变得蠢蠢欲动了。   他无法拒绝这一样一个人——   一个天真又美艳、善良并努力的,几乎完美的人。   少年的爱意热烈而纯粹。   他有过孤注一掷的想法,想与对方摊牌,想向对方表白。   可少年易蘅第一次感受到恐惧,也是在这个时期——   他第一次患得患失,害怕告白被拒后,会失去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没有之一。   宋亲卿就是他易蘅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一直等、一直等,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渺茫的,不知何时才适合的机会。   没有等到告白的最佳时机,易蘅终于先等到了那位缺席人生十七年有余的父亲。   那天,他又被歇斯底里的母亲逐出家门,可刚迈出房门一步,就直接踏了空,陷入无尽的下坠。   易蘅坠入了冥界。   他第一次见到易枫这个人。   那张与他极度相似的脸,样貌不显苍老,一双眼却布满了陈年的疲惫与乏味。   那是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都能轻易取人性命的冥王。   初次与几近成年的他见面,易枫的态度,看起来很是和煦。   易枫给他营造了一种慈父的形象,给他编造了一个故事,让他以为自己是对方失散却珍惜的独子,是其费尽心力想要找回的儿郎。   易蘅太缺亲情了。   易枫骗他,他几乎不过脑子,哪怕是圈套,也想试着相信。   易枫点他为死神,要他子承父业,他接受了。   带着死神的身份重返人界的时候,易蘅有一些慌张。   他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告诉亲卿,对方会怎么想。   但除了难以言说的爱意,易蘅不想对亲卿有更多的隐瞒。   “什么?”听到易蘅的坦白,亲卿果然很惊讶。   但惊讶的不是易蘅的身份,而是易蘅的名字。   “我一直叫你「破折号」,叫了快十年,你现在告诉我你其实叫易蘅?”亲卿难以置信。   易蘅有些尴尬,“因为,你叫得很开心,所以……”   “呃……”沉默片刻,亲卿不痛不痒地搡了下易蘅的肩膀,说,“好啦。这下我们扯平了。”   “那,关于我是死神之子的事……”易蘅试探着,“你没有什么看法吗?”   亲卿反倒很困惑,“我需要有什么看法吗?你的出身,又不决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大家都说要远离与死神有关的人,因为会招来厄运。尤其我又是死神之子……”   “我们相安无事生活了这么多年啊!不是吗?”亲卿却丝毫不怕,笑着回应他,“更何况,真有什么厄运我也不怕!我可是未来的人民警察呀!”   “说得倒也是……”   “而且我觉得当死神还挺酷的诶!你没必要因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耻哦!”   “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   “我……骗过你吗?你为什么怀疑我?”   “哈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得对,我不该以自己身份为耻。”   “等你当了死神,能不能罩着我?”   “能。”   “你怎么不考虑一下啊?”   “不用考虑。你说的,我都能做到。”   “死神可以拉偏架吗?”   “不知道可不可以。反正我可以。”   “你这样不行哦!如果我当了警察,是不会为了你拉偏架的!”   “那也没关系。”   “你也太好说话了。”   “只是对你好说话而已。”易蘅说到这,突然又问,“假如你要做神仙,你想成为什么样的神仙?”   “有可以捍卫人间爱与正义的神仙吗?”   “嘶……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当警察。”   “哈哈哈!就算我是神仙,也是神仙中的警察!”   “好。神仙警察。”   他看着他灿烂地笑,只觉得心里那个本就不安分的角落,更加骚-动起来。   痒得抓心挠肝,但他却触碰不到。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宋亲卿了。   只是看着人笑,都觉得好喜欢、好喜欢。   也正是因为他的心动,让他识破了易枫昙花一现的演技。   易枫似乎在监视他,因此注意到了他暗恋的心思。   “身为死神,你怎能爱上凡人?”易枫撕破伪装,不再佯装一个仁慈的父亲。   “死神有这样的规矩?”易蘅说,“那我便不做死神了。”   “你在无爱的环境下长大,又在众无常的锤炼下,锻炼出最适应幽冥骨的肉-身。你本是最适合成为死神首领的人。如今,你为了一个凡人,居然想放弃成为死神?”   “原来这就是您一直为我规划好的路线吗?”易蘅也明白了,“可我从没有说过愿意。”   如果他不曾遇见过宋亲卿,他一定会心甘情愿成为一个死神。   一个残忍的、循规蹈矩的、铁面无私、薄情寡义的死神。   但他遇到了宋亲卿,他学会了爱。   他从那一家人那儿,学会了真正的爱——   爱是允许对方纵身跃向不一样的幸福。   而不是规定对方必须要走设定好的路。   “你不愿意?”易枫冷笑,“你以为你可以拒绝我?”   “呃……”   “看来是我一开始的和颜悦色给了你错觉,让你误以为选择权在你。”易枫冷声道,“其实,你从来就没有选择权。这死神的身份,这冥界的王座,不管你要或不要,我想给,你就得受着。”   “呃……”   “子不教父之过。这句话倒是有点意思。为父是该好好教你,作为死神应尽的职责。”   说完这句话,易枫手指一动。紧接着,就有一条消息,推送到了易蘅尚未激活的系统版面。   易蘅打开系统,看见了自己成为死神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回收阳寿已尽之人魂魄。”   “任务对象:宋亲卿。” 第76章   宋亲卿是易蘅作为死神的第一个任务。   但易蘅一点也不为难。   要他伤害宋亲卿,要他终结宋亲卿的生命……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易蘅离开冥界,却也不放弃这个任务。   与其任务被转交给其他死神,还不如留在易蘅自己手上,永远不被完成。   这是易蘅目前唯一能做的。   他也相信凭借颈后那半截幽冥骨,还可以像过去驱逐死神一样,驱逐靠近宋亲卿的所有死神。   易蘅没有出手,但他知道,冥王不会轻易罢休。   如他所预料的,宋亲卿后来所遭遇的,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死神想要收割人命,凡人要怎么抗衡?   宋亲卿可以被易蘅24小时护下,但其家人总会落单。   宋亲卿的身边,开始灾祸频出。   先是母亲上班的路上突然被发狂的路人用刀捅伤脾脏……   后是父亲公司承包施工的写字楼轰然倒塌。   虽然事件都很严重,但惊人的是,涉事所有人员都没有死亡。   就好像,寿数未到,死神没法带走他们一样。   奈何,事件已然发生。   母亲住院需要医疗费。父亲对受伤工人需要支付赔偿费。   一个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庭,就因为两场意外,几近破产边缘。   为了帮助父母减轻经济压力,宋亲卿白天上学,晚上还得偷偷打零工。   因为尚未成年,他找到的都是些黑工,只能做又累又脏的苦力活。   宋亲卿一直保持着乐观的心态生活。   可当灾难甚至蔓延到自己的工友身边时,宋亲卿就不可能不意识到不对劲了。   工友们人心惶惶,总是说回头时会看到黑袍子的人跟踪自己。   好像随时会带走自己,却又故意不靠近,只是恐吓而已。   为了不连累工友,宋亲卿只能辞职。   以为自己是招惹了什么邪祟,宋亲卿也曾去庙里请过神明。   但是没有一个神明听到他的许愿。   庙台安静如斯,就好像,没有一个神明敢回应他的呼唤。   宋亲卿所遭遇的这一切,易蘅都看在眼里。   只有易蘅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相处了这些年,易蘅最清楚宋亲卿的性格。   他知道,如果宋亲卿知道,这些人是因其受了牵连,一定会陷入自责无法自拔。   易蘅也想过,宋亲卿会不会其实寿数未尽,其实是因为自己才被冥王盯上。   为此,他主动找到宋亲卿,提出要与其断绝关系。   他此话一出,宋亲卿当即落下了眼泪。   吓得易蘅手忙脚乱地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是不是因为我最近很倒霉,所以你才想离开我?”宋亲卿抽抽嗒嗒地问。   “你说反了!”易蘅忙说,“其实是因为我是死神之子,你才会遇到这些意外。”   “你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   “证明我遇到这些事,都是因为你。”   “虽然没有,但是……”   “那你果然还是因为我太倒霉了,才想离开我的。”   “不是!真不是!”易蘅心急,“你本不该遭遇这些的……”   “你有证据吗?”   “又要什么证据?”   “证明我遭遇的这些,本不该属于我。”   “没有。”   “易蘅。”宋亲卿牵住好朋友的手,眼底含着泪,认真说,“不要把什么都怪罪到你自己身上。我接受我自己的命运,是好是坏,我都接受。”   “呃……”   “你能接受我不好的命运吗?”   “不能。”易蘅还是坚持道,“要是你没有遇到过我,就好了……”   “道歉。”宋亲卿收回了手,一边抽泣一边凶道。   易蘅以为对方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说法,“是,我是该道歉。对不起……”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宋亲卿点头,“说错了不要紧,以后不许这么说了。”   “什么?我道歉不是因为我说错了……”   “不是你的错。”宋亲卿坚定道,“所以,不许再说什么,「要是没遇到你就好了」。知道了吗?”   “呃……”易蘅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自私地应了句,“知道了。”   易蘅试着远离过宋亲卿一段时间。   可他发现,死神对其的骚扰只会变本加厉,易蘅不如就在近处守候。   岁月虽然艰苦,但宋亲卿还是挺了过去。   十七岁夏天的一个傍晚,宋亲卿给易蘅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录取通知书到了,宋亲卿成功录取了公安大学。   “过了这个夏天,我就可以上大学了!”宋亲卿捧着邮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易蘅今天却一直感觉眼皮狂跳、心跳虚快,像是有不好的预感,因此笑不出来。   宋亲卿见他这样,误会了,“你是不是因为我要去外地上学不高兴了?你可以来陪我啊!或者我也可以经常回来找你!”   “不,我很高兴。”易蘅打起精神,勉强笑着回应,“你终于要实现你的梦想了。我很高兴。”   “谢谢你!”宋亲卿说完,两手一伸,环过了易蘅的脖子。   这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易蘅混身僵得像断电的机器人,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是他梦里常常出现的画面。可真的发生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少年的身体坚韧又柔软,纤细又坚强。   洗发水的好闻香气弥散在夏夜里,让易蘅意乱情迷。   “易蘅,你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少年温柔的声音随风飘来。   “记得。”易蘅喉结一滚,“明天是你的生日。”   “明天我就十八岁啦!”宋亲卿笑着说,“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为什么你过生日,我会有礼物?”   “明天再告诉你。”   “好。”   易蘅抬手,勇敢地回抱住对方。   想用力拥紧,却又害怕弄碎;想浅浅享受,却又害怕沉迷。   少年们拥抱在一个浪漫的夏夜。   拥抱在十八岁的前夕。   哄着宋亲卿睡着后,易蘅还是不放心这不详的预感。   他怕次日生是非,便连夜回到冥界,找易枫对峙。   “不愧是父子。”易枫感叹,“血缘这种东西真是奇妙。”   “少恶心人了。”易蘅冷漠道,“我是来和你谈判的。放过他,不管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你。