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我的道侣是白狼   作者:少地瓜   简介:   相传修仙者们上天入地搬山倒海,无所不能。   幸运的是,云鸿误打误撞成了其中一个。   不幸的是,云鸿似乎成了最后一个……   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无限修仙,实现科学可持续发展,就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好消息是,有威风凛凛的白狼监护官保驾护航,可盐可甜还能撸;   坏消息是,撸着撸着,监护官就成了道侣……   呃,似乎也不算什么坏消息,嘻嘻。   文案二;   传闻云鸿道长法力高深,非常冷酷,   但没人知道他是个资深绒毛控。   后来,有人说云鸿道长不是在修道,而是修仙!   正撸狼的云鸿默默收回手,淡淡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羽化登仙。”   说罢,腾空而起,乘坐妖兽白狼划破天际。   众人:“……”   白狼皱眉:“妖兽什么的,太难听了。”   云鸿:“那叫啥?”   白狼沉默良久,摇身变为夹克青年,“道侣?”   萌系轻小说   【白狼一直都能变人】   牛皮哄哄毛茸茸狼妖攻VS自学成才绒毛控道长受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甜文 爽文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道长,安格 ┃ 配角:道长,甜宠 ┃ 其它:玄学,修仙,甜宠,爽文,前世今生   一句话简介:我的道侣是白狼   立意: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第一章   收卷铃一响,解脱的吐气声就像开水锅里冒起的大泡一样,立刻在教室里此起彼伏,若干两眼放空的学生干脆就在桌上摊了大饼。   连着几天的考试,一通狂输出,脑子都被掏空了。   徐友善探着身子去扒拉前座的人。   “云鸿,真不多留几天?快毕业了,以后大家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云鸿收拾好东西站起来,“不了,有缘……”   他刚要说后半句,徐友善却已翻起白眼,掏着耳朵熟练道:“有缘自会相见,对吧?”   云鸿轻笑出声。   没错。   两人肩并肩往外走,徐友善就小声嘟囔,“我看你真是要成仙了!整天什么缘分啊机缘的,学什么中医啊,干脆去考道士算了!还有编制呢,也不辜负你那一身本事。”   云鸿瞅了他一眼:   我还真想过。   高考结束那年夏天,爸妈闹离婚,他顺势躲到乡下外婆家,在赶大集的旧书摊上翻到一本/道家残卷。   上面记载了一种奇异的呼吸法,还有一些图形,大部分残缺不全,倒有些像传说中的法阵。   其实看不大懂。   但大约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云鸿就是觉得这本破破烂烂的旧册子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当场买下。   懵懵懂懂间,他开始照着那呼吸法冥想。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当时还自嘲,又有些羞耻:   都是个成年人了,竟还中二起来。   可快开学时,他体内竟出现了神奇的气感。   细若蛛丝,但确实存在。   那气流沿着全身经脉游走,最终汇聚在小腹处,雾蒙蒙一片。   他的体质明显变好,五感提升,多年的近视不药而愈,甚至能看到花草树木和其他人身上气息的流动……   听起来玄而又玄的事情,竟真的在他身上发生了。   重新翻阅残卷、查阅典籍后,云鸿才知道那是天地灵气。   他这一步,该叫引气入体。   灵气汇聚的地方,便是传说中的丹田。   万物有灵,自诞生之日起就带了一口灵气,却因天分高低和后期专注与否拉开差距。   绝大多数生物根本感知不到灵气,更别提像云鸿这样引气入体,故而先天灵气渐渐污浊,沦为凡胎。   而就算勉强做到了,也无法储存。   可即便只用灵气冲刷躯体,也能强健体魄、清明思维。   奈何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是数百年,也可能是上千年前,天地就经历了灵气枯竭,兴盛一时的修行也随之衰败……   云鸿本就不爱与人交际,修行之后越发少了。   走出教学楼,凉气裹挟着雪片扑面而来,徐友善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还有大半个月过年,天彻底冷透了。   彻骨的西北风狂乱地刮,漫天飞雪卷成模糊的雪幕,天地浑然一色。   云鸿缓缓吸了口气,感受着富含水汽的凉意在筋脉内缓缓流动,不觉心生欢喜。   果然每逢风雨雷电等天气,天地间的灵气就相对活跃一点。   各专业和年级的考试时间不同,许多学生已经提前离校,食堂里的窗口关了不少,好在徐友善喜欢的米线小铺子还开着。   氤氲的热气在冷空气的刺激下越发明显,温柔地盘旋在玻璃窗内侧。   徐友善兴冲冲跑去要了两份,“我请客!”   云鸿似笑非笑看过去,“无事献殷勤。”   徐友善嘿嘿挠头笑,又去点了几份小炒,“回宿舍边吃边说,边吃边说哈!”   这家的招牌是鸡汤米线。   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但他家的鸡汤里真的有鸡。   工人们大半夜就开始熬高汤,附近几栋宿舍楼的学生每天都是被香味儿熏醒的。   橱窗后翻滚着肥鸡的大锅明晃晃摆着,汤汁都泛白,货真价实看得见。   一勺下来,肉眼可见许多煮化了的碎鸡肉,要多馋人有多馋人。   徐友善此人是有些社交牛逼症在身上的,特别会来事儿,是每逢三八节和情人节就会给同伴女同学和熟悉的女性教职工们送玫瑰花的存在。   又因家境富裕,好仗义疏财,故而江湖人称“妇女之友”、“徐大官人”。   卖米线的阿姨老远见了他就笑靥如花,这会儿窗口旁边没别人,就小声道:“特意给你们捞的鸡腿儿。”   说完,又恶狠狠盖了一大勺鸡杂。   连手抖症都不犯了。   有熟人好办事,上到政府部门,下到排队打开水,一样好使。   宿舍是四人间,其他两个都聚餐去了,徐少爷还是鬼鬼祟祟打量几圈,再三确认没有第三个之后,这才切入正题。   “云仙儿,是这么回事儿……”   一听这个称呼,云鸿就大体知道是哪方面的问题了。   自从修行进入正轨之后,他顺带着点亮了玄学的被动技能。   至于徐友善怎么知道的,说来也是机缘巧合:   他是本地人,每周末都回家。   结果有一次半夜回来之后人就发蔫儿,做什么都没精神,整天睡不够似的。   还说做噩梦,好像梦见有人趴在床边,让他跟着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云鸿就尝试着仔细看他的脸,然后心里就冒出来江湖骗子们必备的开场白:   “这位客官,我看你印堂发黑……”   何止是发黑,色泽如墨,简直都快赶上京剧扮相里的包公了。   修行一事,尤其看重缘法。   茫茫人海中能成为舍友共度五年,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如果置之不理,很可能变成日后的“心魔”,所以能帮就帮一把。   于是当天晚上,云鸿就没睡,凌晨12点,他真就看见窗外进来一道模糊的黑影。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   那晚的月色不甚明亮,朦朦胧胧的,月球周围好似蒙着一层薄纱。   看着挺美,但民间有个说法,叫“毛月亮,猛鬼现”。   具体那鬼有多猛,不好说,反正总没好事儿。   深秋时节,门窗紧闭,那黑影好似泥水一样,悄无声息从阳台门缝渗入。   然后又一点点凝成人型。   那黑影一路摸到徐友善床边,面条似的扭动着,翻来覆去念他的名字。   “徐友善~徐友善~走啊~快活啊~”   还特么是个骚鬼。   然后,就被揍了。   根据某徐姓当事人事后回忆,当时场面一度十分火爆:   他睁眼看时,就见其余两个舍友睡得死猪一般,而那素来斯斯文文的对铺把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按在地上打,对方哀嚎之凄厉,简直让人忍不住想给它上点药……   从那之后,徐少爷就成了云鸿的脑残粉,私下无人时以“云仙儿”呼之。   再看云鸿偶尔打坐,便换上崇拜的目光,并自觉代入打扇童子的角色。   此时,徐姓超龄童子嘶溜溜扒了一大口米线,又抱起饭盒来喝了两大口鸡汤,这才吐着喷香的热气道:   “是我二姨家里出了点事……”   徐友善的二姨半年前刚搬了家,结果不久之后,两口子陆续续开始不舒服。   这两个月愈演愈烈,出门车扎胎、被狗追、手机掉马桶都是小事,连原本十拿九稳的商务单子都跑了两个。   “……搬进去之前还特意找风水师看过的,说是必然家财事业旺。可是后面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姨和姨夫也有点儿心里没谱,就又找了几个风水师来……   哎呀,你也不是不知道,这行当向来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多,这个说这样,那个说那样,整天屋子里各种摆件啊家具,挪来挪去,花样百出。   钱花了不少,可愣是没有用……”   他三口两口吃掉剩下的米线,以一种盲目信任又崇拜的眼光看向云鸿,“可云仙儿,你跟他们不一样啊!你是真牛!我就想着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看看?”   云鸿沉吟片刻,“专业未必对口,而且……他们能信?”   他对这个还真挺感兴趣的。   既然入了这个门,能历练就历练出来,技多不压身么。   徐友善最爱面子,哪里受得住质疑?   当即拍胸脯保证,又现场给二姨打了电话,说要带高人过去。   徐家二姨推辞未果,觉得外甥一片好心,松了口:   哪怕没用呢,权当带同学来玩儿了。   云鸿买的是明天的动车票,要去的话,得赶紧了。   于是两人马上下楼。   去的路上,徐友善就说:“云仙儿,你等会儿千万不要给我面子,咱们都按行业规矩来,该多少是多少。”   云鸿就笑,“有你这么挖自家人墙角的吗?”   徐友善摆摆手,“我二姨两口子吧,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抠,你可是我好不容易请上门的,该拿捏的咱们必须拿捏住了。”   咱得起范儿。   云鸿:“……”   大官人最看重的果然还是面子。   不过云鸿本也没打算免费。   倒不是他多么贪财,主要是这个自古以来就有规矩,多少心意出多大力。   风水相术这类的东西玄而又玄,许多时候都是逆天而为,施术者需要付出相的代价。而这个报酬就相当于买路钱,是天地阴阳都印证的规矩。   所以真正懂行的顾客根本不用大师说明,主动就给得高高的。   如果人家一分钱不要,他们反而惶恐:这是不打算帮我办事了咋的?   徐二姨两口子早几年就捕捉风向,弄了个培训机构,一年赚不少钱。   出事的新居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是去年刚正式落成的小区,统一的大平层,面积最小的也有240平米。   按理说,像这种受众群体专一的小区,在开工之前就会有相关的风水大师再三确认,哪一层、哪一户都不可能出现风水煞。   除非是住户本身的八字跟这个风水局不合。   但云鸿对生辰八字这方面不太熟,即便是风水相面一道,他的方式方法也跟人家不一样:   旁人通过经验和规则看走向、看分布,能掐会算,什么依山傍水呀,什么阴阳相冲啊……   而他只看一点,就是气。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气。   气的形状、颜色、味道,都很能说明情况。   原本像山川地势等自然形态的气,天生天养,但某些业内高人却能通过后天手段,改变某地的一点小格局,达到改气的效果。   据说历史上有名的道士袁天罡和李淳风师徒就精通此道。   刚下车,云鸿就暗暗叫了一声好。   听说这个小区的卖点之一就是风水绝佳,好像是南方哪个风水大师亲自改的局。   现在看来,大约是真的。   放眼望去,乾天坤地,阴阳五行,气流如水,源源不断,自成一个小循环,又隐隐跟整座城市形成一个大循环,确实是现代都市中心少有的绝佳风水盘。   难怪卖这么贵……   按理说,只要不是一家三口都齐刷刷八字不对付,住进来之后真的很难倒霉。   于是云鸿就更好奇了。   因为最近买卖不顺,身子也不舒服,二姨两口子就在家休息。   徐友善按了门铃,稍后一个中年男人来开门,哑着嗓子道:“怪冷的吧?快进来。”   徐友善大吃一惊,“姨夫,你怎么这样儿了?” 第二章   云鸿抬头一看,也跟着咋舌:   眉川紧锁,乌云罩顶,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自身气运好似那流年似水,刷刷一去不回头。   就一整副倒霉相。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柱香,等什么时候这口气完全散掉,就不光倒霉那么简单,还可能有血光之灾。   “水烧好了,柚子叶也放那儿了,你先去洗澡去去晦气。”   徐二姨顶着满嘴燎浆泡出来,仔细一瞧,还一瘸一拐的。   云鸿打量她几眼,黑气倒是略淡一些。   夫妻俩身上的黑气气息相似,应当来自同源。   姨夫哎了声,让徐友善和云鸿自便,自己就往里去了。   徐友善问怎么回事。   徐二姨端了一盘洗好的水果来,把手一摆,“快别提了!前儿他出门应酬,碰上KTV突击检查,被带到派出所验尿了!”   年根底下莫名其妙进局子,算什么事儿!   做生意的尤其忌讳这些,回头以讹传讹宣扬出去,买卖还要不要做了?   徐友善:“……”   云鸿:“……”   现在回想起来,那副形销骨立眼窝凹陷的样儿确实有点像瘾君子。   徐二姨是个很热情的人,从云鸿和徐友善坐下,就一个劲儿往外端吃的喝的。   笑眯眯盯着他们吃了一盘鲜红欲滴的丹东草莓后,又咔嚓切开半个薄皮红瓤大西瓜。   “吃,来,吃吃。”   她给哥儿俩一人塞了一只勺子,“挖着吃吧。”   切西瓜小气吧啦的,咱不弄那套虚的。   有一种饿,叫亲人觉得你饿。   刚吃过午饭的俩人顿觉压力山大。   两人对视一眼,隐晦地打了个嗝儿。   徐友善忙指着云鸿道:“姨,咱说正事儿,我给你们带高人来了,可厉害!”   徐二姨摸了摸他的狗头,“厉害厉害,吃瓜啊。”   徐友善:“……”   这敷衍得还能更明显点吗?   云鸿很能理解徐二姨的心情。   国人讲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一个没出校门的学生,既无师承又没名头,浑身资历没有二两,上来就让人相信,确实难。   他朝对方点点头,礼貌询问:“介意我四处看看么?”   徐二姨瞅了徐友善一眼:来真的啊?   这位同学长得白白嫩嫩,一派斯文气,真不像干这个的。   徐友善用力点头:   嗯呐!那必须是真的!   得到允许后,云鸿就在屋子里转,想看能不能找到黑气源头。   这里的风水没有问题,之前的风水大师们估计也看过八字……   既然如此,那么这霉运大概率是外来的。   只是不知道是人带来的,还是物带来的。   房子的格局很不错,南北通透,又是市面上少见的横向扁平造型,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光线。   哪怕今天有点阴天,屋里也还非常亮堂,根本不用开灯。   整体是很考究的现代风,简洁大方。   只不过屋里门框上挂着个八卦,客厅里还摆了个钟馗像,墙上悬着桃木剑,就有点不伦不类的。   看得出来,房主的求生欲很强烈了。   云鸿眯着眼看了一圈,发现其中一间屋子的黑气格外浓重些。   虽然这会儿关着门,但丝丝缕缕的黑气仍像毛细血管一样,蠕动着往外钻。   他只是稍稍靠近,就有种近乎本能的厌恶和排斥。   如无意外,这就是源头所在。   云鸿扭头问跟在后面的徐二姨:“我能进里面看看吗?”   男人洗澡都快,这会儿姨夫已经洗完澡出来,闻言点头,“当然。”   见他这样,两口子倒是有些相信了。   因为之前有个大师就说他们的摆件不太合适,让收起来的。   正摆在这储物间里。   云鸿刚一进去,那些黑线就像遇到盐水的草履虫一样,纷纷躲避。   他很快锁定目标,指着柜子上一个元宝模样的存钱罐问道:“这里面装了什么?”   徐二姨顶着嘴角的燎泡乐了,“钱啊。”   存钱罐不装钱装什么呢?   云鸿追问:“只有钱?”   两口子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太确定了。   “应该……是吧?”   徐友善眼睛一亮,跟发现了大八卦的狗仔似的,跃跃欲试往前蹭,“里面混了脏东西?”   云鸿啼笑皆非道:“你八字轻,离远点。”   不然当年也不至于被鬼缠上。   徐友善秒怂,瞬间退到自家姨夫背后。   想了下,到底不保险,干脆跑到门外,扒着门框探头看。   云鸿把那个储蓄罐搬下来。   沉甸甸的,估计里面少说也有一二百枚硬币。   存钱罐是塑料的元宝造型,金灿灿的,耀眼的那种程度,很有种几十年前的风格。   底部有一个黑色的塑料盖子,打开之后,云鸿脚边的几块瓷砖上便水银泻地般铺满了圆滚滚的钢蹦。   中间还夹杂着几张纸钞,都是小额的。   如今大多是电子消费,难为他们能攒这么多。   虽然金额小,架不住数量多,肉眼望去,仍有种另类的震撼。   徐友善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钢镚,不自觉又要往前凑。   云鸿斜了他一眼。   徐友善:“……”   好叭。   再次缩回门外。   “是这些钱的问题吗?”   徐二姨两口子倒没那么多忌讳。   反正已经这么倒霉了,难不成还能刷新纪录?   云鸿嗯了声,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硬币堆里拨弄几下,捡出两枚。   接着就是第三枚,第四枚……   最后陆陆续续竟然一共点出来十六枚。   “这十六枚硬币,你们有没有印象?”   萦绕在这个家里的黑气,就是从这上面散发出来的。   在云鸿的视野里,这些硬币已经是浓郁的黑色了。   黑气持续向外扩散,可云鸿周身就像真空地带一样,半点没沾染。   那些黑气压根儿连碰都不敢碰他,宁肯从旁边绕开,活像河中间遇到了拦路大石。   两口子有点傻眼,硬币的问题?   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咋还能有问题呢?   之前有人说他们的摆设不行,就换了一批,这个存钱罐也换过了,没想到竟然是硬币?   天下钢镚都长得一个模样,这去哪儿认?   姨夫皱巴着脸拼命想,“这,这些钢蹦大多数都是我偶尔出去买东西找零找回来的,再就是从地上捡的……啊!”   一说到捡,他还真有印象了,主要是一口气捡这么多钢镚的经历确实少。   “就是有一次我去外地出差,中间实地考察的时候不方便打车,我就步行去的。   途中看到几枚硬币,然后就顺手捡起来了,结果走了几步之后,又发现了几枚,然后捡啊捡,带回来好像确实是十六块钱。”   姨夫又仔细回忆了下,重重点头,“对,没错,当时我还觉得这个数挺吉利的。”   六嘛,六六大顺!   谁知造化弄人,回来之后倒了大霉。   “在什么地方捡的?”云鸿追问。   见他如此郑重,姨夫也跟着严肃起来,张口说了个地名。   云鸿摇头。   “地名倒无所谓,我问地形,是不是十字路口?”   姨夫一愣,点头连连,还真是。   “那就对了。”云鸿失笑。   真是成也抠门儿,败也抠门儿。   修行之后,云鸿就有意识地查了很多相关书籍,连带着对阴阳相术、民间传说这方面也颇有涉猎。   在某些地方的民间习俗中,如果遇到霉运,可以“送祟”,意思就是把霉运送走,达到转运的目的。   而常见的方法之一就是在十字路口丢钢蹦,比较正式的就是十六枚。   送祟的钱是不能捡的,否则霉运也会跟着被捡走。   而徐友善的这位姨夫不光捡了,竟然还把16枚硬币都一枚不落地带回来……   如果丢钢蹦的人知道,绝对会被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是何等舍己为人的精神!   听云鸿说完,姨夫整个人都特么傻了。   上网一搜,嘿,还真有这个说法!   “你这是要祸害我啊!”徐二姨啪啪在他背上狠拍几把,又骂,“扔钱这人也太损了吧?”   徐友善小声哔哔,“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人家也没逼着姨夫捡啊。”   徐二姨:“……”   姨夫:“……”   空气中迅速弥漫开尴尬的气氛。   云鸿屈起食指挠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过了会儿,徐友善问道:“那该把这些钱怎么办?总不好再扔出去吧?万一再被哪个倒霉蛋捡走就不好了。”   曾捡走的倒霉蛋姨夫:“……”   扎心了。   因为混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其余的钢镚也被沾染了霉运,单纯靠它们自行消散的话,少说也得三五个月。   等到那个时候,徐二姨两口子坚/挺不坚/挺都两说。   所以最好是找一个真正能压得住的地方捐出去,提前跟人家说明情况,徐二姨夫妻也去那里住段时间。   云鸿想了下,给他们推荐了城西的紫云洞。   为了更好地理解残卷,过去几年中,他没少去这类地方听讲参观,发现有的道观是纯粹浑水摸鱼,有的却有真本事。   当初紫云洞的设计者必然是个大能,到了如今这般灵气衰败的地步,那里竟然还能看到流动的灵气。   证明道观内部必然有无上阵法,才能把“暮气”给盘活了。   把这些硬币送过去,要不了多久就能被净化了。   一听要把钱都送走,夫妇二人齐刷刷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云鸿:“……”   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徐二姨又纠结道:“这个,紫云洞离这边挺远呢,您看我们自己去的话,是不是不大安全?”   毕竟已经到了去KTV都被抓回局子验尿的地步,要是抱着那十六枚钢镚出门,没准儿就回不来了。   帮人帮到底,云鸿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下,觉得倒也来得及,“那我送你们上路吧。”   徐二姨:“……”   姨夫:“……”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味儿? 第三章   徐友善戳戳自家二姨,隐晦地比了个数钱的手势。   徐二姨恍然,忙问:“这位云同学……”   一句话没说完,姨夫就果断插话,正色道:“什么同学,都叫大仙!”   事到如今,他是真服了。   在外地捡钱这件事,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可对方竟真就一口气挑出来十六枚钢镚,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没真本事能行?   云鸿:“……”   倒也不必如此。   他有点不好意思,“担不起担不起。”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这个行当,名头、称号都是有含义的。   你没到那个层次就贸然称仙,天道不容。   之前徐友善喊,那是带着点玩笑的意思,也就罢了。   但像姨夫这么郑重其事,就不太行。   姨夫从善如流,又搓着手,恭敬问道:“那不知您修的哪一门啊?”   云鸿说:“算是道门吧。”   虽然疑惑为什么“算是”,姨夫还是连连点头,“那就是云道长。”   云鸿第一次被人这么叫,还怪新奇的,但感觉不坏。   姨夫又问起费用。   云鸿第一次做这种收钱的营生,着实没数,当即决定踢皮球。   “您看着给吧。”   对方恭顺地要了他的微信,当场转账8888。   云鸿挑了挑眉。   难怪两口子培训产业铺了那么大的摊子,感情抠门也挺能分清轻重缓急的。   其实这个行当内的价格可谓相当混乱,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权衡标准。   普通点儿的登门看风水,给几百块钱的比比皆是;   至于那些传说级别的,六七八位数的也不是没有。   云鸿年纪轻,也没什么唬人的名头,但看着确实很像那么回事儿,8888的出道价格,很有面儿了。   安全起见,是徐友善开的车。   云鸿全程都把那十六枚硬币握在掌心,半点黑气都没泄露出来。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得敬业。   紫云洞位于都城望燕台城郊,相传创建于北宋,是一座拥有近千年历史的知名道观。   云鸿来过几次,还碰见过他家观主。   对方看着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对这个职位而言,有点过分年轻了,不过却是云鸿见过的最富灵气之人。   只是不像云鸿能存在丹田内,整个人活似个筛子,吸进去的灵气大多只是过一遍,就马上从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里渗出来,消散到空中。   不过紫云洞地方好,灵气浓郁,天长日久的,也能吸纳不少。   当时见第一面,那人就咦了声,笑眯眯上前,“这位居士,贫道看你与我教有缘,不若入内详谈。”   《封神演义》和相关神话中往往有这么一句台词:   “此物与我有缘”,然后一系列的□□/烧就此拉开序幕。   所以当时,云鸿望向对方的眼神中多少也带着那么点儿嫌弃。   也是赶巧,云鸿他们一下车,抬头就见那位观主跟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游客道别:   “……别忘了关注我们道观的TALK账号啊,评论转发就有机会抽中出入平安符……这位居士,不能偷拍哈,专业留念那边请,五块钱一张,十块钱三张,压膜另算。”   “哈哈道长你真帅,那我要三张!”   “多谢惠顾,另外够二十块钱有优惠,可以给你们七张。”   “那,那就来二十块钱的吧。”   “福生无量天尊,请居士移步那边扫码……”   徐二姨夫妇:“……”   徐友善:“……”   这地儿正经吗?!   云鸿:“……”   他刚要开口,那边观主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抬头。   “云居士,”观主的眼睛biu一下就亮了,安排了小道士给几个姑娘拍照,自己快步走过来,高兴道,“你是决定要来这里出家了吗?”   云鸿面无表情,“不出家,谢谢。”   观主很失望地哦了声,又看向徐友善等人,双目中流露出期盼。   三人疯狂摇头,“不出家不出家。”   作为一家之主,姨夫硬着头皮上前说明来意。   观主啧了声,又看向云鸿,非常认真地说:“所以说,如此有缘,不如……”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刮过。   茂密的松柏整齐地往一边倾斜,地上未化的雪沫拔地而起,众人下意识眯起眼睛。   云鸿突然心脏狂跳,本能地仰头望去,就见一只巨大的白兽舒展着四肢踏风而来,从他们上方划过。   巨物特有的滞空感令人迷醉,蓬松的白色绒毛在空中肆意飞舞,阳光照在它身上,折射出碎钻般璀璨的莹光。   说不尽的飘逸。   它几乎有一辆东风军用卡车那么大,看上去却又那样轻盈,像一朵磅礴的云,一时间,遮天蔽日。   云鸿看得入了迷,视线不自觉追逐而去。   一切都好像被放慢了,出色的视力让他能看清对方毛发在空气中划过的轨迹,尖锐兽爪在日光下折射出金属般的光泽。   多优美啊。   那白兽似有所感,巨大的头颅微低,苍蓝的眸子瞬间锁定云鸿。   云鸿的瞳孔剧烈收缩,心底顿时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下一刻,肩头就被人拍了一把。   他瞬间回神。   “看什么呢?”徐友善跟着瞅了眼,看了个寂寞。   好像除了云鸿之外,没人知道不久前曾有妖兽自头顶划过。。   云鸿再次抬头,方才的巨兽已然不见踪影。   像一场危险又旖旎的梦境。   梦醒了,狂风也停了。   怅然若失。   收回视线后,云鸿发现观主正笑眯眯盯着自己看。   “居士着实与我有缘啊……”   *********   第二天一大早,徐友善亲自送云鸿到车站。   都快检票了,这厮还拉着云鸿的手,泪眼汪汪依依惜别。   “道长,好歹三四年的革命情谊,以后也别疏远了,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妈就是你爸妈……”   从昨天开始,他又跟着改口了。   云鸿:“……”   倒也没那么缺爱。   许是他的修行还不够精深,又或许人类真的天生不喜分别,列车开动的瞬间,云鸿竟也有些触动愁肠。   不过他罕见的愁绪并没酝酿多久,就被堆满职业微笑的乘务员打断了:   “先生您好,这是我们列车组最新款的动车模型,可以随意组合,请问要来一套吗?”   云鸿:“……不要,谢谢。”   狭长的动车组笔直地刺破雪幕,朝着远方奔驰而去。   宛如冰天雪地中的贪吃蛇,合着车内部的孩子哭、大人叫,整个儿就非常嗨皮。   所以说,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动车驶出望燕台的瞬间,也不知怎的,云鸿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昨天紫云洞上空的雪白巨兽。   柔软而蓬松的绒毛,修长而有力的四肢……真是造物主的杰作,他暗暗惊叹。   那是妖兽吧,还是什么精灵幻化?   只是匆匆惊鸿一瞥,竟没看清什么品种。   狐狸?   狗?   话说回来,天子脚下藏着这样的东西,上头真的不管?   该不会是谁养的吧?   是那个观主吗?   伴着这样那样的胡思乱想,他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云鸿的老家叫白石村,在东部偏北的山村,前年刚建了动车站,倒是让返乡之旅更简单了些。   随着报站声响起,云鸿缓缓眨了眨眼,恰似一颗石子坠入湖面,心中竟泛起点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涟漪。   大一下学期的冬天,外婆不小心摔了一跤,几天后就去世了。   云鸿返乡奔丧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粗粗一算,竟也快三年了。   冬日天短,才四点多就擦黑了。   云鸿之前在动车上查过交通方式,主要就是公交和出租车。   但老家所在的地方有点偏,公交车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一趟。   看看时间,上一班好像刚走没多久。   新车站周围挺荒凉,除了餐馆和小旅社之外,几乎啥也没有。   形单影只的云鸿像极了异乡人,短短百十米的距离,就被黑车司机和旅店职员争抢了十多次。   黑车司机们斜着眼睛,统一口径漫天要价,张口就是三百五百,根本不给打表;   小旅馆职员们则多次隐晦地表示,有100块一次的特殊服务,特别适合年轻人开荤。   “不走,不住……”   第无数次被拦下时,云鸿脱口而出。   对方哈哈笑出声,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还真是你。”   云鸿抬头一看,仔细辨认了几秒,“阳哥?”   六岁之前,云鸿是在白石村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   当时的白石村还没有现在这么荒凉,村里有很多青壮年,也有好多小孩子,每天呼朋引伴跑来跑去,身后跟着一群汪汪叫的狗仔,像春日的田野一样生机勃勃。   里面有个孩子头叫华阳,比云鸿大九岁,很照顾他这个从城市回来的小孩儿。   只是后来云鸿跟着爸妈回城里上学,隐约听说华阳高中毕业就当兵去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重逢。   华阳早听说了云鸿父母离婚的事儿,知道他没地方可去,干脆拽着往自己车上走。   “别在外面吃了,不干净,正好我也要回去看爷爷奶奶,走,跟我家去吃去。”   云鸿倒也不扭捏,跟着上了车。   这一带近山傍水环境优美,就是湿气有点重,一到晚上就起雾。被车灯一照,模模糊糊的,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几米远。   偶尔一阵风刮过,整片浓雾就跟着流动翻滚起来,像张牙舞爪的兽,很有点老话本的诡异。   这种天最容易出事故,华阳也不敢开得太快,有一搭没一搭跟云鸿说话。   毕竟有儿时的情分在,两人很快重新熟络起来,也了解了彼此的近况。   去年退伍转业之后,华阳被分配到市里的派出所工作,隔三差五也回白石村看看老人。   今天是来车站送个朋友,没想到就碰见云鸿。   “你家的老房子都三年没住人了,炕潮得不行,被褥哪儿还能用?今晚先跟我住在我爷家,明天带你去买点新的。”   华阳虽然是个大男人,考虑事情却很周到。   云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准备有多么不周全,挠了挠头,又道谢。   山路难行,更何况是夜雾下的山路。   等车子驶入白石村,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天已黑透,月亮也不知跑到哪里去,高高的夜空中稀拉拉缀着几点明星,和地上橙黄色的灯光交相呼应。   错落的房舍内,依次透出光晕,叫这里的夜幕不那么冷清了似的。   还没进门,华阳就冲里面喊:“爷爷奶奶,你们看谁来了?”   华爷爷和华奶奶闻声从屋里探出头来,眯着眼睛看孙子身边那个白嫩清俊的后生,半晌才一拍大腿。   “哎呀,这不小鸿吗?”   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久违的温暖和尴尬卷土重来。   云鸿摸摸鼻子,“爷爷奶奶好。”   华奶奶连忙走出来,往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手,这才摩挲他的脸。   “哎呀,高了,瘦了,也俊了。”   又往他背上拍了几把,声音微微发颤,“真狠心啊,这么些年都不回来,再晚些时候,你可就见不到我们啦!”   “行了,孩子难得回来一趟,说这些没用的干啥。”华爷爷提着烟袋锅子走出来,一只手倒背在后面,一副很懂的样子,“孩子在首都上学,那是干大事的,忙得很,就你唠叨……”   见云鸿有些无措,华阳上来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道:“走吧小红!”   云鸿:“……” 第四章   三年没回来,华爷爷家多了一条大黑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毛,如果不是两只眼睛反光,云鸿差点没看见。   他对多毛的动物有种天生的偏爱,此时见了这条溜光水滑的大狗,就觉得手痒痒的。   “这是退役的警犬,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抢回来的,”华阳不无得意道,“黑子,坐。”   大黑狗麻溜儿蹲坐,安静地等待下一个指令。   特酷特沉稳。   云鸿不禁肃然起敬,感情人家还是“公务员”来着。   华阳指着云鸿,“这我弟,自家人。”   黑子抽动鼻翼,响亮地“汪”了声。   云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多好的毛茸茸啊!   见他蠢蠢欲动,华阳连忙出声提醒,“黑子可认生啊,你小心……”   谁知话没说完,就像自家狗子竟主动凑上去,往云鸿的掌心蹭了蹭。   华阳:“……”   无辜狗脸望过来:   你说这是自家人。   云鸿失笑,伸手挠了挠大黑狗热乎乎毛茸茸的下巴。   动物远比人类来的敏感,他身负灵气,智商比较高的动物大多会本能地亲近。   黑子的尾巴在地上甩得啪啪作响,虎虎生风。   见云鸿迟迟不换地方,它眨了眨眼,甚至还主动把狗头往他怀里塞,一副被撸爽了的样子。   成年警犬的体型和力量不容小觑,云鸿被顶得退了一步,“勉为其难”地开始撸狗。   啊,这柔软的皮毛,这细腻的手感,这可爱的温度……   为了御寒,冬季的毛茸茸们会拥有一年之中最为丰厚茂盛的毛发,按下去就是一个窝儿。   还有什么能比在寒冬撸毛茸茸更好的体验吗?   没有啦。   他干脆两只手齐出,搂住热乎乎的狗头,从耳朵尖到下巴壳,再到脖子,整体来了个上半身马杀鸡。   狗子爽得都翻白眼了,浑身骨头轻了二两,哼哼唧唧受用非常。   几分钟后,云鸿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就在刚才,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疯狂的念头:   不知紫云洞上空飞过的那只白兽,撸起来是什么感觉?   馋了馋了。   就这?   黑子维持着探头探脑的姿势,等了半天竟然没有下文,干脆一咕噜躺下,侧身露出柔软而不设防的腹部,用大爪子底部的肉球扒拉云鸿的裤腿,哼哼唧唧求撸。   华阳:“……”   这他娘是老子好不容易搞来的退役军犬?   你的节操呢?   你军人的意志呢?   华奶奶笑成一朵老菊花,“哎呀,小鸿这孩子从小就讨人喜欢。”   华阳:“……”   地上躺着的,这也不是人啊!   冬天就是要吃肉,灶膛里橙红色的火舌欢快地舔着锅底,大铁锅里咕嘟嘟直冒泡,顶得木质大锅盖一颠一颠的。   四人一狗围着火炕闲聊天,黑子的狗头瞅瞅这个,瞅瞅那个,非常隐晦地小步小步地往云鸿那边蹭。   挪出去几厘米,黑子立刻停下,若无其事地甩着尾巴,打量下众人。   很好,没人发现。   再往前蹭蹭。   那个人类身上的气息好舒服!   狗喜欢!   摸摸,再摸摸狗!   几分钟后,云鸿忽觉左脚一重,一低头,跟狗头对了眼。   黑子歪头,粗壮的前腿在地上虚虚抬起,斯哈斯哈。   它心虚地别开眼,哎呀,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云鸿噗嗤笑出声,在它光滑的脊背上一下下摸着。   这狗养得好,毛色溜光水滑,皮毛底下隐藏的肌肉层厚实有力……就很爽!   知道华阳要回来,华奶奶本来就做了不少菜,这会儿又多了个大小伙子,就琢磨着加菜。   别的来不及,院里倒是有嫩白菜,就去拔了一颗。   拍拍霜雪,掰掉外层的老叶子,用山泉水冲洗一番,就地切了备菜。   用肥嫩的五花肉爆香,边缘煸炒到焦黄喷香,加上白菜豆腐粉条,咕嘟咕嘟炖了一锅。   油汪汪热乎乎,又鲜又烫,有年头没吃过家乡风味的云鸿连汤带水一口气扒了一大碗。   还有今年刚收的板栗炖的家养土鸡,大颗大颗的栗子肉软糯香甜,大块大块的鸡肉炖的稀烂入味,拿舌头一嘬就能退出骨头来……   华爷爷还弄了点儿自酿的野葡萄酒,带着两个后生喝了两盅。   本以为葡萄酒这玩意儿糖水似的,可没想到自家酿的劲也挺大。   从没喝过酒的云鸿两杯下肚就觉浑身发热,迷迷瞪瞪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有节奏的劈柴声吵醒的。   炕头烧得热乎乎的,外面客厅的炉子上坐着大水壶,正呼哧呼哧冒热气。   云鸿掺了热水洗脸,顶着满头呆毛出门一看,华阳正劈柴,干得热火朝天,一颗毛寸头跟刚才他看见的水壶似的,热气腾腾。   见他醒了,华阳把斧头往地下一戳,抬起胳膊抹了把汗。   “爷爷已经去给你家烧过炕了,家具上盖着油布,倒还干净,就是潮了点。不过今天日头好,烧一天,再晒一晒,晚上差不多就能睡了。   就是被褥不大行了,奶奶直接从家里拿了几床,也是新做的……”   云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就见小院东边架子上赫然摆着三床厚厚的被子。   灿烂的阳光笔直落下,照得白色被面都有些晃眼。   云鸿过去摸了摸,特别软,热乎乎的,甚至还有点烫手。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只要不阴天,日头就特别足。   草木早就枯了,地上只留下一点干黄的草根,时不时随着料峭的寒风摇摆。   墙角阴凉地儿里,还堆着没化完的积雪,可向阳的一面,却亮堂极了。   云鸿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浑身暖烘烘的,竟有些昏昏欲睡。   黑子颠儿颠儿跑过来,乖乖在他面前坐下,然后,轻轻拱了拱他的腿。   云鸿失笑,用力揉了几下,又从地上捡了根小木棍丢出去。   黑子箭一般窜出去,没一会儿就叼着木棍斯哈斯哈跑回来,尾巴甩得跟螺旋桨似的。   你扔,我捡!   狗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华阳见状笑道:“可算有人跟它玩儿了。你一个人能过吗?不行就住这儿,爷爷奶奶也有个伴儿。”   云鸿的爷爷奶奶早年承包过果园,当时大半个山头都是他们家的,后山上就没有第二户人家。   如今,虽然没人承包了,但是村里人也少了,就更没人往山上盖房子了。   而且大概是因为他们这边生态太好了,前些年还听说有野兽出没,就云鸿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还真有点担心。   殊不知,云鸿要的就是没人。   “我先住住看看,不行再回来。”   见他自己心里有数,华阳没再劝。   住在别人家,终究不如自家自在。   午饭过后,云鸿就回山上老屋了。   老屋是很典型的农家院格局,因为山上地方大,整个就很宽敞。   坐南朝北的几间正屋高大宽敞,东西还有两溜儿厢房,可以待客,也可以储藏杂物。   以前六七口人都住得舒舒服服,如今只云鸿一个,怕是一天换一个屋子都能大半个月才轮完。   早年山上不通自来水,村民们都是喝泉水的。   为了就近照看果树,云爷爷找人在院子里打了一眼井,上面装了按压式的汲水器。   云鸿把压水井口里的枯枝落叶清理干净,去里屋接了点自来水倒上,按动长长的弧形把手。   “吱嘎~吱嘎~”   大约按了十多下,手下渐渐吃劲儿,他就知道地下水被引上来了。   果然,几秒种后,干涸多年的水井口发出几声咳嗽似的杂音,紧接着,一股清澈的水流喷涌而出,在阳光下溅起晶莹的水花。   冬日的地下水反而是暖的,云鸿又压了几下,直接用手接了一捧。   入手温润,好似暖玉入怀。   他喝了口,一点儿不冰牙,还带着久违的甘甜。   比什么名牌矿泉水好喝多了。   华爷爷给烧了一上午炕头,门窗也都打开通风,里面基本不怎么憋闷了。   云鸿去储藏间找了水桶刷了刷,接了一桶干净水,去把桌椅板凳什么的擦了擦。   都是实木的,质量可比现在市面上的家具好多了。   中间华阳过来给他送柴火和食材,看见院子里的几棵树,忍不住感慨:   “你爷爷奶奶真是种果树的好手,你看满山遍野多少果树,就这几棵长的最好,又高又直又粗。每年结的石榴、柿子都老多了,鸟雀专门飞这儿来吃。”   不过说来也奇怪,两位老人在世时,这几棵果树也没这么显眼……   跟来的黑子背上也挂着两捆柴火,就很能干。   云鸿就笑,“这也是壮劳力。”   华阳跟着乐,“警犬跟人一样,骤然失业会有心理落差,严重点的可能就抑郁症了,得让它们觉得被需要。”   云鸿一琢磨,是这么个事儿,就用力撸了撸狗头,“真棒!”   黑子脸上露出人性化的得意,响亮地“汪”了一声。   狗能干!   老一辈的人都喜欢在院子里种一些有吉祥寓意的果树,比如说“柿柿如意”“榴生百子”“苹安顺遂”。   云家的院子里,也有两棵大柿子树、一棵苹果树、两棵石榴树,墙角还爬着葡萄藤。   只是如今银装素裹,叶子落光,有些萧条。   但正如华阳所言,光看那粗壮高挺的树干,左右延伸出去好几米的枝桠,就不难想象它们夏秋时节的繁茂。   华阳摸着皴裂的老树皮,赞不绝口。   云鸿笑了下,没说话。   其实这几棵明显比后山果园还高出老大一截的树,算是误打误撞。   当年回家奔丧,他抚摸这几棵果树时触景生情,回忆起儿时二老在两棵大柿子树之间替他吊秋千的情景,无意识输入了一些灵气。   结果一夜之间,几棵树就蹿出好多嫩芽……   华阳下午要上班,送了柴火就匆匆离去。   黑子倒是有些不舍得,绕着云鸿转了好几圈,用力在他腿上蹭了蹭,这才一溜烟儿追着主人去了。   送他们走后,云鸿尝试着把手放到树皮上,闭上眼睛,用心感受。   他的精神仿佛化身无数透明的触/手,悄然渗入树皮,沿着树根、沿着枝叶一点点蔓延开去。   本该漆黑一片的视野中渐渐亮起细长的轮廓,像有无形的画手一点点填充细节,最终变成一棵大树的模样。   每一根精神分支都是他的化身,分明还站在原地,却好像成了一棵扎根深山的大树,能感受到湿润冰冷的泥土,看见无数细细密密的根须蜿蜒;   又好像变成了努力向上的枝桠,随着呼啸的山风摇摆,飘飘欲仙,俯视众生。   不同于人类本身的狭窄视野,此时的他能毫无障碍地接收到来自上下左右全方位无死角的讯息,犹如一颗浑圆的感应球。   突然,云鸿感觉到了另一股情绪,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嗯?   是这棵柿子树?   很纯粹的感情,像小孩子的濡慕,纯粹的喜悦。   该不会……像传说中那样,因为自己持续输入灵气的缘故,开启灵智了吧?   仿佛是对他的回应,柿子树干枯的枝桠刷拉拉响成一片。   还真是!   云鸿哑然,忍不住思维发散:   如果一直用灵力滋养,会不会养出传说中的小树人?   有趣,真有趣!   云鸿就像一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童,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到下一步。   他尝试着把精神力继续向外,想看看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100米,200米,300米……   他好像飞到了天上,第一次以俯视角度看见了儿时的老房子,看见了远处的山,发现了无数肉眼和正常人类本不该看到、听到的事物:   有几条菜花蛇在后山洞穴里冬眠,几只小动物在觅食,还有蚯蚓奋力拱土,根系刺破土地的细微吱呀声,以及风刮过树林,树木摇摆的每一个角度……   一切都好像按下了慢放键,仿佛有轨迹在他脑海中划过。   在这个范围之内,他就是唯一的全知全能,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的所有一切生灵,都能够感应到。   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着实人沉沦,当他实在支撑不住,脑仁抽痛着退回来时,愕然发现,太阳已到正中。   云鸿脸色泛白,捏着太阳穴看了下手机,发现竟然将近12点了!   本以为只是一瞬间,最多不过几分钟,没想到竟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他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句话:“修行无日月”。 第五章   玩得太欢,用力过猛,云鸿的脑袋跟被人用锤子砸过一样,稍微一动就晃成豆腐渣,还恶心想吐。   他抱着头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又连忙查看自己的状况,不由大喜:   进步了。   现在灵力运转的通道明显比之前宽敞了,丹田内的气海也浓郁壮大许多。   如果说之前像小溪汇入池塘,那么现在,嗯,就像小河汇湖!   还真是得多用多练。   但喜悦过后,云鸿又开始犯愁:   运转灵力的脉络通道被拓宽之后,他对灵气的需求大大提升,原本还觉得挺不错的白石村顿时有点不够看。   感觉就很像缺氧:空气中的灵气太少太稀薄了,不够吸的。   之前上网查询时,倒是听说许多人迹罕至的名山大川灵气浓郁,但他……钱不够啊!   爸妈离婚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两人就没有继续支付抚养费,奖学金刚够学费、住宿等日常开销,饶是略有富裕,也不过区区几千块。   如今他存款的大头,竟还是之前徐二姨夫给的8888。   穷家富路,这点钱自己省着点过日子,或许能撑个一年半载,可若出门……   我不就山,那么,如何让山就我?   云鸿沉吟片刻,脑海中慢慢浮现出那本残卷中的一个阵法:   聚灵阵。   聚灵阵,顾名思义,是可以自动聚集和吸引灵气的阵法。   如果有这么一个阵法,自己何必东奔西走?   前两年云鸿就曾想过要绘制,可惜能力不够,刚起了个头就不行了。   但现在不同了,自己突破了,那么,是否意味着可以重新尝试?   云鸿先下山去跟华爷爷华奶奶报了平安,吃了午饭,然后再次匆匆回到山上,翻出那本残卷,仔细研究片刻,开始第一次尝试。   这个阵法他看过无数遍,早就烂熟于心,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决定照着画。   圆形的阵法层层嵌套,足有八层之多。以他目前的知识储备,只能隐约分辨出类似于变形八卦阵的部分。   至于其他的,实在叫不上名字。   但人类学习的第一阶段就是模仿,这个难不倒他。   云鸿屏气凝神,以指代笔,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落下。   北方冬日的土地早就被冻得坚如磐石,但他的指尖蒙着一层薄薄的灵力,竟轻而易举破开冻土,在黑土地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丹田内的灵力被压缩到指尖,凝聚成细细的线,落在地上,恰似研碎了的水晶粉末,   一般来讲,灵力离开人体后就会慢慢消散,但那画出的痕迹内,竟停滞了!   有门儿!   云鸿心中暗喜。   医学相关专业的人一般都具备一定的绘画技能,简单的模仿不在话下。   只是没高兴多久,刚还十分稳定的灵力线条一阵闪烁,竟刷地一下湮灭了。   他愣了。   怎么回事?   云鸿不甘心,又来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摸着下巴琢磨半天,确认角度和弧度都没有问题之后,尝试着换了几次顺序。   一直到换到第六次时,没灭!   果然是顺序!   意识到这一点后,云鸿压根儿来不及欢喜,因为这个结果就意味着:阵法对灵力输入顺序要求极高,差一点儿都不行。   但接下来的线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单纯从概率学上来讲,组合方式就有数十,乃至近百万种……   难不成还要挨着试?   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去!   注意力一分散,云鸿就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他的手一抖,刚画了外面两层的阵法雏形一阵疯狂闪烁,再次熄灭。   偏他是个倔脾气,用力抿了抿嘴,稍事休息后,再次开始了第无数次尝试。   太阳一点点西斜,而聚灵阵的进展却十分缓慢。   而每一层所需要的灵气,竟以几何倍数增长,不过区区两层,他体内的灵气就好似开闸泄洪,以至额头冒汗,嘴唇泛白。   而等到了第三层,就彻底停滞不动了。   顺序不对。   他狠狠喘着气,努力汲取灵气恢复,有些懊恼。   他分明已经感受到空气中灵气的波动。   显然,聚灵阵的威力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强大,哪怕尚未完成,也足以对空气中游离的灵气产生吸引。   云鸿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气球之内,而这聚灵阵雏形就是不断往里冲气的气泵,但不等鼓起来,气球就先一步炸了。   那些灵气就像被吸引过来的小孩子,还没走到近前,便一哄而散。   如此往复,周而复始,令人头疼。   将近三层聚灵阵失败时,已经能产生肉眼可见的气浪了。   连续十次失败后,筋疲力尽的云鸿面前被反复刻画过的土地上,竟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土坑!   他有点傻眼,这是阵法啊,还是武器?!   要是层数更多一点,威力岂不是还要更大?   这才三层,如果四层、五层……甚至是八层,一旦失败,他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全身而退?   云鸿的表情有些凝重。   聚灵阵的事情让云鸿有些心神不宁,加上白天损耗过度,着实疲惫不堪,连打坐的力气都没了,晚上很早就睡了。   对人类而言,睡眠就是最好的恢复。   但他万万没想到,连这点朴素的愿望都落了空。   *********   冬日的冷雨被寒风刮成密集的斜线。   天边偶尔有闷雷炸开,像洪荒大地上巨人族擂起的战鼓,翻滚着,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云鸿从梦中惊醒。   冬日惊雷?   他的心口突突直跳,胳膊上的寒毛齐齐倒竖,血脉中流淌的灵气如沸水般剧烈翻滚。   有东西!   拉开窗帘的瞬间,一道闪电自天边袭来,伴随着滚滚闷雷,照亮了漆黑的夜幕,以及外面的某个生物。   云鸿的瞳孔急剧收缩。   蛇!   巨蛇!   天边的闷雷滚滚而来,像压抑着嘶吼的野兽,将云鸿彻底惊醒。   老人常说,冬日闷雷,必有妖物降世。   以前的云鸿半信半疑,但是现在……本该冬眠的爬虫出现了。   洗衣机粗细的巨蛇绕着小院墙体爬升,蛇身蜿蜒蠕动,斜织的雨帘在冷血生物的体表溅起水花,继而形成一层朦胧的水雾。   坚固的砖石结构开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不断有细碎的石渣落下。   它在半空中昂起巨大的头颅,腥红的蛇信像一条鞭子,刺破雨幕。   “嘶~”   嘴巴张大到近乎裂开,上下四颗毒牙上涎水滴答,落到泥地和建筑物上的瞬间,就像泼了强酸一样,伴着“嗤啦”声,腐蚀出斑驳的黑洞。   妖物天生和雷电不对付,它在向天示威。   蛇身慢慢收紧,坚固的石墙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层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蛇类的绞杀几乎是无解的必杀技,更何况还是体量如此庞大的一条,瞬间产生的压强绝对突破百吨级别。   窗边的云鸿下意识退了一步。   几乎是同时,巨蛇被惊动。   面包车头一般的脑袋猛地下压,劲风压碎玻璃,令云鸿的头发猛地向后荡开,连这一带的雨水都有片刻凝滞。   雨滴重新落下来时,他清晰地闻到了湿润空气中的腥臭。   破碎的玻璃碴在他脸上划出细小的伤口,鲜血渗出,雨水落下,刺痒着疼。   修行者的血肉对妖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蛇瞳一阵收缩,腥红的蛇信丝丝作响。   灵力,鲜活的灵力!   只要吃掉这个人类……   借助毛月亮朦胧的光,云鸿清晰地从灯笼大小的冰冷蛇瞳内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从小就讨厌冰冷湿滑的冷血动物。   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于出色的视力将蛇身上的每一丝纹路、每一次肌肉收缩产生的隆起都尽收眼底,着实有些作呕。   他烦躁地舔了下嘴唇。   巨蛇重新扬起头,看似远离,蛇身却骤然收紧,弓箭般紧绷。   这是要攻击的前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云鸿突然发现那巨蛇额头两侧隐隐有凸起,好像两只小角的样子。   蛇长角?   原来不是蛇,是蛟!   “蛇五百年为蛟,一千年化龙”,又“云从龙,风从虎”,一旦成龙便可呼风唤雨。   难怪这厮伴着大雨出现,周身似有水雾缭绕,原来竟已是半龙之身!   可那又如何!   别说它现在只是蛟,哪怕是真龙,只要它想吃自己,就是敌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长久以来积累的灵力像风中的雨点一样,在云鸿血脉筋络乃至四肢百骸中剧烈震颤。   他的五感空前锐利。   他可以从这里看到远处树梢儿顶着的雨滴,嗅到空气中不知哪里飘来冷桂的香味,读懂风掠过枝桠的轨迹……   天地山川仿佛都听到了他的呼唤,世间万物的动作都被放慢。   就在此刻,他好似割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仍站在原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徐徐抬起右臂。   而另一个,则像一抹幽魂,飘荡在充斥着凄风苦雨的虚空中,看着有蓝色幽光从他的躯壳亮起,瞬间汇聚到右手指尖。   “破!”   云鸿听到自己低低吐出一个字,然后蓝色的洪流骤然亮起,如一道闪电,蜿蜒着从巨蛇腥臭的大嘴里刺入。   ******   从京城望燕台调来的直升机上。   “云鸿,观察代号907,21岁,首都医科大学中医系,父母离异……灵力波动明显,灵纹活跃……”   胡子拉碴的道袍男人点开资料看了眼,有些头疼地啧了声。   这些资料自己都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有啥用啊!   上头光说收编收编,收编这么容易的话,早在自己说“你与我教有缘”的时候就成功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坐在旁边的青年看上去二十五六岁模样,形容冷峻,垂着眼睛,也不知听没听。   大冬天的,他却只穿着一条牛仔裤配夹克,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冷。   胡子男瞅了他一眼,认命地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见脚边那台仪器的绿色信号灯突然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那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利,最后几乎伴着绿光拉成一条高亢的直线!   “报告,勘探到的灵力突破临界值!”   旁边的记录员带着点惊慌地喊道。   老子听得见,胡子道长骂了句脏话,“还有多久到?”   耳罩内就传来了驾驶员为难的声音。   “前方突然雷电交加,地势复杂……”   全都是山地,想找个理想的降落点都难。   “告诉我还有多久!”   胡子道长一改方才的戏谑,黑着脸逼问。   “最快五分钟!”   “来不及。”夹克青年突然吐出一句。   然后,就见他径直拉开机舱门,顶着烈烈寒风从千米高空跳了下去,眨眼功夫就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云雾中。   大约两秒钟后,漆黑的夜幕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狼嚎,一只雪白巨兽突兀出现,踩着妖风飞驰而去。   胡子男松了口气,这才顶着灌进来的冷风吹了声口哨,被冻得直缩脖子。   驾驶员跟着看了眼,默默收回视线,又默默地看向他。   胡子男:“……”   他麻溜儿关上门,脑袋甩成拨浪鼓。   “我不跳我不跳,请务安全降落。”   他又不是妖精!   ********   腥红的血液侵占了半边天,好像连高高的毛月亮都被染红。   有几滴溅到云鸿身上,冒着白烟,尖锐的疼。   难以言表的虚弱席卷全身,云鸿和巨蛇一起倒下……   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熟悉的雪白巨兽从天而降。   如此庞大的躯体,落下时却没有半点动静,轻盈得像一片巨大的羽毛。   它周身像有一层无形的盖子将雨水弹开,雪白的绒毛在雨夜中轻柔摆动,莹莹有光,美得像一段梦境。   它迈起脚步,先去蛟兽那边看了看。   见七寸处一个老大的血窟窿,显然已经死透了,这才朝云鸿走来。   云鸿仰着头,双眼都被下坠的雨点打得睁不大开。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雨雾中纤尘不染的白兽像极了神话片段。   他看着白兽巨大的苍蓝色兽瞳内映出自己的身影,想说什么,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只勉强撑着眼帘。   你来吃我,还是救我?   白兽伸出爪子,将羸弱的人类翻了个身,咬住他后颈处的衣服,像成年野兽转移幼崽那样,将人提了起来。   多么纤细的身体,似乎只要犬齿轻轻一压,就会断成两截。   可就是这样纤细单薄的躯壳内,竟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庞大能量。   冰凉尖锐的犬齿贴着脖颈处的皮肤划过,激得云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   前领子瞬间勒住喉咙,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双手乱抓拼命挣扎。   白兽人性化地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抖了抖。   轰隆隆的直升机引擎声划破夜空,吊下来的绳梯上挂着个人,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   “松口,你特么快把他勒死了!”   落地的瞬间,云鸿狠狠吸了口气,终于痛痛快快昏死过去。 第六章   云鸿猛地睁开眼睛。   喉咙处火辣辣的疼,他捂着脖子一阵猛咳,眼泪都逼出来了。   雨停了?   不对,是换了地方。   冬日的暖阳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来,将洁白的病房晕染成漂亮的橙红色。   空气中细小的微尘在光柱中游动,似精灵,像游鱼。   医院?   对了,那头白兽呢?   老子没死在蛟兽手里,反倒差点被它勒死!   正暗自腹诽的云鸿忽觉手里感觉不对,低头一看,掌心竟然攥着一撮白毛。   哪儿来的?   他下意识捻了捻,细腻柔软,莹润有光,好似上等软玉抽拉而成的丝线,简直能直接去做洗发香波广告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毛!   呃……有点眼熟。   云鸿回忆片刻,终于从混乱的记忆中扒拉出来一个片段:   被勒住命运咽喉的时候,他曾拼命挣扎,好像顺手从对方脑袋上薅下来什么……   “呦~醒了?”   云鸿一抬头,发现床尾沙发上还坐着个人:挽独髻、着道袍,胡子拉碴,正是都城望燕台城郊紫云洞的观主,潼关。   云鸿想坐起来,可浑身上下软得面条一样,活像刚被人按头跑了一万米,只好又把自己摔回被窝。   “怎么是你?”   嗓子简直跟破锣一样沙哑。   昨晚硬生生勒的,可能伤到声带了。   潼关手里正细细削着苹果,闻声抬眼看了下,噗嗤又笑了。   “早就说了,咱们有缘啊!”   云鸿:“……”   并不想要,谢谢。   他习惯性内视丹田,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好像干涸的河堤。   曾经浓郁的气海没了,筋脉内壁竟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只剩下一点可怜巴巴的灵力细丝,慢吞吞地恢复着。   而灵力每运转一点,从筋脉到丹田,所有的地方都会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犹如浑身上下浸泡在双氧水中那么酸爽。   这才是他此时虚弱的本源。   修行就像锻炼,松懈了不行,但一口气练得太过火,也很容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暗自叹了口气,昨晚那一下杀伤力虽大,但后遗症太严重,以后还是谨慎使用的好。   潼关麻利地将削好的苹果分开两半,去了果核,又分开四等分。   锋利的刀刃划破果肉,有细小的水雾喷溅出来。   然后就咔嚓嚓吃了起来。   云鸿:“???”   那难道不是给病患的慰问品?   潼关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你想吃啊?哎呀早说啊!你想吃却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吃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然还在拼命往嘴巴里塞。   这人好吵啊!   云鸿就觉得自己脑瓜子里被人塞了十八只鸭子一样,叽叽嘎嘎叫个不停,都快炸了。   潼关吧嗒吧嗒吃完一整个苹果,这才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气。   “重新自我介绍下,贫道潼关,紫云洞现任观主,兼别动局D组小组长。”   云鸿瞅了眼他伸过来的手,指尖**的,刚吃了苹果还没擦。   他有点嫌弃的别开眼,皱眉道:“你们监视我。”   否则完全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刚出事,他就立刻出现了。   潼关没有否认,“事实上,所有本国籍和踏入本国境内的外籍非普通人都要接受观察,这是维护社会稳定的必要手段。”   说到这里,他重新看向云鸿,“经过昨晚的变故,想必你对自己的杀伤力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我们这类人,都是行走的武器库。”   而眼前这个青年,一发灵力本源炮轰死了500年道行的蛟兽,危险程度更高。   任何一个国家和势力都不可能允许这类人完全失控。   他用的是“我们”,把自己放到跟云鸿相当的处境,让后者心中的不快略微减轻了点。   此人显然深谙谈判技巧,云鸿暗想。   “有什么想问的吗?”潼关道。   他突然变得这样认真,好像沙雕观主崩人设,云鸿竟有点不适应了。   “你刚才说别动局……”   什么意思?   见了人就喊“别动”的地方吗?   “别动局,全称特别行动局,专门处理一些非自然科学事件,”说着,潼关从怀里掏出来一本黑皮小本子,“这是我的证件。”   你们是嫌“特动局”不好听吗?   云鸿暗自腹诽,接过证件翻开一看,不由惊呼出声,“这是假证吧?!”   这人竟然是建国前生人,现在已经快七十岁了!?   可他分明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的样子啊。   潼关啧了声,带点得意地摸了摸脸,口中却假模假式谦虚道:“还行吧……”   修行这种事本就是逆天而为,一旦正式入道,便开始逐渐脱离科学范围。   随着道行精进,他们的寿命会被拉长,只要修行速度够快,理论上,是会一直维持入道之初的样貌的。   只是在如今这种大形势下,一般人都赶不上自己的衰老速度。   所以总部对编号907的观察对象十分重视:   入道越早,潜力越高,未来也就有无限可能。   云鸿心头一动,“所以,真的有可能长生不老?”   长生,人类永恒追寻的话题。   “理论上是,”潼关收回证件,“你既然能灵力外放,想必能感觉到,修行越深,需要的灵气量就越高吧?”   云鸿点头。   “所以啊,”潼关幽幽叹了口气,脸上罕见地泛起一点沧桑,“只是理论上……”   云鸿秒懂。   修行的本质是吸纳天地间游离的灵气转化为体内的灵力,但关键就在于,如今的灵气含量并不足以维持理想中的成长速度。   也就是说:不等你成长到那个阶段,先就老死了。   不过他马上有了新的想法:“世界这么大,灵气到处都有,只是多少的差别。一个地方不够,那么把灵气聚拢过来呢?”   这几年他一直在自己瞎摸索,很多设想都无从证实。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位官方前辈,就忍不住想趁机交流一番。   “你是说聚灵阵?”潼关欠身去摸第二个苹果。   云鸿立刻高兴起来。   跟内行人交流就是不一样!   他甚至觉得连疲惫都可以忽视了,于是马上强撑着坐起来,“昨天我尝试过绘制聚灵阵,只是有些地方……”   话音刚落,就听咔嚓一声,潼关直接把苹果捏成了果泥。   “绘制聚灵阵?!”   云鸿眨眨眼,惭愧道:“啊,但是没成功。”   潼关嗖地从座位上弹射起来,一副活见鬼的样子,“你怎么不上天!”   云鸿:“??”   这不还没修炼到那一步嘛。   潼关呼吸急促,面部都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搓着手,飞快地兜了几个圈子,然后扑到床边,一把扯住云鸿的腮帮子肉,用力往外拉扯,“不可能啊,你竟然没死?”   绘制聚灵阵的过程跟手搓核/弹有什么区别!   云鸿:“……”   我还活着真是抱歉啊!   几秒种后,潼关松开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聚灵阵,是聚灵阵……”   这么一来,就都解释得通了。   对人类来说,野味和吃天然饲料的散养禽畜是珍馐;   对妖物而言,突然聚集的浓郁灵气和富含灵力的修行者本身,也是上等的滋补佳品。   昨天云鸿未建立防御结界就绘制聚灵阵,几次失败后引发了剧烈的灵气聚合现象。   栖息地最靠近白石村的308号前不久刚完成蜕变,正处于渴求灵气的阶段,冬眠并不深,很自然就被吸引。   到后虽然没发现浓郁的灵气,却发现了富含灵力的云鸿,于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云鸿看着他神经质地在房间里兜着圈子,心里渐渐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聚灵阵,恐怕是比自己预想的更加了不起的玩意儿……   等潼关彻底冷静下来,重新坐好,继续修行科普时,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他眼神复杂地盯着云鸿,幽幽道:“昨晚六时许,我们的监测员发现妖兽308号突然自冬眠中苏醒,并持续向一个方向行进。如果没有意外,势必会经过你当时所在的白石村,遂决定进行拦截。”   308号的蜕变并不完整,状态一直很不稳定,这段时间都是重点监控对象。所以一有动静,别动局就派人来了。   “只是没想到308号的行进速度突然加快,也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这么生猛……”   自己就把蛟兽干死了,他们去了之后只做了一件事:   “捡尸”。   不过话说回来,绘制聚灵阵所需要的灵力量极其惊人,既然这小子白天曾多次尝试,按理说,身体已经被“掏空”了,没个三五天缓不过来才对啊。   他晚上又怎么可能放出一发大火力灵力本源炮?!   然后现在又醒了?!   聚灵阵失败了啊,他从哪儿弄这么多灵气恢复?   妈的,想不通!   见云鸿久久不语,潼关搓了把脸,“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打完电话之后,他的态度简直亲切得不得了。   云鸿认真思索片刻,还真开口问道:   “我的编号呢?”   潼关:“哈?”   “我也有编号是不是?”云鸿的心情忽然有点复杂,是一种突然得知自己可能在某种意义上,被挪出正常人类行列的微妙感。   “907,”潼关咧嘴笑起来,挤眉弄眼的,“还是个靓号呢。”   云鸿:“……”   在道教中,小成为七,大成为九,故七为阳数之稚,九为阳数之究。   从这个角度来讲,确实算靓号。   “那个,”云鸿忽然有些忐忑,“308,就是昨晚那头蛟兽,它一路过来,有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潼关微微愣了下,稍后,带着点欣慰的笑了。   人其实是很肤浅的生物,一旦拥有了力量,就很容易变得自高自大,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曾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   但这个孩子没有,他很好。   在过去的监测过程中,他非但没有依仗力量胡作非为,反而十分低调。   如今只是惊动了一头妖兽,就立刻流露出了惭愧和怜悯的情绪。   这很难得。   这证明他的心很强大,而拥有强大内心的人,往往能在修行的路上走得更远更稳。   “人员伤亡倒是没有。”   然后不等云鸿松口气,就听潼关又道:“只是吃光了一个养猪场。”   云鸿:“……” 第七章   原本总部让潼关尽力收编,而刚才汇报了对方绘制聚灵阵失败竟然还能用灵力本源炮干翻蛟兽后,局长就直接改口成了“务必收编”。   刚才他还愁无处下手,现在嘛……   潼关开始掰着手指数,“临近年关,猪肉涨价,你知道现在生猪多少钱一头了吗?一整个养猪场啊!”   “还有压坏的路基,毁掉的防护林,田野里的冬小麦……这些全都要维修和经济补偿,还要压新闻稿、安抚附近百姓情绪,你知道这是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吗?”   别以为修行者不食人间烟火,那是没碰上他们算账。   云鸿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潼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亮闪闪的金钱符号,最后系数汇聚在他天灵盖上,凝结为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见火候差不多了,潼关往床边一坐,揽着云鸿的肩膀亲切道:“哥哥跟你说哈……”   云鸿:“……”   跟谁称兄道弟呢?   六七十岁的人了,要脸吗?   潼关视而不见,“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免除赔偿。”   云鸿微怔,目光从他藏工作证的胸口划过,瞬间福至心灵,“卖/身还债?”   潼关:“……”   倒也不必如此敏锐。   “咳,为国效力的事儿怎么能算卖呢?”他义正辞严道,紧接着话锋一转,“可你不是穷吗?”   云鸿:“……”   扎心了。   作为别动局的成员,每年都有一定的损耗额度。   如果云鸿同意加入别动局,这账就算一笔勾销了。   非但如此,他还可以查阅内部相关修行资料、和同行前辈们交流。   诱惑不可说不大。   “社会主义社会,讲究公平自愿,实在不想加入的话,慢慢还债也行。”潼关掏出手机一通狂算,“按照现在一线城市三甲医院中医的平均薪资水平,不吃不喝攒上一百三十来年,差不多也就够成本价了。”   云鸿:“……”   潼关笑嘻嘻道:“不过既然你要修行,和同行交流还是很必要的。别的不说,如果不学会如何隐藏灵力,学会防御性的法阵结界,那么以后类似的事情还会频繁发生。”   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云鸿很可耻地心动了。   他半路出家,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确实走了不少弯路。   就好比聚灵阵,如果没人指导,可能这辈子都琢磨不出头绪来。   “那你们平时要做什么,有什么义务?”   修行讲究的就是随心顺意,若整天被关在衙门里,还不如欠债呢。   问到这句话,这锤子买卖就算十拿九稳了,潼关笑起来,大咧咧道:“还真没什么特定的义务,也不用考勤,我那不还兼职呢嘛。”   双份工资,简直美滋滋。   云鸿沉默半晌,特别真诚地发问:“你这么消极怠工,领导知道吗?”   潼关哈哈大笑。   “别动局的约束和威慑力大于实际执行力,包括妖兽在内,只要监测对象不主动伤人,我们就不会率先出手。”   也算华夏不开第一枪的老传统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妖兽大多生性凶残,而且修行到一个阶段之后,就会隐藏自己的气息,乍一看,跟普通人无异。   如果不密切关注施加压力,很可能会私下做乱。   “真要说起义务的话,倒是这些年灵气复苏,各地的小妖小怪和魑魅魍魉也多了起来,平时大家比较多处理这些事件。”潼关道。   云鸿不解,“不是说灵气衰败吗?”   潼关乐了,“谁告诉你的?”   云鸿眨眨眼,也有点不太确定了,“那本残卷上说的”   潼关笑道:“那都什么年月的书了?你这是拿着明朝的尚方宝剑,要斩清朝的官啊。”   顿了顿又说:“大约千来年前吧,确实经历了一场大衰败,不过,从一二十年前就逐渐开始复苏了,你们这些小年轻肯定觉不出来,但我们都是从那会儿过来的,细微的变化也能感觉到。”   就是慢,真的忒慢了。   想完全复苏,可能再需要几十甚至几百上千年。   估计别动局的成员大部分都熬不到那时候。   云鸿高兴起来,“虽然慢,但那是好事啊。”   修行最要紧的就是灵气了。   潼关却苦笑摇头,“好坏参半吧。天道至公,人类成也聪明,败也聪明……”   世界诱惑太多,灵气又稀薄,心眼太多的反而不容易专注修行。   这些年人类的修行者数量没怎么增加,倒是魑魅魍魉雨后春笋般长了起来。   否则局长也不至于这么急着抓壮丁。   云鸿听后也陷入沉思。   他严肃,潼关反而又笑起来,“也不用这么如临大敌,人虽然不如那些妖物专一,但是有文化传承。我们会说会读会写,能把自己一生的心得留给后来有缘人。你看,你不就是这样吗?分明与那人素未蒙面,却有了一份时隔千百年的师徒之谊……”   故而人妖两界才能维持这么多年的平衡。   云鸿压根顾不上感慨,直勾勾盯着他从隔壁陪护间推出来的电动轮椅,“你拿这玩意儿干什么?”   “带你办入职手续啊,顺便见见你的监护官,”潼关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怎么样,考虑的周到吧!”   说完,他也不知按了什么地方,墙体竟然一分为二,露出里面光可见人的电梯厢来。   云鸿后知后觉地摸过手机,打开了自己的定位,愕然发现现在竟然在望燕台某家私人医院?!   稍后看着电梯屏幕上的楼层数从7一直到了负17,坐着轮椅的云鸿心中百感交集。   他分明有好多MMP想说,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光洁的电梯厢内映出他坐轮椅的姿态,就很安详。   云鸿:“……”   半晌,他问:“监护官是什么?”   早多少年前他的监护人就不管他了,如今都成年了,竟来了监护官?   “哦,”潼关道,“像你这种没有师承门派的新丁,毛毛躁躁的,野生散养很容易出问题,对吧?所以入职后会指定一位前辈对你进行为期一年的保护和协助……”   监护官和被监护人大概率成为最亲密的朋友,最信任的战友,甚至是更深层的关系。   当然,也有可能是最了解对方的仇敌。   思及此处,潼关的眼神暗了暗,不过马上又调动笑容转移话题:   “咱们别动局呢,虽然人妖混杂,但妖怪也是通情达理的好妖怪,整体氛围还是很和谐的,就像一个团结温暖的大家庭……”   话音未落,负17楼到了,电梯门刚一打开,两人面前就“嗖”一下横着飞过去一团皮毛样的东西,那玩意儿带起来的劲风把两人的刘海都吹横了。   紧接着,“嘭”一声巨响,整层建筑都被震得抖了抖,显然是被拍在墙上了。   几秒种后,走廊尽头开始骂骂咧咧:   “斑秃还不让说了!有本事打狐,你倒是有本事养毛啊!”   云鸿默默地看向潼关:“呵呵。”   和谐温暖的大家庭?   潼关微笑,“……适当交流也是很必要的。”   云鸿:“……”   那劲儿可不算适当。   要换做普通人,骨头渣子都挤出来了。   从另一端缓缓踱过来一头缩小版的白兽,约莫成年萨摩耶大小。   它的步伐竟十分优雅,像极了巡视领土的国王。   路过电梯的瞬间,白兽瞥见了轮椅上的人,苍蓝的兽瞳微微眯起。   这个人类,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云鸿就见它耳朵下面有一小块光秃秃的,大约指甲盖大小,隐约透出底下微微泛着粉红的嫩皮肤。   虽然因为其他地方的毛比较茂密,起到了一定的遮挡作用,但若凑近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斑秃……   他默默按了按口袋,那里有一撮毛。   被自己薅下来的毛。   要不要还回去呢?   不过这玩意儿即便还回去也没用吧?   话说他知道不少生发中药方呢,就是不知对妖怪有没有用。   云鸿正胡思乱想,那边就一瘸一拐爬过来一只红棕色的狐狸,两条腿走路的那种。   方才正是它口吐人言。   狐狸似乎对白兽颇为忌惮,走上前正要说话,又往后退了几步靠墙站着,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他清清嗓子,才要咧开嘴,忽然抽了抽鼻子,长着尖嘴的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狂喜,“啊,新鲜童男子的味道!”   口水瞬间就从它的獠牙上滴下来了。   刚还两条腿走路的狐狸立刻原形毕露趴在地上,左嗅嗅右闻闻,大蜥蜴似的钻入电梯,对着云鸿添嘴抹舌道:“帅哥,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行。”   每个种族的修行方式都不太一样,人族主要是汲取天地灵气,狐族则酷爱跟人类搞双修,尤其是童男和处女的第一次,对它们来说是大补之物。   看着它绿油油的眼睛和快咧到后耳根的大嘴,饶是云鸿那么爱撸毛茸茸的人,心里也只剩下毛骨悚然了。   还“你都行”,我不行!   结果他还没开口,狐狸突然又惊悚地瞪大了眼睛,捂着鼻子疯狂后退,一路退到走廊对面,出离悲愤地挠墙,又指着白兽大骂。   “连童男子都不给我留一个,活该你斑秃!”   童男子身上有那死冰疙瘩的味儿!   有道行的妖兽大多爱美,自尊心老强了,狐狸这话一出,白兽直接一尾巴把它给抽飞了。   潼关选择性眼瞎,笑呵呵带着云鸿出了电梯,对白兽和软趴趴瘫在墙角的狐狸道:“正好,都来认识下,以后就是同一个组的组员了。”   又指着那白兽对云鸿道:“来,你心心念念的监护官,安格。”   狐妖闻言猛地捶了下地,用力挤出几滴嫉妒的眼泪。   呜呜呜,我的童男子啊!   嘶溜~   哦,监护官。   等会儿,云鸿一愣,我的监护官不是人?   横跨物种真能行?   潼关解释说:“你那边刚死了一头蛟兽,虽然进行了善后,但妖兽血的味道和灵力波动短时间内散不掉,容易引怪。有大妖坐镇的话,能震慑一干宵小。”   妖怪也好,普通野兽也罢,大多有领地意识,有安格的气味在,等闲妖魔鬼怪就不敢近前了。   安格瞅了云鸿一眼,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当即甩了甩头,飘逸的银毛瀑布似的抖动开来。   好似一团流动的月光,那样皎洁。   云鸿顿时就有点手痒。   一撮就那么顺滑,这要是能撸一头,得多美啊。   啊,还有耳朵!   毛茸茸的耳朵!   是白狗吗?   修狗就是坠吊的!   监护官让撸不?   见了面之后,新人就该去办入职了。   潼关和安格在前面走,云鸿操纵电动轮椅慢半步跟着,然后……嗯?   新晋监护官毛茸茸的大屁股后面拖着一条蓬茸的大尾巴,看着就很温暖柔软。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相较于狗,它的尾巴更短而粗,而且明显垂在后面两腿之间。   云鸿越看嘴巴张得越大:   这,这也不太像修狗啊……   狼?!   就说我的监护官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怎么办,遇到危险谁保护谁?   在线等,挺急的。 第八章   蛇都能修炼成蛟了,狐狸也能口吐人言,一头白狼给自己当监护官,似乎也算不上特别离谱。   而且还是毛茸茸呢,等混熟了之后,没准儿能找机会撸一把。   普通人能撸到这么美丽的白狼么?   那必须不能!   云鸿很快哄好了自己,这才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前所未闻的神秘部门。   乍一看,跟常见的现代化办公大楼好像没什么分别,主□□白灰三个色调,冷冷清清的。   只是也不知用了什么技术,负17楼内竟然生长着郁郁葱葱一棵大树,而且灵气特别活跃。   他长吸一口气,几乎能听到身体深处发出的满足的叹息。   昨晚消耗一空的气海,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回填,丹田内都快形成气旋了。   前面的安格似有所感,扭头看了他一眼。   稍后潼关一愣,也跟着面带惊恐地转过头。   修行者和妖怪是能感知到灵气的,此时此刻,素来十分平静的灵气突然流动起来,好像平地掀起飓风,疯狂朝着后面坐轮椅的小子身上涌去!   这样的速度……怕不是抽油烟机成精吧?   然后他们发现了更惊悚的事情:   灵气进入云鸿的身体之后,就没再出来!   没了……   没了?!   被吸收了?!   这不科学啊!   修行者们谁不是汲取灵气淬炼身体,完了再给漏出来?   你这直接吃了算怎么回事?   *****   别动局分潼关他们所在的行动部和技术部两个大部门,平时前者分散在全国各地,留守总部的多是技术人员。   去办手续时,云鸿就发现那些人差不多都是一副:   “啊,原来是你啊”的见到传奇人物的眼神。   还有几个人特意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敬佩道:   “后生可畏啊。”   “看你文质彬彬的,没想到这么凶残。”   有人比划几下,又是惊叹又是崇拜,“打蛇打七寸,那蛟兽的七寸都快给你打没了……”   入职几年了,第一次见死的这么惨的妖怪。   昨晚尸体送回来时,大家都震惊了。   又不自觉去看云鸿的轮椅:   啧啧,双腿残疾都这么牛逼,这要是四肢健全,一对儿蛟兽都不够他打的吧?   话说回来,修行不能治腿疾?   云鸿觉得他们误会了什么,一着急就站起来:“不是,我……”   哎哎哎?我有力气站起来了?!   然后众人的眼神就都变了,甚至当场开始窃窃私语,满脸“你随便说,我们随便听”。   一传十,十传百,等云鸿他们办完工作证离开时,一则火热出炉的谣言已经传遍整个别动局人事部,甚至还有向其他部门扩散的趋势:   新入职的云鸿道长是个内切黑,手段极其残暴,而且还有假扮残疾人的恶趣味,简直令人发指!   就连白狼安格那张毛茸茸的狼脸上,也人性化地流露出“你们人类真会玩”。   云鸿:“……”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听我解释!   白狼嗤笑出声,懒洋洋挪开眼睛。   不听。   潼关笑得非常猖狂,丝毫没有身为组长和前辈的觉悟。   云鸿就决定薅羊毛,多要些相关典籍和资料。   潼关对自己人倒也大方,直接带着他去了藏书室。   里面的图书管理员是个老头儿,弯着腰驼着背,嘴巴有点凸,稀疏的头发让他的脑袋看上去像一颗卤蛋。   老头儿鼻梁上架着一副小眼镜儿,擎着报纸,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尊老爱幼的本能促使云鸿打招呼,“您好啊。”   老头儿还是不动。   听力不好?   云鸿正疑惑呢,潼关和安格已经进到里面去了,见他还不跟上,就道:“干嘛呢?”   云鸿又看了那老头儿两眼,这才跟过去。   藏书室里放的大多是人类典籍,安格明显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出于监护官的责任感,这才跟了来。   见它百无聊赖的样子,云鸿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啦。”   人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真诚,湿漉漉的,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白狼抖了下耳朵,别开视线,“知道麻烦,就快些。”   云鸿愣了下,“你会说话。”   也是,那狐狸都会说话,被指为监护官的白狼自不在话下,不然首先这交流关就过不了。   云鸿摸摸鼻子,“第一次听你说话……”   顿了顿又道:“很好听。”   冰冰凉凉的,好似极北之地山巅上流下的雪水。   白狼瞅了他一眼,昂着头,溜溜达达往别处去了。   这里的大部分书都是纸质古籍,樟脑味很重,对狼的鼻子不太友好。   云鸿看着它的背影,不太确定地想:   感觉……还挺高兴的?   爱听好话?   好像无意中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小技巧呢。   作为道门前辈,潼关给了不少有用的建议,帮忙选了好几本典籍。   云鸿顺势问了几个问题,收获满满。   有人带和没人带真不一样,好多事情云鸿已经摸到门槛了,可就差一层窗户纸,所以怎么都想不透。   现在有人把窗户纸戳破,一切豁然开朗。   潼关一开始还能脱口给出答案,可随着问题深入,他解答的速度越来越慢,已经需要明显的思考时间了。   到了最后,潼关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你这个情况有点特殊,跟目前通用的修行方式不太一样,这么着吧,回头我问问前辈们。”   别的不说,光这个吸收灵气的情况就很惊悚啊。   有进无出,跟没屁股的貔貅有什么分别!   试想一下,大家都去河边打水,别的修行者拿的是筛子,而云鸿这厮抱着个桶!   就问这不是挂比是什么?   也难怪他刚入门不久就敢绘制聚灵阵,合着自己就是块行走的灵力蓄电池!   超长待机,随时充电,就问还有谁!   想着想着,时常闹灵力荒的潼关嘴角就要流下羡慕而心酸的泪水。   “不一样吗?”云鸿疑惑,“我觉得咱俩的灵力运行路线都……”   “等会儿,”潼关差点惊得蹦起来,“你能看见我的灵力运转路线?”   云鸿:“……你看不见我的?”   潼关顿时有种裸/奔的崩溃,“当然看不见啊!”   内视自己也就罢了,内视别人算几个意思?   这就尴尬了哈。   云鸿扯了扯嘴角,“你听我解释,只要不集中精神就看不见。”   潼关:“……所以,你还是看过了。”   云鸿:“……”   你这幅被凌.辱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都是误会!”   “误会也不能随便看!”   “我就只偷偷看过一次!真的只有一次!而且我一直以为你也能看见我的。”云鸿也猜到这种行为不太好,可当时真的无人指导,这才出此下策。   潼关:“……”   技不如人,扎心了。   尴尬的沉默迅速蔓延。   远处安格的兽耳抖了抖,眸底泛起一抹惊讶。   那小子竟能内视别人?   这种本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这是什么?”   为缓解尴尬,云鸿晃着脑袋四处乱看,无意中瞥见角落里一本落灰的小册子,随手拿起来翻看,发现里面竟然有许多空白处。   印刷的残次品吗?   再看看封面:《成语俗语大全》?!   