唯独不许碰他。”   “易蘅,生死是天道,不是任何个体可以说了算的。”易枫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我们不能决定谁什么时候死,但到了时间那个人如果不死,我们却会受到天道惩罚。你觉得,是不是很有趣?”   “我不信什么天道。”   “不信?那你是怎么预感到,为父知你情动不忍动手,已经亲自帮你动了手?”   “已经?”易蘅裂眦嚼齿,“你对他做什么了!”   “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疯子。”   易蘅怒骂一句,也顾不上当场和易枫动手,转而返回了人界。   在宋亲卿原本温馨的住处,他看到了胜过炼狱的画面——   满目火焰。   刺眼的火光冲天,几乎要照亮整片黑夜。   殷红的火舌吐着浓烟,几乎蒙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易蘅眼见曾经温馨的屋子,瞬间湮没在火色中。   “亲卿?”易蘅心乱如麻,扯着嗓子嘶喊着少年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宋亲卿!亲卿——宋亲卿——”   “咳咳……”   易蘅低头,见地上躺着那对父母,身上一片烟灰,显然是刚从屋中被抢救出来的。   “宋亲卿呢?”易蘅忙蹲下去问。   两人都被烟呛得说不出话,那名父亲艰难地伸出手指,指向了屋中的方向。   目测判断,父母都在外面,可能是被宋亲卿救出来的。   那宋亲卿这个傻子,还冲进去干什么!   易蘅忙冲向那房舍,也顾不上高温炙烤着他的皮肤,就要往门内冲。   但路过落地玻璃门外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屋内的一道人影——   是宋亲卿。   少年手中托着那只家养的团啾,鸟儿的羽毛被烧焦,应该是受了伤。   而少年也不住咳嗽着,闭着眼,眼角流着泪,似乎被火燎了眼。   “宋亲卿!宋亲卿——”   明知屋中的人可能听不见,易蘅还是隔着玻璃用力敲击,发出声响企图让对方注意到。   宋亲卿也许是听见了,茫然地抬起眼。   他看见少年眼中一片猩红,眼眸在其中如浮珠一般快速颤动。   宋亲卿被烧坏了眼睛。   “你等我!我这就进——”   话音未落,易蘅眼见一根房梁倒塌,正好砸中对方的头颅。   他眼看着他心爱的少年倒在他眼前。   他眼看着他心爱的少年瞬间被满地的火树袭卷,疼得满地打滚。   易蘅发了疯似的咆哮着,不管不顾地冲进火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切,就发生在一句话都说不完的时间里。   火烧着他的皮肤,灼着他的头发。   但易蘅不在乎。   哪怕浓烟灼热他的眼球黏膜,他也莽撞地朝客厅方向冲去。   哪怕空气烫到窒息,他也全力呼唤对方的名字。   “宋亲卿——”   “宋亲卿!!”   易蘅是死神,是神明,不受凡间俗物所伤。   可惜,他的少年不是。   他进了客厅,眼看着那个曾经鲜活微笑的美好少年,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再也不会笑,不会撒娇,不会反反复复叫他「破折号」……   不会过了今夜给他一个礼物,不会过了这个夏天,去上梦寐以求的大学。   他的少年死在了十八岁前夜。   他的少年,永远停留在少年的模样。   ……   消防队赶到,迅速扑灭了火势。   昔日温馨的小家被火势夷为废墟,一切都被烧得看不出原形。   唯独其中有个男生,抱着一具尸体,跪在废墟之间。   他虽然全身被烧得微红,但居然没有受伤。   一名消防员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男生抬头转过来——   蓝色的眼眸充着红色。   他淌下了一行如血的泪。 第77章   易蘅抱着宋亲卿的尸体走出了废墟。   他听着那对父母的恸哭声,一言不发,将尸体放在了地上。   他伸手想触碰他的脸。   可手指颤抖着,他几乎辨认不出他的五官在哪里。   那么好看的男孩子……那么那么好看的男孩子……   却被烧得……   面目全非。   就在众人忙碌得热火朝天之时,空气突然降温。   易蘅抬眼,淡漠地看着一队死神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首的一名死神被易蘅的眼神吓到,表情惶悚不安,瑟瑟缩缩朝他怀中那具尸体的额头触碰了一下。   随即,一道轻盈的灵体飘出其额头,与尸体分离。   易蘅看见了宋亲卿的灵魂。   也只有这个时候,易蘅庆幸自己是个死神。或者说,是个神明。   至少,还能再多看一眼。   为首的死神见易蘅虽然表情阴沉,但身体僵直,似乎不准备有什么动作。   这死神就瑟瑟发抖地过来牵引那还有些迷茫的魂魄,对易蘅打了个招呼,“我们来回收死人……”   “不许碰他。”易蘅只冷冷道。   “别为难我们哈!”那死神有些惊慌。   其身后另一名死神说:“你怕他干什么,他还什么官都不是呢!”   “但他有幽冥骨啊!”   “不是说控制得还不够熟练吗?对我们造不成威胁的。”   说完,这队死神押着那茫然的魂魄,就要离开。   “我说,不许——碰他——”   伴随着凄入肝脾、撼天动地的怒吼,易蘅后颈的骨头失控地灼热起来。   随即,黑暗的灵压铺天盖地横扫四野。   在场的所有死神都被威压制伏在地。   不仅如此,周围的万物似乎都一时静止。   连置身于此的一切人类都僵在原地。   像是被剥夺了行动力。   无人可动。   只有易蘅机械地站起身,神情麻木,气场狠戾。   他走到那迷茫魂魄身边时,却一瞬温柔。   他牵起他的手。   如初见时一样。   他牵着他,往前走。   一直走。   远离这是非之地。   去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得到的地方。   过了许久,那魂魄神智回归。   易蘅就坐在它对面的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它。   它定格成了少年生前最后的样子。   红色颤动的眼眸,发红的指尖趾头,微红的发尾。   就好似被火烧红了边缘的一幅画。   因为是灵体,它的状态很不稳定,像是随时都会被打散消失。   就连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好像被风一搅,就只剩残音。   ——“他们,是来带走我的吗?”   易蘅点头,「嗯」了一声。   ——“我的阳寿尽了?”   “也许是。”   ——“易蘅,你告诉我实话。我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是。”   ——“所以我的家人,我的工友,都是因为我没死,才遇到那些事的吗?”   易蘅喉结一滚,艰涩道:“是。”   那魂魄颤动起来,像是禁受不起一阵悲伤的情绪:   ——“你本不该护着我的。要是我早点死了,就好了。”   到现在,它还能说这样的话。   都成了这样的下场,它还能……   易蘅哽咽一下,深呼吸之后,问它:“那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要是没遇到我就好了?”   那魂魄颜色极浅极浅。   就连笑意,都淡得快让人看不见。   它说:   ——“道歉。”   ——“不许这么说。”   ——“不是你的错。”   ……   宋亲卿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脑子也昏昏沉沉。   他险些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   直到吃力地坐起,他看到身边一脸关心的、沧桑的姬歌,这才明白——   自己脱离了梦境。   回到了现实。   “师兄……咳咳……”宋亲卿一开口,就感觉胸口涌上来一阵血腥味。   姬歌叹了口气,给他端来一碗水,示意他喝下去。   温水入了喉,那腥甜的味道才被冲刷下去。   “你也太冒险了。”姬歌这才教训他,“直接从神界坠落?要不是千秋动作快,你怕是要被摔个粉身碎骨!”   “师兄不也很冒险。”宋亲卿轻笑,“一具凡体还敢去冥界。”   “哪有你疯啊?还敢挖骨头?你这条小命还留着真是万幸!”   “师兄也不遑多让啊,现在看起来,是真的老了20岁。以前只是颓废得像一个大叔,现在真的是一个大叔了。”   “你还说我?”姬歌本理直气壮怼回去,却在看到宋亲卿的脸时,难受地低下了头。   宋亲卿意识到什么,抬手摸自己的脸,皮肤还算平滑,似乎尚未衰老。   他又摸到自己的头发,发现发尾已经到了及肩的长度,确实比以前长了不少。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四肢也长了些,似乎是长了个子。   宋亲卿平静地问:“师兄,我开始变老了吗?”   “还没。”姬歌叹了口气,“只是长大了一点,但,终归还是会……”   师兄没把话说完,但他听得懂。   终究还是会老的。   虽然如此,宋亲卿却并不遗憾。   缺失的记忆全部回来,那些过往再也不是陌生的故事。   他的内心感觉到真实的充盈与疼痛。   他觉得值得了。   “记忆只到这里了。”千秋从屋外走了进来,对二人说,“因为后面你换了具身体,或者说,是被重置了记忆的身体。后面发生的事你都记得,也没必要读取了。”   “谢谢千秋。”宋亲卿朝她致谢,“后面的事,我大概知道要找谁问清楚。”   “嗯。”千秋看他嘴唇毫无血色,有些担心,留下了些丹药,还有一个包裹着血物的帕子,才说,“这些药可以补身体,你先吃。神骨我放在这里。我会随时来看你。”   “有劳千秋姐姐费心了。”   千秋刚走,门外就有进来一个人。   这人一身白衣,看起来杀气腾腾。   师兄弟俩看过去,不由得屏息——   来者正是岳劳。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刚好宋亲卿醒来的时候,师父就「杀」到了。   一见门边柜子上的血帕子,再看一眼相貌微微变化的宋亲卿,岳劳不用探查,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但老人还是迅速靠近,捏着宋亲卿的脉象一把,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抽搐起来。   岳劳痛心疾首,仰天长啸:“两个徒弟!两个徒弟啊——”   “都走上了歧路!都走上歧路!情爱害人!情爱害人啊——”   “师父。”面对岳劳的失态,姬歌只沉着提醒,“现在怕是没有多余时间给您感叹了。亲亲的情况与我不同,某种意义上,他的本体就是那根骨头。亲亲老化的尽头,不会与我一样。”   “你什么意思?”岳劳双目通红,强行控回泪意。   “千秋告诉我。”姬歌说,“亲亲再这么老化下去,会死。”   “宋亲卿!”岳劳捞过那血帕子,冲到床边,丧失理智一般捏着小徒弟的手腕,喊着,“师父帮你回到你的骨头里!你听话!你听话好不好?”   “师父……”宋亲卿轻声回道,“徒弟不孝。但徒弟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徒弟本阳寿未尽,是那冥王为了自己的计划,擅改天道,动了我的生辰册。我与冥王有血仇,而恰好介入这一切的师父,如果是冥王的人,徒儿无法信服。”   “宋亲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不说,徒儿若重新做回神仙,就没有机会了!”宋亲卿声音颤抖,“您是我恩师,如父如兄,我怕我重新回到您的麾下,会再也不舍得质疑您的立场!”   不舍得。   师徒二人再多的恩怨,也抵不过这三个字。   岳劳一下就红了眼眶。   本精明的双眼溢出感性的热泪。   “宋亲卿……为师对你问心无愧。”   “那我在姻缘簿上的名字,为什么被涂掉了?”   “这事,确实是冥王的指示。”   宋亲卿叹了口气,理解岳劳作为上神的为难,“师父。我想知道一切真相。我想知道我死后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这会给爱神林带来麻烦,我愿意与您断绝师徒关系,换爱神林免责。”   “不必。”岳劳叹一口气,坐在床头,无力道,“我可以告诉你一切,只是有个条件。”   “师父请说。”   “我要你,回到骨头里。”   “好。”   岳劳一闭眼睫,垂落两滴眼泪。   迅即调整好心情,老者抬起手,将那血帕子展开,托起神骨,准备施法。   灵力围绕着血淋淋的神骨飞转。   宋亲卿也受到召唤般,沉沉欲睡,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师父如泣如诉的声音:“对你兄弟二人,为师不曾亏欠过。唯独初心,确实有愧。”   伴随着神骨回归体内……   宋亲卿听见,师父缓缓说起了过去的另一段往事。   ……   血。鲜血。   还往下淌着的……   淋漓的鲜血。   岳劳看到那个凡人少年浑身血衣,跪在天门外……   少年手中,还捧着半截带着血肉的骨壳。   岳劳惊得乍舌,甚至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大开眼界了。   大开眼界啊!   岳劳做了数百年的神仙,第一次见到有凡人,以凡人的躯体,冲破三界束缚,来到爱神林的天门外!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捧着自己带着血肉的骨头,而后颈处的伤口血肉模糊,看起来像是硬生生拿手剥开皮肉,抠出来骨壳。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究竟要有怎样的魄力,才能做成这样的事?   “上神……”少年的声音虚弱得惊人,“这骨头里,存着我心爱之人的灵魂。我求您,求您收留他,求您护着他。”   “你是何人?”岳劳悚然道。   但实际,他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这是幽冥骨。   天地之间,唯有冥王,可生一块环形骨壳,具备世间最强的镇魂灵力。   这少年体内只有半截,应该是那冥王的独子,继承了幽冥的血脉。   少年拿骨血护着的心上人……   一定是那冥王百般纠缠,不会轻易放过的人。   少年没有回答自己的名字,只不断地说:“他叫宋亲卿。他的名字是宋亲卿。求上神垂怜,求爱神林护他周全!”   “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岳劳忍不住问。   少年看着那骨头,满眼都是纯粹的怜爱。   用最温柔的声音,少年说道:“等他长大,与他相处,您就会明白。”   “他值得去到充满爱的地方,他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爱。” 第78章   冥王近来,给岳劳下了不少奇怪的命令——   第一件,是强行抹去一位名为「宋亲卿」的少年在姻缘簿上的名字,让其作为凡人再无良缘。   岳劳行事前注意了一眼,这少年对应的红色名字,是「易蘅」二字。   第二件,便是让他强行改掉卫梓溪在新晋爱神上的录取名额。   后来岳劳听说,卫梓溪不满地闹了一场,说明年还会再考爱神。   岳劳不知道冥王目的何在。身为神阶低一筹的真君,他只想守护自己的爱神林和平,不愿招惹冥界的大人物。   冥王这么要求,他就这么做了。   后来,他眼见易蘅奉上了带有宋亲卿灵魂的神骨。   猜测到这二位少年的悲剧也许与自己的行为有关,他还是把那神骨藏了下来。   再后来,他得知卫梓溪被录取冥界,而其男友堕落不见天日。   他怀疑这事也与自己有关,便主动收了那男友为徒。   后来的后来,神骨蜕变成一个少年。   少年记得自己叫宋亲卿,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岳劳收了神骨少年作第二个徒弟。   与宋亲卿相伴的二十年,他深切领会到当年血衣少年话语的深意。   ——“他值得去到充满爱的地方,他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爱。”   ……   易蘅将神骨留在了爱神林,又拖着苟延残喘的躯壳,回到了人界。   他回到了那被焚烧得一片狼籍的废墟,捡起一些宅中几乎无法辨别的、焦黑的物件碎片。   然后易蘅又利用这具凡体,突破三界极限,去到了冥界。   他主动出现在冥王面前,自首了。   ……   冥界流行过一个传说,冥王有两个儿子。   一个继承了冥王的半截神骨,本该成为冥王的新人选,被自小精心培养,最后却下落不明。   另一个是个凡人,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天赋,先是闹上神界,后又犯下冥界。   据说凡人的那位,不仅阻碍死神执行死人的回收,甚至还私藏了人魂,犯下了滔天大祸。   因此,那位被关进了白判官的监狱,被其整整施行了十年的酷刑。   白判官的酷刑?   那可是不用详细描述,单说这个名号,都能让人不寒而栗的体验!   可那位凡人,十年以来,被剥皮抽筋,不仅没有毙命,甚至还能一声不吭!   就连每次虐完犯人只会觉得无趣的白判官,都因此兴奋起来。   许多无常都亲耳听到过白判官尽兴的尖啸——   “啊哈哈哈!好玩!真好玩!这是第一个凡体过三界的人,也是第一个能被我玩到这种程度的人!好玩!太好玩啦!”   但也有狱卒说,什么一声不吭,都是传说被夸张化的产物。   那凡人每天受完刑,都半死不活,基本半个身体躺进棺材。   被无常拖着扔回单间后,那一地的血和皮肉啊,只会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落地就死了。   令狱卒和无常们都很惊讶的是,寻常人受过两三轮折磨,基本上生不如死,会想办法自绝性命。   但这位,却苟延残息,像是吊着一口气般残活着,吊了足足十年。   有狱卒给他送饭的时候观察到,他总会抱着一些黑色的残片。   明明是破烂,他反倒像是抱着一些珍宝。   这人,好像就是靠这些黑色的破烂,支撑了十年。   十年后的一天,冥王为其筹办少主封禅礼。   刚入狱时还只是青葱少年的人。十年后,已成了高大挺拔的青年。   封禅声势浩大,听说神界都停办了一期大会,避免冲撞。   只不过仪式上,少主居然受礼失败。   冥王探测到其神骨消失,便驱力取下自己完整环状神骨的一半,赐给了少主。   少主终于不再是凡体姿态,有了神明的体魄与灵力,外表也就此固定下来。   受礼结束后,冥王灵体大损,开始闭关修复。   少主又被关进狱中,继续受十年刑牢。   因为有了神格加持,白判官虐起少主来,更加得心应手。   有狱卒传言,少主受完刑后,被拖回狱中,也不会急着用灵力修复躯体……   他居然会先用灵力,修复那些黑色的残片。   慢慢地,那些残片被修复成警察玩偶,被修复成简单衬衫,被修复成图书、晴天娃娃和铃铛。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   可是少主却很珍惜那些东西。   就靠着那些东西,这人硬是撑过了体温颠倒、血肉腐败等刑罚后遗症。   ……   这传说,听得让宋亲卿泪流满面。   通过师父的话语,他似乎能看到易蘅蜷缩在阴-湿角落,抱着那些东西,忍受身体极寒带来的战栗。   那画面让他心如刀绞。   他终于明白,易蘅与他的年龄差从何而来。   在人界,易蘅一直都是凡人的姿态成长。   长到十七岁,被点化为死神,易蘅外表本该就此凝固。   但易蘅把神骨挖给了他。   所以易蘅硬生生变回了凡人,十年凡体刑,依旧在生长。   他终于明白,易蘅为什么一开始可以伪装成凡人。   因为这一切经历,让易蘅有了两种体魄——   先天被挖出神骨后剩下的凡体,和后天冥王加诸新神骨的神体。   他也终于明白,易蘅为什么会在随行仓库里,存两个柜子。   一个是他的过去。那些残留的回忆,支撑着易蘅熬过20年刑罚。   一个是他的现在。哪怕重获自由,易蘅也养成了习惯,想收集与他新的回忆。   哪怕当时与他初见,未来尚未确定如何,易蘅就做好了再为他承受一切的觉悟。   为了这觉悟,易蘅才捡起那件白狐裘、才收起他修过的家具、才珍藏他手作的玩偶,私藏着,作为下一次不得相见时的精神支撑。   宋亲卿好想问清楚。   他想问易蘅:   剜骨头那么痛,你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我连打了麻药、由他人操刀,都险些支撑不住……   你亲自徒手挖骨,究竟该有多疼?   抱着那些旧物件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呢?   那些刑罚都没能剥夺你的求生欲,支撑着你的……   是不是与被寄存在爱神林的我,再见一面的可能?   宋亲卿也想问冥界:   如果需要易蘅,为什么还要那么虐待他?   如果不要,为什么不把易蘅还给他?   既如此,冥界真的需要易蘅么?   真的就比宋亲卿,还需要易蘅么?   宋亲卿颤抖着呼吸,哭得险些失去意识。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易蘅说的「如果」。   那些历史任务中,他说过的虐点,他说过的会让他心疼的事……   全都发生在易蘅一人身上过。   差点遭心上人记恨……   不能喜欢自己的心上人……   活着的时候不得相见,险些又阴阳相隔……   注定成为某人的棋子,除了悲惨落幕,没有任何选择……   被心上人忘了名字,与心上人彼此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易蘅,全都经历过。   易蘅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易蘅只是痛得太深,已经麻木了。   易蘅,我现在好想见你。   易蘅,我好想拥抱你。   易蘅啊……   易蘅……   宋亲卿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神骨之中。   回到了取自易蘅身体的,那块骨头。   宋亲卿摸着自己的身体,体会到一阵奇特的感应。   他是他的骨头。   他曾来自于他的身体。   “亲亲……”身边的岳劳看着他的模样,长叹一声,摸着他长到及腰的白发。   宋亲卿注意到自己头发的长度,连忙召出一面落地镜,下了床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因为脱离神骨有一段时间,他的身体最终还是长大了。   此时的他看起来不再是个单纯懵懂的少年,而是一名身姿挺拔、面容清丽的青年。   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巧合,他成长的年数,恰好是十年左右。   如今的他,看起来,有着与易蘅相仿的年纪。   宋亲卿摸着镜中自己的脸,微微一笑,内心欣喜——   他竟没想过,先前自己自卑过的少年外表,真的有办法弥补。   如今,他再站在易蘅身边,一定一眼看起来就很相配。   不仅仅是外表相配,甚至连信息差,他也追赶上了。   他终于与易蘅同步了。   他终于拥有,与易蘅同等份量的爱意了。   “师兄呢?”急于将自己的外表展示给姬歌看,宋亲卿回身问师父。   岳劳却遗憾摇头,答道:“他已无心作神仙,只愿归隐乡野,消失在人海。”   “师兄,走了?”宋亲卿一愣,“甚至来不及跟我道别吗?”   “他说与你不需道别。你是他今后的日子中,唯一还会亲自来见的人。”   师兄的不告而别,令宋亲卿略感神伤。   但师兄给他留下了这个承诺,也就一定会做到。   师兄说会回来找他,就一定会回来找他。   也罢,师兄经历了那样惨痛的故事……   确实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来好好整理心绪。   宋亲卿相信他会等来一个振作且豁达的师兄。   但与此同时,他想规避自己走向那样的结局,避免重蹈师兄的覆辙,落得懊悔终生的结局。   宋亲卿抬起头,直视岳劳,目光坚明,“师父,我要去救易蘅。”   “亲亲……”岳劳努了努嘴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徒弟的眼神,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只提醒,“’你会付出代价的。”   “不惜一切代价。”宋亲卿目光如炬。   “哪怕以师门为代价?哪怕以爱神林为代价?”   “亲亲愿意退出爱神林、退出师门,以个人的立场独自作战,绝不连累师父!”   “唉……”岳劳叹了一口气,徘徊几步,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让我也付出代价吧!”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我来帮你。”   “师父不曾亏欠过徒弟,不必做到这样的地步!”   “不。”岳劳只平静道,“一来,我确实介入冥王的计划,间接毁了你们四个孩子的人生。这是事实,我本该弥补。”   “二来,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你是我仅剩的希望,为了你,我也该试着捍卫爱神-的名义,赌上我仅剩的筹码……”   “亲亲,这次,师父不拦你。师父帮你。” 第79章   爱神林与冥界正式宣战。   此消息迅速在神冥两界传开。   这是什么概念呢?   就相当于一个和平发展的温顺小省,直接与赫赫有名的大国宣战。   