里面确实是各类词条,有成语,也有俗语。   这种像极了教材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这个啊,”潼关没好气道,“忘了什么时候谁放进来的了。说来也怪,这本词典上的词条不是固定的,这几年越来越少了,早前我们还怀疑这本书是不是成精了,可却检测不到任何妖力或是灵力的波动,只好不了了之。”   词条减少?   云鸿失笑,“该不会用的墨水有问题吧?”   不是有那种遇热遇冷会消失的墨水么。   潼关摇头,随手翻开一页让他看,“就算消失也不会这么整齐。”   消失的都是一整个词条,有成语也有俗语,好像有人故意用橡皮擦整个擦掉一样。   云鸿越发来了兴致,“我能要这个吗?”   潼关疑惑,“有头绪?”   云鸿摇头,“暂时没有,可能是缘分吧。”   刚才看见,莫名其妙就想拿了。   “缘分”二字,在修行界内有着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潼关点头,“这没什么,稍后登记就行。”   最后,云鸿又拿了两本关于阵法和传说中丹药的古籍,这才心满意足地去登记。   他大学学的就是中医专业,见到丹药方子,自然心痒难耐。   潼关就笑,“呦,这可是专业对口了。你要是能做出来,一夜暴富不是梦。”   云鸿眼睛一亮,“真的?”   这不巧了吗?我穷啊!   潼关点头,“丹药,符咒,法器,灵药,都是紧俏的硬通货。”   安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不屑地嗤了声。   依靠外物提升的境界便如空中楼阁,总不扎实。   也就是人类这种狡猾狡诈的生物才会想这些捷径了。   云鸿飞快地往对方“斑秃”的位置瞄了眼,“我看这书上有几个滋养毛发的方子,回头做了给你吃啊。”   白狼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始作俑者。   云鸿小声哔哔,“可你不也差点把我勒死吗?咱俩就算扯平了。”   粗硬的狼尾胡乱甩了下,率先转身往出口走去。   哼,孱弱的人类。   丹药的诱惑在前,潼关俨然已经忘记了刚才的“裸/奔”事件,笑嘻嘻道:“它不要,给我啊……”   奇怪的是,他们进来少说也有一个小时了,那管理员大爷竟还保持着进门时的姿势,好像连眼珠都不眨的。   云鸿大为震惊,登记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抬头看。   等看到第八眼的时候,对方忽然慢吞吞来了句,“你~好~啊~”   慢到什么程度呢?   就跟老式录音机卡带一样。   云鸿都傻了,下意识看向潼关。   对方耸耸肩,见怪不怪道:“它老人家反应比较慢。”   云鸿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什么种族?”   那边安格已经不太耐烦地叼起装满典籍资料的大布包,凉飕飕道:“老鳖。”   龟类防御超强,还是普通狼那会儿,安格曾经捉到过几次,死活打不开,就很气。   导致它对该种族一直没什么好印象。   云鸿:“……”   难怪反射弧这么长! 第九章   潼关看了下腕表,大大方方表示要溜号。   “这边的事了了,我也该回紫云洞了,就让安格陪你回白石村吧,以后有事群里联系,或者直接打我电话也行。”   尤其是云鸿这个内视别人的问题,太诡异了,必须得尽快弄清楚。   入职后,潼关就把云鸿拉到群里了,一个是D组的群,一个是整个别动局的单位大群。   世道变了,他小的时候还曾见过前辈们用通讯罗盘呢。   奈何后来灵气日益贫瘠,不足以支撑罗盘远距离通话,就换成了手机。   一点都不酷帅狂霸拽了!   两个群云鸿都看了,现代化通讯设备里充斥着各种修行人士和妖精们的ID,整个就很迷幻。   大群成员比较复杂,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云鸿看了眼就算。   D组小群一共六名成员,已知的有四位:组长潼关,云鸿和监护官白狼安格,骚里骚气的狐狸精,就是刚才挨打的那位。   另外还有一个熊猫头像,据说是真熊猫,平时就在动物园卖萌,吃播账号上粉丝无数,堪称软饭硬吃第一人;   还有一个国旗头像,听说是现役军方,群里最后一条消息就是他转发的《中央针对XX的最新三点指示》,就很伟光正。   看完之后,云鸿的心情一度很复杂:   这成员组合真是将物种多样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来的时候稀里糊涂,回白石村时,云鸿终于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直升机。   正值下班时间,从天上俯视滚滚车流和陆续亮起的万家灯火,一切尽在脚下,感觉非一般的爽。   他忍不住展开畅想,如果真能修行到那些古籍上记载的凌空飞行的阶段,又会是怎样的体验?   看夜景时无意中碰到口袋里的工作证,云鸿又掏出来看了眼。   短短二十四小时之内,他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梦里都不敢这么做。   思及此处,云鸿下意识低头看了眼:   脚边趴着他的监护官。   登机时驾驶员还疑惑来着:   这位怎么今天变回兽型了?   靠近了看,越发显得白狼一身皮毛优秀至极,缎子似的,连尖尖儿都透着光。   此时安安静静地窝着,活像一条巨大的毛绒毯子,只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就……很想埋脸。   云鸿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做贼似的伸出手。   近了,更近了!   然而没等指尖碰上去,白狼就后脑生眼似的侧过头,一人一狼对了个正着。   云鸿:“……”   这就尴尬了。   好在对方并未追究,忽然开口问道:“你可内视他人?”   云鸿忙高举双手以示清白,“修行者我就只看过那么一次!”   所以真的不会偷窥你!   安格懒洋洋暼了他一眼,“想得美。”   云鸿:“???”   毛茸茸的狼头晃了下,游刃有余道:“你尽可以看。”   瞧不起人咋的?   我看了?   我真看了啊!   见它不像开玩笑,云鸿迟疑了下,真就集中精神看过去。   然后他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看不到。   不光内部气的运行方式看不到,甚至连妖气的存在也感觉不到了。   好像眼前趴着的,真就只是一头再普通不过的白狼而已。   人类惊讶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安格,“成年大妖自有一套隐匿气息的方法,只要想,隐藏行迹也不在话下。”   云鸿就想起之前在紫云洞时,只有自己看到它的情形。   他忽然又有些后怕。   如果当日那只蛟兽也像安格这样隐匿气息潜入,或许自己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   倒是安格大大方方打量着云鸿,“你可储存灵气,亦有丹田气海。”   虽是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云鸿一愣,“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丹田气海的事情,他没跟任何人讲过。   安格没有着急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它幽幽道:“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曾见过有人类修士的修行方式与你相似。”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   接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云鸿戴好耳罩,开始整理小包裹。   离开望雁台之前,他去买了几种适合在冬天种植的草药。   修士们服用的丹药需要用灵药制作,简单来说就是汲取灵气长大的草药,而通过之前柿子树的经历,云鸿也基本掌握了向植物灌注灵气的方法,所以就想自己种了试试看。   如果可行,以后就不愁没饭吃了。   毕竟没有意外的话,他能活挺久的,而比短命更可怕的,莫过于长寿且穷……   抵达白石村时,天已经黑透了,今晚的空况很好,已经来过一次的驾驶员很轻松就找到了降落地点。   云鸿本以为会看到一片狼藉,可落地之后却惊讶地发现,一切都完整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凌乱的地面被填平了,倒塌的树木被扶正了,甚至就连差点被压塌的石墙,也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如果不是石料和堆砌的痕迹太新,云鸿几乎就要怀疑过去的24小时是一场梦了。   乖乖,这善后的本事……熟能生巧吧?   他简单做了几个伸展运动,活动僵硬的四肢,又习惯性打开手机看,发现有人对自己发出了好友申请,他也没多想,就顺手点了通过。   结果对面马上丢过来一句,“童男子,来一发啊?”   虽说有了监护官,可只要被监护人自己愿意,生米煮成熟饭后谁也管不着,嘻嘻。   云鸿:“……”   是那只狐狸!   他黑着脸把对方拉黑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同事!   你就不能把品如的衣服脱了吗?   今天一天过得太充实,这会儿都十点多了。   有点饿了。   云鸿摸摸肚子,“我要做点东西吃,你要吗?”   还有住宿的问题……   毕竟是来保护自己的监护官,是大爷,得好好伺候着。   “你对住宿条件有什么要求吗?”他不太确定的问,“要不,单独给你弄个窝?”   他也没养过狼啊!是不是还得弄个饭盆什么的?   然后他愣是从白狼那张毛脸上看出了杀气和讥诮。   它的嗓音在冬夜里格外冷清,像潺潺流动的冰水,低沉又清冽,“知道上个这么问的人类坟头落的灰多厚了么?”   人类真的居高临下太久了,总觉得别的物种需要他们的照顾。   白狼绕着他转了圈,靠得特别近,挨挨蹭蹭。   在这寂静的冬夜里,云鸿能清晰地听到柔顺的毛发擦过衣料的细微刷拉声,像直接响在脑海里,震得人心尖儿发颤。   粗壮的狼尾往他大腿跟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下,苍蓝的兽瞳望过来,像两颗闪闪发亮的宝石,“大概这么厚。”   云鸿:“……”   这是威胁吧?   做完这一切之后,白狼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它抖了抖耳朵,悠然向内走,“你住哪里?”   认命地去给狼大爷开门时,云鸿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   引狼入室。   山上的房子,大冬天一天没烧火就冻透了。   云鸿先去点了灶膛,让炕头热乎着。   热气一点点晕开,跃动的火舌将干柴烤得啪啪作响,云鸿舒舒服服吐了口气。   修行之后,他就不像以前那么怕热怕冷的。   可大约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记忆,寒冷的冬夜对着一膛火,总叫人心情愉快。   白狼离得远远的。   哪怕成精了,野兽也还是对火喜欢不起来。   虽然折腾了一天,但云鸿丝毫没有感觉到疲惫。   只是家里食材不多,本打算今天去买点的,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   他翻了一通,只找出来一点葱姜蒜、几颗鸡蛋,还有两颗白菜和一扎干挂面。   倒也够了。   云鸿扭头问一旁的安格,“你真不吃?”   白狼懒洋洋道:“人类的食物对妖族没有任何吸引力。”   行吧。   那我就不管你了。   葱花入油锅爆香,等温暖干燥的空气中弥漫出葱油的特殊香气,再加一点切好的白菜丝,滴两滴酱油增色添香,加水烧开后下挂面。   等水烧开了,再打一个鸡蛋。   别搅动,等鸡蛋慢慢变白,在热水里定了型,就是个挺漂亮的荷包蛋了。   简简单单一锅挂面,很香。   云鸿是这么以为的,可真吃到嘴里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蔬菜里面的杂质好像太多了点,不够鲜甜;   面条也有异味,唯独汤水,略好一点。   怎么回事?   是自己的手艺太差了吗?   “是你的境界提升了。”安格忽然道。   云鸿一怔。   他想起之前在直升机上翻看过的资料,好像确实有这么一篇。   修行到达一定程度后,对普通食物的渴求就会大大减少,甚至可以完全不进食,只依靠天地灵气存活。   这就是人类修行者们口中的“辟谷”。   不过几百年来灵气萎靡,人类世界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辟谷阶段的修士了。   云鸿缓缓吐了口气,忽然有点兴奋。   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云鸿还是把面条吃光了,然后就开始冥想打坐。   托这个的福,他对睡眠的需求也越来越少。   虽然打坐的时间短,却比睡七、八个小时更管用,思维也更清楚。   打坐的过程中,他的精神网也跟着外放,哪怕不睁眼,四周的动静也“尽收眼底”。   他看到白狼站起来,悄无声息出了门,变成当初第一次见时的体型,像一道风一样上了后山。   月亮被乌云遮盖,天黑漆漆的,它就像幽灵飞速穿行着,几百米的距离一晃而过。   地上有未化的积雪,却不曾留下半个爪印。   不多时,白狼就站在了高高的山巅。   风吹云动,月亮露出一角,映出下面巨狼的轮廓。   狂乱的山风拂动绒毛,白狼脚踩岩石,抬头冲天,狼嚎化作无声的妖力,以它为中心,水波一般向四周扩散开来,所到之处,飞鸟走兽系数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就连远方蠢蠢欲动的妖兽亦有所感,本能地瑟缩着。   这是,我的地盘!   云鸿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蕴藏的威慑,不觉失笑。   作为监护官,还挺负责任的。   他收回精神力,专心致志地吸纳灵气去了。   就在云鸿撤回精神力不久,白狼就下了山。   白石村人杰地灵,不仅有山泉水,还曾有过两眼温泉。可惜如今面积大大缩减,只剩下脸盆大小的两块。   下山的白狼途经此地,无意中发现泉水中映出自己的影子。   它抬起的前爪就又放了回去。   下一刻,巨大的白狼变成身高腿长的冷峻青年,然后他看着水中的倒影:   右边鬓角处秃了一块。   安格:“……”   果然人类形态更明显! 第十章   次日清晨,打坐结束的云鸿神清气爽,当即跳下炕来,去院子里压了桶井水洗漱。   山间起了薄雾,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枯败的草木枝丫上嵌着层白霜,颇有野趣。   他胡乱擦了把脸,额发上还沾着几滴欲坠不坠的晶莹水珠,微微扬起头,极其缓慢地吐了口气。   白色的气流径直穿透浓重的晨雾,似白龙如匹练,虽只是气,却也势头惊人。   良久,云鸿才锁住喉头,看着那条“白龙”没了筋骨似的在空中散开,露出点带着少年意气的笑。   这一口气极长,若拿去参加什么憋气比赛,必然得个好名次。   忘了具体哪本闲谈杂记中曾写,“有异人吐气如虹,伤人于百步之外”。   如今虽仍不及,却也有些雏形了。   云鸿美滋滋点点头,算是对自己的肯定,又去跟大柿子树打了招呼,这才站到院子正中,打起太极来。   他练太极几年,寒暑不断,不知多少次被同学们笑老古板,如今也很像模像样。   在灵力的加持下,一摆臂、一条腿,竟隐隐带了破空之声。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再以灵气淬体,就再也没有死角了。   做完这一套,旭日初升,橙红色的日光刺穿薄雾。   天彻底亮了。   云鸿这才住了,竟也不觉得饿。   他对食物的渴望,确实在降低。   一抬头,白狼安格自大山深处踏雾而来,所到之处云山雾绕,乍一看,宛若山中精灵。   云鸿贪婪地欣赏片刻,“等会儿我要去华爷爷家,你去吗?”   对方瞅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   你觉得呢?   云鸿摸摸鼻子,好叭。   “那你自己在家哈,我走啦!”   白狼的耳朵抖了下,权做回答。   等人类走了,白狼才抬起头来,一张嘴,吐出来几片鳞片。   这东西太过坚硬,短时间内不好消化。   若云鸿还在,肯定会惊讶地发现,这鳞片分外眼熟。   蛇类的腥臭令白狼十分不快,张口喷出一道幽蓝的妖力本源。   那几块鳞片瞬间冰封,然后化为齑粉,连同残存的妖力波动一起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蛇是群居动物,之前的蛟兽进化不完全,还留有一定的蛇类特性。   它被杀死之后,暂时分居的母蛇陷入狂暴,这几日也蠢蠢欲动。   昨晚自己放出威压,对方非但不知收敛,反而越加嚣张,竟隔空叫战。   未雨绸缪,不如先下手为强。   白狼的字典中,从没有“等”这个字,于是它直接杀入蛇妖老巢,将那母蛇连同一窝小崽子都灭了。   *********   去华爷爷家的路上,云鸿给华阳打了个电话。   对面秒接。   昨晚派出所接到上面电话紧急出警,让他们协同当地部/队一起办事,直升机都出动了。   华阳是在边防待过几年的人,曾遇到过不少危险情况,见是这个阵仗,还以为要打仗了,可没想到,竟然只是封锁消息和善后。   因白石村后山也在其中,华阳担心云鸿遇到危险,偏手机都被统一收走。   后来辗转打听,领导却给了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虽然还有很多疑问,比如说这消失的一天云鸿去哪儿了?那些明显非人力所及的巨大沟壑又是怎么来的?“上面”又是哪上面?但他没有问,只是叮嘱云鸿好好休息。   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好。   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云鸿笑了笑。   这个哥哥,还真是没变。   他腿脚麻利,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山腰。   这一带地型相对平坦,大部分村民都住在这里。   老远听见脚步声,黑子就从小窝里冲出来,朝着院门口的方向叫了两声。   华爷爷在里面喊,“谁啊?”   天太冷,又刚下了雨,山路泥泞湿滑难行,大家没事都不爱出门,正窝在炕头上暖和呢。   云鸿就道:“爷爷,是我。”   “小鸿啊,”都是熟人,华爷爷干脆也不下地了,“你自己推门进来吧!”   云鸿推门而入,第一眼就看见黑子了。   黑子的大尾巴甩得嗖嗖响,刚上前两步,竟看到雪白的虚影从他背后升起,朝自己无声咆哮。   原始的野性冲击直击灵魂,等级压制让狗子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   黑子发出一声呜咽,想上前又不敢,几乎要本能地夹着尾巴跑。   但自尊又把它钉在原地。   我是军犬!可不是一般的狗子!   战士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但是……真吓狗啊!   黑子把自己急得够呛,原地转了几圈,又蹦了几下,十分焦躁地俯下前肢,冲着云鸿汪汪叫了几声。   走!   管你什么坏东西,勇敢狗子不怕困难。   云鸿下意识往自己身后看去,也没别人啊。   里面的华爷爷听见动静,踩着棉拖鞋走出来,见自家黑子跟个蹦豆子似的,又蹦又叫,十分疑惑,“咋了这是?不认识了?”   黑子着急上火地去扯他的裤腿,呜呜直叫。   有怪兽!   云鸿试探着上前,“黑子,我呀,不认识啦?”   稍微靠近一点,黑子就被他身上的气息冲击得受不了,四条腿抖得筛子一样。   饶是这么着,还硬着头皮强撑着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嗷呜:   舒,舒服的人类呜呜呜……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狗子又怕又渴望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云鸿熟练地挠了挠它的下巴,顺手输入一丝灵力。   黑子直接就顾不上害怕了,翻着白眼哼哼出声,浑身都舒展开了。   太舒服了!   这是什么好东西?   简直比撸毛还舒服~   还要!   云鸿屈起手指在它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贪心鬼儿。”   黑子舔了舔他的手指,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俨然比刚才多了几分灵气。   军犬本就聪明,又见过世面,如今再得灵气相助,来日能开了灵智也未可知。   进屋后,华奶奶也问,“阳阳说你昨天给人帮忙去了……”   从上司的反常反应中,华阳得出了某种猜测,就提前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扯了个谎,免得两位老人担心云鸿,上山空跑一趟。   不管孩子长到多大,在长辈眼里也还是孩子。   华阳都30岁的人了,华奶奶如今不也一口一个阳阳的叫着吗?   云鸿顿时就觉得“小红”也没什么了。   “快上炕暖和,”华奶奶拍了拍热炕头,又指挥着老伴儿把糖果匣子拿下来,使劲儿往云鸿面前推,“来,吃。”   里面堆满了炒好的花生、核桃、松子儿之类的干果,还有奶糖和水果糖块,另外一大盘晶莹剔透的柿饼。   白石村地处山区,山上有很多柿子树,当季根本吃不完,每年大家都会弄一些下来晒成柿饼。   每个柿饼也不过幼儿拳头大小,沉甸甸的扎实,表面蒙了厚厚一层糖霜,迎着光,隐约透出里面浓密的橙红色。   一口下去,糖霜又细又滑,柿子肉又厚又甜,偶尔嚼到一两块儿又软又弹的种子筋,咯吱咯吱特别有意思。   “真甜!”云鸿赞不绝口。   哪怕以他如今挑剔的舌头,也能称得上一句美味了。   华爷爷和华奶奶就笑出满脸褶子,指着外面的枯树道:   “自家树上结的,自己削皮晒的,你走的时候多拿点。”   云鸿吃的嘴边都沾了雪白的糖霜,“哎!”   老人给东西你不要,反倒伤他们的心。   来时两手空空,去时满载而归。   云鸿左手提着一大兜子柿饼,右手拎着装满咸鸭蛋、鸡蛋和各色干果的塑料袋,满满的都是不能推却的盛情。   此时白狼正懒洋洋趴在屋里假寐,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地面,显然心情很不错。   它诞生于冰天雪地,并不怕冷,但人类发明的火炕却能令毛发保持干爽。   云鸿刚进门,它就抖了下耳朵,仰头往空气中嗅了几下,有些不快地眯起眼睛。   傻狗的臭味。   推门看见白狼的瞬间,云鸿忽然高兴起来,空荡荡的家里,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不管对方动机为何,它确实是为自己而来,也会陪伴自己度过这漫长的寒冬。   “你吃不吃柿饼,很甜的。”   云鸿笑眯眯道。   安格抬头,就见这人类笑得傻乎乎的。   啧,分明是修士了,竟还贪恋人类的食物……   它一声不吭站起身来,又拉磨似的围着云鸿转了两圈,衣服裤子都磨得起静电了。   云鸿突然明白了什么:它在往自己身上留味道!   难怪黑子吓成那样。   “谢谢你啊。”虽然脾气有点怪,还真挺细心的。   但白狼完全不稀罕他的感谢,又懒洋洋趴了回去。   云鸿摸摸鼻子,眼尖地看见了白狼爪缝之间夹着一点皮屑似的东西,“我帮你弄出来吧!”   白狼掀开眼皮,瞅了下指甲缝里的蛇妖碎肉,没有拒绝。   兽形确实不太方便做太细致的活儿,比方说剔指甲缝。但化成人形……没有毛的地方又太明显了!   除非毛长好,不然它绝不再变人!   云鸿立刻美滋滋地搬了小凳子过来,试探着搬起对方毛茸茸的大爪子。   哎,没动哦!   哇,摸到了!   之前他查过百科,想看看自家监护官具体是什么品种。   可外形最相近的雪狼,也远不如它绒毛无瑕,更没有那样美到惊心动魄的蓝眼睛。   作为狼族,安格的毛发明显更纤长浓密,从天而降时,甚至会飘起来,翻滚起美丽的银白色的海浪……   是天赋异禀?还是成妖后,上天的馈赠?   光这么看,狼爪和狗爪好像没什么分别,刺痒痒毛茸茸的,脚底还有柔韧而有弹性的肉球球……   顺手偷摸一把毛,哇哦哦哦,沁凉如水,丝滑如绸,又软又厚,手感简直不要太棒哦!   摸到了!   感动到哭!   见他久久不干正事,白狼不耐烦地伸了伸爪子,催促之意溢于言表。   云鸿赶紧收回思绪,起身找了根小木签子,把它爪子缝里的东西挑出来。   “哇,你上山干什么去了!好臭!”云鸿捂住鼻子,忙不迭把那条碎肉似的玩意儿扔到火里烧掉。   谁承想下一刻,火苗噗地蹿高,迸发出一股更加浓烈的腥臭气!   云鸿的脸都绿了!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滚带爬冲到大门口拼命呼吸。   扭头一看,白狼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用一贯优雅的步伐往这边走。   云鸿心中暗自敬佩,狼的嗅觉比人强了不知多少,它竟然受得住?   真厉害啊!   然而下一秒,就见白狼的喉头一阵滚动:   “yue~”   云鸿:“……”   所以就算吐,也要起范儿是吗? 第十一章   人类是很容易得寸进尺的生物。   当天晚上,云鸿就偷偷下单买了一把据说没有狗子逃得过的撸毛梳子。   咳咳,白狼什么的,也是犬科,估计都差不多。   大妖的感知异常敏锐,云鸿再次偷窥时,就被抓了个正着。   他干脆大大方方看起来,“快过年了,我给你准备了件礼物。”   他还特意拜托卖家,寄来的盒子和单子上千万不要出现“宠物”“猫狗”之类的字样。   不然这自尊心爆棚的监护官可能要炸毛。   白狼嗤笑一声,“肤浅。”   是赔礼吧!   以为妖怪也像人类一样,可以被随意收买么?   次日一早,云鸿往带回来的药材种子和根块中输入灵力滋养。   他买的是柴胡、黄精、重楼、旱半夏等几种适合冬天培育种植的品种,有的也许不算多么昂贵,但用途很广,用量很大,算是必需品。   做完这个之后,云鸿又去炼体,之后才开始研究带回来的阵法书籍。   阵法大体可以分为防御型,攻击型,以及辅助类三种,聚灵阵就属于最后一种。   越看,云鸿越意识到当日自己绘制聚灵阵的行为有多么冒险。   阵法这种东西,如果硬要拿现实世界中的东西作类比,最贴切的莫过于核聚变反应堆。   只是核聚变反应堆的背后站着一整个团队乃至国家,每个人只需要负责一部分。   而每个人的灵力都是独一无二的,来源不同的灵力无法兼容,这也就意味着,同一个阵法的绘制只能由一个人“从一而终”。   绘制阵法需要大量的灵力,阵法越繁杂、面积越大、威力越强,需要的灵力就越多。   但千年前的灵气大衰败,如今修士们在绘制阵法中汲取恢复灵气的速度,远远抵不上消耗。   如此一来,悖论就产生了:   无法绘制汲取灵气类的阵法,就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储存大量的灵气;   而不能在短时间内储存大量的灵气,就不足以支撑绘制阵法……   这个问题纠结下去,简直比莫比乌斯带还要没有尽头!   怎么看怎么绝望!   云鸿想起来一件事,“紫云洞内,是不是有聚灵阵?”   灵气之浓郁都快赶上别动局总部了。   白狼嗯了声,“现在的人类修士,不行。”   世上已经很久没有新的聚灵阵诞生了。   如今现存于世的高级阵法,大都是底蕴深厚的门派传下来的,各家看眼珠子似的护着。   据说,如今只有寥寥数人还有这样的本事了。   但他们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不敢轻易尝试:   因为灵气稀薄,修行进展缓慢,他们已经许久没有突破,肉身开始衰败。   一旦为了绘制阵法大量消耗,境界必然下跌,肉身衰败加速,即便有绘制成功的阵法灵气加持,也未必能赶在死神登门之前再次突破……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更进一步,再续千年;   赌输了,形神俱灭。   若在年轻时,他们或许会有这样的勇气和豪情。   但他们真的活得太久,也养尊处优太久了,久到所有的热血都被日复一日的声色犬马磨灭,不敢承受一点儿风险。   维持现状,好歹还能苟延残喘几十载。   可万一,万一输了呢?   苟延残喘……多么讽刺,曾经横行一时的修士们,此时却也要龟缩一隅,苟延残喘了。   见白狼说得如此笃定,云鸿也不禁有点丧气。   然而下一刻,却听它又道:“但是你,或许可以。”   白狼起身向他走来,每走一步,身形就变大一分,等到了云鸿近前,视线已与他平齐。   “他们只是修行,而你,在修仙。”   修仙?!   云鸿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轰然炸裂,将他整个人都震得晕晕乎乎。   是我理解的那个修仙吗?   “引气入体,便是修仙的第一步,”白狼平静道,“寻常修士无法容纳天地灵气,只能以此淬体,便不能叫修仙。”   “你如今气存丹田,又可内视他人,不是修仙,是什么?”   和能储存灵气的修仙者相比,如今的修士们简直像可怜的月光族,从外面吸纳一点,马上就漏掉了。   月光族这辈子还想买房?   做梦吧!   所以不管他们修行多久,永远都存不够绘制阵法所需要的海量灵力。   若在以前灵气浓郁时,好歹还能边漏边吸,但现在?   但修仙者不同,他们本身就是储存灵力的容器,只要外部灵气够多、时间够久,绘制阵法和符文不在话下。   云鸿站在原地消化片刻,“我真的有可能飞行?”   白狼看他的眼神中就多了点恨铁不成钢:没出息!   “真正的修仙者一击之下足可灭国,搬山填海无所不能,凌空飞行又算得了什么!”   云鸿好奇,“你见过?”   白狼怔了下,神色复杂的点点头,“自然。”   修仙的前期等级大约可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等。   练气,也就是云鸿现在的引气入体阶段,修仙者开始超脱凡人,能释放灵识、感知他人,只要自己不作死,轻松活到两百岁。   筑基期丹田内的气海逐渐液化,寿命可达三五百岁,悟性高的,就能缩地成寸、凌空飞行了。   而随着道行不断加深,寿命也随之延长,所以理论上,还真能寿与天齐。   云鸿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你呢,多少岁了?”   它竟见过其他修仙者。   白狼微怔,复又趴了下去。   良久,才道:“不记得了。”   ********   第二天一大早,华阳就过来了。   云鸿下意识看向身后的白狼:   好歹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华阳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   白狼不太喜欢跟人类接触,似笑非笑瞥了云鸿一眼,就溜溜达达去院子里晒太阳了。   它的故乡终年被冰雪覆盖,阴冷而潮湿,很少能见到这样好的日头。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好像让它回到了曾经待在……待在哪儿来着?   它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沉睡了好久,再醒来时,许多重要的东西都记不得了。   没看见就好。   云鸿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摇头,“没什么,对了阳哥,你什么时候回城里?”   华阳见他确实没受伤,神色如常,总算放下心来,当即笑道:“怎么,刚来就撵我走?”   云鸿失笑,“哪儿能啊,就想去市里买点东西,搭个便车。”   “那就走吧,”华阳也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今天我休班。”   然后云鸿就买了一堆测绘相关的工具,肉疼得了不得。   华阳十分费解,如今学中医的还得这么全能了?   回家之后,云鸿就忙活开了。   他先趴在从别动局带回来的阵法书上,眯着眼睛量好防御阵每层之间的距离、各条弧线之间的角度,又计算了弧度和拐角……   然后以小院为中心,画了个大圈,将防御阵的各项数据等比例扩大。   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数。   云鸿左手拿着激光笔,右手提着木棍,耳朵上还夹着马克笔,屋里屋外跑来跑去,大冬天折腾出满脑门子汗。   黑发被阳光照成深栗色,随着他的跑动一抖一抖的,像热情洋溢的海浪。   华阳被拉了壮丁,顺着激光笔照的方向画线,然后越画越懵逼:   这是搞行为艺术咋的?   直到所里打电话让他回去加班,云鸿还没忙完。   看着满地鬼画符,华阳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郑重地拍着云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鸿啊,邪/教不能搞啊!”   云鸿:“……我搞行为艺术。”   而此时飞在半空中的白狼,早已将云鸿一天的劳动成果尽收眼底,兽瞳中罕见地多了一丝震惊。   呈现在它脚下的,赫然没有经过灵力填充的防御阵!   妖族吸纳灵气后转化为妖力,故而无法绘制和使用阵法,但这并不代表它不知道传统的绘制流程是怎样的:   数百年前的人类修仙者们要提前将阵法记得滚瓜烂熟,然后一边小心控制和分配灵力,一边思考接下来的排列和走向……一心二用,十次里能有一次成功就不错了。   但现在,竟然有人提前将阵法刻在地上,甚至还用不同颜色标注了顺序和绘制方向!   这就意味着,稍后云鸿只需要集中精力输入灵气即可。   站在地上的人类仰望着它,两只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叉着腰,活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向唯一的观众宣告:   “大人,时代不同了,我们要科学修仙!”   白狼:“……”   科学,修仙,这两个词凑在一起就很诡异。   人在亢奋状态下的工作效率是很高的。   搞完大工程后,云鸿压根儿顾不上休息,又开始琢磨“充灵符”。   这是现代修士们最常用的符文之一,私底下又被亲切地称为充电宝……   它类似于初级版的聚灵阵,能够储存一定量的灵气,吸满就停。量不多,但是绘制门槛低,好上手。   “身体被掏空”时只需引微量天地灵气激活,能解燃眉之急,简直是降妖伏魔出门旅行兼决斗必备之佳品,各大修行商店均有出售。   业内一般默认画符用黄纸、朱砂,但云鸿研究之后却发现黄纸和作业本纸、素描写生纸,甚至是卫生纸的实际效果并没有什么差别。   说白了,只要是纸,甚至木片、树皮都行。   因为温和的木系材料更亲近自然,也更稳定,更容易做灵力载体。   之所以选用黄纸,可能是因为古代粗糙的黄纸比精致的白纸更便宜,而且修行者大多有宗教信仰,黄纸作为道观和寺庙内最常见的品种,很自然就成为首选。   时间一长,就成了默认的习俗。   朱砂倒是略有些讲究。   朱砂性属火,与纸质载体一起暗合“木生火”的五行规律,更容易激发符咒。   但同样的,火性暴虐,远不像木那样平和,也微妙地打乱了五行平衡,而且灵力线条掺入朱砂后纯度降低,施展出来的威力也随之减弱。   那么,为什么不能像绘制阵法一样,直接以指做笔,以灵力为墨?   研究上头的云鸿分别用几组不同的材料尝试,一开始不熟练,废了几张,然后就开始如鱼得水,越来越流畅。   实践证明,同样是充灵符,传统符文有朱砂做媒介,画起来更简单,但实际蕴藏的灵气量却只有空手画符的八成半左右。   足足差了两成!   积少成多,在灵气匮乏的时代,这个量就非常可观了。   云鸿盘腿坐在炕上,摸着下巴对自家监护官疑惑道:“所以,既然灵气宝贵,大家为什么还要用朱砂画符?”   白狼:“……”   他们倒是想!   说老实话,一般人哪儿会考虑这么多!   前辈们怎么做,自己也照着模仿就是了,瞎折腾什么,差那点儿朱砂钱吗?   而且“以灵力画符”……   这就好比问蜗居的人,“为什么不买别墅,是不喜欢吗?”   然而这还不是终点。   云鸿对着那几张充灵符沉吟片刻,竟对着虚空伸出了食指。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会儿,郑重画下第一笔。   原本平静的空气中瞬间泛起涟漪,仿佛有人在水面轻轻划过,那是牵动灵气带出的痕迹。   然后是第二笔,第三笔……   看清他的食指走向后,安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好一阵瞳孔剧震。   这小子,竟然在虚空画符!   纵观整个修仙史,哪怕在灵气衰败之前,能空手画符的人也屈指可数。   这绝非易事。   没有任何媒介和载体的情况下画符,就意味着要在虚空中从零开始组建灵力构架,所有的不稳定性都被无限放大:   如何排除不相关的游离灵气干扰,如何让自身灵力按照想法成型……难度高了何止十倍百倍!   饶是充灵符只是基础符咒,云鸿也只进行到一半就夭折了。   他看着眼前轻烟般散开的半成品符咒框架,遗憾地叹了口气。   好累。   虚空符咒所消耗的精气神跟纸质符咒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云鸿还是笑起来。   因为他已经摸到规律,如今欠缺的只是对灵力掌控的熟练度,只要坚持下去,用不了多久,必然能成。   他好像推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哪怕只侥幸窥得一线,里面那些高深的新奇的绚烂的风景也在他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白狼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活像在看什么人型怪物。   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刚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如果传出风声去,整个修行界都将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世界上可能有的地方没有水,有的地方没有光,但空气无处不在,灵气无处不在!   一旦云鸿掌握了虚空符咒,就意味着他将完全摆脱工具和灵气匮乏的局限,彻底将自己拉到古代修仙者的水平。   他就是阵法,他就是符咒!   假以时日,他真正成长起来,现代修行者们将无人能够与之抗衡…… 第十二章   虚空画符的失败并未给云鸿带来半点负面情绪,相反,他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在疯狂练习充灵符。   如今朱砂画符已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最起码空手纸符起步。   画一阵就停下来想一想,总结一点心得,然后再次尝试虚空画符……   五天的时间,云鸿绘制了近百张纸质符咒,堆了厚厚一摞,也给那个名叫“虚空画符”的孩子找了无数个妈。   当任何一种工作重复无数次时,都只剩枯燥。   连旁观者安格都对符文的线条分布烂熟于心,多看一眼都想吐,可他竟没有一点厌烦。   短短五天,他的动作已经从磕磕绊绊变得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每一次起笔,每一次落定,都暗合天地大道。   他好像浑然不在意,如同信手涂鸦,可那些虚空中的灵力线条却乖巧地落入该去的地方。   一道,两道,三道……   当最后一段线条勾完,云鸿面前已经出现了一整副完整的充灵符咒!   那些繁复的线条优美至极,就这么无所依的立在空中,无比稳定,没有半点要崩溃的迹象!   感受到里面丰沛的灵气存量,白狼也不由震惊:   他竟然成功了!   “十三秒。”云鸿喃喃道,比绘制纸符慢了许多。   说完,他再次伸出手指,往符咒中央轻轻一点。   符文线条表面泛起水波样的涟漪,迅速化为一片耀眼的蓝色光点,涌入了云鸿的体内。   大量灵气涌入的舒适感令云鸿忍不住发出源自灵魂的叹息。   他看到筋脉再次充盈,形成一道道洪流,最后悉数归于丹田。   丹田气海疯狂旋转,淡蓝的雾气进一步压缩、紧实,最终平静下来时,竟呈现出近乎胶质的半透明状。   距离丹田液化的筑基期,仅剩一步之遥。   云鸿的神识更为强大,放出去的精神力范围也更广。   他比之前更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活跃的灵气,就连那些小东西的运行轨迹,似乎也能猜到些许……   他触碰到了天道的门槛。   白狼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你突破了?”   云鸿收回神识,有点不好意思,“还差一点。”   突破一事,既靠天分也靠机缘。   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卡在某个阶段无法动弹,说白了,就是跟修行有缘无分。   白狼想了下云鸿修仙至今的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不过短短几年,他竟就摸到筑基的门槛了?   若是灵气充沛,或是有什么天材地宝……   白狼蔚蓝的兽瞳收缩了下,没再说话。   掌握了虚空画符后,云鸿对灵力的运用和分配更上一层楼。   再看原本还有些艰涩的防御法阵时,许多困难竟也不能称之为困难了。   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在他眼前轻轻一动,连日来停滞不前的部分就拨云见日。   如此一来,再加上这五天积攒的“充电宝”,云鸿对绘制防御法阵充满了信心。   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稍后看云鸿右手按在地上沿着“草稿图”输入灵力,左手一张又一张不停地捏碎充灵符时,白狼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了。   当表示阵法成功被激活的浅蓝色灵气罩出现在小院上空时,灵气干涸的云鸿长出一口气,浑身一软,仰面躺在了地上。   他看着剩下来的九张充灵符,后怕之余,更多地还是亢奋。   从这一刻起,他真正有了自保之力。   真好!   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将云鸿淹没,叫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整个胸腔都跟着颤抖。   然后……就昏死过去。   如果不是屋里的白狼听不见动静,觉得奇怪出来查看,这位现代修仙的独苗苗就要冻死在家门口了。   次日一早,醒来的云鸿盯着房梁看了半天,昨晚的记忆才像重新涨潮的海水慢慢回笼:   哦,防御阵!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片火热,刚要跳下去穿鞋,又一头栽回去。   啊啊啊,这熟悉的灵气耗尽后的酸爽。   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努力伸出手,像电视剧里垂死挣扎的病人一样,哆哆嗦嗦摸向枕边的充灵符。   一口气吸了四张,总算恢复了基本行动能力。   动辄没电的感觉太糟糕,聚灵阵还得抓紧时间搞。   话说回来,他关于昨天的最后一点记忆是昏倒在院中,可醒来却是在屋里。   云鸿下意识看向白狼。   后者只丢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云鸿隐约记得,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把自己抱进来的……   他瞅了瞅白狼的四条腿儿,甚至偷偷模仿了下,狼腿儿能做出抱的姿势吗?   可如果不是它,又会是谁呢?   满头雾水的云鸿瞥见桌上放着的快递箱,难得起了点放松的念头。   今天就给监护官好好梳梳毛吧!   快递前天就到了,只是他这几天忙得有点疯,没顾上。   天已大亮,半空中浅蓝色的灵力罩像一只倒扣的巨大蛋壳,与地上泛着同样光泽的繁复阵法交相辉映,看着便叫人心旷神怡。   这个阵法不仅能够防止内部灵气外溢,还能抵挡相当一部分攻击。   我可真棒!   云鸿得意地叉了会儿腰。   有这个打底,他就能放心大胆地试验聚灵阵、搞搞灵气田了。   果然中国人就是要种地啊!   据说如果灵气田达到一定规模,就能自动产生灵气,实现真正的自给自足。   到时候,他就能好好招待监护官啦!   洗漱完毕后,云鸿兴冲冲举着从快递箱拆出来的梳子对白狼道:“我给你梳毛吧!”   白狼看着那把塑料梳子,感觉受到了侮辱。   “你凭什么认为如此廉价的……”   云鸿不由分说把它按住,从狼头开始,用力往下一刷。   妖力滋养过的毛发十分柔顺,并不存在打结的现象,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泛着淡淡的光泽。   伴着毛发滑过梳齿的细微“嗤啦”声,便一顺到底了。   带有气囊的梳齿划过皮肤,产生神奇的压迫感,电流般的舒爽刺激游走全身。   刚还在抵触中的白狼眯起眼睛,紧绷的表情都放松了。   嗯~   那些柔软而坚韧的梳齿仿佛直接穿透颅骨,径直插/入尘封多年的记忆碎片,用力搅动起来。   它回忆起还是个幼崽时,母亲粗粝的舌头用力卷过面颊;   靠近北极冰川狩猎时,刺骨的寒风轻易穿透皮毛;   大西北苍凉的戈壁滩上,有个道人曾迎风而立,轻描淡写吐出豪言壮语,我欲窥天……   无数残破的片段应声而起,如同阳光造就的白蝶,奋力翻飞,扑簌簌落下鳞粉,碎钻一样闪耀着。   然而下一刻,这些记忆便如同醒后的梦境,春日的冰屑,悄无声息地消融了,再也寻不到来时的痕迹。   它不自觉沉沦,竟产生了想要对月嚎叫的本能,哪怕现在是白天,今晚也非满月。   云鸿就觉得手下抗拒的力量瞬间小了很多,毛茸茸的狼头顿了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轻轻地,往他手边靠近了一点。   成就感油然而生,他发现外表冷酷的监护官意外的可爱。   云鸿忍笑道:“你说的有道理,这种梳子确实不太配得上监护官的身份。”   狼耳抖了抖,非常矜持地道:“将就着用吧。”   “你的发质真好啊,又柔又顺又滑,像绸缎一样。”云tony用掌心捞起一把银白色的狼毛,感受着它们泉水般从指缝划过的沁凉触感,尽职尽责地夸赞着。   办个卡吧!   甚至就连之前被薅掉毛的那一小块,也已经长出了细密的绒毛。   短短的,特别可爱。   白狼的头颅微微扬起一点,“尚可。”   粗硬的狼尾快乐地甩了下,将它努力压抑的内心暴/露无遗。   一场梳毛结束,宾主尽欢。   云鸿:啊,这无与伦比的手感!   白狼:嗯,梳子是个好东西!   撸狼所带来的快乐堪比香水,游走在云鸿的神经中,久久不散。   直到被微信提示音打断。   是徐二姨夫发来的消息。   两口子表示,在紫云洞住了几天之后情况大好,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甚至半点没倒霉!   是正常的两口子了!   于是又给他转账,云鸿没收。   这种事都是一锤子买卖,除非后期自己再出力,不然绝不能要第二次钱。   姨父越加感动,什么“高风亮节”啊“淡泊名利”之类的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末了,还非常诚恳地道:“道长,您亲戚家有什么孩子没有?想报班的话只管送来,不要钱,保管给您安排最好的!”   云鸿直接就乐了。   且不说他没有什么关系亲近的亲朋,就算有,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那孩子保管感动得哭出来,并且发誓余生都不想再见自己。   最后,姨夫委婉地询问他近期是否有空档。   云鸿瞅了眼自己空白一片的行程表,隐约嗅到了金钱的香气。   果不其然,下一秒,姨夫就打来电话,恭敬道:“是这么回事儿……”   自从送走霉运之后,徐二姨两口子的生意也渐渐回到正轨,趁着寒假又开了几个精英班,类似一对一家教辅导的那种。   临近年底,姨夫准备了一点小礼品,亲自去几个VIP客户家中拜访,发现其中一家愁云惨淡,憔悴的模样直追数日前的自己。   问过后才得知,那家的男人几个月前突然一只眼睛失明,海内外的名医看遍了都不管用。   因为各项检查结果都正常,从病理方面分析,他压根儿就没病!   但看不见,就很离谱。   别人倒罢了,唯独姨夫立刻想起来之前自家的经历,就问有没有看过大师。   病人自己并不信这一套,当即嗤之以鼻,说你一个搞教育机构的弄这些就特么离谱。   大师有用的话,何必担心孩子考不上大学?早拜文曲星去了!   倒是女主人追了出来,道了歉,又央求姨夫帮忙牵桥搭线。   云鸿来了兴致,“确定没病?心理医生看过了吗?”   有时候人生病不一定是生理方面的。   姨夫道:“正看着呢,可没用。”   传统医学行不通之后,那人的妻子就怀疑丈夫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了心理障碍,前段时间就压着他去看心理医生了。   那就去看看。   听云鸿答应,姨夫欣喜若狂,又约定了见面时间,这才挂了电话。   云鸿就问白狼,“我接了个活儿,你去吗?”   刚撸了一回,没过瘾呢。   白狼隐晦地看了眼梳子,勉为其难道:“就陪你走一趟。” 第十三章   坐在去往望燕台的动车上,云鸿有些怅然若失:   监护官嫌弃人类交通工具太慢,自己先一步腾云驾雾走了。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飞啊?   云鸿第无数次挠头。   听安格说,正式踏入筑基期后,修仙者就掌握操控法器的力量。   但问题是:   他没有法器!   灵气衰败大时代的修仙者苦啊!   要啥啥没有!   算了算了,多想无益。   云鸿从包里掏出一摞A4纸,开始埋头画符。   徐二姨夫原本还想派房车来接云鸿,后者觉得太麻烦,就接受了对方报销往返开销的建议,豪爽地定了商务座。   这边商务座车厢里就五个座位,还没坐满,自由度很高,干点儿什么都没人围观。   业界备受推崇的上等黄表纸很贵,别的同行怎么样云鸿不知道,但对他而言,这玩意儿没有任何加持作用。   所以他干脆就趁某宝搞活动买了五大包A4纸,几十块钱包邮到家,真真正正的便宜大碗。   每包500张,每张能裁4张符咒,够他用到天荒地老了。   一路上,云鸿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纸符,偶尔中场休息,也会借着活动脖颈的机会做做虚空符咒。   这东西看着特别酷帅狂霸拽,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不能移动,而且画了就要马上用,不然容易成为活靶子。   不过金无足赤,光0原材料、无视环境和永不枯竭的特殊属性已经够傲视群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之前潼关说过,符咒也是圈内热销品,他想搞点外快了。   快到站时,工作人员还特意过来提醒。   云鸿收拾了背包,想了下,在小群里问:“现在充灵符市价多少?”   职业摸鱼选手潼关秒回,“你要买?具体价格不定,不过这一二年大多三四千块吧。”   这小子走到哪儿吸到哪儿,用得着那玩意儿?   赤贫组员云鸿狂喜,“这么贵?”   他回忆下之前用掉的张数,心如刀绞。   挥金如土,说的就是我吧?   再看看装满A4纸的背包,欣喜若狂。   行走的印钞机,说的就是我吧?   潼关道:“不算贵了,这是基础符文,道家正统修士基本上都会画,所以才这么便宜。像什么天雷符、烈焰符之类的,没小六位数别想。”   修行是典型的高投入高回报职业,没点家底简直寸步难行。   所以才说他们这行,钱不是问题。   但没钱问题就大了。   正所谓“修行穷三代,修仙毁一生”。   要么身家巨富,要么特别能赚,不然就是渣渣。   更贵?   六位数?   云鸿赶紧做笔记。   记下来记下来,这都是财富密码!   潼关直接给他打电话,“其实以你的情况,用这个没什么必要。”   云鸿腼腆道:“我不买。”   潼关:“那你?”   “我卖。”   潼关:“……”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想讲脏话。   你小子才拿回去教材几天啊,就能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才听潼关语气复杂道:“今天的价格是3600一张,你要信得过我,我替你出了。”   云鸿卖了个关子,“我这个充灵符,跟普通的不太一样。”   相同的沉默再次出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特别像搞传销?”   动车到站,云鸿下了车,闻言大笑,“我这两天在望燕台,见面详谈。”   “来玩吗?有住的地方吗?不如直接来紫云洞住,”潼关应了,“正好跟你说说你那个内视的问题。”   他倒要看看究竟怎么个不一样法。   云鸿很痛快地应了,准备去正大光明蹭一蹭聚灵阵。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看看前辈们是怎么画的。   直到坐上徐二姨夫派来接的车了,安格还是不见踪影。   云鸿忍不住往四周看了又看。   出发之前安格就说了,到了之后谁也不用等谁,届时它自会循着味道找过去。   可大妖的飞行速度可比动车快多了,按理说早该到了。   到底去哪儿了?   派过来的是徐二姨夫平时用的司机,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了,说这位别看年轻,那是真正有料的大师。   所以司机就非常恭敬。   见云鸿迟迟不上车,司机也跟在他后面四处乱看,毛都没看到一根。   “道长,您等人吗?”   我等狼。   云鸿摇头,“算了,走吧。”   车站人潮汹涌,估计白狼也不爱来。   *********   极北之地,冰雪满天,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山。   刺骨的冷风卷着雪花,将天地连成白茫茫一片。   除了白,这里几乎看不到第二种色彩。   就连偶尔露出的黑色的钢铁般的山脊,也变得宝贵了。   巨大的雪狼裹挟着风雪飞驰在茫茫冰原上,磅礴的妖力源源不断地从它身上散发出来,所到之处,弱小的生灵全都瑟瑟发抖。   这是实力为尊的地方,有着最原始的力量崇拜。   不知跑了多久,白狼终于来到山脚下的一处雪窟。   它已经离开了许多年,但浓郁的妖气经久不散,等闲魑魅魍魉根本不敢靠近。   它就是这一带的无冕之王。   白狼低头嗅着冰面,口鼻中喷出的白汽瞬间凝结,胡须、睫毛都挂了霜。   选定位置后,它一爪下去,原本坚实的冰墙上便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痕,空灵的碎裂声接连响起,下一刻,冰墙就化作万千冰块,轰然倒塌。   白狼甩掉落到身上的冰雪,身形也随之缩小,畅通无阻地钻入洞口。   约莫半小时后,白狼叼着几样东西出来,又扒拉几下,将雪窟入口处掩埋好,转身狂奔而去。   越往南走,空气中的寒意就越弱,视野中已经不再是一片白色,在那些积雪底部,隐约能看到柔弱的黄绿色的草根。   多顽强的生命力。   踏上冻土的瞬间,白狼就感应到了另一股庞大的妖力。   它仰头冲天,发出悠长的兽鸣。   千百年来灵力衰竭,人类不断扩张,大妖们各自盘踞一地互不接触的时代已经过去,接触已成必然。   这本是大妖之间不成文的规矩,若有急事可借路通行。   但对方似乎并不接受。   狂躁的熊吼传来,妖力波动也急剧逼近。   来了!   那是一头西伯利亚熊妖,因为连日来汲取不到足够的灵气,又找不到充足的食物,整头熊都很暴躁。   打架!   想打架!   闯进来的都是敌人!   体型庞大的西伯利亚熊狂奔而来,震得地面微微颤抖,像一头失控的坦克。   它一路横冲直撞,途中遇到的大小树木都遭了殃,无一不被拦腰撞断。   “闯入者!”   它人立而起,朝着半空中的白狼咆哮,腥臭的涎水喷射而出撒了一地。   不等白狼回应,巨熊粗壮有力的后腿用力在地上一蹬一踏,支撑不住的地面蛛网般裂开,整只熊炮弹一样高高窜起,直冲白狼而去。   白狼不躲不闪,亮出獠牙冲了上去。   大妖之间没有什么和谈,只看实力!   片刻后,双方便猛地撞在一起,自半空中爆开一团音浪,将这一带的风雪和碎木悉数掀飞,短时间内竟形成了一块真空地带。   两只猛兽都没有动用妖力,只凭借□□的力量展开一场最原始的厮杀,一路从半空撕咬到地面。   很快,苍茫的雪地就被染红了,无数隐藏在雪林中的飞鸟走兽惊慌逃窜…… 第十四章   载着云鸿的车子横穿了大半座都城后一路往西,最后进了个别墅区,停在其中一座联排院子里。   一下车,就见徐二姨夫和一个陌生的少妇望眼欲穿地迎在门口。   “道长一路辛苦,您看您也没顾得上休息,实在是怠慢了。”姨夫愧疚道。   云鸿笑笑,“坐了一路,倒也不累。”   听了他们的交谈,那少妇心中颇为震惊。   虽说早就知道年轻,可这也忒年轻了点。   瞧着……总叫人心里没底。   但徐老板这样推崇尊重,倒也不像假的。   生意人喜怒不形于色是基础,脑袋里跑马灯似的乱着,她脸上却半点不显,“道长辛苦,我姓黄,您喊我小黄就行,您看是先用饭呢,还是怎么着?”   小黄……她至少也有三十岁了。   所以说,世上最卑微的就是病患家属。   云鸿就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喊您黄女士吧。”   黄女士暗自松了口气,“都听您的。”   徐二姨夫与有荣焉,“云道长那是真正的高人,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   黄女士给足了面子,“那是那是,一看就跟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买卖人的吹捧做不得真,云鸿干脆就当没听见。   “先办正事吧,出事的是您先生?”   一提到丈夫,黄女士的虚假面具终于裂了两条缝,一边引着往里走,一边低声道:“徐老板都跟您讲了吧?真是奇了怪了,眼睛明明没毛病,可就是看不见呢!我们问,他说好像被什么挡住了,不痛不痒的。”   说话间,三人就到了客厅。   刚一进去,云鸿就闭起眼战术后仰:   这装修风格实在是……太过富丽堂皇。   眼睛好痛。   看见他的反应后,黄女士略有些尴尬。   她和先生一起开了家装公司,别墅也是自家装修的。   原本她想好了是弄个极简风格,清清爽爽的,也显得有档次有修养。   但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种审美,装修这事儿吧,谁干谁知道,不打架能叫装修?   自从开始做设计图,她就和先生吵了不知多少回,最后实在累了,干脆甩给对方。   然后……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打到底。   云鸿擦了擦眼角被刺激出来的泪水,努力忽视正前方金光灿灿的大柱子,“人呢?”   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既然两口子能买得起别墅,就说明这种装修风格很有市场。   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黄女士面上迅速划过一丝薄怒,强撑着笑道:“他肯定在里面工作呢,我这就去叫下来。”   黄女士一走,云鸿就问徐二姨夫,“这家的夫妻档,其实是女方挑大梁吧?”   徐二姨夫满脸崇拜地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道:“您说的真一点不错。”   出事的人叫杜成,性格急躁,又颇自大,早年还曾跟客户正面冲突。这么多年要不是黄女士各处维持着,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   云鸿笑了笑,不再说话,安静喝茶。   客厅整体的装修风格无法改变,但看得出来,女主人尽力调整了。   浅灰色的桌布上摆着精美的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含苞待放的铃兰,整体就非常清雅。   但只要一抬头,对上金光璀璨的KTV风格壁纸和烂大街的欧式红木家具,强烈的审美落差便会深深刺痛双眼。   云鸿:“……”   那杜成不会就是被这个装修晃瞎的吧?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从楼上下来,“这位就是小云道长?真是英雄出少年,忙个单子,忘了时间,不好意思哈。”   云鸿看看他,再看看黄女士,暗自摇头。   自从修行进展了之后,他再看人时,就发现普通人体内的气分金绿蓝红棕五个颜色,分别对应阴阳五行的金木水火土。   这杜成属火,所以性格急躁;而黄女士属水,至柔至刚,二者水火不容……   一份孽缘。   这对夫妻走不长。   杜成右眼看不见,本能地重心偏移,一只眼睛斜着,另一只眼却无动于衷,看上去格外诡异。   他本就不大信这个,又见云鸿年纪轻轻,更添三分轻视。   四人分别落座,杜成身体向后一靠,熟练地翘起二郎腿,“你说能治我的病?”   好像他让人家治,就是给了天大的荣耀一样。   这样轻佻傲慢的开场,别说请高人了,就算见个普通医生都不像话。   旁边的黄女士皱眉,从桌下踢了他一下。   云鸿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差,也不惯着他,“没说过。”   杜文笑容一僵,就有些挂不住了。   “什么意思?”   耍我?   云鸿道:“行不行的,当然要看过了才行。”   杜成皱眉,“那现在看过了,能治吗?”   还真能治。   因为云鸿分明就看见,他的右眼被一片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翠绿的树叶挡住了。   碧莹莹的,好似翠玉雕成,还挺可爱。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一叶蔽目。   这症状么,还挺附和这位杜先生的人设。   杜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样?”   他本就性格急躁,眼睛又一直没治好,整个人更是阴晴不定,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   炸不炸的,云鸿不在乎。   我又不欠你的,甩脸子给谁看?就不惯着。   他不答反问:“杜先生不信我?”   杜成还没说话,黄女士先赔笑道:“您说的哪里话,自然是信的。”   云鸿呵呵几声,似笑非笑看过去。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看着特别清澈,两汪泉眼似的又柔又亮,可黄女士却不大敢直视。   总觉得这位小道长目光忒锐利,什么心思都无处遁形。   认识的人总觉得云鸿好脾气,甚至有点儿太好了,就连之前去三甲医院实习时,原本铁板钉钉的留院名额被人顶了,他也是一笑而过。   其实,那是没人碰他真正在意的。   本来安格迟迟不到,云鸿就有些不痛快,如今杜成这吊儿郎当的熊样,着实撞在枪口上了。   他忽然俯身上前,手指从杜成右眼上轻轻划过,再收回手时,食指和中指间就夹了一片绿叶。   碰到那叶片的瞬间,云鸿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叶子是活的!   杜成都没来得及躲,就觉右眼一亮,看见了!   哗啦,是三观碎裂的声音!   他目瞪口呆道:“我,我看见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云鸿又把刚才的动作做了一遍,他又看不见了!   得到后的失去远比从未得到过更磨人。   杜成直接就跳了起来,一张国字脸涨得通红,“你这是什么意思!”   玩儿我吗?   重新把叶子放回去的云鸿站起身来,笑着拍拍手,“现在确定了,能治。”   徐二姨夫:“……”   艹了!   刚啊!   这操作骚气啊!   杜成脑袋瓜子里嗡嗡的,脸都发紫了。   黄女士也懵了,“道长,您这是?”   云鸿直接往外走,“他想让我治吗?请我治了吗?”   什么都没有,我还上杆子卖力气做什么!   犯贱吗?   天理昭昭,大道轮回,杜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大概率是咎由自取。   既然不是诚心求助,那就继续当独眼龙呗,反正也不致命。   挺好的。   黄女士被这一问三连堵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徐二姨夫。   谁的男人谁了解,她可太清楚杜成的尿性了,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会儿刚被人打了脸,肯定拉不下面儿来赔礼道歉。   后者看看他,再看看满脸紫涨还硬憋着起范儿的杜成,嗤笑一声,“这事儿算我自讨没趣,以后我也不接您家的生意了,令郎还是令寻名师吧!回头我让财务把您剩的课时费退了。”   这件事本可以三得益,都解了围,还能交个朋友,可谁承想杜成真就比传言中的更混蛋更短见,硬生生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有本事你一开始就不同意啊!   请人登门还甩脸子,什么身份啊,家里开钥匙店的吗?   外面十块钱配三把,你配几把!   一听这话,黄女士的脸是真的黄了。   她还想说什么,徐二姨夫已经护着云鸿往外走了,“真对不住,叫您受委屈了,这么着,叫上我那大外甥,大家一起吃个便饭,权当给您接风洗尘赔礼道歉了。”   云鸿也不迁怒,“吃饭就不用了,我还约了人,得麻烦您送我去紫云洞。”   见他跟自己说话还是那么和风细雨的,徐二姨夫一颗心重新放回肚子里,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没问题没问题,那咱们这就走?用不用把司机留下?晚上您去酒店啊或者再去别的地方也方便……”   眼见着两人真就头也不回上了车,黄女士急了,踩着高跟鞋追,结果追了个寂寞。   她又恨又气,回屋看见杜成的脸后,更是当胸烧起一团火,“你可真行啊!”   杜成就跟个炮仗似的炸了,“你到底是谁老婆?没看见别人都欺负到门上了……”   “杜成你王八蛋!”黄女士抄起花瓶砸到他脚边,“我忍你很久了,要不是你老婆,我吃饱了撑得到处受闲气?”   杜成目瞪口呆,“你,你简直是反了!”   “去你大爷的!”黄女士也真是忍够了,“当年我真是瞎了眼,怎么看上你这么个瘪三儿,炕头上的汉子,窝里横!爱治治,不治拉倒!大不了离婚不过了!”   说完,上楼抓了包和车钥匙,摔门而去。   杜成都给她骂傻了,愣了半天才追出去,冲着车屁股喊:“你去哪儿!?”   黄女士开车一个甩尾,喷了他一脸汽车尾气,从车窗里伸出中指来,“老娘去找鸭子!”   杜成:“……” 第十五章   徐二姨夫亲自送云鸿到了紫云洞门口,路上说起潼关还十分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深入接触之后才知道,他实在是一位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   云鸿:“……”   要么你疯了要么我疯了,咱俩口中的“潼观主”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正想再叙叙旧,就见里面走出来一个道士,正是观主潼关。   徐二姨夫赶紧行了一礼,“潼观主。”   潼关在外面还挺能唬人的,板板正正回了礼,不苟言笑的帅脸看上去特别仙风道骨,“居士最近可好?”   徐二姨夫点头如啄米,“好好好,特别好,我们的供养道观收到了吗?”   供养就是信徒捐赠给道观的财物,道士本人不能收,但道观可以,一般被用作修缮建筑和日常运营。   潼关表现得就很勉强,“钱财乃身外之物,居士实在太客气了。”   云鸿:“……”   你还记得自己之前照相五块钱一张,十块钱三张吗?   瞎立什么光风霁月的人设啊!   徐二姨夫生怕潼关退钱,忙搓着手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观主千万收下。”   潼关勉为其难的唔了声,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出入平安符,“如此,也是贫道一番心意。”   徐二姨夫忙把两只手在外套上擦了又擦,诚惶诚恐地接了。   云鸿:“……”   这踏马就是照相满二十块钱的赠品吧!   得了符的徐二姨夫就跟猪八戒捧着人参果似的,屁颠儿走了。   云鸿看着远去的车屁股,再扭头看潼关,一时感慨万千。   他深刻地怀疑,之前徐二姨夫妻不是避难,而是洗脑来了。   紫云洞冬天的开放截止时间是下午四点,这会儿道观里已经在清场了,也没外人,潼关就一把揽住云鸿的脖子,孤傲观主的人设碎了一地,“不是说有不一样的充灵符?拿来给哥哥掌掌眼。”   你算哪门子哥哥!   云鸿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去,循着灵气最浓郁的方向往里走,反手从口袋掏了一张纸塞过去。   潼关习惯性捻了捻手指,“……这是A4纸吧?”   我怀疑你在驴我!   云鸿正色道:“什么A4纸,放尊重点,这是改良版充灵符!”   潼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将纸条展开,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嘶,还真是!   在普通人看来,这就是四分之一张A4白纸,但在修行者眼中,上面分明是一整套充灵符的灵力图阵!   “你竟然直接用灵力绘符?”潼关的声音微微有点抖。   云鸿笑道:“你不验验货?”   纸符都是一次性的,验了就没了,潼关还真有点不舍得。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同为修行者的他才更清楚,驱使体内灵力绘制阵法多么不易。   符咒线条少没错,但这小子压根儿没用朱砂做引子啊!   潼关把A4纸翻来覆去摩挲好几遍,正在挣扎时,就见云鸿默默地从背包里掏出来一摞。   潼关:“……”   西北风刮过,送来了金钱的香气。   潼关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激活充灵符。   几乎是瞬间,纯粹的灵气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整个人就像浸泡在温泉里一样,暖洋洋的舒坦。   云鸿就看着潼关跟个筛子似的边吸边漏,喜剧效果点满了。   潼筛子忍不住闭上眼睛,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悠长的呻/吟。   有两个小道士正巧路过,见自家观主神情荡漾,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   云鸿扭头冲他们一笑,“吸嗨了。”   两个小道士满面惊恐地逃走了。   大约五分钟后,潼关一脸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由衷感慨道:“上等好货,纯度很高!”   云鸿:“……”   你再这么下去,真的很容易被举报不过审知道吗?、   潼关简单估量了下感受到的灵气量,“近期市面上的朱砂充灵符是一张3600,你这个6000、8000也绝对不愁销路。”   如果数量稀少,走拍卖路线的话,成交价将无法预估。   灵气储存是多年来困扰修行者们的老大难问题,增加存量根本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流传下来的符文都是完整闭环,想改进就必须全面推翻,跟创新无疑。   当世没人有这个本事。   但现在,同样一张符咒,他竟然能多吸收将近两成灵力!   这是什么概念?   打个比方,你跟仇人拉锯战,双方都拼到力竭,然后同时同步拿出充灵符续航,结果一个续航后只能打10分钟,另一个却能坚持12分钟!   性命相搏时一秒钟都很关键,两分钟够敌人杀你一百遍了。   这消息要放出去,大家都得疯。   潼关来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你有多少?”   云鸿反问:“你要多少?”   潼关:“……”   这天没法聊了。   柠檬树下柠檬果。   哪儿来这么大酸味?   哦,是我啊,那没事了。   良久,潼观主心情复杂道:“我有个建议,你可以听一下,具体接不接受在你。”   虽然两人的相识过程充满了荒诞的戏剧性,但总体而言,潼关这人大事上挺靠谱,云鸿想也不想就点头,“你说。”   潼关带他去了自己的卧房,倒了杯热茶慢慢说:“如果我是你,就暂时不暴./露身份,限时限量供应。”   这小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手玩儿的太狠了。   充灵符门槛虽低,但也要看悟性和天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   如今圈内已经大致形成完整的产业链,不少散修和门派都靠卖这个过活,多年来各方一直维持着基本平衡。   但现在却冒出来云鸿这么个挂比。   他一个人都快赶上整个门派的生产力了!   最要命的还是灵气存量问题。   一个高配版,一个低配版,谁也不差那几千块钱,关键时刻却能保命,你要哪个?   一旦云鸿敞开了供应,其他竞争对手都别想活。   云鸿不傻,“我觉得研究符文和法阵特别有意思,以后肯定还会做其他的,恐怕没太多时间画这个。”   潼关丢了个孺子可教的眼神过来,“那就走高精尖精品路线。”   这样虽然势必也会动一部分人的蛋糕,但不至于动摇根本,大家也不会跟你玩儿命。   普通人类社会不还有奢侈品呢么,没道理修行界不搞嘛!   来啊,氪金啊!   两人又针对贩卖途径和分成进行了一系列充满铜臭的讨论,最终宾主尽欢。   “对了,你那个内视的问题啊,”潼关直接把现有的充灵符包圆了,现场转账,然后从桌子底下拖出一袋瓜子,往盘子里倒了些,咔吧咔吧嗑起来,“我问了两个关系比较好的前辈,他们说,你这可能是传说中的修仙。”   也正是因为提前震惊过了,他刚才看到云鸿的新式充灵符才不至于惊掉下巴。   修仙嘛,都特么搬山填海非人类了,弄点儿纸符出来又算得了什么!   赶明儿御剑飞行的时候还有呢!   潼关本想嗑着瓜子看云鸿的震惊表情,结果发现这小子光在那里老神在在嗑瓜子。   还特么挑三拣四的,“你这瓜子有点返潮了,磕着不脆。”   潼关:“……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云鸿笑得腼腆,又抓了一把瓜子,“安格告诉我的。”   “你给我放下!”嫉妒令潼关面目全非,他直接抓着云鸿的手就往回掰,瓜子从他指缝哗啦啦掉回去。   修仙的人还来跟我抢瓜子!   云鸿嘻嘻一笑,才要说话,就听外面狂风骤起,门窗都被吹得框框作响。   感觉到熟悉的妖力波动,云鸿心头一喜,忙过去开门。   白色巨狼从天而降,雪白绒毛似水波荡漾,天边的火烧云给它镀了一层红,好比那落日熔金。   苍蓝色的兽瞳在夕阳下灼灼有光,比世上最剔透的蓝宝石都要美丽。   每次看它从天而降,云鸿都会被震撼到。   那是一种源自人类对美和力量兼备的生物的纯天然崇拜。   提了一整天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你去哪儿了呀?怎么……你受伤了?”   他闻到了血腥气,靠近之后,竟然看见了白狼绒毛和爪缝之间残存的暗红色血迹。   白狼缓缓眨了下眼,“不是我的血。”   下一刻,它浑身紧绷。   云鸿不由分说往它身上乱摸一气,尤其是有血迹的地方,还特意翻开毛发检查,确认没有伤口后松了口气。   “你遇到敌人了,打架了?”   白狼垂下眼睛,有点不自在地嗯了声。   其实它受伤了。   那头熊妖非泛泛之辈,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以命相搏,安格不敢留手。   最后熊妖死了,熊胆和妖丹进了它的肚子,不光治好了皮肉翻卷的伤口,甚至还小小地提升了一点境界。   至于之前的那点斑秃,自然更不在话下!   监护官回来了,云鸿忽然就没了跟潼关扯淡的兴致。   他对安格道:“走,我给你洗洗去,太脏了。”   揉来揉去的那种洗?白狼瞳孔剧震,“不必。”   云鸿皱眉,“你能行吗?”   之前不是连爪子缝里夹了脏东西都剔不出来么!   雄兽不能说不行!   而且现在斑秃没了,它完全可以变成人形自己搓澡!   “我可以。”   监护官坚持道。   “那行吧,”不能帮忙洗毛的云鸿有那么一丢丢遗憾,“那,那还要不要我梳毛?”   白狼的大耳朵抖了抖,“……要的。”   看着一人一狼远去的背影,门口吃瓜的潼关回忆着刚才的所见所闻,整个就是很震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过家家吗?   你特么堂堂狼妖,什么时候需要人梳毛了?   在白石村的这几天,你都经历了什么啊! 第十六章   有个小道士捧着碎裂的灯罩巴巴儿跑来,苦着脸道:“观主,刚才一阵大风,把路灯吹下来两个。”   一抬头,就见自家观主正手捧瓜子斜依门,怔怔望着远方。   挺诗意的。   衬着暮色迟迟,又好像有点凄凉。   “观主?”小道士又叫了声。   “嗯?”潼关回神,“扔了吧,明天让人来换几个新的。”   那批路灯也有年头了,正好刚收到一笔供养,也该维修更新了。   不对,这风怎么来的?   扣安格工资!   这么一想,潼关心气儿就顺了。   小道士乖乖哎了声,行了礼要走,结果又被叫住。   “伸手。”   小道士伸手。   潼关进去把剩下那大半袋瓜子扔他手里,又翻出来一兜苹果橘子挂他脖子上,“拿去分着吃吧。”   紫云洞历史悠久、建筑众多、风景宜人,表象是“有范儿,高贵,清雅”,真相是“老旧,穷困、荒凉”,光每年的维护费用就海了去了。   哪怕潼关能赚,上下一干大小道士们的生活也蛮清贫,毕竟有正式编制的只是少数。   正统修道是真的苦。   好多道士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屁孩儿,正是长身体嘴馋的时候,偏又不能沾荤腥,就特别容易饿。所以隔三差五的,潼关就把外头居士们送来供奉的糕点果品零嘴儿什么的分给他们吃。   小道士美坏了,颠儿颠儿跑回后院,召集了一干师兄弟们分吃。   瓜子有点潮了,苹果皮也略有点皱巴,但很甜。   一群人围着吃得挺满足,有个师兄就掏出自己做的箫吹了一段。   山风呜咽,箫声低沉,如泣如诉,合在一起传出去老远。   潼关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又瞅着桌上的A4纸符发怔。   修仙啊……   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说实在的,潼关修行了这么多年的道心都有点不稳。   修仙啊,传说中通往长生的秘钥,多少人为之前仆后继,谁不羡慕?   他们这些人挣扎多年,也不过能混个长寿,可如今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傻小子,竟有可能长生!   为什么,凭什么?   我不服!   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   多亏前辈当头棒喝,潼关才清醒过来,不然心魔铸成,这辈子的修行就要止步于此了。   “修行一事,本就是逆天而为,切忌患得患失。”   前辈叹道。   潼关两天两宿没睡,直挺挺在大殿里对着三清道祖的画像打坐,脑袋里跟核爆现场似的杂乱。   第三天初升的日光落在脸上时,想开了。   是啊,我虽然不能长生,但却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本领和寿命,已经足够幸运,何苦再怨天尤人?   他认认真真给前辈磕了头,起身的那一刻,一切豁然开朗。   就连卡了将近二十年的修为瓶颈,竟也松动了,道行提升了不少!   果然,修道更需修心。   *******   潼关给云鸿安排了客房,很简单的屋子,带独立卫浴。   安格进门后就去洗澡了。   它倒是常来紫云洞,但每一次都是趴聚灵阵那边,今天还是头一回进房间。   浴室的门一关,白狼的身形就迅速抽条拔高,变成宽肩细腰大长腿的青年。   裸着的。   他特意对着墙上的小镜子看了看,嗯,鬓角处果然完整了!   就很满意。   大妖肉搏的过程相当惨烈,血肉横飞不足以形容其万一,青年的头发好几处都被血污黏住,变成一绺一绺的。   有点臭,他皱了皱眉头。   哗啦啦的热水冲下来,没多久,就有淡红色的水迹顺着结实的躯体滑落,在地上汇成浅浅一汪。   修行处的客房都不大,云鸿独自一人坐在外面,能清晰地听见浴室传来的流水声,还能从门缝嗅到淡淡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香气。   一个薄荷味,一个青草味,就是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还真会洗啊,云鸿有些惊讶地想着,又是沐浴露又是洗发水的,还挺全面。   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梳子,脑海中自动勾勒出一幅画面:   白狼用毛茸茸的大爪子拍开沐浴器开关,然后用圆滚滚的肉球按下沐浴露挤压头,之后再用四肢打泡泡……   “噗……”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狼的听力极其出色,云鸿一笑,一只毛茸茸的白耳朵就从黑色短发中钻了出来,轻轻抖了抖。   笑什么?   安格有点迷惑。   几分钟后,洗完澡的青年又变回白狼,像所有的毛茸茸一样,把自己抖成滚筒洗衣机。   一时间水滴飞溅,而刚还湿漉漉的白狼迅速成了半干。   出身冰原的白狼不惧严寒,剩下的水分就等着慢慢蒸发即可。   但人类却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他看着刺猬似的半干监护官,忙不迭去取了吹风筒来,又拍拍床板,满怀期待且美滋滋道:   “你看,擦不干吧?快过来我给你吹吹,不然感冒了要看兽医的。”   白狼:“……”   你才看兽医!   大妖怎么可能感冒!   见白狼一动不动,两只漂亮的蓝眼睛里甚至还传递出一点鄙视,云鸿就举了举那把大梳子,“快过来啊,吹干了好梳毛。”   然后白狼就过去了。   罢了,只是接受一个人类的孝敬而已,这没什么,它自我说服。   云鸿拿起大毛巾,挨着抓起白狼的四只大爪爪擦干,甚至连底部柔软的肉球和爪缝都没放过。   刚洗完的肉球表面湿漉漉的,手感特别好,云鸿一个没忍住,就多捏了两下。   嘿嘿。   肉球的主人眯着蓝眸看过来,云鸿没事人似的回望。   该厚脸皮装傻的时候就要上!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果然,几秒种后,白狼便收回视线。   小心机得逞的云鸿开了吹风筒,先用手掌试了下温度才往白狼身上吹,还一个劲儿地问:“这个温度可以吗?凉不凉?烫不烫?”   温暖干燥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白狼惬意地眯起眼睛,觉得这个人类虽然话多且密,但确实有两下子。   吹头部的时候,云鸿还会很细心的照顾到白狼的眼耳口鼻:用手挡住,只吹附近的毛毛。   他虽然没有亲手照顾过小动物,却也知道这些部位特别敏感,如果直吹的话,肯定会很不舒服。   被挡住视线的白狼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睁开眼睛,兽类特有的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划过云鸿的手,刺刺的痒痒的。   一人一狼靠得极近,云鸿清晰地闻到了白狼身上传来的淡淡水汽,而白狼也嗅到了清苦味。   是药香,他这几天时常摆弄带回来的药材。   混着人类身上的独特气味,就形成了一种无法复制的味道。   很奇特,很好闻,像冬日山间的雪松,清冽而富有生机。   它下意识多闻了几下,湿漉漉的鼻头蠕动着,碰到人类温热的掌心。   云鸿被吓了一跳,看清是什么后又忍不住笑。   管它什么狗呀,狼呀的,肉乎乎湿漉漉的鼻头都一样可爱!   然后他就笑得停不下来了:   白狼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活像一颗膨胀的蒲公英!   嘲笑监护官的结果就是云鸿被一巴掌拍进被窝,撅着屁股挣扎了老半天,才把脑袋拔/出来。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见云鸿和白狼从一间屋子里出来,潼关就下意识去扶自己的下巴:   真是时代变了啊大人,如今做监护官还要陪/睡了吗?   一人一狼也不吃饭,溜达达往后山去。   紫云洞依山而建,后山朝南正对山崖,这会儿雾蒙蒙一片,依稀能分辨出悬崖峭壁上横生的枝桠。   风一吹,那晨雾就轻纱似的抖起来。   很仙气飘飘的画面,美得简直不像首都了。   早起山风很大,云鸿就觉得满脑袋头发都不听使唤,一会儿被吹成S,一会儿被吹成B,糊了满脸。   发梢抽在被冻硬了的皮肉上,火辣辣的疼。   眼角余光瞥见监护官,周身还是镀着一层防护罩,毛发柔顺无风自动,丝毫没受影响。   任他山风罡烈,我自独美。   美得就跟P进来的似的。   云鸿缩了缩脖子,也尝试着调动灵力,学它那样往体表镀一层。   他好像天生有种对灵力的亲近感,连日来又玩儿命研究,掌控起来如臂使指,竟一次成功。   这感觉着实微妙,就像单独开辟出一个空间,哪怕外面凄风苦雨,自己丝毫不受影响。   潼关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见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再瞅瞅周身覆盖的薄薄灵力层,就有点嫉妒。   妈的!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大妖和修仙者一样,都能吸纳灵气为己所用,但普通的修士却不行。   灵气留都留不住,更别提这样细微的控制了。   哪怕一次次淬体,说到底,也还算人。   是人就知冷怕热,顶多坚强一些。   后山地势相对平坦的一处凿成广场,地面用一色的灰石板铺了,是道长们日常练功和休闲娱乐所在。   长方形的广场之上还有祭台,用铁栅栏围着,非大事不开。   云鸿能感觉得到,这一带的灵气格外浓郁,聚灵阵应该就在祭台上。   祭台外面种满了药草,长年累月下来,都被灵气滋养成灵草,成熟后又产生灵气回馈外界,形成一个大循环。   说到草药,就不能不提一句道士炼丹。   早年丹药盛行时,十个道观能有八个设置专门的炼丹房,特别盛产炼丹狂魔。   如今一提这话,可能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妖道祸国,譬如说历史上几个沉迷嗑/药翘辫子的倒霉皇帝。   其实那都是比较偏激、留恋红尘的,真正沉迷炼丹的道长们别说争权夺利,就连传教都懒得做:   爱信信,不信拉倒,起开,别打扰老子飞升。   自古道术医术不分家,许多道长都是远近闻名的杏林圣手,医术相当不错。   一直到今天,不少道观旗下还有国家准字号的药丸出售呢,紫云洞也是如此。   不过随着炼丹活动的深入,部分道长的技能点就开始歪,经常闹出点爆炸来。   许多推动历史发展的化工产品,其实原本都是炼丹的副产品,比如说火/药、强酸等等。   毫不夸张地说:在特定的历史节点,拉出一队炼丹狂道士来,几乎可以摧毁半个地球。   “来都来了,看看去吧。”   潼关抄着袖子,冲祭台努努嘴儿。   通往祭台的石阶上刻着莲花纹,寓意步步生莲。   道家对莲花很推崇,关于这一元素最著名的当属玉清莲花冠,与太清鱼尾冠、上清芙蓉冠并列道家三冠,是本门最高级别的发冠,等闲人是没有资格戴的。   台阶一共81级,跟祭台上半径9米的圆形法阵一样,合九九归一之意。   云鸿从栅栏上面探头瞧了眼,祭台四角刻着装饰性花纹,当中密密麻麻一层层线条构成圆形大阵。   果然是聚灵阵,不过好像跟自己在残卷上见到的不太一样。   绘制法阵所需要的灵力量随面积扩大而飙升,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那种,而是翻番。   之前他尝试绘制聚灵阵,直径半米的都差点把自己抽成人干,而眼前这个,足足9米。   这是什么概念?   他不敢想,也想不出来。   大概是宰鸡和屠龙的区别。   云鸿围着祭台转了两圈,第一波惊叹还没完,又来了第二波:   祭台上的阵法不只一种,聚灵阵外面还套着一层防护阵法。   两个阵法颇有相似之处,相互间竟借用了彼此好几条回路,如此层层嵌套,密不可分。   法阵的运作原理有点像制药,许多中药需要药引子,而大型阵法也需要绘制者的灵力本源,即最核心的灵力凝结来带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灵力本源也会渐渐消散。   待到彻底消散殆尽,阵法也就废了。   但眼前这一套阵法极大地改善了这一亘古难题:   聚灵阵汇聚的灵气可以源源不断支撑防护阵运行,相当于给一辆车提供了外部推力,这就极大地降低了灵力本源的消耗;而防护阵又能保护聚灵阵不受破坏,控制灵气外泄速度……   绘制者对灵力的了解和把控必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阵法方面也有超凡的见解,不然这样相互嵌套的两个阵法相互干扰,无法正常运行不说,一个闹不好就要炸了。   云鸿看得入了迷,本能地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描摹起来。   一笔一划,渐渐地,他仿佛与这套阵法核心的灵力本源产生了共鸣。   每个人的灵力本源都是独一无二的,是神识的一部分,留下的灵力本源就像DNA序列,哪怕先人已逝,后人依旧可以通过分析基因组别反向推测出此人生前的部分痕迹。   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他的人还站在这里,极其缓慢地遥遥描摹着对方曾经的杰作,但他的灵魂、神识,却好像已经脱离躯壳,向着那座阵法中残留的精神力飞去。   刹那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云鸿仿佛能看到头顶的星河和脚下的山川飞速轮转,一切都成了虚空,浮光掠影般划过漫漫岁月长河。   