爱神林在神界四域中,一直都是好脾气的形象。   如果要比喻成一个人,大概就是市井中那种虽然八卦、但人畜无害的好街坊好邻里。   谁能想到,平日越温和的人,闹起事来越夸张。   这一闹,直接就是轰动两界、甚至可能牵连三界的大事件。   此次事件之大,连素日最爱偷懒摸鱼、最烦管事的帝君,都主动给爱神林下达了劝诫书——   洋洋洒洒,总共手写了快一千字。   连陆仁帝君都主动写了一千字的劝诫书,以详细陈述弊大于利……   爱神林的领导但凡有点脑子,都该及时收手。   可岳劳只持着那份帝君手写的劝诫书,站在爱神林正中的古木枝头,对着林中众爱神大声宣读。   林中众神被通知「宣战」的消息,几乎与外界同时。   岳劳这次的「先斩后奏」,连「自家人」都没有通知。   因此,爱神们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他们一来责备上神的自作主张,二来担心自己的后路。   宣读完劝诫书,岳劳对着众神大声坦白:“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作为上神,做得不地道。如你们所见,我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此举,我要是说没有私心护我徒弟,便是我既行了恶,还说了谎!所以我承认,我就是为了我徒弟,才做了这样的决定!今后不管是怎样的骂名,我都认了!”   听见一向尊贵的上神,竟掏心掏肺说出这般心里话,林中爱神虽然不满,但负面的情绪也被消解了一些。   众爱神被上神重新建立起沟通的信任,至少开始冷静下来仔细聆听。   “我成为上神数百年,也早已不是愣头青。”岳劳继续说,“我不可能去冒不必要的险、去打必败的战!我徒弟将冥界此时的动荡情报都告知于我,眼下是泰山府君易枫元气大损的时候,若想举兵,就应当在这个时候,彻底将其击溃!”   原本愁眉不展的众爱神听到这里,个别逐渐有眉头舒展的趋势。   “天下苦泰山府君久矣,不仅仅是神界,更有冥界诸多无常。我两名徒弟的血海深仇,师父不得不报!除去报仇,我更想向三界捍卫我爱神林的威严,让所有人都知道——”   “「情」一字,写起来容易,但天下无论是谁,任何私心擅动不得!”   众爱神又窸窸窣窣交谈起来。   岳劳等众神宣泄完情绪,才说出最后的话:“我知道,不管是私心还是大义,我都不可能勉强所有人为我拼命。因此,要留下的,我碧鹤真君定当论功行赏、绝不辜负;要走的,我也会料理好后路,是要去别的神域谋生,还是想还俗,我都会处置妥当!”   眼见碧鹤真君还是将最后的选择权交给了个人,众神松了一口气。   大伙儿在原地商讨了许久,终于各自有了结论。   “打!我早就看那冥界的封-建-体-制不顺眼了!”   “老子修仙这么多年,总得好好捍卫一次爱情!”   “自从当了神仙,我这骨头都快捂软了!来!谁当神仙还没个要翻天覆地的妄想了?”   “咱爱神林宠了20年长大的小银雀,能轮得到地下那帮鬼头来欺负?”   有这些热血沸腾、撸起袖子就要大闹一场的,自然也会有出于各种思忖而选择避战的——   “我还是不了吧?我只想当个逍遥神仙……”   “要不我考虑考虑去梦神院的事?”   “我也怕打架,我也去别的神域吧!”   这些不同的声音,岳劳都坦然接受。   碧鹤真君一丝不苟地开始统计林中众神的去留,并为此忙活了整整三天三夜。   最终的统计数据得出:   离开的约有三分之一……   这也意味着,留下的足足有三分之二。   这比岳劳预期的,高出了不少。   这也给了真君不小的信心。   这仗打赢的胜算,比初次估计的,高出不少!   在这期间。   宋亲卿一直在和神骨磨合。   作为爱神的他,一直忙于人界业务,不曾精于修炼。   因此神骨的开发,只到驱动小结界能包覆三人的程度。   这能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冥界大战来看,自然是不够用的。   更何况如今宋亲卿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少年模样。   与青年躯体的磨合,更需要他花费不少时间。   在师父岳劳誓兵的这段日子,宋亲卿一直待在师叔孔阙府中。   他一边接受药物治疗与催化,一边独自驱动神骨进行修炼。   奈何,这段时日,宋亲卿驱动神骨时,总会感到锥心的疼痛。   这原因他很清楚,既有心理作用,也有神骨本身的情绪。   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那些被神冥两界隐瞒了20年的丑恶秘密,那些刻在易蘅骨血里的悲哀过往。   每当驱动易蘅留给他的那块骨头,他的耳中眼里,总会听到看到那些惨烈的画面……   甚至嘴里,都能品到浓郁的血腥味。   易蘅咬着牙隐忍痛苦的磨齿音……   易蘅鞭鞭见血、皮肉绽开的细微声响……   易蘅独自蜷缩在角落,眼泪滴落的水声……   易蘅仰望囚牢一角,绝望疲惫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让宋亲卿痛不欲生。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不得不暂停驱动。   神骨的结界,他开发得最好的一次,也只有到4-5人的范围。   再想继续扩展,宋亲卿听到的噩梦一般的声音,也就越多,越刺激得他无法坚持。   这些回忆,就像是宋亲卿的心魔。   孔阙时常会看着宋亲卿修炼。   每当看见宋亲卿痛到脱力跪在地上,这位平日冷漠的师叔,总会怜惜地皱起眉。   饮下师叔递来的茶汤,宋亲卿感觉身体舒缓许多,道谢后看到师叔的表情,则笑,“师叔原来也会心疼人?”   这话故意带着些戏弄,孔阙听到了,却没有发作,反而伸手拈了拈宋亲卿的白发。   宋亲卿的白发,长及腰部。此时他身量展开,更像一朵迟开的银莲,眉眼都带着圣洁的美感。   尤其是刚经历过难以言喻的心痛,青年眼眸含着水汽,更带着一触就碎的梦幻。   孔阙只看着他,叹一口气,“我原本以为,你会永远都是个孩子。”   “师叔,我这样,不好看吗?”   孔阙摇头,“很好看。但,却要你经历那么痛的回忆,才能换来这样的「好看」。有的时候我甚至想,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我也许就该像你师父一样,瞒着你,不让你得知一切。也许那样才是保护你。”   “不。”宋亲卿牵住师叔的手,郑重道,“是我心甘情愿得知一切。我仅仅只是因为「知道」就心痛难耐,可那些痛,却真实发生在易蘅身上。如果我一直都不知道,那才是对易蘅最大的不公平。”   “和师叔说什么公平不公平?”孔阙轻笑,“我们对你与对他人,从来就不曾公平过。”   “谢谢师叔。”   宋亲卿如今已经长大,身心皆是。哪怕是道谢,也不像过去一样黏乎乎,带着不自知的撒娇意味。   他只是温和一笑,想更靠近师叔,却带着不自知的疏离与客气。   只不过,与师叔的谈话,一如清醇的茶汤。   不仅让宋亲卿内心感到安定。同时,也将他从迷雾中拉扯出来。   那些回忆,不像心魔。   它们就是心魔。   是阻碍于宋亲卿修行之路的业障。   是宋亲卿必须克服的难关。   正如他自己所说,那些令他心痛难耐的回忆,是真实发生的。   真实发生在他深爱的、也深深依赖过的那个人身上。   而翻阅这些回忆,所勾起的剧烈情绪,也是真实发生的。   他的爱人不仅克服过身痛,还克服过心痛……   这次,轮到他了。   宋亲卿必须经历这一劫……   经历重温这些回忆带来的心痛,经历被埋在骨头里的,来自其原主深情的劫。   ……   宋亲卿找到了战胜心魔的思路,很快就开始闭关精修。   岳劳也从麾下愿意参战的爱神中挑选精英,建立起心腹团队,制定战术、冶炼神兵。   来自神界的劝战书从未终止过。   而冥界泰山府君临时出关后,大刀阔斧重整冥界旗鼓的消息,也时时传出。   人界被神冥虚空护佑,虽感觉不到神冥两界的存在,却能感受其氛围。   因为神冥僵持的氛围,人界众生总会觉得紧张与焦虑。   凡人们不知道自己被揪起情绪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们也不会知道,神冥历史上的第一次大战,即将爆发。   ……   正式交锋的那一天,人界的天际线显现出神迹——   每个人都肉眼可见,在正午时分,天边出现赤红色的云霞,血染一般蔓延开数千里。   就好像神明的血溅在了云边。   甚至有孩子说,他们听到了遥远的嘶吼声。   那些声音是人界发不出的声音,是孩子们形容不出来的声音。   但孩子们可以听得到,那些呐喊着的人,似乎很痛。   要将彼此生吞活剥一般疼痛。   正如人界所感应的,爱神林与冥界的第一次交战,颇为激烈。   只不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爱神林这战力堪忧的一方,居然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轮兵力,双方军心都不稳,凭肉-搏或对轰只能打得难舍难分。   但爱神林的首将宋亲卿如有天道相助,突破了心魔,将幽冥骨发挥出了惊人的威力——   他创建出一个全新的领域,将战场双方圈揽其中。   在这个领域里,宋亲卿是规则的制定者。   在这里,宋亲卿就是天道。   没有哪一方可以挑战天道。   作者有话说:   提前预告一下,还有4-5章就完结啦! 第80章   冥界一方打过几轮,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颓势。   爱神林几乎算得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宋亲卿不在领域之中。   他将所有交战神明圈在领域中,改写域中定理方便爱神作战,自己则去冥界寻找易蘅。   因为是临时突破心魔后拥有的能力,他还不足以做到将整个冥界圈进结界里,也无法做到将神阶与自己相当的神明控制住。   因此,对宋亲卿来说,冥界的黑判官和冥王,依旧是最难战胜的敌人。   好在,岳劳和孔阙亲征,能为宋亲卿拖延住这二人。   灵力悬殊、突破有限,因此师父师叔再拖延,神骨领域的维持还是有时限。   宋亲卿必须抓紧时间,在己方落入颓势之前,找到易蘅。   “冥界如果能就这么被你们一群爱神突围,岂不是叫外人看笑话?”   正当宋亲卿预备强闯冥界地狱时,他眼看着黑判官贺川持刀杀到门前。   “贺川?”宋亲卿回头看师父的方向,见两位长辈联手仅牵制冥王一人,就用尽了所有力气。   更不用说再加上一位黑判官了。   也对,那毕竟是泰山府君。   哪怕神骨削了一半,哪怕临时出关,也依旧是神冥中位居首列的冥王。   “你还真是衷心于冥王呢。”宋亲卿满眼悲哀。   “判官效忠冥王,天经地义。”贺川冷脸回道。   “这是庄老师教你的?”   “呃……”听到这个名字,贺川眉心一动,不耐道,“不许提他。”   “为什么呢?”宋亲卿反问,“是因为你亲手弑师的罪孽感吗?”   “那是恩师他先……”贺川险些破防,迅速整理好情绪。   只是握刀柄那颤抖的手,依旧暴露了其难以抑制的感情。   “果然,到死,你都相信他是有罪的。”宋亲卿轻轻挑起嘴角,声音温柔,用词却狠辣,“是不是不这么误解他,你就无法理直气壮地存活?”   “你……”贺川双眼怒睁,身体觳觫,“你在说什么?”   “换做是先前的我,大概会遵照他的遗愿,允许你误解他一辈子,好让你坦然活下去。”宋亲卿淡然道,“但你面对的是现在的我。我想,与其让我更欣赏的人遗臭万年,不如让碍我事的人,意识到自己对至纯的恩师做出过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从而煎熬一生。”   宋亲卿虽然没有明说,但贺川是聪明人,已经听出了对方话里隐含的意思。   那只手终于还是握不稳刀柄,贺川手指一松,夺魂刀重重坠落在地。   “我的那页生辰册一直都在易枫的手上。至于这代表着什么,我想,你应该清楚。”   宋亲卿的这句话像是不见血的刀,直接捅进贺川的心口,叫对方无力抵抗。   威震八方的黑判官脸上,第一次爬满了恐惧的神色。   甚至当初,宋亲卿亲眼看见对方手刃恩师时,脸上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毕竟那个时候,贺川是恨庄颜的。   恨庄颜以权谋私,恨庄颜不曾偏袒过他。   哪怕对庄颜心存复杂的感情,凭这份恨意,贺川就能坚守对方的教导,下得去狠手。   可如今,宋亲卿告诉他,那份恨意是不存在的。   庄颜是干净的。   庄颜甚至宁愿背负骂名,也要让他昂首挺胸活下去。   贺川一双眼血丝密布,额角青筋暴跳。   黑判官像个癫狂的疯子,面目狰狞地抓着头发,咆哮着跪在了地上。   宋亲卿不再看黑判官一眼。   他轻轻推开这个崩溃的男人,就仿佛掀开了一页纸般轻盈。   他从那师生的恩怨中抽身,直奔向他的爱人。   冥界的地狱,有十八层。   宋亲卿先前不曾闯过地狱,也就未曾见识过这样的可怖景象。   第一层,拔舌地狱。   无常们拿长钳拖拽着罪人的长舌,梦魇般的嚎叫不绝于耳。   宋亲卿被这遍地的残忍画面冲击后,立刻稳定心神,凭神骨感应易蘅的存在。   神骨没有反应,他就马不停蹄前往第二层。   第二层,剪刀地狱。   无常们拿巨剪,剪断罪人的十根手指。   宋亲卿在这里没感应到易蘅,继续前往下一层。   第三层,铁树地狱……   宋亲卿心想,若是换做过去那个一无所知、被保护着长大的自己,也许根本闯不到地狱的最后一关。   这里充斥着太多的痛苦、煎熬、折磨与刑罚,几乎是个断绝人性的地方。   那时的他心太空,需要被人界情绪影响,也容易被他人情绪影响。   若是当时的他误入地狱,怕是会被这极度绝望的氛围困住,再也无法脱离。   可如今的他,已经战胜了心魔,熬过了内心的炼狱。   他的心已经满了,不再缺失一块。   这些外界的情仇,不再会轻易左右他的情绪。   宋亲卿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   他只会向着他的目标,昼夜兼程、孜孜不息。   在第十八层地狱,宋亲卿终于找到了易蘅。   作为冥王独子、犯下重罪的高阶神明,易蘅会被藏进这一层,并不奇怪。   只不过,令宋亲卿讶异又庆幸的是,易蘅只是被拘禁,并没有收到伤害。   他预想中鲜血淋漓的画面,没有发生。   在一间纯白的单间中,易蘅坐在一把红木梳背椅上。   男人浑身被无形的缚神索,捆在椅背的梳齿状木条上。   几乎每一条都捆上一根绳索,需要如此密集的程度,才能真正束缚住这人的行动。   嘴上扣着止咬器,易蘅低垂着头,应该是挣扎到疲惫,健硕的胸膛随呼吸起伏。   这人看起来像一只被困住的狼犬,一时颓靡,却依旧弥散着令人心悸的狂气。   而单间另一头,蹲着一个抱着膝盖的白衣小孩。   那是白判官,修果。   “哎哟?”看见宋亲卿的到来,修果并不惊讶,甚至笑眯眯地出声,仿佛期待已久。   听到小孩的声音,被困在梳背椅上的男人这才抬起头,与来人对视。   第一眼,先是诧异。   随后,则是无法描述的震撼。   长发青年的外表,是易蘅不曾见过的。   可就这么一眼,只需要一眼的时间,易蘅就可以认出来——   那是宋亲卿。   是他的亲卿。   宋亲卿立刻上前,蹲在男人面前,伸手小心将其止咬器摘下,随后心疼地捧上对方的脸。   因为惊讶,易蘅的视线游走在他的脸上,甚至连双唇都不自知地微张,呼吸愈发急促。   他与他对视。   很近很近的距离,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和他,谁也没有说话。   但就一眼的瞬间,他和他都读懂了彼此的深意。   毕竟他曾为他莽上凌霄。   他也能为他闯下地狱。   “你……”易蘅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自控的哽咽,“你还是,知道了……”   “嗯。”宋亲卿虽在短时间内被真相冲击到几乎麻木的程度,可看到易蘅的瞬间,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意,“我都知道了……”   易蘅抬眼看他的银发,又低头看他的眉眼,只觉得陌生又熟悉,长长叹出一口气,呼吸都是颤动的,“你本不用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好看吗?”宋亲卿哭笑不得。   易蘅摇头,再摇头,似乎要否定对方心中可能的想法,“很好看。非常好看。我只是遗憾,自己还是没能保护好你,让你「长大」了。”   宋亲卿「长大」了。   不仅仅是身体而已,更是在精神上,艰难又迅速地成长了。   宋亲卿笑起来,故意问对方,“那你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   “后悔遇见我。”   这个对话,易蘅十分熟悉。   只不过在曾经,两次问起这个问题的人,都是自己。   而这次问起的人,却是宋亲卿。   易蘅知道他此时提起这个问题的深意。   于是,低下头,易蘅额头抵着宋亲卿的,声带的振动,似乎透过头骨传递过来——   “永远不曾后悔过。”   “哎哟哎哟!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一旁小孩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缱绻的气氛。   宋亲卿直起身,一边给易蘅解绑,一边回修果,“当过多少年神仙了,还装小孩呢?”   “啊哈哈哈!”被这么怼,修果不但不气,还笑得满地打滚,“宋亲卿你好酷!你突然变得好酷!”   “谢谢你夸我。”宋亲卿哼一声,“顺便还要谢谢你没有伤害易蘅。”   “宋亲卿你也知道的,我只是看起来像小孩,并非真就是小孩。”修果笑完,坐了起来,脸上笑意未褪,却带上几分阴狠,“我也懂的,想倒戈一方,必须先讨好对方。”   “倒戈?”宋亲卿敏锐捕捉到了关键词。   修果咧起嘴角,用天真的语气,说出狠戾的话,“我要倒戈,我要复仇!我要摧毁易枫,不惜一切代价!”   ……   成功劫出易蘅后,爱神林快速退兵。   众神本以为冥王会穷追而上。然而,冥界似乎没有要纠缠的打算。   高高在上的神界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只自然而然以为冥界在养精蓄锐,准备一战击溃爱神林。   但宋亲卿却清楚,冥王早已是穷兵黩武了。   三大判官,死一、崩一、逃一,冥王痛失得力战将。   爱神们有应战的也有避战的,反推冥界无常们,也会是一样。   第一役吃了瘪,冥界士气大减。   加上平日对封建礼法的不满,有私心的无常只会更多。   不仅如此,冥王自己还灵力有匮。   当初为了让易蘅上位,主动把一半幽冥骨分出去不说,甚至连闭关修炼,都没能成功完成。   宋亲卿知道,冥王已是强弩之末。   击溃冥王,势在必得。   只是,宋亲卿需要的,是一招致命。   不要将战线延长,不要耗空无辜的爱神们。   因此,不到确信的时候,宋亲卿不准备再次出兵。   更何况,此时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那便是,易蘅的颅钉。 第81章   易蘅头上的脑钉,是修果打进去的。   打进去很容易,要取出来,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因为是很精细的工作,宋亲卿不能陪同。   爱神林明王殿的某处厢房内,只有易蘅与孔阙、修果三人在屋中。   宋亲卿唯一得知的线索是,这钉子需要在易蘅清醒的状态下被取出。   当时修果说完这句话,就被孔阙狠狠按在地上揍了。   修果因为投诚,不能反抗,一边疯笑一边乱叫:“啊啊啊!我是为了缓解他的焦虑,才告诉他的!”   当时听完这句话,易蘅和孔阙的表情都很迷惑。   宋亲卿也很迷惑——   得知易蘅要遭罪,这只会加重他的焦虑啊!   就像此时,他已在厢房门外徘徊许久,也没等到里头传出什么新的消息。   甚至,里面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亲卿知道他不能打扰,再担心也不能出声。   因此除了独自焦灼等待,他什么也不能做。   ……   屋内。   清气熏点燃,吸引着屋中一切不洁的微尘。   一个男人手脚被缚,任由身后两位戴手套的、一大一小两名男性在头上寻找着什么。   修果摸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身边的高个子男人。   孔阙也随即摸到了另一枚,与小孩对视。   那是两枚脑钉所在的位置。   “易蘅。”修果再次提醒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一会儿我们会同时拔出钉子,这很痛,但你要忍住。”   “嗯。”易蘅应道。   “你一定要时刻保持清醒,否则脑内伤口闭合的瞬间,你可能会死,会再也睁不开眼睛。”   “知道了。”易蘅语气平淡。   “你怎么这么冷静?”修果疑惑。   “嘁……”易蘅不屑一顾,“之前从你那儿受的,哪个不比这个疼?”   修果一听,双眼放光,看向孔阙,“他这是在夸我吗?”   孔阙厌恶地瞥一眼修果,没有搭理这疯小子。   被无视,修果感觉新鲜,居然就要放声大笑起来。   结果小孩刚一张口,就让孔阙抓了一把香灰塞进嘴里,被逼着闭了嘴。   脑钉的拔除正式开始——   在清醒状态下被拔出脑钉,犹如将一块与血肉紧密生长的骨骼,硬生生抽离。   两人刚揪住钉头开始动作,椅子上的男人就被疼得险些弹起。   椅子被施加了千斤的咒术,就算这样,也差点被男人掀动。   有些疼,是哪怕意志可以承受,身体也接受不了的。   易蘅疼得头皮发麻,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忍不住叫出声,赶忙令身后人拿布料,塞进自己嘴里。   也正因此,屋外焦急等候的人,才听不到屋中男人疼得全身湿透,也没有发出的一点声响。   孔阙拔除钉子的过程中,持续注意着椅子上人的动态。   有一瞬间,易蘅几乎疼得休克,孔阙连忙出声,用其最在意的人提醒对方——   “对了,你后来找到亲亲的时候,第一面感觉如何?”   “呵。”易蘅的神志果然被拉了回来,从牙缝中吐出这口气,才勉强没有晕死过去。   “现在你先想想要怎么回答我,等结束了,再告诉我。”   “唔。”也许是这个约定起了作用,后来的除钉过程中,易蘅一直都很清醒。   脑钉彻底移除钉瞬间,易蘅的头颅在孔阙的施法下愈合好伤口,嘴里的绢子才被取出来。   孔阙长舒一口气,问:“答案,有了吗?”   易蘅劫后余生,疲惫一笑,回答:“我庆幸把他送进爱神林,被保护得这么好。但也怨自己把他送进了爱神林。”   “他真的被保护得太乖了,我根本舍不得碰。”   ……   屋门终于打开。   宋亲卿几乎是飞到门边,焦急等屋内的人出来。   易蘅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看见男人面无血色,宋亲卿心疼得不行,上前拉住对方的手,慌乱追问:   “怎么样?取出来了吗?顺利吗?疼吗?”   一连串问题让男人忍俊不禁。   易蘅轻笑,将宋亲卿的手牵起,在指背上轻轻一吻,才回复:“你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见对方还在卖关子,宋亲卿有些着急,但还是配合地一个一个问:“取出来了吗?”   “取出来了。”   “顺利吗?”   “顺利。”   “疼吗?”   看到易蘅浑身几乎被汗水浸透,宋亲卿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易蘅却说:“不疼。”   宋亲卿板下脸,“没骗我?”   看到他的脸色,易蘅讨饶似的小声说:“好啦,我骗你了。很疼。”   如今长高了不少,宋亲卿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会被完全圈进对方怀里。   青年已经一抬手,可以轻易托住对方的后脑勺。   手指小心地在对方的发丝间轻轻寻觅,宋亲卿低声问:“还疼吗?”   “不疼。”易蘅摇头,“真不疼,这次没骗你。”   “还知道不该骗我?”   “我不是怕你担心么?”   “你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不让我猜,才不会让我担心。”   “知道了。以后我不会骗你了。”   被拔除脑钉后的易蘅,气场比以前温和了些许。   也许对上别人依旧双标暴戾,但宋亲卿能感觉得到对方此时的变化。   还是心疼对方的遭遇,宋亲卿想到这,泪眼一盈,带着哭腔问:“这边,还有感觉吗?”   “有。”易蘅回答。   “什么感觉?”   “痒。”   宋亲卿原本吓了一跳,以为是脑钉在对方颅内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但见易蘅盯着自己看,他又意识到……   自己的手指在对方发丝里、头皮上轻柔地摩-挲,其实是很暧-昧的举动。   宋亲卿看见眼前的男人眸色一深再深,盯着他的时候,呼吸也不自知粗-重起来。   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被柔化的、被珍惜的自己。   宋亲卿踮起脚,胳膊勾住易蘅的脖颈。   他仰头,将嘴贴上对方的唇。   吮-吸。   交-缠。   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一个吻,对于寻常恋人来说,是那么的普通。   但对他与他而言,却是这么的艰难、且珍贵。   他与他,跨过了误解,跨过了仇怨……   跨过了生死,跨过了遗忘……   突破了天与地,撕裂了20年的时间差……   才得来这么一个吻。   