宇宙如此之大,人类何其渺小,他站在其中,不会比恒河中的一粒沙,沧海中的一粒粟更显眼。   他见证高山倾倒、河流改道,目睹王朝更迭、世事变迁,看世间人的悲欢离合,睹红尘客的喜怒哀乐……   他不过误入的外来客,茫然着,惊叹着,而指尖延伸出去的一条若有似无的精神力丝线,又使他不至于迷失其中。   潼关和安格眼睁睁看着云鸿从惊叹到入神,最后竟一动不动杵在那里,两眼放空。   正当他们怀疑是不是出事了的时候,平静的聚灵阵突然肆虐起来:   原本缓缓外溢的灵气像被按下了回放键,先是一顿,然后迅速倒流,在半空中汇聚成一股股气旋,打着卷儿灌入云鸿体内。   一开始是细细的一丝一丝,慢慢就成了一股一股,最后竟似平地起飓风,灵气汇聚成肉眼可见的粗壮风暴,如同云鸿体内有一只上古巨兽一样,呼啸着吸了进去。   最初只是聚灵阵内,但云鸿仿佛化身深不见底的枯井,眨眼功夫就给吸了个一干二净,以他为中心的祭台竟形成真空效应,附近一带的灵气也跟着疯狂倒灌……   山崖上的巨树被吹得哗哗作响,枯枝狂乱地抖着,甚至就连深入岩壁的根系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潼关和安格都快站不住脚了,两人顺势屈膝下蹲,躲避着后方带过来的飞沙走石,却还是止不住被风推着往云鸿那边滑动。   “走!”潼关死死抓住栅栏,指着外面喊道。   灵气入体,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这小子恐怕要突破了!   这世间真的太久没有正统修仙人了,谁也不知道修仙者突破时具体会怎样。   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普通修士,属性从根儿上讲就不匹配,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   安格扭头一看,就见悬崖下竟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两股气旋,像狰狞的巨龙,张牙舞爪往这边扭动而来。   途中蹭过岩壁,凸出的石块瞬间化为齑粉。   它仰头长啸一声,四爪周围妖云弥漫,当即踏风直上,俯瞰紫云洞。   此时紫云洞的地上部分已经完全被气旋包裹,只有垂直上空的影响最小,从这里俯视下去,只能看见四面八方引来的灵气化作滚滚洪流,悉数消失在正中间那个人类体内。   潼关爆了粗口。   你踏马的要走,就不会带上老子?   还有没有一点儿同事爱了?   他一边腹诽一边扒着栏杆,几乎是贴地往下走,没走几步便觉后背一阵大力传来,整个人竟直接飞了起来。   没勒脖子,就是道袍后背处被獠牙戳了几个破洞。   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张毛茸茸的狼脸。   好同事!   潼观主泪流满面地感动着。   安格把人叼到前院,离地五六米就松了口,自己转身就走。   潼关在狂风呼啸中摔了个大马趴,飙着鼻血喊,“你还要回去?”   这里虽未受到正面冲击,却也被波及,地面微微震颤着,两旁的路灯咔嚓嚓抖成一片。   古代修仙者曾以降妖伏魔为己任,这个时候的云鸿还有几分理智?谁也不敢保证。   高空中白狼脚步未停,只有声音被狂风吹得支离破碎:   “我是监护官……” 第十八章   别说道观,就连整座山都在微微颤抖。   上下一干大小道士们都被吓得够呛,以为是八百年不遇地震了,纷纷丢下东西往外跑。   结果出来仰头一看,好么,飞沙走石不见天日,简直跟世界末日一样。   “进屋,都进屋!”   潼关跌跌撞撞跑过来,发髻都散了,挥舞着双臂扯着嗓子喊。   只是灵气暴动而已,房子塌不了。可要是在外面乱跑,保不齐就被卷起来的杂物砸到。   紫云洞如今只有潼关一个正式修士,但除他之外,还有三人正徘徊在入门处,这会儿也感觉到空气中狂躁的灵气,多少猜到点端倪,便帮着维护秩序。   就是小道士们被自家观主满脸血、鸡窝头的造型吓得够呛。   潼关也跟着进屋,关门前,又往后山祭台处深深看了眼,你们俩可都得给我好好的,不然……这道观上下损毁的物件可就没人赔了!   刚进门,别动局那边就打来电话,说检测到紫云洞方位灵力暴动,问他搞什么幺蛾子。   潼关呸呸两声吐出来嘴里的土,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只道是有人要突破了。   那边还要再问,潼关就含糊道:“反正是好事儿,喂喂喂?你说什么?哎呀怎么信号不好?喂喂……”   电话那头的中年人对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直骂娘,这都什么烂大街的破理由!   还信号不好,当你们山头上两座基站是摆设吗?   他叉着腰在屋里转了两圈,端起大茶杯猛吸两口,又把误入的茶叶呸呸两下吐回去,“他娘的,回头给老子写一万字报告!”   话音未落,电话铃响,一看,中年人的额角就抽了抽,却还是本能地挺胸抬头收腹,单手紧贴裤缝,声音洪亮道:“首长好!什么?喂喂喂?哎呀信号不好,喂喂喂……”   对面:“……”   他娘的,回头给老子写两万字报告!   祭台上。   一次性吸入太多灵气,丹田却没有那么大的容量,云鸿的筋脉被强行撑开、拓宽,多余的灵气无处安置,如失控的野马乱窜,像生吞了一颗颗手/雷,在他体内四处爆炸。   而原有的灵气又迅速修复着损伤,然后又被炸烂,又修复,又炸烂……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安格重新返回祭台时,云鸿已经快裂开了。   字面意义上的裂开:   体内的损伤逐渐向外蔓延,体表炸开蛛网般的裂缝,毛细血管都爆了,细小的血珠相互融合,合着七窍流出的血,浸透了棉服,又一点点泡出来……远远看上去,他简直像个血人,通红一片。   不仅仅是身体,云鸿的灵魂本源也在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他好像被强行撕裂成两半,一半清晰地感受着肉/体的痛苦,忍受着无数次死而复生的挣扎,想叫叫不出来,想走又走不了;   一半徘徊在那位不知名前辈遗留的神识内,过电影一样看着朝代更迭、岁月变迁。他一会儿是现代的孤儿云鸿,一会儿却又好像替代了前辈,变成古人的视角,出入朝堂、遍访名山,一时繁花似锦,一时烈火油烹,一时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他是云鸿,好像又不是云鸿。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死了吗?   就在此时,冷冽的气息穿透灵气风暴而来,有人强行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塞过来什么冰冷的东西。   云鸿的舌头本能地往外推,舌尖碰上对方的指尖,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想活,就吞下去。”   安格……云鸿下意识张口,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冰块一样的东西入口即化,瞬间沿着喉管流窜到五脏六腑,侵入全身筋脉,心脏都成了冰坨。   彻骨的寒意由体内发散开来,云鸿蓦地张大眼睛,仰起头,一张嘴,宛若冰龙吐息。   被寒气笼罩的空间内,铁栅栏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灵草瞬间枯萎,连灵气都有片刻凝滞。   然后下一刻,那外来物竟神奇地与灵气产生共鸣,由暴虐转为温和,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云鸿的筋脉和丹田。   他不知不觉完成了数个大周天,丹田内胶状的气海进一步凝实、收缩,像经过了千锤百炼,体积小了,纯度高了,逐渐向液态变化。   觉察到云鸿的变化,夹克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此时的样子也不比云鸿好到哪里去:   灵气暴动,阵法中心区域形成气刃,将他割得遍体鳞伤。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翻卷着,涌出来的鲜血在脚下汇成血泊,又沿着祭台潺潺流下。   疲倦滚滚袭来,夹克青年再也维持不住人型,化身白狼,安静地匍匐在云鸿脚下,迅速陷入沉睡。   日出日落,星起星沉,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云鸿觉得自己睡了好久,久到好像过了一辈子,等他再睁开眼时,竟发现身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壳。   血红的冰壳。   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的丹田气海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气海,里面储存的灵力全部液化,这是成功步入筑基期的标志,可缩地成寸,可日行千里。   前提是,要有法器。   神识由原来的300米一口气扩张到数千米,闭上眼睛,整座大山都尽在掌握。   他看到后院的潼关似有察觉,正提着袍子往这边飞奔而来;   门窗上的春联和福字正在寒风下瑟瑟发抖,墙角的湿泥中还有紫红色的爆竹碎屑;   山脚下挤满了正在等待排队上香的信徒,中间夹杂着一张熟人的脸,是黄女士……   云鸿缓缓眨了眨眼,尝试着活动四肢。   从指尖开始,厚重的冰壳上蔓延开细密的裂痕,蛛网般铺开,并沿着他的手臂迅速攀升,最终遍布全身,在久违的日光下咔嚓碎成满地冰屑。   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云鸿长长地吐了口气,竟有些心口发烫。   他看到了脚边的白狼,对方身上还有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和未愈合的伤口。   过去那段时间就像一场噩梦,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但还清晰地记得当时不顾一切闯入的冷香。   是终年不化的冰雪的清冽味道。   云鸿蹲下去,拨开被血渍黏成一团一团的毛发,看着毛发下皮肉翻卷的伤口,手有些抖。   这得多疼啊。   云鸿的右手食指在左腕上轻轻一划,就有热血涌出,他把手腕举到白狼嘴巴上空,让血流进去。   修仙者的血肉内蕴含大量灵气,乃大补之物。   白狼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几秒种后,它的眼皮轻轻抖了几下,醒了。   尝到了口中的腥甜,它下意识看向云鸿收回的手腕,正好看见那道伤口迅速愈合、消失。   他用血救我。   熟悉的味道,似乎……在哪里尝过。   云鸿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没事了吧?多谢你那时救我。”   安格一骨碌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冰屑,“我是监护官。”   监护官……监护人……   一字之差,原来真的可以差这么多么?   从没有人为他做到这一步。   云鸿垂下眼,鸦羽似的两排睫毛颤了颤,旋即抬头笑道:“无论如何,你救了我是事实,对了,你给我吃了什么?”   “冰雪莲,”安格道,“西北极寒之地孕育的灵物。”   云鸿惊讶道:“是不是很珍贵?”   白狼甩了甩头,奈何大量毛发都被血污糊住,打在身上劈啪作响,很有几分狼狈。   它懊恼地皱了皱鼻头,“留着也是无用。”   等闲天材地宝已经不能对大妖产生作用,而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承受不住冰雪莲内蕴藏的天地灵气,强行服用只会有一个下场:   爆体而亡。   “福生无量天尊,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潼关终于赶到。   云鸿笑了笑,忽然抬起手,右手五指翻飞,五道灵力线喷涌而出,不过眨眼功夫,竟在虚空中组合成一张充灵符!   潼关:“……”   卧槽!   空手绘符?!   云鸿满意地点点头,谦虚道:“如你所见,小小地突破了下。”   潼关:“……”   哪儿来的装逼犯,刺痛我的眼睛了!   凉风刮过,吹走了地上的雪沫,也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酸意。   潼关扭曲着一张脸,“回去还是怎么着?”   普通修士和修仙者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如今受点打击不算什么,日后的打击还多着呢。   云鸿点头,“走吧。”   他刚刚突破,境界还有些不稳。   而且境界提升后,他对自然法则和天地大道又多了一重新感悟,也需要慢慢消化。   眼角的余光瞥见祭台上的阵法,云鸿心头微动,竟莫名生出诡异的熟悉感,就好像,好像这个阵法是他画的!   确切的说,是绘制阵法的灵力和他同出本源!   这个结论一出,就把云鸿吓了一跳。   他赶紧感受了下自己体内的灵力,仔细辨别之下,冷汗都下来了:   他的灵力本源变了!   大略还是一样的,但细微之处确实有点不同。   云鸿都傻了。   这算怎么回事?   只是突破而已,怎么连灵力本源都变了?   这就好比你去医院治个感冒,结果出院后一检查,发现DNA变了!   白狼的尾巴轻轻往他腿上抽了下。   云鸿吃痛,瞬间收回思绪。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嘴,竟翻过铁栅栏,跳到祭台中央的阵法内,低头观察起来。   潼关刚要上前阻拦,白狼就不紧不慢挪了两步,横在他通往祭坛的必经之路上,一扭头,苍蓝的眸子就盯了过来,幽幽的,凉凉的。   潼关:“……”   你威胁谁呢?   啊,我啊,那没事了。   良久,云鸿单膝跪地,双手贴在聚灵阵的阵眼处,尝试着向内输入灵力。   潼关还没来得及制止,却听那聚灵阵“嗡”的一声,紧接着就有水波样的涟漪从中心一圈圈向外荡开,灵气独有的蓝色光晕亮起……   活了!   “身体被掏空”的聚灵阵直接跳过恢复期,重新焕发了生机。   白狼一怔,又感觉到了刚才吸血时的那种熟悉感。   不应该的……   “不应该啊,”潼关也发出了同样的疑惑,挠着头转圈,百思不得其解,“阵法认人啊,按理说不会接受外来的有主灵力,除非是……”   他和白狼一起抬头,异口同声,“主人。” 第十九章   云鸿愕然看着自己的双手,活像见了鬼。   他干巴巴扯了扯嘴角,“我觉得这个阵法……像是我画的。”   绘制者和阵法之间特有的精神联系做不得假,眼前这个阵法让他发自内心觉得熟悉!   太诡异了!   分明突破之前还没有这种感觉的。   而且他记得当时流了好多血,大部分都该顺到祭台上刻画阵法的凹槽里去的,可现在……我血呢?   “不可能!”潼关脱口而出,“你知道这个阵法、这座祭台是什么朝代的东西吗?”   云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之前灵魂脱体而出时看见过的画面,“唐代?”   潼关一愣,“你怎么知道?!”   云鸿用力捏了捏眉心,苦笑几声,“这事儿说来话长,先回去吧。”   那些巍峨的宫宇、华美的建筑、繁盛的坊市,唐人特有的服饰装扮和洋溢在百姓脸上的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豪……还有觐见的番邦使者们于大殿上恭敬行礼,口呼“唐王”的场景,都清晰得像他亲身经历过,碎成一帧帧,电影画片一样自脑海中飞速划过。   事情的严重程度超乎想象。   他好像不光灵力本源出了问题,甚至就连灵魂……也多了很多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但奇异的是,没有排斥。   云鸿尝试着运转灵力,真是德芙都不如他顺滑,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回去的路上,白狼坠在两人身后,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鸿。   唐代……   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它尘封已久的记忆深处鼓动几下,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碎片试图冲破飞出。   就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   突破后,云鸿的感知更加敏锐,觉察到它的视线后便扭过头,以眼神询问。   但白狼自己脑子里尚且空荡荡一片,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直到推门而入时,云鸿才主动问:“你认识法阵的绘制者?”   白狼摇头。   它隐约觉得熟悉,可什么都想不起来,自然也谈不上认识不认识了。   云鸿又问:“那你以前见过的修仙者,也会出现我这种情况吗?”   白狼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先去浴室洗澡了。   云鸿身上的血痂都被碎掉的冰壳带走,倒是一身清爽,只换身衣服就行。   他看着关上门的浴室,不知在想什么。   潼关先冲回自己屋翻箱倒柜,最后拿出一本陈旧的册子跑来交给云鸿。   “在现代公众的认知中,紫云洞是宋代建筑群,但实际上,道观内最早的遗迹历史还要更久……”   紫云洞此名源自宋代,当时有两位游方道长想选地定居,途经本地时觉得这座山颇有灵韵,就决定在此建一座道观。   谁知上山考察后发现被人捷足先登:山腰上有一座刻着法阵的石台和两间小草屋。   彼时修仙一道盛行,他们在外云游,自然也为了求仙问道。如今竟意外发现了疑似前辈的居所,顿时喜得浑身发痒,更不舍得走了。两人就近胡乱搭了个棚子静候,每日餐风饮露,不敢擅离半步,静候前辈归来。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年,依旧不见人来,两人便知要么对方已经出事,要么此地已被遗弃。   修仙一事,缘法何其紧要,难得碰到前辈,却又这样擦肩而过,二人倍感遗憾之余,却也暗道侥幸,这才安心居住下来。   后来他们以那两座石台为中心,不断向外扩张,建造了一大批建筑,就是紫云洞的雏形。   “……石台旁的两座茅屋宋代时就已经完全坍塌,后被开辟为药田,你现在看到的建筑主体大部分是宋代修建,还有一小部分是元明清几朝和建国之后陆续扩建修补的,所以总体来看,说是宋代建筑也不为过。”潼关进一步解释道。   云鸿了然,难怪之前看那座祭台边角上刻的花纹大气磅礴、潇洒肆意,并不像宋代的风格。   这么说,他记忆中曾看到的视角,就是刻画符阵的前辈吗?   那自己被强行变更了的灵力本源又是怎么一回事?   “画阵法的是谁?”云鸿问。   潼关摇头,“紫云洞的两位创建者都不知道,现在过去了千百年,就更无从考证了。”   云鸿不死心,“那两位前辈还在世吗?”   独苗苗就是这点不好,一旦出现问题,都没人可请教。   潼关叹了口气,“宋代天地灵气已然大不如前,除非天纵奇才,不然修行速度十分缓慢,两人也只活了500多岁就陆续仙去了。”   500岁听着多,但跟以前那些动辄上千年的大前辈们比,当真不够看。   “手掐子午诀,羽化登仙界”,这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结局。   但事实上,九成九的人也只能“手掐子午诀,老死在人间”。   说到天纵奇才几个字时,潼关忍不住看了云鸿一眼。   修仙一事,玄而又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全凭天分和悟性机缘。有的人光是引气入体,可能就要花费漫长的几年甚至几十年。而这小子入修仙门不过几年,竟一举突破入门、练气和筑基……   潼关端起茶杯喝了口,压了压升腾的艳羡,“你刚才能一口叫破他的时代,是发现了什么吗?”   云鸿整理了思绪,“简单来说,我与那个阵法主人留下的一点精神力产生了共鸣,好像时光回溯,看到了他曾经看过的一些片段。”   潼关激动起来,“有什么能证明此人身份的人物或者建筑吗?”   能留下这么一座了不起的阵法,必是一方大能,或许曾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也说不定。   云鸿下意识摆出了打坐的姿势:盘膝而坐,两脚脚心向上,都分别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   修行时间久了,这个在外人看来颇为扭曲的姿势,反而令他最放松。   “那人好像曾在朝为官,而且地位很高,权势很大的样子……”   那些片段中,这个视角的主人曾经不止一次出席过规格很高的宫廷宴会,甚至就连番邦使者觐见的时候他都在场,想来地位不会很低。   潼关的声音都有点抖,“若说唐朝最出名的道士,有两个,一为袁天罡,另一个是李淳风,都曾身居高位。而对两人的关系,后世有颇多猜测,有的说是师徒,有的说是知己,也有的说是仇敌……”   总之交情匪浅。   不管是这两人中的谁,后山那套阵法真可谓无价之宝了。   浴室里的白狼听到这里,脑袋里嗡的一声,头痛欲裂。   久远的记忆碎片终于打破封印,自脑海深处破土而出,山呼海啸般涌来。   它努力地回忆,甚至想起作为幼崽时,与兄弟姐妹们在狼窝打闹时的情景、初入世的情景、唐王建国之前的情景……   它好像遇到了一个道人,那人在它额上轻轻一点,轻笑道:“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然后它就悟了。   一直以来横亘在修行路上的障碍雪融冰消,它摇身一变,从白狼变成了少年模样,开始跟在那人身边,学人说话,学人写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后来呢?   仙人去哪里了?   见潼关的面色变来变去,云鸿抢道:“你可别扯什么前世今生的瞎话,我不信那个。”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又如何?   前世种种皆如昨日死,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今生没有前世的记忆,出身、家庭、一路走来的所知所感,都截然不同,感悟也南辕北辙。   说到底,就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   曾经的密友分别数年后尚且有可能形同陌路,更何况是两世为人?   什么狗屁的前尘往事,都是扯淡。   潼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的样子。   云鸿忙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个了。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都别想了,先好好过了年再说。”   潼关表情复杂,“……”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他瞅了眼,“大佬,还过个鬼的年呦,今天都大年初六了,你在那儿一站就是十天,都快变成靓丽的风景线了……”   一开始他还一天三遍过去看,毕竟血糊糊的太吓人了,就想试试云鸿还有没有气。谁曾想安格这监护官做得忒尽职尽责,哪怕昏睡中也还警惕着,但凡有人靠近就龇牙。   昏睡中的大妖怪难分敌我,潼关也实在不敢轻易捋狼毛,只远远看着云鸿的胸口还微微起伏,呼吸也悠长,灵力波动没断,这才离开。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天。   云鸿:“……”   他手忙脚乱翻出手机,发现早就没电关机了,抱着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哀嚎,“有没有人找我?”   潼关点头。   还真有俩。   “一个说是你哥,叫华阳,好像一开始给你打电话来着,但那会儿你不是神游天外吗?也没法接,我也没法动,然后那家伙竟然报了警,说弟弟失踪了……”   华阳自己就是警察,调查起来贼方便,先由通话记录找到徐二姨夫,又通过他联系上潼关,三下五除二断定自家傻弟弟可能是进了传销窝……   哪怕现在再回想起来,潼关还是觉得无语。   那二愣子一根筋,死活不信他说的话!   “我不知道你跟他交没交底,也不方便解释,就请这边派出所的同志跟他对接,这两天才安稳了。”   这冷不丁的,你说让他怎么解释?   哦,你弟后山修仙呢,不太方便接电话。   为什么?冻住了呗! 第二十章   “另一位是个挺气派的女士,30来岁,姓黄,每天都来抢头柱香,就没成功过,但屡败屡战,特别有毅力,也是那二姨夫引荐的?想见你一面,不过你一直都跟个活死人似的,我就没让她进来。”   潼关翘着二郎腿道。   云鸿:“……”   你才活死人。   该讨论的都讨论完了,剩下没结果的,一时半刻也无计可施,只能从长计议,急不来。   潼关站起身来,用力伸了个懒腰,“那位女士今天也来了,怎么样,见吗?”   云鸿先去给手机充电,准备等会儿亲自给华阳报个平安、赔个不是,“见吧。”   他对杜成眼睛上那片小叶子还挺感兴趣的。   潼关点点头,把手机调到计算器页面,飞快地活动下十指,然后噼里啪啦一通按,“那行,咱们进入下一个环节,算算你这一波造成的损失。”   云鸿:“……”   “灵力暴动那天,合计摔碎路灯灯罩十九只,砸坏药田约合两拢,吹倒百年古树三棵,连带掀翻并杂碎石砖、砖墙若干。哎别说我讹你啊,为了保持风格统一,咱们的砖石都是定制的,所以难免贵一点……并因气象异常,导致紫云洞连续两天关门歇业,你得庆幸紫云洞门票才25,还30年不涨价,年底游客少……”   过去这十天内,潼关做梦都在拿着小本本记,熟练得了不得,一张嘴啪啪就来,听得云鸿的脸都特么绿了。   三分钟后,徐二姨夫口中“淡泊明志”的潼观主把计算机界面往云鸿眼前一亮,上面一长串阿拉伯数字看得人眼晕。   “成本价三十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二块,这么着吧,四舍五入友情价,算你三十二万。”潼关慷慨道。   云鸿:“……”   去你的四舍五入,有这么干的吗?三十一万三给我入成三十二万!   潼关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道:“现金还是刷卡?哦,忘了,你穷么,卖符咒的钱也不够。扣工资吧,往后三年你的工资全打我账面上,多退少补。”   云鸿:“……”   别动局成员享受特级公务员待遇,新入职成员也有税后近一万的工资,按规矩,过两天云鸿就能拿到人生中的第一份薪水了。   然而变化没有计划快,债务永远都来的这么猝不及防,连个钱味儿都没闻到的,就飞了。   稍后半干的白狼出来时,就见云鸿满脸痛不欲生。   云鸿一把搂住白狼的脖子,用力把脸埋进去蹭,声音发闷,“丧心病狂。”   人类呼吸的热气全都喷到白狼皮肤上,热到发烫,烫得它心窝子都抽抽着疼。   你……是他吗?   潼关办完正事后顿觉神清气爽,也不想赖在这儿了,当即眉飞色舞道:“那我就去跟那位黄女士说说,你们午饭后去松柏院见一面。”   云鸿是个很擅长自我开解的人,短暂地消沉了片刻,就爬起来给监护官吹毛、梳毛。   钱嘛,不过身外之物,没了再赚。   境界突破了,再画符就更容易了嘛!   而且这次只要区区三年就能还清,比起之前的一百五十年,简直微不足道!   他熟练地将白狼的毛发梳顺,看着缎子似的一大片,成就感爆棚。   然后下一秒,他竟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跳水的气势猛地把自己的脸埋进去。   啊,好柔顺,好软乎,这感觉简直上瘾。   何以解忧,唯有撸毛!   白狼浑身一僵,刚要说话,就听背上的人类忽然幽幽道:“你能变人吧?”   白狼:“……”   觉察到“皮毛毯子”瞬间的僵硬,云鸿又泄愤似的用力蹭了蹭,开始掰着指头翻旧账,“之前在白石村,我绘制防御阵法力竭昏倒,还有之前突破时灵气匮竭……都是你。”   他之前就在想,一只狼究竟该怎么把自己抱进屋?   结果这次的冰雪莲事件,直接揭开了真相:   这厮根本就能化形!   白狼眼神游离,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微微向下压,同时粗壮的大尾巴突然甩动起来,将被褥抽得啪啪作响。   心虚ing   云鸿抬起脸,拿起它厚实的右前爪握了握,“为什么?”   白狼别开眼:“……”   别看狼,狼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云鸿也没想追问,这就跟穿衣自由似的,人家喜欢就行了,外人何必多加干涉?   何况要是一开始就是人的话,自己撸什么!   想开后,云鸿的心情很快就变得美美哒,于是决定趁日头好时去见见黄女士。   出门前,他又问监护官要不要去,毫不意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行叭。   云鸿到时,黄女士已经在松柏院的会客室候着了,见他如约而至,明显松了口气,忙起身迎接。   “打扰您清修了吧?真是对不住。”   “修”嘛,确实是修了,就是这个“清”,实在不敢当,都快拆家破产了……   联想到即将与自己告别的未来两年份工资,云鸿又是一阵心如刀绞。   两人刚分主次落了座,黄女士就迫不及待表明立场:   “我绝对不是来求您给谁看病的,就单纯想陪个不是,您心里千万别有不痛快。相逢即是缘,买卖不成仁义在,若您不嫌弃,咱们以后就权当朋友了,您看成吗?”   这一番话急转直下,着实把云鸿闪得够呛。   他愣了下才道:“那你先生?”   黄女士很潇洒地一摆手,“过两天就该叫前夫了。”   云鸿一口茶差点喷出去,“这么快?!”   他被冻住的这十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呀?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黄女士就觉得吧,杜成那傻逼可能就是吃堑长大的,至于“智”……拉马桶里了吧。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冲动易怒、目光短浅、自以为是,每次都是她在收拾烂摊子。   身体上的疲惫可以忍受,唯独精神上一次又一次重复而无意义的折磨,早就将当初的感情消磨殆尽,上次和云鸿的不欢而散只是个导火索罢了。   忍不了了,不忍了。   云鸿敬佩道:“当断得断,难得呀。”   黄女士眸光一闪,“您的意思是?”   云鸿呵呵一笑,“早点分开,对彼此都好。”   水火不容的怨偶么,强行在一起只会彼此消磨,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黄女士长出一口气,笑容越发明艳大气了,“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完,又有些拘谨地搓着手道:“您看大过年的,这来都来了,要不您帮我相个面?”   中国人最不容推却的名言之二: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云鸿虽不大长于此道,但望气还是没问题的。   如今他境界提升,一双眼就跟X射线机似的,指哪儿望哪儿,去天桥摆摊算卦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夫妻宫位颜色暗淡,线多且杂,一生多桃花,却都不大可能组成家庭。不过财库么,倒颇丰满有光,往来流畅,财运极好。”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情场失意,商场得意。   云鸿有点担心黄女士听了这话懊恼,毕竟才大年初六,就说人以后可能都结不了婚了,这不是触霉头吗?   没想到黄女士兴致极高,当即眉开眼笑道:“还有这种好事儿?!”   云鸿:“……”   黄女士当场掏出手机来要转账,“那可真是太好了,借您吉言!”   只要有了钱,谁还稀罕什么老公啊!   当女海王,她不香吗?   云鸿百般推辞不过,意外开了张。   黄女士强行消费后分外满足,千恩万谢美滋滋走了。   听着到账提示的金币滚落声,云鸿不由对着黄女士的背影感慨道:“真是位力争上游的有志青年啊!”   *****   大年初六,正是出门玩耍的时节,道观内有不少游客和道士往来如梭。   白狼收敛气息穿过人群,一路来到后山,爬上祭台,蹲在铁栅栏外,安静地望着里面的阵法,几乎与周围的山石背景融为一体。   灵力暴动吹倒几棵大树后,后山遮挡就更少了,就连西北风,好像也更大了。   冬日的寒风掠过山谷,呜呜咽咽响成一片,似野兽的哀鸣。   后山虽冷,风景却是极好的。   频频有游客来了又去,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却无人发现就在斜上方的祭台上,安静蹲坐着一头白狼。   它好像刚来,又好像已经这么坐了十年百年千年,蔚蓝的双眼沉如大海,眸底翻滚着的情绪炽热又压抑。   两边分明只有几米之遥,却好像隔了一整个世界:   这边的世界是鲜活的,雀跃的,满是流动的色彩;而祭台那边则充斥着孤独和寂寥,仿佛已经停摆。   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妖力防护罩,任凭冷硬的西北风将不久前才梳得整整齐齐的雪白毛发吹乱。   中原腹地的寒气并不会给大妖造成什么伤害,但硬风长时间穿透毛发带来的细微刺痛感,却像一排尖锐的鱼钩,钓起修行初期妖力运用还不那么灵活时的过往。   空洞的记忆长河被重新填满的过程夹杂着甜美和苦涩,伴着某些不可言说的部分,缓缓堆积。   彼时修仙者众多,却也因灵气衰败,已至强弩之末。   白狼尤记得那人时常仰头望天,像说给它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长生呵……” 第二十一章   晚间例行打坐时,云鸿还忍不住反复琢磨:   灵力本源异变究竟是意外还是必然?   如果是意外,会不会对以后的修行有什么影响?   如果是必然……   他的思维不自觉发散开来,任由神识四溢,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趴在一旁的白狼似有所感,发足一跃跳上房顶,抖着耳朵往后山方向眺望。   聚灵阵运转空前活跃,整座祭台都在细细嗡鸣,将这方天地晕染成浅蓝的灵气海洋。   云鸿和阵法产生了共鸣。   熟悉的灵力波动让白狼一怔,下一刻,它驾着妖云踏风而起,体型膨胀了数倍,在虚空中重重一踩,仰头向天发出无声的狼嚎。   磅礴的妖力巨石击水般荡开,所到之处,空间都有瞬间扭曲。   雪狼诞生于北方极寒之地,妖力天生冰冷而尖锐,但此刻却意外柔和,温顺地跟在云鸿的神识之后。   与此同时,别动局总部监测站。   刚还一片平静的检测仪突然滴滴作响,绿色的水平线陡然拔高,几名监测员接连叫道:   “检测到城郊紫云洞方位灵力波动突然活跃,共计两个中心点!”   “增加一处妖力波动,与一号灵力中心点位置接近,根据妖纹分析,初步判定为别动局成员安格。”   云鸿从未有过这种酣畅淋漓的体验:   聚灵阵供给他无穷无尽的灵气,他就像一滴水,一缕风,神识化作无数触须,酣畅淋漓地翱翔天地间。   恍惚间,云鸿好像升至万米高空,只是那么一眼,就将整座山脉尽收眼底。   然后是城郊、望燕台……车流滚滚,行人匆匆,繁忙的一天开始落下帷幕。   他感应到许多强弱不一的力量波动,有人类修士,也有妖族。   其中有几位的感知相当敏锐,云鸿的神识刚靠近便有所察觉,立刻竖起防御罩。   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逃不过云鸿的神识“扫描”,除了一处:   别动局总部。   那栋伪装成私家医院的建筑不知用什么材料建成,竟能屏蔽神识入侵,就像白地图上的黑洞一样显眼。   云鸿忽然来了兴致,操控神识触须在建筑外不断游走,想看看那里是否真的无懈可击。   内部几位监测员面面相觑,这是上门挑衅吗?   之前跟潼关打电话的中年人闭着眼睛感应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出声。   “好小子,有老子当年的风采。”   当初招收云鸿入局的事就是他拍板,虽然到现在也没顾上见一面,可一直关注着呢。   现在见云鸿进步神速,很有种伯乐的喜悦。   众监测员:“……”   事后就被发配极地观测站喂了三年企鹅,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他难得起了点玩心,当即脚分八字站好,刚要抬起胳膊,就听右手边的金边眼镜男幽幽道:“上面要的两万字报告,您写完了吗?”   中年人:“……”   艹,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镜男不理他,转头下命令,“开启防御程序。”   所以说,坏先例就不能开!   一个两个的,没完没了。   外面云鸿刚要深入挖掘,建筑体表面突然滑过水流样的微光,神识触须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云鸿一怔,完全没有灵气波动,这是什么黑科技?   眼镜男继续发出指令,“联系潼关,让他约束好自己的组员。”   虽说紫云洞外有防御结界,一时半刻灵气不会外溢,但时间久了,难保不引怪。   两分钟后,潼关光着脚冲到道观客院,一抬头就见天上那么大一头狼龇牙咧嘴,屋里的小王八蛋跟个特大号蓄能电池似的,吭哧吭哧发威,就没一个省心的。   他太阳穴直抽抽,觉得再多来这么几次,迟早气出心脏病来。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他就不该嘴贱,说什么“你与我教有缘”。   有个屁缘,孽缘吧!   被别动局总部弹开神识触须后,云鸿颇为遗憾地绕开,然而下一刻,意外发生了:   有另一根神识触须,极其轻微地碰了碰他的。   有人跟他对接了!   电光火石间,某种奇特的感觉蔓延开来:   对方也是修仙者!   同类!   然而云鸿还来不及欣喜,就愕然发现对方在短暂的回缩后,竟气势汹汹卷土重来,试图入侵他的神识!   千钧一发之际,白狼的妖力凝结成鞭,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下,直接将那段神识触须抽成碎片。   潼关正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今往后就要过上老妈子一样琐碎的人生,就见云鸿突然闷哼一声,抱着头就往地上栽。   下一秒,白狼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用自己的身体接了个正着。   “在西北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被狼毛包裹的云鸿面色惨白,浑身冷汗淋漓。   短短一瞬的接触,他只能模糊判断出大体方位,脑子里就跟被人用滚烫的铁钎子戳了似的,火烧火燎的疼。   他狠狠喘了几口气,意识渐渐模糊,“修仙者!”   最后一个字犹在嘴边,人已昏死过去。   同一时间,西北昆仑虚。   法阵中央的青年道士浑身一震,唇边溢出一缕血丝。   神识触须是修仙者灵魂本源的分支,神识损伤直接作用在灵魂深处,更不用说碎裂。   刚才那一下,他吃了大亏。   不过,值了。   他缓缓睁开眼,遥望东方。   在那边,他感觉到了。   可惜被中途打断,不能追踪到底,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青年屏息凝神调息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符纸,右手食指做笔草草写了几行,三下两下折成纸鹤,单手掐诀,往东一放,“去!”   那纸鹤的翅膀抖了几抖,竟摇摇摆摆飞了起来。   初始速度极慢,几秒种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边。   *****   云鸿直到次日下午才悠悠转醒,虽然头还略有些痛,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一睁眼,炕头上一人一狼齐刷刷望过来。   潼关死鱼眼看,字里行间都透着被迫成为男妈妈的绝望,“你到这边办事来了,还是养老来了?”   三天两头昏一次,睡美人吗?   云鸿慢吞吞坐起来,“这次没欠债吧?”   潼关:“……”   白狼皱眉,“你太大意了。”   神识何其重要,肉/体湮灭尚且能够重塑,可一旦精神毁坏,就全完了。   “形神俱灭”,说的就是这个。   昨晚那一条他连是敌是友都不知道,竟就敢跟对方贸然接触!   简直荒唐。   如果它没跟着保驾护航,只怕今天的云鸿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云鸿也有些后怕,小声哔哔,“下次不敢了。”   白狼危险地眯起眼睛:还想有下次?   云鸿赶紧转移话题,“我能感觉到那人在西北方,西北边有什么?”   白狼缓缓吐出三个字,“昆仑虚。”   华夏幅员辽阔,笼统概念的西北方更是面积惊人,可若说与修仙有关联,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昆仑虚。   潼关也跟着严肃起来,“你昨晚说那人也是修仙者?”   云鸿点头,“应该没错的。”   他又换成打坐的姿势,“昆仑虚……”   啊,竟然是昆仑虚!   之前从别动局藏书室拿到的资料中有说过,昆仑虚即昆仑山,在道教文化之中被誉为万山之祖,也是神话中的神仙们的大本营。   云鸿不禁好奇,现在还有神仙吗?   昨晚不分青红皂白就攻击自己的人究竟是谁,跟昆仑虚又有什么关系?   潼关听不下去了,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就往外冲,“这事儿太大了,我先跟局里汇报下。”   本该绝种的修仙者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要是没事儿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绝对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跑出去几十米,他又着急忙慌跑回来,扒着门框道:“对了,今天早上又有个姓杜的男人来找你,这会儿还没走呢……”   说着,又啧啧几声,意味深长道:“业务范围挺广啊。”   紫云洞都快变成你的秘书处了!   杜成吧,肯定是为了小叶子来的。   云鸿倒是想去。   也不知怎的,突破之后他对小叶子的渴望急剧飙升,有种不弄到手不罢休的焦躁感。   奈何现在状态不佳,偷瞟白狼后,他决定养两天再说。   监护官生气了,得顺毛撸。   潼关离开之后,云鸿就老老实实开始打坐休养,过了会儿觉得不对劲,一睁眼,白狼不知什么时候挪到自己面前来了。   苍蓝兽瞳近在咫尺,像两片深海,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汹涌。   云鸿只看了几下就不敢再看,总觉得会被拉进去,万劫不复。   白狼的头颅轻轻靠过来,几乎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   “云鸿,变强吧。”   它轻声道。   云鸿心头一颤,抿了抿唇。   好。   现在的自己真的太弱小,就算了解了昆仑虚始末又如何?   能有一战之力吗?   *****   两天后,杜家。   再见面,云鸿着实吃了一惊:   短短十来天不见,杜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面颊凹陷、眼底泛青,憔悴的程度跟当初乌云罩顶的徐二姨夫两口子有一拼。   不过也有好处:   棱角磨平了,曾经的桀骜仿佛泡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杜成看上去恨不得给云鸿跪下,一开口就带了哭腔,“道长,大师,是我不知好歹,您救救我,把这该死的玩意儿弄走吧!它,它在变大啊!”   曾经的唯物主义者杜成已经死了,现在坐着的是钮祜禄?唯心?`鬼神论?杜成。 第二十二章   当日云鸿离开后,杜成就勉强收拾起被震碎重塑的三观,开始火急火燎到处找玄学大师。   天下之大,我还非你不可吗?   但就像之前徐友善曾经感慨过的一样,这个行业内鱼龙混杂,没有门路的人,根本找不到正经的。   短短几天之内,杜成就先后被人骗了十好几万,屁用没有。   那些所谓的大师,压根儿连小叶子都看不见。   最后好歹辗转找到一个,大概也是看杜成有点惨,实在骗不下手去,就说了实话:   “杜老板,您这么找根本没用。   术业有专攻,我们这些人看看风水、相相面也就罢了,可像这种?根本就是专业不对口啊。您本来对这行就没什么了解,这样盲目搜罗,碰上的大多是骗子和半吊子。”   我这么实诚的,真心难得。   最近业内泛起一则传言,说望燕台这边有个姓杜的小老板病急乱投医,人傻钱多速来,已经有多位同行得手,剩下的也蠢蠢欲动,准备轮番北上刷副本。   但也有部分有识之士认为此举不厚道:   凡事要广撒网多捕鱼,这单逮着一头羊薅,就很容易影响可持续发展……   那人往前凑了一点,神秘兮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神秘部门。”   杜成心道老子都快瞎了,你还他娘的卖个屁的关子,“有关部门?”   “杜老板真幽默,”那人噗嗤一下笑出来,“是专门处理非科学事件的部门,不过这个部门非常隐秘,一般人不知道,我是在一次偶然的行业聚会中,听前辈说起过。像咱们国内有这方面特殊才能的人,一早就被上面网络过去了,等闲根本不会对民间的事情出手,外面的人就算想找也找不到,那得有门路。”   杜城听他话里有话,“你要有门路的话,价格好商量。”   他实在是受够了当独眼龙的日子。   那人嘿嘿一笑,“道观紫云洞,你知道吧,听说那里的潼观主就是那个特殊部门的成员,早年有位大人物家里出了怪事,还是他亲自出手的。如果您能请到他,这事没准儿就妥了。”   外人乍一听,可能会觉得二者之间没什么区别:都是搞玄学的嘛。   可实际上,差别大了。   就好像同样是玩电脑,玩扫雷和编程能一样吗?   平时他们这些人的聚会,潼关那层面的人根本不屑于来;   可人家的聚会,他们连个门槛都摸不到……   不仅仅是官方承认与否的差别,最本质的还是实力方面的巨大鸿沟。   你不服不行。   紫云洞?   杜成的脸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心里刚升起来的那点希望之火噗嗤灭了。   那不就是那个叫什么云鸿的人离开之前说要去的地方吗?听他的语气,似乎跟那位潼观主十分熟稔,好像还要住在那里。   之前自己和他闹得那么不痛快,如果登门去请潼馆主,能行吗?   杜成犹豫了两天,又继续托人在外面打听着,结果第三天就发现情况不对:   自己看不见的范围更大了!   人的视野是个钝角扇面,所以哪怕只有左眼,也还能看到部分右侧景物。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中间鼻梁处了。   原本清晰的扇形视野最右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一样!   正好碰上闹离婚的黄女士回家拉东西,见杜成面色灰白,就忍不住喷:“我说你脖子上顶个球是光为了增高吗?”   杜成:“……”   一夜夫妻百夜恩,哪怕如今要离婚……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民政局过年也放假,两人如今还是名义上的夫妻,丈夫太丢人了,黄女士脸上也不好看。   她最后一次耐着性子道:“那位潼观主能不能行暂且不论,但云道长肯定能行,你为什么非要放着个十拿九稳的不去请?”   杜成脸上**辣的,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黄女士就冷笑,“现在知道丢人了?就你这样儿,去请人家潼观主,人家也不来!”   那位潼观主明显跟云道长私交甚笃,你得罪了人家的朋友,又跳过去请另一个……就没这么办事儿的。   买个房子中介都忌讳跳单,你一事烦二主?   若把人惹毛了,能不能救你先不说,但弄你绝对跟玩儿似的。   人在绝境之下往往能激发出新潜能,杜成也不例外:   他竟意外拥有了普通人的智商!   简直可喜可贺。   于是一连两天,杜老板都被迫夹着尾巴做人,跑去紫云洞求见云道长。   偏云鸿要调养,接连拒了几次,杜成就觉得对方肯定记仇了,这是在摆谱。   摆谱也没办法,如今他实在走投无路。   他才三十来岁正当年,若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瞎了,死了都不甘心。   事实证明,世上绝大多数毛病都是惯出来的。   阴差阳错磨了几天之后,杜成现在已经什么气性儿都没了。   云鸿不管他,只去看那片小叶子。   别说,还真大了点。   原本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现在已经跟个柿饼似的了。   翠色更浓,叶脉越加清晰,比植物标本还像真的。   白狼好奇云鸿心心念念的叶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也跟了过来,这会儿一颗狼头已然凑到杜成跟前,当事人浑然不觉。   云鸿把两只袖子往上一提,煞有其事清了清嗓子,“罢了,看你如此诚心,我就……”   话音未落,那边白狼就扭头看过来,蓝眼睛里满是戏谑:   还起范儿了?   云鸿面上做烧,也觉得有点中二,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临时起意的台词。   “……那我就帮一把。”   若轻而易举解决了,万一杜成再觉得不费吹灰之力,不肯给钱咋办?   看着他强装神棍,白狼轻笑出声。   云鸿顶着一张**辣的脸,就像上次那样把小叶子捻了起来。   右眼重见光明的杜成当场流下感动的泪水,又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有眼不识泰山”的话。   既然是自己的了,那就回去慢慢看。   云鸿把小叶子放进口袋,“你出事之前有过什么不寻常的经历吗?或是去过比较特别的地方,遇见过特别的人?”   治病要治本,这次好了,保不齐还有下次。   但杜成这人明显脑子不大好使,云鸿不太想再来搞售后。   杜成抽噎着想了半天,摇头,“也没什么特别的。”   云鸿又问:“那是什么时候失明的?之前在哪儿干什么?”   杜成就说:“就是十一假期的时候,我太太和孩子想去爬泰山,人山人海的,特别累……啊,对了,中间我好像被一阵风吹眯了眼,当天晚上就有点痒,一觉醒来就看不见了。”   所以当时大家都以为是感染了,才去看的眼科。   泰山?   叶子?   这也太巧了。   云鸿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成语: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你在泰山上有没有说话什么不合适的话、做过不恰当的事?”他追问道。   杜成一愣,好像回想起什么来,“不能吧……我,那天的日头特别毒,游客又多,我们光排队上山就排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又被堵在山上五六个钟头下不来,我女儿年纪小,就哭了。本来我就不想来爬山,是她们娘儿俩非来凑热闹,我,我就有点烦了,当时,当时好像抱怨了句,真就是无心的,随便抱怨的。”   云鸿和白狼对视一眼,心里隐约有了谱。   “你抱怨了什么?”   杜成后脊骨一阵发凉,已经开始擦汗了,“我,我就说,什么破地方,就几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就是骗傻子的,我别墅后花园的假山也比这个气派……”   云鸿和白狼一起扬眉嘶了声,泰山的报复?   杜成活了三十多年,哪儿遇到过这种情况,见他这样,越发吓得面色如土,结结巴巴道:“不,不能是真的吧?”   那就是座山啊!   白狼幽幽道:“自灵气大衰败之后,修行者式微,神明也集体进入衰弱期,很多弱小的神明直接湮灭。但依托人类信仰所诞生的神明则不然,哪怕没有足够的灵气,只要信仰不灭,它们依旧能从信徒身上汲取信仰之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是五岳之尊的泰山,哪怕到了科技高度发达的近现代,泰山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信徒数以亿计。   说句不中听的,即便人类全部灭绝,泰山神也能凭借储存的信仰之力苟个千八百年。   云鸿惊讶。   所以,真的有神明?! 第二十三章   知道自己在修仙后,云鸿曾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都说“神仙”“神仙”,如今既然有了“仙”,那是不是也有神?   这个想法稍纵即逝,然后就被接踵而至的各类情况挤到角落里去。   直到今天,才被再次勾起。   但猜想是一回事,被确切告知,又是一回事。   那可是神啊!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白狼看得好笑,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有?”   云鸿一愣,对啊,为什么不能有?   世界是很大的,普通民众了解的也只是冰山一角,既然都能修仙了,有神明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落在杜成眼里,就是云鸿突然开始神游天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   他着急道:“道长,那怎么办?”   怎么办……我哪儿知道啊。   云鸿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下意识看向监护官。   白狼慢条斯理道:“泰山上神明不少,须得对症下药。”   化身传声筒的云鸿就问杜成是在哪里抱怨的,附近有没有什么庙宇、神殿之类的。   杜成现在看他跟看救命稻草差不多,闻言拼命回想,“啊,好像是碧霞元君祠附近。”   云鸿心道,啊,还是位祖师娘娘。   瞅瞅你这马蜂窝捅的,不捅则已,一捅就捅个大的。   碧霞元君祠里供奉的自然是碧霞元君,民间也常亲切地称呼其为泰山娘娘、泰山奶奶,传说她乃东岳大帝之女,又有一说为西天斗母的化身。   反正就是特别尊贵,特别牛掰。   你在人家享烟火之地口出狂言,人家也只是把你一只眼睛挡起来,并未胡乱加害,说起来,真算一位宽厚的神明。   云鸿就有点忐忑,转头问白狼,“既然是泰山娘娘的意思,那我胡乱收走了小叶子,会不会惹她老人家不快?”   人类眼巴巴求助的样子有点可爱,白狼的心尖儿都跟着软了下,禁不住出言安慰,“无妨。”   若泰山娘娘真有心惩戒,直接取了杜成的魂魄也就那么着了,可如今只是贴一片小叶子,简直跟恶作剧差不多。   既然如此,把小叶子收了也没什么。   云鸿松了口气,又说:“不过你还是去认个错的好,以后说话做事也收敛着点,下次就未必这么走运了。”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神明也是一样,有宽宏大量的,就有锱铢必较的。   杜成点头如啄米,当即掏出手机买了去泰山的票,要去实地赔礼道歉。   人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某些事情的可怕。   回紫云洞的路上,云鸿把小叶子放在掌心端详,越看越觉得欢喜。   这到底是什么?   植物成精?还是天地灵气所化?   他尝试着向内输入一点灵力,竟立刻得到了反馈!   “活的啊,真的是活的。”云鸿欣喜道。   就像白石村小院儿里的大柿子树一样,他能清晰地感应到来自小叶子的情绪:欢快而活泼,像个俏皮的孩童。   想要灵力!   想吃!   强烈的饥饿讯号传来,父爱泛滥的云鸿忍不住又往里面输了些灵力。   孩子饿了,给它吃!   随着灵力增多,小叶子的翠色越发浓郁,脉络更加清晰,简直比世上最浓艳无暇的翡翠更明丽。   它的体型也明显膨胀,很快长成年男子拳头大小。   不仅情绪波动更明显,进到紫云洞后,它身上的叶脉亮了几下,竟一个鲤鱼打挺,从云鸿掌心立了起来!   云鸿:“!!!!”   卧槽!   大惊之下,他直接就把小叶子扔出去了。   不光云鸿吓了一跳,就连白狼也没料到还有这种模式,颈后的白毛都炸开了。   它本能地将云鸿挡在身后,前肢俯低,对着小叶子发出低吼。   这什么玩意儿?   小叶子躺在地上抖了抖,下半截的尖尖往地上一戳,整个弹到半空中,上半部分的叶子梗朝面前的白狼突突戳了几下。   云鸿:“……”   这是在骂人,不对,骂狼吧?   他和小叶子有了灵力羁绊,天生亲近,对方不舍得骂他,就迁怒了龇牙的白狼。   白狼眯了眯眼,抬起爪子就打。   谁知小叶子反应还挺快,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吧唧”一下贴在它额头上。   白狼用爪子往下扒拉,奈何小叶子贴得死紧,毛都拽下来两根,愣是没拽动。   正巧潼关出来,见状先是一怔,继而指着白狼放肆大笑,“哈哈哈,你这头上有点儿绿啊。”   云鸿:“……”   别火上浇油了,大爷!   云鸿感受到小叶子得意的情绪,然后就见那小东西又竖起叶子梗儿,突突突往白狼脑门儿上戳。   没什么杀伤力,但厚实的狼毛都被它戳出一个小坑,看着就特别喜感。   白狼渐渐被闹出真火,蓝眸一眯,张嘴吐出冰冷的白雾。   白雾似有生命,迅速攀援而上,小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了层银霜,维持着戳狼的动作僵住了。   白狼一甩头,挂霜的小叶子就落了地。   它走上前去,冷笑着抬起爪子用力一碾,肉球下立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云鸿:“?!”   我的小叶子!   潼关吹了声口哨,见势不妙溜了。   有人请他过去做法事,忙着呢。   白狼抬起爪子,一脸嫌弃地往地上蹭了蹭,对着地上的绿色渣渣轻蔑道:“垃圾。”   说完,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去。   哼,它的高傲已然体现得淋漓尽致。   云鸿:“……”   你幼不幼稚啊!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白狼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过去把地上的渣渣划拉起来。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小叶子的本体是什么,但现在的它大概率是灵气结晶,只要最核心的部分没彻底破坏,就没有大碍。   果然,等云鸿捧着残骸回到后院客房时,它又变回绿色的小叶子了。   只不过体积明显比之前小了点,翠色也略淡了些,显然复原也是有代价的。   白狼正趴在炕头上假寐,听见他进来的动静后耳朵一抖,懒洋洋掀开眼帘瞅了眼,蓝眸中明晃晃写着不待见。   云鸿就跟个老妈子似的劝,“不打不相识嘛,你看,小叶子还是很可爱的,以后大家做好朋友嘛。”   白狼冷哼一声,又闭眼趴了回去。   要不是狼不爱吃素,哼……   云鸿拿它没办法,况且这次也是对方主动招惹,就很严肃地对小叶子道:“不许挑衅了,小心跟你动真格的。”   小叶子靠着云鸿的向上弯起的手指S形“坐着”,闻言,朝上的叶子梗儿都软趴了,显得委屈巴巴的。   这可忒可爱了!   云鸿被萌得不要不要的,小心地把它放到桌上,用另一只手轻轻摸叶子梗儿。   冰冰凉凉滑滑润润,好像果冻!   那边白狼偷偷掀眼皮看。   哼,肤浅的人类!   几分钟后,云鸿还在摸。   白狼眯着眼,尾巴不耐烦地拍了两下,有点不高兴。   具体为什么不高兴,它不明白,反正现在就怎么看那片破叶子怎么碍眼。   它从炕头上跳了下去,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路过桌子时,就把放在边缘的梳子弄掉了。   云鸿闻声回头,看见地上的梳子后哎呀一声,“今天还没梳毛呢。”   白狼去墙角趴下,闻言藏在身后的尾巴快乐地甩了下,却故意用后脑勺对着他,也不做声。   云鸿赶紧过去抓起梳子,“我给你梳梳毛吧。”   把自己团成一个卷的白狼一动不动,只有冷淡的声音从里面发出,“不必。”   哎?   为什么?   之前梳毛时,你也很快乐的呀。   看着它毛茸茸的后脑勺,云鸿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该不会……吃醋了吧?   他立刻被这个猜测萌得浑身颤抖。   云鸿拿了个蒲团在它旁边坐下,手指头把白狼厚实柔软的皮毛戳出来一个窝,跟和面似的,“来嘛。”   白狼不为所动。   云鸿忍笑,又戳了几下,诚恳道:“不给你梳毛我睡不着。”   这些日子下来,撸狼已然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三九天撸一撸,感受下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热量,看着溜光水滑的皮毛随主人的呼吸轻轻起伏,简直不要太爽哦。   白狼终于把自己的脸从皮毛中掏出,抬着下巴,十分倨傲的样子,“玩叶子去吧。”   云鸿赶紧摇头,“不玩了不玩了。”   哪里有毛茸茸的大狼摸起来舒服!   建立灵力羁绊的对象之间会产生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应,就是不需要太多解释,但对方能隐约觉察到另一方的情绪。   尤其是给予灵力的一方,比如说云鸿,现在就清晰地感觉到了小叶子的不忿。   他刚要扭头看,就见对方化作一道绿色流光从天而降,biu一下把叶子尖尖插在了白狼的天灵盖上。   但它太短了,白狼的皮毛又那样厚实,就插了个寂寞。   下一秒,只插到狼毛的小叶子就晃了晃,吧唧倒了。   云鸿愣了下,然后放声大笑。   白狼挤出一声不自量力的嗤笑,抬爪把那片该死的叶子扒拉到地上。   本想再碾碎的,可回想起来之前云鸿的不赞同,大爪子就又揣了回去。   小叶子“坐”起来,委屈巴巴的。   云鸿刚要安慰,却见它努力弓起身体,不住颤抖,通体碧色流光大盛,将那一小片空间都映成绿莹莹一片,仿佛在憋什么大招。   接着就听“噗”一声轻响,它表面竟多了一层淡绿色的细密绒毛!   叶子长毛了!   长毛的小叶子低下梗儿瞅了自己两眼,好像挺满意,蹦蹦跳跳朝云鸿冲去。   看啊,我也有毛毛了!   云鸿:“……!!!!”   卧槽,好像一只毛毛虫啊! 第二十四章   云鸿接连倒吸凉气, 都快把自己抽背过气去了,炸开满身鸡皮疙瘩,某种天生的恐惧感沿尾椎骨直蹿到后脑勺。   他拼命后退, 很快就跟白狼挤在一起, 手脚并用朝长毛的小叶子做出驱逐的姿态:   “去去去去!”   他是喜欢毛茸茸没错,但不是这种啊!   毛和毛不一样,真不一样!   毛毛虫什么的, 异形毛毛虫什么的,真心不可以!   身下的白狼发出低沉的轻笑,用粗壮的大尾巴将人圈起来, 抬起爪子往那毛叶子上一弹, “再来,吃了你。”   这叶子集灵气而成, 虽然量小,吃了不管大用, 但当个零嘴儿也不错。   小叶子嗖一下被弹得倒飞出去, 贴着桌子腿缓缓下滑, 末了把自己扭成S形,叶子根儿一抽一抽的, 特别伤心。   像巴巴儿讨好主人反被嫌弃的小狗。   你说喜欢毛毛, 叶子特意变的, 为什么要躲叶子!   人类是大骗子!   云鸿心情复杂地看着那毛叶子啜泣, 脑袋里跑马似的嗡嗡作响, 就觉得这世界简直乱了套。   这都什么事儿啊。   有心安慰小叶子吧,可一看那毛茸茸的样儿, 云鸿浑身上下都觉得刺挠, 就又缩回手去了。   他遥望着啜泣的叶子, 干巴巴道:“别哭了,啊。”   你就是一叶子精啊,长毛了算怎么回事?   白狼发出愉悦的嗤笑,溜达达去了屋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扭头扫了眼梳子,再瞅瞅云鸿。   后者了然,提着梳子过去撸毛。   小叶子抽搐得就更剧烈了。   当天晚上,云鸿打坐冥想,白狼照例趴在他身边。   如水的月光从玻璃窗外渗进来,映出炕沿边缘探出来的一根叶子梗儿。   小东西贪婪地吞噬几口月光,用力舒展着脉络,然后……就被毛茸茸的大爪子再次弹飞。   白狼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居高临下俯视着。   皎洁的月光从它背后倾泻而下,蔚蓝的兽瞳隐藏在阴影里,幽幽放着光。   区区腐草之光,也敢于皓月争辉?【注】   白狼一族沐浴月光而生,自认是月亮的孩子,自古以来就有拜月信仰。   毛叶子抖了抖,蔫嗒嗒的把自己插在了木桌上。   嘤嘤。   白狼满意了。   云鸿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正在做梦。   说做梦,似乎也不太准确,更像灵魂出游。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迷蒙混沌,上下左右全是模糊的雾气,叫监护官,监护官不应;想离开,却始终走不到头。   片刻后,前方雾气一阵翻腾,从里面款步走出一位古装仕女来。   樱唇琼鼻,凤眼蛾眉,发髻高耸,环佩叮当,她是极美的,灿若云霞,但人看过去的第一眼,却更容易被她通身的气质吸引,高洁又巍峨,悠远又厚重,叫人本能地想要去敬畏。   这是云鸿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神性。   哪怕无人告知,他还是瞬间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很神奇的感觉,好像脑海中凭空冒出的念头。   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见过碧霞元君。”   那古装仕女果然是碧霞元君,闻言颔首示意,“人间已许久不见新的修仙者。”   她感应到那叶子被取走了,十分好奇究竟是何许所为,就深夜入梦而来。   没想到,竟还这样年轻。   一句话,彻底给云鸿定了性。   确实是修仙者无疑了。   碧霞元君虽为女神,却并不高高在上,反而形容十分和气,像一位值得信赖的温和长者。   云鸿问道:“您可是为那翠叶而来?”   碧霞元君右手一抬,便有一抹翠色在指尖凝结,然后化作一支翠玉簪,顶端雕刻着叶子。   “此物与你有缘,拿去吧。”碧霞元君将那簪子又瞧了几眼,掌心向上,那簪子就朝云鸿飞来。   云鸿下意识接住,见她眼中似有留恋之意,忍不住问:“这簪子对您很重要吗?”   如果重要,为什么又随手给人?   碧霞元君瞧了云鸿许久,眼底流露出追忆的神色,忽叹道:“你颇似我一位故人。”   云鸿一怔,故人?   是做紫云洞祭台阵法的那位故人吗?   “恕我冒昧,请问您那位故人姓甚名谁?”云鸿隐约意识到,若要找出那人身份,只怕最保险的就是碧霞元君这条路子了。   毕竟没有谁比神明更神通广大。   “他在你们人类世界中似乎也颇有名气,”碧霞元君微笑,“俗名袁天罡。”   云鸿的心脏有一瞬间停跳,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何止颇有名气,在道家一派,他简直是如雷贯耳的传奇式人物。   之前他就觉得,紫云洞后山阵法的绘制者可能就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中的一人,如今再听碧霞元君一说,那位神秘大佬的身份基本可以确定了。   一抬头,见碧霞元君还在盯着自己瞧,眼神十分复杂,既有追忆,又有……惊讶?   惊讶?   什么事会让女神都惊讶?   被一位真正的神明注视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不多时,云鸿就觉压力倍增,好像头上多了一座大山一样,连体内灵力运转都变的滞涩起来。   好在碧霞元君很快收回视线。   云鸿平复了下呼吸,脑海中心思飞转,“敢问元君,我与您的故人,究竟如何相似?”   样子像?还是别的像?   机会难得,他不知道碧霞元君这次来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但既然来了,总要问出点什么来。   比如说,自己究竟是不是袁天罡的转世。   碧霞元君微怔,幽幽道:“你心中已有答案。”   一时间,云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本之前被告知自己已经逐渐脱离普通人类也就罢了,现在又有人,不对,是神告诉他,你不是你?   他不知道别人得知自己可能是大人物转世后,会是何种心情,但云鸿自己,却有些不快。   简简单单“转世”二字,好像就把他作为“云鸿”而奋斗的短暂人生,粗暴地抹杀掉了。   从此之后,他不再是云鸿,而是别人的转世。   作为天生神明,碧霞元君其实不太能够理解人类的悲欢离合,当年之所以能与袁天罡结为朋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方已然炼就半仙之体,而且想法之疯狂大胆,足以令神明颤抖、让天地变色。   此时见云鸿忽然失落,碧霞元君不解,“你不高兴?”   人类天生慕强,若能得知自己前身那样不凡,难道不该高兴么?   云鸿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他们两人之间何止有代沟,还有超越时空和种族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巨大差异……   他叹了口气,胡乱起了个话题,“所以,人是真的有轮回转世的。”   谁知碧霞元君竟道:“凡人有九世轮回,但修仙者,只有形神俱灭。”   天道是很公平的,你在一方面多得了,另一方面势必会被削弱。   修仙历劫,成就无上大道,本身就是逆天而为,有所得必有所失:   成则为仙,与天地同寿;   败则万劫不复,形神俱灭。   所以许多凡人懵懵懂懂步入修仙,多年后却停滞不前,得知真相后便悔不当初:   若当初甘心为凡人,好歹还能轮回九世;如今修仙不成,却要承受形神俱灭的后果。   因此悔恨交加,引得道心大乱,就此一败涂地。   说到底,这也算一劫,生死心劫。   看破了,修为大增;看不破……   云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那袁天罡?”   他是修仙者,合该形神俱灭,又为什么会有转世?   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会不会,”他说,“会不会我根本不是他的转世,而是巧合?”   碧霞元君却道:“人的相貌可以变,声音可以变,但三魂七魄,绝不会变。”   至于如何做到的,碧霞元君没有细说。   实际上,这世上除了袁天罡本人,恐怕谁也不晓得他究竟是如何瞒过天道的。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神明自封、灵气凋敝的时代,能与旧友重逢,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她忽然记起一个颇为有趣的小细节,饶有兴致地问云鸿,“你可知他给自己取的道号?”   云鸿摇头。   之前他上网搜李淳风和袁天罡的资料,前者倒还罢了,唯独后者,关于他的记载寥寥无几,就连生卒年月都不详,更别提什么道号了。   碧霞元君莞尔一笑,“他号称,瞒天道人。”   云鸿哑然,然后就懂了。   瞒天道人,瞒天道人,瞒天过海,只怕当初袁天罡就已经有了隐瞒天道,强行轮回转世的想法了吧?   云鸿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寒假至今也不过二十来天,但他的经历简直比常人二十来年还要充实。   问题一个接一个,前面的刚解决,后面的又来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被迫进行滚轮运动的仓鼠,饶是脚下生风,也看不到尽头。   事已至此,好像除了多多了解,多做准备,尽快适应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只是袁天罡这么做,到底是为了长生,还是什么别的?   如果他身处唐朝都不能得道成仙,后世灵气更加匮乏,多转世几次又有什么用?   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还是说他在等,等下一次灵气复苏?   但那一天真的会来吗?   “盛唐是最后一段辉煌。”碧霞元君美丽而高贵的面庞上,也不禁泛起一点怀念,目光仿佛瞬间穿透时空禁锢,重新审视起曾经的岁月。   “彼时妖修、人类修仙者,抑或是神明,不知凡几,那是个群星璀璨,英雄辈出的年代,虽不似洪荒,却别有一番滋味……”   那时的帝王有宏伟抱负,胸怀天下,为世界称王;   那时的武将铁骨铮铮,文臣亦可骑马仗剑,风流潇洒;   那时的凡人也眼界开阔、胸襟宽广,骄傲且自豪……   他们向往成仙,却不谄媚;   仰慕强者,却不自卑。   举手投足,言谈欢笑间,都带着潇洒和肆意。   人族崛起,一往无前,纵使肉/体凡胎,亦敢与神魔对抗。   彼时的神明都会为之颤栗,好奇那一个个凡夫俗子心中为何会诞生出如此惊人的意志,汇聚起来足以撼动天地;   又究竟如何创造出那样平凡却绚烂多姿瑰丽异常的烟火人间,引得他们化身凡人流连忘返。   但灵气衰败来得猝不及防,短短数十年,天地就大变样,无数天赋普通的修仙者停滞不前,开始像凡人那样衰老。   再然后,就连天分最出众的人们也渐渐疲于支撑。   修仙者,毕竟也不过半仙之躯。   一旦没有充足的灵气持续摄入,他们的肉.体也会慢慢衰竭,最终形神俱灭。   成仙,好像成了遥不可及的美梦。   巨大的落差让修仙者们陷入癫狂。   天道曾经给予的甜美果实,开始以更残酷的手段迅速收回,令人难以抵抗。   幸存的修仙者们心思各异,大部分人挣扎未果之后,认为既然无力回天,索性听天由命吧。   但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包括袁天罡。   或许还有其他人。   灵气衰败,修行受阻,乍一看,确实是坏事。   但光影总是并存的:   灵气骤减,修仙时代衰败,人文时代崛起,也就意味着天道约束力减退,意味着……有了瞒天过海的可能。   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可一旦成功,就会多几次尝试的机会。   袁天罡成功了。   送云鸿出梦境时,碧霞元君忽然想起那位故人曾说过一句话,“不要小看人的野心,人能让有归于虚无,也能从无中生有。”   以前她不懂,可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了。   天道固然可怕,但人类的内心无限大,思维无限广,为了走出绝境,足可逆天。 第二十五章   次日醒来, 云鸿看着掌心的翠玉簪,再次确定昨晚的经历并不仅仅是梦。   所以,我真的跟神说话了?   白狼走过来嗅了嗅, “这是那片叶子?”   气息是一样的。   云鸿嗯了声, 心念一动,灵力流转,翠玉簪化为小叶子, 然后又变成一只绿叶戒。   戒面上的小叶子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蹭了蹭他的手指,见白狼在地上虎视眈眈, 又嗖一下缩回去了。   嘤嘤。   云鸿失笑。   直到此刻, 这片叶子才真真正正变成了他的所有物。   从今往后,如臂使指, 无有不能。   他捻起戒指对光看了看,肉眼看去, 不过是一枚浮雕叶子纹样的翡翠扳指, 这么戴着, 即便被人看见也不突兀。   不过这玩意儿除了卖萌之外,到底还有什么用, 需要慢慢摸索。   白狼看了云鸿良久, 确定他跟昨天有点不同了。   但具体哪里不同, 却又说不上来。   云鸿笑着伸了个懒腰, 准备再练习下绘制符咒。   突破之后, 他的灵力存量更大,感知更敏锐, 运用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许多之前不能画的, 现在也能试一试了。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增强实力。   通过碧霞元君确认了自己的“过往”后,他忽然有种紧迫感。   唐朝时灵气远比现在丰富不止一星半点,饶是那样,袁天罡都未能得道成仙,不得不做下瞒天大计,现代的自己,能行吗?   如果不行,若干年后,他也将归于虚无。   即便又有转世,世上也再没有了“云鸿”这个人。   若从未入过修仙门也就罢了,可来都来了,他不想那么轻易结束。   白狼道:“你昨夜有奇遇?”   看着干劲更足了。   云鸿没有否认。   他竟见到了碧霞元君,说出去谁信。   世上真的有神!   白狼一怔,喃喃道:“碧霞元君……”   多熟悉的名字。   云鸿:“你见过她?”   本想小小嘚瑟一下,谁知人家早经历过,失策失策。   白狼嗯了声,眼神柔软,“陪你去过。”   它记得那人时常去与碧霞元君论道,它也曾跟随。   只是碧霞元君掌管天下狐仙,座下也有几位狐官。而狼与狐天生不大对盘,两边见面总会打起来,渐渐地,白狼也就不进去了,只在别的山头等他。   云鸿愣了下,“我?你说的是之前那人吧。”   苍蓝的兽瞳闪了闪,没否认,却也没承认。   它不在乎那人姓甚名谁,是什么样子,甚至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只要灵魂不变……   云鸿叹了口气,蹲下跟狼头对视,“安格,那些事情我完全没有记忆,对我而言,透过他的神识,以他的视角看过往,跟寻常人看电影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他是他,我是我,我不过是个看客、局外人。”   顿了顿,他忽然问:“呃,你看过电影吧?”   毛茸茸的狼头上下点了点,带着点儿隐晦的小得意,“自然是看过的。”   云鸿来了兴趣,“哦,变成人去电影院吗?”   啧啧,狼不可貌相啊。   瞧着你挺闷挺无趣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时髦的爱好?   是头文艺狼了。   白狼垂眸思索片刻,认真道:“是一个叫生产队的地方,露天的大白布,蛮有趣。”   它曾有相当一段时间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时,也会去人类居住的地方瞧瞧,瞧瞧他们琢磨出来的新事物。   人类确实蛮了不起。   谁能想到就是那么几个小小的铁匣子,就能演出那么多戏码。   生产队……   跟设想落差太大,脑补的高贵狼形象哗啦啦碎了一地,变成了大棉袄二棉裤的村炮儿。   云鸿的表情十分复杂,“那都什么年间的事了?”   白狼甩了甩头,银白色的毛发活像流动的碎银,“大概是几十年,也可能是几百年前,记不清了。”   对妖怪而言,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也不过须臾一瞬,回想起来,并无太大区别。   云鸿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   露天电影的大荧幕前,是一群搬着小板凳看电影的朴素老百姓,或许还会喊点什么口号。   而在老百姓之间,赫然夹着一只巨大的雪狼,也跟人似的蹲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看电影……   画面太具冲击力,云鸿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噗!”   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但看表情也知道不是正经事,白狼便低下头,用尖锐的犬齿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尖。   狼的咬合力十分惊人,可以轻易切骨碎肉,但白狼咬过的地方却连点油皮儿都没蹭破,只刺刺痒痒的。   咬完后,白狼又往那两个浅浅的牙印处舔了下,只留下一层淡淡的水渍。   与人的舌头不同,狼舌表面更为粗粝,划过人类细嫩的皮肤时,会有一种刺激的摩擦感。   湿漉漉的,与它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同,有点烫。   云鸿突然想起来它能变成人,忙不迭把手抽了回来。   好像忽然有点热。   白狼抖抖耳朵,蓝眸中泛起一点笑意。   漫长的沉睡结束后,它忘记了很多事情,过往的人生成了白茫茫一片,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世上已经没有它熟悉的人,故乡的冰原上,也没了同族们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种族。   世道都变了,独独将它剩下。   它漫无目的走过许多地方,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好在还有亘古不变的月亮为伴,可算世间最后一点安慰。   偶尔午夜梦回,它觉得自己好像要找什么人,一个很厉害的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但那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它不记得了。   不过只要遇见,总能认出来吧?它无数次想着。   毕竟是那样刻骨铭心的过往,我忘记了所有,却唯独没有忘记你。   再后来,有现代修行者找到他,邀请加入什么别动局。   生□□自由的白狼原本不愿的,可听他们说,人类的科技很发达,只要有修行者问世,就能捕捉到。   于是白狼同意了。   它想找到那个人,不管多少年……   万幸,终于找到了。   白狼的眼神太深沉,里面包含的感情太沉重,以至于云鸿都有点不太敢直视了,赶紧跑去桌边干活。   可饶是这么着,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炽热的视线。   他站在自己的角度抵触的前世今生,对白狼而言,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经历过的今生今世。   他纵然可以不接受,当成全新的人生来过,却也无法强制对方遗忘。   那不公平。   画符前,云鸿先给赚外快未归的潼关发了消息,说自己明天就走。   顺便还忍不住说了下碧霞元君的事。   见神呢,都够吹三辈子了。   结果几秒种后,D组那位整天嗷嗷叫着要童男子的狐狸就疯狂@他,字里行间透着痴狂。   “碧霞元君?!童男子你见到了碧霞元君?嗷嗷嗷嗷娘娘是不是特别风华出众?”   白狼挤过来,斜着眼看屏幕,发现“童男子”三个字后,蓝眸暗了暗。   找死。   云鸿这才发现自己把消息发到小群里去了。   狐狸的激动很好理解。   在它们心目中,能去碧霞元君座下修行,那绝对是狐生天花板,跟人类靠考公务员进了□□一个级别。   可谓狐生毕生所求。   早年灵气兴盛时,各大狐族都会挑选本组的优秀小狐狸,送去碧霞元君祠接受考核选拔,若有机缘得了教化点播,保不齐就能得道成仙。   哪怕不能留下,来一趟也算镀金,对日后修行大有裨益。   退一万步讲,相亲还有优势呢!   但后来天地灵气锐减,神明们也进入衰弱期,碧霞元君已有许多年没有再招收新狐仙了。   D组的这只就没赶上好时候,痛失名额。   云鸿原本不太想搭理“品如的衣服”,但又觉得它这幅疯狂追星的样子有点搞笑的可爱,就回复道:“女神自然荣光无限,高贵无比。”   又写了几句发自内心的赞美。   手机另一端的狐狸双膝并拢,斜着腿坐在地上,捧着手机屏幕嘤嘤哭泣,整个就非常少女。   我女神!   我也想见女神!   稍后潼关也回复了,“如今,大家的信仰大不如前……”   也就是这种大宗大派内广为人知的神明日子还好过些,听说不少小地方的土地神啊河神啊,连诞生之地都没了,何谈信徒?自然就湮灭于天地间。   繁盛一时却落得如此结局,着实令人唏嘘。   唉,女神显灵啊,这可是无上荣光。   如今云鸿是D组成员,又是在紫云洞见到的,四舍五入,就算我见了!回头够跟同行们吹三年了。   赶紧拜托当地的师兄弟们多供奉些香烛果品,丢什么都不能丢范儿!   狐狸隔着屏幕幽幽道:“我看他们挺信的,那不也供着挺多神像吗?”   “什么神?”云鸿习惯性追问。   “财神呗!”狐狸忿忿不平道。   在如今这信仰凋敝的大背景下,财神异军突起简直是刺眼的另类。   他有什么好的!哼!   碧霞元君脑残粉表示不服。   云鸿:“……”   吃不要钱吗?   穿不要钱吗?   修仙过程中不小心破坏公物赔偿不要钱吗?   钱多可爱!   头像是小国旗的军方同事忽然冒泡:   “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国家有力量,当代人民相信马克思主义,相信党和国家的领导,信仰永远不会在这片土地上消失!”   潼关:“……”   云鸿:“……”   白狼:“……”   就突然伟光正了呢。   狐狸:“……组长把他踢了吧!”   跟妖怪当同事,还信个屁的科学和马克思主义啊!   瞧不起谁呢? 第二十六章   明天就要回白石村了, 云鸿争分夺秒去紫云洞后山蹭聚灵阵,琢磨着回去后也要尽快弄一个。   现在他境界提升,又能绘制充灵符, 灵力储备方面有了极大的保障, 倒是可以再试一试。   9米半径的不敢想,可以先来个小的尝尝鲜。   蚊子再小也是肉呢。   他头顶茫茫星海,一边打坐, 一边梳理最近遇到的情况。   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昆仑虚那个无名修仙者。   初次见面就想入侵别人的神识,跟不打招呼就跑到别人家里翻看日记、银行卡密码一样,即便不是敌人, 也不会是什么好相遇的。   如果可以的话, 云鸿真想亲自上昆仑虚一探究竟。   但烂船尚有三千钉,更何况神仙大本营昆仑虚, 恐怕掉块砖都能砸到几位神明后裔。   对方的身份还没弄明白,若这么贸贸然闯过去, 保不齐就回不来了。   早知道就该在碧霞元君入梦时多问问神、仙的事了, 云鸿暗自懊恼。   一旁的白狼听了他的喃喃自语, “你去泰山拜会碧霞元君就是了。”   碧霞元君会深夜入梦,必然对这位旧友甚是挂念。他登山回访的话, 女神也会高兴的。   云鸿眼前一亮, 对哦。   等回白石村整顿完, 就去趟泰山好了。   说起回白石村……我什么时候才能飞啊!   大约是女娲造人时忘了加上翅膀, 所以人类才如此渴望飞行吧。   云鸿看着枯树枝上挨挨挤挤的麻雀, 心头微动,右脚一蹬, 竟跃起来三四米高!   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他的视线骤然升高, 将远方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滚滚车流穿梭在闪烁着灯火的高楼大厦之间,恍若银河坠地,与天上的星子争妍斗艳也不输分毫。   人力虽微,聚沙成塔,有种难以言表的震撼。   高处的视野棒极了,仿佛一切束缚都消失。   但快乐是短暂的,下坠的失重感迅速袭来,似乎一眨眼,他就落回地面。   重新落地之后的云鸿故技重施,升到高处之后,脚尖又往树枝上轻轻一点,刚要下坠的身体再次拔高。   境界突破之后,他的身体更加轻盈,那树枝也不过弯了一弯。   高处的风更大,夜更冷,风景也更美,他近乎贪婪地看着,不住在周遭的悬崖石壁上借力……   白狼就见他越跳越高,然后被高空呼啸的山风吹得偏离轨迹,原本十分纵容的脸上也变了表情。   等云鸿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好像动画片里的卡通反派一样:   人还在高空,但脚下已经没了借力的地方。   而下一秒,一道人影出现在背后,揽住他的腰背止住坠落趋势,无奈道:“满足了?”   云鸿刚要回头,那人却道:“专心,调动灵力流转全身,想象自己是一朵云,一阵风……”   筑基期的修仙者可一跃数十丈,也可借助地势进行短距离滑翔,虽不算真正的飞翔,倒也能过把瘾。   而等再升一级,他们便可借助自身的力量凌空飞行。   云鸿忙收敛心神,想象自己是天上的一朵云,海里的一滴水。   渐渐地,他体内的灵力与外界游离灵气产生共鸣,像游泳的人被水波托起一样,有种悬浮的感觉。   地心引力骤减,他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地速度下降,甚至有更多的闲情逸致看背后的人:   是个白发蓝眼的冷峻青年。   “安格?”云鸿试探着叫。   对方嗯了声。   云鸿笑着打量下他深邃的眉眼,认证般点头,“很帅气。”   高鼻深目,棱角分明,倒有点儿混血儿的味道。   安格唇边微微上翘,虽没说什么,但显然十分受用。   这才是他最初化作人形时的模样,但白发和蓝眼放在中原地带太过招摇,他就模仿身边人的模样改了。   云鸿长长吐出一口气,由衷感慨,“真好啊,要是真能飞就好了……”   话音未落,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突然化作一道绿色流光窜至脚下,瞬间化作一片巨大的叶子,将他和安格两个人稳稳托了起来!   小叶子?!   不对,飞毯!?   云鸿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目瞪口呆。   一只不知名的鸟从旁边掠过,看见天空的这组不速之客也十分惊讶,嘎嘎叫了两声。   短暂的错愕过后是汹涌而来的狂喜,云鸿用脚尖轻轻踩了下,轻微的下坠感后,便稳稳当当停住了。   像海面上的浮漂,又像童话故事中的魔法飞毯,柔韧又有弹性,真有趣。   他有点不敢相信,蹲下之后四处乱摸,小叶子就像被挠了痒痒一样细碎地抖起来,前端的叶子梗儿卷起来戳了戳云鸿的脚踝,像顽皮的孩童。   云鸿哈哈笑起来,“你真棒啊。”   叶子边缘水波似的抖了抖,看着十分得意。   安格挑了挑眉,“呵。”   谁不会飞怎的?   叶子梗儿刷地扭过来,隔着老远冲他戳戳戳。   臭狼!   “安全驾驶!”云鸿严肃道,旋即又眉开眼笑。   这下好了,出门还坐什么车呀!   省钱又环保。   退了退了,马上把明天的动车票退了!   云鸿刚得了新“座驾”,本能地就想飙车;   而小叶子也刚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很想展示下本领。   两边一拍即合,趁着夜幕的遮掩,开始在空中疯狂蛇皮走位:   疾驰,骤停,左转,右拐,急转弯……玩得不亦乐乎。   