一个不会让任何人感到疼痛的……   普通,且珍贵的吻。   ……   在孔阙各种堪称黑科技的偏方辅助之下,易蘅与宋亲卿的身体很快被调理得康复如初。   冥界的讨伐,也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剑,吊在爱神林每个人的头上。   这其中最在意的,是宋亲卿与易蘅。   他们自知拥有的潜力最大。因此,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就最大。   身体一旦调养完毕,两人就紧锣密鼓地安排起各自神骨的修炼。   相比于冥王易枫数百年与幽冥骨适应与磨合,年纪尚浅的二人,对这灵力宝库的资源开发得太过有限。   仅凭他们目前的水平,哪怕联手,也根本抵不过易枫——   哪怕此时易枫因临时出关修为大损,哪怕冥界痛失判官战力有损。   宋亲卿不想因为与冥王的战争,牵连三界众生太多。   因此,他竭尽心力,想达到可以将易枫一举击溃的境界。   为此,易蘅也会倾尽一切。   他们拥有的最好武器,就是幽冥骨——   天地精华灵光所在。   同为幽冥骨,在宋亲卿与易蘅身上呈现的效果,迥然有异。   宋亲卿是空间系的。   从一开始,神骨的发展就限定在结界的范围与稳定性上。   第一役中,宋亲卿能感觉到自己的领域时限不足,假如陷进拉锯战,会很致命。   因此,他的修进目标,便是稳定领域、延长时间。   易蘅的能力更像是威压万物。   其能力范围极广,能震慑苍生。   但因为被囚-禁20年,易蘅几乎没有好好开发自己的能力。   所以,这次易蘅的修炼目标,是努力将威压,转移为对事物更细节的操控。   两人的目标都很艰巨。   为了专心修炼,孔阙为二人构建了一块虚空,作为修炼之境。   宋亲卿与易蘅,几乎每天都会磕得遍体鳞伤。   离开各自修炼境,二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身上的伤口,皆是心痛。   他们除了拥抱彼此,短暂安慰彼此,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虽然心疼,但他们不能阻止彼此,他们只能支撑彼此。   易枫不除,苍生不得安宁。   他们也永不得安生。   两人忙时宵旰焦劳,只有退出修炼时短暂休息,他们才有时间相拥。   也才会感觉,他们真的是一对平凡的恋人。   宋亲卿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   从惨烈回忆与深情厚意中突然抽身,回归到细水长流的日常生活。   从一无所知满头雾水,到忽而得知一切,还要融合两世的记忆与感情。   ——宋亲卿需要时间来完成这一切。   于是,两人的关系,从宋亲卿陪易蘅的「适应计划」……   逆转成为易蘅陪伴宋亲卿。   触碰。   勾手。   拥抱。   接吻。   易蘅不催不急。   他陪他慢慢学习,慢慢适应。   一直陪伴到那一晚,宋亲卿钻进易蘅怀里睡着……   却突然迷迷糊糊说起梦话。   宋亲卿说:“易蘅……我爱你。”   我爱你。   易蘅曾纠缠着对方,反复问过对方,“你开始喜欢现在的我了没?”   他没有等到一句喜欢,他等到的,直接是……   「爱」。   易蘅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兴奋得想把怀里的人揪出来问清楚。   但宋亲卿闭着眼,看起来睡得好乖,好安稳。   易蘅舍不得了。   他只是默默搂紧对方,独自消化对方的告白。   然后。   “扑哧。”怀里的人偷笑出声。   易蘅「嘶」一声,把人捞出来,“装睡?”   那五官成长得带些美艳的青年,却无辜一笑,重新蹭回他的怀里,然后抬眸,用勾人的上目线看他,“你准备当作没听见吗?”   “呃……”易蘅被问得一愣,不知如何应答。   “你怎么这样?”宋亲卿故意娇嗔道,“和我亲和我抱,就是不和我确定关系?”   “我……”   见易蘅语塞,宋亲卿也不为难,重新将脸埋进对方怀中,温声道:“不用怕。我明白。我都明白。”   “呃……”   “知道了真相后,关于你为什么瞒着我不说,关于你为什么不敢直接抢走我,我都明白了。所以你后来的小心翼翼,后来的如履薄冰,我也都明白。”   “呃……”   “易蘅啊。我和你之间,大概注定了得由我来告白吧。前世也是,这次也是。”   “呃……”   “虽然我能主动告白,但你不回复,也是不行的啊……”   怀里的人耳廓微红,像是害羞的兔子。   易蘅心尖软得不像话,将人搂得更紧,在其耳廓上落下一个吻。   “我爱你。”易蘅哑声道。   随后虔诚地亲吻他唯一信奉的神明。 第82章   人界的天空逐渐阴沉起来。   虚空之上,众神窥探人间,皆知神界会尽可能对人界减少负面影响。   因此天空中的阴影,并非神界所为。   不是神界,那么只能是因为冥界。   冥界定然是又有了什么大动作,致使人界的天气都遭到了波及。   收到这不详的预告,帝君只能长叹一口气——   这么看来,冥界怕是做好了大战的准备啊。   只不过,冥界的准备虽已做好,爱神林这边也不甘落后。   用尽一切办法修炼的宋亲卿和易蘅,也终于找到了突破。   身为冥界少主,易蘅拥有对死者灵魂天然的震慑感。   因此,易蘅很快就找到了控制死魂的技巧。   唯独熟练度不够,需要再大量练习之后,易蘅才能把这样的手法应用于实战之中。   而宋亲卿的空间修炼,也变得更加稳定。   他逐渐找到了可以把领域扩大、以至于将地域包揽其中的办法。   唯独缺了些耐久,时间一拖长,他甚至会失去对领域的控制。   好在,各自的修炼都初有成效。   只要能出成果,就证明,一切都在往正确的道路前进。   然而。   一日。   孔阙验收修炼成果、分析数据报告后,脸色突然有些难看。   宋亲卿注意到了,以为是自己或易蘅的修炼方向出了偏差,连忙询问师叔情况。   孔阙只抬眼瞥了易蘅一眼,又盯着宋亲卿深深看一眼,并不说话。   宋亲卿一看师叔的眼色,就知道师叔是想要易蘅回避。   等易蘅被劝着离开之后,宋亲卿才继续追问。   孔阙开了口,问:“亲亲啊。你最近和易蘅,发展得如何了?”   “发展?”宋亲卿刚从数据报告中回神,还没转过弯来,“我们的修炼如师叔所见,都有成果。”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师叔是指?”   “我是说你俩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啊!关系……”宋亲卿脸一红,支支吾吾起来。   孔阙瞥一眼,有些嫌弃,“两个都是可以生二胎的年纪了,怎么还纯情得跟初恋似的?”   “我们……”宋亲卿小声说,“我们就是初恋啊……”   “所以,进展如何了?”   “我们,在一起了……”   “这算什么进展?身体上的呢?”   宋亲卿脸更红,虽然身体长成青年,意识仍旧青涩,“我们,牵手了,拥抱了,然后还有……”   “还有?”   “还有接吻了。”   “啧。”孔阙的嫌弃无以复加,“虽然换作你师父,肯定宁愿易蘅暴毙也不会提醒你。但我一想,他暴毙了,你估计也没法独活。所以……”   “暴毙?”宋亲卿惊慌,“易蘅为什么会暴毙?”   “所以我才要提醒你啊!你看啊。”孔阙指着数据报告给宋亲卿分析,“报告显示,易蘅的身体各项指标非常健康,但情绪波动却很大。”   “为什么会这样?”宋亲卿忙问,“我记得他脑钉拔除后,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很稳定。是修炼出错的缘故吗?”   “修炼修炼修炼,我看你是炼到走火入魔了!”孔阙拿手指戳师侄的额头,“你自己都说了,脑钉!”   “啊?可是脑钉不是没了吗……”宋亲卿捂着额头,有些委屈。   “正是因为脑钉没了啊!你想想,先前易蘅对你心动的时候,有脑钉振动,让其发作。这算不算某种程度的倾泄?”   “算。”   “那现在脑钉没了,易蘅天天跟你贴贴亲亲抱抱,被你招惹,又没进一步的发展……他是不是得憋着啊?”孔阙提醒道,“憋久了,是不是要暴躁啊?暴躁发泄不出去,是不是会暴毙啊?”   宋亲卿越听后果越害怕,脱口而出,“那要怎么进一步……”   发展。   宋亲卿问到一半,自己领悟过来了。   一瞬间,小青年瓷白的皮肤被烧红似的,几乎快要冒烟了。   孔阙揶揄地看着他,“还用我教你不?”   “不用了……”宋亲卿声音细若蚊吟。   “去吧!”孔阙摆摆手,示意师侄离开,突然又补充,“对了!别告诉你师父是我怂恿你的啊!他该怪我主动把白菜给出去让别家……”   “师叔!”宋亲卿羞得不行,急忙打断了孔阙的话。   其实,这些事他不是没想过。   他甚至还明里暗里偷偷「学习」过,男人之间要如何完成那档子事。   易蘅没有主动提起,他忙于修炼,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如今师叔提醒,知道再拖下去,反而会对易蘅的身体造成影响,他就不得不上心了。   虽然听懂了师叔的暗示,虽然也明白有些事情的发生理所当然……   宋亲卿毕竟还是初次经历恋爱的一切。   一想到某些画面,宋亲卿还是会觉得手足无措。   所以,他准备像师叔暗示他一样,暗示易蘅——   当宋亲卿将易蘅从修炼虚空中拉出来时,对方还有些懵。   看到宋亲卿小脸通红,易蘅还问:“怎么脸这么红?中暑了?”   说着话,男人拿手指去贴他的皮肤,探他的体温,被宋亲卿握着手指牵住,“易蘅,我们去看电影吧。”   “怎么突然想看电影?”易蘅一笑,“也好。我们好像还没一起看过电影。走吧,去凡间吗?”   “不。”宋亲卿说,“去我房间看。”   “你房间有投影仪?”   “可以变。”   “好啊。”   “嗯。”怕对方没有意会,宋亲卿又补充了一句,“就我们俩。”   易蘅了然点头,“当然。就我们俩。”   宋亲卿本以为这人领会了。   结果一到他房间,易蘅直接化出一块投影屏,往床上一躺,打开系统开始挑选电影。   看来这人是真想看电影。   宋亲卿没办法,窝在这人身边,准备继续暗示。   “你想看什么电影?”易蘅问。   宋亲卿一咬牙,说:“爱情电影。”   “不愧是爱神。”易蘅点头,继续挑电影。   一脸问号的宋亲卿连忙补充,“有动作的那种!”   “嗯?”   “就是!”宋亲卿一攥拳头,大声说,“爱情、动作、电影!激烈一点的那种!”   “哦!”易蘅一挑眉,像是恍然大悟。   眼看对方终于明白,宋亲卿松了一口气。   然后。   他们就抱在一起,欣赏了一部一半讲狗血恋爱、一半讲跑酷追击的商业烂片。   看了整整半个小时!   易蘅是真想看电影啊啊啊!   有些崩溃,宋亲卿本想就这么算了。   可转念又想,不能拿易蘅的身体玩闹,他不该就这么放弃。   于是他一狠心,还是将自己上衣的领口松了松,露出整片光洁的胸膛。   宋亲卿瑟瑟缩缩,将上身往易蘅手臂上一贴……   然后,易蘅以为他冷,直接给他盖上了被子。   易!蘅!   活该你是个处!   宋亲卿被这不解风情的人气得半死,掀了被子翻身准备下床……   结果腰间横来一只手臂,直接把他勾回了床上。   面前压下来一个大山一样伟岸的身影,宋亲卿定睛,见易蘅倾身上来。   头抵着头,两人呼吸交错,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这就放弃了?”易蘅嘴角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你……你明明知道,还……”宋亲卿有些不高兴。   见身-下人撇着嘴,易蘅拿手指去戳人家嘴角,嗓音越发沙哑,像是动了情,“我装的。我想逼你更主动一点。”   “你……”宋亲卿全身羞红,忍不住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你刚从修炼之境把我拉出来,脸那么红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歪了。没想到,不是我想歪。”易蘅拿鼻尖与他相蹭,“是你来给我补礼物了。”   “礼物?什么礼物?”   “你忘啦?前世你说好,要送我一个礼物。我猜,是要把你送给我吧?”   “我……”宋亲卿回忆起那个夏夜的约定,手指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   其实,易蘅猜的,确实没错。   看他羞成这样,易蘅也知道自己猜对了,故意说:“但是,送礼物,怎么不把你自己包装好啊?”   “啊?”宋亲卿无辜眨眼,“我?包装?要怎么包装啊?”   易蘅坏笑一声,凑到他耳边,用气声撩人似的说了几句话。   宋亲卿听完,像是被气息撩到,又像是被话语烫到,身体一弹,却被圈在人怀里无处可躲,只好说:“我刚才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哦?那画面里,我在干什么?”   “别说了!臭流氓!”   “我还什么都没做,平白挨一顿骂?我这不得坐实一下?”   “你……”宋亲卿忽而垂下眼睫,像是一只将自己献祭的天鹅,呢喃道,“那就,坐实吧……”   于是,山岳倾身而下,将美丽的天鹅私有。   ……   岳劳来到银雀殿外,准备进去,却被门口的孔阙拦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岳劳问完,又往殿内看,“亲亲呢?我准备问问他近期修炼的进度。”   “别打扰人家。”孔阙坐在殿门口摇着摇椅看报纸,“人俩双-修呢!”   “双!”岳劳一听,直接气结,在原地急得直打转,最后还是留下了一句「儿大不中留啊」,就走了。   ……   第二天,岳劳再次来到银雀殿外,发现孔阙还守在门外。   “你怎么还在这?!”岳劳惊恐望一眼孔阙,又惊恐望一眼银雀殿内。   孔阙悠哉道:“这是我作为爱神唯一的业务,偶尔加个班也挺有意思。”   “一天了?!”岳劳大怒,“整整一天了?!”   “嗯。挺好的。身体好。”   “气死我了!”岳劳朝殿内骂了句,“这易蘅怎么跟老鳏夫开了荤似的呢!”   ……   几日之后,岳劳听说,徒弟与其男友又开始正常修炼神骨了。   但岳劳已经无法直视自己的徒弟,便暂时应帝君的邀,前往其召唤之地赴约。   陆仁帝君说的还是那老一套,提醒岳劳为了爱神林也不要冲动行事,为了三界也不要自作主张。   岳劳就针对发生在自己两位徒弟身上的所有事情,与帝君激情辩驳。   可辩着辩着,陆仁帝君不知感应到了什么,脸色遽然一变。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帝君冁然一笑,直接改口——   “不错。你放手去做吧!这次,也许没我预想的那么糟。”   岳劳不知道帝君搭错了哪根筋,虽摸不着头脑,还是返回了爱神林。   与此同时。   修炼之境内。   宋亲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个充斥着网格的世界包围了。   在这里,流动着的不是空气,甚至也没有生命。   在这里,空间感被削弱了,一切好像都只是存在于平面。   流动的,是无数的数字。   它们的构成,是简单的……   1与0. 第83章   “啊……无聊。”   一声长叹,落在空寂的古殿内。   偌大的殿堂,只放了一张王座,只坐了一个男人。   男人有着相当沉郁的五官和冰冷的气场,任谁看了一眼,入夜做了梦都会是恐怖的。   这人便是当今冥界的统治者,泰山府君,易枫。   其细长如骷髅般的手指在空中一画,幻化出一块棋盘来。   棋盘上立着西洋棋的棋子,黑方的棋子被他的手指点过后,一块一块裂为碎片,落在棋盘上。   就如同他分崩离析的三大判官一样。   虽痛失助将,但易枫看起来并不懊丧。   与其说不懊丧,不如说,他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他的手指揉着最后那枚黑方的国王,自言自语般说道:“太无聊了。太无聊了。”   他将黑方国王放进白方阵营里,任其被白方包围。   看着这孤立无援的一幕,他眼里反而闪过一丝期待的光。   那是这数百年来,他极少拥有过的情绪波动——   期待。   在易蘅出生的时候,他曾期待过。   在黑白判官出现的时候,他曾期待过。   在宋亲卿死亡的时候,他也期待过。   只可惜,每一次,他的期待都落了空。   没有一个人达成他的愿望。   不过,这次,应该有希望了吧?   易枫看着被白方包围的黑方国王,如此想着。   他这一生,仅仅是存在,都让他无聊到窒息。   作为凡人时,他觉得人界无聊。   他想过自绝生命,可偏偏遇见了机缘,让他成为了冥王。   初成冥王时,他想过,也许统治别的神仙,应该会有趣一些吧?   有趣过,但只是短暂地有趣过。而后迎接他的,便是漫长的无聊生涯。   他不是凡人,没法自绝性命。   他甚至尝试过将幽冥骨归还给天道,让自己回归凡体。   然而,天道限制着他。   因为这三界死亡的规律,压在他一人身上。   这规律没有易主之前,天道不允许他消失。   无聊,却永生?   听起来很可怕吧?   可在易枫看来,能感觉到可怕,便不无聊,便不那么可怕。   他不愿存在,因为存在,只会让他感觉无聊。   他想:如果毁不掉自己,毁掉这个世界,又会如何?   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确信,如果世界毁掉,只剩他一个……   那会更加无聊。   为了不无聊,那就抹掉自己的存在好了。   他下定决心——   不惜一切代价,抹掉自己的存在。   ……   命定的那一日,终于来临。   易枫独自发动对爱神林的突袭时,三界都震惊了。   这大概是神冥的最后一战。因此,四域的所有神明都闻风而动,远远观战。   众神看向孤身的冥王。   不管来自神界四域,还是他统治过的冥界,这些神明无一例外,皆用恐惧的目光盯着他。   哪怕他孤身一人,众神也相信,他有一己之力便能倾覆神域的实力。   是啊,他就是这么强。   强到他自己也无法杀死自己。   对战当日,他注意到,他那被自己培养成自绝杀器的儿子,挡在所有爱神面前,试图独自与他为敌。   他闭眼一探,感知到对方突飞猛进的功力,但距离成功歼灭他,却远远不够。   他想,如果多出一倍的功力,应该就够了。   他放眼去寻找其子身边的另一个人,却发现那个白发的小子不知所踪。   也难怪儿子看起来这么暴躁。   那一双眼,猩红得像是经历过地狱所有酷刑的恶鬼。   “吾儿易蘅。”他故意开口企图激怒儿子,“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呃……”易蘅只咬牙瞪视他,并不说话。   “其实一开始,只要你听我的话,断情绝欲、继承冥王之位,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呵。”易蘅冷笑,“你是准备把自己的罪行,全推到我的头上吗?”   看到易蘅的表情变化,他知道,他成功了。   易蘅被他激怒了。   而其怒意滋养了身后肆意生长的万只鬼魂。   众鬼将皆听易蘅号令,随时准备进发。   冥王易枫,在无人可知的角落。   挽起一个期待的笑。   ……   人界的天际线,蔓延开黑血一般的云渍。   那血色像是被叠了一层又一层,以至于浓郁成化不开的黑色,哪怕边缘,都是刺眼的鲜红。   那几日,人间的孩子们哭嚎不止,像是全世界的孩子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有传言从极阴之地渗透出来,说是白日亦有厉鬼出没。   那些鬼不是来寻人的。   它们是奔赴战场的路上,经过人间。   喊着瘆人的号令,它们带着阴风掠过人间。   前往万鬼战场。   天际线的风号声萦绕了数日。   那血色持续不断、一层一层叠上去。   人们知道,大概是神冥两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人们除了祈祷,什么也做不了。   ……   与易枫的鏖战持续了整整七天。   这七天,易蘅作为主将,控制万鬼肆虐战场;众爱神辅助,攻击目标只有一人。   可就算如此,他们还是抵不过冥王易枫。   对方身上背负着死亡规则的枷锁,似乎是天道都在护佑的存在。   其灵力犹如活泉,哪怕一遍一遍反击冲刷神界,也依旧源源不断,没有空乏的征兆。   易枫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无趣。   冥王傲慢地看向众神,似乎觉得战无可战,准备独自撤离。   就在此时,众神的战场空白一刹。   是的,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众神所见的一切,褪色了。   仿佛黑白漫画。   就在众神以为这是错觉的时候,战场再次空白。   这次,所有神明都看清,他们仿佛被降维一般,出现在同一个平面当中。   而这画面里,唯一立体的人——   是消失了十数日的,宋亲卿。   ……   宋亲卿在修炼过程中,结界突然被开发到了极致……   把他带进了一个降维的空间里。   在这里,没有时间概念,他是唯一可以行动的存在。   而眼前的一切,都是由1和0构成的集团。   他尝试将部分数字重组,随后,身体上移一层。   宋亲卿发现原本的修炼之境,产生了变化。   变换了形态的物体,恰好处在他修改过数字的位置。   宋亲卿有了个猜想,他想回到数字之中。   他就又堕回了数字的那一层。   这次,按照自己的意愿,他重新组合部分数字。   再次检查修炼之境,他发现,果然变化再次产生。   他暂时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被困在这里的那些时日,他开始研究这世间万物在空间里的数字规律。   他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苦心研究了多久。   等他找到了出口突破的时候……   宋亲卿已经出现在了万鬼众神战场之上。   将众神全部降维成了二维的平面。   ——“亲亲!”   ——“你怎么才出现啊!这些天你去哪了!”   ——“话说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亲亲突然变得这么强了?”   宋亲卿看见画面里,爱神林的乡亲们朝他兴奋地挥手。   他也看见,他数日不见的爱人易蘅,哪怕处在黑白画面中,因思念而憋红的泪眼,也清晰可见。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宋亲卿对他们说着,却不敢擅自触碰那些画面。   他知道,此时的他随时都有可能改变那些线条,从而改变原有的世界。   他将视线投往画面的另一边。   哪里站着他此一生的宿敌,易枫。   这不是宋亲卿第一次见到易枫。   却是他第一次正对易枫。   那是恋人的生父,宋亲卿承认,他确实能够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恋人五官的痕迹。   但区别与易蘅,这位上任数百年的冥王气质中,除去震慑四海的恐怖感,还有仅他可发现的,无人可窥见的无力感。   那是,了无生趣的无力。   此时此刻,众爱神看到宋亲卿现身,并带着如此令人开眼的境界,皆欢呼雀跃。   他们满心欢喜,确定此战,冥王易枫必死无疑。   可这其中,有一个人比他们更开心。   这个人就是冥王易枫。   冥王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得周身线条都开始凌乱,使得整个世界的画面都开始震颤。   易枫像是个疯子,笑得病狂丧心,笑得如痴如醉。   ——“冥王这是怎么了?”   ——“因为要败了,接受不了,疯了?”   ——“可是,我为什么感觉,他好像真的很开心啊?”   ——“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是错觉吗?”   众神的声音,消散在易枫的狂笑中。   易枫知道,那不是他们的错觉。   宋亲卿也知道。   “终于……终于!”易枫几乎要把眼球瞪出眼眶、嘴角咧到耳下,狰狞地笑着,对画面外的人说,“动手吧!试着杀了我,来,动手吧!”   画面外,宋亲卿却淡然地摇了摇头。   易枫一怔,笑意僵在脸上,看起来十分丑陋,“怎么?你不敢?你怕了?”   宋亲卿轻笑,“夙愿将要实现,你就耐不住性子了?比起口头挑衅,你曾经有过那么多高明的手段。我以为这次,你也会用更高明的手段来激怒我。”   “呃……”易枫表情沉下去,全身的线条也阴沉起来。   “我这人,有个特点,好学。”宋亲卿沉着微笑,继续道,“我从庄颜先生那学来了尊严,从师兄那学会了爱,从易蘅那学会了守护……从您这,我也学来了一个东西。是别人不曾教过我的。”   易枫面部肌肉颤动,似乎是咬紧了牙关。   “您看,你夺走了庄颜老师用一生捍卫的清白,夺走了师兄一生珍惜的爱人,夺走易蘅用骨血守护的人。您用这一桩桩、一件件,亲自教会我什么是报复最顶级的美学……”   画面里,众神看着宋亲卿露出菩萨般姣好柔美的微笑……   却带着令万鬼都恐惧的威压。   宋亲卿轻柔的嗓音,说出那冰冻三尺般寒冷的两个字:“诛、心。”   似乎预料到对方的意图,易枫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牵连到其全身的线条,都破碎混乱起来。   “您为了消失不择手段,那我怎么能让您就这么如愿?”   宋亲卿笑靥如花,却判处冥王以极刑——   “我要您,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却不能做任何事。永远,永生。”   永远!永生!   没有比这更可怕的诅咒!   易枫捂着头,失去理智般狂啸,但为时已晚……   宋亲卿朝画面里的他伸出了手。   易枫被拽入降维的地狱。   一层,一层。   