然而几分钟后,巨大的飞机引擎声从前后两个方向传来,飞行员的声音响彻夜空:   “前方不明飞行物停下,你涉嫌在禁飞区……”   跟飞行员大眼瞪小眼的云鸿:“……”   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安格:“……”   呃,忘记隐匿气息和行迹了。   飞行员看着虚空中的两个人满脸懵逼,剩下的喊话都憋在嗓子眼里。   卧槽我看见了什么!   之前监测台检测到的违禁飞行物竟然是……两个活人?!   还特么盘腿坐着的?   “B348,汇报情况!”   耳机内传来指挥部的催促声。   飞行员本能地看向另一架飞机内的同事,愕然发现对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两人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震惊和碎掉的三观:   这不科学!   已经陷入自我怀疑的飞行员沉默片刻,“确认不明飞行物身份,呃,是两名年轻男性,重复,两名年轻男性……”   指挥部:“……”   你们视力考核是不是混过去的?   半小时后,空管部门。   匆匆赶来的潼关裹挟着一身寒气跑进门,看着角落里排排坐的两个青年,就觉得一阵胃疼。   忽然就明白替熊孩子擦屁股的家长们的心累了呢。   云鸿下意识挺胸抬头,两只手乖乖放在膝盖上,冲他露出个甜美的笑。   “组长。”   说完,又用胳膊肘戳戳旁边的青年,拼命使眼色。   安格:“……”   他木着一张脸,也学着云鸿的姿势坐了,特别敷衍地点点头。   潼关:“……”   他用力捏住眉心,摆手道:“快别,你们是我组长!”   云鸿:“……我错了。”   安格犹豫了下,“……嗯。”   潼关都被他们气笑了,扯着嗓门吼,“现在知道认错了?早干嘛去了!长本事了你们,啊?荒郊野岭或是海外无主之地随你飞去,可这是望燕台,天子脚下,你倒好,说飞就飞!”   吼完这一段,他又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修仙修仙,你修了个鬼啊,飞就飞吧,不知道隐匿身形吗?”   被人抓个现行,丢不丢人啊!   赶明儿局长又要我写万字报告了!   云鸿摸鼻子,诚恳认错,“这不是第一次飞,不知道么……”   一时飞行一时爽,爽起来之后,什么都忘了。   潼关又看向安格。   安格立刻别开脸,理不直气也壮,“忘了。”   潼关:“……”   妈的,辞职,不干了!   前世今生了不起啊,还知道打配合了是吧?   稍后三人老老实实坐着车往紫云洞走,车内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过了许久,潼关才心情复杂地问:“飞……爽吗?”   云鸿点头如啄米,“超爽!下次我带你!”   潼关嗤笑出声,满不在乎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闯祸有瘾?什么带不带的……什么时候?”   云鸿:“……那就,现在?”   那你装什么欲拒还迎啊,你眼珠子都绿了好吗?   几分钟后,潼组长兴奋的尖叫响彻夜空。   前车之鉴还热乎着,云鸿这次没敢飞太高,就低低掠过树梢的高度,不算违禁。   但潼关还是给爽得不行,脑袋都给吹成鸡窝了还意犹未尽。   “挺好挺好,确实挺好。”   落地之后,潼观主抄着袖子,吸着吹出来的大鼻涕道,“下次可以用灵力加个盖子嘛,像战斗机那种流线型的,提升舒适感不说,还能降低风阻呢。”   云鸿用力点头,“你说得对!”   潼关也来了劲,又叽里呱啦说了很多建议,两人凑着脑袋呱唧呱唧讨论半天。   安格:“……”   人类真是善变的生物。   第二天一大早,潼关送云鸿和安格“登机”,徘徊在小叶子座驾上的眼神十分恋恋不舍。   “对了组长,”云鸿道,“昆仑虚那边……”   潼关点头,“已经报上去了,就是结果可能要等一等。”   昆仑虚地形复杂,范围又广,而且内部很多地方磁场异常,根本收不到信号。   这两天总部派了几台无人机过去,都是刚进昆仑虚边界就没了信号,估计是拿不回来了。   云鸿略一沉吟,“要不然,等过段时间我去一趟。”   据安格说,世上倒也有几位残存的修仙者前辈,但他们的境界已经很久没有提升了,肉/体和神识都处在崩溃边缘,如果没有奇遇,剩下的岁月只是等死。   而且他们本就不是本朝人士,对内立场中立,除非地球毁灭或外国入侵,不然根本不敢指望他们出力。   所以本质上,目前别动局这边已知且能用的修仙者只有他。   潼关摇头,“先不用急,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修行,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有任何需要都随时告诉我。”   大有家长嘱咐孩子专心学习的架势。   别动局高层已经开过会了,昆仑虚那边突然出现的修仙者敌友未明,他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而如果对方真的是敌人,后期万一发动攻击,能与他有一战之力的唯有云鸿这棵独苗苗。   云鸿抿了抿嘴,从背包里掏出昨天刚画的一摞充灵符递过去,“有备无患。”   潼关没推辞,“回头我按市价把钱转给你。”   这充灵符现在可谓修行界的新宠,上次那点根本就不够分的,外面还有一大群人嗷嗷叫着要求放货呢。   顿了顿,他又道:“修行固然要紧,不过你也别有太大压力,前世今生什么的,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   云鸿笑了笑,“没事儿,想开了,只要不是夺舍就行。”   前世今生就前世今生吧,至少他还是他自己。   他本想说点俏皮话调节气氛,没想到潼关一听“夺舍”二字,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第二十七章   潼关的反常让云鸿很在意, 坐着小叶子回白石村的路上,就问安格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安格道“潼关也曾有同为修行者的监护官。”   云鸿的监护官是它,它的监护官是潼关, 而潼关,自然也有自己的监护官。   曾?   该不会……云鸿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安格平静道“他的监护官境界迟迟不得提升, 眼见大限将至,受人蛊惑, 就堕了邪道。”   普通人渴望长命百岁,修行者又渴望与天同寿……   一旦尝过美梦成真的甜头,人的**就会化身黑洞, 再也没有填满的一日。   修行者算是打了修仙的擦边球, 据说也能有三世轮回,可一旦轮回便要饮下孟婆汤, 前尘往事皆成泡影。   再世为人的天分和机缘暂且不论,来世做牛做马沦为畜生道也未可知。   风险太大, 那位监护官不敢承担。   “所以,”云鸿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 “他夺舍了?”   安格嗯了声。   夺舍, 即为舍弃自己濒临崩溃的旧皮囊,选定目标后将其生魂强行剥离, 换成自己的。   此举有违天和、极损人道,是为天地人神共愤。   当年此事一发, 整个修行界内外都跟着大地震, 潼关也差点被连累。   而他也是最受伤的一个, 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人, 后来足足消沉了一年多。   一旦夺舍成功, 那人除灵魂之外就全都变了,包括灵力本源。   从修行角度来说,其实他已经是另一个人了,再想找,不亚于大海捞针。   监护官和被监护人早在缔结契约的那一刻起就密不可分,要么是最信赖的战友,要么,就是最不共戴天的仇敌。   自打认识以来,潼关给人的印象都是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完全看不出背后还藏着这样一段沉重的过往。   云鸿叹了口气,又不自觉看向身边的白发青年。   他活得更久,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背负的更多?   觉察到他的注视,安格转过眼来,“怎么?”   云鸿张了张嘴,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白狼是强大的,骄傲的,对这样的生物,轻易说出口的同情更像是一种轻浮的侮辱。   根据潼关的提示,云鸿给取名为“一叶扁舟”的小叶子加了流线型灵力罩,又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一路很顺畅地返回白石村。   落地时他特意看了下手机,嗯,坐动车三四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只要一个来小时,速度直追民航客机,方便多了。   如果不是贪图看风景,还能更快。   真是片好叶子!   云鸿爱怜地抚摸着它,毫不吝啬赞美。   一叶扁舟同志就很得意,用叶子梗儿蹭了蹭他的脸,这才得意洋洋变回扳指。   还朝安格嘚瑟   看见了吗?叶子有用!   安格双手环抱,相当不屑地嗤笑出声。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片工具叶罢了。   再次回到山上小院,云鸿的心境都不同了。   本想去去就回,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将近二十天。   寒假都快过完了!   防御阵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托它的福,灵气只进不出,近二十天无人照料的草药种子、根块非但没蔫儿,甚至还都发芽了。   云鸿赶紧刨坑种上,浇了水,又挨个往里输了点灵气。   这可是未来灵气的来源,得伺候好了。   回头弄点人参种子好好培育下,没准能养出传说中的人参娃娃呢。   再去慰问下大柿子树,那枯枝抖得唰唰的,委屈的情绪滚滚袭来,活像怨女盼渣男。   你怎么才回来!   云鸿摸摸这个,再拍拍那个,忽然神奇地和古代帝王产生了一点共鸣   雨露均沾也不容易呢。   收拾完之后,他给华阳发了信息,说自己回来了。   几分钟后,对方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到家了?怎么不让我过去接你?”   回家之前云鸿就决定把自己修仙的事情告诉他。   看这个势头,以后动辄消失几十天甚至更久的时候还多着呢,总不能老让他担心。   如今这世上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统共也没几个人了。   他摸摸鼻子,“我,咳,我飞回来的。”   乘一叶扁舟,四舍五入,就算自己飞的吧。   电话那边有片刻静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阳才很认真地问“你是不是伤到头了?”   听听,说的什么糊涂话!   安格在一边笑出声,蓝眼睛里满是揶揄。   云鸿给臊了个大红脸,这说真话咋还没人信了呢?   “阳哥,是真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爷爷奶奶的话顺便过来下,我有话要说。”   华阳答应了。   就算云鸿不提,他也得过去瞧瞧,瞧瞧这老实孩子过去二十天究竟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怎么回来就说胡话了呢?   等华阳来的空档,云鸿也没闲着,把之前从别动局借回来的资料又翻看了遍。   翻到那本《成语俗语大全》时,小叶子似乎感应到什么,从扳指上探出头来,舒展着叶片抖了抖,然后竟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书中。   云鸿一愣,忙抓起书来使劲抖了抖。   没有!   他还能感应到小叶子就在里面,但书页十分平整,根本不像夹着什么的样子。   什么情况?   安格眉头微蹙,“打开看看。”   云鸿挨着翻起来,然后发现多了一个词条一叶蔽目!   当初见杜成的第一面,他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个成语。   他很确定之前这里是一片空白来着。   云鸿试探着用食指尖轻轻戳了戳这个词条,很小声地问“小叶子,你在里面吗?”   然后奇迹发生了   整个词条上忽然散发出碧莹莹的光,数百个字符自书页上浮起,化作无数翠色光点,组成了虚空中的小叶子。   它用力伸了个懒腰,用叶子梗儿拼命蹭着云鸿的指尖,又用底下的叶子尖尖拼命戳重新变成空白的地方。   云鸿理解了它的意思   我家!   叶子回家了!   云鸿发出一声源自灵魂的赞叹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难道其他空白的词条也都像小叶子这样,开启灵智后散布到各地去了吗?   别国有魔卡少女樱,我这算啥?魔卡少男鸿吗?   安格也有些惊讶,当即拿起那本书翻看。   小叶子不乐意了,又要用尖尖去戳他,然后被熟练地一指头弹飞。   小叶子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哼哼唧唧跑去找云鸿诉苦   你看他!   云鸿笑着安抚,“没事没事,我们就是看看。”   之前还没注意,现在他是真想知道作者是谁。   这本书并非正规出版社出版的,据潼关介绍,应该是民国前后的先进知识分子的手写本,可能是为了教化民众。   安格把书里里外外翻了几遍,最终才在后封面的内层夹页发现了三个小字   击天子。   云鸿探头看了眼,“击天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个狂放桀骜的名号和“瞒天道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格怔怔出了会儿神,骨骼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那三个字,表情有点迷茫。   我好像……认识他。   见他这样,云鸿更加深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如无意外,这位击天子恐怕就是袁天罡的另一个转世。   不过他们两个的年代隔得这么近,竟能连续两次转世并觉醒成功,袁天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瞒天道人”,他确实有狂傲的资本。   现在的猜测就是,这本书要么最初就被作为法器承载体,要么是写成以后因为某种机缘,里面的部分词条开启灵智,有了独立意识。   另外,当初小叶子是在碧霞元君手中,是否也是击天子记起往事,故意想办法托付给旧友的呢?   无论如何,作者很牛毋庸置疑。   因为这个插曲,云鸿再次燃起了对袁天罡的兴趣,开始在网上疯狂搜索资料。   不少资料都要收费,他还被迫开了好几家会员。   好在物有所值,甚至找到了一点与修行有关的资料。   然后再一看上传单位,好么,道教联盟!   云鸿心道,这可算是花钱花到自家人身上去了……   提到袁天罡就不能不说唐代,碧霞元君口中“最后的辉煌”,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大唐中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堪称盛世,那里有天下最辽阔的疆土,最强大的军队,最贤明的君主,最睿智的臣子,最自豪的百姓……   就连修仙界,也迎来了最后的繁荣。   有江湖传言,诗仙李白其实就是个剑修,所以才会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诗句。   传言是否属实,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但唐代文人战斗力爆表却是不争的事实。   诗仙李太白曾在外做过侠客,执剑行侠仗义这件事,也基本不需要质疑。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话用来形容初唐乃至盛唐时期的文人墨客们再合适不过。   好多人都曾多次出入沙场,实打实军功起家。   大唐牛逼是有理由有底气的,先谈,谈不拢?拉倒,那就打,把你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保准最后什么分歧都没了。   唐刀能砍到的范围内,都是真理。   就很以理服人。   再说袁天罡。   袁天罡此人真是个全才、天才。   他会的太多了,又太精了,打眼一看宛如挂比在世。   据各色人物传记和野史记载,除开道家老本行外,他还精通天文、地理、相术、风水、数学等,并且极其擅长预言。   上至帝王勋贵,下到乡野村夫,都对他的本事信服不已。   据说他当年曾见过做男装打扮的幼年武则天,当时便大为遗憾,说若为女儿,必成一代帝王。   云鸿看过之后就觉得,相较于一般的玄学大师,袁天罡的技能中更多的包含了科学的部分,显得很完整很系统。   例如天文、数学,甚至是风水相面,他自创一套完整的理论和计算体系,可能还涉及到心理学和统计学,所以逻辑方面就非常流畅,特别有说服力。   这倒是跟他现在的想法不谋而合。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任何看似神乎其神的事情,深入发掘后都有迹可循。   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透过修仙的表象,发觉真实内涵。   何谓修仙?   世人都说得道成仙,究竟何为道,何为仙?   修仙的本质是什么,它又是怎样做到让人的寿命无限延长?   真正修得仙体之后,仙人又会去往哪里?是类似于神话九重天之类的地方,还是平行空间,抑或是另外什么三千世界、平行宇宙?   云鸿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过往看过的修仙和影视剧,近乎荒诞的想着   如果真跟那些作品中展现的那样,好不容易修仙成功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勾心斗角996的话,还不如控制下进度,苟在现世到天荒地老…… 第二十八章   “得道, 成仙……”   云鸿心里想着,嘴里就忍不住念叨出来。   一旁的安格忽道:“他曾说,道即是天地至理, 万事万物的兴衰成败皆由此定。若谁能掌握天地至理, 便是通达大道, 精进后即可逆转天理、扭转乾坤, 无所不能。”   知道云鸿不太喜欢将前世今生混为一谈, 安格就一直用“他”代称袁天罡。   云鸿若有所思。   这段话看似云里雾里不知所谓,但细细想来, 还真有点道理。   甚至非常超前!   天地至理, 可以理解为自然规律,生物成长、四季变换、日出日落、生老病死等等,都是遵循自然规律开展的。   对普通人来说, 规律只能利用,不能改变。   但某些掌握了黑科技的极端科学家却能够无视自然规律,做出克隆生物、基因战士、全新物种等违背进化论的成果。   这难道不是跟安格口中的“逆转天理”很像吗?   如果说修仙的本质是掌握,进而打破自然规律,那么修仙者们保持肉/体活力,寿命无限延长的原理又是什么?   从医学角度来讲,人类衰老的本质是活性降低,新细胞的诞生速度跟不上衰老和消耗。   如果可以让细胞一直处在活跃状态,或是新细胞的诞生速度与衰败速度达到平衡,就能从根本上抑制人类衰老。   甚至部分激进的科学家曾经提出,加速细胞更新换代速度,用来打造超级生物战士……   所以灵气, 也是这样改造人体的吗?   话说回来, 云鸿倒是想起来一个一直被忽视的细节:   儿时陪外公外婆去山上干活时, 他曾不小心摔到左臂骨折,因为当时医疗条件有限,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他的左臂明显不如右臂灵活,抬起的幅度也更小一点,而且每逢阴天下雨,伤过的关节处就会疼。   可这种疼痛在他开始修行之后,就越来越轻微,次数也更少。   直到上次突破,后面分明连着那么多天凄风苦雨,甚至还被冻住……竟一点儿没痛!   云鸿抬起左臂活动了下,用力向后掰,一点点掰到了以前从未到达的角度。   不疼!   很轻松!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确实好了,跟右臂同样灵活,就像,就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甚至内视之后发现,那里的筋脉和骨骼、韧带、神经都极其完美且健康,曾经因为骨折愈合后留下的加厚骨膜也没了,整根骨头非常平滑。   作为医学生,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普通人眼中不可逆转的过程……可以逆转了!   这不就是逆天吗?   问题越想越多,内核越挖越深,云鸿干脆就地打坐,闭着眼睛在脑海中打草稿。   他的大脑好像变成一台超级计算机,里面塞满了各种天马行空的设想,走马灯似的来了又去。   只要不是雨雪天,北方冬日的阳光都是很好的。   此时快到日中,冻了一夜的大地重新回暖,人在外面避风处待着,就很舒服。   云鸿任由思维发散,听着墙角屋檐麻雀们的叽叽喳喳,被刮过的微风扯成碎片,歪歪斜斜带出去老远……   只觉身上心里都暖洋洋热乎乎,舒服得不得了。   忽觉腿上一沉,他睁眼一瞧,监护官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狼,挨着自己趴下,粗而蓬松的大尾巴还故意搭在他大腿上。   那一身白毛胜雪,日光下晃得人眼晕。   这是存心不让人思考啊。   云鸿无奈,抓着它的尾巴放下去。   可几秒钟之后,尾巴又磨磨蹭蹭上来了。   再弄下去,再回来。   抬头一看,白狼安静趴在自己的爪爪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着,好像睡着了。   可每当自己看过去,那对毛茸茸的大耳朵就抖一下,搅动一域光尘。   那些光斑,那些亮点,都像池水中的游鱼,随空气流动游走。   云鸿:“……”   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白狼不动。   别问狼,狼什么都不知道。   云鸿伸手掐了掐尖尖的狼耳,“好端端的,怎么又不做人了?”   白狼懒懒掀开眼帘,总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雪白的皮毛很快被阳光晒得更加蓬松,一根根毫尖儿都闪着光,发着亮,浑似天成。   它像极了一条自动加热的皮电褥子,云鸿痛痛快快撸了两遍之后,就不舍得撵了。   算了算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刚才我想到哪儿来着?   啊,大道,修仙,云鸿勉强收拾起零散的思绪,继续思考,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撸着光滑的皮毛。   白狼静静地看着,蓝色兽瞳柔软得像要滴出水。欣喜叫它心里开满了柔软的花,噗嗤噗嗤,几乎要淌出甘甜的蜜来。   这一幕无比熟悉,它只觉仿佛又看到了千百年前的那个道人。   那人也曾像这样拼命探究常人不以为然的细节,做出一个个超出时代的假设……   有那么一瞬间,白狼几乎要以为大家都没有变,心中既庆幸,又惶恐。   不,他还是变了的。   曾经的道人可不像如今这么好糊弄……   他是仙人呀,是高高在上的冰凌花,像一缕风,一朵云,拦不住,抓不着;而它不过茹毛饮血的野兽,仅仅是远远地偷瞧那么一眼,便激动得浑身发抖。   跟着他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白狼内心深处滋生出的某种渴望就像草原上的野草一样,在寂静的黑夜疯长。   那渴望原始而卑劣,带着赤/裸/裸的欲/望,像阴影里的苔藓,潮湿**不见天日。   它庆幸着,庆幸自己短暂的一生得遇仙人;又自我厌弃着,觉得那样不可言说的渴望是何等胆大包天,痴心妄想……   但现在的这个人类,却又在无形中助长了沉寂已久的贪婪。   转世而来的他没了曾经尖锐的棱角,变得软乎乎、暖融融,像一块滴了蜂蜜的鸡蛋糕,又香又甜,叫它忍不住想多戳几下……   它埋藏多年的野望曾像一块被晒干了的苔藓,死气沉沉,可只是几滴意外得来的雨水,就让它们重新焕发了生机,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疯长。   傍晚,云鸿去看了华爷爷和华奶奶。   离开望燕台之前,他还买了不少当地知名点心铺子的传统糕点,满满当当塞了两个大礼盒。   好歹是出门一趟。   两位老人十分欢喜,“阳阳说你去找同学玩了,就是该这么着,孩子家家的,别老闷在家里,不好。”   这孩子打小就懂事。   小时候同村别的孩子整天嚷嚷着出去玩、买这买那,就他老老实实憋在家里,大热天的帮着外公外婆去果园打下手。   小孩儿皮肤娇嫩,一个夏天过完,他身上都能给晒爆了皮,黑得跟小煤球似的。   云鸿含糊着应了,略有点心虚。   但凡他不在家,都是华阳帮忙遮掩,哪怕之前“寻人”,华阳也没敢让两位老人知道,怕担心。   见了糕点礼盒,华奶奶就嗔怪道:“你看你,自己又不挣钱,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云鸿笑道:“我挣钱了奶奶,这就是用打工的钱买的。”   华奶奶摇头,“那也不能乱花,你挣点钱不容易,该攒着娶媳妇。”   可以说是老一辈们最朴素而诚恳的心愿了。   云鸿:“……”   他这辈子怕是娶不上媳妇了。   哪怕日后他都不能继续突破,少说也能活个三五百年,什么媳妇禁得住这么耗?   华爷爷戴上老花镜,捧着点心盒子仔细看了又看,“孩子一番心意,买都买了,下次不许了啊,哎呦,这可是名牌,我听过,挺贵的吧?”   云鸿怕老人家收起来舍不得吃,直接给拆开了,每样都拿出来两块装了个盘。   “您尝尝。”   拆都拆开了,实在没法儿拒绝。   华奶奶拍了他一把,又小声嘟囔几句,嫌弃他不会过日子。可到底欢喜,拿了一块酥皮枣泥糕笑道:“就是这样的点心才好吃,现在外头卖的都是西洋货,甜不拉几的,我不喜欢。”   人老了,口味便越发挑剔,也更念旧了。   华爷爷拿了块桃酥,小心捧着一掰两半,将比较大的那块递给老伴儿,乐呵呵咬了口,“这可比咱们那会儿做的精致。”   枣泥糕的馅儿细腻水滑,沙似的,合着奶香酥皮入口即化。   桃酥看着粗糙,却有温柔内里,嘴唇轻轻一压,嘴里就擎了一大块,舌头一卷一抿,就顺着滑到食管里去了。   还有椒盐味的牛舌饼,山楂馅儿的锅盔,喷香的奶酥……   老人家胃口小,老两口各自交换了下,每样尝了点,也就吃得差不多了。   正吃着,华阳回来了。   华奶奶忙不迭跟他炫耀,“看看小鸿,巴巴儿给我们带回来的东西。”   华阳:“……”   他就知道,一旦小红在,他这个正牌孙子就靠了后。   不过一共两盒,按照以往的习惯,估计爷爷奶奶会让他带一盒家去。   谁知下一秒,就见老太太很珍惜地将未开封的那盒收起来,口中兀自念念有词,“好好放着,别潮坏了,回头留着待客。”   华阳:“……”   你大孙子我不算客是吗?   这么想着,华阳愤愤地拿了一块桃酥,一口下去一大半,冲云鸿朝外面努努嘴儿,意思是去下头大厅里说。   白石村的住房建筑大多维持着老式风格,一进门的正屋大厅里砌着灶台和炉子。   烟囱们从这里出发,将热气输送到各处,特别暖和。   炉子上永远坐着胖乎乎的热水壶,蜿蜒的壶嘴儿里呼哧呼哧喷出白色水汽,像一辆永不停歇的小火车。   云鸿跟着去了,顺手从墙边拿了炉灰钩子,弯腰在灶台底下扒拉,“爷爷说了,里面煨着红薯,让我拿出来吃。”   说话间,果然扒拉出来两个灰突突的蜜薯。   他如今也不怕烫,直接用手抓着拍灰,微微用力掰开,里面便露出蜜一般的红褐色瓜瓤儿。   云鸿咬了一口,把另一半递给还擎着半块桃酥的华阳,“吃吗?”   几分钟后,两人一起抱着腿儿坐在灶前,脸被灶膛里跃动的火苗映成橙红色。   云鸿啃着蜜薯,旁边还趴着努力克服白狼气息压制的黑子,偶尔撕下来一小块吹凉了丢过去,黑子就颤抖着张嘴接着,一人一狗配合得严丝合缝。   呜呜,人类身上可怕的味道更浓了!   呜呜,真好吃!   犬科舌头都怕烫,云鸿吹凉了再喂的行为深得狗心。   这蜜薯品质优秀,甜味特别纯,哪怕以云鸿如今挑刺的唇舌,也喊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华阳用还残留着桃酥香气的牙齿慢吞吞啃着蜜薯,一时都有点懵,谁是这家孙子来着?   我来干嘛来了?   他一边啃着蜜薯,一边打量许久不见的云鸿,总觉得这小子似乎变了很多。   眼神不一样了,沉稳不少。   看来过去这段时间,他真的经历了不少事。   半晌,蜜薯啃完了,华阳才问:“之前你……”   吃完了蜜薯的云鸿正撸狗,闻言动作一顿,认认真真看着他说:“哥,其实吧,我混了个公务员。”   华阳的表情十分复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去做行为艺术吗?”   其实连着两次上级单位含糊其辞,他已经隐约猜到一点。   世界太大了,人类未知的部分也太多了,总有许多不适合公布在大众面前的秘密。   他服役期间,也曾参加过保密性任务,很了解这种感受。   云鸿刚要详细解释,华阳赶紧抬手制止,“不该说的就别说,我懂,都有保密条例,你别坏了规矩。”   云鸿啼笑皆非,“倒也没那么强的保密性。”   别动局还真没有什么苛刻的保密条例,主要是这种事就算说出去了,一般人也不信。   就算信了,也轻易学不来。   华阳习惯性揉腿,丢给他一个“少驴我”的眼神。   云鸿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视线停留在他的膝盖上。   之前华阳当的是边防兵,常年都要跟明里暗里的敌人斗争不说,自然条件也特别艰苦,冬天轻而易举就能到零下二三十度。大雪一下大半个月,狂风夹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刮得人都站不住脚。   战士们还要蹚着没腰深的积雪巡逻,手脚头脸都冻烂了。   长年累月下来,年纪轻轻一身病,就没几个关节好的。   灶膛里烧的是秸秆,关节处比较厚实,噼啪一声响,里面爆出来几朵火花。   华阳拿着铁钩拨弄两下,就见云鸿从墙角堆着的蜜薯里拿了一只,持续不断输入灵力。   死去的细胞被再次激活,本该变成食材消失在人类腹中的蜜薯迎来了新转机。   比之前的大柿子树更进一步,它的一生被浓缩到短短一瞬,走马灯一样展现人人类面前。   华阳眼睁睁看着已经有些蔫嗒嗒的蜜薯重新焕发出生机,然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迅速发芽、生根、抽条、开花,最终结出一大堆新鲜水灵的新蜜薯。 第二十九章   饶是钢铁般的意志, 也挡不住华阳被震撼成表情包。   他维持着张口瞪眼的状态傻了好久,直到手里被塞进来一坨蜜薯,沉甸甸的。   低头一看, 新鲜的, 水灵的, 还带着饱满肥厚的红薯藤蔓和叶子。   根本不是市面上会有的状态。   华阳勉强把下巴壳子收回去, 张了张嘴, 总觉得有满肚子问题,可话到嘴边, 却又一个字说不出。   问什么呢?   能问什么呢?   他木然地掐了一片红薯叶子放入口中, 机械地咀嚼几口。   啊,真的,不是梦, 就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红薯叶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味道比以前尝过的更香甜,都快赶上水果了。   红薯叶子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吗?华阳有些迷茫。   云鸿:“……”   有新鲜爽口的蜜薯,你说你吃叶子干啥玩意儿?   良久,华阳才干巴巴道:“这就是你找的活儿?”   给人种地?   虽然没说出口,但云鸿还是从他的眼神中品出未尽之意,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哥,你听过修仙吗?”   华阳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就里飞天遁地长生不老的那种?”   云鸿含糊道:“差不多吧。”   现在还能不能长生不老,他不敢保证,但就目前的势头来看,活个三五百年不是问题。   华阳跟条鱼似的张了张嘴, 用力干搓了几把脸, 终于整合起支离破碎的思绪。   “也就是说, 你现在给国家修仙?”   不得不说,这个**属实有点诡异。   但细细想来,又没什么毛病。   云鸿觉得他跟D组那位小红旗头像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又掏出别动局的证件给他看。   华阳伸手在国徽钢印上摸了几下,啧了声,“这个名我以前好像听说过。”   云鸿来了精神,“你们也知道吗?”   华阳把证件还给他,摇头,“不算,就是偶尔听过一耳朵,但具体什么情况我们都不太清楚。”   几年前,他还当兵的时候,某日巡逻范围内的雪山突然地动,引发了一连串的雪崩,压塌了多处界碑和岗哨。上级本来要安排他们去救人的,可还没等出发又被叫停。   当时大家都很疑惑,又着急,他作为班长主动请示,得到的答复就是原地待命。   后来,好像从外面来了几个人,他们进山后,雪崩就渐渐停止了。   被雪崩压倒的岗哨之下本该没有活人的,可第二天早上,那几人竟全须全尾出现在宿舍门口,非但没死,身体素质都提高了一大截。   大家都很好奇,可问起来,那几人却三缄其口,只偶尔伴着震撼和向往的神情,漏出几句“别动局”“神仙”之类的话……   华阳笑着拍了拍云鸿的肩膀,“好小子,出息了。”   不管怎么说,跟着国家干总没错儿。   “那你之前突然消失,”华阳用手比划了下,“就是在闭关修炼?”   “差不多吧。”云鸿道。   华阳难掩八卦之情,“那你也能跟里说的似的长生不老?”   “现在还不确定,”云鸿笑道,“反正活得能久一点。那阳哥你呢,你想过长生吗?”   “谁想过那个啊!”华阳失笑,脱口而出,“不现实嘛!”   可看到云鸿后,再看看那一坨刚长出来的新鲜蜜薯,又觉得以前的定论下的实在太早了些。   “那你现在想想。”   云鸿催促道。   华阳还真就想起来。   他嘿嘿憨笑两声,越想越起劲,搓着手,眯着眼,一时长吁短叹,一时摇头晃脑,也不知想到哪儿,面色都红润了。   云鸿也不催,就笑眯眯等着。   半晌,才听华阳长叹一声,“还是算了。”   云鸿十分意外,“为什么?”   长生的诱惑力毋庸置疑,不然也不至于有那么多帝王将相发了疯似的求仙问道。   华阳挠了挠头,缓缓吐了口气,“如果大家都长命百岁,那还行。可如果就只有我一个人……还是算了。”   亲眼看着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个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恐怖。   云鸿愣住了。   他从没考虑过这些。   因为从来就没有考虑的必要。   爸妈不要他,爷爷奶奶也不亲近,唯二疼爱他的外公外婆,也已经在几年前陆续去世……   他早已孑然一身。   低头看到腰间的狼毛吊坠时,云鸿却又觉得不对。   不,我现在并非一人。   还有别动局的同事呢!   他素来很擅长哄自己,只是这么一想,就又欢喜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哥,把腿伸过来。”   云鸿搓了搓手,笑眯眯道。   华阳果然照做,又笑,“对了,差点忘了你学中医的,推拿啊?别说,这两天腿还真有点疼。”   白石村一带水源丰富,气候相对潮湿,外人看着可能挺适合养生,但对他们这些有旧伤的人来说,一到冬天就特别难熬。   云鸿把手放在他膝盖上,一边推拿,一边分出一缕神识内视。   神识就是修仙者意志的化身,将沿途经过的情况都如实反映给云鸿,比现代医学的内窥镜之流更清晰更深入。   情况很糟。   虽然之前就有了猜测,但华阳双腿的情况远比云鸿想的更糟糕。   因为常年在冰天雪地里巡逻,严酷的环境和过度的运动量使得膝盖磨损严重,寒气湿气趁虚而入,筋脉、神经和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黑压压覆盖着一层又一层黑气,简直是一团乱麻。   最严重的就是冻伤留下的后遗症。   长期处于低温潮湿的环境下,体表血管会发生痉挛,导致供氧和供血不足,进而损害细胞,表现出来的就是组织坏死。   华阳现在还能行动自如,全靠年轻撑着,说白了就是吃老底。   等再过几年,年岁大了,身体机能降低就压不住了。别说工作,不瘫痪在床就谢天谢地。   见云鸿神色凝重,华阳反倒去安慰他,轻描淡写道:“没事儿,就是冻疮,大家都这样,我热敷下就好了。”   还有的人截肢了呢,他能安安全全回来,有份体面的工作,知足。   云鸿抿了抿嘴,凶巴巴的,“别打扰大夫看病!”   于公,华阳为国效力;于私,他是关心自己的哥哥,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治好。   华阳一愣,笑了,“行行行,哥闭嘴。”   小朋友大了,有脾气了。   之前自己和大柿子树的经历给了云鸿启发,既然灵力能逆转伤害,促进生长,那华阳这个应该就有救。   云鸿定了定神,分出一缕灵力,沿着刚才神识走过的途径来到伤处。   本想缓慢滋养,没想到那灵力遇到积压的黑气后,竟直接吞噬掉了。   嗯?   华阳本想跟云鸿说,治不好也不要紧,毕竟冻伤是公认的不可逆,可没想到还没开口,竟觉得膝盖里面一阵酸胀。   他嘶了声,腿本能地抽搐两下,然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膝盖什么情况,自己可太清楚了,最近两天多出了几次警,在外面受了凉风,疼得格外厉害,稍微一伸缩就跟拉紧的橡皮筋被刀片子一点点刮过似的,又冷又刺,麻嗖嗖的疼。   可现在,不凉了,不疼了?!   也不大准确,确切的说,是能忍受了!   他眨巴着眼,声音微微发颤,“这是你推拿的本事呢,还是那什么神仙手段?”   虽是这么问,可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以前不是没去医院看过,针灸、推拿、膏药、西药,什么都试过,最多止痛,都没有现在的感觉。   这种身体受用的轻松感,是什么外力都取代不了的。   第一次给人治疗,云鸿心里也有些没谱,一直在留神他的反应,怕一次性输入太多受不了。   “感觉怎么样?”   华阳用力点头,眼角都有点泛红,“再好不过了。”   他甘愿付出,却不代表不渴望健康的身体。   能有康复的机会,谁不激动?   云鸿松了口气,加大了灵力输入量。   在他的视野中,淡蓝色的灵力束争先恐后涌入华阳双膝被黏连在一起的筋脉、血管、骨膜等等,死去的细胞被剥离,新诞生的细胞迅速取代了它们的位置,在干涸的组织间重铸链接……   它们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出生机。   这些灵力催发的新细胞和华阳本身的细胞极为不同,里面赫然蕴藏着淡淡的灵气。   严格说来,它们已经不能算是细胞,而是一种全新的存在形式。   鼓胀和刺痛感滚滚袭来,华阳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下半身都因为剧痛而抽搐。   对破损的□□凡胎而言,这种短时间内躯体重塑所带来的痛苦令人难以承受。   云鸿立刻切断了灵力输入。   华阳狠狠喘了口气,咬牙,“不要紧,我能忍!”   尝过甜头后,谁还能忍受无尽的折磨呢?他真是做梦都想找回原本健康的体魄。   “一口吃不成胖子,”云鸿道,“你这个情况比较严重,而且年岁也太久了,得慢慢来。”   普通人的体质还是太弱了,一口气弄完的话,估计华阳会休克。   正好华爷爷出来倒水,见孙子满头大汗瘫在地上,跟从水里刚提出来似的,喘得有进气没出气,顿时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华阳自己爬起来,眉宇间是这些年少有的轻快,“没事,小鸿给我推拿治腿呢。”   本来已经放弃了的,觉得能熬一天是一天,但现在有人告诉他,能治!   你能好!   他就觉得日子突然更有奔头了,简直恨不得冲到院子里吼几嗓子。   “对对对,咱们鸿可是大夫呢,”华爷爷有点心疼,又问云鸿,“能治好吗?”   自从孙子转业回家,他的病就成了老两口的心病,年纪轻轻的好孩子,腿脚竟然还不如他们这些老货!   可大夫都说治不了,只能维持……老两口每每想起来,都要偷着掉眼泪。   云鸿也很兴奋,“能治!”   能治!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或许修仙的本质,就是用灵气所转化来的灵气不断改造人体,最终完全由灵力取代细胞,让修仙者完成质的蜕变。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修仙者就真正实现了和天地融为一体,彻底脱离肉/体束缚。   回山上小院时,云鸿脑子里还跟跑马似的热闹:   损伤能够逆转固然好,但剥落下来的旧细胞和组织也不能不管,总不能任由它们堆积在体内。   那不跟太空垃圾一样了吗?早晚都是隐患。   远远看见淡蓝色的蛋壳形防御阵时,云鸿就想起来修行界的一种基础丹药,培元丹。   培元丹,顾名思义,功效只有一个,固本培元。   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清除人体杂质,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修士们就更容易感应到天地灵气,然后引气入体。 第三十章   “臭狗味。”   正晒太阳的白狼慢悠悠走过来, 像往常一样用力在云鸿身上蹭着。   我只是博爱了一点而已啊,毛茸茸有什么错!   总感觉这个架势有点怪怪的,像独守空房的妻子等来了在外彩旗飘飘的渣男丈夫……   天呐, 我在想什么!   云鸿脸上**辣的, 干咳一声, 忙伸手搔了搔它的下巴。   动物毛发本为保温而生, 雪原出身的白狼皮毛尤其厚重, 手按下去的瞬间就被淹没,唯有底部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   那种被极致柔软细腻的毛发包裹的感觉, 当真美妙至极。   云鸿忍不住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太爽了。   白狼顺势仰起头, 微眯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过来,像两片蔚蓝的大海。   真好看,云鸿第无数次感慨。   它好像确实不太喜欢变人, 他撸毛的时候,也就自欺欺人地把对方当做一头真正的狼。   就是高了点,美了点,聪明了点,还会说话而已……跟普通狼也没什么区别嘛!   正胡思乱想的云鸿很快被温热湿润的触感拉回神智,一低头,就见白狼正扭着脖子往自己手上舔。   粉红色的狼舌又薄又长,热乎乎的,灵活极了。   伴着细微的水渍拉扯声,干燥的皮肤很快涂上一层莹润的水光,连指头缝都没放过。   这个画面,这个声音, 这个触感……   云鸿忽然有点脸红。   他刚要缩回手, 白狼却先一步收了舌头, 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满身毛发,踩着轻快的步伐进屋去了。   大妖口水留下的气味可比蹭蹭浓烈的多,洗过澡也能保持好几天。   云鸿有点纠结。   被舔什么的,这个动作放在人与人之间,着实有点色/情,刚才他脑子里甚至出现了一点不太和谐的画面。   但对方又确确实实是一头狼,哪怕修炼成人,也保留了极大的动物特性。   对犬科动物来说,舔确实是表达欢喜和亲昵的常见方式,黑子还经常想舔自己呢。   对嘛!   物种都不同,你怎么可以用人类龌龊的思想衡量人家!   云鸿用力点头,又为自己一瞬间的动摇感到羞耻。   干活干活,画符画符!   时间紧迫呀云鸿,你怎么还有空瞎想?   云鸿做了个深呼吸,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冷静下来。   眼下要做的事主要有两件,一个是制作培元丹,另一个就是绘制聚灵阵。   前者提升汲取灵气的效率,后者增加灵气量,都对他今后的发展至关重要。   培元丹被称为修行界的基础丹药不是没道理的,除了功效相对简单外,材料也很常见:   人参、灵芝、生地黄、茯苓、五味子等,都是普通人就能够接触到的。   只是需要以灵力做药引,不然就是一味简单的强身健体丸。   市里倒是也有中药店,但一来地方小,二来如果没有门路,恐怕买不到年份特别好、药性特别高的。   云鸿考虑了下,决定还是拜托潼关帮忙。   紫云洞常年对外供应几类丸药,肯定有自己的中药材门路,比云鸿自己出去瞎摸索强的多。   明白云鸿要干什么后,潼关当即很爽快地表示不用他出钱,用成品培元丹的两成来交换即可。   若有多的,还能帮着卖,分成可以比充灵符再高半成。   因为做培元丹的丹方就是潼关帮忙从别动局藏书室找的,他又提供材料和销售渠道,这个分配方式倒也合适。   “估计你也没有做丹药的工具,”潼关现在的热情劲儿跟坐小叶子飞时不相上下,连云鸿没考虑到的细节都安排上了,“到时候一块给你送过去,一次不成功不要紧,慢慢来……”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培元丹越发少了,恨不得一天一个价,就很气人。   但没办法,不买不行。   对有追求的修士而言,这玩意儿就是必需品,需求量很大!   人吃五谷杂粮,呼吸空气,身体内就会积累杂质,就跟那油烟机似的,得定期清理,不然很影响灵气吸收。   本来普通修行者就存不住灵气,若吸纳效率再降低,境界就特别容易跌。一跌,就容易死……   但凡尝过长命百岁甜头的,有几人舍得放弃?   一来二去,这市场就卷起来了。   云鸿听后,自动在脑海中翻译:   来钱了!   就是白石村相对偏僻,现在长期定居的人口也不多,快递不送货上门。   考虑到大批药材和工具什么的体积比较大,云鸿就问潼关发什么快递,实在不行还得再借华阳的车。   “这个保证送货上门,”潼关说了名字,又给了个电话,“回头你再发充灵符啊丹药什么的,都打这个电话发快递,到付就行。”   云鸿记住了,顺口问道:“金鹏快递,没听过的名字啊,可靠吗?”   国内现在比较成规模的都是XX通、XX达,就是没听过金鹏。   金鹏……听着倒是挺气派。   潼关啧了声,“咱们局里自己人开的,没有比这个更可靠快捷的了。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上学的时候学过吧?”   云鸿呼吸一滞,“莫非它就是……”   “对,大鹏鸟第187代孙。”潼关道。   云鸿:“……”   行叭,也算家学渊源了。   所以说,神兽的后代又如何?现在不还是送快递了?   云鸿又对白狼道:“等做出来了,咱们先留够自己的。”   吃,使劲吃!   家里又不是没有那个条件!   想起曾经白狼对人类丹药的不赞同,他又道:“这个是固体培元的,提升身体素质……”   还没说完,白狼就似笑非笑瞅了他一眼,“嗯。”   它很喜欢对方的说法:咱们。   咱们,很亲近的感觉。   “……真不会拔苗助长,”云鸿都做好了努力游说的准备,一时没反应过来,“哎?你不反对啦?”   白狼不答反问,“你说给谁留?”   云鸿用手在它和自己之间画了个圈,“咱们啊。”   白狼满意了。   说的挺好,以后多说几次。   咱们……   真是动听。   云鸿不明白它怎么忽然就高兴起来,不过结果是好的就行。   唉,真是白狼心,海底针,叫人捉摸不透。   至于绘制聚灵阵,他又有了点新的想法。   现在小院上空有了防御阵,既能防止灵气外溢,又可在发生灵力暴动时,将危害降到最低,不至于影响外面。   但……小院儿也在防御阵内。   估计绘制聚灵阵还有的折腾,而且以后他也想试验下别的攻击手法,别到时候试验成功了,家没了。   他就想先在现有的防御阵法内,再绘制一个防御阵,把住的那几间屋子罩起来,然后再着手绘制聚灵阵。   说干就干。   防御阵之前他就曾一次成功过,这次再做,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当天晚上,第二个小一号的次级防御阵就被激活。   甚至连一张充灵符都没消耗。   所以说,境界突破真的太爽了。   当天晚上,云鸿打坐的时候就琢磨着,也像紫云洞后山祭坛那样,把聚灵阵安排在药田旁边。   灵药成长初期需要大量灵气滋养,就近比较方便。   而等后期灵药成长起来,就能像普通植物释放氧气一样产生灵气,正好又能反馈给聚灵阵,如此方能生生不息。   只是他不太确定目前体内的灵力储备够不够,就先埋头画了几小时充灵符。   第二天一早,就算正式开工了。   还是像上次绘制防御阵法那样,先在地上按照比例尺打草稿。   中间几个地方不确定,云鸿还喊安格出来帮忙比对。   监护官一声不吭任劳任怨,指哪儿打哪儿,期间还叼着尺子做测绘……就很狗。   正式开始前,云鸿认真看了眼笼罩着房子的防御阵,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筑基期跟炼气期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之前尝试绘制时,也不过勉强够到第三层,可现在,直到画完第四层还很从容。   云鸿松了口气。   实战中他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灵力的掌控和分配更上一层,指尖凝结出来的灵力线就像被反复锤炼过的刀锋一样,更精准有力。   云鸿毫不怀疑,现在的自己完全可以操控分离出去的灵力线,摘下几百米外松树上的一片针叶,而丝毫不必担心误伤其他。   旁边的白狼看着他,看着那蓝光越来越盛的聚灵阵雏形,蓝眸中满是沉迷。   多么可怕,又多么令人心生向往的灵气掌控力!   但进入第五层后,异变陡生:   指尖输出的灵力量好像从涓涓细流瞬间飙升至开闸泄洪,原本还算充盈的丹田迅速干瘪。   惨烈的输出量让从外界汲取的那点游离灵气变得不值一提。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面对如此巨大的灵力消耗量时,还是让云鸿的瞳孔一阵收缩。   要糟!   进入第六层时,云鸿的脸已经白了,全身上下的筋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刺痛。   这是灵力消耗过度的表现。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榨干的海绵、压碎的果肉残渣,分明已经用力压过很多遍,却还在不死心的挣扎着:   再来一滴,一滴就好。   可一滴过后,自然就会盼着第二滴,第三滴……   现在仅剩最后两层,可那两层的消耗量甚至要比前六层加起来的还大。   而云鸿本人的灵力储备量,也绝对会比他准备的那点儿充灵符多。   如无意外,这一次要失败了。   在这场水池进水口和出水口的较量中,出水口获得了压倒性胜利。   上次三层的聚灵阵崩溃都能引发肉眼可见的风卷和灵力聚合现象,现在的六层……威力简直不敢细想。   上空的防御阵只能防止灵力外泄,却不能保护同在阵法内部的云鸿不受伤。   他一边努力维持输入,一边拼命计算自己和次级防御阵之间的距离。   现在丹田内空空如也,肉/体更疲惫不堪,别说灵力风暴,就是一只狗都能把他掀翻了。   如果能在灵力崩溃前冲进去……   “别担心,”白狼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平静的外表下是汹涌澎湃的妖力,“我不会让你出事。”   聚灵阵绘制失败的瞬间,它将释放出妖力屏障,护云鸿万全。   简简单单几个字,云鸿开始烦乱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他咬了咬牙,抑制住使用充灵符的冲动,开始拼命汲取天地间的游离灵气。   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轻易认输。   拼一把,再拼一把!   看看凭借自身的力量,现在的我能走到哪里?   我想看到自己的极限。   我想抛开所谓的转世经验,见证自己究竟能走到哪里。   我想验证,突破极限后,是否会迎来更大的潜力。   前世也不过只是前世,而我是我自己!   云鸿的世界急剧变幻,好像周遭的一切嘈杂和色彩都消失了,光收了、风停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仿佛已经浮在半空中,俯视着拼命挣扎的自己。   我像极了妄图撼动巨木的蜉蝣,卑微又弱小,贪婪又可怜。   但谁说一定不可能成功呢?   哪怕灵气枯竭,我也要拼命一试。   既然固有一死,那么我选择倒在成仙的路上!   安格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出手了,可没想到云鸿竟咬牙坚持到第七层才开始激活充灵符。   简直不可思议!   在第七层庞大的需求量面前,近百张充灵符的灵气也不过杯水车薪,当云鸿手中只剩下最后两张时,终于大喊道:   “顶不住了!”   话音刚落,因灵力中断的聚灵阵就剧烈震颤起来,原本稳定的灵力线条乱作一团,刹那间,蓝光大盛!   几乎同时,白狼的身躯膨胀开来,似一团白色巨云将云鸿牢牢护在中央,磅礴的妖力倾泻而出,化作银色屏障,挡住了疯狂的灵力冲刷。   七层聚灵阵吸纳的灵力量堪称恐怖,瞬间暴走后威力惊人:   小院外围的石墙瞬间掀飞,砸在防御阵上啪啪作响,溅起一圈圈水蓝色的灵气涟漪。   冻得梆硬的土地上也被犁开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仿佛被巨兽的爪子抓过一样。   白狼护着云鸿往屋子所在的次级防御阵移动,每一步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比背负群山更轻松。   两边只隔着短短几米远,平时眨眼功夫就走到了,可此时却漫长得像一辈子。   狂暴的灵力化作利刃,疯狂戳刺着妖力屏障,上面的银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   再然后,光洁的屏障上显出细密的裂纹,伴着冰裂似的响声,蛛丝般迅速蔓延。   妖力屏障碎裂的前一秒,白狼就已凝结出第二道,并趁着两道妖力屏障新旧交替的瞬间,揽着云鸿向次级防御阵那边跨出一大步。   但灵力风暴还在继续。   那些乱飞的灵力风刃本质是云鸿的灵力结晶,此时却因为暴动而被赋予了惊人的杀伤力。它们不断击打在防御阵上,像雨点落在伞面上,水蓝色的涟漪就没断过。   因为出自同源,每一次接触,戳上去的灵力风刃就像给防御阵强行充电一样,又像冰片落入水面,离开时就变小一圈,然后还没来得及被完全吸收就再次弹飞;等弹到另一面,再小一圈,再弹飞……如此循环往复。   只要坚持住,灵力风刃就会被防御阵完全吸收。   前提是,能坚持得住。   往次级防御阵龟速挪动的过程中,安格的妖力屏障已经碎了三次。   云鸿掐碎了最后两张充灵符,第一次尝试虚空绘制防御阵,却因灵气不足而中途消散。   他想帮对方分担。   雪白的狼尾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哪怕没有一个字,也满是安抚的意味。   白狼龇了龇獠牙,蔚蓝的眸底渐渐染上血色。   压抑已久的兽性在血脉中奔腾,如同煮沸了的开水,不断翻滚。   它已许久没像现在这样兴奋了。 第三十一章   伴着一声悠长的狼嚎, 白狼的体型快速膨胀,不消片刻就占据了云鸿的整片视野。   雪白的绒毛在空中飘荡,像海里的水草, 似夜幕下舞蹈的月光, 轻盈又美丽。   银色的妖力屏障化作万千碎片从白狼的身上落下,在空中不断反转着,折射出耀眼的光, 宛若群星坠地。   云鸿看得呆了,还没回过神, 就被白狼叼住腰带,轻轻放到次级防御阵内。   “安格……”   他仰着头,眼中满是痴迷, 忍不住伸手去摸。   白狼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低下头的瞬间,乖顺地收敛獠牙。   云鸿的指尖碰触到狼毛的瞬间,似有一股电流滑过,叫他的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如此庞大的体型, 恍如上古巨兽在世, 在对方的巨大兽瞳中,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多美啊!   庞大的白狼身躯将人类护得严严实实,四面八方的灵力风刃都朝它打来,不等靠近,便被毛发尖端覆盖的妖力挡住, 迸发出几点蓝色的灵力碎屑。   白狼贪恋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又打了个响鼻。   冰冷的气息绕着云鸿拇指上的扳指打了个转儿, 小叶子浮雕上慢慢显出绿色荧光, 叶子梗儿颤巍巍翘起来。   干, 干嘛?   白狼眯了眯眼,露出一点尖锐的獠牙,白森森的。   小叶子颤抖着点头,虽然害怕,却还是幻化出当日载人时的体型,勇敢地挡在云鸿面前。   叶子,叶子只是载具……   但,但是叶子不要被狼看不起!   叶子想当一片有用的叶子!   云鸿愣了下,下意识上前一步,“安格……”   话音未落,白狼已经脚踏妖云腾空而去。   不行,我不能让它自己面对。   云鸿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刚要跑出防御阵,却被小叶子缠住双腿,一下摔倒在地。   他现在的体能甚至还不如普通成年人,挣扎了几下,竟没挣开。   “放开我。”   叶子梗儿拼命摇摆,干脆将他裹成卷饼状。   不可以,小叶子答应狼的。   被从头到脚裹住的云鸿蠕动几下,颓然不动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弱小。   眼睁睁看着同伴去战斗,自己却只能龟缩在身后,一点忙都帮不上……   如果,如果安格出了什么事,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雪白的巨兽遮天蔽日,毛发尖端似乎萦绕着一层薄薄的寒气,发着亮、闪着光,好似冰晶。   它来到防御阵正中的上空,嘴巴一张,便出现了一道气旋。   那气旋越来越大,原本狂乱的灵力风刃顿时在空中摇摆起来,然后化作一道洪流,被裹挟着向它口中涌去。   云鸿眼睁睁看着白狼一口气吞掉近半灵力刃,然后剩下的,就被它用獠牙咬碎、利爪碾碎、尾巴击碎,化作浅蓝色的灵力碎屑,从空中纷扬而下。   很快,地上就铺了厚厚一层,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恰似冬日清晨银霜满地。   方才一度将他逼上绝境的灵力暴动,迅速消弭于无形。   干脆利落地像极了一场噩梦。   小叶子快活地蹦起来,扭头瞅了云鸿两眼,见他不看自己,便试探着将底下的小尖尖伸出防御阵。   地上满是细碎的灵力粉末,和它的本体一样,都源自于身后的人类。   叶子尖尖碰触到灵力粉末的瞬间,小叶子就满足地浑身颤抖,贪婪地吮吸起来。   大补!   叶子要长个儿!   风暴平息后,白狼自空中缓缓降落,带着胜利者的倨傲和矜持,缓缓迈向另一边。   云鸿也一步步从防御阵内走出来。   一人一狼慢慢靠近,下一刻,却见云鸿抬起手,冲着白狼的鼻头就是一拳头!   小叶子吸食的动作都僵住了。   鼻子是许多动物的弱点之一,饶是白狼修行到这样的地步,在不设防的情况下,也还是被这一拳打得鼻头泛酸,眼冒水光。   唔!   它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抬爪捂住酸痛的鼻头,满面茫然   狼能干!   为什么打狼!   云鸿抱着胳膊围着它转了几圈,看着光洁如玉,没有半点污损的绒毛,冷笑出声   “监护官很能干嘛。”   白狼浑身一僵。   呃,事情的走向好像有点不对劲。   云鸿绕回它面前,眯着眼睛道;“这点灵力暴动算什么?压根儿连您半根毫毛都伤不了……”   所以,你一开始弄什么妖力屏障,表现出多么吃力的样子,是要干什么?   后来一副再也回不来,只好委托别人照顾的样子,又是干什么!   妈的,亏老子还那么担心你!   云鸿在心中暗自咒骂,想着刚才差点担心到追出去的狼狈模样,又羞又气。   难怪人们都说狼是动物界最聪明的物种之一,这成精了更是了不得,如今苦肉计都会用了!   白狼罕见地有点慌。   两只毛耳朵用力向后压着,夹在后腿中间的粗尾巴也不安地甩动几下。   它茫然地踩着地,试探着用爪子去扒拉云鸿的肩膀,然后被啪一下打掉。   云鸿气呼呼瞪它,“骗子!”   白狼“……”   云鸿越想越气,一扭头就进了屋。   白狼愣了下,也跟了上去,琢磨着是不是干脆把肚皮露出来给他撸,或许就能消气了。   结果前爪还没碰到防御阵呢,就见云鸿又气鼓鼓从里面钻出来,“除我之外,皆不可入!”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空气中,笼罩着房屋的次级防御阵上闪过一道流光   阵法主人的禁制生效了。   从现在开始,除非他亲口允许,否则任何生命体不得进入。   当然,暴力强拆除外。   白狼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   它不死心的用爪爪碰了碰,接连几次都被蓝光弹回来。   真进不去了!   刚还在后面吸食灵力粉末的小叶子颠儿颠儿跑过来,刚要往里冲就被弹了个大马趴。   它原地愣了会儿,爬起来后用叶子梗儿戳了戳,发现进不去后,整片叶子都傻了。   叶子进不去了!   叶子又被抛弃了!   小叶子就跟被雷劈了似的,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它崩溃地满地打滚,又跳起来用叶子尖尖疯狂朝白狼戳戳戳。   都怪你都怪你!   主人讨厌叶子了!   嘤嘤!   白狼想过人类会心疼,想过人类会感动,唯独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它焦躁地绕着防御阵转了几圈,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交替着扒拉,口中发出示弱的呼噜声。   人类充耳不闻。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它的耳朵都耷拉了。   怎么办?   白狼漫无目的转了几圈,发现不远处有一撮掉落的松叶簇,想起曾经看过狐狸搞得一种,据说非常灵验的人类占卜行为,缓缓走了过去。   屋里的云鸿生了会儿闷气,又给自己画了几张充灵符。   稍后,他极富土豪特色地狂吸一通,发热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   咳,其实吧,真要说起来,监护官虽然有点小心机,但确实是它救了我呀。   妖怪嘛,本来就不是什么小白花,有心眼才正常吧?虽然这个心眼用在我身上,确实有那么点不爽……   主要是一直以来,监护官给他的印象都是又沉稳又可靠,现在却搞什么三十六计……   你狼设崩了好吗?   不过好歹人家刚救了自己,就这么关在门外,是不是有点太不像话了?   对吧?   是呀!   云鸿心里好像蹦出来两个小人儿,激烈地争论了片刻后,迅速达成一致。   他整理下心情,刚要出门喊人,却见变成人形的白发青年和小叶子肩并肩蹲在屋檐底下,背影委屈巴巴的。   它手里攥着一撮松针,一边拔,口中还念念有词   “生气了,没生气,生气了,没……” 第三十二章   听见脚步声的白发青年和小叶子齐齐回头, 不得不说,画面着实有些诡异。   云鸿差点被他们气笑了。   小叶子嗖地从地上弹起来,化作翠色流光缠回云鸿的拇指, 细细的叶子梗儿用力蹭。   回家了!   叶子回家了!   它刚才吸收了不少灵力粉末, 翠意更浓,呈现出一种泛着胶质感的墨绿色。   小叶子算是被迁怒的,云鸿摸了摸叶子梗儿赔不是, 然后一抬头,就见安格走过来, 垂着眼道“对不起。”   云鸿瞅了他一眼,“你错哪儿了?”   安格抿了抿嘴,“我不该骗你, 我只是……”   只是想让你多依赖我一点。   失而复得的狂喜过后, 就是更深的恐惧。   它怕对方再次消失,怕重新过回原来形单影只的日子。   日复一日的空虚和失落像钝刀子割肉,不致命,却足够把人逼疯。   千年真的太漫长了, 哪怕是大妖, 也不敢保证在这灵气枯萎的时代再熬几个千年。   一旦走到生命的尽头,它就会形神俱灭,散落成天地间的一缕飞灰,过往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正月里的风已然带了春意,轻轻的, 柔柔的, 落在他眼里, 凭空多了几分缱绻。   云鸿叹了口气, “我们来谈谈。”   见他没有不理自己, 安格的眼睛亮了亮,“好。”   云鸿问“在你眼里,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云鸿,还是千年前的那个道士?”   安格本已下定决心,不管对方说什么,都要无条件妥协。   可这个问题一出来,他就愣了。   是谁?   可……不都是同一个人吗?   不必说出口,云鸿就从他眼中看到了答案,忽然感到疲惫。   看吧,这就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他始终认为自己和前世是相互独立的两个人,固然有那么点关联,但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但在安格心里,瞒天道人袁天罡也好,神秘客“击天子”也罢,甚至是现在的青年云鸿,都是一个人。   所以很自然地,安格会把对前者的感情延续到云鸿身上。   或许从本质上来说,这没有错,任何人面对这样一份超越了时空的感情都没办法不动容。   但对现世的云鸿而言,却总有种替身的狗血感。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从紫云洞突破之后,突然亲昵起来的监护官所无限包容和爱护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对方只是在透过自己这层表象,诉说对千百年前另一个人的思念。   千年的等待,并不是为了自己。   安格眉头紧锁,显然确实有很认真地听,但……还是有些迷茫。   自始至终我追随的,向往的,甚至想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灵魂,哪怕海枯石烂也不能更改。   既然如此,新的化身是何形态,又有什么要紧呢?   云鸿捏了捏眉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跟三观不同的人交流起来有多费劲。   不对,他甚至还不是人!   或许正是因为他不是人,才没办法真正理解。   想到这里,云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狗脑子!   安格缓缓眨了眨眼,俊脸上意外地流露出一点愕然,“你是不是在骂我?”   云鸿“……”   野兽的直觉吗?   他面不改色地扯谎,“没有。”   安格盯着他看了会儿,委屈巴巴地哦了声。   人类形态的监护官五官深邃而凌厉,像在冷白皮肤上堆砌的冬日冰雪,不苟言笑时显得疏离又冷漠。   但当他把眼尾稍稍拉下来一点,小扇子似的睫毛半遮半掩,唇角往下抿,整个人的气质便截然不同了。   俗称狗狗眼。   修狗就是坠吊的。   云鸿“……”   你宽肩长腿老大一个人形,装什么可怜。   我是不会上当的。   他从来就是个果断的人,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不喜欢拖拖拉拉。   明知和监护官之间出了问题却贪恋眼前的一点陪伴而装傻什么的,不是他的风格。   他渴望陪伴,渴望无条件的信任,却不想活得像个自欺欺人的乞丐,卑微地抢夺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安格,塑造一个人的并非只有灵魂,还有经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抬手撕成两半,一半撕成碎片踩到泥水里,另一半却飞快地画成充灵符。   “哪怕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世界重活两次,也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安格看着他脚下的碎纸屑一点点被雪水浸湿,最终变成黑乎乎湿哒哒的一团,心尖儿好像都被泡进了冰水里,冷得厉害。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只觉胸口闷闷的难受。   “如果你还把我当成别人,”云鸿平静道,“那么我会主动申请结束监护关系,你好好考虑下吧。”   说完,转身进屋。   安格怔怔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水洼里的碎纸片看,过了会儿,忽然蹲下去,就那么用手捧了起来。   黑乎乎的泥水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吧嗒吧嗒落回水洼,溅起一圈圈小小的黑色涟漪。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鸿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狼嚎,下意识往窗外看时,就见一头雪白巨狼脚踏妖云腾空而去。   白狼在小院上空盘旋片刻,对上窗子里云鸿的眼睛,身形短暂地停顿了下,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北去了。   云鸿抓着窗台的手紧了紧,突然觉得喉头发堵。   他真走了。   感应到主人情绪的低落,小叶子从扳指上探出头来,用叶子梗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云鸿勉强笑笑,“没事。”   是我说要结束监护关系的,是我让他好好考虑的……早就猜到可能有这个结果了不是吗?   他用力吐了口气,其实也挺好的。   我就是我,才不是什么人的替身。   我才不是乞丐!   不想了不想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更何况还是头狼!   你一个大活人,跟头狼生什么气呢?   变强变强,只有实力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接下来的一整天,云鸿都在埋头画充灵符。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聚灵阵搞起来。   短时间内,他再次突破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最现实的笨办法,就是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充灵符一百张不够,那我就画一千张、一万张,总有凑够的时候。   再不济,还能换钱呢。   全神贯注做一件事时,时间就像长了腿似的跑了。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残阳拖着长长的影子从玻璃窗外漏进来,在桌上拉出长长一条阴影。   连续埋头工作几小时后,云鸿手边已经堆了厚厚一摞充灵符,粗略估计上百张,打开的那包a4纸都用完了。   他离开书桌去拿新的,顺便活动下僵硬的手脚和脖颈,习惯性把手伸到一边,想着像往常一样撸毛解乏,“安格。”   话一出口,摸了个空,他自己都愣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相处也不过短短几十天,他竟已习惯了另一个生物的存在。   云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抬头,突然看到外面一团黑影从天而降,落地的瞬间伴着巨响爆开一圈气浪,吹得附近树木整齐地向后仰去。   稍后气浪散去,露出里面一只鸟。   约莫半米高,金棕色的羽毛整齐排列着,夕阳下折射出灿烂的鎏金色,像镀着一层金属。   乍一看有点像鹰,只是个别地方支棱着的茸毛表示这恐怕还是只幼鸟,嫩黄色的喙有点可爱。   云鸿走出去,“你找谁?”   应该是妖修,普通鸟照方才的速度强降落的话,跟硬拍在水泥上没区别,一准儿要变成肉泥。   幼鸟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看看四周,舒展开翅膀拍了拍,又掀起一阵飞尘。   鸟不大,翅膀不小,“臂展”将近三米,边缘的翎羽看上去尖锐而锋利,翻腾间隐约有天空霸主的味儿了。   云鸿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词   大鹏鸟!   金鹏快递?   他忙掏出手机,想找潼关确认下,按了开锁键才发现对方十分钟前就发了消息来   “快递员上路了。”   下面还贴了照片。   云鸿举起手机比对了下,嗯,是前面这只鸟没错了。   鸟朝云鸿迈了两步,嫩黄的尖嘴儿里发出稚嫩的人声,“您好。”   云鸿乐了,童工啊!   听这嗓子嫩的,怪可爱的。   童工鸟歪头,瞅着小院上空那淡蓝色的灵气罩,略有些羡慕,“真气派。”   如今灵气衰败,人间已经鲜少有这样正统的大阵了。   又举起工作证给云鸿看。   没有主人家的允许,外来妖怪进不去防御阵。   姓名栏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月月鸟。   云鸿“……”   鹏啊……   他清了清嗓子,谦虚道“哪里哪里,您请进。”   得了这句话,月月鸟这才进来了,脑袋一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奶声奶气道“我来派件,发件人是潼关,能出示下你的证件吗?”   云鸿被萌得肝儿颤。   太可爱了!   他忙不迭掏出别动局的工作证,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对方,左看右看没看到存放工具。   它把快递放哪儿了?   核实完证件后,月月鸟用翅膀捧着送回来,继续用一把子奶腔道“信息确认完毕,请取件。”   说完,就在张大了嘴,没一会儿就咧得比云鸿的脑袋都大了。   里面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口腔内壁,而是黑压压一片,好似永无尽头,不知通往哪里。   云鸿战术后仰。   感情你自己就是运输工具呀。   几秒种后,月月鸟长长的喉管耸动几下,呸呸吐出来一大堆包裹。   神族后裔往往会激发出某种特殊的天赋,这种天赋是不可复制的,只能来源于血脉本身的力量。   月月鸟激发的就是类似于芥子空间的黑洞。   这个功能放在远古时期,其实挺实用的,可以塞满灵石、天材地宝什么的,但现在灵气渺茫,整个修行界都大倒退,就有点鸡肋。   好在人类脑子好使,月月鸟经家中长辈介绍,出来找了个活儿。   云鸿看着咕噜噜滚到自己脚边的药罐子和炼丹炉,心道这快递什么都好,就是派件方式有点过于豪放了。   月月鸟对着单子清点一回,脆生生道“都送到啦!”   云鸿瞅瞅它,发现这鸟的眼睛特别干净,剔透的玻璃珠似的。   还是挺可爱的。   “你真厉害呀。”   他很卖力地夸奖道。   鸟脸上立刻露出人性化的羞涩,腼腆道“没,没有啦……嘻嘻。”   这个人类好好哦!   月月鸟扭捏了会儿,表示要走了。   云鸿送它出去。   鸟张开翅膀拍了拍,奶呼呼的问“你有垃圾要带走吗?”   云鸿“……”   你人类化的程度是不是太高了?!   月月鸟还有点遗憾,礼貌地跟云鸿颔首示意,然后拔地而起。   炸开的圆环形气浪将云鸿的头发吹成鸡窝,空气中发出“嘭”的一声,表明飞行者的速度已然突破音速。   云鸿双手捂住头发,呸呸吐出吹到嘴巴里的土,“真不愧是神兽啊,这么小就这么厉害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个速度碰上什么都跟刀切豆腐似的。   送走月月鸟之后,云鸿又给潼关发了个信息,说东西自己收到了。   末了还忍不住感慨,“果然谁都不容易啊,这么点儿大就出来打工了。”   手机对面的潼关眼神复杂,“小?”   云鸿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修行者和妖兽什么的,是不能单凭外貌定年纪的。   “呃,它多大了?”   “具体多大不清楚,但你记得总部藏书室的管理员老鳖吗?”   “……记得。”   “它们俩是旧相识,好像当时就这个模样了。”   云鸿“……”   已知老鳖至少活了上千年,而月月鸟可能比它还年长,求月月鸟多大?   紫云洞   回完消息的潼关笑了笑,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向后仰靠在掉了漆的旧太师椅上,抄着袖子朝对面蹲坐的白狼努努嘴儿,“说吧,你们俩是怎么个情况?” 第三十三章   潼关今天难得休息, 就在紫云洞打坐,结果过了会儿觉得不对劲,一睁眼, 老大一颗狼头摆面前,差点惊得折寿十年。   当时他就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是云鸿有什么事吗?”   结果那对蓝眼珠子幽幽望过来,也不做声,就是对着地上一滩烂纸看。   潼关也跟着看。   可不管怎么瞧,好像都只是一堆平平无奇的烂纸,还被污水泡透了的那种。   我可能不是人, 但你也是真的狗。   什么时候多了往家里带垃圾的毛病?   一人一狼面对面演了半天哑剧,潼关渐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这厮别是被撵出来了吧?   正好云鸿发来消息说快递到了,潼关斜眼看了下白狼, 就发现对方虽然没明目张胆的凑过来,一双耳朵却早就竖起来了。   得了, 猜对了。   可到底为什么呢?   前几天不还在空管局公然相互袒护的么,怎么一转眼,闹别扭了?   白狼又想用爪子扒拉地上的烂纸,潼关实在忍不下去了, 过去一屁股把它挤开, 强行拿着扫帚扫出去了。   什么毛病!还玩起垃圾来了。   白狼直勾勾盯着被扔出去的烂纸看了半晌,很有点怅然若失。   “他说我不该把前世今生混为一谈。”   潼关愣了下,秒懂。   他给自己沏了一壶热茶,惬意地啜了口,慢条斯理道:“这么说可能对你有些不公平, 但如果换做是我, 可能反应跟他差不多。”   白狼猛地望过来。   潼关示意它稍安勿躁, 斟酌了下言辞,这才道:“你知道人在投胎转世前要喝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吧?”   白狼点头。   但跟它的烦恼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对方理不直气也壮的眼神,潼关油然生出一种原地当爹的被动责任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日监护官,一辈子都脱不开干系。   想到这里,潼关的眼神有些黯然。   他是没这个福气了。   如果有机会找到那人,他……必手刃!   算了,多想无益。   潼关掩饰性的喝了口茶水,耐着性子继续进行心理辅导。   “人类有句话,叫存在必有其合理性,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何苦费那么一番周折?   我是记不得前世了,当然,也可能没什么来头,或者压根儿没有前世。   但如果突然有一天,有人跳出来告诉我,说你前世怎么怎么样,你不是现在的你,你爹妈不是你爹妈,你前世还有老婆孩子,忘了他们就是乌龟王八蛋……我也别扭。”   见白狼若有所思,潼关又道:   “这么说吧,如果我告诉你,你前世其实是只狐狸,没日没夜到处撩骚,外面惹了可多风流债……”   话没说完,白狼的死鱼眼就翻过来了。   潼关一拍巴掌,笑了,“看吧,你自己也不接受,对吗?”   白狼的眼神波动了下,“这是不同的,你说的都是不好的……”   “不,”潼关罕见地严肃起来,“其实是一样的,无论善恶,只要涉及到前世,就有必须要背负的因果、缘分,现世之人从呱呱落地到长成,所经历的和前世截然不同,可你却突然要他背负一切,难道不觉得不公平吗?”   之所以有轮回转世,就意味着前世的爱恨情仇一切种种,都就此断了。   自此一别两宽。   *********   白狼在紫云洞思维重塑的过程,云鸿一点儿没闲着。   非但没闲着,还忙得很。   把月月鸟送来的药材、药罐和丹炉什么的整理好之后,云鸿又给华阳进行了第二次治疗。   比起上次,云鸿操作起来更加得心应手,结束时华阳也只是出了点薄汗。   现在膝盖处积压多年的湿气寒毒都已经被灵力吞噬干净了,接下来,只要慢慢修复受损的组织就行。   他显得很兴奋,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我觉得现在去跑马拉松都没问题。”   昨天晚上,他罕见地睡了个安稳觉,舒服得不得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派出所的同事还打趣他,问是不是遇见什么美事儿了,瞧着容光焕发的。   云鸿就笑,“也别得意忘形,悠着点。”   他大略估算下治疗进度,“今年好好养一年,或许明年真能跑马。”   华阳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   以前别说跑了,他就连正常行走都不敢坚持长了,天气一不好就跟上刑似的。   能撑到现在,全凭意志。   云鸿点头,“回头我再给你弄点丸药吃,应该没问题。”   等培元丹练好了,他准备给华阳吃一颗。   巡防兵是真的苦,这么多年下来,身体各处早就破败不堪,不下点猛药怕是不行。   像这样用灵力一点点滋养固然不错,但普通人承受能力有限,只能一点点来,那得弄到猴年马月去?   而且治疗之后剥离下来的陈旧组织,也需要清理出来。   而培元丹最大的功效恰恰就是清除人体杂质,可以说非常对症。   若事后华阳想修行,有了培元丹打底,也更容易感应灵气。   如果不愿意,简简单单做个健康长寿的普通人,也挺好。   华阳激动地搓着手,“好好好。”   他都不敢想还能有今天。   弟弟有出息,他跟着沾光啦!   见院子里多了不少植物,华阳问道:“你这是要种地?”   还是要种地啊!   云鸿无奈道:“弄点药材。”   华阳点头,“啊,药材啊。”   见他迟迟不走,云鸿笑道:“有什么事就说,跟我还客气什么?”   华阳有点不好意思,干搓了把脸,难得扭捏,“说来也是没脸,我想问问,你方便给外人看病吗?”   云鸿猜到几分,“你的战友?”   华阳点头,“是我的老班长……”   他刚去那会儿,没少受老班长照顾,也是为了报答对方的关照,才一路努力咬牙坚持,成了接替的新一任班长。   后来他转业回来,曾去探望过,铁打的汉子差点当场哭出来。   老班长比他还惨,回来几年后,整个下半身都不能动了,出入要靠轮椅行动。   如果只是不能动也就算了,还疼,整宿整宿疼得睡不着觉。   以现有医疗手段,这种伤根本没办法根治,老班长跑了几趟医院,发现效果不大,索性就不治了。   “他上有老下有小,是想多给他们留点钱……”   华阳叹道。   云鸿想也不想点头,“可以。”   他修的不是无情道,做善事本也是积福缘的好事。   道家常说炼丹,其实大部分情况就是熬药膏、搓丸子,烟熏火燎灰头土脸,远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高大上。   熬中药这种事,专业出身的云鸿是一点都不陌生,照着培元丹的方子调整好药量就开了火。   潼关准备的这些药材都是提前炮制好的,倒是省事。   前面一系列步骤都不难,难的是后面加入灵力做药引,时机、火候和灵力量都要把握的恰到好处,原本普通的强身健体药膏才能顺利蜕变成培元丹。   前两次做没经验,要么灵力加少了,煮出来一锅黑乎乎的半吊子,没等搓成丸子,里面蕴含的灵力就散了;   要么灵气加的太多太猛,药膏承受不住,咕嘟几下后,噗一下炸了。   旁边的云鸿和小叶子都被吓了一跳,抱着脑袋乱窜,仍是被糊了一身。   看着喷溅的满墙都是的药膏残渣,云鸿苦中作乐地想,我也算体验了一把古代炼丹狂人的感觉。   可后面他的时机、灵气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时,竟然还是失败。   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都没错啊。   本以为挺简单的入门灵药,没想到还挺磨人。   云鸿一口气失败了六七遍,一宿没敢合眼,直到次日午时,才算成功了。   一大锅黑乎乎黏嗒嗒的药膏,竟在他眼皮底下变成乳白色,刺鼻的中药味也转为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淡淡馨香。   成了!   哪怕还没入口,云鸿就知道成了。   这卖相也忒仙了!   看着外面天上高居正中的日头,云鸿瞬间福至心灵:   时机!   午时,乃一日之内阳气最盛之时,而灵气属阴,如此方可阴阳调和,达到平衡。   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云鸿啼笑皆非,难怪市面上培元丹的卖家不多,感情这书上记载的方法也缺胳膊少腿儿的。   等药膏不烫手了,云鸿又开始搓丸子。   一粒粒搓成麦丽素大小,整齐地摆在阴凉处。   水分少了一点之后,培元丹的颜色更纯净,像一颗颗羊脂玉珠,竟有十分动人颜色。   云鸿忍不住拿起一颗,对着日头眯眼看,“培元丹啊……”   前不久,他还说要给监护官留着呢,可世事无常,如今人家都不在了。   他自嘲一笑,对探头探脑跃跃欲试的小叶子道:“那我就尝尝?”   小叶子点头,叶子也想吃!   连个嘴都没有,还挺会想。云鸿笑着戳了戳叶子梗儿,抬手把培元丹丢入口中,吧嗒吧嗒嚼起来。   嗯,香喷喷的,还挺好吃……   因为是湿丸药,还有点粘牙。   大约因为是普通药材做出来的,倒没有传说中入口即化的本事,还是云鸿扯着脖子生吞下去。   个儿还是太大了,下回有空搓得再小点,不然容易噎到。   根据前辈们的手札记载,清除杂质身上必然出污泥,云鸿还给自己提前准备了洗澡水,吃完培元丹后就直接去浴室洗白白,省得糟践衣服。   眼睁睁看着自己越变越脏,还臭烘烘的,着实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但洗着洗着澡还频频往厕所里跑……就更不美妙了。   第七次从厕所出来的云鸿腿都软了。   信息缺失害死人啊!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身体杂质的出口不止毛孔一处? 第三十四章   培元丹名不虚传。   就是屁股有点痛。   但相较收获, 这点代价显然微不足道。   云鸿再吸收灵气、运转灵力时就觉得空前顺滑,好像使用多年的空调清洗了过滤网,那叫一个畅通无阻。   丹田内的液化气海似乎略小了些, 但浓度更高,像被淬炼过的金水, 从18K提升到了24K。   他尝试了下虚空符咒,同样还是充灵符,原本已经被压缩到极致的过程进一步提速:   一点八秒。   直接比他的最高记录还缩短了二分之一。   这个速度可谓惊人,也没了以前的滞涩,指尖拖着长长的残影在空气中舞动时, 宛如划过丝绸,整个过程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真不错。   云鸿满意地激活充灵符,毫不意外地确认蕴藏的灵气又多了一丢丢。   被充灵符笼罩的空间瞬间变得活跃而富含灵气, 呼吸间有种置身森林公园的陶醉。   小叶子鬼鬼祟祟探出叶子梗儿,飞快地捕捉了一缕灵气。   见云鸿没反对, 顿时大了胆子,又咕嘟咕嘟狂吸好几口。   最后还小小地打了个饱嗝。   之前的灵力粉末还没彻底吸收呢,这次直接就吃撑了。   云鸿不觉好笑,屈指弹了下, “贪多嚼不烂。”   小叶子撒娇似的蹭蹭他的指尖, 慢吞吞缩回扳指去了。   觉察到扳指里传来的倦怠情绪,云鸿挑了挑眉,这是要进化了?   不知叶子会进化成什么样,依旧是叶子?或是树枝?还是幼苗?   反正只要不是毛毛虫就行!   稍后云鸿穿戴好去澡照镜子,一抬头便愣在当场:   这小白脸是谁?!   确实是熟悉的模样, 但眼睛比以前更亮, 黑是黑白是白, 宛如赤子。   以他如今过人的视力,竟也看不大清皮肤上的毛孔,光洁无瑕,隐约透着点玉质的冷清。   对,就是冷清。   他愣了下,退开两步,又换了个角度,确认自己没看错。   小小一粒培元丹好像正式宣告他开始进入另一个阶段,身上的人间烟火气似乎也随着那些杂质,一起消失了。   云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又擦了擦镜面上的水汽,尝试着笑了下。   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但就是觉得跟以前不同了。   这算什么?   自己真的开始脱出人类的范畴?   其实细想来,或许这种变化早就开始了:   他开始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体能和寿命,见识了常人无法触及的宏大世界,经历了某些离奇的故事……就连现在的日常,也成了打坐、画符、求长生。   正常人类要思考的衣食住行,似乎已经许久没出现在他脑海中了。   常人最热衷的钱财,也不再是问题。   就拿眼前的培元丹来说,哪怕不提强身健体的作用,光是将它当做美容养颜丸出售,一干爱美人士也绝对会趋之若鹜。   一瓶名牌面霜售价高达几千几万,一盏燕窝、一支美容针剂……一切都是钞票堆砌起来的。   那一颗培元丹会卖到多少钱?   云鸿更深刻地理解了当初潼关说的“其实咱们这些人,钱不是问题”。   跟修行和机缘相比,金钱确实上不得台面。   稍作感慨后,云鸿就把油纸裁剪成小块,把晾好的培元丹包起来,装到大玻璃罐里去。   毕竟是要拿去卖的,就勉强弄个包装敷衍下吧……   处理好了培元丹后,云鸿再次考虑起绘制聚灵阵的事情。   肉/身就像水缸,每次境界突破,容量就扩大一圈。   而在不突破的前提下,清理掉水缸里的水垢,能装进来的水自然也就多了,水质也变好了。   所以如今他的境界虽然没有提升,但因体内杂质变少,一次性能储存的灵力量也跟着增加。   如此一来,绘制聚灵阵更多几分把握。   潼关不知在那边干什么,发了消息也没回。   云鸿现在不急着用钱,也懒得催。   至于白狼监护官……   若它想不开,就此断了联系也就罢了。   左右以他如今的战斗力,差不多也不需要被监护了吧?   接下来两天,云鸿每天的日程就成了:   早起吃一粒培元丹,清理之后练太极,给华阳治腿,然后绘制充灵符。   之后会上后山打理下所剩不多的果园。   毕竟是外公外婆留下的,总不好荒废了。   他想着,若来日境界提升,或许可以用更大的防御阵将整座山都圈进来。   假以时日,他就会有一大片灵果林了。   只是培元丹的效果有限,除了第一次的变化比较强烈外,后面就一次不如一次了。   第三粒吃完后,云鸿等了半天,不光没上厕所,甚至毛孔里也没再冒脏东西。   他就知道,短时间内再吃培元丹已经没用了。   当时华阳见到吃过培元丹的云鸿时,反应比他自己还大,竟然抱着肚子笑起来。   “这也是什么修行的作用?”   还带美容的?   笑了半天,他又抹着眼泪道:“啧啧,瞧这小脸儿白嫩的,头发柔顺的……”   比娱乐圈那些油头粉面的男艺人强多了。   云鸿:“……”   您真不是亲哥胜似亲哥啊。   经过四天的治疗,华阳的大病大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再以灵力冲刷体内组织时,已经没有最初时那么痛了。   云鸿忽然起了坏心眼。   他再三确认对方明天在家休息,进去拿了一粒桂圆核大小的培元丹,并意味深长道:“最好洗澡的时候吃。”   省得糟蹋衣服。   培元丹劲儿挺猛,他这个修仙者都差点遭不住,普通人三分之一就差不多。   够他喝一壶的。   华阳茫然接过,“什么药啊还得洗澡吃?”   熏蒸吗?   这药丸莹润如玉,芬芳扑鼻,跟他想象中的大黑丸子截然不同,一看就不像凡品。   华阳赶紧放到贴肉的内兜里装好了。   回家就吃!   送走华阳,云鸿去画了一会儿充灵符,又开始练太极。   说起来,如今他已正式踏入修仙行列,再以太极作为攻击手段就有些不大够看了。   同为修士,谁还跟你贴地肉搏呢?   多掉面儿!   得琢磨点新招儿。   到达筑基期后,云鸿慢慢就能感应到天地间的灵气各有属性,分别对应阴阳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   而许多攻击类的符咒、阵法,比如说天雷咒、火符等,就是调动相应的灵气为我所用。   等级越高、威力越大的符,涉及到的灵力量和种类越多。   像火符只需要火属性灵气,比较好上手。但天雷咒却需要同时调动水火木三类,光协调平衡就是个大难题,等闲修士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掌握。   不过一分钱一分货,天雷自古以来就是修士们的克星,谁要能掌握了天雷咒,堪比步兵团里突然冲出来火箭筒,杀伤力整个就不同了。   除此之外,符和咒也不一样:   符是符文的简称,可以事先绘制在纸上,随身携带随取随用,很方便。   但因为符纸承载力有限,相应的,威力也有上限。   但“咒”只能配合口诀、手诀“现场制作”,无法事先储备,不确定性很大。可能更机动灵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也可能因为突发状况无法“制作”,阴沟里翻船……   但咒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没有标准的威力上限!   咒的威力由施咒者本人的能力决定,从理论角度来说,只要个人能力够强,造成核打击的效果也并非不可能。   至于最后的阵法,没得说,机动性最差,画在哪儿就是哪儿,甭想挪动。   但因为它们上顶天、下承地,自始至终都与天地沟通,不仅稳定性强,相对的威力也是最大的。   也正是这个特性,决定了它们多为大范围攻击阵法,比如说著名的四面楚歌、十方皆杀。   云鸿是第一次尝试,自然就选了相对好上手的火符。   他本人的灵力原本是偏向木属性一点的,但之前在紫云洞晋级筑基期时,安格喂给他一株冰雪莲,体内又多了点水属性。   好在两种灵力属性都相对温和,主治愈,倒也能相安无事。   而在五行中,水生木,木生火,他沟通起火属性的灵气来,竟意外事半功倍。   “噗~!”   火符被激活的瞬间就化作一道青烟,一点红色火苗凭空出现在云鸿指尖。   乒乓球大小的一团火苗,就这么悬浮在他指尖一厘米处,幽幽释放着热力,却不曾灼伤他半点。   有种近乎梦境般的虚幻美感。   只是……这也忒小了吧?   这么点儿大的火苗,能烧谁啊?   点烟吗?   云鸿啼笑皆非地吹灭火苗,又画了两张,还特意加粗了灵力线条。   这次激发出来的火苗确实大了点,但也只是乒乓球和鹅蛋的差异。   就很鸡肋啊!   谁说这是攻击手段的?   云鸿愤愤地去翻残卷,这才发现火符绘制图解后面写了个“壹”,而后面几页早已遗失了。   原来是入门款!   他不甘心,又去找从别动局拿来的书籍,还真找到一个类似的,威力也确实大了点:   火苗从鹅蛋进化到了排球。   但本质根本没有改变呀。   你拿这玩意儿去打普通人肯定没问题,属于降维打击,但修仙者?   别说修仙者了,就是初级修士们一张水符也能给浇灭了。   云鸿沉思片刻,回想起一点物理知识:   理想气体状态方程 pVnRT   P代表压强,v是体积,T是温度,从理论方面来说,体积不变的情况下,压强和温度成正比。   也就是说,压强越大,温度越高。   所以……   云鸿开始用灵力包裹住那团火苗,全方位向内压缩。   一开始业务不熟练,压力施加不均匀,不是这里漏就是那里破,火苗就在空中扭来扭曲杂耍似的。   但他一直都是个很擅长总结经验的人,几次失败过后,就迅速掌握了方式方法,火苗开始慢慢变小,最终稳定在核桃大小的一团。   然后,体积不变的火苗,颜色开始了转变。   众所周知,火的杀伤力很大程度上是由温度决定的,而红色火苗是最常见,温度最低的一种。   当云鸿指尖的火球是红色时,他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但当火球慢慢过渡到黄色系后,饶是有灵力层保护的云鸿也有点烤了。   但这还不够。   他继续用灵力层向内施压,几分钟后,抗力明显增大。而这个时候,火球已经变成了美丽的蓝白色。   巨大的热量从那颗小球上传来,烤得云鸿面颊发烫,外层的头发都卷曲了。   空气在扭曲,水分急剧蒸发,呼吸间都带着灼热。   当他看到衣服袖子上迅速蔓延开焦黑时,终于将火球向防御阵边缘砸了出去,又一把撕下了碳化的衣袖。   火球脱手的瞬间,外层包裹的灵力层崩溃,内部巨大的压强使得火球迅速膨胀数倍,轰一下炸开了。   防御阵尽职尽责地将它们拦下,双方接触的瞬间又发生了二次爆炸。   一时间,火焰飞溅,化作一道蜿蜒的火带沿着防御阵弧形的底部流淌。   若有普通人来看见这幅情景,必然惊叹:   那些炽热的火苗像被无形的手操纵着,纵使再如何跋扈,也乖乖沿着神奇的轨迹翻滚。   附近的泥水瞬间蒸干,云鸿本能地向后连退几十步,一直退入次级防御阵内才敢大口呼吸。   都说人类的基因中流淌着暴虐和破坏欲,所以才那么喜欢看烟花炸裂、建筑拆迁,以前云鸿没往心里去,但现在看着院子里那片自己亲手铸就的火海,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脸都因为亢奋而涨红。   真美。   果然爆炸就是艺术!   数分钟后,云鸿靠近熄灭的火焰现场,仍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高温。   那一带的地面都矮下去一层,表层泥土化为坚硬的琉璃,证明高温烤化了地里夹杂的砂石。   效果还可以。   但是范围不行。   别说古时候的修仙者,就连现代修士们也个个行动敏捷,这么点儿大的火球还需要时间蓄力,等你发射出去,人家一早跑远了。   就算不跑,站在原地也能躲开。   得大!   大就完事儿了!   大到对手躲不开!   但怎么做大火球呢?   手头现有的符咒显然不行。   云鸿陷入沉思。   他又画了一张火符,将那张符纸捏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问题:   符咒的本质是什么?   符文也好,咒语也罢,说来大同小异,都是借助特定的图案调动灵气。   千百年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但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图形能调动灵气,最终产生不同的效果,而随便画的其他图形就不行?   原理是什么?   想到这里,云鸿随手在空气中画了个……狗头。   当然,你非要说它是狼头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然后,没有然后。   哪怕用激活符文的方法点击,狗头也还是狗头而已,没有任何变化。   他跟空气中扭曲的狗头无声对视,总觉得无意中发觉了灵力的新用途:   这不就是魔法书写笔嘛!   云鸿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干有点傻,抬手将那狗头打散了。   咳咳,办正事。   他把自己目前掌握的所有符文都画了一张,连同现在资料里能找到的所有符咒阵法一起比对。   这里面一定有规律。   起笔,走向,成品形状,绘制过程中周围空气的灵气波动,激活后的灵力运行顺序……   符咒阵法看似浑然一体,可若要细分时,也可看做由几部分构成,只不过阵法类界限相对更明显,符文的则更模糊一点。   他分析了几种不同的符咒后发现,细微之处虽然各有不同,但是相同类别的符咒之间,基础构成颇有相似之处。   比如说基础版和进阶版的火符,相似的地方就很多。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不同的符咒阵法之间并非毫无联系,而是在某种既定基础上,遵循规律后的衍生?   云鸿的心思一点点活络起来。   这个发现让他联想到现实中的程序、公式,甚至是某种语言。   就好像汉语拼音,不管再怎么变,也都由26个字母构成,然后这26个字母再组成23个声母、24个韵母,由此衍化出一整套完整的汉语体系。   区别只在于如何排列组合。   如果他的想法是对的,那么,只要能够分析并且掌握这种灵力线条规律,理论上来讲,就能够“遵循灵气语法”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符咒阵法。   就像学会了书写文字的人类再学写作文一样,一切水到渠成。   他将彻底摆脱现有符咒阵法规则的束缚,构筑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将是唯一的全知全能。   去你的小火球!   去你的大火球!   我想要蓝白色的天火凭空出现!   这个想法听上去就很疯狂,但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   因为这些东西不是天生天长的,必然是后来的修仙者创造出来的,那么既然前人能做到,他为什么不能呢? 第三十五章   现在云鸿的脑子已经被各种想法塞满了, 什么前世今生,什么长生不老,都统统靠后。   什么都别妨碍我搞科研。   他甚至异想天开的作出畅想,现在自己不过筑基期就能内视人体细胞, 那后期再突破一下, 是不是就能进一步解构细胞?   眼下他在剥离灵气, 是不是以后就能剥离空气?   如果能分析到原子粒子级别, 就有可能真正实现手搓核/弹。   管你什么级别,除非真的实现了物种蜕变,不再是碳基生物, 不然一发核/弹下去直接给你干翻!   仙人之下,我无敌。   只是这么想着,云鸿就禁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此时此刻, 他忽然就明白了当初袁天罡为什么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轮回转世。   或许对方一直以来追求的,并非单纯的长生,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无限的可能性。   他想看看,以凡人之躯, 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是否真的能与神明比肩?   人的一生可能很短暂,那么多来几次呢?   时代在发展,科学在进步, 以前不能治的病,现在能治了。那么以前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人类的肉/体渺小又脆弱,还有贪婪、嫉妒等无数弊病,但他们却具备这世上任何一种生物都没有的技能:   思考, 创造, 进步……   云鸿深深地吐了口气, 抬头望向遥远的天边, 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一个道人的身影。   你真的,非常了不起。   想法太多,桌面根本摆不下,云鸿干脆来到院子里,以灵力做笔,直接在虚空中书写起来。   他将几种符咒按照绘制顺序拆分,做了无数种排列组合和横向比对……   当白发青年从天而降时,愕然发现小院中好像升起一块透明的大荧幕,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杂乱的线条。   云鸿时不时抓过其中一个来翻转,或眉宇舒展,将其小心地放在一边;或叹息连连,把它顺手抹掉,重新打回灵气消散在空中。   云鸿迅速爱上了这种书写方式,简直就像魔法一样,环保又方便……   心有多大,“黑板”就有多大。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连安格来了都没注意。   直到太阳西斜,一块地方的光线被挡住,他这才皱着眉头转身,瞧见了站在防御阵外的监护官。   几天不见,两人都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云鸿才摸摸鼻子,“怎么不出声?”   安格朝他身边的“大荧幕”看了眼,“怕打扰你。”   开了口之后,再说话就顺畅多了。   云鸿道:“想通了?”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中多了点快乐的情绪。   安格的眼睫抖了下,“可能我现在没办法立刻扭转,但会努力适应的。”   过去几天,潼关跟他说了很多,最后千言万语都化成一句:   “你要找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不管轮回转世几次,都不再是当年那个瞒天道人。   哪怕直到宇宙毁灭,也只有那一个。   这既是生命的可贵之处,也是最令人心碎的地方。   安格有点茫然。   如果那人死了,过往的一切都随风散,那他千年来的等待算什么?   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信念突然崩塌,他顿时失去了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后来还是潼关看不下去,说你要是不知道干嘛的话,就先回去吧。   对,我是监护官。   大妖重诺,既然答应了一年,那就一天都不能少。   安格好像于迷茫中抓住了什么,暂时抛开一切顾虑,重新回到了白石村。   云鸿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如果把他们的处境对调一下,他甚至不敢保证比安格做得更好。   “好的。”   他说。   安格的眼睛突然亮了下,仿佛连日来奄奄一息的火苗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甚至忍不住解释道:“之前就想回来的,只是潼关那边遇到点事,去帮忙了。”   云鸿一怔,“难怪前几天给他发的消息都不回,出什么事了?”   安格道:“有人试图夺舍。”   夺舍?   云鸿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啊?那跟他之前的监护官有什么关系吗?”   之前安格就曾说过,夺舍这种邪修方式为天理不容、正道不耻,早就在多年前被联合打击。邪修们几乎被赶尽杀绝,相关资料文书也被焚烧殆尽,现存于世的应该很少了。   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让人不得不多想。   安格点头,“虽然暂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潼关说感觉很熟悉。”   现代社会还能掌握多少方法的人真的太少了,就算不是潼关的监护官,二者之间必然也有相当的联系。   “那人是怎么弄来的方法?”云鸿更关注这个。   总不能天生就会吧?   最关键的还是掐断源头。   安格大略把事情讲了下:   试图夺舍的那个人叫万光宗,当年因为强/奸入狱,工作丢了,朋友也散了,出狱后也找不到正经工作,就在一家加油站当临时工,工作又累、薪水又低。   可他非但不知悔改,还因此怨恨上了社会。   认识了当地几个无业游民之后,万光宗加了一个群,群成员们都是社会loser,整天正事不干,一天到晚在群里骂天骂地骂社会,发发偷拍视频、色/情图片,然后还妄想哪天突然被白富美争抢……   有一次,加油站来了一辆豪车,从上面下来一对璧人,男的温文尔雅,女的美丽大方,一看就是出身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的。   当时加油站几个工作人员就在私下羡慕,但万光宗却死死盯着那位女士的屁股和胸部看。   凭什么?   那小白脸穿名牌、开好车,马子也这么正点!   老子当年不过是玩儿了一个女人而已,就什么都毁了,他凭什么还能这么风光?   凭什么?   这些都该是我的!   这些龌龊的念头,万光宗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等到晚上躺在肮脏的床上刷手机时,他突然收到一条来自群成员的消息:   “想改变命运吗?”   谁不想?!   结果第二天万光宗就收到了一本神秘的册子,据说只要照着上面的方法做,就能把自己的灵魂换到对方身体里去,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享受对方的人生。   云鸿啊了声。   换灵魂,确实是夺舍没错了。   安格眼中透出几分鄙视和厌恶,“夺舍需要目标的毛发和血液,但双方阶层差的太多,完全没有交集,万光宗就用了个蠢办法,也因此让对方提前警惕起来。”   云鸿好奇,“什么蠢办法?”   安格木然道:“碰瓷。”   云鸿:“……”   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   而且因为万光宗需要拿到对方的血液和毛发,就在对方下车后直接上前厮打……   一个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完全不符合周围环境的陌生人突然出现碰瓷,还强行殴打车主,一切都太反常了。   受害人当场报了警,又不放心,特意托人查了万光宗的背景。   结果一看,好么,还有前科!   就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于是几天后,受害人突然昏迷不醒时,亲朋好友第一时间就把怀疑的矛头对准了万光宗……   听完事件始末后,云鸿都不知该憎恨那位在暗中操作的邪修好,还是同情他好了。   所以就是说,你发展下线也挑挑对象好不好?:   弄这么个智商硬伤的,不但不成事,还很容易暴/露自己啊。   “人抓到了吗?”云鸿问。   对普通人来说,夺舍这种事真的防不胜防,如果不及时制止,等它蔓延来开后患无穷。   下到平民百姓,上到达官显贵,对方能在不知不觉中完全取代另一个人的身份,坏事做尽后再选择下一个目标逃之夭夭,那将是多么可怕的情景。   安格摇头,“对方很狡猾,账号是盗取他人的……”   上面对这类事件也很重视,因为一旦蔓延,就不光是修行界的问题了,整个正常社会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现在正在全国范围内大数据排查,动用民间和官方的力量搜索其他相似情况。   云鸿就觉得放心了点。   论行动力还得看国家机器,尤其是现代社会,只要一个国家上层下定决心想做什么事,就没有不成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好像恢复了之前自在的氛围,安格这才把视线转向云鸿光着的手臂,“你受伤了?”   老大一截袖子不见了,断口处烧焦的痕迹很明显。   “啊,这个啊,”云鸿这才想起来竟然一直忘了换衣服,“就做了个小实验……”   正式修仙以来,他好像就越来越不注重穿着打扮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他如今的相貌,哪怕披条破麻袋也很仙气飘飘。   虽然臭屁,但确实是实话嘛……   “实验?”安格走近他写的那些图形解析,眼中异彩连连,“这是符咒和法阵?”   他从没见过有谁把既定的符咒法阵拆成这样。   云鸿也是憋惨了,迫不及待想找个有共同语言的人,说说自己的想法。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接到了华阳的电话。   对面的声音虚弱中透着咬牙切齿,“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药?”   拿到药之后,他当真奉若至宝,当晚就严格按照云鸿的要求,在洗澡的时候吃了。   然后事情走向就朝着始料不及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一颗头还没洗完就觉得肚子疼,来势汹汹难以抵挡,忙不迭去蹲坑,心想小红考虑的还挺周到。   谁知蹲着蹲着觉得不对劲儿,一低头,发现自己好像刚从沥青堆里蹦出来一样,身体的各个部位都糊了一层又黑又臭的污泥。   当时他就崩溃了。   我脏了!   我不干净了!   跌跌撞撞回到花洒下,刚打上沐浴露,还没来得及搓搓泡泡,肚子又开始叫了……   然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据嫂子回忆,当时她从兴趣班接了儿子回家,一进门就觉得辣眼睛。   也不知哪来的臭气,把娘俩的眼泪都熏出来了。   小孩儿一边嗷嗷哭一边干呕,“妈妈,是不是马桶炸了?”   努力安抚好崩溃的儿子后,华阳的媳妇儿流着泪找到了味道源头,一抬头就见丈夫浑身污泥蹲在马桶上,怀里还抱着垃圾桶狂吐不止……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看到的不是同床共枕的丈夫,而是一条刚跳完粪坑的哈士奇。   华阳在那边声泪俱下的控诉,云鸿在这边抱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安格也眼带笑意,下意识变成狼,挡在他和桌子之间。   哪怕知道这个阶段的修仙者根本不可能被木质家具伤害,却还是本能的做出保护动作。   正跪在地上吭哧吭哧刷马桶的华阳长叹一声,刚打开堵住鼻子的棉花团喘了口气,又干呕一声,只好充满屈辱的塞回去。   “你嫂子说这家没法住了,带着儿子去了酒店,说什么时候家里散了味儿,什么时候回来……” 第三十六章   幸福往往是对比出来的。   如果你觉得自己很倒霉, 没关系,找个更倒霉的,幸福感便油然而生。   对着电话那头的华阳狠狠幸灾乐祸一番之后,云鸿顿觉身心舒畅, 又拿了两粒给安格。   后者对他刚才响彻云霄的狂笑记忆犹新, 以至于接的时候, 竟出现了一丝迟疑。   云鸿眯眼, “培元丹,好东西!”   安格:“……”   我知道是好东西,但你笑得那样……   云鸿才要说话, 失联数日的潼关忽然上线。   “看到你的留言了,快递员在路上了,好小子, 真有你的。”   还得是自己人,有了这个稳定供应商,他以后就不稀罕跟别人抢了。   我让你们到我这里来抢!   云鸿这一波总共搓了109粒,只多那么一粒, 就跟天罡地煞的传说擦肩而过,不可谓不遗憾。   说好的给潼关两成,21.8粒。   有个零头不好算, 云鸿决定效仿下当年他的做派,直接给入成21粒。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前两天他吃了3粒,刚才又给了安格两粒,再扣除给华阳切开的, 还剩82粒完整的。   对修仙者而言, 掌握了规律之后, 培元丹做起来并不算难, 云鸿准备只留下12粒,剩下的全交给潼关代卖。   但潼关却劝他多留点。   “符咒和丸药算修行圈的硬通货了,比钱好用,下个月有咱们官方举办的修行者交流大会,可能有点儿好东西……”   在修行界,钱都不当钱花。   就拿这培元丹来说,算是修士们的每月必需品了,如今一粒少说也要十万上下。   就那么一张嘴,一仰脖,十万块钱没了。   烧都没这么快的。   而如果遇上特别紧俏的时候,价格很容易就翻几番。   对修士们来说,囤房产都不如屯符咒丹药:硬通货,必需品!保值的很。   传说中的拍卖大会?和影视剧众多主角们装逼打脸的必备打卡点?   云鸿来了兴致,“还有这事儿?”   潼关就笑,“修士们大多是死宅,可闭门造车不是好事,官方总得想点儿招促进交流。”   有时候大家实在不想往外出好东西的时候,上面还会私底下掏点好货出来。   反正就是引着你出门、交流。   “都有什么呀?”云鸿问。   确实,哪个圈子没点儿交流会了?   “如今年景不好,大部分都是符文丹药。不过有的家学渊源,有手艺在身,偶尔会出售自制的法衣、法器什么的,虽说跟以前留下的旧东西没法比,但聊胜于无不是?”潼关道,“对了,若是运气好,还能碰见那不肖子孙变卖祖宗家产的……”   灵气大衰败的影响波及与修行相关的方方面面,造成行业全面倒退:   如今许多被人追捧的器具,放在几百年前扔路边都没修士捡。   人挑法器,法器也挑人,以前传下来的高等法器大多需要极高的天分和极多的灵力催动,如今的修士们连修仙门槛都摸不到,拿着也白瞎。   个别后人守不住,就想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以后会不会灵气复苏,反正我活不到那会儿,先爽了再说!   “对了,”潼关道,“红岛市那边刚报上来一件怪事,我们怀疑是非科学事件,但最近就你和安格有空,看方不方便跑一趟?”   现有的大众科学理论无法解决和解释的怪异事件,统称为非科学事件。   红岛市距离泰山不远,正好云鸿之前还想去亲自拜会碧霞元君的,结果后面事情一桩接一桩,竟给忘了。   “可以,正好我去趟泰山。”云鸿道。   “那行,”潼关在那边点头,“我就给你报上去了,安格前几天刚跟我忙完一个案子,按理说正在休假期,去不去随你们。”   云鸿下意识看向浴室那边,“……回头我问问他。”   潼关听出他的语气不像以前随意,就叹了口气,“你们俩的事儿啊,怎么说呢,确实都有道理,也都犯难……算了,这种事旁观者没有发言权,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别打起来就行。”   世人总爱说“感同身受”,可怎么可能呢?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别人永远都不知道多疼。   作为组长,他能做的也只是让双方直面现实,其他的,没能力也没资格插手。   云鸿说了句谢谢,又想起来一件事。   “别动局能不能给我开个就职证明?”   昨晚他收到徐友善的信息,问他什么时候返校,这才意识到寒假快结束了。   其实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不会有太多实质性教学内容,有的学校甚至不管学生到不到,很多人干脆就趁机游山玩水去了。   但他们大学管的挺严,没有正经理由的话不允许缺席。   可云鸿现在满脑子都被科学修仙占据,日以继夜还嫌时间不够用呢,哪儿还有闲情逸致去学校点卯?   潼关答应得很爽快,“行啊,你想要什么样儿的?想要什么部门的?”   云鸿乐了,“这还能选吗?”   “那必须能,”潼关也跟着笑,“局里有义务替成员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若用世俗眼光来评判,别动局成员中一大半是无业游民,甚至还有安格这样的黑户,放着不管的话那还得了?早乱套了。   所以他们一直有个后勤部门负责这方面,甭管户籍还是身份,完全可以遵循人类自然生长规律,每隔几十年让你死一回,死亡证明、火化证明都开得明明白白。   区区就职证明又算得了什么!   云鸿暗道好家伙,“倒也没什么特殊要求,就是简单直白点就好。”   普通人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什么别动局,若为了这个再专门请人帮忙解释、作证,不值当的。   要是真能开别的部门的糊弄一下,最好不过。   潼关啧了声,轻描淡写道:“那给你弄个国/务院医务处的吧,最简单直白不过,看着也体面。”   云鸿:“???”   咱们对简单直白的理解是不是有壁?   正说着,忽见狂风大作,一个黑点自远方急速逼近,空对地导/弹似的坠下来,伴着巨响激起一圈气浪。   防御阵防攻击却不防气浪,云鸿被顶得退了两步,头发都整齐地向后飞起。   那头潼关听见就笑,“行了,快递员到了,回聊。”   烟尘散去,月月鸟从里面走出来,脑袋上支棱着两根绒毛。   “鸿鸿你好呀,我又来啦,我来取件儿。”   因为上次的经历,它对这个人类印象很好。   云鸿用手指胡乱顺了顺头发,迎客人一般冲它招手,“你好呀,快进来。”   月月鸟炸着毛进来,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有狼味儿呀,是鸿鸿的监护官吗?”   云鸿把装着培元丹的罐子拿出来,“是啊,它在屋里吃培元丹。”   不得不说,监护官的偶像包袱真的挺重,他甚至用妖力做了一层结界,完全隔离了声音和气味。   导致云鸿想抓他点黑历史都不行。   听到“培元丹”三个字,月月鸟的眼睛亮了下,喉头忍不住耸动一下。   云鸿一怔,“我有很多,你要不要来一颗?”   就差在脸上写个大大的“馋”了。   圆溜溜的鸟眼睁得更大了,带着几分欣喜,还有点小羞涩。   它两只爪子交替踩了几下,搓着翅膀,奶声奶气地扭捏道:“可是家里人说,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卧槽太萌了!   云鸿倒吸一口凉气,去它跟前蹲下,保持视线水平,“那我们做朋友嘛,朋友之间是可以吃的。”   月月鸟歪了歪头,脑袋上的呆毛也跟着一抖,“对哦。”   云鸿:“……”   啊,我死了。   说要做朋友之后,月月鸟眨了眨眼,竟变成一个穿着卡其色帆布背带裤的小男孩,大大的黄褐色的眼睛,圆鼓鼓的脸颊,脑袋上照例挺着两根呆毛。   他也学云鸿的样子蹲下,试探着伸出肉乎乎的小胖手,然后掌心就被放了一粒圆滚滚的培元丹。   “好香哦~”   他嘻嘻笑道。   云鸿忍不住伸出罪恶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腮帮子。   哇,软乎乎肉嘟嘟的,一戳一个窝儿!   跟普通人类幼崽的触感没什么分别!   月月鸟也不生气,仰着脸儿嘿嘿傻笑,“鸿鸿为什么戳我呀?”   云鸿笑眯眯,“因为你特别可爱呀。”   月月鸟有点害羞,捂着嘴巴吃吃发笑,又去拨弄手中的培元丹。   云鸿刚要说等你洗澡的时候吃,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见月月鸟嗷呜一声吃掉了。   小朋友砸吧下嘴儿,捧着脸道:“好吃!”   香喷喷的,软绵绵的,像棉花糖。   云鸿脑袋里嗡的一声。   完蛋了完蛋了,等会儿他是不是要给小朋友换裤子了?   谁知几分钟后,两人大眼瞪小眼,什么都没发生。   月月鸟歪头看他,他也歪头看月月鸟。   你咋没反应?   “大鹏鸟乃神族血脉,集天地日月精华,体内几乎没什么杂质,吃了也没什么用。”   焕然一新的安格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看着两个保持同样蹲姿的人,嘴角就是一抽。   老天说公平也公平,说不公也不公。   人类修士和普通妖修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道,但偏偏就是有些天生天养的种族,一出生就在终点了。   云鸿:“……”   好酸啊。   月月鸟看看他,再看看安格,抿了抿嘴,戳着手指,很小声地说:“可是很好吃啊……”   鸟是不是不该吃呀?   云鸿萌得肝儿颤。   什么有用没用的!   孩子想吃!   给他,都给他!   为他打造快乐的童年!   此时丧失理智的云鸿,显然早已忘了对方的实际年龄。   安格走过去,俯视着两颗圆滚滚的头顶,被两双圆溜溜的眼睛这么一看,竟莫名心软。   “咳,吃点儿也没什么坏处。”   就像保养品似的,反正吃不死鸟。   月月鸟忽然问:“是不是很贵呀?”   他是打工鸟啦,知道人类社会赚钱好不容易哒。   云鸿摸摸鼻子,“不算贵啦。”   外面卖的挺贵,但他自己能做,即便用的最好的药材,成本也挺有限的。   看看,看看这万恶的社会!把孩子折磨成什么样儿了。   让他吃!   月月鸟鼓了鼓包子脸,仿佛下定什么决心,闭着眼、抿着嘴,竟伸手拔下一根呆毛。   好疼!   呜呜。   月月鸟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他吸了吸鼻子,用奶呼呼的哭腔道:“我也送你礼物。”   家里人早就不给他零花钱啦,他不可以白要朋友东西的。   云鸿跟着龇牙,好疼啊!   “疼不疼啊?干嘛拔自己的头发啊?”   他忙伸手帮月月鸟揉脑门,结果上手了才发现那发质并不像看见的那样柔软,反而带着点凉丝丝的韧性。   像某种金属。   月月鸟眨了眨眼,用力把眼泪憋回去,诚实道:“有点疼。”   大鹏鸟天赋异禀,自出生以来,还没有什么东西伤到过他。   除了当年学飞行时摔了一下,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疼痛。   小朋友摊开白嫩嫩的掌心,那根头发立刻变成一根泛着金属光泽的金棕色羽毛。   他把羽毛往云鸿眼前凑了凑,“送给你。”   那羽毛在阳光下幽幽放着光,对称分布的细绒微微颤动着,美丽极了。   但这是生拔下来的哎!   云鸿下意识扭头瞪安格:   你看看你,孩子还小嘛,吃点零嘴儿怎么了?!   安格:“……”   小?   你看他可爱,没准儿他看你更可爱!   我看你也挺可爱的……   最后,云鸿找了个小布兜,在里面装了10颗培元丹,帮月月鸟挂在脖子上。   “你拿着慢慢吃吧。”   人家都送自己珍贵的羽毛了哎。   月月鸟又惊又喜,低头将那鼓鼓囊囊的小布兜摸了又摸,“谢谢鸿鸿。”   鸟收到礼物了哎!   是好吃的培元丹!   目送月月鸟例行突破音速飞走后,云鸿才后知后觉举着那根羽毛问安格,“这个有什么用吗?”   神族后裔的羽毛哎,应该不是凡品吧。   安格也不说话,径直从他手中拿走羽毛,然后一松手。   那羽毛竟悬浮在空中。   云鸿哇了声。   安格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人类的各种小表情,惊讶的,喜悦的,难过的,他一点儿都不像别的故作高深的修行者,喜怒哀乐从不掩饰。   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似的。   自由随心,顺从本心,大概这才是修仙的本质吧。   “大鹏鸟是天空的宠儿,它们飞行就像人类呼吸一样自然,哪怕睡着了也不会坠落。”安格轻轻拨弄了下那羽毛的尾部,羽毛立刻在空中翻转起来,随着角度变化折射出璀璨的金属光泽,美得像一片梦境的碎片。   云鸿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那?”   安格忽然轻轻笑了下,捻着那根羽毛递过去,“是的,你可以飞了。” 第三十七章   捏着月月鸟的羽毛再次起跳后, 云鸿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的灵气和自身的灵力回环与月月鸟的羽毛产生共鸣,刹那间, 连风都变得温柔了。   地球引力仿佛消失了, 巨大的浮力将他拱卫着托起。   他就像天上的云, 水里的鱼, 曾经的滞涩和阻碍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甚至连消耗的灵力都大大减少。   云鸿忽然就明白了何谓“如鱼得水”。   他肆意舒展着四肢, 低头看着越来越小的小院儿, 欣喜道:“我会飞了!”   安格从另一侧踏风而来,云鸿心念一动, 瞬间到了他面前,能看到对方的眼眸中自己的影子。   好快!   好顺滑!   哎我可以站着,躺着, 趴着,仰面翘着二郎腿!   竟真的不会掉下去!   安格眼带笑意的看着他在空中翻滚,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云鸿横向飞了一阵, 忽然仰头望向太阳,笔直地往上去了。   我想看看究竟能飞多高。   风从耳畔呼啸着刮过,透过厚重的云缝,能看到太阳漏下来的光。   那光芒如此璀璨,如此耀眼,令人心生神往。   云鸿越飞越高, 越飞越快,甚至能感到穿透云层时, 湿气包裹着肌肤的触感。   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壮美风景, 那一望无际的辽阔云海翻滚着, 升腾着,中间甚至偶尔有几只稀奇的大鸟蹿出。   显然,这高空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荒凉,依旧富有生机。   到达一定高度后,周围的温度骤降,空气也稀薄起来。   他的呼吸开始艰涩,这是缺氧的表现。   有这么大的反应,证明他至少飞了数千米。   不过修仙者的细胞组织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被灵力取代,短时间内不呼吸也不碍事。   “过犹不及。”安格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沉声道。   云鸿骤然回神,这才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他刚要习惯性去挠,却被安格一把按住,“别挠,用灵力修复。”   普通的灵气罩根本阻挡不住紫外线照射,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严重晒伤。   若没头没脑挠一下,皮都要掉了。   云鸿很快猜到了,虽然疼,可竟然很兴奋。   原来,我竟飞得这样高!   或许再过些时候,我的灵力再充足一点,或者干脆再突破几次,是否能彻底突破地心引力的桎梏,站在浩渺宇宙中俯视地球?   只是这么一想,他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安格看着他灯泡似亮起的眼睛,不由叹了口气,这明摆着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可这才是他,不是吗?   一口气飞了这么高,丹田都空了大半,云鸿也不敢再继续往上冲。   不然到时候半截后续无力,掉下来可死得透透的。   恋恋不舍地瞧了眼仍遥不可及的太阳,云鸿开始下降。   安格最见不得他这样带着点不甘心的表情,忍不住出言安慰道:“下次会飞得更高的。”   云鸿瞅了他一眼:   跟哄孩子似的……   不过我爱听。   得了,又高兴了。   安格无奈摇头,带着笑意的眼睛往他的扳指上瞄了下。   云鸿顺着瞧了眼,突然哎呀一声,暗道侥幸。   小叶子之前吃多了灵气,陷入沉睡,似乎要进阶的样子,这会儿还没醒呢。   也幸好没醒,不然发现自己骤然失业,只怕要拿叶子梗儿戳人啦。   第一次学会自主飞行的云鸿兴奋难耐,一定要多飞几圈才带劲。   既然高空飞行有风险,那就先来点低空的过把瘾。   好歹他还记得上次的教训,先学安格那样,用灵力隐匿了身形后,这才放开了胆子低空飞行。   自己开车和坐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真正自己飞了之后才明白,借助工具的体验都是渣渣。   云鸿面朝大地,背向蓝天,像鸟儿那样舒展开四肢,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强风,忍不住叫出声:   “我会飞啦!”   安格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一身经过培元丹洗礼的白色绒毛越加莹润,阳光下隐隐泛出银色的冰晶般的光彩。   飞吧飞吧,别再追太阳把自己晒伤就行。   只是他们隐形归隐形,飞行时带起的气流却瞒不住人。   白石村下面有几户人家趁着开春翻地,有感觉比较敏锐的就抬头疑惑道:“刚才是不是有什么飞过去了?”   同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哪儿有?”   说话那人也没看见什么东西,“刚才你没觉得有风?我帽子都给吹掉了!”   简直是邪风!   嗖一下子过去了!   绕着整个白石村飞了几圈还不过瘾,云鸿又去市里转了一圈,若非安格提醒,都没注意到灵力快消耗完了。   看来小叶子一时半刻失不了业。   飞行真的太耗灵力了,哪怕有大鹏羽毛加持,照云鸿现在的灵力储备量,顶多三个小时的飞行就要没电。   短距离和应急还可以,关键时刻跟人对战还是算了。   不然等人到了,灵力也耗光了,冲上去送菜吗?   傍晚华阳满脸幽怨地找上门,进门后也不说话,就是直勾勾盯着云鸿看。   云鸿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哥,大半夜的,咱有事儿说事儿,明天一大早我还出差呢。”   华阳幽幽道:“你小子可把我害惨了……”   他分明已经把卫生间打扫干净了,但老婆孩子仍是心有余悸,死活不肯回家。   好不容易劝回来吧,老婆又说要分居几天。   大冷天的不能抱着媳妇睡,多遭罪啊!   云鸿:“……为啥啊?”   吃了培元丹后,华阳看上去足足年轻了六七岁,手上脸上被冻伤过的地方也好了。   那皮肉嫩的,那小伙儿水灵的,嫂子咋还要分居呢?   华阳提着裤腿蹲下,痛苦抱头,“她说心理阴影太大了,下不去嘴……”   一开始老婆也不说为啥,被逼急了才嚷嚷道:“那天你就跟掉粪坑里似的,又黑又臭,我们娘儿俩晚上都做噩梦,现在看着你还反胃呢!咋一块睡?”   里屋的安格噗嗤笑出声。   华阳一愣,伸着脖子往里看,“有客人啊?”   云鸿啊了声,一扭头,就见变成黑发黑眼的安格走出来,面无表情,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道:“你好。”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又冷又酷,相当不近人情,华阳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小伙子脾气恐怕不大好,“啊,你好。”   说完又去瞪云鸿:   你咋不早说,我说的那些多丢人啊!   云鸿忍笑,“同事,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   安格下意识看过去,黑眼睛里亮了亮。   华阳忍不住往安格身上溜了圈,用胳膊肘碰碰云鸿,凑过去小声问:“也是那什么,修仙的?”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却不知落在妖怪耳朵里就跟大声嚷嚷没什么分别。   安格见他的嘴唇都快碰到云鸿的耳朵了,下意识皱眉。   既然知道他是修仙的,你还靠那么近做什么?   云鸿含含糊糊嗯了声。   修仙是不可能修仙的,你面前站着的可是一头狼!   但考虑到华先生刚经历了诸多颠覆三观的事,又被老婆“打入冷宫”,就先不刺激他了。   得知他们明天要出差,华阳也不多打扰,连忙让云鸿帮自己看看身体怎么样了。   “别说,你那小药丸还真有用,我都多少年没这么轻快过了!今天早上出门上班,直接从大门口的围栏上跳过去的!原地起跳你敢信?门卫大爷眼睛都直了!”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之前别说跳了,他连稍微走快一点都会腿疼,简直就是脱胎换骨呀。   云鸿就笑,“你要是有那个缘分修行的话,别说区区围栏,直接上墙也是有的。”   重获健康的幸福感过分强烈,以至于这次华阳竟犹豫了下,“再说吧……”   虽然这话说起来有些扎心,但他确实不像云鸿这么无牵无挂的。   若自己修行了,那老婆孩子要不要修行?爷爷奶奶要不要?   老婆也有亲朋好友,他们要不要?   回头孩子大了,又有自己的交际圈,那一波朋友要不要?   而且听小鸿的意思,这个也得看天分,也许有的行,有的不行。   到时候不行的心里不平衡,心生埋怨,好事变坏事怎么办?   又或者大家进度不一,回头成了老夫少妻、老妻少夫,没办法继续原来的正常生活了怎么办?   都不得不考虑。   云鸿明白他的顾虑,也不催,先把了一回脉,也是熟悉下专业的意思,然后才用灵力探视。   之前他已经用灵力替华阳滋养过数次,又用培元丹驱除陈年杂质,如今体内旧伤已然好得七七/八八,差不多能赶上普通人了。   云鸿把剩下那三分之二粒培元丹交给他,“明天我就走了,也顾不上慢慢给你,你自己拿回去分两次吃,两天一次吧,吃完之后去参加特种兵选拔都没问题。”   看着熟悉的药丸,华阳脸上流露出一种期待和纠结交加的挣扎。   要吧,之前的经历太惨烈了,如今媳妇儿的心理阴影还没散,再来两出的话,该不会直接变前妻吧?   不要吧,恢复的效果忒好了,华佗在世都没这么牛……   云鸿看出他的心思,忍笑道:“放心,就是第一次比较猛,再往后就没有这么大劲儿了。”   华阳刚要松口气,却听对方话锋一转,“不过最后也别掉以轻心,还是去洗手间吧。”   毕竟是十多年的毒素积累,哪怕第一波去了大部分,剩下的也还挺可观的,估计都能赶上普通人第一次吃了。   华阳的表情就很绝望,连离开的背影中都带了几分萧瑟。   云鸿跟在后面笑,“别忘了跟我说服用感受啊,最好写个体验报告什么的,我比对下药效药量。”   华爷爷和华奶奶上了年纪,哪怕没有大病,光是身体自然衰败带来的疼痛和不便也很折磨人,最好也吃一点培元丹调理下。   只是之前没有普通老年人服用培元丹的记录,他又是修仙者,不能作为参考,贸然给药的话,很容易出事。   看来看去,也只好让华阳这个亲孙子上。   送走华阳后,云鸿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就准备去红岛市了。   安格默默看着他收拾,也不问他去哪儿,一言不发跟着出门。   还是云鸿忍不住先开口,“你就不问我去哪儿?”   安格认真道:“我是监护官。”   云鸿本来觉得有些好笑,可对方的表情真的太认真了,好像“监护官”三个字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他也就笑不出来了。   “好吧。”云鸿别开视线,又有点高兴。   两个人,咳,姑且算是两个人吧,有商有量的,挺好。   见他没反对,安格的眉眼都舒展了些。   真好,又能一起出门了。   云鸿刚得了飞行的本领,正在兴头上,就跃跃欲试直接飞过去装个大比,结果拿导航看了下红岛市目的地的距离后,发现有点尴尬:   大鹏鸟羽毛只能解决长时间浮空的问题,自然不敢奢望像月月鸟那样轻易突破音速,想飞得多快就消耗多少灵力。   从这里到红岛市,若自己飞行的话,恐怕中间灵力就得耗光,还得停下吸充灵符。   边飞边吸……有点儿狼狈了哈,而且成本忒高。   他忽然凭空多了些有车一族的感慨:   自己开车方便是方便,就是油费太贵太费……   唉,有点思念小叶子了。   安格忽道:“我可化作本体驮你。”   骑狼啊,白毛飘飘,那得多威风!云鸿的眼睛亮了下,然后又疯狂摇头,“不好不好……”   之前不知道安格能变人的时候倒也罢了,就当效仿前辈,弄个什么灵宠啊坐骑之类的。   可现在一个大帅比活生生站在面前,竖着比我高,躺下比我长,怎么还能骑……咳咳那啥?   然后云鸿就发现,自己果断拒绝后,监护官的眼神都黯淡了些,似乎……还挺遗憾?   不是,你在期待什么啊!   被安格这么一打岔,云鸿也顾不上什么浪费不浪费的了,当即决定飞过去。   大不了中间吸充灵符嘛,反正他能画。   两人都不用睡觉,决定后连夜出发,在中间城市的公园里休息了会儿——主要是云鸿,吸了几十张充灵符,又打坐一小时,然后继续出发,正好赶着看了第二天早上的日出。   红岛市沿海,日出格外漂亮。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海平面下钻出来一颗橙红色的火球,把整个海平面和浅蓝色的天空都烧着了似的,紫红色的朝霞铺天盖地,有种惊心动魄的壮美。   一人一狼浮在半空中,与无数嘎嘎叫的海鸥们擦肩而过,心中出奇平静。   真好。   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日出,眼看着天色大亮,路上也渐渐有行人了,这才往目的地飞去。   这次事件的主人公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他有个很诗意的名字:林振鹤,但遇到的事情却不怎么诗意。   大约从二十天前,林振鹤开始极度嗜睡,一开始家里的阿姨以为是孩子高三辛苦睡不够,就没当回事儿,还特意丰富了每日菜式。   可渐渐的,画风诡异起来:   林振鹤的睡眠时间从原来的六个小时延长到八个、十个小时,从上周开始,竟然叫不醒了。   照顾他的阿姨吓坏了,立刻把消息报给雇主,林振鹤那正在国外开巡回书画展的父母当天晚上就回来了。   而那个时候,林振鹤已经睡了整整十五个小时。   夫妻俩怕孩子出事,赶紧送去医院做检查,可就跟上次的杜成一样,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甚至显示林振鹤正处于一场质量极高的深度睡眠中,本人情绪还挺愉悦。   但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因为一系列包括抽血、核磁共振等极具同感和噪音的检查竟然都没把他吵醒!   林振鹤的父亲擅长书法,母亲擅长工笔画,很早以前就是颇有名气的夫妻档,经常合作开巡回书画展,还曾多次受到各级领导接见。   也因为这个,他们的人脉极广、见识几多,发现事情异常后,就找了几个通晓玄学的朋友,然后朋友又帮忙联系了别动局。   夫妻俩颇具财力,早年就购入了主打中式风格的园林别墅,这几年又自己修整、添置了些,从半空俯视下去,宛如简化版古代园林。   得到别动局那边的答复后,林父林母整晚没能合眼,眼巴巴守着客厅里的座钟,斟酌着什么时候打电话合适。   听说是位很能干的道长,自然要去接一接的。   八点多了,道长应该醒了吧?   夫妻俩对视一眼,按下了拿到手的手机号。   几秒种后,电话接通,也不知道长在那边干嘛,反正就是话筒里呼呼灌风。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迅速脑补:   啊,听说道长们都勤于修行,别是他们打扰了对方练功吧?   听听这风大的,跑的得多快呀!   林父清清嗓子,“请问是云鸿云道长吗?鄙人姓林,之前向贵局求助过,没打扰到您吧?”   同样是出力办事,这个措辞可比当初见杜成舒服多了。云鸿竟有点感动,“没有,我们快到了。”   “啊?”林父愣了下,“您到哪儿了?我过去接您吧?”   快到了?   跑着来的吗?   谁知对方突然道:“到了。”   林父林母:“……”   到哪了?   对方又道:“来后院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嘱咐阿姨照顾儿子,忙不迭去了后院。   然后一抬头,就见两个年轻人从天而降,其中一个手里还攥着一部手机。   夫妻俩齐齐倒吸凉气,仙人呐!   就是手机有点出戏。   看着两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云鸿缓缓吐了口气:   爽!   安格忍笑:   满足了?   云鸿点头:   嗯嗯,满足了!   嘿嘿,终于被我装到了! 第三十八章   林家夫妇显然很有情调, 也很有钱,别墅里里外外都照着中式园林风打造,亭台假山一个不落。   云鸿和安格刚一进去, 就发现不是表面功夫:   屋里有好多古董, 都散发着淡淡深深的灵气。   很多物件用的年岁久了, 又被人喜爱、尊重, 便会附着一部分灵气。   再多再久的, 有了灵智也未可知。   不过国家在古董交易方面管控很严, 年岁太久的他们也够不着, 故而摆的大多是明清和民国时候的老物件。   活像一座小型的私人博物馆。   若在平时,林家夫妇必然要抽出时间给贵客介绍自己引以为豪的收藏, 现在却只是满心记挂着儿子,直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   大活人从天而降的场面极具震撼性,效果比云鸿自己想的还要好, 一路上,林家夫妇都极尽恭敬,声音都不敢太高了, 唯恐惊了仙人。   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们两个也曾听过许多民间异闻,其中不乏妖鬼精灵、得道成仙之类,可一直没怎么太往心里去。   直到今天……   眼见为实,管你什么三观,瞬间粉碎。   “道长, ”林父在一扇门前停下,低声道, “犬子就在里面。”   都说仙人驻颜有方, 他甚至都不敢想这位看似年轻的小道长究竟有多少岁了……或许其实是个老怪物, 也说不定。   云鸿就觉得刚才那比装得有点大了。   但装都装了,总不能现在打自己的脸,只好继续装下去。   他也不说话,只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   安格就在旁边瞅他,这孩子演戏上瘾了。   多可爱的小癖好。   林振鹤的房间显然也经过精心布置,那小几、中式矮榻等等,都隐隐有灵气溢出。   但因为来源太多太杂,反而显得乱糟糟的。   像极了一片胡乱堆在一起的灯泡。   安格下意识皱眉。   一直留神观察他们反应的林母心里咯噔一下,别是不大好了吧?   “大师?”   安格不理。   除了在意的几个人外,其实他并不太在意人类生死,这次本就是陪着云鸿走一遭,自然懒怠开口。   “回头我列个单子,”云鸿知道自家监护官的尿性,主动接口道,“你们把东西处理下,看是捐了卖了还是另找个地方单独展览。”   “您的意思是?”林父谨慎道,“是有什么东西冲了犬子?”   “倒也不是,”云鸿想了下,换了个普通人比较容易听懂的说法,“就是……磁场你们知道吧?你们家好多东西都颇有来历,若做展览,自然是好事,可用来住人就不怎么样了。它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磁场,人也有自己的磁场,如果一件两件的,时间久了,被主人同化倒还好,可数量太多,人又太少,就反过来,成了人被物件影响。天长日久的,或有碍气运,或有碍身心,总只不是好事。”   不然为什么博物馆里总是阴森森的?   就是因为磁场紊乱。   而且很多所谓的古董根本就是死人坟里挖出来的,阴气太重,怨气又浓。   如果收藏者阳气不足,或是八字轻,就很容易出事。   如果是以前有人这么跟林家夫妇建议,两人一准儿嗤之以鼻。   可如今不同了。   这是仙人呐!   从天而降的仙人!   仙人说得能有错吗?   那必须没有。   夫妻俩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心理作用,如今回想起来,好像自从搬到这边来之后,就经常会有点小病小痛的。   而每次出差,虽然累,精神和身体状态反而更好……   再看曾引以为豪的收藏品,就有点催命符的意思了。   云鸿不管夫妻俩心里怎么想,绕过黑漆螺钿花鸟屏风,就见里头的红木床上躺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两手交叠放在小腹上。   因为床的位置比较靠里,前头又有屏风挡着,这孩子睡得这么安详,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尸体……   安格眯着眼睛看云鸿,见他表情古怪,就猜到这颗小脑瓜里肯定在想什么与“仙人”气质不符的东西。   “一直都这么睡着没醒?”回过神来的云鸿问林家夫妇。   “也不是,中间醒了两次,但睡得时间越来越久了,”林母忧心忡忡道,“上次足足睡了16个小时,也不知这次……”   如果再继续发展下去,是不是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云鸿点点头,去床边坐下,拉起林振鹤的一只手腕,开始把脉。   林家夫妇面面相觑:   啊,早就听说“医道”不分家,原来是真的。   只是您都到了飞天遁地的境界了,难道不该一颗仙丹下去?   之所以把脉,是因为云鸿觉得吧,虽然自己如今修仙了,但总归在大学学了四五年,就这么丢开,实在可惜。   左右艺多不压身,有机会就练着吧。   万一什么时候突然又不能修仙了,好歹还有个手艺,能混口饭吃。   林振鹤的脉象整体非常平和,甚至隐隐透着喜气,表明他现在很开心。   大约是做了美梦吧。   但肝气郁结,脾胃失和,说明他一直郁郁寡欢,过得不是很开心,最近还生过气。   但这些都不会导致他一直沉睡不醒。   云鸿又问:“他醒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情绪怎么样?”   夫妻俩迟疑了下,还是道:“就是没精打采的,好像特别不喜欢醒着,吃了点饭,洗了个澡,就直接又回去躺下了,叫都叫不醒。”   前天高三就开学了,可儿子却成了这副模样,夫妻俩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云鸿看向安格,意思是遇没遇到过类似的案例。   安格摇头。   大妖也会陷入沉睡,但那是为了降低消耗、养精蓄锐,跟这个根本不是一码事。   云鸿琢磨起来。   林振鹤不愿意醒着,睡梦中又如此安详,极有可能他知道自己的情况。   那究竟是怎样的梦境,让他这样流连忘返,甚至连现实生活都不要了?   又或者,对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而言,现实生活究竟有多痛苦,才会甘愿溺死在虚幻的梦境之中?   但还是那句话:   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现实社会中,许多人都想逃避,却没人能像林振鹤这样,说睡就睡。   在这之前,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如果是普通非科学事件,云鸿完全可以看看哪里的灵力波动活跃,但这家……   到处都是活跃的灵气团!   那矮榻、小几、屏风,甚至是林振鹤身下的床、枕头,都特么是古董!都带灵气!   他都不知该说林家夫妇风雅好,还是暴发好了。   本想用灵力潜入林振鹤的体内窥探一二,但毕竟涉及到人脑,现在林振鹤昏睡不醒,反应不及时,一旦出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又想着把人挪出来,可又担心随意挪动,出了差错……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云鸿纠结了会儿,把自己郁闷得够呛。   算了算了,不气不气,云鸿哄了哄自己,又问:“孩子平时情绪怎么样?有说过遇到什么烦心事吗?”   夫妻俩想也不想就摇头,说是挺活泼的。   云鸿道:“恕我直言,他应该很不开心。” 第三十九章   听说林振鹤不开心,照顾他的阿姨和林父林母都说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他性格特别好,是个很温柔的孩子,也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在学校的风评也蛮不错,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们越说,云鸿却越担心。   该不会是抑郁症吧?   很多患者恰恰就是他人眼中的“开朗活泼”。   林父林母却觉得这个猜测简直太荒谬,“我们事事关心他,时时照顾他,给他提供了这么优渥的生活条件,可以说物质和感情都没有亏欠,怎么可能抑郁呢?”   他们夫妻俩的工作很忙,平时经常出去办画展和交流学习什么的,而且还是两家大学的客座教授,每个月都会去上两次课,所以时常不在家。   可就算不在家,他们也会坚持每天跟孩子打电话,确保不会错过孩子成长的每一步。   别人家的事,外人不好随意下定论,云鸿想了下,“最好还是等孩子醒过来,详细问问。”   林母很着急,“道长,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万一,万一醒不过来呢?   云鸿能理解她的心情,“稍安勿躁,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最好顺其自然。再等等看,如果出现变故,我再出手不迟。”   如果真的出现变故,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从外部强行干涉。   林父揽着妻子的肩膀拍了拍,仍是不甘心,“道长,就没有什么特效丹药吗?”   云鸿摇头,“你也说丹药,既然是药,就是治病的,但令郎确实没有病。”   就算有,也是心理上的,那就不是丹药能触及的范围了。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这个年纪的孩子生活重心只有两处,学校和家里,该不会遭受了校园暴力吧?   林父林母显然也想到这里,当天下午就去了学校。   因为林振鹤一直没来上学,老师也非常重视,但很不认同校园暴力的猜测。   “这不可能,他的人缘一直很好,从没听说过他跟谁产生过龃龉。另外,他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几乎年年都当选优秀班干部,如果真的遭受校园暴力的话,同学们,怎么会选他?”   一个人有没有被校园暴力,是能看出来的。   那些新闻上爆出来说“之前没发现啊”之类的案例,其实都是不关心。   但林振鹤显然不在此列。   他的父母都是业内外知名人士,经常给学校捐款,还曾来做过演讲,校方对林振鹤一直颇为关注,如果真有人暴力他,肯定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说句不好听的,以林振鹤的背景和人缘,就算真的有校园暴力,也是他暴力别人的份儿。   老师这边问不出更多,大家就把突破口转移到学生身上。   这所高中是寄宿制,但是周末会放假,本市的学生就可以回家休息,所以林振鹤平时一周五天都住在学校里,关系最亲近的应该是室友。   一间宿舍住四个人,上床下桌,跟林振鹤公认关系最好的是他的对铺,叫高平。   高平曾不止一次去林振鹤家玩过,林父林母也认识他,直接开门见山就问了。   “高平啊,你跟我们家振鹤关系是最好的,他之前有没有过什么不开心呀?”   跟白净斯文的林振鹤不同,高平面皮微黑,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运动男孩儿的气息,眼下正月还没出呢,他就把羽绒服脱了,只在校服外面套了件羊羔皮的飞行员外套,显然火力非常旺盛。   听了这话,他满面茫然地摇头,“没有啊。”   林父林母顿时失望,但云鸿和安格却习惯性对视一眼:   这小子说谎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他的心跳突然加快。   林父林母忧心儿子,从学校无功而返后就直接回家。   云鸿说要跟安格去别处转转,看是否有什么线索,夫妻俩感激不已,又要派司机,被婉拒。   林父勉强笑道:“是我们想差了,那两位道长自便。”   也是,人家都会飞了,还要什么车呢?   云鸿他们也确实用不着车,因为压根儿就没打算走远。   林家夫妇离开后,他和安格就隐去身形,在校园里蹲守起来,准备等晚饭时间拦截高平详细问问。   一般来说,人越多的地方气息越污浊,灵气也越稀薄。   但学校却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自古以来,读书人身上就有种气,浩然之气。   书读得越深,思维越清明,忧国忧民之心越盛,浩然之气就越璀璨。   相传唐代杜如晦、宋代包拯等贤臣身上的浩然之气可直冲霄汉,等闲邪祟根本不敢近身。   他们外抗夷,内平乱,上抚君,下安民,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富大智慧,有大功德,可肉身成圣,死后为神。   而作为汇聚学子的学校,才子才女越多,学风越盛,汇聚起来的浩然之气就越强。   眼前这座省级重点高中据说就曾出过两位数的文理科状元,数十位省级、国家级甚至世界级的竞赛获奖者,享誉海内外的名师亦有许多……落在云鸿眼中,已然有了茫茫然昼日光的效果。   饶是安格素来对人类并无特殊好感,此时身处学校内,也不禁感慨:   不怪千百万年来各种族都数次濒危,甚至彻底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唯有人类烛火不熄,得以延续,靠的不就是这种传承吗?   他们实在太了解自己的短处,又太擅长尽快补足。   如果妖族也能如此……   枯等无趣,云鸿就继续未完成的符文阵法构造解析,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目前他专攻的就是火符,两种火符都可以拆分为五个部分,进而构成足足二十五种排列组合,他刚试了不到一半。   安格初时还跟着看,可看了会儿就觉不耐烦。   虽然都是汲取天地间游离的灵气修行,但人族转化为灵力,并衍生出一系列符文阵法等副产品;妖族转为妖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妖物天生比人类强壮又敏捷,莽就完事儿了!   再说,以绝大部分妖物的脑容量,也实在考虑不来这么深奥的事情。   隐去身形的安格干脆化作原形,先像以前那样,试探着把尾巴搭到云鸿大腿上。   后者写写画画的动作顿了顿,顺手把它的尾巴掀下去了。   白狼眨了眨眼,只是掀下去?   云鸿显然不知道,动物界有个词特别流行:得寸进尺。   绝大多数动物都是很敏锐的,如果你没能在第一时间果断表达自己的排斥和立场,它们马上就会原地给你表现一个顺杆爬。   然后云鸿就看见狼尾巴又搭上来了。   他扭头,蓝眼睛直直望过来,里面盛满了纯真的茫然:   怎么了?   云鸿:“……”   你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装什么纯情!   妈的!   但老子偏偏就吃这一套!   阳光下的白狼足有小牛犊子那么大,满身泛着银光的白毛溜光水滑,像冰晶拉出来的细丝。   云鸿鬼使神差摸了把。   啊,就是这个感觉!   又水润又柔韧,洗发水广告加了特效的长发都没有这样令人怦然心动的触感。   吃过培元丹后,白狼的手感更好了。   白狼的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轻轻在他身后趴下来,巨大的身躯立刻变成了柔软厚实的皮毛毯子。   它的尾巴轻轻揽住人类的腰,不怎么用力地往后一带,人类就顺水推舟躺了下来,半个身子都陷入毛发中。   啊~   云鸿禁不住发出一声源自灵魂的叹息,太爽了。   狼尾轻柔地盖在他的胸腹处,不用特意抬手就撸得到,又不会妨碍他办正事。   可以说非常体贴了。   其实,云鸿是有点纠结的,毕竟现在他和监护官的关系有些尴尬,应该稍微保持下距离的。   但身下的狼毛褥子简直像有魔力,他勉强挣扎了几秒钟,就相当无力地躺了回去。   我挣扎过了,他自我安慰道,奈何对手太强大……   我尽力了,真的……   阳光太好,白狼毯子太舒服,云鸿一边撸着狼尾,一边结构着符文阵法,突然有种:如果能一直这么咸鱼下去,似乎也不错的感慨。   然后他就睡着了。   最后是被湿漉漉的狼鼻头戳起来的。   湿润的狼鼻头微凉,云鸿瞬间清醒,故作镇定道:“不要误会,入定而已。”   白狼轻笑出声,“哦~”   这个“哦”就很敷衍了。   云鸿有点气,手脚并用从它身上爬起来,胡乱整理下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又偷偷擦了擦嘴角,确认没有流口水之后,这才严肃道:“人来了吗?”   白狼化作夹克青年,特意往他红扑扑的脸上瞄了眼,“嗯。”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会有一个半小时的晚饭加休息时间,之后才进行晚自习。   许多不差钱的学生就会趁这个时间段出来下馆子,或是来校门口拿家长送的饭。   高平就是那类不差钱的。   云鸿年纪本就不大,服用过培元丹后排除杂质,看着越发年幼,此时站在一群高中生中间,竟半点不违和。   他跟安格的人形皮相都极好,路过的许多学生都忍不住多瞧几眼,高平也不例外。   只是看过之后就愣了:   这不是白天跟林叔叔和林阿姨来问话的那俩人吗?   正想着,就见他们走到自己面前,“方便谈谈吗?”   高平想也不想就摇头。   云鸿:“……”   安格上前一步,立刻在高平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高平立刻警惕起来,“你要干卧槽!”   这人吃什么长大的!   竟然直接抓着他的后脖领子把他提起来了!   这一幕立刻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不远处的保安马上走过来,一手按在腰间电棍上,“干什么的?”   云鸿对高平道:“林振鹤要死了。”   高平瞬间停止了挣扎,“不可能!”   云鸿看着越走越近的保安,“爱信不信,或许几天后你可以去给他上柱香。”   区区一个保安而已,一根指头就能按死了。   但他不想节外生枝。   高平犹豫了几秒钟,立刻对保安道:“叔,没事儿没事儿,这我哥,我们闹着玩儿呢。”   说着,竟就着安格的手打了几个晃,“您看,是不是?”   走近了之后,保安也认出云鸿和安格是白天跟林家夫妇一起来的那两位,半信半疑道:“真的?”   当时是老师亲自过来领进去的,应该不是坏人。   但就算不是坏人,也不能闹得太过了,万一在学校里出事,可不好收场。   云鸿示意安格把人放下来,笑眯眯点头,“是呢。”   要不怎么说人长得好了占便宜,安格虽然跟个行走的大冰坨子似的,看着就不好相处,但云鸿却是极清俊的长相,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又有高平自己担保,保安也就放他们走了。   刚出校门,高平就急忙问道:“林振鹤昨天还给我打电话来着,怎么会死?”   云鸿惊讶,“他一直跟你有联系?你知道他什么情况?”   林父林母虽然给林振鹤告了病假,但并未对外公布儿子的情况。   高平犹豫了下,点头。   “他开学就没来,我打电话也没人接,当时还挺担心的,结果晚上他给我发了语音,说挺好的,让我不用担心,就是想休息一阵子。”   “他就说了这几个字?”云鸿问。   高平不敢确定了,“反正,就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他到底怎么了?”   “语音方便给我听听吗?”云鸿道,“他快一睡不醒了。”   “啊?”高平愣了,呆呆傻傻地把手机递过来,“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云鸿调出最近的对话记录,发现高平这次没撒谎,林振鹤确实每隔一两天就和他通话一次,“他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再这么下去,很可能就醒不了了。”   很快,云鸿就找到了事发当日的语音。   “高平,我挺好的,”说到这里,少年停顿了下,似乎在思索,再开口时,语气中就多了几分飘忽的喜悦,“从没这么好过……”   安格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云鸿也有这种感觉。   这条语音的整个语气都跟做梦似的。   第二条。   “我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睡着了真好啊……我会休息一段时间,你不要担心,有人问,你只说不知道就好。”   云鸿刚要开口,却见高平一脸眼馋,“唉,我也想好好睡一觉。”   高中生真的太累了,尤其省重点竞争又特别激烈,压力特别大,他们每天平均都睡不够六个小时,做梦都在刷题,人都快疯了。   云鸿:“……”   安格:“……”   看,活的傻子。 第四十章   林振鹤的语音不多,内容也大致相仿,基本都是在说自己现在很快乐,让高平安心并保密。   云鸿把手机还给高平,“你就不担心他总不来上课,耽误高考?”   高平把手机在掌心抛了几下,“劳逸结合啊弟弟,林振鹤自我管理能力可强了,我们私底下都叫他机器人。机器用的时间长了还要保养呢,更何况是个大活人?如果不是他自己真的撑不住了,绝对不会想休息的。”   现在孩子营养好发育早,网络信息又灵通,一般都挺早熟。   十八岁的少年,除了单纯点,基本思维构造已经无限趋近成年人了。   甚至因为没经过社会的磋磨,有些事情反而比成年人更通透。   只是……   云鸿愣了下,“你叫我什么?”   弟弟?!   你是我弟弟!   高平挠挠头,“你们是林振鹤的堂表兄弟吧,不过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我们关系好着呢,他弟弟就是我弟弟,走,请你吃披萨去!”   如果不是亲戚,谁还巴巴儿跑学校来问情况?   反正他是真的没把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往高人身上靠。   云鸿:“……”   吃个鬼的披萨呦!   这傻孩子脑子怎么长的?   安格的嘴角抽了抽,忽然觉得偶尔来人间转一转,见证下物种多样性也挺有趣。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一家披萨店门口,高平直接推门进去。   见云鸿和安格神色复杂地站在外面,便替他们撑着门,抬手用力招呼,“进来啊,赶紧跟我说说他到底怎么了。”   好兄弟的命要紧,他的命也挺值钱。   学习了一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得吃点儿高热量的。   高中生大约是世界上脑力和体力消耗最旺盛的种族之一,尤其孩子们正处于成长发育期,那胃口就跟黑洞似的,永远没有填满的时候。   高平一口气点了俩十二寸的黑椒牛肉培根奶酪披萨,热量高高的,“姐姐,一个现在就上,另一个等会儿我走的时候打包。”   还有三节晚自习,肯定饿,得整点儿宵夜。   又问云鸿和安格吃什么,云鸿就推说吃过了。   他现在对外面卖的食物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味道又差,杂质又多……挺废培元丹的。   正值饭点,披萨店里挤满了嗷嗷待哺的高中生们,云鸿三人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说话。   高平显得有些踟蹰,犹豫良久,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凑过来,微微压低了声音道:   “他确实挺不开心的……你别看着林阿姨和林叔叔那么温文尔雅的样子,其实为人特别霸道,林振鹤刚出生就把他的人生规划好了。从小到大,振鹤穿什么吃什么做什么,都得按着爸妈的意思来。   小的时候就算了,不懂事嘛,可现在他们还不放手,变本加厉的,就连振鹤考大学的志愿都要干涉!   他们两个是学传统写意画和书法的,然后就想让振鹤也搞这个,但是振鹤不喜欢……”   这种案例太普遍了,以至于云鸿听完,竟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或许他早该猜到的。   之前在林家时,他不过试探性地提了一句“林振鹤可能不开心”,林父林母的反应就很激烈,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做得多么好,儿子绝不可能抑郁。   从头到尾都是那样理所当然。   高平吭哧吭哧吃了大半个披萨,又咕嘟嘟喝了几大口橙汁,继续道:“报志愿嘛,除非有家族企业继承,不就是看天分和爱好吗?”   云鸿好奇道:“林振鹤自己想报什么专业?”   高平说:“他确实挺有艺术细胞的,不过不是中国传统艺术。他特别喜欢画漫画,想象力特别丰富,而且画的也挺好的,有一部还在网站连载了呢!”   所以林振鹤想报动漫相关专业,但林父林母却始终坚信那些新兴玩意儿不是正道,既不高雅又浅薄,简直就是人间糟粕。   林振鹤的人缘好,但真正的朋友却只有高平一个,所以好些话也只敢跟他说。   他告诉高平,自己挣的稿费已经足够大一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哪怕父母不同意,他也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支付费用,而不被家人辖制。   “到时候我把志愿书的地址写你家的,然后离家出走,开学日直接去大学报道……”   少年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疯狂闪动着与外表不相符的光,甚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万万没想到,林振鹤没能熬到高考结束。   他崩溃了,选择了自我封闭。   云鸿问:“那他有没有跟父母谈过?”   其实这话问了也白问,但凡有一点儿可能性,林振鹤都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高平嗤笑一声,“没用,他初中的时候想学架子鼓,家里人不同意,他用压岁钱偷偷去报了个班。结果林叔叔林阿姨知道后,直接让助理找上门去,强行改成了古琴课……还跟几个现代乐器班的老师和负责人挨个打招呼,谁敢接受林振鹤来报班学习,就要告他们诱骗未成年人。”   就连安格这个非人类听着都觉得窒息的程度。   云鸿忽然意识到:家庭完整的孩子也未必幸福。   太过沉重的爱反而成了负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高平嘬着吸管,视线在云鸿和安格脸上不断游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俩人看着挺年轻,可言行举止却十分沉稳,有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气质。   尤其是那个刚才把自己提起来的,眼神特别……沉,跟口古潭似的,带着点儿吓人的幽深。   反正完全不像十几二十来岁的人。   云鸿笑而不语。   安格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挑了挑眉,“还不算傻到家。”   高平:“……”   礼貌吗?   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我不管你们是谁,你们真的能救林振鹤吗?”   他觉得林振鹤特别可怜。   可涉及到这种家务事,以现在国内的风气,外人真的很难插手。   如果是以前,高平也不愿意这么早就冒着风险捅出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林振鹤要死了。   妈的,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   说好办是因为造成眼下局面的唯一压力来源就是林父林母可怕的控制欲,只要一指头把那俩人戳死就一劳永逸。   说难办是因为有不成文的规矩,修行者不得擅自对平民出手,而且关键现在他摸不清林振鹤本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如果那孩子天生耳根子软没主见,哪怕现在混过去,日后必然再犯,永无尽头。   但偏偏云鸿来了。   打从他接手了这件事开始,他就跟林振鹤之间有了一段因果、一段缘分。   如果不彻底了结,天长日久的,必成横亘在修行路上的绊脚石。   恰在这时,云鸿的手机响了,电话那边传来林母惊喜交加的声音:“道长,振鹤醒了!”   她的声音很大,连高平都听见了。   等云鸿挂了电话,高平立刻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知道好友随时可能丧命,他怎么坐得住。   云鸿道:“你去就是自爆,下次吧。”   之前林父林母来的时候,高平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知道,可现在却又突然跟云鸿搅在一起,这不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们刚才撒了谎嘛。   如果以后林振鹤出点什么事,难保那心理扭曲的两口子不迁怒。   话又说回来,如果此去事情解决了,两个少年自有相见之日;   如果解决不了,多见一面少见一面的,也没什么分别,到时候等着上坟就是了。   然后高平就眼睁睁看着云鸿和安格瞬间消失。   是真的消失了!   他整个人都特么傻了!   俩大活人!   光天化日之下,没了!   高平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是没有!   他哆哆嗦嗦伸手摸了摸刚才两人坐过的地方,嗯,热乎的,确实有人来过。   他又拉住路过的服务员,“姐姐,你还记得刚才跟我一起进来的那俩人吗?”   服务生四下看看,“记得啊,怎么了?”   “没事,”高平木然道,因为过度震惊,竟显出几分平静,“没事……”   事儿大了!   这特么的不是什么堂表弟,而是神仙,活神仙啊!   妈妈,我见到神仙了!   再说云鸿和安格。   他们也不知道林振鹤能清醒多久,所以当机立断选择隐匿行迹后直接飞过去。   短短几分钟,林父林母就见两位道长推门而入。   这么快?   从后花园走过来都不只这点时间!   林振鹤果然醒了,正木然地坐在卧室外面的小套间吃饭,父母说什么也不应声,活像个提线木偶。   云鸿就对林父林母道:“麻烦两位出去下,我单独跟他谈谈。”   林母张了张嘴,却被林父一拽袖子,到底是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安格看了云鸿一眼,也跟着出去。   他也不远去,就在客厅那两口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抱着胳膊,也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他们瞧。   林父林母原本是要说点悄悄话的,可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好生生咽回去,又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道长,您有话要说?”   没反应。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位冷冰冰的道长眼神尤为可怕,给他多看两眼,那后脊骨都发凉。   “您想吃什么,喝什么吗?”林父又问。   没反应。   他刚要继续问,却见对面的年轻人已经相当不耐烦地拧起眉头,“话真多。”   林父:“……”   我这叫待客之道!   安格就是想盯着这两口子点儿,别再弄那么多恶心事,好让云鸿赶紧把这页揭过去,他们就可以继续回去快乐修仙了。   可没想到屁话这么多。   云鸿去林振鹤对面坐下,“你想冒着跟父母决裂追求理想和自由,还是选择亲情?”   修仙时间久了,确实会对一个人的性格产生影响。   如果放在以前,云鸿听见这种事还会产生一点类似于同情的感同身受,现在却觉只想直捣黄龙,快刀斩乱麻。   比起漫漫长生和洪荒宇宙,这点家庭抗争难免显得微不足道。   一直没反应的林振鹤突然抖了下,木然的眼睛里沁出来一点光亮。   他望向云鸿,“你……”   云鸿继续道:“不用怀疑,只要你点头,我就有办法让你得偿所愿。但人的感情不可控,且禀性难移,中年人的观念几乎无法更改,事成之后,长久以来维持的家庭和睦表象必然破裂……”   或许未来会有转机,但那必须寄希望于林父林母完全扭转观念,希望过于渺茫。   他接的任务是“拯救少年林振鹤”,而不是顾全两位林大师的颜面。   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两全法,拼的就是谁更心狠。   在家庭生活中,心狠的一方,总会过得比较好。   有的时候,亲人反而是最可怕的。   他们中的某些人肆无忌惮地挥舞着名为“血脉优势”的利器,将弱势的一方刺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那样的亲人,已经不再是亲人,而是最恐怖的敌人。   听着对面的少年面不改色说出可怕的话,林振鹤脑子都乱了。   他在说什么啊!   他真的能帮我?   可是,可是爸爸妈妈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他们说过的,他们会去大学里闹,会上网控诉我不孝,会让我不得安生……   可是,可是我好想要自由啊!   不,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我好累……   少年被脑海中两种截然相反的强烈情绪疯狂撕扯,突然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噪音。   他扭头朝卧室里跑去,“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云鸿立刻追了上去。   可惜卧室距离这边太近,他的指尖都要碰到林振鹤的后背了,后者却也砰一下摔上门,还顺手反锁了。   林振鹤刚受了刺激,如果再次入梦,状态一定急转直下,保不齐就此醒不过来了。   木门对修士的抵抗力几乎为零,云鸿刚要抬脚踹,安格的腿却先一步过来了。   一脚下去,整个木门都向内倒飞出去,半边门框都塌了。   匆匆追上楼的林父林母目瞪口呆。   而卧室里的林振鹤却已经跌跌撞撞推倒精美的屏风,整个人扑到床上,将那只两面带孔的瓷枕搂入怀中。   然后,瞬间陷入沉睡。   是那个枕头!   所以说,弄这么多古董干什么!   除了混淆视听之外屁用没有!   云鸿暗骂一句,一把抓到瓷枕上,想用蛮力将林振鹤分开。   然而手指碰上瓷枕的瞬间,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甜香。   那香味既厚重又轻盈,这样凭空出现,总带着几分妖冶。   他动不了了。   安格本能地抓住他的胳膊,嗅到同样的香味后顿时一愣。   “是黄粱饭的味道。”   黄粱似小米而非小米,如今已经鲜有人用它蒸饭了。   但此时此刻,却立刻就让人想起来一个成语:   “黄粱一梦!”云鸿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他和安格的肉身就软软滑了下去。   这感觉很神奇,像在做梦,却又真实得可怕。   似乎只是空间抖动了下,再睁眼,整个场景都变了。   “没事吧?”安格问。   云鸿摇了摇头,看清他此刻的打扮后,差点笑出声。   再看看周围的环境,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他们现在好像是在一个商场里,确切的说,是某大型线下活动现场。   他和安格都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一言难尽:   两人都穿着白T恤加牛仔裤,白T恤上面印着的赫然是林振鹤的头像……   云鸿:“……”   安格:“……”   两人都在看清对方打扮的瞬间想嘲笑对方,可再低头看到自己的扮相后,又整齐地僵硬了。   什么鬼?   商场一楼正中央的空地上搭了一个舞台,桌椅、音响、摄像齐备,似乎只差一个主角。   后面的大背景布上印刷着巨幅漫画,好像是国外风格的,几个主角都是金发蓝眼、红发绿眼这样的配置,穿着铠甲骑着马。   右下角还写着一行小字:   新锐漫画家林振鹤签售会。   周围一群大姑娘、小伙子,手里拿着横幅的,抱着漫画书的,各个神色癫狂神情激动,分明就是个大型追星现场。   云鸿:“……”   林振鹤给自己梦里做的人设啊,还挺□□的……   安格直接就把身上的T恤撕了。   大妖的皮毛可以随心所欲的幻化成自己喜欢的服饰,若在平时,他只要心念一动,皮夹克就该跳出来了。   可万万没想到,T恤碎裂的瞬间,露出来的既不是他赤/裸的胸膛,也不是熟悉的皮夹克,而是……另一件一模一样的白T恤!   安格:“……”   云鸿:“……噗!”   不是他想笑的,只是这一幕实在太诡异,诡异到近乎滑稽。   安格好看的嘴唇抿得死紧,两侧的嘴角用力下拉。   他将手中的T恤残片摔到地上,面沉如水,脸黑得吓人,恨不得现在就把始作俑者揪出来冻成冰坨。   这世上,没人敢逼他追星! 第四十一章   来不及继续关注衣着, 云鸿和安格很快发现了更严峻的问题:   梦境中没有灵气!   梦源自本人的经历和认知,作为普通人的林振鹤压根儿不知道世上还有修行者的存在,自然也就没想过要有灵气。   但云鸿有丹田气海, 安格有妖丹,都是自身力量的内部源泉, 两人尝试着调动了下, 发现还能用。   这么一来, 即便没有外界灵气供给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不至于没有反击之力。   如果来的是普通修士, 真就只能抓瞎了。   除了衣着打扮不同外, 他们身上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带了进来,翠叶扳指在,手机也在。   手机信号甚至还是满格的, 只不过拨号全都说是空号。   云鸿摸了摸裤兜, 掏出了除手机外的所有家当:   一沓充灵符, 一根大鹏鸟羽毛。   在这里就别指望耗能巨大的大鹏鸟羽毛了, 不过充灵符倒是可以用。   挺好挺好。   基本情况摸清了, 得找个人打听下林振鹤在哪儿。   在一干激动而雀跃的迷弟迷妹中, 被迫追星的云鸿和安格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偏周围几个青春洋溢的妹子很热情, 见两人四下乱看, 便主动开口, “你们也喜欢振鹤哥哥吗?哪个群的?”   振鹤哥哥……   云鸿和安格齐齐犯了恶心。   杀了我吧。   指望安格搞社交,还不如许愿老虎吃素,云鸿硬着头皮上。   “咳,话说签售会什么时候开始?”   记得好像有种说法, 如果你告诉梦的主人这是在做梦, 他就会醒, 就是不知道在黄粱梦中适用不适用。   不过总要试试看。   缓解尴尬的最佳途径就是不接话,然后另起话题,让对方跟着自己的节奏走。   果不其然,那几个妹子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当即凑在一处嘀咕起来:   “是啊,说好的九点半开始,这都九点三十五啦。”   “振鹤哥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一向很守时的……”   云鸿被这几声情真意切的振鹤哥哥震出浑身鸡皮疙瘩,忙选择性失聪,低头看手机。   他想了下,尝试着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林振鹤”三个字,立刻跳出一大片新闻资料。   连百科都有,正经是个大名人了。   安格也凑过头来看,云鸿才要把手机往他那边挪,对方却按住了,淡淡道:“看得见。”   这话是从他头顶上传来的。   安格的真身健硕强大,化作人形后也相当挺拔,足足比云鸿高出大半个头,这会儿站在斜后方,正好窥屏。   只是这个姿势……   云鸿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都顺着后脑勺,一路滚到脖颈里,烫得他本能地缩脖子。   云鸿有点不自在,刚要扭头抗议,对方却先一步按住他的后脑勺,声音直接在耳边炸开:   “这个梦境有点意思。”   云鸿顿时就顾不上纠结姿势了,忙收回视线看起来。   在梦境世界中,林振鹤的出身没有改变,但这里的父母非常通情达理,对他从小到大的爱好都很支持。   梦境中的林振鹤如愿以偿学了架子鼓,还参加了不少比赛,获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奖项。虽没取得实质性成绩,但林父林母都全程陪伴,并相当引以为豪,在接受各大采访时屡屡提及。   待到高中时,林振鹤发现了自己对漫画的天分和爱好,林父林母又在第一时间为他聘请了专业的老师,购买大量画材……甚至在那栋中式园林风格的小别墅里,单独开辟了一间画室。   很快,林振鹤的画功突飞猛进,高二时就开始在网络上连载漫画,高三时顺利改编动画……   梦境中的林振鹤拥有了一段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无比渴望的人生。   云鸿叹了口气。   有点儿可怜。   但一味逃避不是办法,成与不成的,总得出来解决。   况且,他可不想一辈子待在别人的梦境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振鹤始终没有出现,大量聚集的粉丝们开始躁动起来。   有粉头代表出面跟主办方沟通。   又过了会儿,一个打扮得企鹅似的男人走上台去,抓着麦克风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歉然道:“感谢各位对振鹤的支持,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实在很抱歉,振鹤因为突发情况没办法……”   不来了?   云鸿一怔,“跑了?”   安格一言不发拉着他往外走。   “怎么了?”云鸿见他盯着不远处几个扎堆说话的人,问道。   安格道:“那几个应该是林振鹤团队的工作人员。”   刚才他听见其中一个发语音了。   云鸿既惊且羡,“这么远你都听得清?”   隔着大半个会场呢!   这个距离,周围还全都是乌央乌央的粉丝,乱糟糟的,如果他集中精神去听的话,倒也能听见。   但安格就是随便听了下,这就听见了?   安格的眉眼突然舒展了些,“还好。”   云鸿啧啧几声,“天赋异禀啊。”   不过动物的听力本就比人类敏锐,这个也羡慕不来。   两人穿着那件滑稽的追星体恤,跟着那几个工作人员下了地下停车场,然后眼睁睁看着人家上了车,绝尘而去。   云鸿:“……”   安格:“……”   这不欺负人吗?   “骑上来。”   安格瞬间化作牛犊大小的白狼,对云鸿俯下身体。   云鸿犹豫了下,眼见那车子都快驶出停车场了,一咬牙,揽着白狼的脖颈翻了上去。   “抱歉啦!”   梦境中的灵力用完了就没,得省着点,用在刀刃上。   “抱住我的脖子。”   说完,白狼就风似的蹿了出去。   初时云鸿还有点放不开,可四爪狂奔的野兽跑得实在太快,只要一松手,就有掉下去的危险,也只好照做。   牛仔裤的料子并不厚,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胯/下野兽奔跑间舒展而柔韧的肌肉纹理……   妖物超常的体能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两人都隐匿了身形,沿着大马路尾随车子一路狂奔。   白狼只取直线,前面挡着车就跳上去,走着人就跃过去,甚至那车子拐弯驶入小路后,它干脆就弹出锋利的爪子,刀切豆腐般顺着垂直的建筑攀爬,在高高低低的房顶上奔腾跳跃,如履平地……   电影特效都拍不了这么野。   云鸿只觉得视线忽高忽低,过山车都没这么刺激。   抵达目的地时,竟有几分意犹未尽。   跟到酒店之后,云鸿和重新化为人形的安格又一路尾随上了电梯,来到一间套房门前。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直接掏出房卡刷开门,云鸿和安格跟着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林振鹤。   找到了。   听见动静的林振鹤抬头,“带饭了……”   他看见了工作人员身后的云鸿和安格,突然神色大变,朝工作人员大喊,“你们怎么把他们带过来了!”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茫然道:“谁们?”   来的就只有自家人啊。   云鸿微怔,扭头对安格道:“他能看见我们?”   现在他们还在隐匿身形呢,按理说,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安格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两种可能,隐匿对梦境的主人无效,或者,他本就有修行的天分。”   隐匿身形说白了就是利用自身的灵力和妖力在体表形成一层膜,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普通人看不见那层膜,自然也看不见人。   但对修士和部分有修行天分的人来说,不过是隔着层透明塑料布,照样看得见。   云鸿点头,看着迅速焦躁起来的林振鹤,“他现在的样子,显然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我们是侵入者。”   这样的话,“戳破梦境,回归现实”的作战方案就行不通了。   折腾到现在,安格已经没什么耐性可言了。   他双膝微屈,从前面挡着的一排工作人员上空跃过,径直落到林振鹤面前,单手卡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人提了起来。   “那就打醒。”   几个工作人员就见林振鹤神情惊恐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然后竟悬浮在了半空中!   众人都傻了。   林振鹤拼命拍打着安格卡住脖子的手,两条腿往他身上乱踢,“放,放开……”   巨大的疼痛袭来,缺氧的感觉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整个梦境都被波及,周围的一切突然像流动的水面一样摇晃起来。   奢华的酒店房间渐渐模糊,工作人员的身形不断摇摆、错位,像被恶意扭转的动态画面。   安格挑了挑眉毛,突然低低地笑了声,竟一点点加重了力道。   梦境又如何?   黄粱枕又如何?   只要人的求生欲在,就必须醒过来。   云鸿也没想到安格下手这么狠,忙跑过来,“你别把人掐死了。”   最近看多了安格的人类形态,他常常会忘记对方的真身,而每到这种时候,对方却又会以实际行动提醒:   人和兽确实是有区别的。   也许他对自己和潼关都不错,但面对其他人类时,却从不知道“和气”“委婉”怎么写。   主人受难,牵连梦境。   整个空间都在扭曲,细微的碎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碎裂的镜面,一层又一层画面开始剥落,露出无垠的黑色背景。   林振鹤瞳孔猛地收缩,涨得紫红的脸上突然迸发出某种强烈的神采。   他口中喃喃道:“不行,不行!我不要醒过来,我不要醒过来!”   他艰难地扭过头去,朝着茶几上的一摞漫画样刊伸出手,两只眼睛里慢慢被血丝侵占,额上、太阳穴上都是暴起的青筋:   “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一本本样刊无风而动,像被无形的大手翻动一样,一张张书页刷拉拉滚过,形成一片半圆形的残影。   耀眼的白光过后,从里面冲出一群骑着白马,穿着铠甲的欧洲骑士,正是漫画里的造型。   林振鹤召唤出了一支军队。   在他一手打造的梦境中,他无所不能。   酒店房间彻底崩塌,但梦境却并未因此碎裂。   漆黑的空间不断扭曲、拉伸,竟迅速转化为一望无际的原野。   云鸿愕然看着焕然一新的环境,放眼望去,原野尽头竟还能看见袅袅炊烟,就连迎面吹来的风中,也带着清晰的花香。   真实的可怕。   一阵狂风刮过,无垠的原野掀起绿色海浪,一波一波荡了开去。   为首的金发骑士叽里呱啦说了几句鸟语,便举起长/枪,率先带队朝云鸿和安格冲来。   以暴制暴什么的,对安格的效果只有一个:火上浇油。   他当即冷笑一声,抬手把林振鹤甩到云鸿面前,纵身一跃而起,在半空化为巨大的白狼。   随着一声悠长的狼啸,白狼张口喷出白色的寒气。   寒气从天而降,瞬间将接触到的草尖儿冻成银白色,冲过来的骑兵无一例外都连人带马都冻成冰雕。   他们到死也还维持着奔跑冲锋的姿态,透过晶莹的冰层,甚至能看到细微的面部表情。   真正的栩栩如生。   白狼自天空俯冲而下,巨大的狼尾一扫,那些冰雕就炸成漫天冰屑。   大小不一的冰屑纷扬而下,在空中折射出七彩的光,带着几分致命的美感。   林振鹤捂着脖子趴在地上猛咳,一扭头就见自己的先头部队全军覆没,脸都白了。   “再来!杀了他们!”   不可以,谁都不可以破坏我的梦境!   坏人,都是坏人!   满地碎片开始蠕动,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被按下倒退键,散落一地的冰屑重新聚拢到一起,冰雪消融,肉身复苏,残骸重新变为英俊的骑士和高头大马。   白狼前爪刨了刨草皮,蓝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人性化的讥诮。   它身上银白色的毛发忽然根根竖起,苍白的冰雪气息在它身边集聚,然后凝结成尖锐的冰凌,呼啸而去,将源源不断的敌人扎成一串串刺猬。   尚未来得及冲锋的骑士军团被钉在原地,长长的冰凌穿透了他们的躯体,标枪一样斜插在地上,死而不倒。   殷红的鲜血顺着透明的冰凌流淌,将那一圈草皮都染成了红色。   刚还叫嚣着要杀人的林振鹤浑身发抖。   这是个稍微带点暴力色彩就要被打码的时代,林振鹤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对于“残酷”“战争”之流的了解,也不过是零星的书面文字。   而此时此刻,他却亲眼见证了屠杀。   就在面前,还是两次。   空前的视觉刺激让他呕吐不止。   而做完这一切的白狼甚至打了个哈欠,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悠闲地舔了舔爪子。   还有吗?   它甚至没怎么动用妖力。   林振鹤已经有些癫狂了,一边吐一边哭一边喊着“再来”。   然后俊美如模特的骑士团便在他眼前死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林振鹤崩溃了。   “还不想醒过来?”   云鸿在他身边坐下。   林振鹤不说话,只是仰面躺在地上,盯着天空无声流泪,说不出的绝望。   少年抽噎几声,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放过我……”   我都躲到梦里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云鸿叹了口气,“其实我们真的是来帮你的。”   林振鹤像是被气到了,红着眼睛怒视。   把我的骑士团屠戮殆尽,还说是来帮我的?   白狼慢悠悠走过来,像之前在学校操场那样趴在云鸿身后,后者稍一迟疑,很熟练地靠了上去,一边撸毛一边道:“你的骑士团可以无限复活,但我们死了,就是真的死了,这个你不知道?”   进入梦境的是灵魂,躯壳没了尚能想办法重塑,可一旦灵魂死了,那就彻底完蛋。   林振鹤愣了下,红彤彤的眼睛有些慌,突然结巴起来,“我,我不知道……”   他只是感到绝望,愤怒完全冲昏了头脑,占据了理智。   “可,可这不是我的梦境吗?”   他喃喃道。   除了我之外,难道不该都是虚构的吗?   云鸿反问道:“你见过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的梦境吗?这些梦境都是连续的吧?”   林振鹤迟疑了下,还是老老实实点头。   其实之前他已隐约猜到,不然也不会危急时刻直接抱住黄粱枕强行入梦。   只是仍心存侥幸。   现实生活中我已经那样憋屈,活得像个傀儡,在自己的梦里,还不能任性一回吗?   “对不起……”他吸了吸鼻子,吧嗒吧嗒掉泪,小声说。   他只是不想面对现实,没想过要杀人。   云鸿一怔,是个好孩子。   “不能全怪你,黄粱枕会放大人的**,慢慢侵蚀人的理智……”   刚才他就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安格平时虽然暴躁,但正常情况下,也不至于上来就是屠夫的手段。   他应该也意识到了,有刻意控制过,所以不管反杀多少次,都没直接对林振鹤下毒手。   云鸿拍拍林振鹤的脑袋,“哭完了?哭完了就醒来。”   林振鹤又想哭了,“我能不能……”   “你不能。”云鸿直接把他的话堵死了,“就像我刚才说的,你利用黄粱枕逃避,黄粱枕应该也会以人类**为食,慢慢壮大。时间长了,你会渐渐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彻底迷失。你留在现实生活中的肉身如果有人照料,会幸运一点,变成植物人;如果没人照料……不过一堆烂肉。”   “可是我好累,”林振鹤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带着哭腔道,“真的好累,我也想像别的同学那样,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有在梦境中,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像个活人。   云鸿道:“那就去做。”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云鸿平静道,“有梦想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只要你想,没什么不可以。”   说得轻巧。   林振鹤心想,以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下去,爸妈一定会理解的。   但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耳光。   “恕我直言,”云鸿突然道,“你爸妈着实有点变态。”   林振鹤:“……”   他甚至看到那头巨狼咧了咧嘴,像在笑。   虽然他也这么觉得,但听别人这样大咧咧说出来,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作为四十多年的资深“变态”,指望林父林母立刻扭转思想基本不可能,除非彻底洗脑。   所以要打破现在的死局,只能林振鹤自己做出取舍。   比如说,为了理想和将来,是否愿意放弃一点变态的亲情。 第四十二章   一听“舍弃亲情”几个字,林振鹤就摇头,“不成的……”   亲情是那么好舍弃的吗?   就算口头、书面做了断绝关系的声明,也不具备法律效力;而且,一个孝字大过天呐!   他们只要轻轻巧巧说句“我们是为了你好”“哪儿有爹妈会害亲生儿子的”,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化为乌有。   云鸿道:“所以,需要采取点强制措施。”   自从上次潼关轻描淡写给他弄了张国/务院工作证明后,他再一次认识到,别动局的能量超乎想象。   弄两个人什么的,不在话下。   林振鹤都傻了,“什,什么强制措施啊?”   云鸿道:“放心,只是让他们冷静下。”   家长,尤其是四十岁以上事业有成,甚至在社会上取得一点微薄的名望的家长,基本没可能说服他们改变小半辈子的观念。   对十八岁的少年而言,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过往认知,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眼前这个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到底会有什么办法。   如果真的要舍弃亲情,林振鹤难免有些不舍,毕竟那是养育了自己十八年的父母;   可只要一想到,自己能像其他同学那样阳光而轻松的生活,他就忍不住怦然心动……   万一,万一能行呢?   他说不会伤害我爸妈……   林振鹤在黄粱梦中天人交战时,外面的林父林母已然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不是说高人吗?   不是从天而降吗?   怎么儿子没救成,反倒又搭进去两个!   夫妻俩又急又气,既怀疑这是战略,又担心万一真的不行了,上面怪罪。   思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再跟联络人打电话说明情况。   联络人一听,也有点懵,又往上报……   所以稍后当云鸿三人醒来时,就发现一个屋里多了一个胡子拉碴的道士。   潼关。   “醒了醒了!”   见儿子慢慢坐起来,林父林母大喜,忙不迭上前。   林振鹤没像之前几次那样木然,却一下子躲开了他们的手。   林父林母愣了,下意识调整角度,然后再被躲开。   两人的表情就不大好看了。   之前儿子“病着”,对他们的呼唤没反应也就算了,可现在分明眼神都清明了,竟当着外人的面躲,就叫他们很没有面子。   林父拉下脸来,“鹤儿!”   林振鹤条件反射似的抖了下,求助般的望向云鸿:   你们承诺过的!   云鸿直接拉着人就往潼关那边走。   林父林母一怔,才要追,却见安格横了过来。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对安格有种生理上的畏惧,可事关儿子,总不好退缩。   “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父皱着眉头问。   安格嗤了声,借着身高优势垂眸瞧了他们两眼,忽然抬手画了个方框,然后扭头就走。   夫妻俩面面相觑,以为是对方放弃了,忙要跟上去,结果下一秒就被撞得头晕眼花。   什么东西!   林父呻/吟着直起身来,觉得整张脸都木了,鼻腔下似乎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   “老林!”   林母突然指着他的鼻子惊呼出声。   林父伸手一抹,通红的鼻血。   他都傻了。   这么多年来,他自诩文明人,从事文明职业,从没跟人红过脸,哪儿见过血这种东西!   林母想去拿医药箱,可伸手往四周一摸,硬邦邦的,根本没有缝隙,发现竟然出不去了!   他们好像被关起来了!   怎么回事?   看着林父林母的狼狈相,安格在黄粱梦中的憋屈总算放了出来。   在梦里他都能大杀四方,更何况是有灵气补充的现实世界?   这一招其实很简单,就是将妖力凝结成壁。   曾经无聊时,他还起过名字:“画地为牢”。   见他们全须全尾的出来,潼关松了口气,都顾不上问在梦境中经历了什么,只指了指被困住的林父林母,意思是怎么个情况?   云鸿也不急着回答,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充灵符,问林振鹤,“认识吗?”   他想确认下,脱离了梦境之后,林振鹤到底还能不能看见灵气。   林振鹤下意识接过,老老实实看了许久,摇头,“没见过。”   不用云鸿说什么,潼关的眼睛已经亮了。   注意,这充灵符不同于一般的朱砂黄纸符咒,而是云鸿用纯粹的灵力线条构筑的,落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一张白纸。   但林振鹤说的是“没见过”,也就是说,他看得见上面的灵力符文!   云鸿又摘下翠叶扳指,托在掌心给他看,“这是什么?”   老实讲,现在林振鹤有点懵,完全不明白云鸿在干嘛。   但好孩子的属性却又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便又认认真真看了眼,有点不太确定地说:“翡翠扳指?”   还有点小忐忑。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真相?我是不是说错了?   做多了理解的孩子顿时陷入深深的忧虑。   “你小子可以啊!”   潼关抄着手感慨,既欣慰且酸。   他入门之前可看不见灵力凝结而成的东西!   这摆明了就是修行的好苗子啊!   林振鹤还是不懂。   我又不瞎,就是看一眼的事儿,怎么就成了“可以”?   动心就好办了。   云鸿把这家人的情况简单一说,潼关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那边的林父林母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我们是为了他好!”   “什么动漫,那都是哄孩子的,完全没有艺术价值!他还小,心思歪了,我们做父母的就得掰过来!”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道长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如果林振鹤只是个普通人,那么云鸿就会主动提要求。   但现在,压根儿不用他开口,已经起了爱才之心的潼关先一步道:“你们的书画在我眼里也没有任何价值。”   艺术这玩意儿本身就是相对的。   喜欢的爱死,不喜欢的……那不就是垃圾吗?   当柴火烧都嫌呛。   林父林母被人追捧多年,哪儿听过这么直白的贬低?眼睛都直了,脸也绿了。   “这位道长,请您放尊重些!”   林父黑着脸道。   要不是出不去,他能直接把人撵走。   “我够尊重了,”潼关嘟囔道,这要是不尊重,早直接把人抢走了,“这小子十八了,不是八个月,还要你们跟在腚后喂奶,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干嘛!”   说完,又笑眯眯看向林振鹤,“我看你与本门有缘,少年,修道了解一下?”   林振鹤:“???”   少年愣了下,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我不出家。”   云鸿:“……”   好熟悉的对话!   林母拼命捶打妖力屏障,失态的大喊:“鹤儿,不要听他们胡说!请你们离开我家,你们这是在诱拐,我要报警了!”   林振鹤终于忍不住大喊:“妈,我成年了!你不要总是这样!”   动不动就报警威胁,而那些人来了也只会搅浑水!   什么“家庭内部矛盾”,什么“小朋友,你爸妈也是为了你好”,什么“亲人哪有隔夜仇”……   林父林母愣了,显然无法接受儿子这样的改变和爆发。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林母喃喃道,“你怎么可以吼妈妈?”   “给妈妈道歉!”林父虎着脸道,“我们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还小,不懂……”   “你们永远都这样!”林振鹤彻底爆发,朝着他们吼道,“永远都是为了我好,可你们问过我的感受吗?是,你们生了我养了我,可我也是个活人啊,有感情的活人!不是你们的提线木偶!”   第一次见识这个的潼关已经开始胃疼了。   太窒息了,这孩子忒可怜。   他二话不说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林父的电话响了。   他本不想理会,可没想到电话响个没完,只好黑着脸接了。   “董主席,您好,我……什么?不可能!我们没有申请过!你这是强权主义!”   林父气急败坏道。   但那位董主席完全不想跟他讲理,简单下了命令后就挂了电话。   林父都傻了。   “怎么了?”林母隐约意识到不好,也顾不上跟儿子对阵了。   看看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再看看对面那几个人,林父哪儿还不明白始作俑者是谁。   可为什么呀!   我管教自己的儿子有错吗?   我是为了他好啊!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就在刚才,书画协会下了指示,让他们夫妻二人进山采风。   若在平时,这样的任务大家抢都抢不上呢,可听听对方都说了什么:   去那种深山老林还不许带通讯设备!   暂定为期一年,不到时间不放出来!   这不就是软/禁吗?   活了十八年,林振鹤还是第一次见父母这样失态,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软了,甚至想要不要求求那位胡子道长。   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有什么好求的呢?   说到底,爸妈也不过是进山写生,对方保证过了,不会伤害他们。   既然如此,大家都暂时分开,冷静一下不好吗?   你们全身心投入到热爱的书画创作中,我安安心心上学,报考自己喜欢的专业……不是很好吗?   想到这里,林振鹤用里做了个深呼吸,“爸爸,妈妈,我会想你们的。”   林父林母:“??”   事情发展到这里,云鸿就完全不用管了,他更感兴趣的是黄粱枕。   他看看手上的翠叶扳指,才看看床上的瓷枕。   一叶障目,黄粱一梦,有这么巧的事吗?   不同于小叶子的乖巧,黄粱枕显然更加桀骜,云鸿的手刚放上去,它竟试图反攻,将他拉入梦境。   小畜生!   云鸿啧了声,立刻反客为主,分出一缕神识触须,迅速沿着对方的意志入侵。   他的肉眼看不见,神识却感应到黄粱枕内部有一团荧光,极其活跃。   如果他没猜错,这就是黄粱枕的灵智,类似于脑子的东西。   在筑基期修仙者的威压前,黄粱枕的反抗不堪一击,只坚持了几息便兵败如山倒。   云鸿很快看到了它的过往:   黄粱枕本为圆梦,但长年累月下来,它见过太多人类的欲/望,经历了太多人类的阴暗面,渐渐地,本该清明的灵物也生出野心。   它开始主动寻找目标,诱惑他们入梦,然后吞噬贪念和欲/望,壮大自身。   人的贪婪永无止境,在经历了黄粱枕精心打造的美梦之后,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残酷又辛苦的现实,美妙又绚烂的梦境,你选哪个?   渐渐地,人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又或者,正是因为分得太清了,反而不愿意醒来。   反正都是过一辈子,醒着还是做梦,又有什么分别呢?   果然存在必有其合理性,云鸿抓起被降服的黄粱枕颠了颠,感慨不已。   不过在他看来,引人入梦实在是大材小用。   它的力量绝不仅限于此。 第四十三章   大概半小时后, 有公车来带林父林母走。   一看来人,林振鹤脸色就有点不大好。   其中一个是熟人,就是当初他走投无路之下去派出所求助, 结果对方亲自登门和稀泥, 说什么“你爸你妈是为你好”的男警察。   为此,林父林母还送了锦旗,又请着吃饭。   能调动派出所, 这显然不是书画协会做得到的。   那警察见到林振鹤也有些意外, 眼睛往他旁边的云鸿等人身上一溜, 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   林振鹤对别人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见他这样, 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他最怕的事终究是要来了。   想必用不了多久,整个红岛市的人都会知道, 他是个不孝子……   “做好自己的本分, 不该说的别多嘴, ”潼关忽然道, “回头上面听见风声, 谁也保不住你们。”   世人总说“长舌妇”, 好像女人天生爱八卦。   但实际上, 男人基因里就带着攻击性, 八卦起来比女人更甚、更恶毒。   不敲打几下,林振鹤这辈子就毁了。   林振鹤感动非常地看了潼关一眼, 嘴唇蠕动两下, 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地说了句谢谢。   那男警则黑了脸。   哪儿来的野道士,敢威胁起公职人员来了?   旁边的同事看见了, 暗地踩了他一脚, 又对潼关道“那是自然, 任务么,保密原则大家都清楚。”   来之前领导嘱咐过了,叫他们别多嘴,万一发生冲突,一切听那道长的指挥。   这话听上去有点荒谬,但情势如此,不得不低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别动局直属中央,谁的账也不必买。   听说里面随便拎出一个来就是非人类,偏上面还跟捧宝贝似的护着。万一把他们惹毛了,回头弄死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眼睁睁看着父母被送走,林振鹤还有点不敢相信。   我自由了?   一直以来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林父林母曾利用世俗的长辈权威逼迫林振鹤,而如今,林振鹤也算狐假虎威,利用了一把世俗的权势。   这么想来,倒还真有点一报还一报的意思。   解决了大问题之后,潼关就道“放心,你父母算是进山静养去了,没人会虐待他们。”   前提是自己想开。   那俩人上半辈子太顺了,被捧得太高,脑袋都飘了,去荒野里冷静下挺好的。   平心静气才能创作出人民喜闻乐见的作品不是?   林振鹤嗯了声。   到现在,他心里还有点回不过味儿来。   太突然了。   好像只是一瞬间,梦想就成真了。   美好得他想流泪。   潼关按着他的脑袋晃了晃,“作为他们的唯一继承人,你可以动用他们名下的财产。”   “不用了,谢谢叔叔。”林振鹤吸吸鼻子,眼睛虽然有点红,但却已经从底下迸出一点名为坚毅的光,“我自己能赚钱,不用他们的。”   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   只是既然已经成年了,他也着实该立起来了,总不该弄走了爹妈,却还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财富。   之前画漫画的钱足够支撑到他高考结束还绰绰有余。   之后再利用暑假做一点,肯定能存够学费和生活费。   潼关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笑了。   “不错,是个男子汉。”   顿了顿又道“修道吗?”   林振鹤“……”   云鸿白了他一眼,“等他高考完再说,不许强求。”   潼关抄着袖子点头,“那是那是,这不是活跃气氛嘛。”   强求的话,跟林父林母有什么区别?   他把自己的电话留给林振鹤,“以后有什么事儿,直接打电话就行哥。”   这就直接叫上哥了。   安格呵呵两声,觉得人类真是世界上脸皮最厚的生物。   云鸿“……”   你特么的就是个惯犯!   要不要脸!   还哥,爷爷吧?!   林振鹤看看他,再看看云鸿和安格,真就笑了。   真好。   根本问题解决了之后,根本不用谁催,林振鹤自己就收拾收拾去学校了。   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天,剩下的时间,他可得争分夺秒好好学习。   不能辜负大家的帮助。   “这个枕头……”潼关道。   那会儿林家夫妇惊慌失措打电话说来的两位道长都栽了时,已经简单说明是瓷枕的问题。   “这枕头我要了。”   云鸿直接道。   不是“我想要”,而是“我要了”。   潼关张了张嘴,眼神复杂瞅了他半晌。   真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好管了。   之前的小叶子是云鸿自己接的私活儿,局里管不着,爆出什么来自然都算他的私产。   可这回毕竟是上面指派的案子,你一声不吭就要昧下,就算我同意,上面的人总不好交代。   云鸿就平静道“除了我,这世上再没别人能把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别动局的性质特殊归特殊,但总沾了个“官方”字样,少不了弯弯绕绕。   黄粱枕的真实用途他能看到,肯定也有别人能想到,但别人有这个能力吗?   一旦交上去,要么被别人占有,要么直接供起来,谁都别想沾手。   与其这样,还不如落在他手里。   况且,这大概率就是《成语俗语大全》里的另一个词条   黄粱一梦。   击天子前辈的东西,落在转世手里总比被别人拿走强。   知道潼关夹在中间难做人,云鸿也不为难他,“培元丹,充灵符,你看看上面的意思,要多少能抹平。”   不管是什么,总有个价格。   黄粱枕落到别动局手里,大概率只是个做梦的机器。   但培元丹和充灵符不一样,用得好了,可以成规模培养出一批修行者。   这都是活生生的战力。   孰重孰轻,哪个更实用,相信别动局会有杆秤。   潼关第一次见他这样强硬,愣了半晌,“你总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吧?不然那总结报告也不好编,咳,不好写啊。”   云鸿担心的是什么,不用说,他也懂。   甚至想得更多。   云鸿笑了,果然把事情简单说了遍。   他一边说,潼关一边倒吸凉气,差点把自己吸得厥过去。   黄粱一梦?   还真有啊!   云鸿低头看着那只黄粱枕,“这东西集合了不知多少人的阴暗面和私心杂念,能直接勾起最深处的**,别看着现在挺乖,都是装的……”   公里公道的说,恐怕现世除了自己,还真没什么正派人物压得住。   境界不够,没办法,别动局高层知道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最好还是不知道。   推拉起来太麻烦。   云鸿忽然就觉得权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它固然可以帮人,但在某些特定条件下,也可以压人。   他不想成为被压的那个。   所以,变强吧。   当拥有了足有碾压一切的力量,所有的权势都是浮云。   都说相由心生,意思是心境变化后,人的气势乃至相貌都会有所不同。   林振鹤去学校时,已经从阴郁青年变为阳光少年,而此时的云鸿,好像也跟几分钟前不一样了。   安格看了他一眼,就觉得这人好像又离凡尘世俗远了一点。   眉宇间隐隐带了几分锋利和锐气。   潼关张了张嘴,突然开始怀疑,别动局这面招牌究竟还能束缚他多久。   甚至就算是现在,如果一个筑基期修仙者发难,别动局需要花多大代价才能平息?   像看出他的顾虑,云鸿忽然笑了。   “放心,我没有做反派的意思。”   对修士而言,承诺是有效力的。   当他们做出承诺,就相当于与天地契约,一旦违背誓言,是要遭天谴的。   潼关果然松了口气。   “好。”   三人在门口分别时,云鸿又补了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回头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比如说,那个神秘的夺舍者。   潼关的眼神闪了闪,又瞧了安格两眼,猜到消息肯定是他漏出来的。   “好。”   到底是没拒绝。   处理完了林振鹤的事,云鸿就跟安格直奔泰山,开启早就该排上日程的拜神之旅。   以前跟瞒天道人登泰山时,安格是不太爱往碧霞元君跟前去的。   倒不是怕,而是烦她座下的狐官,两边见了总说不到一块去,一言不合就要掐架。   但这次不同。   他是云鸿,今天是云鸿第一次登泰山,他得陪着。   掐架也认了。   又不是打不过。   泰山就跟医院似的,不管什么时候,人都少不了。   而作为泰山派知名神明之一,碧霞元君可谓身兼数职,求财、看病、求子、求亲情、求朋友……好像泰山奶奶真的就是特别和气亲近的老奶奶一样,不管你有什么烦难,都可以去求一求。   云鸿浮在半空中,俯视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心生感慨。   这芸芸众生,不过也就是洪荒一粟罢了。   日月轮转,沧海桑田,他们或生或死,也激不起一朵像样的浪花。   来之前他还特意问过安格,拜会碧霞元君要带什么礼品。   安格想了半天,就说了个随意。   其实神明什么都不缺。   自古帝王将相、豪商巨贾,都是挑了天下奇珍异宝供奉,这么多年下来,神明早就看腻了。   当初瞒天道人来论道时,有时拈清香三柱,有时拎灵酒一壶,有时干脆就空着手……   而神明只要看你顺眼,自然也是不拘小节的。   如今云鸿也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就将培元丹拿了9粒,充灵符带了9张,隐去身形,避开人群,小心供奉到神案上。   丹药和符咒放上去的瞬间就消失了,空间水波一样轻轻抖动了下,女神托着两样东西走出来。   “如今,你已会炼丹了么?”   又低头去瞧那充灵符,莞尔一笑,“倒有几分意趣。”   她的手指轻轻往上一点,九张充灵符便纷纷飞起,继而化作九道灵气,汇入她的身躯。   神明在成为神明之前,也是依赖灵气活着,这些充灵符对她而言,有点像怀旧的小点心。   味道不错。   培元丹是用不到的,不过也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赐给信徒。   见碧霞元君流露出笑意,云鸿摸摸鼻子,还有点不好意思,“初次登门,着实减薄了些。”   碧霞元君看向他的眼神中既有看人类的慈爱,又有对旧友的缅怀,自然是没有半点厌恶的。   哪怕抛开旧友转世的身份,单凭现世修仙者这一层,也足够令她另眼相待。   女神又瞧了安格一眼,语气中似乎带着罕见的调笑,“倒是位稀客。”   这就是说他总过而不入的事了。   面对碧霞元君,饶是安格也收起身上的冷意也张扬,乖乖行了礼,又问安。   三个人就这么站在碧霞元君祠外,身边是来了又去的人潮,无数人从他们“身上”穿过,却无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好像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穿透一层空气而已。   这里是神明的领域,信徒们只会看到神明让他们看到的,听见神明让他们听见的。   他们自山南海北而来,怀揣着各式各样或正常或奇特的愿望,或虔诚或虚伪地拜倒在碧霞元君祠外,仅仅是奉上几支香、一点随处可见的廉价贡品,似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说出心底的**。   我想要孙子;   我想考第一;   我想发大财;   我想让二伯一家都倒大霉,凭什么他们过得那么痛快……   一个个愿望从一个个人类的眉心处沁出,化成一点微弱的光亮,缓缓浮到半空中。   一个愿望,十个愿望,一百个愿望……无数愿望汇成光的洪流,滚滚汇入到高台上供奉的神像中去。   在许愿的同时,他们也了分量不等的信仰之力。   神像微微俯视着,圆润的唇角微抬,眸中流露出近乎悲悯的神情,不管谁抬头望去,总觉得女神在看着自己。   她在听。   无论风吹雨打,无论嬉笑怒骂,她都在含笑听着。   云鸿看了会儿,忽有感而发,“您不会觉得厌烦吗?”   安格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过来时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在说什么傻话呀!   这不就相当于质疑对方的神职嘛!   碧霞元君似乎习惯了旧友的语出惊人,平静道“我便是因此而生。”   要掌握什么力量,自然也要付出什么代价。   人如此,神也是如此。   “那仙呢?”云鸿忽然问道。   他一直都在好奇,成仙后的人都去了哪里,成仙后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如果真的是破碎虚空飞升了,那仙界究竟在哪里?   去到仙界之后,又能干嘛?   “万事万物,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碧霞元君道,“等你真到了要成仙那一步,自然就明白了。”   见云鸿面露不解,她笑而不语,“天机不可泄露。”   云鸿一愣,啼笑皆非地摇头,“我最怕这句。”   就是什么都没说嘛。   罢了,现在自己问这些就好像小学生担忧选哪个大学一样,都为时尚早。   不想了,先不想了!   增强战斗力是正经。   “对了,我这次来,还有另一件事想请教,”云鸿换了个话题,“前些日子,我琢磨出一点攻击的招式,想麻烦您帮忙看看怎么样。”   之前他就一直在好奇,经过压缩的蓝白火球究竟有多大威力,比如说,能干翻什么级别的修仙者。   本想问安格,但安格如今的记忆也还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缺这少那……   碧霞元君难得有兴致,微微颔首,“你来。”   因为考虑到影响,在别的地方施展时,云鸿总有几分收敛,如今总算能放开手了。   就见他伸出右手食指,在虚空中飞快地画了个符,最后收笔的瞬间,天地间的火属性灵气瞬间暴动,朝他掌心疯狂涌去!   “吱吱吱~!”   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几颗狐狸头见了,连惊带怕跑走了。   安格瞅了他们一眼,难免有些更胜一筹的倨傲。   哼,这就怕了?   算什么呢!   果然,狐官就是不顶用。   碧霞元君点点头,美目中流露出赞赏,“不错,虚空画符,这实在是一门相当了不得的本事,你小小年纪……咦?”   磅礴的火属性灵气酷似开闸泄洪,疯狂汇聚,原本平静的空气犹如烧开的水面,微微扭曲、波动。   惊人的热量源源不断向四周发散,这一带的温度急速攀升着,烤得几米开外的大树都干巴了。   女神又将神域扩大了些,这才好了。   竟还没完!   那个虚空符文就像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几乎将云鸿全身的灵力都调动起来,源源不断输入到掌心的火球内。   先是核桃大小,再到拳头大小,皮球大小……   最后,碧霞元君望着眼前那个足有青铜鼎那么大的蓝白色火球,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其他表情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惊愕。   这个火符,跟目前已知有记载的符咒都不相同。   而她也很确定旧友并无记忆传承。   莫非是,这小子自创的?   他才多大! 第四十四章   看着面露惊愕的碧霞元君,安格心中忽然升起一点诡异的平衡。   单就云鸿走一路惊一路的战绩来说,也着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之前在别处,云鸿总不敢肆意施展。如今在号称金刚不坏的神域内,总算能全力以赴。   他想看看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拼尽全力后又会做到哪一步。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全部灵力都调动起来,凭空搓出一个巨型火球,然后一边磕充灵符,一边疯狂压缩,还不忘给自己加一层防护罩。   第一次直面这种尺寸的巨火球,扑面而来的热度烤得他一度怀疑人生,直接当场免费烫头,面部肌肤都爆皮了。   碧霞元君眼神复杂地看着火球,再看看云鸿,心中满是惊涛骇浪。   她甚至怀疑,如果给这个孩子足够的时间和充足的灵气,是否真的能以凡人之躯挑战神明?   神力覆盖之处皆是神域,在神域内,神明无所不能。   所以当云鸿隐约感觉到自己力竭时,就干脆利落地将那火球朝几百米外的山头抛去。   巨大的蓝白色火球呼啸着,在空中划出美丽的抛物线,所到之处空气扭曲、山石融化、草木干瘪。   几秒种后,火球和山体相接,伴着轰隆的巨响,引发了二次爆炸,平地腾空数百米高,散成无数炽热的烟火。   那烟火呼啦啦落下,连同被融化的山石岩浆一起滚落,活像火山喷发。   安格蔚蓝的眼底映出一片火海,那流动的火焰在他眸中疯狂跃动。   这是何等的威力!   一整个山头被抹去。   碧霞元君眼神微闪,玉手翻转,宛如时光倒流,崩塌的山石重新恢复了原貌。   但刚才那一击所带来的威力,却久久萦绕不去。   泰山乃上古神山,灵气充沛,力竭的云鸿立刻原地打坐休息。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带着几分残留的亢奋问道:“请元君指教。”   太爽了!   全力一击什么的,真的太爽了!   我轰掉了一整个山头!   泰山山头!   说出去谁信?   碧霞元君难得沉默,良久,才缓缓摇头,“我已不能指点你什么。”   眼前这人跟老友瞒天道人颇有相似之处,永远不会满足于现状。   但他们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思考方式自然也天差地别。   这孩子目前走的路,早已偏离了修仙固有的旧路。   云鸿一怔,才要开口,却见碧霞元君又笑了,很欣慰的笑。   “你已有了自己的道。”   对有天分的人来说,其实修仙不算难事,毕竟模仿人人都会。   难就难在悟道,如何悟出独属于自己的道,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   现在的云鸿在碧霞元君曾见过的修仙者之中,境界也不过入门,但他的实际攻击力也好,对道的领会也罢,却早已超出了许多前辈。   前途无量,后生可畏。   接下来的几天,云鸿就一直待在泰山修行。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盘膝打坐,偶尔意识回归,便会与碧霞元君论道。   碧霞元君虽不同在修仙一列,但对天地大道的领会和经验却颇有共通之处,可能只是偶然间不经意的只言片语,就会让云鸿有拨云见日之感。   他就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一朝投奔大海而来,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汲水。   如今云鸿对灵力的掌控和运用更为娴熟,对天地规律的了解也更深入。   他有预感,只要灵气量足够,再稍微来那么一点点契机,突破只在顷刻之间。   云鸿又把刚收服的黄粱枕拿给碧霞元君看,问她是否有印象。   碧霞元君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   那位撰写《成语俗语大全》的击天子虽然极有可能是瞒天道人的转世,但终其一生,却并未去过泰山,自然也无缘与碧霞元君相逢。   “它既与你有缘,又颇具灵智,想来是件好宝贝。”碧霞元君道。   云鸿点头,感觉到黄粱枕蠢蠢欲动的内心后,当即毫不留情地用灵力进行压制。   比起小叶子的乖巧,黄粱枕更像一个顽劣的熊孩子,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两天不打,它就敢爬到你头上咬一口试试。   于是云鸿的日常“打坐、悟道、画符”之外,又多了一项“打枕头”。   被拉入黄粱枕当日,他就诞生了一个堪称疯狂的想法:   梦境外放,或者换个称呼,幻境。   如果仅仅是引人入梦,黄粱枕的作用委实太过鸡肋,你总不能遇见敌人就睡觉吧?   万一人家不入梦,直接就在外面杀了你,岂不是全玩完?   所以他就在想,如果能将梦境扩大到现实世界中来,会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效果?   只是现在的黄粱枕还有些桀骜,得先磨磨它的棱角。   头脑风暴之余,云鸿也继续加班加点绘制充灵符,继续为绘制聚灵阵做准备。   第一次看他用A4纸画符时,碧霞元君差点没维持住女神的体面……   如今充灵符已经攒了几大包袱:包袱皮由碧霞元君倾情赞助,据说是宋代的古董布料,挺值钱。   可等到后来,包袱皮也不够用了,女神便亲切地派座下狐官下山买了只大旅行箱……   这一皮箱充灵符,可比一箱钞票贵多了。   不过安格看那只皮箱百般不顺眼,每每从旁边经过,必然会故作不经意的踩几脚。   云鸿就觉得,若非此刻还在碧霞元君地头,只怕他立刻就能找由头给扔了……   狐官也不是省事的,见状故意跳出来撩拨,就此不知上演了多少出狐狼大战。   云鸿有些看不下去,可碧霞元君却很是接受良好的样子。   某日安格和狐官再次化为真身在半空中撕咬不休时,女神甚至优哉游哉地在大松树下变出一整套茶具,邀请云鸿一并品茶。   碧霞元君优雅地端起茶盏啜了口,笑吟吟道:“此乃白鹤仙翁所赠,凡人饮之,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云鸿立刻放弃挣扎,从善如流地端起茶杯。   嗯,真香!   碧霞元君颔首微笑,托着茶盏仰头观看片刻,忽满足叹道:“许久没这样热闹了。”   以前灵气充沛时,各路神明、仙君也时常聚会,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可如今……   云鸿:“……”   敢情您看戏呐!   除了充灵符,云鸿还尝试着绘制了改良版火符。   因为难度颇高,灵力消耗量颇大,在维持自保能力的基础上,眼下他一天也只能画一张。   知足了。   看着攒下来的三张火符,云鸿终于有了点儿移动炮台的欣慰。   不过还是有个问题:   火球爆炸之后,压强锐减,温度骤降,虽然附加了一点爆炸效果,但总体威力也随之降低。   这么一来,强行压缩后带来的最大效果就是增大杀伤面积,而非单位杀伤强度。   如果是群攻的话,自然不错。   但如果是单对单……仍需改进!   有什么办法能让火球脱离掌控后,威力更上一层呢?   云鸿习惯性开动小脑瓜。   助燃剂?   什么助燃剂才好?   还有消耗。   火符毕竟携带不便,可现在的他竭尽全力也只能来这么一发,蓄力时间又长,结束后就要躺平挨宰……不好,实在不好。   还是个灵气聚集速率的问题啊,他叹了口气,旋即又想:   既然能在地上绘制聚灵阵,衣服上可不可以?   云鸿看到绘制符咒时具象化的灵力线条,进一步想到,普通衣服不行的话,那么将灵力一点点抽线,积攒到一定数量后,织一件毛衣或是外套,在上面绘制聚灵阵行不行?   或者直接将聚灵阵做成编织纹样,融入到衣服本身中去,这样就能直接避免后期灵力叠加可能产生的冲突和不稳定,又能以整件灵力线衣作为阵法能量来源。   这是不是就是法衣?   想到这里,云鸿立刻凝结出一根灵力线,然后慢慢拉长。   托过去一段时间疯狂钻研、绘制符咒的福,云鸿现在对灵力的掌握相当得心应手,灵力线像一条蜿蜒的蓝色光带浮在半空中,光这么看着,就很有美感。   最疯狂的时候,他曾一天内绘制上百张充灵符,涉及到的灵力线条总长度约合八十米。   但一口气做完和一段一段分开做,相差极大。   就好像学生考试,一天考一门,一共考六天,和一天考六门的效果截然不同。后者是有可能累死人的。   眼下云鸿抽取整条灵力线条,自始至终都必须全神贯注,不然直接结果就是灵力线粗细不均。   做衣服时几根线粗细不一无关紧要,但绘制阵法却不行。   因为灵力线条就是阵法的实际载体,一旦灵力运转速度不一、分布不均,就直接破坏了阵法的整体稳定性,达不到预计效果不说,还容易引发灵气暴动,就相当于背了颗炸弹在身上,稍不留神就会尸骨无存。   等大约抽到十五米时,云鸿就开始隐约感觉到疲惫,脑仁儿更是一抽一抽的疼。   这是长时间稳定输出带来的副作用。   云鸿赶紧停住,将那根浅蓝色的灵力线缠在手中检查观赏。   嗯,无暇良品。   就算不绘制阵法,做成衣服后完全可以当大型“蓄电池”用嘛!   于是第二天,当碧霞元君无意中发现旧友转世在手机上搜索“初级缝纫”“花式毛衣二十款”材料时,脸上顿时古怪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   自从转世后,道友的行事她是越发看不懂了。   “啊,”云鸿脱口而出,“学学做衣服。”   他用两根木棍当毛衣针,尝试着用灵力线编制,由衷感慨道,“这个好难啊!”   安格:“……”   碧霞元君:“……”   我的旧友走向有点不对!   为此,云鸿特意关注了一位编织博主,能用普普通通的毛线钩织出可爱的小兔子背包的那种。   那位人气颇高的博主说,初学者最好从简单的开始,于是……云鸿就织了一条长方形围巾!   很有成就感了!   看着他摆弄那条浅蓝色的灵力围巾时,安格的表情很有点一言难尽。   冬天过完了,你知道织围巾了。   不对,谁家的修仙者要学织围巾啊!   对云鸿来说,碧霞元君亦师亦友,还能提供尽情实验的场地,泰山住起来就很舒心。   所以当十多天后华阳打来电话时,云鸿颇有种被突然拉回现实的不舍。   啊,差点忘了,之前跟华阳约好要去给他的老班长治病的。   安格用力梳理着绒毛,差点不顾狼族的体面甩起尾巴来,“早该走了。”   在泰山待得久了,身上都沾染了狐骚味儿了,哼。   云鸿瞅了他一眼,“我看你这些日子打得也挺爽。”   貌似犬科动物精力都挺旺盛的,之前憋得够呛吧?   安格:“……”   才没有!   走的时候,他们坐的小叶子。   大约是泰山灵气充沛,来到这边后的第三天,小叶子就醒了。   它的翠色更浓,已经变成了近乎黑色的墨绿色,体型也更肥厚宽大。   它醒来时,云鸿正在天上飞:泰山灵气充沛,灵力回复更快,不多飞几次可惜了。   然后小叶子就疯了,挂在他脑袋上疯狂扭动:   哪儿来的鸟毛!   小叶子喝醋发癫时,碧霞元君就在旁边笑盈盈看,弄得头上一抹绿的云鸿好不尴尬。   无奈之下,云鸿只好跟一片叶子讲道理:   你还是很有用的,非常有用!   我自己飞就像开车,虽然爽,但费油不是……   无意中发现旁边的安格眼神古怪,“你那是什么眼神?”   安格呵呵两声,大大方方甩了甩银白色的狼毫,整个潇洒得不行。   你挺博爱么,又是什么月月鸟,又是小叶子的,如今怎么样了呢?   跟华阳汇合后,云鸿就发现他年轻了不少,脸也白了、皮儿也嫩了,褶子都没了,当即调笑道:“啧啧,这小脸儿~”   十年边防兵生涯足够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小伙子蹉跎成四十岁年纪,刚重逢那天,云鸿就差点没敢认:华阳的实际年龄才三十出头,可看着跟四五十岁似的。   如今一颗培元丹分次吃下去,全身毒素肃清,瞧着也才二十五六的样子,可谓重获青春。   华阳就觉得这话耳熟,还有点不好意思,摩挲着脸道:“后劲儿忒大……”   之前他跟老婆走在街上时像极了老夫少妻,总有人猜测这男的得多有钱……可如今妻子却总逼问他是不是偷偷跑去做了医美。   “我解释了,可你嫂子不信呐!”华阳郁闷道。   原话是:“你当我傻还是那些有钱人傻?真有返老还童的药丸的话,还遭那么多罪做什么医美!”   说了几句之后,华阳往他身后瞅了瞅,“你那个冰坨子同事呢,没一起来?”   还想大家一起吃个饭呢。   冰坨子同事……   云鸿就笑,“他见朋友去了。”   安格还是不大爱掺和人间事,左右去给老班长治病不会有什么危险,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之前吃了培元丹,又在泰山跟狐官打了十天,他自觉颇有进步,离开泰山后就和云鸿分开,自己去往东北找老朋友切磋去了,约定月底在望燕台的拍卖会上碰头。   云鸿当时惊讶道:“你还有朋友?”   竟然还能有朋友?!   安格:“……”   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越琢磨越不是味儿。   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云鸿:“……你想多了。”   不,你没有。   安格半信半疑地瞅了他几眼,“是头东北虎,月底拍卖会上介绍你们认识。”   两人,不对,两兽的生存环境比较相似,当年得道后活动范围扩大,难免碰上。   碰上就打,结果打来打去谁也没打死谁,然后就莫名其妙成了交情还不错的朋友。   “东北虎啊……”云鸿长长地哦了声,看向自家监护官的眼神忽然有点不一样了。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保护动物只跟保护动物玩嘛!   安格:“……”   我总觉得他眼神不对,可我没有证据。 第四十五章   三月中旬, 大多数地方早已雪融冰消,草木萌出新芽,更有许多性急的花, 迎着料峭的春风抖开娇嫩的花瓣。   但在与邻国接壤的东北一带,却仍是白雪皑皑的银霜世界。   宽阔的江水从群山中淌出,厚厚的冰层下,蕴藏着无限生机。   两侧蜿蜒的河岸上满是碎石,碎石上覆盖的积雪间散落着各色蹄爪痕迹, 表示偶尔会有附近的动物出来饮水。   还未到达目的地, 安格就撤去妖力屏障,也是提前打招呼的意思。   不多时,大江的一处冰层咔嚓碎裂, 一颗毛茸茸的虎头顶着浮冰钻出, 嘴里还叼着条奋力甩尾的肥鱼。   它仰头吞下大鱼, 咧开嘴冲天上的白狼吼了声,然后加快大爪子刨水的速度,不多时,便上了岸。   这是一只体格健壮的成年东北虎,黑橘交加的皮毛十分厚实, 能轻而易举地挡住北方的寒风和暴雪。   它的身长近三米, 四肢着地时也有一米多高, 赫然便是传说中的狰狞巨兽。   东北虎把自己甩成一只滚筒洗衣机,细碎的水花飞溅, 不多时,就干了。   “来了老弟?”它口吐人言。   很少有大妖能精确地说出自己的生辰年月, 所以大多凭实力排行。   它们打了许多年也没个明确的胜负, 便相互之间各自称“哥”。   只不过安格寡言, 难免吃亏,年岁久了,认识它们的都渐渐被东北虎洗脑,觉得白狼大概就是二弟……   反正光看面相,东北虎确实长得有点着急。   白狼并不落地,言简意赅道:“打一场!”   东北虎的眼珠子闪闪发亮,当即足下发力,一蹦蹿起来十多米高,在半空中和白狼撕咬在一处。   两只成年大妖的气势惊人,撞在一起的瞬间便爆开一圈气浪,高高的松林整齐地向后仰去,下方的冰盖像被炸开一样,贴着地皮纷纷掀了个底朝天,露出下面经年不化的黑色冻土层。   山在抖,地在震,连混着冰碴的河水,也溅起浪花。   刹那间,猛兽的嘶吼响彻雪林冰原,周遭的飞禽走兽皆瑟瑟发抖。   有只出来觅食的兔子被吓破了胆,抖着耳朵掉头就跑,结果慌乱中迷失方向,一脑袋扎在树干上不动了。   它被吓死了。   一狼一虎一打就是一整天,最后东北虎先一步力竭,肚皮朝天躺在面目全非的地上喘粗气。   “能,能耐了啊……”   若在以前,即便能分胜负,也要几天之后了。   白狼还能站着,可一身皮毛也是东一缕西一道,鲜血顺着毛发吧嗒吧嗒直往下淌。   疼确实是疼的,但心里畅快,躁动了多日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些。   这一带的空气中富含水属性灵气,非常有利于恢复伤势,白狼选了个略干净些的地方趴下,舔了舔带血的毛,又吞了颗培元丹,然后满身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东北虎瞧了它一眼,也不说话,就是维持着原地挺尸的模样,张开血盆大口,“啊~”   好兄弟,见面分一半。   白狼甩了一颗出去,白玉似的药丸精准落入虎口。   这次云鸿出门前又搓了一罐培元丹,走时全带上了,准备在稍后的拍卖会上交换点东西,也给了它不少。   东北虎吧嗒吧嗒嚼了,末了还添嘴抹舌道:“这味儿正啊。”   人类吧,别的不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是真能鼓捣。   原地休息片刻,白狼低头看了焕然一新的毛发上黏着的血痂和碎肉,皱了皱眉,又下河去洗澡。   东北虎翻了个身,舔了舔大爪子上的肉垫,“啧,大老爷们儿的瞎讲究。”   话音未落,就被白了一眼。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东北虎张嘴打了个哈欠,粉嫩的舌头舔舔胡须,索性也下河去了。   “咋地,还没拿下啊?”   大妖得道后,仍会保留部分本性,比如说发情期。   狼是每年的12月到2月,有时候也会根据特殊情况提前或延后。发情期的雄兽精力会格外旺盛,格外好斗,为的就是向配偶展示自己的力量和皮毛。   不过狼是忠贞的动物,只要认定的伴侣还活着,基本不会选择第二个。   之前这位意中人一直下落不明,白狼就一直“性致缺缺”,可如今身份确定,不该老房子着火么?都三月了还这么暴躁,可见是还没得偿所愿。   白狼的蓝眼睛黯淡了下,没做声。   虎的发情时间跟狼差不多,最近一直没闲着,整天跨河去对面林子里勾搭母老虎,奈何一直未果,还经常被咬。   “爷们儿就得主动点儿!”东北虎惬意地泡着冰澡,厚实的绒毛浮在水面上,水草一样飘动着,“看中了就上,碰见个合适的对象不容易!”   有得必有失,大妖修为越深,越难诞下子嗣,寻常同类也很难承受孕育大妖后代所需要的能量。   而东北虎的毕生理想就是找头合适的母老虎,结结实实下一窝崽子。   只是如今灵气稀薄,希望越发渺茫。   白狼斜了它一眼,虽一言不发,却从鼻孔中挤出一声嗤笑。   说得跟真的似的,身上也没少被母老虎挠……   河水渐渐被泡开的血污染红,白狼重新上岸把自己甩干,变回夹克青年,声音稍显郁闷地道:“他不记得前世了。”   就连自己在他眼前跟狐官打架,他也没表现出太大兴趣。   安格不太明白。   这么强大又美丽的雄兽,哪儿找去!   “那完犊子了。”东北虎变成炸着寸头的光膀子大汉,闻言一拍巴掌,干脆利落地下结论。   安格:“……”   安格两道眉毛拧得死紧,好像看到什么辣眼睛的东西一样,往他胯/下一溜,“穿上衣服!”   甩来甩去,成何体统!   光说化人形,多少年了,连点人样都没有。   东北虎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即叉着腰晃了晃,得意洋洋道:“大不大?叫爸爸!”   “庞啸。”安格平静道。   “干哈?”大汉茫然。   “把培元丹吐出来。”   “……来,老哥给你支个招儿!”   人名为庞啸的东北虎麻溜儿变出一条裤子,热情地拉着安格在河边坐下,一张嘴仍然很欠打,“不是我说,老弟你这事儿是真难办……”   本来搅基的就少,少就少吧,你找头狼不好吗?非去找人。   你说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突然有头狼蹦出来说,大兄弟,搅基不?   搁谁谁受得了?   安格:“……”   安格撸袖子,黑着脸道:“打一架。”   几天后,望燕台。   鼻青脸肿的庞啸看着那边长身玉立的青年,忍不住就想吹流氓哨。   这小伙儿正经挺带劲呐!   安格现在就很烦他,“看屁看!”   庞啸啧了声,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撑着腿一抖一抖的,“你直接把人拴裤腰带上得了呗!”   安格黑着脸把他胳膊甩下去,大步流星往前走。   庞啸屁颠儿跟着,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多云转晴,虽然没明摆着笑出来,但估计这厮心里都乐开花了。   啧啧,死闷骚。   稀罕人家就得明白说出来,光在自己心里憋着算个球!   那边云鸿见安格带着个陌生青年走过来,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又亮,约莫应该是之前提到过的东北虎。   他的身材十分高大,比安格还要高出小半头,更兼虎背熊腰,走起来活像一堵墙,所到之处人人退避。   春寒料峭的时节,他就只穿了件虎纹线衫,肌肉块撑得鼓鼓囊囊,相较之下,安格显得尤为文雅。   云鸿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曾看过的大猫形象,就有那么一丢丢手痒。   说起来,我还没撸过老虎呢。   有几个人会不爱猫猫呢?   只是……这脸上跟砸翻了酱缸似的几个意思?   “你们遇袭了?”   安格:“……”   庞啸就杠铃般的笑开了,“谁敢惹我们呐,就切磋了下,你是小云道长吧?头回见,老哥也没啥好表示的,这个你拿去吃,管够!”   说着,就往云鸿怀里塞了个大包袱。   如今云鸿的嗅觉分外敏锐,都不用打开看,就能闻到野山参独有的浓郁香气。   他曾去过不少药店,之前潼关也帮忙搜罗了不少药材,其中就有人参,却从没遇到过这样年份久远、富有灵气的。   这么一大包换算下来,都够在望燕台外环换套别墅了。   云鸿刚要说不要,就见庞啸眼睛都竖起来了,梗着脖子道:“都不是外银,别整那些没用的啊,咱不兴那一套。就土特产,你要过意不去,就胡乱整点儿培元丹啥的回礼就完了。”   虎啸山林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嗓门忒大,云鸿就觉得耳朵嗡嗡的,下意识后退两步。   安格捏了捏眉心,冲满脸懵逼的云鸿点了点头,声音中满是疲惫,显然对这个二货也没什么招儿。   “拿着吧,他不缺这个。”   早年庞啸就是意外啃了一株人参精才开启灵智,踏上了修行之路,自此之后,分外喜欢囤积老山参。   至于培元丹什么的,给不给再说。   他都这么说了,云鸿也不再坚持。   左右对修士而言,这类东西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大宝贝。   “那我就不客气了,”云鸿痛快收下包袱,顺手摸出来一小包培元丹递过去,“回礼。”   庞啸一怔,大笑着接过,蒲扇般的大手噼里啪啦往云鸿肩膀上拍,“行,是个痛快人儿!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我们那块儿产药材,有啥需要就说,人参、鹿茸……”   安格伸过去一根手指,轻轻巧巧把他的大手从云鸿肩头挑开,眼睛轻飘飘往他下三路一瞟,“虎鞭。”   又对云鸿认真道:“我听说虎骨泡酒很好,你放心,回头他死了,我第一时间给你拆出来。”   云鸿:“……”   庞啸:“……” 第四十六章   这次的修行者业内拍卖会在望燕台郊区的一座中式庄园举行, 占地好几亩,老远眺望便觉飞檐斗拱十分眼花缭乱,内里更是亭台楼阁处处精妙, 假山流水应接不暇, 还有一个专门养仙鹤的院子。   听说上一任主人是个巨贪, 原本是要充公拍卖的, 奈何前段时间大地震, 各方各界大拿们都夹紧了尾巴, 谁也不敢轻易冒头, 竟然流拍了。   别动局一看,这不巧了嘛!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就申请来开业内大会了。   云鸿三个一路走来,遇到不少穿道袍的道友, 也看见了若干光头大佬, 还有穿西装的、穿长袍的,五花八门, 显然是各界同道都来了。   其中也有庞啸这类登过记却不在编的, 这会儿也都见个**不离十。   有个别妖修也野性难驯,总觉得两条腿走路不稳当、拘束着衣裳不自在,便就地一滚,化为原形, 满院子飞禽走兽乱跑。   部分没怎么见过大场面的修士低呼出声, 转脸就被一只鸡瞪了   少见多怪了不是?   反正都不是外人, 看吧, 多看几回就习惯了。   庞啸最受不住这样的诱惑, 乐了, 脖子一抖, 就退回斑斓猛虎的模样。   东北虎狠狠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艾玛,还是这样舒坦!”   那衣裳捆得难受。   大猫!   云鸿的眼睛就亮了。   看这健硕的体格,看这蓬松的毛发!   这斑纹,这耳朵,这大爪爪!   庞啸打了个哈欠,斜眼瞅着安格,口中却对云鸿道“咋的,想摸啊?摸!可劲儿摸,不要钱!”   如果第一次就是这个形态见面,云鸿指定就直接上手摸了。   可这厮前一秒还是个彪形大汉,胸肌很大的那种……难免有点心理障碍。   但众所周知,心理障碍这种东西,就是用来克服的。   云道长矜持道“那就……摸摸?”   然而还不等指尖碰到虎皮,就被黑着脸的安格拉住了。   一人一虎直勾勾看过去,安格的眉心狠狠跳了跳,“它老爱往水里钻,当心有寄生虫。”   云鸿大为震惊。   你们都成精了,还能有那玩意儿?!   庞啸“……”   虎脸懵逼了几秒钟,直接原地蹦起来,“放屁!你就是嫉唔唔~!”   话刚说了半截,安格就一胳膊锁住虎头,硬拽着往旁边树林子里去了,“有点事,去去就回。”   俊美青年单手擒虎的场面属实震撼,路过的几个道友纷纷掏出手机一通狂拍,口中兀自道“不知是何方同道这般威猛,那是刚收服的妖兽吗?”   云鸿在原地蹲了半天,也不见交流的两位回来。   罢了罢了,经年不见,保不齐要凑在一起说什么见不得光的“虎狼之词”,我先走吧。   大堂那边在办入住,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有监护官的一般都是套间,不想住在一起的也可以提前打招呼。   这事儿云鸿事先不知道,安格压根儿就不会主动提,所以还是套间。   云鸿过去领房卡时,隐约觉得接待处有几张脸略眼熟,正琢磨在哪儿见过,就见有几人看着这边小声嘀咕,然后有人就别别扭扭上前来问“我们这儿有备用轮椅,您要吗?”   云鸿“……”   他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别动局总部后勤处!   “我上次坐,是因为脱力,”他觉得有必要拯救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于是十分认真地解释,“没什么特殊癖好。”   那姑娘嗯嗯几声,露出一副我懂而讳莫如深的表情。   云鸿“……”   不,你不懂!   “不用在意这点细节,”照例一身道袍打扮的潼关从旁边的休闲吧走出来,对那姑娘摆摆手,意思是别糟践我的组员了,又揽着云鸿的脖子往旁边坐了,“你这次来带了多少货?”   云鸿坚持不懈地扭回头去,带着点儿悲愤地对那姑娘喊,“我真不爱坐轮椅!”   接待处那边就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这也没什么,哪位高人没点儿特殊癖好呢?   潼关又把他的脖子扭过来,执着地要货。   云鸿绝望地抹了把脸,“好好的名声,生生给你们败坏了!”   顿了顿又道“你能换个说法吗?”   每次一听这话,他就本能地紧张,感觉下一秒就要进行不法交易似的。   潼关大咧咧道“那不都一样嘛!”   别动局内部也有专属的培元丹供应,成员可以用日常贡献点兑换,但不合算。所以除了那些真躺平了咸鱼的,大家一般都从外面买,留着贡献点换别的。   这会儿来的人或非人已经不少了,许多拿了房卡也不走的,就在大堂里盘桓,两只眼睛到处瞄,有的找人,有的找商机。   修士也是人,是人就要生活,要生活就有一技之长。   有的比较上进,就想换点修行用材,好歹能多苟两年;   有的提前拿到拍卖手册,觉得手头筹码不够,想临时拼凑点;或是觉得反正长生无望,倒不如及时享乐,就想套现……   不少修士常用,却不算稀罕,进不了拍卖会的物品,基本都在私底下交易了。   刚才云鸿进来时,就已经有人在旁边的花园里就地摆摊,还引了不少人去看呢。   买卖双方唾沫横飞讨价还价,十分接地气。   云鸿拍了拍带的行李箱,“扣掉我自用的,共计200颗培元丹,还有几张新式火符,威力杠杠的。对了,有传说中的芥子空间什么的吗?”   按照如今的市价,200颗培元丹就要两百多万了,还不算那几张尚未正式估价的改良版火符。   这只行李箱真可谓是价值连城,放在外面既不方便又不安全。   潼关挂着一脸“你在想each”的表情,伸手要去摸,被云鸿绕开了,只好砸吧着嘴儿,跟个老饕馋席面似的道“没充灵符吗?”   最近东奔西跑的,灵气时常不大够用,充灵符消耗很快,得补点货了。   云鸿道“有是有,但我准备攒着回去画聚灵阵。”   聚灵阵必须尽快搞起来,没有那个,很多研究和尝试都搁置了,进阶突破也遥遥无期。   听听,“画聚灵阵”,说得跟“等会儿要去菜市场搞几棵大白菜”一样。   潼关心里就有点酸。   “我知道你画那个玩儿似的,好歹先匀哥哥几张……”   拍卖会是国内修行者们一年一度的盛会,基本上天南海北的同行都来了,既有朋友,也不乏对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干起来。   这要打着打着“没电了”,多丢份儿!   顿了顿,又慢半拍地回答道“芥子空间那都是上古法宝了,都听说过,但谁都没见过。倒是据说修仙者们到达金丹期后可习得法术袖里乾坤,估摸着也就跟随身空间差不多了。”   说着,羡慕且嫉妒地瞅了他一眼,“你如今不是筑基期了吗?加把劲,让哥哥我有生之年也瞧瞧袖里乾坤的本事。”   他这辈子大概其是没指望了,但若能亲眼看一回,也成。   金丹期啊,那也行。   一年达不到,十年达不到,一百年还不行吗?   如今姑且算着,他少说也能活个二三百年,应该能拼一把。   云鸿点点头,见他胡子拉碴、满眼血丝,两只眼窝都凹陷了,憔悴得跟瘾君子有一拼,知道他最近确实累得够呛,就忍痛掏出来几张,“悠着点儿。”   潼关麻溜儿塞到道袍里,又开始馋锅里的。   “回头转你钱。你刚说什么火符,好用吗?”   云鸿摸了摸下巴,“碧霞元君认证过的,怎么样?”   潼关隐约闻到了一股柠檬的清香。   是谁在嫉妒?   我?   哦,那没事了。   被云鸿命名为“改良款a”的火符虽然不错,但他觉得还有很大上升的余地,所以这次就想出几张,先把市场预热下。   如果能碰见感兴趣的东西,就买两样;还准备拿出一部分给华阳,让他找机会匿名捐赠给老班长等人。   绝大部分退役的边防兵日子都挺苦的。   听云鸿说能炸山后,潼关就觉得这买卖稳了。   “这事儿我得跟局长打声招呼。”   炸山头的威力……可能后期得实名制购买,不然回头谁都能甩几张出来,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国家的地图都得重新做了。   “没得说,先给哥哥留两张。”   估计回头就抢不到了。   不能随便用没关系啊,核弹还不许随便放呢,可大家不都争先恐后拼命研究吗?   有些东西到达一定层面之后,震慑意义远大于实用价值   “我有一大杀器!谁人能敌?”   虽然中二,但确实有效。   顿了顿又道“回头多给我点儿充灵符。”   既然是“心有多大,火就有多大”,那必须得跟充灵符配合食用。   搞得潼关差点怀疑这是不是奸商故意做出来的组合套装了。   潼关就开始现场打电话,局长那边显然也极为感兴趣,就让他们现在过去实验威力。   如果行的话,双方可以展开长期合作。   云鸿点头,“成,这就走?”   监护官和东北虎不知跑哪儿去了,干等也没什么意思,正好去办点正事。   潼关嘿嘿一笑,就开始搓手,跟闹着要坐商场摇摇车的熊孩子一个德行,“飞着去飞着去。”   人但凡尝过飞的滋味之后,就明白什么叫念念不忘了。   云鸿也不含糊,直接祭出进阶版的小叶子,拉着潼关腾空而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天际。   潼关那厮还特意凹了个造型,合着道袍翻飞的造型,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乘风而去的意思。   果不其然,这个比装大了   打从小叶子现身开始,就有许多人注意到了,再等到它变成毛毯大小,两个人直接跳上去……已然形成围观。   众人纷纷惊呼出声,四处询问何方道友如此气派。   如今飞行类法器可不多见了,也就是那些资深大门派还有几样祖传的,但因为相当耗费灵力,除了逢年过节充场面亮亮相,平时都供起来,吉祥物的意义大过实用价值。   反正就没几个真拿着代步的。   云鸿加入别动局统共也不到半年,内部高层从没刻意宣传过他的修仙者身份,除了日常有接触的,知道内幕的人不多。   不过今天之后,恐怕就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啦。   云鸿和别动局内部究竟怎么谈的,外界谁也不知道,反正回会场的时候,潼关整个人都很亢奋,两边腮帮子上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身边还多了个正气凛然的青年,约莫三十来岁年纪,正是d组群里那位小国旗,也算别动局在军方的代表之一。   来人的立场从名字就可见一斑郝爱国。   郝爱国同志下了小叶子之后,沉默半晌,转头对云鸿道“如果这个也能量产……”   那国家的空军战略部署……   云鸿和潼关整齐摇头,“放弃吧放弃吧。”   就这一片还是两次转世才正式投入使用,量产?怕不是做梦快些。   说到做梦,我这里倒是有黄粱枕……   郝爱国也知道这事儿不大可能,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遗憾了下,满是老茧的大手在小叶子上轻轻拍了拍。   原本他没想着参加这次的聚会,结果云鸿在试验场炸了一发之后,别动局立刻意识到这里面蕴藏的巨大战略意义,直接一通电话把人喊回来了。   这a型号火符意义非凡!   官方必须拿下!   你想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无情地摧毁了敌军阵营,多么令人震惊啊!   天意如此,人力难及,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吧……   当时云鸿就震惊了,还能这么玩儿?   如此阴险,我喜欢!   双方进行了一次充斥着铜臭气和爱国主义气息的复杂交涉,还签订了一份保密级别极高的合同,然后云鸿没要钱,直接要了之前外公外婆曾经生活过的那两座山。   如今土地都是国有化,只能承包,不能买卖。   但以后云鸿肯定要在山上搞很多东西,不纳入自己名下的话,很不方便。   局长亲自往上面打了电话,又把a型火符爆炸的视频发过去一份,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就同意了。   “你把这事儿细细地写个报告递上来。”   如果不是自己人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就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却拥有等同于导弹的威力?   便于携带,成本低廉……如果能量产,整个世界格局都将被改变。   局长就叹气,得了,两万字又少不了了。   打从a型火符爆炸,亲眼目睹了现场人员的反应后,云鸿就猜到了结果。   跟这样的威力相比,两座偏远地带的小山完全不值一提。 第四十七章   除了两座山和一笔a型火符订单外, 云鸿还有别的收获   黄粱枕。   在给华阳的老班长治疗那几天他也没闲着,除了打坐、画符就是调教黄粱枕,如今用起来已经很得心应手, 不管何时入梦, 都能随时出来。   只是唯独没尝试过梦境外放。   对黄粱枕的定位, 云鸿一开始就很清晰, 就是大型精神类攻击, 幻境。   但因为缺乏必要的客观条件, 他弄不清黄粱枕的波及范围有多广、威力有多大, 怕无法收场,一直没敢试验。   但现在不怕了   在目前他所能接触到的合作对象内,还有什么地方比天子脚下的别动局总部内防御更坚固的吗?   他跟潼关说了自己的想法,后者也有些亢奋, 立刻跟局长汇报了。   主要是自从收复了黄粱枕后,除了云鸿, 谁都没直接接触过。   所以那玩意儿到底能做什么, 做到哪一步, 谁也不清楚。   云鸿的申请基本没遇到阻碍,几乎从没打开过的s级试验场被开放了, 甚至还引来一干大佬围观。   即便位高权重, 好奇心也不会抹去……   现在国内很多领域的级别划分都跟国际接轨,以s级为最高级, 比如说试验场地。   s级试验场占地近一亩,内部不仅有常见的防爆抗压等一系列装置,还有很久以前, 国内那几位隐居的修仙者大能亲自出手绘制的大型防御阵。   一旦遇到危险, 这里将是最后的避难所……之一, 竭力为国家保护最后几点星火。   如今灵气衰败,那几位大前辈早已退隐,分散在国内各地。除非国家沦陷、地球动荡,否则不会再次出山。   一方面是震慑各方,另一方面,他们一旦出手,灵力耗尽,以现有的灵气存量,补充恢复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衰败的速度,只有陨落一个结局。   前段时间云鸿感应到另一位修仙者,别动局用尽手段都没找到,最后不得不求了那位在昆仑虚归隐的前辈。   对方果然找到了几点可疑之处,但那人已经提前离开原地,而昆仑虚内部环境错综复杂,谁也不敢太过深入寻找。   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这世上除了云鸿之外,还有另一位年轻的修仙者,敌友不明。   说回黄粱枕。   有了s级试验场的防御阵作保障,云鸿就不必担心幻境能量外泄,可以放心施展了。   试验场四周围了一圈特殊材料的单向玻璃,材料属性达到航空级别,可以抵抗相当强度的压强和能量冲击波,足可保障观者安全。   云鸿进入试验场后,能量监测同步开启。   众人眼见着检测仪上那条代表灵力波动的绿线一路飙升,绿灯滴滴滴叫个不停,显然整个试验场内部的灵力都达到了空前的活跃程度。   刹那间,仿佛只是空气水波似的抖动了下,整个世界都变了。   云鸿眼睁睁看着别动局试验场的银色地板和手中的黄粱枕一同消失,星空宇宙自脚下蔓延,如一片混沌,最后化为天地。举目四望,皆是无垠。   这是幻境吗?   不,太过真实。   云鸿的鞋尖从脚下的草地上抚过,看着那些嫩芽随之压低、弹起,空气中青草和泥土的香气是那样真实。   他掐自己的脸,甚至拔了一棵草咬在嘴里,疼痛、苦涩,如约而至。   所有的阻力都消失了,空气中丰沛的灵气自动向体内灌输,全身上下无数细胞都发出舒适的呻吟。   难以形容的快感弥漫全身,有种醉氧般的飘飘然。   云鸿像鸟儿一样徜徉在天地间,像鱼儿一样遨游四海,转瞬经历了春夏秋冬风霜雨雪。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一切都在他脚下飞速变幻。   他追星摘月,截取晚霞披做衣裳,收拢银河束为腰带,头顶天,脚踏地,一切尽在掌握……   他轻轻一跳,便拔地而起,轻而易举到达之前从未到达的高度,亲手触摸到星辰;   一跺脚,山川震颤、河水倒流;   一抬手,拨动日月、调转星辰;   一回眸,历史长河为我倒流……   我要白天,太阳升起,光耀大地;   我要黑夜,月亮照耀,群星璀璨!   在这里,他无所不能!   他就是神!就是一切的主宰!   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他亲眼见证着自己的境界一路飙升,搬山移海、破碎星空,直到窒息感汹涌而来。   置身宇宙的云鸿见那黑洞洞的四周突然出现了裂缝,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多,像被砸碎的冰壳子,无数碎片从天而降。   无数星球纷纷坠落,世界坍塌了。   云鸿想要挽救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他甚至来不及出手,世界就在眼前碎成渣滓,然后露出了外面熟悉的别动局试验场,以及周围一群如临大敌满面紧张的成员们。   “云鸿!”潼关拼命打着手势,大喊道,“快醒过来!”   我在哪儿?   为什么又变回了筑基期?   短暂的迷茫过后,云鸿终于回归现实   啊,刚才那一切,不过黄粱一梦……   灵气匮乏带来的滞涩感再次袭来,什么追云逐月,什么搬山填海,皆是虚妄。   巨大的落差和失落感接踵而至,逼得云鸿不得不调动丹田内部的灵力疯狂运转   他差点就要迷失在幻境中窒息而亡了。   一开始,云鸿以为自己失去了听觉,因为只能看见外面潼关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   但很快,他就推断出目前的状况   实验室内的空气正在疯狂流逝,缺氧和负压带来的不适强行唤醒了他。   他感觉到细微的疼痛,一抹脸,满手血。   巨大的压力差让他的毛细血管都爆开了,五脏六腑也迅速扭曲……外面甚至准备好了急救人员!   云鸿立刻向潼关打了个手势,对方狠狠松了口气,忙不迭切断了真空抽气阀。   新鲜空气在几秒钟内重新充满了整个试验场,云鸿大口大口地呼吸,又嗑了两张充灵符给自己充电,感觉到身体状况迅速回笼,这才出去跟潼关等人汇合。   “你先别开口。”潼关生怕他一张嘴就是满口血,一抬手,旁边待命的医护人员们便一拥而上,现场给云鸿做了一套急救加体检。   刚才的情形堪称诡异,众人眼睁睁看着云鸿自己在试验场内对着空气大显神威,中间好像还进行了数次不为人知的大战,巨大的灵力波动直接报废了两台检测仪……   眼看着云鸿出现了明显的灵力过耗特征,却还在疯狂榨取,俨然是要自杀的架势,局长立刻下令强制唤醒。   但那个时候,幻境中人的五感已经被封闭,普通的声音提示、泼水、降温等早已无济于事。   被逼无奈之下,才被迫启动了“真空”这条路。   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目前黄粱枕的影响力还算有限,濒死的那一刻,人的求生本能会压过幻境带来的影响,主动醒来。   但越是这样,才越叫人胆战心惊   这还只是初期,如果真的让黄粱枕成长到中后期,恐怕命令身处幻境的人自杀都有可能。   “血压偏高,正在回落中……”   “心跳过快,正在回落中……”   “瞳孔对光反射正常,眼底有轻微出血……”   “轻度脑出血,肝脏、脾、肺部中度破裂,有淤血,正在自我修复!”   说这话的时候,那位医生的眼珠子都亮了。   轻度!?   他们是专门面向别动局成员的医疗团队,平时也经常接待受各种伤害的修士们,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都差不多习惯了病患们远超常人的恢复速度。   可眼前这位,已经不是简单的“远超常人”所能形容的了。   能在真空状态下坚持足足17分钟,这是人类能办到的吗?!   就他的身体现在承受的损伤,随便拿出来一样,放到普通人甚至修士身上都是致命的。   但他竟然只是轻度,甚至最后什么事儿都没有?   好多地方的检查还没做完呢,竟然就自动修复了?   这就是传说中修仙者的真正实力吗?   “范围有多大?”   躺着接受检查的过程中,云鸿也没闲着,吐出一口血沫,问一旁的潼关。   潼关给他拿水漱口,“有灵力波动反应的范围大概是半径90米左右,部分地方有缺损和细微起伏,但大致是这样的。”   刚才试验场内形成了一个以黄粱枕为中心点的半径90米的能量球,进入此范围内,很可能就会被幻境影响到。   90米,云鸿挑了挑眉毛,这个数值放在实战中其实有点不够看,别说修仙者,就连普通修士几跃之下也就跑没影了。   但一来黄粱枕还有极大的成长空间,二来,精神类攻击,本来就是打个出其不意……   就是有个问题黄粱枕太显眼了!   如果自己不尽快提升到金丹期,习得袖里乾坤,到哪儿都得抱着个大枕头,这不是自爆吗?傻子都会猜到有猫腻了,谁还傻乎乎站在原地挨打不成?   聚灵阵,还得是聚灵阵。   云鸿捏了捏拳头,再一次坚定了既定的目标。   得加快绘制充灵符,尽快将聚灵阵搞起来。   能量不足,想做点什么都束手束脚的,感觉真不好。   试验结果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好,几个大领导看向黄粱枕的眼神都有瞬间波动。   如此大的杀伤力,当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甚至就连正统修仙者都无法抵挡,放在个人手中,真的合适吗?   但这波动也只是一瞬间。   几个眼神交流过后,几人很快达成一致   且不说日后想要维持稳定的a型火符供应还要靠这位小云道长,关键是正如他之前所说,除了他本人之外,其他人根本调动不起那样大的灵力量,无法驱动黄粱枕。   是冒着与一位成长期的修仙者为敌的风险,将一件宝贝束之高阁,还是放在合适的人手中,培养一位将来的守护者……结果显而易见。   更何况,这位小云道长似乎并没有掺和世俗斗争的意思。   说白了,人家是修仙的,讲究与天同寿,与地共存,争地盘这种世俗**,压根儿不在人家的计划内!   那几人的细微心理波动都被云鸿捕捉到了,对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所以说,实力才是硬道理。   想要对方忌惮,就要既离不开,又不敢动,两者缺一不可。   他手握威力足可媲美导弹的a型火符,是世间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供应商,同时又有超强攻击力,这就注定了对方只能合作。   哪怕是国家。   一箭三雕的云鸿连嗑几张充灵符,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后,接受了几位领导的亲切会见,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返回拍卖会所在的庄园。   自此之后,他不仅拥有了源源不断的财路,还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相当高的话语权。   修行界,世俗界,双头并进,很好,很好。   回到房间时,安格已经在了,身上带着水汽,似乎也刚洗完澡的样子。   安格也注意到云鸿换了衣服,灵力似乎也不如平时活跃,“你受伤了?”   云鸿笑着摇头,“不是坏事。”   安格皱眉,受伤能有好事吗?   见他实在担心,云鸿就把在别动局发生的事情挑着说了。   安格有片刻呆滞,过了会儿才闷闷道“我失职了。”   发生了那么多大事,做为监护官,他竟然不在场!   长期的安宁生活真的大大消磨了他的警惕心。   竟然,竟然因为吃飞醋就撇开被监护人……   云鸿失笑,“我现在也没事啊。”   而且是去别动局,算是现代修士们的大本营了,可谓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之所以会是这样,完全是因为自己太能折腾了……   但安格完全陷入到自责之中,任凭云鸿怎么说都听不进去。   我不该离开,该一直守在旁边的……   云鸿无奈,早知道后劲这么大,就等他回来一起去了。   当开解无用,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转移重点。   他往沙发上一瘫,长长吐了口气,“不过还真有点累。”   换做普通人,他都该死了一次了。   安格立刻看过来。   累?   睡一觉?打坐?还是人类常见的消除疲劳的方式,按摩?   但我没学过,网上应该有视频,现学现卖来得及吗?   “过来,”云鸿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拍了拍旁边空着的一大块沙发,“给我撸一撸。”   还有什么比撸毛茸茸更有效的解乏方式吗?   没有了!   给我撸一撸……   处在发情期尾声的监护官却浑身一震,显然想到了某些不太和谐的画面。 第四十八章   给不给撸, 这是个问题。   安格很快以实际行动给出答案   夹克青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毛发蓬松的巨大雪狼。   自从在校园里充当了一次“懒人沙发”后,安格再变白狼时, 都会选择这个体型。   可撸可躺可骑,非常全能。   白狼径直挤进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过道趴下, 将那片空间填充得严严实实。   甚至因为过分蓬松, 还把茶几向外挤出去几十公分,几条木腿儿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圆圆的兽瞳朝沙发上的人瞧了眼, 脑袋往他大腿上一搁,粗大的尾巴轻轻甩了甩。   来吧, 撸吧。   