易枫感觉自己被锁定,被分解成无数的数字……   但意识却格外清醒。   易枫察觉到自己最为清晰的情绪——   是令他窒息的恐惧。   这也是他唯一的恐惧。   对于无聊的永生的……   永恒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Boss打完啦!下一章大结局—— 第84章   几年之后。   三界流传起关于新冥界的传说。   据说,新上任的冥王,有两位。   这两位首次开启了双冥王时代。   一位冥王来自爱神林,曾是那十年一届最强的英锐。   另一位本就属于冥界,但天赋异禀,曾凭肉-身上天入地。   两人默契配合,将冥界管理得井井有条。   冥界管理起来,相比于神界更为特殊复杂。   神界是公有收集,再返还个人的形式;而冥界必须是私有管理,再下达个人的模式。   双冥王,本该重蹈旧冥王的老路,走上封-建-统-治的道路。   但,他们没有。   他们不知怎么做到,居然在冥界引进了一个系统。   这系统比神界的智能许多,似乎拥有人工意识,可以更加灵活地处理所有事务。   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活人。   又像是一个会思考的工作机器。   也许是为了「纪念」前任冥王,他们「亲切」地将系统命名为:   「易枫」。   双冥王在位期间,大小事务几乎都由系统来搞定。   不仅如此,他们还公开了系统的工作数据,方便冥界无常随时查阅。   怎么查呢?   只要打开系统,喊它的名字,「易枫易枫」……   你就会听到一个愤怒的男人回应,「我在」。   你问,那冥界还要双冥王干什么?   系统的服务器,可在其中一个冥王后台的结界里呢!   听说,有无常反映系统出bug了的时候,这位冥王还会很热心地马上进行修复呢!   效率极高!   至于另一位冥王,他太凶了……   要不拿出这位凶神恶煞的来镇场子,怕是冥界所有无常,都要直接跟刚才说到的那位冥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啦!   ……   新冥界再也不似过往,充斥着死亡的阴森气息。   双冥王在冥界的天顶构筑了太阳,让明媚的日光洒遍冥界的每一处角落。   除去罪神与犯人,依旧要承受地狱的惩罚……   其他遵纪守法的良好无常,再也不用带着阴沉的气质被其他神明指指点点。   无常们都可以昂首挺胸,走在阳光明媚的办公环境里了!   这明媚的三寸阳光,也漏进某处豪华寝殿的内室里。   落在了床上休憩的二人身上。   一只纤白的手臂垂落床际,其上红痕点点,像是昨夜刚落的梅花瓣。   那只手动了动,随着一声轻哼,床上的一位青年睁开了眼睛。   “呜……”宋亲卿趴着睡了一晚,刚醒来,就感觉身体被碾过似的微痛。   他吃力地起床,却被身边的人一伸胳膊压了回去。   “易蘅……”宋亲卿出声,嗓音哑得不行,“说好了今天去选判官的新苗子,还要和四域的上神们一起沟通新神明制度的建立……”   “嘶,宋亲卿。”易蘅眼都没睁,“一大早的,你是工作狂么?脑子这么清醒?”   “我是工作狂?”宋亲卿往被子下瞥一眼,“那你这算什么?”   “嘿嘿。”易蘅憨笑一声,缠上去,“日……”   宋亲卿直接捂住了对方的嘴。   “别犯浑,我要起床,不能再惯着你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不都还是……”   “这次真不惯着你!”   “真的?”   “易蘅!你……”   ……   “啦啦啦——”   苟安哼着小曲来到寝殿外,见房门紧闭,知道两位主子还没起床,就没有主动打扰。   他今天特地来蹲点宋亲卿,问清楚前几天说好的「升职加薪」的事。   作为前冥界少主、如今冥界双王之一易蘅的「称职工具人」,苟安曾帮助易蘅打过无数次的掩护。   而新冥界建设的过程中,他又作为对冥界无常们知根知底的「情报分子」,为宋亲卿提供了不少信息。   此时正值新冥界青黄不接之际,他苟安作为功臣,大小也要捞个官来做做。   知道打扰两位主子的兴致,只会让煮熟的鸭子原地升天,苟安直接坐在寝殿外的阶梯上等……   一等就从早上,等到了下午。   有个见习小无常经过,见到这位刚转正的大无常在这里枯等,便上去搭话——   “前辈下午好。前辈在等什么呢?”   见那小无常看起来乖巧,苟安也乐意「提点」对方几句,“我啊,等着咱老大给我奖励呢!”   “什么奖励?”小无常双眼放光,“难道前辈当年也参加过第二次神冥大战吗?”   “额……那倒没有。那次战争,最大的功劳其实是爱神林仅存的那些个星君。”   “爱神打前冥王?好厉害!”   “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懂眼色会站队的人,才有好果子吃!当初爱神林站队正确,虽然当时为了神冥大战付出惨重,但你看这战后,爱神林的地位不就提升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   “多么史无前例?”   “首先,人界处处都有爱神庙!不供别的神明,只供爱神!其次,报考爱神林的修神数量,占比超高,持续了好几年呢!”   “这么史无前例啊!爱神们好风光啊!”   “还有一个例子,元神道本有个叫千秋的英锐,似乎帮了俩老大很多忙。这次他们就和她商量好了,要把灰判官的位置给她呢!那可是大官!巨大的官!”   “好羡慕啊!那其他判官呢?”   “其他判官……原本的白判官,好像被送到爱神林孔雀真君手下管教。至于黑判官,主动请辞后就不知去向了。”   “判官的位置空出这么多,会有前辈的一份吗?”   “额……”苟安不好意思说自己能力未到,便糊弄着,“我有更想做的职位!你个小孩懂什么,赶紧走!去去去!工作去!”   赶走了小无常,苟安继续做他的升官发财梦。   在门口等啊,等啊……   一等又从下午,等到了晚上。   选错了日子而白等的苟安心想:   我好像那个大冤种。   ……   几日后。   神界一处虚空,陆仁帝君躺在院落的秋千上悠哉晒太阳。   突然,他收到了两封来自冥界的手书,一封粉嫩嫩,一封红彤彤。   陆仁帝君先打开了粉嫩嫩的那封,见到宋冥王手写的邀请函。   上面大致是说:上神们接下来要重整神冥两界的规章制度,建立更合理的秩序,请帝君务必到场。   陆仁帝君嗤笑一声,把粉信撕碎,又打开了红色那封——   他看到依旧是宋冥王手写,却用血书一般扭曲的字体威胁:不来参会,三战见。   三战。   第三次神冥大战。   陆仁帝君想到易枫的下场,当即打了个寒颤,坐了起来,骂骂咧咧:   “有对象了不起啊!我就知道神凡恋会搅得三界不得安宁!早知我就该在宋亲卿还是凡人的时候……”   帝君再次想起易枫的下场,马上闭嘴。   他当场奋笔疾书,写了一篇八百字的检讨书兼保证书,发誓接下来一定会勤政务实、把之前偷懒导致的神界bug全部修复。   至于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帝君想得头疼——   慢慢来吧。   毕竟他欠下的「债」,真的太多了。   ……   人流熙攘的大街上,并肩走着两个男人。   任各色炙热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二人自手牵着手,视若无睹。   两人外貌皆是惊人的俊美。   高大的那位身材健硕,五官深邃硬朗。   清瘦的那位身姿挺拔,五官秀丽精致。   路人们经过,皆会被二人的相貌惊痴,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多看几眼后,就会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二人是一对。   且是天造地设、绝伦般配的一对。   走在「初见」的那条街头,宋亲卿感触颇深,时不时指着路边的某处小细节,说着什么。   因为街上嘈杂,易蘅不愿错过他说的每一句话,便低头侧耳、认真倾听。   说完话,两个人总会对视一眼,而后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与其他普通恋人无异,甜蜜、且平凡。   经过一家面包店,这次是易蘅想起了什么。   男人故意指着那店门,对身边人说:“还记得吗?你在这附近给我拉郎配。”   “啊!”宋亲卿也回忆起来了。   当时,易蘅冒充凡人,不断向爱神许愿。   这被师父截断过的任务,由师兄阴差阳错转交给了他。   他不知道易蘅的目的,只当是单身汉找对象,给人匹配过一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哥哥……   然后被易蘅无情拒绝。   “啊,多不公平。”易蘅阴阳怪气似的拖长声音,“我找某人找得那么辛苦,某人却还准备把我许配给别人呢!”   “你……”宋亲卿自知理亏,“怎么还记仇呢……”   “怎么?”易蘅观察他表情,“说你几句就不高兴了?”   “没有……”   “那你笑一个,我就「原谅」你。”   “不用你原谅。”   “嗯?我话说重了?那你「原谅原谅」我?”   “才不。”   易蘅知道他没有生气,顺着他的意思,幼稚地纠缠讨饶。   听着男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宋亲卿一转眼看到了那条小哥哥曾被易蘅「壁咚」过的巷子,计上心头。   他反手把易蘅拽进巷子,将人按在墙上,同时手臂撑上对方颈侧……   把易蘅壁咚了。   “你……”易蘅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嘴唇看,“小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宋亲卿但笑不语,驱动一小片结界,将两人包覆起来。   调整湿度、温度、风速、气压,到达合适的氛围……   结界内的两人顿时感觉对视之间,时间变缓了,彼此的心跳声也怦然可闻。   “你刚才是不是要我「原谅」你?”宋亲卿微哑发问。   易蘅视线迷离,“嗯。”   “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易蘅牵起嘴角,心满意足低下头去,凑近对方的嘴唇。   一个低头,一个仰头。   一个撑着手,一个圈着腰。   在无人的巷子里。   他和他接吻。   两位深爱彼此的神明……   在人间交换了一个隽永的深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求个作收和预收——   当你点进这个作者的专栏,点击「收藏」……   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一个叫「李轻辞」的作者超级开心!   当你在这个作者专栏里翻到喜欢的预收,点击「收藏」……   这个世界上就会多出一个「李轻辞」的故事有你陪伴!   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只是看到这段话……   「李轻辞」也非常感激你能阅读到这里!   小李会继续写好每一个故事。   愿温暖和爱意,皆与你我同在。   ——   【预收《和死对头把竞综玩成恋综了》】   专栏第一个,下本开这个!求收藏——   内娱皆知,苑惊尘和梁洛是对家,有仇的那种。   然而一档综艺官宣,居然邀请到了两位顶流对家,作为嘉宾参与竞技对抗!   热搜沸腾了:“死对头玩对抗?能动手吗?”   “我只想知道,打起来的片段能不能播?”   不负众望,一生要强的偶像苑惊尘,让对家影帝梁洛在与自己的对抗中,次!次!落!败!   本习惯因较真而遭黑,出乎苑惊尘预料,这次综艺里,他因不服输得名「倔强美人」,反而收获了大批粉丝。   一次结仇,终生为敌。苑惊尘与梁洛越来越针锋相对。   直到那夜,苑惊尘一时疏忽,被对家摸进了房门。   苑惊尘抵抗不过,被梁洛蛮力压制,硬生生摁在其炽热的身体下!!   ——被迫听人读了一整晚暗恋日记。   .   这次日记的意外,让苑惊尘得知对家有梦游症。   他担心某影帝继续梦游,像这样到处公开暗恋情史,会亲手葬送职业生涯……   于是,白天与其「杀」得昏天黑地,晚上他还得主动收留懵懂对家,耐心听对方描述不知名的心上人。   然而有一天,苑惊尘越听细节,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试探:“我猜,你暗恋的对象不是我?”   梁洛却微笑回应:“你猜错了。”   ?   一日直播互动,梁洛正读弹幕,读到一半脸色突变。   那弹幕赫然写着:“苑惊尘,我的梦中情0!”   梁洛沉声,像是恐吓,“你在我直播间说这个?”   唯粉纷纷应和:“就是!禁止引流!禁提对家!”   半晌,梁洛默默红了耳根,别扭补充,“不许肖想他。”   唯粉:“好家伙。竞技综艺,玩成恋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