巨大的狼头压上来, 云鸿的双腿一沉, “唔……”   蓝眼睛望过来,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轻轻抖了抖。   灯光映出细小的微尘, 随着耳朵的搅动轻盈飞舞。   这种任人宰割的状态……真的很难不叫人恃宠而骄。   云鸿眼底沁出浅浅的笑意,忍不住捏了捏耳朵。   硬挺,有弹性,绒呼呼的, 指尖碰触的瞬间,能感受到底部传上来的热气。   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移动, 丝般顺滑。   很舒服。   听觉出色的动物耳朵都敏感, 白狼的身体骤然紧绷, 瞳孔都跟着颤动。   它惊讶于人类的胆大妄为,又欢喜于对方的随意和……任性, 一颗心忍不住扑通扑通直跳, 柔软又甜蜜的滋味向浑身蔓延, 恨不得要从天灵盖上开出花来。   或许云鸿自己都没意识到, 如今他跟安格相处起来越发随意,若在以前,是绝不会主动提“给我撸一撸”这样的要求的。   大约是从在林振鹤的梦境中,做了一回“狼骑士”开始的吧。   已经有过那样亲昵的接触,只是捏捏耳朵、撸撸毛什么的,好像也没啥大不了的。   自从就前世今生的问题摊牌后,云鸿还从未主动有过如此亲近的接触。   这样的变化让白狼窃喜不已。   它努力将前世和今生分开,却又愕然发现,饶是不将云鸿当做曾经的瞒天道人,它依旧想像现在这样陪着他。   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安安静静地待着,腔子里漂泊了千百年的心就很舒服。   我想和他在一处……   它悄悄抬起眼,试探着伸出舌头,又轻又快地往云鸿手上舔了下。   舔完,便做贼似的,迅速收了回去。   云鸿一僵,好像忽然后知后觉想起来我之前是不是说过要保持距离?   可一抬头,对上那双明亮而剔透的蓝眼睛,嘴里就像被塞了个橄榄似的,什么都说不出了。   白狼的眼神和表情都十足无辜,纯良得像极了高山白雪,这样直直望过来,叫人觉得多想一点都是亵渎。   眨眼,狼有什么坏心思呢?   咳,你跟一头狼讲什么分寸?   虽然能变成人……但它现在是狼不是吗?   四舍五入就是修狗啊!   谁忍心苛责狗子呢?   白狼悄悄抖了下尾巴,有种阴谋得逞的愉悦。   它之前就发现了,云鸿好像对兽形的自己格外宽容。   狗就狗吧……反正你不能跟我计较。   现在的白狼体型几乎与牛犊等同,单纯两手撸委实不现实,当云鸿熟练地掏出梳子时,安格的心气儿彻底顺了。   看呐,哪怕嘴上说保持距离,哪怕是出差办事,他也还带着我的梳毛专用工具!   多细腻的心思!   这难道不能证明他心里有我吗?   他心里有我!   监护官满足了。   梳毛的时候,云鸿总喜欢说点什么,今天也不例外。   正好前几天他们不在一处,就说起给华阳的老班长看病的事。   “情况很严重,要慢慢来,没个一年半载恐怕不行……”   腰部以下的筋脉全部坏死,前段时间因护理不当腿伤复发、双脚溃烂,去过医院后医生建议截肢,但因为不舍得手术费,这才强行出院回家。   部队给的补助和各方面政策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经济困难,但对**遭受的折磨却无能为力。   他的下半身几乎全废了,康复基本相当于重塑,这无疑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当初华阳只是修复膝盖就疼得要死要活,如今是半具身体……   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简直让云鸿不知该从何下手。   直接上的话,病人根本撑不住。   无奈之下,云鸿先用灵力触须从脊椎深入,分批吞噬掉多年积攒的湿寒毒气,让老班长不再忍受彻夜难眠的痛苦折磨。   光这一步,就花了整整五天。   当天晚上,老班长久违地睡够了六个小时。次日醒来时,他盯着房顶久久不语,半晌才满足地吐了口气   “就这么死了也值了!”   他体内的杂质太多,将受损的筋脉包裹得严严实实,非常影响操作。云鸿斟酌过后,决定先让他吃一点培元丹,养养身体。   不然体质太差,很可能承受不住后期修复筋脉的痛苦。   “来之前我给他吃了培元丹,先好好休养几天再说。”云鸿道。   之前华阳吃了三分之一颗培元丹就差点“死”在厕所,他这次就将一颗切成十份,先让老班长吃了十分之一。   得先想办法把体质提上来,才能想以后。   安格对外人的生死并不在意,但只是这么听他说话,就觉得快活。   他连这样的琐事都要告诉我……   多好啊。   安格扬起尾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隐约记得,人类想安抚对方时,就是这么办的。   毛茸茸的尾巴尖儿蹭过云鸿的脸颊,叫他忍不住笑起来,“痒。”   人类的笑声极清极脆,像夏日冰川碎裂的声响……   兽瞳微眯,好像颜色都加深了。   云鸿又反手捏了捏狼耳,白狼禁不住低低抽了口气   硬了!   要糟!   云鸿能听见白狼的心跳声突然加快,响得像在耳边炸开一样,“你怎啊!”   白狼忽然抬起上半身,将他整个人压在沙发上。   有点重。   云鸿本能地挣扎几下,白狼却随之加大了力气,岿然不动。   他这才想起来,好像一直没问过对方的境界。   差距,竟然这么大的么?   被这样禁锢着,云鸿有点不自在,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掌控了……   他下意识吞了下口水,竟有些不敢直视,“那个……”   你能不能先起来?   他想这么说,又觉得这样的言语对上眼下的情况,颇有些暧昧。   似乎有什么悄然脱离了控制。   云鸿脑子里有点乱,忍不住偷瞟了一眼,心尖儿顿时为之一颤。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兽瞳的颜色无限加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冰泉,直勾勾望过来,叫人心惊胆战。   它确实是一头野兽,活了千百年却依旧不受拘束的猛兽。只是一直以来的纵容和陪伴让云鸿忽略了这一点,错把它当成家养的。   狼吻一点点逼近,从眉眼,到嘴唇,再到脖颈,滚烫的呼吸洒了一路,烫得云鸿直发抖。   他有点不明白,出身冰原的雪狼,为什么会有这样滚烫的气息……   薄而灵活的狼舌跟上来,把他舔得湿漉漉。   只是这次又与以往不同,白狼的动作极慢极柔,热乎乎的触感、分离时水渍的拉扯声……温暖湿润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云鸿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叫他的人名,“安,安格……”   他的声音有些抖,说不清是怕还是什么。   白狼的身体有一瞬间紧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动作再次变得小心翼翼。   尖锐的犬齿轻轻咬住人类的耳垂磨了磨,人类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抖得像清晨花朵上摇摇欲坠的露珠。   真好……   想吃掉。   白狼眯了眯眼,犬齿下移,一路沿着纤细的后颈摩擦,最后,稍稍用力。   有点痛。   分明是可以忍耐的程度,但云鸿还是禁不住发着抖,低低痛呼一声,“嘶~”   刺刺的,痒痒的,烫烫的。   是不是破皮了?他胡思乱想。   或许,我该去打狂犬疫苗……   似乎觉察到他荒诞的想法,白狼又用了点力,喉咙里发出类似警告的呼噜声。   多么羸弱的人类啊,它的牙齿只要压到底,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可人类又是那样鲜活,像千里冰原上努力绽放的一朵小花,薄薄的,带着股韧劲儿,叫它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旁边,看花究竟能开到什么模样。   云鸿是真的有点怕了,挣扎的动作激烈起来,然后下一刻,屋里突然狂风大振,他本能地闭了眼。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下,再睁眼,窗子大开,哪儿还有白狼的影子?   云鸿仰面躺在沙发上,满头满脸都是口水,脑子里乱哄哄闹成一团,快要炸了。   刚才那种情况……很明显不对吧!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指尖无意识覆上嘴唇。   这里,刚才……是人类亲吻的感觉。   妈的!   云鸿突然狠狠蹬了下腿儿,又羞又气,抓过抱枕用力捶打。   他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气。   为发现自己的实力其实差监护官很多?   为对方突然失控?   还是因为……对方用人类形态亲了自己?   要死要死!   云鸿烦躁地把头发抓成鸡窝,跳下去关窗子。   傻狗!   真是狗脑子!   大冷天的,出去也不知道关窗户!   呸!   外头黑压压的,早已不见白狼的影子。   云鸿哼了声,重重关窗。   谁知刚转身,就听见背后传来敲玻璃的声音。   “知道回来了?!”说不清是气还是喜,云鸿愤愤地转过身去。   却见窗玻璃上方探下来一只巨大的虎爪,极富弹性的肉球正一下下拍着玻璃。   按到玻璃上时,肉球就被挤扁一点;   松开时,肉球又弹回去……   不是狼,是虎啊。   短暂的失落过后,云鸿失笑,隔着玻璃敲了敲爪爪。   爪爪的主人立刻从上面倒吊着探下头来,“大兄弟,摸毛不?”   夜色已深,猫科动物的眼睛像极了两颗锃亮的玻璃球,很漂亮。   云从龙,风从虎,虎妖对风有种天生的亲近感,个个都是御风的好手。   这会儿它威风凛凛倒吊着下来,厚实的皮毛在夜色下狂乱地飞舞,非但不狼狈,反而有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和潇洒。   送上门的猫猫让你摸,就问你谁把持得住?   若在之前,云鸿肯定把持不住。   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让他的三观有些混乱,再看到这头体形同样巨大的大猫,就有点儿……   下一秒,白发青年驾着妖云从天而降,黑着脸朝大猫踢了一脚,“滚!”   竟敢上门撬墙角!   这一脚又快又重,带着呼呼的风声,若踢中了,非死即残。   东北虎忙向旁边一跳避开,忽然抽了抽鼻子,两边长长的胡须抖动几下,再看见云鸿脖子上几点红肿的犬齿痕迹,发出悠长而暧昧的“哦”。   果然发情期的雄兽招惹不得。   艾玛这浓浓的狼味儿,熏死虎了。   看你一整天都几儿梆硬,这是,拿下了? 第四十九章   庞啸这虎吧, 没别的优点,就是皮厚,耐操。   所以那怕安格的脸已经黑得快要拧出水来, 他还是屁颠儿从窗户挤了进来,然后当着云鸿的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云鸿惊叹不已地看着它粗壮的腰身, 再看看细小的窗缝。   这, 这也能挤进来?   果然猫咪都是液体的!   看着云鸿眼中的惊叹,安格暗自磨牙。   他已经替庞啸想好了墓志铭。   万万没想到, 一切只是个开始。   正当安格琢磨怎么把这厮丢出去时,房门被敲响了。   安格无视,继续朝庞啸发射死亡射线。   但云鸿不能不管, 再这么下去, 左邻右舍非得抗议不行。   过去拉开门一看, 潼关为首, 左右两侧分别跟着一僧一道, 云鸿差点就串戏到红楼梦去。   细细一瞧,那位道长是位坤道, 但生的浓眉大眼、身量高挑, 十分精神, 有种跨越了性别的逍遥和洒脱。   旁边那位僧人更了不得, 锃亮的光头下好大一身腱子肉,都从僧袍下面透出轮廓来了。   云鸿暗想,这特么是个战斗武僧吧!   两位客人都是四十来岁年纪的模样,但有潼关的前车之鉴在,云鸿也不大敢随便估量修士们的实际年龄了。   潼关现在的表情就跟奔丧似的, 佝偻着肩背, 哭丧着脸对云鸿摆摆手, 示意进去再说。   云鸿瞅着他身后两人,“不知两位……”   那武僧,不对,那高僧行了一礼,爽朗一笑,“贫僧慧方。”   “惠芳啊……”云鸿心道,这法号还挺秀气。   不是组长跟佛门子弟相处得都不大痛快么,怎么还带上门来了?   潼关蔫嗒嗒地瞅了他一眼:   甩不掉!   大概遭遇过不少类似的揶揄,慧方泰然自若道:“智慧的慧,端方的方,如今在少林寺出家。”   云鸿面不改色地点头,“自然自然,大师一看就是聪慧又端方。”   慧方大师笑得露出两排白牙,一整颗秃头上都写着“我信你个鬼”。   而对那位坤道,云鸿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毕竟都是真真正正的“同道中人”。   对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善意,英气的眉宇柔和许多,“福生无量天尊,贫道青松,峨嵋观现任观主。”   峨嵋观据说是峨眉派的后身,不过如今乾道坤道都收,也就是男女弟子都有。   而现任观主也是女性,就是面前这位坤道,青松道长。   一听这个道号,云鸿顿时肃然起敬。   饶是他对外面的八卦不大关心,也曾从潼关口中听到过青松道人的二三事。   这绝对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据说她是晚清人士,祖上曾阔过,奈何到了父亲那一代,染上了大烟,短短几年之内,家业就全败光了。   瘾君子素来没什么理智人伦可言,家暴打骂都是轻的,那大烟鬼卖了家产卖老婆,卖了老婆卖闺女,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青松道人,就被卖给一个老棺材瓤子当姨娘。   小姑娘也是狠,又有心计,平时在家就敢替娘亲姐妹出头跟亲爹对打,是一包蒙汗药麻翻了才捆起来卖掉的。   醒来之后,她偷偷藏了烛台,洞房当晚戳死了老棺材瓤子,又爬墙跑回家,戳死了亲爹,最后被捕。   死了的老棺材瓤子家里不肯罢休,买通了当地县令,务必将这小丫头片子凌迟处死,杀一儆百。   也是命不该绝,天意如此,开斩当日有个老道士经过,得知经过后起了恻隐之心,现场作法把人救走了……   修行界有名的门派不少,而这两家也算各自行业中的佼佼者了,云鸿不好怠慢,还礼之后,请进来。   然后就对上安格一张黑脸,地上还横着一头东北虎。   管你什么名门正派,跟我们妖修有关系吗?   进门之后,潼关直接就瘫在沙发上了。   他也不怕得罪人,直接当着云鸿的面道:“他们非跟着来,大半夜的不睡觉堵我门口,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慧方和尚和青松道人就都笑,笑得特别四平八稳,活像堵人门口的不是他们一样。   云鸿心道,瞧见了吗,修行先修脸。大凡得道高人,脸皮都厚。   他之前与这两个门派没有任何交集,也不认识这两位前辈,思来想去,勉强能产生一点瓜葛的,恐怕就是前段时间兜售的充灵符和培元丹。   想到这里,云鸿看了潼关一眼,对方做了个折纸和搓丸子的动作。   那就是了。   这两个门派的历史都相当悠久,而要长久维持生计,仅靠吃老本和国家补贴显然不够,得自己能赚。   什么文创、上香、土特产的,那都是应付普通香客的。   对修士们而言,利润最大、最具说服力的还是符文丸药。   像少林寺的大力金刚符,据说脱胎于传说中的大力金刚掌,使用者全身坚不可摧,可谓攻守兼备。另外平安符的销量也十分可观。   而峨眉派因为坤道比较多,祖上也擅长炼丹,旗下一系列国家准字号的妇科丸药十分有名,还有许多国际友人专门代购。   另外,两仪剑阵是现存于世中威力最大的移动阵法之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少林寺对外出售的产品中也包括充灵符,峨眉派对外出售的丸药中,也包含培元丹。   云鸿脑海中立刻蹦出一个猜测:   所以我是抢了人家的生意、动了人家的蛋糕,被找上门了吗?   安格拉着他坐下,安慰似的拍拍肩,“没事。”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不管有事没事,等会儿但凡有人发难,一律咬死!   青松道人快言快语道:“实不相瞒,贫道是有求而来。想必这位秃,咳,这位慧方大师也是这个意思。”   慧方大师摸了摸自己光头,心道老子没头发招你惹你了?   道门长发飘飘了不起啊?!   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云鸿笑笑,“合作好呀,我最喜欢合作了。”   说完,他就觉得身边的人靠得更近了。   一张长条沙发能坐四个人,那么长那么宽,安格非紧挨着人家坐,大腿都快叠在一起了。   因为刚才的事,云鸿还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结果安格立刻紧跟过来。   他再挪,对方再跟。   最后,干脆把手腕子攥住了。   安格拧眉:   不许跑!   所有人都觉察到不对劲,齐刷刷望过来。   云鸿脸上**辣的,索性破罐子破摔,任凭他挤着不动了。   罢了罢了,众目睽睽之下,想来他也不能怎么样,越排斥越心虚。   反正监护官和被监护人之间亲昵一点,也很合情合理嘛,他自我安慰道。   沙发另一头一沉,云鸿和安格整齐地望过去,正对上一张大咧咧的毛脸。   东北虎打了个哈欠,还挺舒服地调整了下姿势。   趴地上哪儿有沙发上舒坦?   然后下一秒,它就被一阵妖风掀翻在地。   最后,东北虎委委屈屈缩在了单人沙发上,像条巨大的条纹毛毯。   四条沙发腿儿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两位客人面面相觑,刚要蹲下去的屁股又抬起来,很识趣地往对面最远的位置坐了。   然后,没茶没水。   来都来了,也不能撵出去,而且是来谈合作的,云鸿就要起来倒茶,结果被安格一把按住。   也不说话,就带着杀气瞪庞啸。   那虎大爷能伺候人吗?   老子可是濒危保护动物!   你们特么的正经座位都不给一个,还指望老子倒茶?   就见大猫在狭小的单人沙发内扭动几下,努力把二郎腿一翘,冲着潼关一抬下巴,“去,倒茶去。”   潼关:“……倒你爹!”   妈的,你虽然是编外人员,但能不能尊重一下老子这个小组长?   组长就不是干部了吗?   那边两位客人对视一眼,认命地站起身来。   这算哪门子待客之道?   还得伺候当主人的……   结果一拎茶壶,脸彻底黑了。   妈的,没热水!!!   稍后,一位道长一位高僧经渭分明的站着,几乎带着几分杀气的注视着那只吭哧吭哧烧热水的壶。   给我开!!!!   几分钟后,水壶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啸。   开了开了,老子开了!   泡茶的时候,和热腾腾的水蒸气一起散发出来的,还有安格的滚滚怨气,眼珠子直接化作蓝色兽瞳。   人类好多!   人类好烦!   成年大妖的威压滚滚而来,肆无忌惮地浸透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他浑身上下都明明白白地写着:   说明来意,麻溜滚蛋!   安格的妖力控制早已炉火纯青,刹那间,对面坐着的几个人都呼吸困难起来,而他身边的云鸿却什么事都没有。   端起茶杯啜了口的工夫,云鸿就发现潼关他们嘴唇泛白,好像要喘不过气来,瞬间明白了什么。   “安格。”他捏了捏对方的手腕。   妖力威压为之一滞,瞬间消失于无形。   心底疯狂蔓延的烦躁好像突然被安抚了,安格缓缓吐了口气,蓝色兽瞳慢慢变回人类的眸子。   他抿了抿嘴,干脆反手握住云鸿的手,手指轻轻在对方手背上摩挲。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旋即露出些许惊愕。   这……   早就听说妖修喜怒无常不好相处,可真见了之后才发现,这不好相处也分人。   类似的,甚至更亲昵的接触之前不是没有,但在人前……   云鸿像被烫到一样抖了下,想把手抽出来,却发现对方的手跟铁钳子似的。   安格光明正大捏了捏他的指尖,朝对面一抬下巴,“说吧。”   饶是被安抚过,他的声音中仍残存着淡淡的戾气,似乎这几个人所谓的合作如果不能说服他,他就能当场暴起,把大家都生吃了。   慧方和青松对视一眼,迅速交换了下意见,便由后者出声询问:“敢问道友可是在修仙?”   云鸿去瞧潼关,潼关摇头,意思是我没说。   云鸿略一沉吟,爽快点头,“是。”   之前虽未刻意宣扬,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青松道人和慧方一起小小地吸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混杂着震惊和艳羡的神色。   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可身处俗世,一应衣食住行都要操持,怎么可能清净得了?   修仙,这可是修仙啊!   在这如今灵气枯竭的时代,怎么还能修仙?   青松道人挣扎片刻,到底还是抑制不住对长生的渴望,“恕贫道冒昧,敢问道友是有机缘,还是什么旁的?”   一边的慧方也双目炯炯,眼巴巴等着答案。   如果是机缘,那自然无法复制,干脆利落地放弃也就是了;   但如果不是机缘,而是丹药或是其他什么“人工合成”的法子……或许,走进这个房间坐在这里,就是我们的机缘。   云鸿能明白他们的意思,也很理解他们的心情,却也只能遗憾摇头。   两人眼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了。   不过他们到底是成名已久的前辈,着实定力惊人,略合了下眼,便又神色如常了。   修行之路漫漫,其中颇多阻碍,若没点自我调节能力,早完了。   修行无日月,修行之人自然也不能以年纪论短长。   既然确认了对方是修仙者,那就必须得敬重起来,所以青松道人再开口时,直接就改了尊称。   “想必这段时间潼组长这里出来的充灵符和培元丹,都是出自您之手吧?”   关于这两样东西的来源,潼关确实没有对外公开,但大家都不是傻子,也有自己的人脉,前后结合着一推断,也就把真相摸得八/九不离十:   别动局前脚刚多了个新成员,还是你潼关名下的组员,你后脚就开始当二道贩子了?鬼才相信这二者之间没联系。   云鸿很痛快地承认了。   也不知是不是监护官给的勇气,他现在还真不怕对方怎么样。   了不起就打嘛,正好实战应用下黄粱枕的威力。   但青松道人和慧方都没给他这个机会。   脑子进水了才会主动挑衅一位修仙者!   而且云鸿和潼关的买卖一直都挺克制,维持在供不应求的程度,大部分人还得买原始版本的充灵符和培元丹。   所以少林寺和峨嵋观的生意固然受到了一点冲击,倒也没有大碍,没必要起冲突,平白树敌。   只是这两种东西的质量之高,令他们惊叹不已。   两家的拳头产品经营多年,自问不论是火候还是配方、操作,都已被反复推演到极致,外面再怎么改良也不会有多大改变。   但新冒出来的却做到了。   这已经不是常规的修士能触及的范围了。   但凡入了修行门的,谁不想修仙呢?   那可是长生!   云鸿好像有点明白了对方来意,“那两位今天过来是?”   到底不好意思让女修士一直代劳,慧方终于开口道:“您听过洗髓丹吧?”   云鸿点头,什么都明白了。   洗髓丹,顾名思义,洗筋伐髓,是一种可以从根本上改善人类资质的丹药。   硬要理解的话,有点像培元丹的进阶版。   只是这个阶,进得着实太大了。   培元丹只是调理身体,从本质上说,还属于现代科学范围,但洗髓丹却能完全颠覆正常三观:   它是专门面向修仙者的丹药,能彻底提升人的根骨。   下等修仙天赋变中等乃至上等自不必多言,甚至很多够不到修仙门槛的人,吃了它,也就能爬进来了。   就好像弱智变普通人,普通人变天才!   越是厉害的丸药,制作门槛越高。   培元丹,有点天赋的普通修士就能做,虽然质量不等,但毕竟能用。   但洗髓丹,却需要调动海量灵力本源,故而只有修仙者能做。   这三个字一出,连带着潼关的呼吸都粗重了。   他也是普通修士,顶了天也不过能活二百岁,如今眼瞅着人生都过去近半,说一点儿没有危机感,那是假的。   如果真能得到一颗洗髓丹……   三个人类修士先后露出向往的神色,然后又先后定神,念经的念经、打坐的打坐,十分紧张,生怕就此生出心魔。   云鸿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很想嗑一颗洗髓丹。   但问题是,没有。   “实不相瞒,现在我做不了。”   对面三人敏锐地抓住了两个字,“现在?”   云鸿笑着点头,“是,现在。”   对修仙者来说,筑基期和金丹期是两道截然不同的分水岭,二者虽然只有一线之隔,却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逾越的天谴,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修仙者都倒在筑基期。   一旦进入金丹期,可凌空飞行,才算真正成就半仙之体,许多之前做不到的事,也就都能做了。   比如说,制作洗髓丹。   如今,云鸿也不过一步之遥。   而这一步,可能也没世人想象中那么难。 第五十章   青松道人和慧方顿时面露喜色, 才要开口,却听云鸿突然话锋一转。   “但恕我直言,几位最好别抱太大期望。”   连带着潼关的笑都僵在脸上, “什么意思?”   不是说以后能做吗?为什么又不让抱期望?   云鸿看了他们一眼, 觉得真相可能有些残忍,但又不得不说。   确实, 洗髓丹只有金丹期修士才能做,但关键就在这里   能做, 就一定能做成吗?   步入金丹期,只是获得了某种资格。   就好比你有资格参加高考, 可参加了, 就一定能考上吗?   另外,洗髓丹对材料的要求也十分苛刻。   若在当年灵气活跃时, 自然不算什么, 顶多就是昂贵一些,重金悬赏,必有回响;   可如今灵气大衰败,孕育灵药的大环境剧变,产量骤降。不是你买不买得起的问题, 而是找不找得到。   退一万步说, 云鸿有幸突破到了金丹期,又凑够了制作洗髓丹的材料,也突然来了闲情逸致去做, 可势必不会太多, 必然要先顾着自己。   在坐这几位, 极有可能摸不到。   洗髓丹的制作相当繁琐, 而现在云鸿只想追逐天地大道, 丹药、符文之流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绝不可能为了点人情交际或黄白之物在这上面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   说白了,就算我能,也不想。   这话属实扎心,但云鸿如今也懒得找理由了,因为一个谎言就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既牵扯精力,又虚伪,很容易动摇道心。   既然你们问到我家门口,那我就摊开来说,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拉倒。   本想随时出声阻止的安格放心了。   他就怕云鸿抹不开面儿。   在坐的都不是傻子,听了这话,心就凉了半截。   确实,本就是有求于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一定为了自己做什么呢?   长痛不如短痛,话赶话说到这儿,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云鸿端起茶水喝了口,毫不留情给出最后一击,“还有个更现实的问题,我说的以后,只是对我而言……”   突破这种事,可能在一年之内,可能几年,也可能几十甚至上百年,谁也说不准。   云鸿刚突破到筑基期,实际也才二十出头,最少也能再活百年,甚至更久,自然等得起。   毕竟对修仙者而言,回首过往,百年也不过弹指间。   可这些修士呢?   等得起吗?   短暂的狂喜过后,潼关他们也想到了这一点,一声长叹。   不过三人都没放弃,只是很恳切地说,假如有朝一日云鸿真的有多余的洗髓丹,而他们还活着,求千万千万别忘了他们。   对这个结果,云鸿并不意外。   虽然听上去希望渺茫,但毕竟还有希望不是吗?   万一,万一呢?   指望自己踏入修仙界是不可能了,可眼下突然又冒出来另一个机会,还是不用交成本的机会,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放弃。   聊完这个之后,青松道人他们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当即简单寒暄几句,便要起身告辞。   云鸿才要送客,突然有种被人窥探的感觉,立刻望向窗外   那儿竟停着一只纸鹤!   纸鹤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竟拍拍翅膀,扭头要飞!   不能让它走!   所有人脑海中都蹦出这个念头,先后往窗边扑去。   到底还是庞啸距离窗子最近,直接一掌击碎窗户,连同碎玻璃渣一起,将那只纸鹤抓住了。   那纸鹤拼命扭动着翅膀,看上去十足诡异。   “这啥玩意儿?”庞啸一张虎脸都皱巴起来,觉得有点恶心。   众人都从纸鹤上感应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神识,表情有些凝重被监视了?   唯独潼关看到那纸鹤的第一眼,瞳孔剧震,脸都白了。   觉察到他的反常,云鸿正要开口,却见潼关竟直接从破掉的窗框跳了出去。   潼关的身体急剧下坠,他借力在墙面上点了两下,在半空中飞快地掐了几个诀,“风来!”   平静的空气突然躁动起来,夜幕中凭空出现了几个风旋,每次都稳稳托在潼关下坠的身体下方,将他远远送了出去。   饶是总跟他掐架的慧方和尚看了,也不禁感慨,这厮的御风诀使得越发娴熟了。   寻常修士无法像修仙者一样,随意调动天地间的各色灵气,所以对符咒、手诀、阵法等的掌握熟练度,就直接决定了他们的实际战斗力。   云鸿也是第一次见潼关动真格,不由有些另眼相看。   “两位道友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慧方和尚和青松道人都点了点头,“这是修士们的小戏法,以灵力御物,可以简单传递一些指令……”   原则上,什么物品都可以作为载体,但消耗的灵力又会根据载体的重量和体积增加,所以轻便易得又便于携带的纸张就成了首选。   折成纸鹤,纯粹是图美观。   云鸿捻起那只纸鹤看了眼,发现上面的神识已经消散了。   大约是主人意识到被发现,为防顺藤摸瓜暴露自己,所以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联系。   传递指令……拆开纸鹤后发现,内层有一个残存的阵法。   这种绘制在纸上的临时阵法能维持的时间有限,又全凭那一丝神识驱动,一旦神识消散,阵法也会慢慢消失。   不过短短几秒钟,构成阵法的灵力线条就已经变得残缺。   云鸿立刻以手做笔,将剩余的部分在空气中复刻下来。   他这一手安格已经见过许多次,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庞啸和两名人类修士又被震惊了一回。   谁能想到有生之年,他们还能亲眼见到虚空符咒?   “镜像法阵。”青松道人道。   见云鸿面露疑惑,她继续解释道“简单来说,类似于现代的监控器,而且也能听见声音,只是这个阵法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许多符文阵法并非没用而失传,只是因为现在的修士们画不出来,所以渐渐消失了。   这个有意思。   云鸿来了兴致,他从别动局总部带回来的符文阵法书上可没有这个。   若在自家山头外弄几个,岂不爽歪歪?   青松道人显然很擅长察言观色,竟掏出纸笔,直接现场画了完整版递过来,“就是这个了。”   现实画起来并不难,难就难在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维持,所以现代修士们基本只能当装饰画看。   云鸿果然露了笑模样,大大方方接了,转手送出去一颗培元丹,摆明了不想占人便宜。   青松道人本也没指望拿着个换人情,能得个笑脸和积极回应,搞好关系的初衷就算达到了,于是也大大方方收下。   真要论起来,还是她占便宜了。   一旁的慧方和尚目瞪狗呆   还能这样的?! 第五十一章   几分钟后, 面色如土的潼关去而复返,进门后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朝云鸿拼命抬手。   后者了然, 递过去一把充灵符。   潼关二话不说接过来就吸,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他这一路上都在掐诀, 筋脉内流转的那点灵力很快就耗尽了,如果没有充灵符, 半路上就得掉下去11路走回来。   所以说为什么修士都拼了命地想修仙?光一个“不持久”就足够致命。   眼角的余光瞥见虚空中悬浮的镜像法阵, 潼关身体一僵, 又迅速调整过来。   缓过来之后,潼关冲众人摇头,“没追上。”   对方十分警惕,神识散得很快, 他冲到半路就没了头绪, 只得无功而返。   潼关休息了几分钟, 对青松道人和慧方和尚道“时候不早了,大家也回去休息吧。”   话虽如此, 他自己却没动, 那两人就知道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于是先后告辞。   庞啸睁着一双大眼,看完这个看那个, 杵在原地岿然不动, 被安格一脚踹走了。   等人走后, 潼关一屁股坐回沙发上, 用力干搓了把脸, 这才哑着嗓子道“那纸鹤, 我见过。”   没等到下半句的云鸿习惯性看向安格, 后者指了指自己。   自己?   云鸿微怔,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过来   监护官!   潼关那夺舍他人的监护官!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破窗外呼呼刮过的风声。   过了会儿,云鸿问道“确定吗?”   潼关的脑袋靠在沙发背上,抬眼看着明晃晃的灯,迟疑了下,摇头,“说老实话,不太确定。”   对方确实曾用纸鹤传书,怂恿他也借助夺舍的方法达到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两人就此翻脸。   但问题在于   前监护官会用纸鹤,会用纸鹤的却未必一定是监护官。   潼关闭眼吐了口气,语气再次坚定起来,“但如今会用这个的真的不多见,而且,还有镜像法阵……之前他最爱用这个了……”   那人并不怎么信任现代监控设备,所以只要可能,总爱在需要监视的地方绘制个镜像法阵。   哪怕这个法阵化成灰,潼关都认得出来。   一个相同点可能是巧合,那么两个呢?   还会是单纯的巧合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不是,恐怕来人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之前怎么着都找不到,可既然这次对方都主动找上门来,没道理就这么放过。   安格猜到他的意思,“你怀疑那人就在与会成员之中?”   云鸿微微睁大了眼睛。   潼关点了点头。   纸鹤配合镜像法阵监控确实有奇效,但因为操作相对复杂,相隔距离不能太远。   刚才潼关简单计算了下,发现施法者只能在这个庄园内。   而这里已经相当一段时间没人居住,此次拍卖会之前也进行过清场……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或许白天跟自己擦肩而过的修士中,就有一个是敌人。   云鸿轻轻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后脊骨发凉,记忆中那些热情洋溢的笑脸和寒暄,也逐渐蒙上一层阴影。   潼关捏了捏拳头,“我马上把这件事上报,后续可能需要你们配合展开行动。”   别动局上下想揪出那些夺舍者很久了,之前他们一直四处逃窜、居无定所,想抓捕都无处下手……可能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潼关一走,云鸿就陷入沉思   那夺舍者为什么这个时候来这个地方?   是特定的时间?还是为了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   如果只是为了特定的某个人或某件物品,日常逐个击破岂不比现在大家都聚在一起更方便?   还是说,要探查什么情报?   更甚至于,要把这些人一窝端?毕竟对修士有如此号召力的集会,目前仅此一项。   “别担心。”安格捏捏他的手。   云鸿发现他的眼神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战前一触即发的担忧和紧张,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安格看出他心中所想,“朝代更迭,山河变迁,人类的斗争从未停歇……”   人类或许是世间最富有智慧和创造力的生物,而也恰恰因为这个,他们的**多到可怕   权势,财富,美色……甚至一点口腹之欲,都可能成为导火索。   他已经亲眼见证过太多次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翻脸如翻书,所以从没抱过什么期望。   左右人类就跟地里的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就算这一茬都死光了又如何?左不过几十、几百年,就又长起来了。   野草都没人类这么顽强。   只要他们两个活着,或者,干脆死在一处,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云鸿大约能明白安格的想法,却暂时无法苟同。   如果能活,他还是想活得长久些。   修仙一来,他时常觉得世间好像再没有什么能特别吸引他的,可偶尔不经意间的一束光、一缕风,晨间悬在叶片上欲坠不坠的一颗露珠,风中柔嫩的柳枝拂过面颊的柔软弧度,却总能在无意中唤醒他对生命最本质的一点热爱。   活着,总是更好一点。   潼关的动作很快,别动局的决心也很大,次日中午,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八个小时时,满眼血丝的潼关带着郝爱国来了。   后者手里还拖着个大行李箱,一路走来十分警惕,进门后还往走廊里看了眼才关门。   “行动批准了,”潼关约莫是一直没休息,中间可能又去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布置,以至于饶是以修士的出色体能也哑了嗓子,“这次主要由我们d组负责,狐狸和熊猫两小时之后到,青松道人和慧方和尚不被告知行动具体内容,但一旦情况有变,会给我们打辅助。”   现在夺舍者的身份没有确定,知道的人越多,越有走漏风声的可能。   潼关自己不必说,郝爱国一直在部队里,堪称浩然之气和国运最鼎盛的所在,邪修根本进不去。   云鸿是修仙者,夺舍的前提条件是施加方的修为、神识和意志力均要强于被夺舍者,前监护官想夺舍的可能性为零。   而安格、狐狸和熊猫都是妖修,一来修为颇高,二来人类修士和妖修之间还隔着灵力和妖力运作方式的巨大差异,跨物种夺舍暂时没听过说……   所以说,日常接触最多的d组成员是如今潼关最信任的,他甚至连旧相识青松道人和慧方和尚都不敢交底。   成员们的总体战斗力堪称别动局之首,之前又曾多次打配合,再加上云鸿这个挂比……如果连他们都搞不定,基本可以宣告放弃了。   这是距离抓捕成功最接近的一次,容不得一点疏忽。   云鸿问了个关键问题,“抓人没问题,但问题是怎么找出那个人?”   不是说夺舍者夺舍成功之后,从神识到灵力本源,都会以被夺舍者的形式存在,本质上就是换了个人么?   验dna、测谎、核对灵力本源都没办法!   一直没出声的郝爱国默默打开箱子,露出一台造型奇特,既像老式收音机,又像检测仪的黑色机器。   “它会释放出一种特殊的电磁波,对普通人无效,但修士们的大脑活跃度与普通人截然不同,接收到波段之后会神志紊乱,丧失攻击能力,当然,短时间内不会致命,休息下就好……”   但夺舍者的灵魂和**是强行组合在一起的,平时正常运作可能看不出来什么,但总归不如原装的那么严丝合缝,一旦神志被干扰,极有可能灵魂出窍。   灵魂出窍,若是普通人听了,可能觉得有些荒谬,但对修士而言,肉身和灵魂本就是两个相互独立又密不可分的个体。   而修仙者到达炼虚期后,更是可以做到元神出窍,也就是常人说的灵魂出窍。   到了那个地步,肉身不过是容器,只要元神不死,修仙者便永生不灭。   听了这个之后,云鸿的眼神都不对了。   果然,不管什么时代,自由散漫者最大的对手就是国家。   任何一个政权面对潜在威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而只要它们想,很轻易就能聚集个人和小组织想象不到的庞大人力物力和财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应对。   瞧瞧,修士们注重精神,上面直接就开发了针对精神、直击灵魂的武器……   就是不知道对修仙者作用如何?   郝爱国给每人分了一个曲奇饼大小的黑色圆片,“这是屏蔽仪,带上之后可以免除伤害。”   别到时候敌人显形了,我军也都栽倒了……   如非必要,别动局也不愿意让这台武器现身。   可既然夺舍者都闯到家门口来了,就必须亮一亮,顺便给大家紧紧皮子,防止那些可能暗中接触过夺舍者、动了歪心眼的人继续堕落。   修士们的能力太过逆天,而人的**又永无止境,如果没有实质性的约束和震慑,不用邪修出马,修士们自己就会以武犯禁、无视法律,以至天下大乱。   安格伸手拿了两个,无视云鸿讨要的动作,自顾自替他别在衣服内侧。   云鸿觉得他最近有点儿敏感,只好由他去,又问郝爱国,“既然有这样的大杀器,以前为什么不用?”   郝爱国坚毅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   他用手比了个圈,“范围有限。”   之前的夺舍者们神出鬼没,移动又快,鬼晓得他们藏在哪里?   总不能扛着机器绕世界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拍卖会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   云鸿摆弄了屏蔽仪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可这么一来,就瞒不住了。”   虽说可能有敌人在,但无辜者毕竟是绝大多数,好端端来参加拍卖会却受到官方攻击……真的不会激起反抗吗?   相关问题今天凌晨潼关都跟高层讨论过了,“非常时行非常事,当年上面统计注册时,所有人都曾被告知过相关风险。另外只要我们五秒之内关闭机器,就不会有实质性伤亡。”   夺舍者是修行界乃至人类公敌,修士们既然享受了别动局的便捷,也该有相应的觉悟。   云鸿点点头,“明白了。”   五秒,他们只有五秒。 第五十二章   当天晚上, 云鸿终于见到了D组最后一位成员,熊猫。   她的人类形象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穿着带熊猫耳朵装饰的黑白条纹带帽连衣裙, 两只下垂眼眨巴眨巴的, 单这么看, 一点儿也瞧不出蚩尤坐骑、上古食铁兽的凶悍。   跟月月鸟差不多大的样子,不过熊猫并非神兽, 肉/体成长的速度会快一些, 想来实际年龄应该比月月鸟小不少。   云鸿对这种软萌的外表没有丝毫抵抗力, “你好呀, 我叫云鸿。”   熊猫伸出白嫩嫩的小手, 像模像样地跟他握了握, “我是熊猫。”   说着, 吸吸鼻子,“丹药的味道。”   云鸿失笑。   妖修的鼻子都这么灵的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培元丹,放到小姑娘的掌心, “哝。”   吃吧吃吧!   熊猫也不客气,爽快地塞到嘴巴里, 半边腮帮子都鼓起来。   云鸿顿时生出一种看现场版吃播的愉快, 自己忍不住也磕了颗。   真香……   熊猫摸了摸连身裙的兜兜, 空荡荡的,有点尴尬。   来的路上无聊,笋都吃完了。   小姑娘清清嗓子, 煞有其事道:“你开直播吗?回头你开直播,咱们互关, 我带带你!”   说到后面, 难免有点小骄傲, 圆润的小下巴都扬起来了。   熊猫七七的直播间堪称业界顶流,但凡她要帮谁打广告,绝对事半功倍。   云鸿忍笑点头,“好呀好呀。”   直播间什么的,直播搓药丸子还是打坐?   他还想继续说点儿什么,就觉得后脑勺一阵阵发凉。   扭头一看,监护官双臂环抱靠墙站着,眼睛都眯起来了。   呵,人类!   云鸿:“……”   莫名觉得自己有点渣。   不对,他马上坚定起来,我只是博爱啊!   什么鸟,什么叶子,什么老虎的,现在又来了头熊猫,没完没了了是吗?   安格看上去就很想拔光在场所有成员的毛。   吱呀一声响,门外忽然探进来一颗红棕色大波浪的美女头,美女上吊的狐狸眼往屋子里溜了圈儿,最终锁定在云鸿身上,粉面桃腮中顿时迸发出欢喜的光。   “童男子!”   云鸿浑身一僵。   这个称呼……   穿着高开叉旗袍的美女着实前凸后翘,跑起来更是波涛汹涌。   到了云鸿跟前,她豪放地一撩衣摆,露出笔直修长的雪白美腿,“来一发啊~”   没想到分别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是童子身!   那狼不行!   云鸿身上的鸡皮疙瘩刚冒头,后面的安格已经木着脸冲了上去,一把钳住美女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握拳,砰砰砰就对着她的脸猛砸。   “你敢!”   “打人不打脸嗷嗷!”   辣手摧花的场面着实惨不忍睹,云鸿默默地牵着熊猫的手出了门,两人一起靠墙抱膝蹲下,吧嗒吧嗒嚼着培元丹无语望天。   这小组真能执行任务?   拍卖会如期举行,D组成员分别坐在几处门窗边,看似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中的目录,实则死盯着自己负责的区域。   难得来一次拍卖会,云鸿原本还想捡个漏,没想到如今不能安心享受不说,还得加班……   但来都来了,还是得瞧瞧。   拍卖品大多是各色丹药、药材,还有宝具、法衣之类,偶尔两样所谓的传家宝,也多是鸡肋,贵且不适用。   云鸿跟着溜了一圈,也只看中了那两块黄精,当场拍下。   黄精在炼丹中应用颇广,这两块体型硕大,灵气浓郁,即便号称的“百年”略有水分,也不会有太大出入。   至于其他的,只能说精品可遇而不可求。   倒是其中一件拍出高价的法衣给了云鸿点惊喜:   那法衣是鹤氅的款式,以灵蚕所吐的丝织就,前胸和后背处都像做提花图形一样,用灵力线编织嵌入了两个防御阵。   这个想法和云鸿的构思不谋而合。   现在他每两天抽取一根灵力线,已经攒了一小捆,之前潼关见到时就很垂涎。   普通人类修士没有丹田气海,不能大量储存灵气,压榨筋脉和肉/体内的灵力固然可以成线,但也只是很小很短的一截,缝扣子都嫌短,更别说织衣服了。   而这件鹤氅的主人竟能凝结出足够编织图案的长度,可见其天赋。   恐怕距离真正的修仙,也只有一步之遥。   云鸿还在感慨时,就听前排的潼关突然咳嗽一声:   要开始了!   下一秒,无形的波迅速笼罩了整个拍卖会场,一干没有准备的修士们瞬间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像有电钻生生插/入脑海深处用力搅动,肉/体无损,精神却仿佛经历了万千磨难。   源自灵魂的拉扯让他们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修为深些的好歹还能坐直了,略差些的直接就趴在桌上,一时间高低呻/吟此起彼伏。   云鸿和组员们迅速环视整个会场,就见众人身上肉眼可见的荡开一道道灵力波动,而其中有两人尤为突出,头顶上方竟迅速聚拢起一个人形!   灵魂出窍!   竟然有两个!   D组成员们立刻蹂身而上。   其中一个竟就坐在熊猫七七附近,小姑娘猛地一吸气,娇小的身躯迅速膨胀,雪白皮肤逐渐被黑白条纹的皮毛覆盖。   熊猫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种分明是熊,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卖萌为生的动物。   那邪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巨大的毛团子一掌拍翻在地,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剩下的那个竟还有反抗之力,强撑着将手伸向前座的女修士,大拇指的落点赫然就是后颈的哑门大穴。   人体内主要经脉被称为十四经,其中尤以任督二脉最为紧要,任督二脉是否打通,便是横在常人和修士之间的分水岭。   而哑门,便是督脉上的命门之一。   不管那邪修是要拉那女修做人质,还是临死前拉个垫背的,都后患无穷。   但他所处的位置相当刁钻,D组成员们根本不可能在他的手指落下去之前赶到。   电光火石间,云鸿当即祭出黄粱枕:   “黄粱一梦!”   过去几天内,他一直没停止过对黄粱枕的研究,如今虽还不能完全掌握,精准地锁定某个攻击对象,但至少能把自己摘出来不受影响。   话音未落,空气中突然抖开涟漪,涟漪所到之处,修士们刀割麦穗一样齐刷刷倒下,那邪修的指尖勘勘划过前方女修的脖颈。   而这个时候,五秒也到了。   郝爱国立刻关闭仪器,黄粱梦外仍在苦苦支撑的修士们顿觉精神为之一振,浑身瘫软,两眼发直坐在位置上大喘气。   什么情况?   云鸿冲到那邪修旁边,一抬手,指间就多了两枚灵力凝结而成的长针。   他将那两枚灵力针刺入对方哑门、巨阙两个大穴,这才松了口气,撤掉了黄粱枕。   灵气在人体内沿十四经循环,形成一个完整的回路,中间任何一处受阻都不行。   踏入修行之门的修士不能直接吸收外来的有主灵力,如今云鸿将那邪修任督二脉的最大命门堵死,相当于把对方打回普通人,就不怕他再使什么阴招了。   黄粱枕发威也不过短短几秒钟,那些悠悠转醒的修士们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稍显茫然地环顾四周时,分明很有点意犹未尽和失落。   七七单手卡住另一个邪修的脚踝,就这么把人倒拖过来,一路上对方的脑袋不断从桌椅板凳台阶上磕上磕下,划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那是什么枕头呀?”小姑娘眨巴着大眼,一脸纯真好奇。   云鸿:“……”   安格:“……”   那邪修会死的吧?   一分钟前还井然有序的拍卖会场乱作一团,各色嗡嗡讨论声不绝于耳,各路修士们有吐了的,有渗血的,有满脸菜色的,十分狼狈。   有个修士眉毛胡子都花白了,大约辈分比较高,抹着鼻血站起来,冲工作人员恼羞成怒道:“你们在干什么!”   部分修士见潼关他们没事儿人似的,隐约猜到是有什么机密行动,倒是不好出声发难。   但这并不代表心里没怨言。   走出这个门去,谁不是一方人物?本是欢欢喜喜来凑热闹开大会,谁承想差点原地去世……   正好有个傻子跳出来,倒是可以观望一下,没准儿还能从官方那里捞点补偿。   工作人员装没听见的,埋头打扫卫生。   那老头儿在外面被吹捧惯了,哪儿受得了这个?一张老脸涨得发紫,才要发难,却见潼关往台子上一跳,刷一声抖开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红头文件,“奉命执行抓捕行动,现在抓捕行动圆满结束,感谢大家的配合,散会!”   老头儿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差点厥过去。   在场的修士都是别动局登记过的,哪怕没有入编,也多多少少享受了各色福利,自然就有配合的义务,既然是官方行动,他们还真不能怎么样,只好怏怏地散了。   那边郝爱国过来接收俘虏,一看七七手里那个,嘴角就是一抽,“先给包扎下。”   再这么下去,没等审问怕就要失血过多翘辫子了。   看到云鸿擒下的那个后,郝爱国又咦了声,赞叹之余,难免又有点嫉妒。   多长的两枚灵力针,多纯粹的灵力啊,这小子眨眼功夫就抽出来了!   他刚要说话,那边安格就先一步开口了,“审完人,别忘了把针送回来。”   郝爱国:“……”   你这么勤俭持家别人知道吗?   简单粗暴地打发了一干修士后,潼关直接踩着桌子冲过来,先把那两名邪修一拳揍醒,死死掐着他们的下巴问:“真实姓名,来干什么的,说!”   那两人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只是冷笑,可没等笑完,那被插了灵力针的邪修就失声大喊:“你们对我干了什么!”   灵力没了,不对,是调动不起来了!   潼关狠命盯着他们的眼睛看了会儿,说不出该侥幸还是憎恨:   这两俩,都不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夺舍之后DNA可以变,灵力波纹和灵力本源也可以变,唯独记忆不会变。   他们曾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如果真的是他,眼神接触后绝不会半点反应都没有。   见他这样,郝爱国也猜到结果,脸色越发凝重。   这才多久,竟又多了两个夺舍者。   这还只是抓到的,那外面没有抓到的呢?还有多少?   再这么下去,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最初传播夺舍方法的人究竟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   潼关用力吐了口气,忽然觉得疲惫,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把人带回总部慢慢审,再联系和他们一起来的人……” 第53章   被抓的两个修士, 一个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另一个则挂在西南某知名道观名下,同来的几个道士脸色都很不好看。一方面是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攻击中恢复过来, 二是自家门人当众被抓, 后面外面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风来。   甚至不用等后面,现在就已经有别家道友对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了。   可总部的抓捕令都开出来了, “臭名昭著”的D组成员更破天荒聚了堆儿,想也知道是大事, 因此, 众人也只是羞恼, 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人被拖走。   “刚才就是那黄粱枕的威力?”   潼关想起来方才会场上撅倒一大片的壮观场景, 忍不住问道。   云鸿反手拍了拍硬邦邦的背包, 难掩得意道:“怎么样?威力还不错吧?”   就是现在对于攻击对象的范围把控不是那么精准,很容易误伤……   潼关叹道:“何止不错!”   这样的幻术他也是第一在实战中见到,效果比之前在实验场看见的更加震撼。   等以后云鸿熟练掌握, 怕不真要杀人于无形之中了。   云鸿扭头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两个人,“等会儿就要抓回去审吗?他们会说吗?需不需要我搞点配合?”   郝爱国瞅了他一下, 摇头, “不用那么麻烦。”   他们肯定不会说的,与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撬开这两个人的嘴, 拼凑出一点不知真假的零散信息,还不如直接动用大数据。   “时代变啦,大人, ”潼关定了定神, 强打精神开了句玩笑, “如今可不兴什么严刑逼供了, 天眼系统了解一下?”   这两个家伙这么容易就暴/露,想也知道肯定是底层,或者说,前不久刚被发展起来的。   而别动局要做的就是顺藤摸瓜,通过大数据分析,逆着往前推,看他们之前曾经与什么人频繁接触。   夺舍就是舍弃原来的肉身皮囊,将灵魂转移到新的容器中去,所以只要看看他们接触的人中哪个或者是哪几个最近去世了,基本就可以确定上一任夺舍者的身份。   如此重复几次,层层上推,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们想找的那个人。   潼关的监护关进行夺舍时,全国上下已经实现了信息联网,到时候别说他接触过的人,就连什么时候在哪花钱买了什么都能给查得明明白白的。   云鸿嘶了声,一句话没说,默默地冲他们竖了个大拇指。   谁都没想到拍卖会会以这种形式结束,众人也没了继续逗留的心情,回到房间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尽快离开。   分别前,慧方和尚和青松道人先后来了次,热情邀请云鸿去做客。   云鸿笑道:“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几大门派底蕴深厚,哪怕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当门立户的修仙者,但千百年来积累的经验十分宝贵,很值得借鉴。   交了几个朋友,也算不虚此行。   后续处理这类事情,不用熊猫七七和狐狸它们,众妖修一时半刻无事可做,面面相觑之后,竟齐刷刷看向云鸿:   这就是移动的培元丹大宝库啊!   云鸿:“……”   安格:“滾蛋!”   有人上门做客什么的,云鸿倒是没意见,不过在回家之前,他还要拐弯去给华阳的老班长看病,恐怕是不能一起走了。   庞啸非常善解人意地说:“你该干啥就干啥,我们自己闻着味儿就过去了,咱们家里见呗。”   云鸿:“……”   你还真是挺不见外的。   七七眼珠一转,竟直接变回本体,大爪子轻轻抓了抓云鸿的衣角,“嘤~”   云鸿倒吸一口凉气,卧槽,熊猫!活的!   看这蓬松的皮毛,看这半圆形的耳朵,看这可爱的黑白条纹,还有扑簌簌抖来抖去的小尾巴……   看着脸都埋进去的云鸿,安格阴恻恻道:“别忘了,她刚才差点把人压死。”   七七冲他龇牙,闭嘴!   云鸿一脸陶醉地揉搓着熊猫软乎乎的大脸,“你在胡说什么,她只是个孩子啊!”   安格:“……”   神他妈200多岁的孩子!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云鸿一边画充灵符,一边班长调理治伤,一边研究黄粱枕,还要安抚情绪忽高忽低的监护官,日子充实得要爆炸……   等云鸿启程回白石村时,天都暖了,装充灵符的箱子也从一只变成了三只,监护官一人拖着俩。   云鸿缓缓吐了口气,这次绘制聚灵阵应该够了吧?   因为带着三个行李箱不方便飞行,回去时他们坐了小叶子。   当小院儿的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云鸿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   但安格的脸却越来越臭:   防御阵外面蹲着一溜儿禽兽,大鹏鸟、东北虎、熊猫、狐狸!   生活环境和习性截然不同的物种聚在一起,简直跟特么动物园里开大会一样!   小叶子还没靠过去呢,四双八只眼睛就齐刷刷望过来,绿油油的。   回来了,老弟?   月月鸟头一个迎上来,用带着一丢丢委屈的小奶腔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云鸿一愣,“有人给我发件了吗?”   月月鸟低着头摇了摇,用脚尖一下下戳地面,小小声道:“我来鸿鸿玩呀,可是鸿鸿不在家……”   云鸿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一直等到现在吧?!”   他可是出去了两三个月,都快六一了!   月月鸟点头,拉开背带裤前面的裤兜给他看,里面满满当当一大堆小树枝,“我一天放一根的。”   顿了顿,又羞涩道:“其实没有一直守在这里,因为还要挣钱呀,但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看的。”   云鸿一颗心恨不得就化成水了,抱着他的小脑瓜使劲揉了又揉,“哎呀,真对不起!”   月月鸟炸开满脑袋呆毛,脸蛋红扑扑的,还有点不好意思,“没关系呀……”   那边狐狸拼命咬衣角,“好不要脸,呜呜,这个老黄瓜刷绿漆的……我也想要童男子抱抱。”   你的年纪都够进博物馆了,还装什么小朋友!   安格:我看你在想屁吃。   它现在整头狼就很烦躁。   青天白日的,你们有自己的地盘不去,跑别人家来干什么?!   烦死了!   恍惚间,云鸿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古代的昏君,看看这个也好,看看那个也想捏,除了狐狸。   狐狸:   争宠还带物种歧视的?!   我们狐狸多可爱!!   在毛茸茸堆里心满意足打了几个滚之后,云鸿被忍无可忍的监护官叼着衣领拖出来,狼爪狠狠拍了拍装满充灵符的旅行箱:   还要不要干正事了?   云鸿瞬间羞愧,对哟对哟,差点忘了正事。   听说他要画聚灵阵,一干妖修都十分感兴趣,或趴或站围了一圈。   庞啸咋巴着嘴道:“可有年头没看人画这个了。”   真要有了聚灵阵,还回啥老家呀?   这儿就是我的老家!   在过去一段时间内,云鸿对于灵力的把控固然更加娴熟,灵魂更坚定,神识更纯粹,但境界还是筑基期,灵力总量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所以当画到第六层时,他再一次迎来了熟悉的灵力匮乏。   早有准备的安格将行李箱踢到他脚边,云鸿用空着的左手在纸符上连点,行李箱内顿时炸开一团又一团淡蓝色的荧光。   他的动作很快,到后面几乎拖出残影,围观的妖修们只能看见一团团蓝色的灵气疯狂涌入他体内,由慢到快,最后直接连成一整条蓝色的灵气带!   “再来!”   云鸿大声道。   一整箱充灵符也只够完成第七层,安格刚把剩下的两箱踢过去,云鸿的指尖就已经点下去了。   聚灵阵绘制已经来到第八层,也就是最后一层,需求的灵力量和速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活像疯狂工作的抽水机。   纸符中的灵气根本来不及在丹田气海内停留,只是快速沿着筋脉溜一圈,刚转化成灵力,就被输入到聚灵阵中去了。   从左手连接的纸符,到右手指尖流淌的灵力,此时此刻,云鸿几乎沦为灵力转换机!   整整三大箱纸符在他眼前飞快激活、焚毁,脚边的阵法也渐趋完整,胜利就在眼前。   “给我成!”   云鸿沉寂多年的心突然狂躁起来,他简直不能想象如果再次失败,再准备几个月的可能。   几秒钟前还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已然空空如也,可聚灵阵却还剩几笔。   围观的妖修们也跟着大喘气,简直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妖怪无法使用灵力,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欣赏和向往人类修士所创造的阵法。   在它们眼中,这种从无到有的创造堪称神迹。   而此时此刻,它们又在亲眼见证神迹的诞生。   建国后的第一次。   疼,哪里都疼。   云鸿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筋脉和丹田再一次被榨干,然后是肌肉、骨骼,甚至头发和毛孔。   他身体的每一分每一毫都像过了无数次榨汁机,挤干了最后一丝灵力,留下的只是渣子。   这种痛苦难以言表,像直接作用在灵魂上,从内到外蔓延出来,让人避无可避。   他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   把最后那条弧线堵上!   当淡蓝色的光亮起,代表阵法启动的细微嗡嗡声传到耳中,云鸿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向后跌入柔软的“狼肉沙发”。   白狼舔了舔他的脸,将他轻轻放入到聚灵阵中。   云鸿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做,就这么躺在泥地上,仰着头,静静感受。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凝滞,然后那些游离的灵气因子就像受到了吸引和感召一样,整齐掉头,开始缓缓向聚灵阵内汇集。   云鸿瞬间有种濒临窒息时终于吸上氧的快/感。   成了。   从今往后,他也是家里有粮仓的人了! 第五十四章   “如此狼狈,成何体统!”   青年拧着眉头看下面跪着的人,很是不满道。   跪着的那人看着跟他差不多大,但神情间却十分恭敬,仿佛面对的不是同龄人,而是什么神明。   他身上满是灼伤的痕迹,半边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弯曲,俨然是断了。   “李先生,他们找到我了。”   “不可能。”李先生想也不想地道,神色越加不悦,“师清,必然是你行事不够谨慎,露了痕迹。”   他的面容分明只是个青年,但眼神却极深邃沧桑,这样老气横秋地说话,竟没半点违和感。   魏师清苦笑一声,“师父,时代真的变了,莫说您,就连我也没想到,短短几年之间,科技竟然能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夺舍他人,叛变别动局的时候,天眼系统可没这么厉害。   “科技?”李先生皱了皱眉,“就是你说的互联网?”   之前对方不是没说过,但区区一张网罢了,又能怎样?   魏师清用完好的手捏着断臂一扭一提,慢慢调动灵气滋养伤处,“还有大数据库,这次是弟子大意了,没想到他们利用大数据库进行信息回溯,几番对比之下,把被抓那两人的过往都翻出来……”   李先生认真且严肃地听了半天,然后越听越迷糊。   什么大叔库?   什么回溯?   难不成外面那些凡夫俗子还能掌握高深的时空咒法不成?   那魏师清自己也是清朝人,但祖上曾经阔过,交际过不少洋人,思想本就开放。后来因缘际会半只脚踏入修行界,一路熬死了晚辈,又亲眼见证了时代变迁,还留过洋,并亲身经历了科技发展。   所以虽然如今脱离别动局,远离了那些最新科技,但好歹有底子,略略一想,也勉强跟得上。   他说了半天,再一抬头看那位李先生的眼神,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到底是……老古董啊!   魏师清认识这位李先生纯属机缘巧合。   当年他自知大限将至,却又不甘心就此死去,便在暗中疯狂寻找长生之法。   多年寻找未果后,他抱着哪怕死,也要死在神仙冢的念头,孤身一人来到昆仑虚,竟意外发现了一个活人。   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的活人。   对方体内澎湃的灵力,表示他还拥有漫长的岁月。   听那位李先生说来自距今一千多年前的古代,是传说中的修仙者后,他已经死去的心,好像突然又活了过来。的心就更炽热了。   修仙者!   一千多年!   他竟然活了一千多年!   既然对方可以,那我为什么不行?   接下来的两年,他跟那位李先生做了交易:   对方传授他长生秘术,而他则需向对方献上一部分灵魂,沦为对方的奴仆,永远不得反抗任何命令。   他不在乎。   献上灵魂又如何?   不能转世重生又如何?   我只盼今生,不修来世。   李先生给的秘术就是夺舍。   “如今虽然灵气枯竭,但天下之大,总有几棵好苗子,左右那些凡夫俗子留着好皮囊也无用,你何不取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先生的神色十分淡然且坦荡,仿佛只是在说想碾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   短暂的挣扎过后,魏师清弯下了脊梁。   他亲手打破了自己的誓言和原则。   能修行是我自己天资出众,与那些庶民何干?   他们被保护了这么多年,也该为我做出点贡献了。   左右凡夫俗子遍地都是,别说死一个两个,就是十个八个、一百个一千个,也不会激起一朵水花。   世界离了他们,照样运转。   众生平等?   笑话,人从出生就没有高低贵贱,所谓的平等,不过是底层贱民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夺舍成功后,魏师清失去了原来的密友,却获得了重生。   他觉得很值。   唯一的遗憾就是,曾经带过的家伙竟与自己反目成仇。   傻子,我是为了你好啊!   但对比起长生的诱惑,这点遗憾也不过像一粒尘埃那样微不足道了。   自此之后,魏师清越加细致周到的照顾起李先生。   而李先生也很信守承诺,又教给他许多失传已久的高深道法。   但渐渐的,一个早该意识到的问题暴/露出来:   交流。   都说三年一代沟,可魏师清和李先生之间足足隔了十多个世纪!   这么多年来,李先生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出去找新的皮囊之外,一直都窝在昆仑虚内修行,根本不知道外面具体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他的印象中,修仙者们自然是毁天灭地一般的无敌存在。   区区肉/体凡胎而已,完全不值得他浪费一点精力。   于是好多次,魏师清在努力练习并掌握了李先生教导的法术之后才愕然发现完全没有必要!   就像什么千里传音符,手机和互联网它不香吗?!   什么照明术,是太阳能手电筒不好用,还是九块九包邮的防风火机不实惠?   科技的发展是惊人的,而当这种发展被用在自己身上,就是可怕了。   当日拍卖会结束后,别动局,确切地说大数据库就忙起来了。   半小时之内,技术人员就把被抓那两人的过往查了个底儿朝天,连带着他们上学期间霸凌同学、进入社会后几次酒驾、违章……一个不漏。   短短三天之内,他们的人际关系网就明明白白铺满桌子,别动局众人一番筛选后,几个下落不明和已经宣告死亡的人名被重点圈出,然后深入调查。   很快,这两人夺舍之前的真实身份就浮出水面。   牢里那俩人还在琢磨着怎么负隅顽抗,想着上线来救人呢,结果转头就被甩了一脸资料,整个人都特么傻了。   确认真实身份后,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两人的人际交往痕迹进行过交叉对比后,一个叫宫回的人正式进入到别动局的视线:   五年前,宫回在外出旅行时失踪,家人报警寻找未果。   但几年后,大数据库却又从一个宫回不可能去过的城市监控中,发现了他的身影。   而这个宫回,就是现在魏师清使用的皮囊。   魏师清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可能瞒不了多久,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当昔日的战友杀上门来时,魏师清都愣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   带队的正是潼关。   看到“宫回”的第一眼,他就确定了,这就是他曾经的监护官魏师清!   “魏师清!”潼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当初两人的关系有多亲密,现在就有多憎恶。   紧急疏散群众后,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魏师清如今的修行固然一日千里,却架不住别动局开了科技人海战术:   一发攻击波下来,魏师清就丧失了抵抗力,若非李先生的“回光返照”符咒,只怕一个回合就束手就擒了。   但紧接着,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符咒被激活,巨大的蓝白色火球铺天盖地砸来,让他避无可避。   法衣上的防御阵只坚持了几息就宣告碎裂,皮肉燃烧的味道和声响清晰地传入魏师清的口鼻。   他震惊了。   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火符!   潼关咬了咬牙,“留活口!”   一个魏师清好抓,但他背后的人才是关键,不然抓了一个魏师清,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监控和大数据虽然好用,却并非没有死角,譬如说昆仑虚。   别动局必须尽快弄明白昆仑虚内到底有什么,跟之前云鸿发现的那位修仙者有什么联系。   以及,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可双方酣战,任何一点迟疑都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魏师清原本就是别动局出身,对此再清楚不过。   他故意用自己的命门去撞,别动局众人果然投鼠忌器。   只是一个犹豫,不过零点几秒的空档,魏师清就掐碎一张缩地成寸符,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艰难逃回昆仑虚后,魏师清却又遭遇了空前挑战:   该如何向行走的古董李先生解释如今他们面临的严峻局势?   *******   聚灵阵确实吸引人,但大家也都维持着理智,只或坐或趴在外面围了一圈,并没冲进去跟云鸿抢。   灵气缓慢滋养身体的感觉实在舒服,一群妖怪都禁不住眯起眼睛,发出各色稀奇古怪的呻/吟。   现场渐渐少儿不宜起来。   几天后,回家探亲的华阳看到山上隐约有炊烟飘起,知道云鸿回来了,就上山来看,结果……   这啥呀?!   啥呀这是!   那是鹰?   还有狐狸?   那边那是老虎吧?   特么的竟然还有熊猫?!   华阳整个人都不大好了,脑袋瓜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孩子要吃牢饭了!   “这人谁?”东北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舔着爪子问。   “鸿鸿给你们订的伙食吧?”七七剔了剔牙。   灵气虽好,但有日子没吃笋了,就觉得口淡。   “送货上门,这么带劲的?”狐狸美滋滋道。   在开启灵智前,绝大部分肉食妖怪都曾有过相当漫长的茹毛饮血的经历,人类赫然就在食谱上。   眼前这个人类虽然年纪有点大了,肉可能发柴,但血肉中竟蕴藏着淡淡的灵气……   想来滋味儿差不了。   “阳哥?”   听见动静的云鸿从里面走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华阳跟一群动物大眼瞪小眼的场面。   坏了!   山上长久没人来,这些家伙都完全释放天性,压根儿不记得隐形了。   众妖修听见这声“阳哥”,顿时大失所望。   得了,伙食没了!   云鸿用力瞪了添嘴抹舌的狐狸一眼,又用眼刀子示意庞啸:把你嘴边的哈喇子擦擦!   见他这样,华阳略定了定神,语气复杂道:“你这场面弄挺大啊……”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云鸿就听见他声音还有点打颤,摸了摸鼻子,“都……家养的,不咬人。”   华阳张了张嘴,“鸿啊,你在单位是不是犯错误了?”   “啊?”云鸿茫然,怎么又扯到犯错误上去了?   华阳叹了口气,想往里走吧,又不大敢,那毕竟是真老虎,一个巴掌抡过来,怕不是明天就能请全村吃饭了。   “要不咋开起动物园了?”   说是犯错误,又不大像,哪儿有让犯错误的人养国家保护动物的。   而且这熊猫和老虎……生活环境要求也不一样吧!   这是罚谁呢?   云鸿:“……”   他往聚灵阵那边瞅了眼,嗯,物种挺全乎,确实像动物园。   华阳就发现修仙这事儿挺复杂,但前途应该挺光明:   没见国家都给发熊猫了吗?   华阳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替老班长道谢,顺便帮忙干点活。   如今云鸿也不大在乎这些,略聊了几句,就散了。   临走前,华阳又狠命瞅了熊猫几眼,两只手挺蠢蠢欲动。   熊猫,这可是熊猫啊!   还有那老虎,瞧那体格子,那一身腱子肉!   不知道自己走走后门,能给摸不……   摸自然是不给摸的,华阳也只是想想,就是发现不知不觉中,这个弟弟好像真的距离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第五十五章   晚上云鸿刷手机, 无意中看到一条国际新闻,说是漂亮国在中东地区的某军事基地突发大火,好死不死又引燃军火库,整个基地都上了天。   此事在国际上引发轩然大波, 有人说是意外, 也有人说是恐怖组织干的, 但截至目前为止, 还没有任何一个组织宣布对此负责。   几头妖修都巴巴儿凑过来, 眯着眼睛看手机, “这哪儿?大火烧挺好。”   庞啸剔了剔牙, “洋鬼子都没好东西, 烧狗日的。”   众妖修纷纷点头。   虽说妖和人之间有隔阂, 但这隔阂在国与国之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众妖修都是经历过世界大战的, 虽说修行界内有规矩, 修士不可随意插手人间事, 但眼睁睁看着自家地盘上的人类被洋鬼子虐杀,心里总是不大自在的。   云鸿没想到它们对新闻也感兴趣, 就把屏幕往那边挪了挪,又点了点下面一个国名。   众妖修纷纷发出整齐的“哦~”   是漂亮国啊, 那一点儿不奇怪了!   世界警察管得宽,仇敌多了去了!   “瞧见没, 这就报应!”狐狸往地上一躺,单手撑着脑袋,翘着二郎腿啧啧出声。   “烧吧, 我瞅着还欠把火……”   就连一直挺羞涩内敛的月月鸟, 也难得小声哔哔   “那边人都可坏了, 早前我飞过去,还想拔我毛……”   众妖修闻言大怒,“这能行?!”   我们还没拔呢!   因为影响太大,连带着国家外交部在例行记者会上都发了言   “……我们对此十分震惊,对死伤者及其家属表示真切的慰问……”   云鸿把那段爆炸视频反复看了几遍,怎么都觉得火苗炸开的方式有些眼熟。   约莫不是意外。   不过,国外起火爆炸,跟我有什么关系!   安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很高兴。”   “你不要乱讲!”云鸿立刻否认,“这么大的事故,我怎么会高兴呢?”   安格“……你嘴角翘得挺高的。”   “有吗?”云鸿顺手往下按了按,又正色道,“福生无量天尊,也怪他们太不小心了,只能说天意如此。”   见安格还要说什么,云鸿索性直接把腿一盘,“别打扰我,我要打坐了!”   安格“……”   对你们人类这种口是心非不是很懂。   闭眼几秒种后,云鸿又摸出来一袋培元丹,丢给众妖修,“吃点零嘴儿就该干嘛干嘛吧,小点声,再把人招来。”   如今天暖了,好多老乡都爱吃了晚饭出来遛弯,这群禽兽讨论得热火朝天也不知收敛,万一有好奇心旺盛的人听见了,再上来瞅瞅就不好了。   熊猫七七接了培元丹,熟练地将他的手机据为己有,跟月月鸟一起凑头刷剧,“知道了知道了。”   颇有种熊孩子不听管束的味道。   庞啸硬生生把自己挤进去,硬伸着指头往屏幕上乱戳,“看啥动画片,不有那变戏法的吗?”   “啥变戏法的?”狐狸也钻进去一颗毛茸茸的头,然后整个妖都傻了,“你管这叫变戏法?!”   手机上新弹出来的页面,赫然就是   “巴啦啦小魔仙,全身变!”   庞啸嘿嘿傻笑,“瞅瞅这戏法变的,这闺女贼俊!”   熊猫七七用屁股挤它,挤了半天不分上下,干脆扯着嗓子哭嚎起来,“鸿鸿,你看它!”   月月鸟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小心翼翼把自己撤出来,奶声奶气弱弱地劝架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这样打不死人的。”   狐狸就在旁边揣着手嘿嘿笑,“打起来打起来……”   刹那间,刚还安静祥和的氛围破了个细碎,煽风点火的,劝架的,相互撕扯的……吵得云鸿脑瓜子嗡嗡作响。   “谁都不续看了!”他大喊一声,一把抢回手机,顺带着把那袋培元丹也夺回来了,黑着脸道,“要么各回各家,要么收声!”   喧闹声戛然而止。   已经爬到庞啸背上掐他脖子的七七跳下来,有点心虚,“那我们不出声了……”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培元丹。   我们不出声了,零嘴儿还有没有?   云鸿用力捏了捏眉心,对一旁看热闹的安格道“带他们上山种地去!”   安格眼带笑意,唇角弯弯,“不撸了?”   我看你之前摸了这个摸那个,也挺嗨皮的。   云鸿疯狂摇头,“不了不了。”   再守在跟前,脑袋瓜子都要炸了。   动物园真不是一般人开的。   聚灵阵有了一个,就能有第二个,云鸿准备再过段时间,就把后山再辟出来一块,培育成正式的灵药田。   小院儿可供种植的空间还是太小了些。   以后灵气越足,他可以研究的项目就越多,总不能一直从外面买,浪费时间不说,也未必有合适的。   如今后面两座山都是他的私产了,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开荒是个大活儿,一个人弄忒累,可这不一群现成的壮劳力嘛!   不用白不用。   安格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两眼,果然带着一群刺头儿上山去了。   走出去老远了,七七还嚷呢,“那我们开荒,给培元丹吃嘛?”   云鸿捏着太阳穴敷衍,“给,给!”   这都一群什么熊孩子!   祖宗吧?!   刚那条新闻倒是提醒了云鸿,还得继续改良火符。   如今的火符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可若对上真正的修仙者,还不够塞牙缝的。   其实云鸿自己也不知道敌人是谁,或者说是不是真的有针对自己的敌人,偶尔说起此事,隐约有种跟空气斗法的模糊。   可实力强了总不是坏事。   在他看来,如今火符的最大缺陷就是威力不够。   一旦脱离了高压环境,火焰温度必然骤降,这一点就很致命。   那么用什么做助燃剂呢?   云鸿想到了水。   没错,就是水。   都说水火不容,但实际上,在某种特定环境下,水是可以作为助燃剂的。   众所周知,水由氢和氧两种元素构成,最纯粹的水可以分解为氢气和氧气,都是极佳的助燃剂,而最常见的分解水的方法就是电解法。   水可以通过调动空气中的水属性灵气凝结而成,那么就出现了下一个问题   电从哪里来?   在自然界中,电是亚原子粒子之间相互排斥和吸引所产生的,若云鸿的境界提升到足够分析亚原子,理论上讲,是可以凭空产电的。   奈何境界不够,他如今也不过只能窥探到细胞罢了,只好借助外力。   之前云鸿曾经研究过天雷符,而“雷”与“电”不分家,雷的本质就是电。   所以,他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熟练掌握天雷符。   与火符、水符等只需要单属性灵气的符咒不同,天雷符需要同时调动金和火两种。   火灵气,云鸿是极熟悉的,无数次疯狂练习后几乎已经成了本能,如今只是一个念头,周遭的空气便瞬间灼热起来。   倒是金属性,还是第一次直接接触。   不同于水的温柔,火的暴虐,金极坚极韧,高温可化“水”,低温可成“冰”,是同时具备多重属性的特殊灵气。   这也直接导致它很难驾驭。   难不难的,先试试再说。   云鸿缓缓吐了口气,活动下手指,尝试着跟空气中的金灵气沟通。   几分钟后。   白石村后山上月色茫茫,下面一群性情古怪的动物一人一道拢子,都整齐地撅着腚刨地。   怪乖巧的。   就是物种忒稀罕,东北虎、熊猫、狐狸,一直像鹰又非鹰的鸟儿,还有一头白狼威风凛凛站在高处,貌似是个监工。   若给人看见了,非惊出心脏病来不可。   我的个乖乖,如今畜生也会下地了?   谁拿国宝当壮劳力使?遭天谴呐!   众妖修都有爪子,锐利的指甲在月色下闪闪发亮,刨地简直跟玩儿似的。   一群妖怪干了会儿,突然本能地毛发悚立,紧接着,就听远处空气中传来细微的“滋啦”“噼啪”声。   是电。   道行最浅的狐狸第一个跳起来,尾巴上的毛都齐根炸开,像一条巨大的围脖。   “打,打雷了?!”它结结巴巴道。   话音刚落,就见天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团乌云,将晴朗的夜空遮去大半边。   紧接着,像有沉重的石碾自天边滚滚而来,带着碾压一切的雄浑气势,从九重天外炸开。   “咔嚓~!”   似有金龙在乌云中游走,伴着叫人胆寒的声响,凝结成一道明亮的闪电,蜿蜒劈下!   闪电落下的瞬间,一干妖修都狠狠打了个哆嗦,恨不得就地缩成一团。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更何况是妖物修成人身,故而妖修对雷电有着源自血脉的恐惧。   除非得到成神成圣,否则这种本能上的压制会伴随一生。   这道闪电来得蹊跷,飞快地来,又飞快地去。   不多时,刚还乌云密布的天空又再次放晴。   众妖修齐齐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它们调整好心情再次下地,散去的乌云卷土重来。   众妖修“……还来?!”   短短半小时内,那几团乌云就跟训练有素的老演员似的,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众妖修也从强行锻炼出来,从最初的瑟瑟发抖,到后面能冷静分析   估计是鸿鸿在招雷了。   安格担心云鸿第一次频繁招雷会出意外,不顾雷电刚停,空气中还惨存着游离的残电,呼啸着下山而去。   众妖修面面相觑,也呼啦啦跟在它后面跑了。   安格到时,就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形物体蹲在院子里挠头,一张嘴,鼻孔嘴巴里一起喷黑烟   “嘶,不对不对,还得重来……”   安格憋了又憋,到底没憋住,才要笑,却见对方先一步看过来,又先一步噗嗤指着自己笑了,“哈哈哈哈,好大一朵蒲公英!”   安格“……”   白毛团子沾了电炸毛,可不就是蒲公英嘛! 第五十六章   “动物园”到底是没开多久。   熊猫七七在吃播界粉丝无数, 它这段时间没开直播,外面网友们已经意见很大,又猜测是不是动物基地虐待动物,或是偷偷把它发出去搞国际交流了什么的。   动物园那边频频催促, 在白石村乐不思蜀的七七就有点后悔干这个了。   “过两年, 也差不多该死了。”   熊猫么, 正常情况下也活不了多少年。   等再过两年, 它装的虚弱点, 慢慢也就该寿终正寝了。   再就是月月鸟要赚钱养活自己, 隔三差五就得跑快递, 是只正经事业鸟没错了。   鸟照常炸着呆毛, 偷偷跟云鸿交换了手机号码, 依依不舍道“我常来找你玩呀。”   云鸿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好呀好呀, 我什么时候出门提前跟你讲, 省得干等。”   月月鸟抿嘴儿,笑得腼腆, “我喜欢鸿鸿呀,等也没什么的。”   云鸿差点儿就说出“我养你”的话来。   这是何等懂事的好孩子!   旁边狐狸就拉着安格哔哔,“奸诈,太奸诈了啊……”   博物馆展品都特么没你年纪大, 哪儿来的脸卖萌?   安格木着脸俯视它   你好意思说别人?   狐狸倒是想死赖着不走, 奈何别动局最近拔出萝卜带出泥,从“宫回”那边辐射出去,又找出来好几个可疑人物, 正绕世界抓捕, 人手缺得紧, 连夜把它召回去了。   临走时,狐狸抱着云鸿的大腿,顶着安格的杀人视线淌眼抹泪,十分动情道“回头我不来,你们记得叫人去请我……”   云鸿“……”请你个鬼!   你前段时间是不是看《红楼梦》了?   安格上去把它扯开,面无表情甩过去一把火符,“滚蛋吧。”   上面好像又在外面放了几把火,别动局也明里暗里打了几场,之前云鸿给的火符已经消耗得差不多,这次又追加了订单,正好让狐狸带回去。   上回的火符用这两座山抵账了,这次得真给钱。   这一笔买卖做下来,利润(也没什么本钱)轻轻松松破千万,一夜暴富不过如此。   所以说,军火买卖才是真绝色。   只是如今云鸿也没什么衣食住行方面的世俗**,除了买点药材之外,竟没有太多可以消费的地方,一时间,竟想起那句“钱多了不过是数字”的话……   倒是庞啸老脸皮厚的,又不在编,正头虎就很自由,任凭每天被安格指使着开荒、刨地也甘之如饴。   人家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在聚灵阵旁边留个角落就成。   这么任劳任怨,又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弄得谁也没办法。   倒是云鸿觉得这壮劳力不错,没看那后面两座山头,多大的工程量啊,都给它给弄完了么!   而且东北一带多药材,庞啸对照顾药材有天生的优势……   留就留下吧,权当多个药童了。   动物园破产之后,云鸿的生活才重新规律起来,每天除了打坐、炼丹、抽灵力线,就是琢磨天雷符,好给火符增加威力。   只是这种事情做起来可太不容易了。   熟练掌握天雷符只是第一步,最关键也最难的一点就在于怎么把这几个因素拼接在一起   如何在维持内部火球高压状态前提下,保证外层水的稳定性?   这是云鸿第一次同时调动水,火,金三种属性的灵气施加在同一处,是真正意义上的创新。   他在纸上复刻了紫云洞后山祭台上聚灵阵和防御阵嵌套的做法,略有心得,却没办法完全套用。   二者之间阵法和符咒的差别是其一,最大的不同却在于紫云洞的嵌套阵法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五行灵气的综合运用,但云鸿想做的这个却需要将单属性的灵气剥离出来,据现化为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实际物体,比如说水,比如说火,比如说雷电,等于多了一整个步骤。   而且这三种元素的出现,需要有先后顺序   先是内部的火球,然后是外层的水膜,维持好这二者的稳定性之后,才能在水膜上放电。   一心三用。   云鸿试了几次,不是火烤干了水,就是水浇灭了火,再不然就是刚把电导出来,内部的火球和水膜就崩溃了,乱成一锅粥……   几天下来,地上的防御阵都给崩坏几个,新式大威力火符这八字儿还没一撇,云鸿对防御阵的绘制倒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而安格和庞啸两人也逐渐从最开始的一听打雷就浑身僵硬,变成了现在的麻木。   这天,云鸿又把自己炸了个七荤八素,庞啸就在旁边茫然道“你说他图啥?”   安格道“修仙慕强乃人之本性。”   庞啸砸吧下嘴儿,挠头,“他还想慕谁的强?”   如今,放眼整个修行界,他也没见着几个比这小子更强的。   等过两年再熬死了那几个老货,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修仙界第一人?只有别人慕他的,没有他慕别人的。   可真是日天日地日空气了。   安格没说话。   最近这段时间,他又零零散散记起一些以前的事,觉得隐藏在昆仑墟深处那人是敌非友,早晚有一天要出大乱子……   被命名为b型火符的新型符咒进度可谓举步维艰,不过云鸿也知道这种事一时半刻急不来,偶尔得闲了,就对着视频研究织毛衣的事。   为此,还专门网购了一箱毛线球和几根钢针。   奈何他好像对这种事天生缺根弦儿,都看出蚊香眼了,还是没个心得。   “真是看花容易绣花难呐!”   云鸿搓着脸感慨。   结果话音未落,旁边就递过来一条毛线排,“是不是这样?”   云鸿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初具雏形的毛衣下摆吗?   “这就学会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见他两只眼睛都瞪圆了,安格心中难免得意,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可脸上偏要做出一副“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   庞啸“……”   东北虎鬼鬼祟祟走到一边,把刚偷拍的照片发到前阵子他们拉到小群里,“不知是我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   望燕台的狐狸正跟人执行完任务回来,半路听见手机嗡嗡响,打开一看就见小群里都炸锅了,消息提示999 。   点到上面去一看,眼珠子好悬没掉出来   这他妈埋头织毛衣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白狼安格?   中间华家二老还来过一次,见云鸿埋头织毛衣,一时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也……行吧,夏天开始冬天穿。   鸿这孩子打小就稳重,如今这么贤惠的男孩子也少见了。   好不好的,以后不愁娶不着媳妇儿。   云鸿白天忙阵法,晚上忙毛衣,生活充实程度直逼感动中国十大青年,一时不觉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六月末。   久不联系的徐友善发来消息,问他最近忙不忙,有没有空回来拍个毕业照。   云鸿这才愕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是个学生来着。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这都要毕业了。   甚至就连辅导员也破天荒主动联系他,问工作忙不忙,方不方便当毕业生优秀代表发言。   没得说,必然是之前潼关给开的那个国务院工作证明起效了。   云鸿“……”   我这工作可能不大好对外人讲。   学校那边只知道他找了个挺了不得的工作毕竟天下医生千千万,还没毕业就能进入国务院的却没一个,怎一个前途无量了得?   见云鸿婉拒,十分遗憾。   不过……难得来尘世走一回,每一段特殊的人生经历都值得回味。   不管以前有再多恩怨,过不了几年,也都如风散了。   云鸿忽然笑了。   那就去吧。   庞啸没正经上过学,对这种集体活动还挺感兴趣的,原本想跟着,奈何又舍不得聚灵阵的舒适,一时陷入两难。   安格冷笑出声,“在家种地吧。”   就算跟着,这块头也是个保镖的设定。   庞媛回之以冷笑,“嗯,你牛逼。”   牛逼到整天晚上吭哧吭哧织毛衣,可贤惠了。   两妖互瞪。   打吧!   去的路上,云鸿又接到林振鹤的消息,问方不方便,想请教点事。   他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林振鹤是谁。   可不就是那被父母控制,又被黄粱枕引诱的倒霉孩子嘛。   这都六月底了,孩子早就高考完了。   潼关就抽空把人弄到望燕台,连哄带骗带人了解起道门和修行来。   “贫道掐指一算,你与我教有缘……”   林振鹤向来心思敏感细腻,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可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选。   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去当道士了?   他的成绩正经不错,除了顶尖学府的顶尖几个专业,基本想报什么随便挑。   之前商量志愿的时候,班主任就说他这个分数学动漫可惜了的,如果若骤然提出想出家,只怕班主任要当场厥过去。   “潼观主说,要是我报考道家学院的话,也不耽搁学漫画……”林振鹤就有些动摇了。   听了几场道家讲座后,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但……据说道士不让吃肉!   这就挺要命的。   云鸿心道,何止不吃肉,等回头你入了门,没准儿饭都不用吃了的。   不过潼关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林振鹤真的是难得一见的现代修行人才,就这么错过,着实可惜了。   况且这孩子想学漫画也是出于爱好,加入修行既能收拢人才,又能兼顾本人意愿和爱好……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修行后,多少时间不够你画漫画的?   但这种事没有强迫的道理,还得看个人意愿。   算来,云鸿跟那孩子也算有缘,黄粱枕还是从人家手里弄来的呢。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林振鹤对他也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依赖,若就这么撩开手不管,总不大地道。   云鸿想了下,“你在望燕台?”   林振鹤乖巧嗯了声。   “这么着吧,”云鸿道,“我正好要去拍毕业照,结束后在紫云洞见一面。”   林振鹤就惊讶,鼓足勇气问“您拍什么毕业照呀?”   云鸿道“大学。”   林振鹤更惊讶了。   他之前就觉得这位大师看上去好像比自己还小的样子,可后来通过潼关,略略了解了修行一事,越发觉得云鸿深不可测,倒不敢贸然猜测对方的年龄了。   看着年轻的,没准是个祖宗呢!   可如今一听,竟是真年轻!   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呢。   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敬佩,又觉得好像彼此间的距离略略拉近了些似的。   跟林振鹤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云鸿就挂了电话,结果一扭头,就对上一张毛茸茸的狼脸。   监护官眯着眼,浑身上下都写着   呵呵。   知心大哥哥当得挺嗨皮么。 第五十七章   重回学校这天下了雨。   不算大, 淅淅沥沥的,云鸿盘腿坐在小叶子上,四周用灵力撑起一层无色防护罩, 看着雨滴噼里啪啦落在防护罩上, 溅起一圈圈水花,心情不自觉愉快起来。   之前跟慧方和尚和青松道人他们交流时,那两位都表示如今已经不大管台面上的琐事, 只一心修行, 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进一步突破。   但云鸿却觉得这做法有些极端了。   闭门造车并不可取, 不入世, 哪来的出世?   就好比云鸿自己,若不是像普通人一样上学汲取知识, 又哪儿来那么多奇思妙想, 一遍遍地改良符咒?   人间的烟火气, 其实是很有助于修士参悟的。   离学校越近, 雨势竟也越大,落在防护罩上形成一层朦胧的水帘。   云鸿甚至琢磨着, 是不是得像汽车那样,再用灵力幻化两只雨刷……   校园依山而建, 据说是知名建筑师专门设计的,此时群山之间水雾缭绕,微风一刮就像抖开薄纱似的, 只能隐约瞧见轮廓,很有点仙气飘飘的意思。   几十栋建筑沿山势蜿蜒而下,影影绰绰藏在被洗刷成墨绿色的树林中, 颇有几分美感。   毕业生要走了, 其余年级的同学们却还要准备期末考试, 三三两两打着雨伞,从各个宿舍楼往教学楼走。   从高空望下去,彩色的伞面活像浮动在水里的莲花,伴着谈笑声晃晃悠悠,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离开学校也不过半年,再回来,竟有些陌生了。   “云仙儿,到哪儿了?我去接你?”徐友善是望燕台本地人,来得挺早,只是东张西望不见云鸿,便忍不住打电话来催。   云鸿失笑,“马上到。”   徐友善嘟囔道“这话可忒不保险……”   往往说马上到的人还没出门呢!   云鸿选了个没人的地方跳下来,摸摸叶子梗儿,“真棒。”   叶子梗儿biu一下撅得老高,很有点得意洋洋的味道。   狼没来,真好!   安格原本是打算一起来的,可半路接到潼关电话让出远差,他罢工未果反被无情拆穿   “自打当了这个监护官后,你这消极怠工也忒明显,要是云鸿娇弱不能自理也就罢了,偏他跟个斗神转世似的,恨不得一拳打十个……”   组织上没明面上把安格这个监护官撤掉,已经是出于笼络人才的考量了。   组织纪律什么的,在妖修这边是基本不存在的。   何况安格当初之所以同意加入别动局,就是为了找人。   如今人找到了,什么敬业精神,早就忘到爪哇国,没直接撂挑子,也不过剩最后一点面子情。   既然消极怠工不可取,于是安格就想辞职。   潼关“……”   。   后来还是云鸿一句“事业为重”劝住了。   本来我们拍毕业照,你跟来也只能当人形立牌,还是办正事去吧。   电话那边的潼关就差三呼万岁,脑袋里走马灯似的溜过去一句话   娶妻娶贤……   正是上课时间,又下着雨,学校超市里冷冷清清的,收银员正百无聊赖刷手机,眼前突然递过来一把伞。   “结账。”   声音清亮,很好听。   收银员熟练地扫码,下意识抬头望过去,“35。”   呀,是个帅哥。   如今孩子们早熟,十来岁上就知道打扮自己,描眉画眼烫头染发,都熟练得很。   可眼前这个孩子却不一样。   白净面皮儿,深眼窝里藏着两丸黑水银,像闷热的夏日里穿林而过的一阵清风,极清爽。   可等那帅哥走了,收银员瞧着干干净净的地面,这才觉出来有哪儿不对劲   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他又是来买伞的,为什么没淋湿?   以及……他是不是扎着丸子头?!   云鸿自然是不怕下雨的,可别人都淋得落汤鸡似的,偏他光着脑袋还清清爽爽,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了。   不必要的关注,还是避开点好。   云鸿擎着伞,不紧不慢在校园里溜达,脑海中过电影一样晃过许多曾经上下课的场景。   若论时间,只隔了半年;   可若论事件,他这半年过的,怕是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精彩。   因为临时下大雨,预定的大合影时间被迫延后,徐友善他们都在两座教学楼之间的连廊碰头。   云鸿进去时,门口的保安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眼睛里有点不赞同   都上课了,这孩子咋不知道着急?   眼下云鸿的脸蛋儿,怕不是比高三生都嫩。   又往他头顶狠命瞅了几眼,唉,现在的小年轻啊,好好的男孩子学人家留什么长头发!   “云仙儿,这儿!”   徐友善正要掏出手机重播,眼角余光就瞥见云鸿上了楼,连忙举起胳膊晃了晃。   他的声音极大,这边又空旷,隐约带了回音,顿时就把一干同学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众人抬头,就见一个有点眼熟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人往这边过来,一身亚麻休闲装都洗得泛白了。   徐友善过去打量他几眼,感慨道“你这是真要成仙了啊!”   云鸿本就不大在乎穿着打扮,正式修仙后更不往那上头花心思,偏安格自己又是个一年到头夹克牛仔裤,也没个督促……   如今他头发有点长了,在家可以散着,出门就学着潼关的样子,也在脑袋上攒个发髻。   配上这身旧麻衣,还真有些道家闲云野鹤的味道。   徐友善一双手跃跃欲试,就有点想去戳他的丸子头。   云鸿眯着眼瞅,徐友善就讪讪地收了手。   对修仙者而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是储存灵力的容器,尤其在如今灵气匮乏的年代,容量大小就很关键。   比如说手机,125g内存就是比不上500g的。   所以绝大部分修士都是长头发,无论男女。   在这方面,佛门子弟就很吃亏。   因为性格的关系,几年大学生活下来,云鸿也没几个好友。   如今还经常联系的,也就一个徐友善了。   半年不见,大家都为了考研、实习、找工作弄得灰头土脸,偏他就跟去美容院做了拉皮儿似的,那边一群人难免惊讶又好奇。   想问吧,又因为不熟而不大好意思上前;   不问吧,心里就跟有小猫爪子挠似的痒痒。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性格最活泼的前任文艺委员出马,故作熟络地道“你是云鸿?半年不见,咋还逆生长了?”   他是笑着说的,又是很俏皮的语气,让人很难反感。   云鸿冲他点点头,混口胡扯,“大概是吃得好睡得好。”   这话听上去简直比流量艺人的声明一样,字里行间充满了糊弄。   文艺委员的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可以敷衍得再含糊点。   但他现在也还年轻,对变得更年轻这种事本就没有多少执着,见对方不想说真话,也不追问,只是有些惊讶道“你该不会真的出家了吧?”   云鸿不爱跟人交际,但架不住成绩好,每年都拿奖学金,大家自然而然就会关注,然后就听说他好像信道教,平时还爱打坐什么的。   可信道教跟出家,是两码事。   至少对这些正值青春年华,贪恋红尘俗世的年轻人来说,是很难想象的。   云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在家,出家,也没什么不同。”   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好说。   虽然确实以道门入修行,可真要论起来,也没出家。   一群人听得脑袋瓜子嗡嗡的,心道这话听起来就神神叨叨的。   文艺委员没了继续八卦的劲头,其他人也不想来碰软钉子,纷纷偃旗息鼓,只偶尔偷瞟几眼。   徐友善大咧咧趴在栏杆上,瞅着云鸿的脸道“再这么下去,你该不会真的返老还童了吧?”   瞧这小脸儿光滑白净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他妈整天敷面膜、去美容院,可效果,啧啧。   云鸿十分怀疑他语文怎么学的,“我还没老。”   自然谈不上返老还童,顶多……也就是个永葆青春罢了。   徐友善扭头看了眼同学们,估算了下距离,这才压低声音问“仙儿,你真修仙啊?”   之前他总半信半疑,觉得了不起也就是那些风水阴阳先生之类的,可如今眼见对方越来越年轻,气质越来越冷清,也禁不住泛起嘀咕。   云鸿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想修仙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华阳,现在又来问徐友善了。   这两人是他在红尘中关系最亲近的两人,如果他们真的想,云鸿就真的会尽力帮。   徐友善愣了下。   他没想到这种事会问到自己头上,一时间有点懵。   “这种事不都是讲机缘的吗?”   云鸿平静道“谋事在天,成事在人,行不行的,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有培元丹在手,只要不计成本狠砸下去,只要徐友善的天分不是渣到家,即便不能修仙,也能当个寻常修士。   徐友善张了张嘴,又挠了挠头,茫然道“修行的话,会怎么样?”   伴着屋檐下潺潺滚落的雨水,云鸿幽幽道“顺利的话,你会借助符咒呼风唤雨、凌空而行;即便不顺利,也能延寿百年,顺便美美容什么的。”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也带了点调侃的味道。   徐友善果然跟着笑起来,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他不傻,虽然好友轻描淡写,但修行这种事肯定不容易,不然,外面早就修士满地跑了。   云鸿拍拍他的肩膀,“不着急,你慢慢想。”   徐友善才要说话,却听楼梯口那边一阵喧哗,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甩着手走过来。   当场就有不少同学围了过去。   那男孩子似乎颇擅交际,游刃有余地跟众人打着招呼,也没有特别客气,也没有特别疏离,俨然已经有了些社会人的油滑。   看清来人的脸后,徐友善直接冷哼出声,“什么玩意儿。”   云鸿失笑,“算了,不管他。”   都说人如其名,但徐友善绝对是个例外,这厮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爆仗脾气。   “什么算了,老子就看不惯他这个嘚瑟劲儿!德行!那名额怎么来的,当别人都傻逼吗……”   之前学校组织实习,去本市,或者说全国首屈一指的医院中医科实习的名额,他们班里有两个。   云鸿的成绩没得说,哪怕只有一个,名额也是他的。   但第二个名额,却给了并不算特别名列前茅的何飞宇,也就是刚才上来的那个男孩儿。   当时大家私下都挺有意见的,但何飞宇的出身很好,家里很多长辈都在医疗系统内工作,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算意外。   原本说的是,只要实习考核达标,两人都能留下。   大家就都很羡慕   首都三甲医院的在编工作啊,谁不想要?   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名额就变成了一个。   几次考核,云鸿的成绩都稳稳压住何飞宇,可最后,被刷的人是他。   当时云鸿确实是有点生气的。   哪怕他选择修仙,可能不会一辈子缩在医院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坦然接受不公平的结果。   这意味着自己的努力被人轻而易举地否定了。   所谓的公平正义,在人脉面前,都成了一场笑话。   但那时候的他没什么办法。   如今倒是有办法了,又觉得这样的小事,似乎不值一提。   没想到徐友善看上去比他本人更激动,让他在好笑之余,又觉得感动。   可有的时候,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你。   云鸿正要把濒临暴走的徐友善拖走,那边何飞宇却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   “云鸿!”   云鸿叹了口气。   刚才两边隔得远,何飞宇只模模糊糊觉得这人像云鸿,现在面对面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他怎么这么年轻?!   不对,应该说状态好,有青春气。   “你……”   何飞宇才要说话,云鸿就打断道“没事我们先走了。”   何飞宇被噎了下,有些烦躁,但看看对方洗得泛白的旧衣服,再看看自己几万块一套的奢侈品牌职业套装,几十万一块的名表,烦躁迅速被高傲取代。   不过手下败将而已,何必跟他置气。   “好歹同学一场,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不跟大家叙叙旧?”何飞宇单手抄兜,故作潇洒道,“眼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不如大家先一起去吃个饭,聚一聚,毕竟以后想再这么齐全也难了。”   说罢,看似真诚而体贴,实则嘚瑟道“就去御龙台订个包厢,我请客。”   怎么样,没去过那么高端的场所吧?   御龙台是首都很有名的一家老字号餐厅,人均消费上千的那种,对还没正式出校门的学生而言,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何飞宇这话一出,当场就有几个来捧哏的,又是说他阔气了,又是说他前途无量。   “老何出息了啊,再过几个月估计就能转正了吧?”   “那可不,你算是咱们班最牛的了,以后咱们就得叫何大夫,何主任哈哈哈哈……”   华国是典型的人情社会,很多时候你可以没有本事,但绝不能没有关系。   不管何飞宇究竟是怎么拿到名额,可现在他确实是成功了。   只要能成功,谁还管方式体不体面?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   “卧槽我这暴脾气!”   徐友善撸起袖子就想打人。   妈了个巴子的,你跟谁面前充大款、充成功人士呢?   云鸿几根手指头轻轻往徐友善肩膀上一按,后者就动不了了。   细细长长的几根手指,却有着不亚于铁钳的威力。   “你别管,我今儿非叫他知道什么叫祖宗不可!”   徐友善拼命挣扎。   妈的,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什么玩意儿!   云鸿失笑,再看何飞宇时,眼神十分复杂。   何飞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   云鸿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知道吗,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人不可能这么蠢,所谓的装逼打脸情节,只会发生在和电视剧里。”   但现在看来,艺术真的是来源于生活。   何飞宇听这话不对劲,笑容淡了些,“什么意思?”   云鸿想了下,点点头,掏出手机拨号,“满足你心愿的意思。”   几秒种后,电话通了,潼关带着点沙哑的嗓音传来,“怎么了?”   云鸿言简意赅道“有人在我面前装逼。”   我就想还他个更大的。   何飞宇脸色一黑,“你特么……”   潼关在那边沉默片刻,突然阴恻恻笑了下,“做了他?”   这几天他绕世界跑着抓人,奈何虾兵蟹将抓了一大堆,正主却连个影儿都没有,正憋得满肚子火没处撒呢。   云鸿冲何飞宇温温柔柔地一笑,再一张嘴,却跟刀片子似的,“首都医科大学应届毕业生何飞宇在三甲医院公开招聘中弄虚作假暗箱操作,其父母、大伯、叔叔、爷爷都在医疗系统内任职,涉嫌以权谋私,你帮我往上面递句话,除了何飞宇本人的入职,还有没有其他的钱权交易……下一批火符供应量,翻番。”   如今云鸿就是别动局独一份的宝贝,而别动局就是华国独一份的秘密武器,只要正式成员提出的正式要求,有关部门都有责任和义务予以配合。   他又加了最后一句承诺……   说句不中听的,别说肯定能查出点儿什么来,就算查不出,何家也得秃噜一层皮。   一个电话打完,何飞宇和那边的同学都特么傻了   这哪儿来的中二装逼犯?   真以为种马爽文呢,一个电话下去就天翻地覆?   有很多事情,你不亲自去做一回,很难体会其中的爽感。   打完电话之后,云鸿突然就觉得特别爽。   虽然以他如今的处境,正面对线确实有点幼稚,但就像成年人依旧会喜欢玩具一样,幼稚一点都不影响爽。   甚至因为地位和处境的巨大提升,爽感加倍。   他缓缓吐了口气,说了句更加中二更加装逼但也确实更爽的台词   “天热了,让何家破产吧。” 第五十八章   现场一时十分安静, 只有外面的潺潺雨声从走廊两侧漏进来,淅淅沥沥,像直接砸在人的心上, 砸得人浑身发麻、脚趾扣地。   何飞宇和身后一干同学们的表情极其复杂,隐约有种霸总文学照进现实的荒谬感。   荒唐,且羞耻。   什么情况?   云鸿刚才那话的意思……是要整何飞宇一家吗?   老实讲, 这种事儿倒不是没可能发生, 但关键要看发生在谁身上。   大家同学几年,哪怕相互之间没什么特别深的交情, 但对彼此的家境都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知道云鸿来自山村, 孤身一人, 别说家世,就连家人都没有的。   所以当年他被抢了名额, 大家虽然隐约有点物伤其类, 却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样的背景,凭什么整人?   不被别人整就不错了。   神他妈“天热了,让何家破产吧!”   不少人尴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亚于看见了现实版的魔仙变身。   何飞宇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脑子里仔细把刚才那句话回忆了半天,直接就给气笑了。   “怎么着, 跟我上演龙王归来啊?”   话赶话说到这份上, 索性撕破脸。   他嗤笑道:“出身不好呢怪不了旁人, 我整得了你一次, 就能整你第二次, 第三次。别说过去一年半载, 就算再过十年八年也是一样!”   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想实现阶级跨越可太难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拼命都够不上的东西, 他只要跟家里人说一声就完了。   不过才过去短短半年,何飞宇完全想不出云鸿哪儿来的底气跟自己争长短。   做梦呢吧。   诡异,这个气氛真的太诡异了。   几个同学看看何飞宇,再看看云鸿,既不想快毕业了再爆发战争,让别的班看笑话,可又有种不便言说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感。   仇富心理人人都有,尤其对方利用强权轻而易举剥夺大家辛苦奋斗的成果时,那种慕强又悲愤的复杂心情,便被微妙地炒热了。   打起来,打起来!   班长寻思云鸿那小子该不会是被打击疯了吧?当即清了清嗓子,主动出面缓和。   “哎呀,有日子不见,你看真的是,大家也是越来越幽默了……云鸿,来,马上要踏入社会了,都是成熟的社会人了,何飞宇,来大家都握个手,就当和好了。”   班长的权威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没一个给面子的。   不管云鸿还是何飞宇,都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班长脸上就有些尴尬。   只要日后想在首都医疗系统就职的,弯弯绕绕,总能跟何飞宇的亲戚扯上点关系,班长自然不敢得罪何飞宇,下意识就把怨气推到云鸿身上。   成绩好了不起啊?   都快毕业了,别这么天真不行吗?   以后进入社会讲究的是交际能力和人脉,谁管你高考多少分?平时拿多少奖学金?   我给你找个台阶下,容易吗?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清高脸给谁看!   握手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小朋友抢糖果过家家呢。   云鸿突然笑了,就觉得眼前这一幕挺滑稽的。   “行吧,你们聊。”   说完扭头就走。   还照什么毕业照啊,散了吧。   “云仙儿!”徐友善下意识喊了声,又扭头瞪了班长和何飞宇他们一眼,视线重点在两个室友身上停留了片刻,“傻逼。”   说吧,冲他们竖了双手中指,追着云鸿小跑去了。   狗屁的合影。   谁都知道出了这个大学门,大部分人就再也见不到了,什么同窗情,什么朋友谊,不都抵不过现实?   就连一个屋里睡了好几年的室友,刚才不也眼睁睁看着云鸿受欺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吗?   谁稀罕。   且不说后面何飞宇他们气得跺脚,云鸿和徐友善下楼时,正好碰见迎面走来的导员。   对方一见他,笑得跟朵花似的,“云鸿啊,呦,可见是工作顺利,瞧着人越发精神了。”   别是真得了什么大内秘方吧,怎么瞧着越发水嫩了。   话说这丸子头什么意思?   云鸿对他没什么怨气,客客气气停下问好。   导员笑眯眯回了个好,却见旁边的徐友善跟条充足了气的河豚鱼似的,顺口问道:“怎么了这是?雨快停了,哪儿去?”   徐友善哼哼两声,没说话。   云鸿就道:“我们有点事,就不照相了。”   怎么还能不照相了呢!   导员一听急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云鸿可是他们学校头一个还没正式毕业就进了国/务院工作的,真真儿的天子脚下前途无量,往来的,可能都说普通人平时根本见不到的重要人物。   虽然之前上交工作证明的时候让保密,这种想炫耀却又无法出口的憋屈感令人抓狂,但保不齐那一天他就得求这个昔日的学生帮忙了呢。   如今见他兴致不高,导员头一个着了急。   云鸿懒得解释,徐友善也不想反客为主,只含含糊糊哼哼几声,“什么何大主任,我们可高攀不起……”   说完,两人就丢下满头雾水的导员,径直离校而去。   原本的计划是先拍照,再在校园里转一转,回忆下大学生活什么的,云鸿就跟林振鹤约了中午见。   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打脸环节一出,所有计划就都泡了汤。   两人就打了个车,往市图书馆去了。   去的路上,徐友善还道:“我二姨他们隔三差五就念叨你,还说什么时候你上京,千万告诉他们一声……我琢磨着你如今不大爱跟人交际,就没告诉他们你今天要来。好像还有一位姓黄的女士,也不知怎么摸到我这儿来……”   再说学校那边。   云鸿和徐友善一走,班长就又硬着头皮打了个圆场,说了几个笑话,总算把气氛重新炒热,只是何飞宇心里总有些疙疙瘩瘩的。   云鸿那小子究竟什么意思?   真的只是单纯发癫吗?   可大家都不是小孩儿了,这种只为一时痛快的口头叫嚣马上就能被戳穿,非但报不了仇,反而会让自己更尴尬,有什么用?   可他又凭什么让何家破产?   妈的,被霸总洗脑了吧!   正胡思乱想见,导员上来了,众人都上前打招呼。   何飞宇就想找他打听打听,云鸿家的背景到底有没有问题。   正好导员也在为刚才徐友善那句“何大主任”纳闷儿,师生一对眼,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于是很有默契的走到角落里,一起开口,“那个云鸿……”   何飞宇一愣,“您先说。”   算算时间,那两个小子出去的路上大概是碰见导员了,难道也来了句“天热了,就让你家破产”之类的话吗?   导员委婉道:“你刚才跟云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自己的学生自己清楚,即便有误会,只怕也是眼前这位三世祖。   但何飞宇他爷爷还是本校知名校友兼名誉教授呢!他能直接问吗?显然不能。   何飞宇皱眉,脸上就不大好看,“谁知他发的什么疯,又是让这个破产,那个难看的。”   导员一愣,“他真这么说了?”   何飞宇觉得今天的导员有点不大对劲,没好气的嗯了声。   导员就不说话了。   见此情景,何飞宇突然有些莫名不安,不过还是死鸭子嘴硬,“也就剩一张吹牛得嘴了,他一个山里的穷逼,能让谁破产?”   导员瞅了他一眼,犹豫片刻,“没准儿,还真不是吹牛……”   国/务院什么地方,那是一般人能进的吗?   关键是从来没对外招收过应届生!   他们都不知道里面专门的医疗机构长啥样呢,云鸿竟然就悄默声进去了,这代表什么?   这段时间,导员都不知脑补过多少回了,什么外出时随手救了个微服私访的老爷爷,就此入了贵人眼什么的……   可不管怎么样,必然是结识了了不得的人物。   何飞宇家里在牛皮,也是相对于普通老百姓说的,可正对上云鸿所在的部门,就什么都不是。   导员这么一句话,弄得何飞宇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以至于大合影时连照几张都闭了眼。   连续几次都是这个效果,何飞宇越发烦躁,也没心思再重照,急匆匆回家去了。   不行,他得回去问问。   导员不管他,只是扒拉出云鸿和徐友善的毕业照照片来,反复叮嘱照相馆的人,“麻烦后期把这俩孩子P上,尤其是这个长得好看的,对,就在第一排吧……”   反正我没得罪云鸿,留个大合照出来,日后万一能对外说了,也方便吹牛逼。   至于徐友善,看他跟云鸿关系不错,就捎带上吧。   反正顺手的事儿。   电话打进去时,何父何母正还没下班。不过快到中午了,来办事的人也走得差不多,办公室里就很清闲。   一群人抱着保温杯说闲话,偶尔低头吹吹水面上的枸杞,再低调地炫耀一回子孙后代,一天也就算齐活儿了。   “喂,儿子?”何父对这个儿子挺满意,长得不错,也会来事儿,如今在市立医院扎了根,等混个资历,再往上走不是问题,一辈子就算稳了。   何飞宇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该怎么说呢?   说我被一个□□丝威胁了?他说要让咱家破产?   荒唐吗?   这可太荒唐了!   果不其然,何父一听就笑了,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威胁人了吗?   被父亲一安慰,何飞宇忽然也放松下来,又有点羞耻。   对啊,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自己怎么就乱了阵脚?   爷俩隔着电话好一番父慈子孝,何父刚要挂电话,却见院长亲自带了两个穿制服的陌生人进来。   “他就是何伟国。”   院长的表情十分严肃,跟平时和颜悦色的样子判若两人。   何伟国愣了下,“对,我是何伟国,两位是?”   院长跟自家老父亲有同门之谊,平时一直都亲切地称呼自己“小何”,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两个同志面无表情上前出示了证件,“经查证,你名下有几笔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还曾有人举报你违规向病患索取红包,利用职务之便操纵医院考核……跟我们走一趟吧。”   然后,也不听何伟国的解释,直接就把人带走了。   出门时,何伟国清晰地看到许多同事站在走廊里张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被外套盖住的双手。   他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神情恍惚间,他忽然联想起刚才的电话。   “爸,他说要让咱们家破产……”   破产?   难道是真的?!   不不不,他一直做得很隐蔽,而且何家在医疗系统也算根深蒂固,各方面关系盘根错节,一般人根本搞不倒。   除非是上面有大动作。   可若真有大动作,他们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的。   可如果不是,又为什么?   何伟国的脑子空前高速运转,拼命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试图抓出任何可疑人物:   我究竟得罪过哪路神仙?   别说他爹,就是做到他这个位子,手里都不可能太干净。   尤其他们兄弟几个,有在医院的,有在政府部门的,还有在药企的,彼此勾连,本身就是一张牢不可破的关系网,中间多少猫腻,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这么多年下来,谁名下没有几套房产?国内的,海外的,更别提个人名下的账户、家里的现金和奢侈品,依靠明面上的工资,根本买不起。   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默认成不成文的规矩。   只要没人举报,或者说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根本没用。   可如果上面真的要查,随便一项罪名,就够他们锒铛入狱。   但证据哪里来的?   他们自认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从办公室到外面停车场,短短几百米距离,何伟国每天都会走至少四遍,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漫长难熬。   一路上,医护人员和病患们疑惑、惊讶、鄙夷、仇视的目光像针一样将他扎得稀巴烂。   仇视?   何伟国忽然有些恍惚,有这么多人恨着我吗?   等亲眼看到外面的公务车,何伟国两腿一软,好像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   “两,两位同志,”他艰难地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我家里还有老人,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给太太打个电话交代下,别吓着老人。”   谁知那两人忽然笑了。   “不用操心,已经有人去请了,保管让你们一家整整齐齐的。”   一开始何伟国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可等到了地方,看到正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带着同款银手镯的老父亲时,秒懂:   妈的,感情真要将我们何家连根拔起啊!   父子俩隔空对视,同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绝望。 第五十九章   何家人实现另类大团圆时, 云鸿正向徐友善和林振鹤展示所谓的符咒。   这些日子他做梦都在研究五行灵气,尤其是水火属性,简直是如臂使指, 熟得不能再熟。   他尝试了下一心二用,先在左手指尖凝结出一团火球,然后又在右手指尖凝结出一团水球,一红一蓝滴流乱转,交相辉映,十分好看。   雨停之后, 三人就去了公园, 这会儿地上草上都湿漉漉的,钻小树林的市民并不多,倒不担心被发现。   “空气中游离着许多灵气,灵气又分五行,修士可吸纳灵气转化为自身灵力,以灵力为媒介, 完成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徐友善和林振鹤齐齐哇了声, 看着眼前的冰火两重天, 活像快乐的小傻逼。   两人就嘿嘿挠头,搓着手, 有点憧憬, 又有些踟蹰。   看上去真的好神奇啊, 不过我们学得会吗?   对林振鹤, 云鸿自然不担心,这小子没入门就看得到灵力结晶物品, 证明有着极高的灵气亲近属性。换句话说, 就是修行天分颇高。   好好□□, 或许能越过修士和修仙者之间的门槛也说不定。   倒是徐友善,除了八字轻,容易招惹鬼怪之外,迄今为止并未表现出任何过人之处。   若强行修行,只怕在林振鹤的对比下会黯然失色。   对此,徐友善想得很开:   “嗨,人这一辈子不过草草百十年,能碰上你也算奇遇了,既然是奇遇,那就是白捡的。捡一块钱就不算钱了吗?”   林振鹤就很敬佩地看着他,觉得这大哥好通透啊。   话虽如此,但人在亲身经历前,做多少心理建设都不管用。   尤其一旦身边的人出现差距,很容易心理失衡。   云鸿最后给他们提了个醒儿,“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且不说心理失衡不失衡,如果你们决心修行,将彻底与普通人的生活划开界限……”   他们的人生将被无限延长,曾经具有无限吸引力的事物在长生和掌控天地面前,会瞬间黯淡无光;   他们将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老去,走向死亡,而时光却仿佛将他们遗漏了一样,几乎不曾留下痕迹;   若他们执意留在尘世中,他们将亲手送走自己的父母、伴侣,甚至子孙后代……   那种眼睁睁看着亲朋好友离世,却是剩下自己一个孤魂野鬼的感觉,会在每个午夜梦回浮现在脑海中。   你被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遗忘了。   远的不说,如今云鸿出门或是打坐入定的修行动辄以月计数,自己尚不觉得有什么,可每当回白石村见到华阳时,对方就会流露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那种感觉无比陌生,而次数多了之后,却又不得不习惯。   这种被迫适应令人惊恐。   所以古往今来的修士们大多出家。   在跟徐友善他们说话时,云鸿手机屏幕亮起来好几次。   也就是直到现在才才发现,之前竟然忘了给何飞宇拉黑。   林振鹤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龌龊,小心翼翼的指着手机问:“您不接吗?”   云鸿笑了下,干脆利落的把号码加入黑名单。   之前的事就算过去了,不管和家人落得什么结局,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接电话做什么呢?   落井下石?没必要。   宽宏大度?更没必要。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如今结的果都是个人早前种下的因,且受着吧!   三人快分别时,又有两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云鸿以为是何飞宇换了电话试探,也没理会。   结果几分钟后,徐友善的手机响了。   徐友善接了,几秒钟后递给云鸿,表情有点懵,“好像是有关部门打来的。”   话说,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跟云鸿在一起?   云鸿瞄了墙角的监控一眼,伸手拿了电话,“我是云鸿。”   对面响起一道很干练的中年嗓音,“经查证,首都医院在录用何飞宇时确实存在徇私舞弊现象,现已将其辞退,参与的有关领导也作出停职查看、撤职、党内警告等处分。根据相关规定,您可以取回自己的岗位了。”   “这么快?”云鸿着实对这办事效率惊讶了。   可见只要国家想管,就没有管不了的事儿。   对方笑了下,“之前考核的成绩都还留有记录,又有现成的证人,所以很快。”   回想起曾经的申诉无门,云鸿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算了,让他们重新招聘吧,不过一定要真正做到公开,公平,公正。”   如今他正经在修仙,是不可能再去坐班的了。   那人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当即保证一定会做到三公。   云鸿又问:“何家其他人呢?”   如果只处理何飞宇,也没什么用。   那人就道:“因为参与人数较多,历时较久,过程可能会有点慢,但就目前掌握的初步证据来看,何家人确实是有很大问题的,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   病患们之间也是通风报信的,今天上午何飞宇的爷爷一被抓,有关部门立刻接到实名举报,说是曾经有个孩子排队等待器官移植,明明已经等到了,却因为有人找到何飞宇他爷爷的门路插队抢了器官,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去世……   何家三四代经营下来也算根深蒂固了,如今一朝查办,难免拔出萝卜带出泥,也牵扯到其他方方面面,又有许多不能忽视的沉疴,少不得借机一块儿办了。   所以现在虽然确定肯定要倒台,但想把这么多年的细节都查清楚,肯定还要一点时间。   接下来几天,云鸿一边点播徐友善他们,一边等待安格。   可也不知安格究竟去哪里执行任务,竟连个信儿也没有。   云鸿正琢磨要不要回白石村时,接到了潼关的电话。   “据可靠线报,明天下午三点半,东黄岛港口会有两个偷国修行者上岸,你想办法把人拿下。”   这个“拿下”,就很耐人寻味。   云鸿还特意确认了尺度。   潼关没好气道:“反正他们是偷偷过来的,政府也不会放在明面上交涉……不过那些棒子素来无耻,留口气吧。”   只要人活着,管他残了,还是废了,随便找个理由就完了。   出门旅行嘛,遭遇点意外不是很正常吗?   比如说交通事故,又比如说他们无视警告牌,强行深入无人区探险什么的……   东皇岛作为沿海旅游城市之一,最大的特色就是隔海相望的几个岛国游客特别多,以至于几大交通枢纽和知名景点内外都有相应的外语指示牌,恍惚间有种出国游的错觉。   云鸿顶着一张嫩脸,背着双肩包混在人群中,活脱脱一个刚考完试的学生。   夏日的海边格外热闹,温暖湿润的风推着深色的海水往岸边走,卷起一层一层雪白的浪花,刷~刷~   现代交通中以飞机最快,但是跨海游轮别有一番风味,所以从海上过来的外国人也不少。   云鸿随便找了地儿坐着晃腿儿,目光散漫的看着身边的游客来了又去,看着他们对大海大呼小叫,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隐隐有些陌生。   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曾经的云鸿生活困顿,只是维持基本日常所需就已精疲力尽,自然没有余力游山玩水。   如今倒是不愁没钱,可又顾不上了。   大概闲坐了十几分钟吧,闹钟和远处的汽笛声一并响起。   又是一艘游轮靠岸了。   舱门一开,乌压压的人群操着各色鸟语钻出,像罐头里倒出来的沙丁鱼。   “滴滴”声从他怀里抱着的双肩包里响起。   这是离开望燕台时,潼关派人给他送的灵纹检测仪,在一定半径内有修士出现时,就会有警报。   看来是目标出现了。   云鸿环顾四周,马上就跟两张油亮亮的发面脸对上了。   话说回来,棒子国的长相当真极富特色,那大饼子脸,那小眯缝眼儿……   这会儿都修真了,竟然还不忘整容?   出门在外,跟人四目相对是很寻常的事,但那两人却有一瞬间紧绷,隔着这么远,云鸿清晰地听到他们骂了声西八。   自当初从林振鹤的梦境中解脱后,云鸿就在有意无意中加强了五感的训练,因为很多时候表情可以骗人,眼神可以骗人,甚至夺舍者们的灵力本源也可以骗人,但唯独一点,突发状况时骤然错乱的心跳骗不了人。   即便修士可以最大程度控制肉/身,但哪怕只有零点零一秒的心跳错乱,就能够被捕捉到。   云鸿微微合上眼,短暂地屏蔽其他感官,全部精神都集中到一双耳朵上去,周遭的喧哗声、游客的嬉笑声、海鸥的鸣叫声、海浪一遍遍冲刷着海岸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化作滚滚洪流,凶猛灌入。   当视觉消失,人的听觉就会被无限放大,最初的几秒钟,云鸿仿佛被丢到海水里的鸭子,拼了命地从里面捞两根讨人厌的针。   但很快地,嘈杂如傍晚退潮的海水般迅速褪去,又如置于风口浪尖的油画,在长年累月的无数次风吹日晒过后,终于露出了本色:   他从无数道声音中,摄取了两道目标的心跳:   “砰砰!”   “砰砰砰!”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可控的对象,现在他只要伸出指尖,就能碰触任何自己想要捕获的讯息。   云鸿禁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倒是笑得两位不速之客心里发毛,心跳越发像擂鼓。   擦肩而过时,那两人装着没事人似的,只是脚下走的飞快。   云鸿整理下双肩包,一声不吭跟了上去。   闭着眼。   老实讲,他现在压根儿不用什么灵纹检测仪,光追着这两道心跳就能到天涯海角了。   海岛地形起伏大、迂回多,拐弯时,角落里经常有凸面镜,用来提醒司机和行人交通安全。   那两人瞄了一眼凸面镜,发现云鸿还跟在后面后,飞快的交头接耳几句,然后再次加快脚步,在前面路口连续几个转弯,渐渐脱离闹市,最终来到了安静的仓库区。   见四下无人,那两人不再伪装,斜着肩膀抖着腿儿骂骂咧咧几句,伸手就要结印。   云鸿睁眼一瞧,乐了:   没监控啊,那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偷国早年就是华国的附属国,统治者也只能称藩王,又把各色文化原封不动照搬过去,其中也包括术法。   不过就是他们自己死不承认罢了。   都说人杰地灵,可见二者相辅相成,那地图上区区一指甲盖儿大小的岛国自然没什么洞天福地,哪怕数千年前的修行大繁荣时代,也没多少灵气,如今更是宛如灵气沙漠一般。   这俩人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横惯了,觉得挺□□,看云鸿年纪不大,估摸着没什么本事,就想先给点下马威。   只是没想到一个照面自己就先跪了。   云鸿都懒得出手,直接拍了拍背包里的黄粱枕,“上吧。”   如今,他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黄粱枕的攻击范围了。   只是还不大能够指定梦境内容。   但想必总有一天能做到。   毕竟,值得出手的都是敌人,总让他们做美梦,是不是太占便宜了?   怎么也得来点亡命大逃杀的噩梦吧!   用黄粱枕把两人控制住之后,云鸿重复了在之前拍卖会场时的操作:用灵力针封住两人的任督二脉,基本就等于废了。   他还专门给潼关留了言,要杀要剐随他们便,只是那灵力针还得跟上一次的一起还回来。   眼见着两位西八梦游似的傻笑,云鸿适当地流露出几分恶心,上去把两人的随身背包剥了,就地倒了个底儿朝天,检查是否有违禁品。   不过两人既然是假扮游客,走正经海关路子过来的,自然早有提防,云鸿检查了半天,除了几部容量特别大的定制手机之外,倒也没什么可疑的。   那天晚上就有人来押送了,对方表示真不愧是“轮椅杀手”。   云鸿:“……”   不是,这又哪儿来的沙雕外号?   我这辈子就跟轮椅掰扯不清了是吗?   不过云鸿没急着走。   他发现了一个本该早就发现的问题:   海边的水属性灵气空前活跃。   而他这阶段正好要研究“火符增爆术”,还真就需要这么个环境。   水属性灵气活跃,相应的火属性灵气就大大匮乏。   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如此匮乏的环境下,对操纵火属性灵气的精准度无疑到达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只要云鸿能在这里早就成“火符增爆术”,那就真成玩火的行家了。   另外,他记得威力比较大的水属性咒法中似乎有一个“冰封千里”,倒是可以借机试一试。 第六十章   “冰封千里”的原理说起来很简单, 就是调动水属性灵气后降低温度,化水为冰。   海边自然是不缺水的,关键就在于降温。   云鸿之前研究比较多的是能写下来的符文, 对“冰封千里”这种从头到尾不落在纸面上的咒法接触得比较少。   咒法往往需要配合手诀, 类似于“言灵”和“绘阵”的结合, 二者缺一不可,威力大小全凭施法者自己决定   可以小试身手冻个小冰坨消暑降温, 也可以真正的“冰封千里”,所到之处全无生机。   也就是说,咒法的上下限非常活跃,对施法者的要求也更高   手上、嘴上, 一心二用。   像一门全新的语言。   云鸿也不住店,入夜后随便找个无人的海滩, 头顶浩渺星空,脚踩无垠大地,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然后……就把自己上半身冻上了。   这特喵的方向不对啊!   他拍掉身上的冰碴子,又放慢语速试了遍, 发现最初一切正常, 周围的水汽迅速凝结,温度骤降,然后某个音节过后, 原本外扩的寒意突然就来了个猛回头, 冲自己来了。   浪子猛回头都没这么快。   云鸿赶紧把这个音节记下。   看来,这个音节类似于语言中表示方位的介词,些微差别就可能导致攻击对象天差地别。   现代科技的优越性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云鸿把记录着咒语的音频文件用05倍速反复听了几十遍, 总算摸到点门路。   他不禁暗道侥幸。   若在以前那个只有纸质文书的时代, 许多咒语岂不是要失传了?   难怪现如今流传于世的大多是手诀和符文阵法, 咒语是最少的。   他甚至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教授者普通话不好,或是只会说方言的话,那岂不是……   修行无日月,云鸿在东黄岛上研究咒法,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叶子都开始泛黄了。   而这个时候,安格竟然还没有消息。   它真正意义上的失联了,连别动局的人都联系不上。   之前别动局在全国各地展开了大清洗,普通人可能感觉不到什么,但修行界却着实来了一场大地震,许多历史悠久的门派都没逃过,零星抓出来不少潜伏已久的邪修。甚至还惊动了其他国家,比如说偷国,伺机潜入盗取讯息……   就过去几个月,别动局抓了不少探子。   转眼到了秋天,叶子都开始落了,夺舍者抓得了一堆,却唯独缺了两个罪魁祸首。   据几名夺舍者交代,他们日常采取金字塔式的单线联系,能直接联系到的最高级别的就是宫回,也就是魏师清。   但从魏师清偶尔漏出来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他上面还有一位“李先生”。   那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这些人并不知道宫回之前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教给大家夺舍的方法,帮大家长生。   一开始不是没人抵触,可长生的诱惑真的太大了。   再说了,老天爷都没降下惩罚,岂不就意味着这是默许的?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宫回说,李先生跟现如今的修士们都不同,是位真正的大能,距离成仙也只差半步之遥……李先生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我们虽然不大清楚内幕,但想来是报仇吧,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的……”   但那位李先生具体姓甚名谁,什么模样,什么道行,什么来历,没人知道。   更甚至于,有人怀疑究竟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   为此,别动局还特意开了几次会。   经过反复讨论后,大部分人觉得应该是有的,不然没法解释魏师清突然暴涨的道行和功力。   结合之前云鸿感应到的神识触须,大家初步判定那位李先生就是潜藏在昆仑虚的神秘人。   但还是老难题   昆仑虚地形复杂,又有无数上古留下的阵法,更有沉睡的神族后裔,这么贸贸然进去,找不到人不说,找人的能不能活着出来都难讲。   可就这么放任敌人潜伏在暗处,总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抓魏师清。   就目前为止,魏师清是李先生在外的唯一代言人,还帮着发展了那么多下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魏师清被抓,李先生的大计划肯定受挫,难道他还会无动于衷?   即便真把魏师清做了弃子,他毕竟曾跟李先生密切接触过,总能撬出点儿内幕来。   李先生是半仙之体,无需饮食,但魏师清不是。   他还是□□凡胎,要吃饭,要喝水,要穿衣,总不能窝在昆仑虚一辈子。   但魏师清曾是别动局成员,无数次参与过对外抓捕行动,具备相当的反侦察意识和能力,再把灵力波动一屏蔽,往人群里一扎,简直就跟混入大海的一滴水一样,无从查起。   别动局几次抓捕行动无功而返之后,潼关这么多来第一次上了火,满嘴起泡,眼睛也肿得老高。   局里被迫启动了安格和狐狸。   魏师清可以屏蔽自己的灵力波动,甚至使用障眼法改变样貌,但唯独有一点   找到新的皮囊之前,他身上的气味是不会变的。   而犬科类妖修天生嗅觉敏锐,修成人型后更是不得了,哪怕只是一缕扯下来的衣服纤维,也能追到天涯海角。   说起来可能有些不体面,甚至会有人怀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修士们对抗起来,竟如此接地气么?   但许多时候,真相恰恰如此,越简单粗暴的方法越好用。   魏师清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开始频繁出没香水店、花市和生肉市场,又频繁沐浴、更换衣服,竟也甩脱安格和狐狸几次。   他毕竟是修士,一次出门就能顶许久,这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拉锯战。   但野兽是天生的好猎手。   几个月的追逐战横亘大半个华国,双方你来我往,各色招数都用遍了,从最初的攻心战逐渐沦落到完全的耐力站。   而人类修士的耐力本就不如妖修。   最终腊月十四这天,狼狈不堪的魏师清被安格和狐狸堵在了戈壁滩上。   茫茫戈壁滩,放眼望去不见半个人影,只有狂风呼啸着刮过满地乱石,鬼叫一样难听而粗噶。   对常人而言,进到腊月就是年,所有人都在欢欢喜喜地置办年货,准备团圆,但对妖修们而言,腊月十四却不是什么好日子。   人要团圆,鬼也要团圆,明天就是腊月十五,又被称为小鬼节,届时鬼门大开,是阴间鬼魂们期盼已久的狂欢。   子时之前,黑暗的大地上会游荡着无数魑魅魍魉鬼怪魂灵。   有后人的自然要家去,享受子孙后代祭祀香火;   没有后人的孤魂野鬼,也不甘寂寞,飘飘荡荡往外走,或是抓个替死鬼,或是抢别的有家有业的鬼们几口饭吃……   今天的月亮已经很圆了。但白茫茫雾蒙蒙的,仿佛蒙了一层纱,看不大清,隐隐带着几分妖冶。   此时的魏师清颇有几分狼狈,他狠狠喘着气,望着眼前两人笑道“没想到,最后还是输在警犬手上。”   这就是明晃晃讽刺它们是朝廷走狗了。   要是平时,狐狸没准儿会炸毛,可它并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当即摇头晃脑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真要说起来,狐狸属犬科,警犬什么的,倒也不算错得离谱。   魏师清原本也没打算一次奏效,可别当面骂王八,笑容也略有几分僵硬。   他又看向安格,“你也是一方大妖,真就安心被人类拘束着?”   “喂!”狐狸突然不高兴了,“什么叫他啊,你瞧不起我吗?”   我虽然没当成公务狐,但也是有名有姓的好吗?   安格白了他一眼,对魏师清道“不用拖延时间了,要逃还是要打,随你选。”   眼见小算盘被识破,魏师清瞬间敛去笑容,双手飞快掐诀,口中接连吐出艰涩的音节。   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迅速黯淡下来,不知哪里来的乌云遮蔽了月亮,伴着滚滚闷雷声,似有金蛇在云层中翻滚穿梭。   冬雷震震!   妖修天生惧怕雷电,狐狸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露在外面的人类皮肤上迅速浮现出茸毛。他的两只眼角明显斜飞出去,嘴巴和鼻子也开始拉长、前凸……   在天雷的威慑下,他竟无法维持人形了。   “好厉害!”   红棕色的狐狸四足落地,耷拉着耳朵道。   它不是没经历过天雷,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肝胆俱裂,似乎每一声都在心尖儿上炸开,就连妖力也隐隐出现了失控的兆头。   这绝不是普通的天雷咒。   下一刻,夹克青年便从地上一跃而起,于半空中化为巨大的雪狼。   它的身形不断膨胀,落入魏师清逐渐带了惊愕的眼底,占据整片视野。   天雷对妖族的压制源自灵魂深处,像自出生之日起便打上的烙印,洗不掉、抹不去。   此时安格停在半空中,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血脉,甚至每根毛发都在颤栗,无法克制的颤栗。   似有巨大的囚笼罩在头顶,随时可能降下,将它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从此尸骨无存、形神俱灭。   有那么一个瞬间,它几乎本能地想要屈膝,想要臣服,可头颅将要低下去的瞬间,却又硬生生顶住了。   不。   我不!   上天有好生之德,却为什么偏偏待妖族如此凉薄!   我自问修行以来,顺乎本心、合乎天理,从未滥杀无辜,从未祸害异族,那这天雷,又凭什么叫我屈服?   我要屈服于谁?   我又凭什么屈服?   白狼一点点昂起头颅,每一寸每一分都像在挣脱无尽枷锁,它身上仿佛担着山,压得所有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疼痛像涨潮的海水源源不断,先是皮毛,再是筋脉,然后是骨骼……寸寸断裂,处处染血。   它的肉身在崩坏。   魏师清见状大喜,进一步加快了念咒速度。   第一道金色闪电初具雏形,在万丈高空积蓄力量,它对准了白狼,好像随时都会劈下。   有升空的白狼吸引目标,狐狸暂时脱离危险,可空气中弥漫着的天雷气息却叫它忍不住缩起脖子,想掉头跑,又觉得关键时刻抛弃同伴实在没出息,只好硬生生刹住,一边发着抖,一边嗷嗷喊   “傻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躲啊!”   无论人族还是妖族,修行到达一定程度后,再要突破便会引起天道注意,故而降下雷劫。   但千百年来,灵气衰败,已经许久没人应雷劫了。   可如今看来,这厮竟要借机突破不成?   白狼已经变成血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醒甜。   它却没有丝毫退意,蔚蓝的兽瞳中迸发出灼灼光亮。   一声悠长的狼嚎过后,刹那间,妖丹大盛,自它体内迸发出耀眼的蓝色幽光,将它完全笼罩其中。   停滞许久的境界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原本平静的妖力疯狂汹涌、翻卷,不断吸食着四周的灵气和月光,一遍遍修复者残破的肉身。   原本散漫的月光像受到感召,忽然聚集成一束,从天而降,将白狼包裹。   悠长的吐息过后,空气中的水属性灵气空前活跃、迅速集结,白色寒气伴着尖锐的冰锥从它口中呼啸而出,裹挟着月光,猛地与降下的天雷相撞。   “轰”一声巨响,似天崩了,地裂了,山川河湖都颠倒过来,可怖的能量波疯狂席卷着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好像连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要被震碎了。   狐狸和魏师清都被掀飞出去,也打断了尚未完成的咒语。   术法被强行打断会给施术者造成反噬,威力越大,反噬越大。   魏师清没想到安格竟能抗住源自本能的压制,一时不查,念到尾声的咒语被迫中断,被强行调动的灵力顿时一阵错乱,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化为千万缕,凶狠地撞击着他的筋脉和丹田。   魏师清尚未落地便哇地吐了口血,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良久,浴血的白狼踉跄落地,虽难掩狼狈,却有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就像,像暴风雪过后大地上萌出的第一缕新芽,重获新生。   暴动过后,所有人都飞出去几千米,中间撞碎无数山石。   狐狸艰难地张了张嘴,吐出许多混着内脏碎片的污血,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它竟然突破了?   仓促渡劫,它竟然突破了?!   白狼却顾不上感受突破带来的巨大变化,只是一步步走到魏师清跟前,貌似平静的语气中压抑着怒火,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九天雷劫的法术早就失传了,连别动局都没有记载,谁教给你的!”   这个法术,它曾见过。   曾在千年以前的唐代,见过! 第六十一章   “联系不上, 什么叫联系不上了?”   云鸿问别动局的人。   狐狸这次伤得不轻,养了小半月,虽能勉强维持人形, 可瞧着小脸儿干瘦蜡黄,俨然没调养好。   “之前我们追踪魏师清,在青海一带决战后安格就强行突破了,他好像是看出什么来,说什么魏师清用的是失传已久的法术九天雷劫, 逼问是谁教的……”   “后来呢?”云鸿丢给他几颗培元丹。   狐狸仰头嗑药,眯眼消化片刻, 状态肉眼可见恢复不少。   “后来他就丢给我一颗培元丹跑没影儿了,看方向大约是昆仑虚一带,我想拦也是有心无力, 就先带着魏师清回来了。”   当时魏师清伤得比他还厉害, 一人一狐原地挺了半天尸,这才好歹能动一动。   本以为安格去去就回, 没想到一别半月杳无音信,电话也打不通, 估计是进入无人区, 没信号了。   云鸿是万万没想到安格直接闯到昆仑虚去了。   昆仑虚是什么地方?   中国古老神话中神仙的大本营,而在神话时代结束后, 又被称为万神之冢。   那里曾埋葬过无数神灵,也沉睡着无数神族后裔。   甚至还有传言称, 直到现在, 昆仑虚也游荡着数不清的神明亡灵。   寻常人躲都来不及, 他竟然主动凑上去!   见他半晌不吱声, 狐狸试探道“你该不会也想去吧?”   旁边闭目养神潼关闻言睁开眼, “别开玩笑,万一你去找他的时候,他回来了呢?然后他再去找你?”   你们是要玩儿葫芦娃救爷爷吗?   最近几天别动局一直在审理魏师清,他作为曾经的关系密切者进行了回避,但整个人看着就很憔悴。   是一种多年心病一朝拔除的解脱,又是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痛心和遗憾。   几天下来,分明被勒令休整的潼关反而胡子拉碴满眼血丝。   不知是不是修仙者们“顺乎本心”宗旨的影响,反正云鸿发现自己的行事越来越随心所欲了。   什么地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什么活动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不参加……   如今,他真是受够了跟昆仑虚那个神秘人躲躲闪闪。   他确实是在养精蓄锐,但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敌人,没准人家进步的速度还比他更快,再拖下去,谁知道还有没有胜算?   与其藏在这里东猜西想,还不如直接杀上门去干一仗。   能打得过最好,直接把这根刺拔了,再无后顾之忧。   就算打不过,如今他和安格属实算是能拿得出手的战力天花板组合,如果连他们都铩羽而归,其他人更没指望,干脆直接动用核武器吧!   管他什么万神之冢,清醒不清醒的,一发移平再说。   不管别动局到底是什么想法,反正那昆仑虚他是去定了。   狐狸和潼关都被云鸿露出的杀气和强硬惊住了,面面相觑之后迟疑道“你先别冲动,怎么也得向上面打个招呼,拿点家底子揣上,有备无患。再者,万一你们闹出什么大动静,这边也好随时接应。”   云鸿没拒绝。   这小半年他也没闲着,灵力线编织的毛衣总算成了,上面也按照预订想法做了防御阵。   就算后期防御体系崩溃,溃散的灵力也可以作为能量来源吸收掉。   另外最大的收获就是改良版火符和冰封千里。   昆仑虚气候严寒,冰系攻击用起来事半功倍又省力,冰封千里这一招倒是练对了。   而改进后的b型火符最终攻击方式也稳定下来   经过反复凝炼的a型火符成品火球已经逐渐脱离蓝色,稳步朝着白色迈进,温度达到了骇人听闻的高度。   先激活一张火符,紧接着,在火球外围凝结一颗空心水球,然后召唤雷电进行电解。   电解后的水华为氢气和氧气,可作为助燃剂进一步提升火球威力。   之前云鸿在几层防御阵内实验了一下威力,对比如今战争中应用的最大威力导弹也毫不逊色。   直到亲眼见识到了自己的威力,云鸿才真正理解了之前潼关说过的话,和别动局对修士们谨慎的态度   “我们这样的人,本身就是行走的兵器……”   普通人去昆仑山可能要经过漫长的准备,但对修仙者来说,真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乘坐小叶子逼近昆仑山一带时,云鸿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灵气浓度迅速攀升。听说名山大川之内多灵脉,看来传言不虚。   不过灵气多也意味着来的人多,敌友不分、善恶不清,少不得分神。   从高空俯视下去,无数黑色的山脊在阳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它们从皑皑白雪中顶出来,将山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就这样无界限的蔓延开来。   这里看似平静,却像极了暴风雨之前的海面,私底下暗流汹涌。   是阵法。   除了无数阵法之外,应该还有神明的埋骨之冢。   传闻神明死后,他们的躯体将重新散为灵气,回归到天地间。   可他们的灵魂,却还能继续游荡千百年之久。   云鸿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半空中舒展身体,肆意汲取着灵气。   全身的筋脉和细胞都在雀跃,游离的灵气仿佛受到召唤,化作滚滚洪流,缓慢而稳定地灌入。   他能感受到身体由内而外的滋养,甚至就连筋脉和丹田都被拓宽了些。   连日来体内积攒的杂质也都悄然排空,灵力更为纯粹凝练。   不知过了多久,云鸿才从这种泡温泉一般的舒适感中醒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停在了一座山峦之上。   他感到了某种久违的熟悉感。   我来过,他想。   这想法就像午后自眼前飞速划过的一抹阳光,蓦地照亮了脑海。   不是云鸿来过,而是袁天罡来过。   云鸿皱了皱眉,有点无可奈何的不快。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他是来找人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安格。   “诸位前辈,无意擅闯贵宝地,”他朝四方天地行了一礼,朗声道,“有朋友误入,我自寻人而来……”   虽看不见,他却知道一定有神明在窥探。   贸贸然跑到别人家,总要跟主人打声招呼的。   一礼毕,云鸿这才一点点放开神识找人。   在修行界内,神识是利用最广泛的手段之一,就像普通人用肉眼到处看一样。时间久了,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该看的看,不该看的,别看。   所以大部分人的神识都具有相当的试探性和柔和性,纵然有不可避免的接触,也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散,意思是“打扰了,无意冒犯,路过而已”。只要不是特别难相遇的人,都不会太计较。   而像当初那样,云鸿与那人的神识刚一接触,对方就想贸然入侵的,便如同旅人无意间路过别人家就想据为己有一样,绝对是异类中的异类,邪修中的邪修,为天地所共愤,人神所不耻。   相较于视野的局限性,神识更像一种无形的声波,能在刹那间笼罩所有。   云鸿立刻就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汹涌人潮,这才愕然发现,原来传言不虚昆仑虚内果然还潜藏着无数生灵。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对抗自然规律,求得虚无缥缈的长生,这才逼不得已,退居此地。   昆仑虚充沛的灵气和上古时代残存下来的神明意志,几乎将这一方天地单独划出来,成为遗世独立的存在。   身处昆仑虚,仿佛连时间都放缓了。   这些修士们一旦尝到甜头,就再也离不开。   久而久之,谁也说不清,这世人口中的昆仑虚,到底更倾向于神仙大本营,还是万神之冢了。   他们所依赖的,终于也困住了他们。 第六十二章   云鸿甚至忍不住想, 如果换做自己,在面对生与死的抉择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放手一搏,即便不成也坦然面对死亡, 还是像这些前辈们一样, 在此画地为牢, 苟延残喘?   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 就立刻被他否决了。   没有如果。   任何如果都毫无意义。   都说设身处地, 可谁又能真正做到设身处地?   不到事情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那一刻,一切假设和预想都没有任何意义。   云鸿收回思绪,继续找人。   来之前他就知道昆仑虚很大,可真正穿梭其中, 才明白这个“大”字的真正含义。   这里地势复杂多变,除了肉眼可见的地表面之外,还有无数深不见底的山窟、坑洞。   甚至还有被层层叠加的阵法折叠了的空间, 先人们留下的残破幻阵……   这是一处真正的迷宫。   道行不够的修行者若误入其中,只怕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寻人经过超乎想象的漫长,期间云漠记不清自己误入了多少洞窟迷阵, 又误打误撞看到了多少千百年前遗留下来的遗迹。   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有几处前人遗址恰恰处在特殊的磁场中心,每每昆仑虚上空遭遇雷雨天气, 当年的场面就会像电影回放一样重现。   在这之前, 云鸿也只是听过, 却从未见过。   他悬在半空中, 头顶是游走在浓重乌云中的电龙, 脚下则是穿透了漫漫历史长河的画面。   在这一刻, 他仿佛跨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围观了一场又一场前人间的战斗、论道。   这些画面并不连贯, 有时只是稍纵即逝的几个片段,或是零星的只言片语,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朦朦胧胧,并不大真切,但依旧给云鸿带来极大的震撼。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识好像都有片刻溃散。   云鸿心里一惊,赶紧手掐子午诀,镇惊辟邪、凝神制幻。   确认丹田和经脉内的灵气重新归于平静后,云鸿才缓缓睁开眼睛,然而……这是哪里?   他低头,发现自己脚踏实地站在方正的水磨大石板砖上,身上的衣服也变成古朴的长袍。   小叶子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爷,您怎的还在这里!快些吧,老爷等您哩!”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急匆匆从外面跑进,看见他后将两只巴掌一拍,着急忙慌上前拉着他就要走。   少爷,谁是少爷?   云鸿本能地想避开他抓过来的手,可身体却好似不听使唤,慢了一拍,就被对方牢牢抓住了。   他踉跄一步,下意识跟着往前走,视线从全然陌生的大厅陈设上划过:   朝外的南墙上挂着一幅迎客松的古画,两侧悬着对联,笔触苍劲有力。   下头一张四方桌,两张大靠背椅。   从这里再往外,是两溜儿燕翅排开的课桌椅,椅背上都镶嵌着水墨画般的石片……   不对,这是哪儿?   我不……等等,我是谁?   云鸿的头脑突然一晕,好像有什么被强行压下,又有什么强行冒了出来。   啊,是了,我是云鸿,洞庭府云家的三少爷,云老爷的老莱子……   可是,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云鸿眉头紧蹙,使劲想着,可当后脚刚迈出大厅,突然一阵熏风袭来,忽地将他脑后的苏绣帽带高高扬起。   几秒种后,帽带重新落下,他脑海中的所有质疑也都随风散了。   云鸿眨了眨眼,片刻迷茫过后,重归清明。   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书房门口,刚带来过来的中年人紧张兮兮地替他整理衣襟,口中兀自念念有词,“老爷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略服个软儿,过了这一关也就是了。等回头老太太回来,您就算想摘天上的月亮,还愁没人搭梯子不成?”   云家去了的祖父曾做过大官,后告老还乡,奈何父辈和孙辈几个都不是读书的料。好容易盼来云鸿这个老莱子,自小生的得人意不说,又聪慧伶俐,家中长辈难免寄予厚望,日夜盼他科举入仕、光耀门楣。   奈何小少爷天性不羁,只把精力放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却不务正业,直把云老爷气个半死……   云鸿笑了笑,“我自晓得,您老放心吧。”   好男儿自当顶门立户,以前是他不懂事,如今突然顿悟了,自该立起来,如何还能叫老父亲操心?   说罢,果然推门进去。   屋里一个容貌清隽的中年男人正跟夫人对坐吃茶,说些闲话,见云鸿进来,先是一喜,又想起什么来,不自觉拉了脸。   那妇人看了丈夫一眼,对云鸿笑着招手,“你爹不在时总念叨着,如今回来了,怎的还不上前请安?”   云鸿立刻撩起袍子上前,跪地请安,“父亲一路辛苦……”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种古怪的情绪,似乎是不该这么做。   可他是我的父亲呀,跪拜生身父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好在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云鸿甩甩头,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我儿,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妇人见状,十分担忧,忙上前将他拉起反复打量。   上首的中年男人见了,也不由带了几分忧色,“你读书……罢了,若身子不爽,再歇息几日也可。”   云鸿笑道:“倒也不必,我正想着,我也读了几年书,如今开了春,再用功一回,今年就下场试试。”   夫妇二人闻言都是一惊,对视一眼后,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   怎么回事,老天开眼了,还是祖宗显灵了?   之前儿子不上进时,夫妻俩整日犯愁,如今突然上进,又怕他累着冷着热着,就连两对兄嫂、一个小妹也日日跑来关心。   云鸿便又自我检讨起来,这样好的家人,自己以前究竟是吃了什么**汤,怎么偏生不懂事?   因家中富裕,家人和睦,云鸿便一心读书。   到了县试时,果然下场一试,竟中了头名案首。   云家上下难免欢喜无限,连摆几天流水席,又狠狠放了红鞭,开祠堂告慰祖先……   都说人生有四喜,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却说云鸿一朝开窍,几年下来竟连中三元,又被当世大儒看中,捉去做了孙女婿,当真郎才女貌夫妻和睦。   如此过了几年,皇帝爱他的才学和为人,又点了外放,他携妻带子远赴外地,不多几年,又做了政绩出来……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云鸿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违和感日益强烈。   他看着身边笑吟吟的美丽妻子,膝边乖巧念书的孩童,再看看高大华美的屋子,案桌上供奉的圣旨……总觉得一切都如镜花水月,美好得不真切。   不,不对,这不是我,这不该是我的生活。   我没有那样好的出身,也没有那样和睦关爱的家人,更没有这样顺风顺水的运气……   旁边的美妇娥眉微蹙,“相公,你怎么了?”   云鸿定定的看着她,脑海中忽然走马灯似的回想起过去这些年两人相处的场景:   相敬如宾,琴瑟和谐,从没红过脸儿,他喜欢的,她必然也喜欢;她喜欢的,他必然也中意……   多么美满,多么幸福,一切都圆满得近乎虚假。   不,这就是虚假!   他动作轻柔却坚决地推开对方的手,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相公!”   美妇人追上来,葱白似的指尖捉住他的衣袖,杏眼含泪,期期艾艾道,“你……”   云鸿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大踏步迈出房门。   他仰头看着天。   就连天都是无比璀璨的,明月皎洁、星河万里,美得不似凡间。   “你是谁?想困我到什么时候?”   云鸿喃喃道。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云鸿低头看着自己握笔多年却依旧白皙如玉的手指,突然弯指成钩,狠狠朝着自己的心脏掏去!   刹那间,时光骤停!   云鸿的手掌被迫停在半空,他身后追出来的妻子、儿女,也都像被定格了一样,维持着奔跑惊吓的动作,一动不动,像几个假人。   精致华美的建筑忽然水波般抖动了下,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中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不解:   “这样的人生不好么?”   人人都向往完美,完美的出身,可亲的家人,出众的才华,世人的敬仰……   沉醉在这里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强迫自己醒来?   沉寂已久的丹田在此刻爆发,像奋力挣断枷锁的囚兽,久违的灵力游走全身,那些困住了云鸿记忆的虚假画面,都如烟雾般散去。   真实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   云鸿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精光乍现。   “我不稀罕。”   假的就是假的,何苦自欺欺人?   这些固然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若为此不惜欺骗自己,何其荒谬! 第六十三章   这样的人生不好吗?   家世好, 模样好,才学好,前程好……就连云鸿扪心自问, 也说不出一点儿不好。   不,有一点不好:   全都是假的。   就在云鸿沉默间, 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他看见了少年孤苦的自己,瘦削的小小少年一个人苦苦挣扎, 别的孩子跟父母撒娇时,他在为了一点学费拼命;   毕业了, 别的同学在家长帮助下,轻松进入大医院、好岗位, 他分明成绩优秀却被顶替;   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 因为没有背景,脏活累活全是他的, 奖金表彰与他无关;   难得有个女孩子不嫌弃他的条件, 两人一辈子的工资都拿来买房,日子抠抠搜搜,连个病都不敢生;   再生了孩子, 别的孩子有的,自家全没有……   因多年积劳成疾,妻子终究撒手人寰, 而儿子也因过度悲痛, 过马路时精神恍惚, 被飞驰而来的货车碾压……   “这就是渴求的真实?”那个声音忽然抬高了,“生老病死离别苦, 你宁愿经历这样的悲痛, 也不想留在这里?”   云鸿看着眼前的自己:   头发花白, 身形佝偻,常年身心俱疲让他看不出一点儿年轻时候的神采飞扬。   分明才五十岁的人,看着却像七十岁了。   他在哭,哭面前的两块墓碑。   小小的石穴内,一个埋葬着他的爱人,一个埋葬着他的孩子。   连同他剩余的人生一起,都随着两块冰冷的墓碑逝去了。   云鸿分明还站在这里,可精神却仿佛跟着里面的人一起轮回,真切地经历了“他”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   那痛苦直击灵魂,巨大的绝望在他心中弥漫,让他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留在这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直击人心的蛊惑性,“留在这里,你就能永远享受幸福和快乐……”   云鸿怔怔看着前方,突然挂着满脸眼泪笑了。   他指着隐藏在那些虚幻画面后的无数枯骨嗤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幸福和快乐?”   在肉眼看不见的地上,赫然是无数姿态各异的尸骨。   它们中有的已经沦为累累白骨,有的皮肉干瘪,有的却神态如新……赫然是从古至今没能逃脱出去的失败者们。   它们或许曾挣扎过,又或许只一进来就被富贵温柔乡做出的假象蒙蔽双眼,一味沉沦,连自己的死亡都没能察觉。   云鸿抬手往脸上一抹,那些冰冷的泪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吐了口气,浑身的灵力突然激荡起来。   他的布袍无风自动,木簪脱飞,散开的头发在空中狂乱飞舞。   那灵力混杂着空气中的灵气,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漩涡,将云鸿整个人缓缓托起。   “人的生命之所以宝贵,就是因为只有一次。”   “逃离现实,沉醉梦境是懦夫所为,我不屑于此。”   “任何假如、如果都毫无意义,你若不甘于命运,就该奋起抗战;若内心软弱,干脆死了吧!”   话音未落,激荡的灵力瞬间鼓胀开来,像爆炸后的冲击波,疯狂席卷着他能看到的一切。   高大华美的建筑群开始动摇,云鸿那虚假的妻子儿女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突然咔嚓一声,碎成千片万片。   梦境在他眼前崩塌,虚妄的幸福似冰面不堪一击,瞬间碎成粉末,连同所谓的蓝天白云一起,哗啦啦倾泻而下。   残酷的现实开始显露真容:   他们的四周包裹着绵延无尽的群山,漆黑的雪线冰冷,带着尖利的锐角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脚下是坚硬的沟壑,那沟壑中填满了尸骨,许多新的,脸上尤带着沉溺其中的甜美微笑。   直到死,他们也没能从梦境中醒来。   阵法破了。   云鸿缓缓落地,神识地毯式搜刮着阵法波及到的每个角落。   片刻后,他轻笑一声,缓步来到一具木乃伊般看不清面目的枯骨面前。   “在这里。”   他漫不经心地用脚尖将尸骨掀开,露出底下一颗心脏。   一颗黑色的,至今还在砰砰跳动的心脏。   神识化作绳索,将那颗拼命往底下逃逸的心脏卷起。   心脏开始疯狂尖叫,凄厉的声音海浪般荡开。   云鸿只觉心尖儿都被人狠狠攥了一把,蓦地收紧了。   他闷哼一声,眼底划过一丝厉色,猛地收紧了神识绳索。   那心脏便像被封住嘴的鸭子,挣扎了一下,不动了。   “之前曾有人试图入侵我的大脑,”云鸿挑了挑眉,“但他失败了,不过我一直对这种手段感到好奇,只是没机会实践,现在么……”   神识就是修士的灵魂本源所在,一旦神识失守,整个人就废了。   若神识被入侵,“他”的一切都像被摊开来晾在日光下,所有秘密都将无处遁形。   云鸿曾觉得这个法子太过残酷,但如今开来,果然存在必有其合理性。   神识入侵的瞬间,云鸿仿佛生生切入了另一个陌生人的人生。   大约是年代久远,又或许是首次操作不甚熟练,他看到的人生并不算连贯,有一段,没一段的。   但人类天生会脑补,联系前因后果,差不多也就能将中间缺失的部分补全了。   这个阵法的主人是汉代的一位寒门修士。   说来,他的天分实在很差,但却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在意识到自己用常规方法可能无法成仙后,他毅然决然学习邪术,杀妻证道,杀子修行。   奈何天意难违,很快,他的躯壳濒临崩溃,饶是历尽艰险来到这万神之源的昆仑虚也无用。   他开始恨。   恨老天不公,为何有人天生仙骨,有人聪慧惊人,有人……却唯独不是他。   为何不是我?   为何不是我!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彻底走火入魔乱了心智,燃烧了最后一点生命力,布下迷幻大阵。   这个大阵本身就很邪性。   阵法本身没有任何攻击力,但开启的前提条件却是一个金丹期以上修士的灵魂本源。在融合了世间最彻骨的怨恨和执念后,阵法大成,彻底跟施法者融为一体。   自此之后,阵法开启灵智,而施法者也将被囚/禁至此,永世不得超脱。   跟魔鬼做交易。   迷幻大阵属性阴暗,直指人内心深处最迫切之渴望。   人都有七情六欲,最得不到的,也是最想要的。   因这渴望源自本人,也是最难克服的。   自他死后,曾有无数前来昆仑虚的修士误入阵法。   他们有的曾试图挣扎,有的却在踏入阵法的那一刻便彻底沉沦……   既然人终有一死,那为何不尽情享乐,长眠于极乐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云鸿终于睁开眼睛,一声长叹。   你这又是何必?   自己钻了牛角尖,索性也拉着旁人一起不得好死。   死的那些修士固然心性不坚,但绝大部分都不过是求长生的痴人罢了,丧命于此,何其无辜。   被神识入侵的痛苦难以言表,这痛苦直接作用于灵魂之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那颗黑色心脏疯狂抽搐,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流下黑色的石油般腥臭的血液。   云鸿的眼神暗了暗,心念微动,神识便铺天盖地的朝那颗心脏涌去。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那害了无数人的邪修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终于被彻底抹去。   心脏消失的瞬间,云鸿忽然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解脱般在耳畔响起:   “小友,多谢……”   云鸿一怔,再要去细细分辨时,那声音却已随着狂乱的山风,彻底碎裂在天地间。   施法者已死,与他共生的迷幻大阵也化为飞灰,在他眼前烟雾般消散了。 第六十四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 云鸿又闯过无数关卡,有的攻心攻身,有的干脆就是铺天盖地的生死法门, 鬼打墙似的, 叫人稍不留神就迷了路,永生永世在这迷宫中打转。   云鸿不知过去了多久。   或者说时间在昆仑虚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一关又一关,只要坚持往前走,就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   他开始受伤。   带来的培元丹疯狂消耗。   吞下最后一颗培元丹后, 云鸿仰头靠在崖壁上,看着不知何时飘起的漫天飞雪, 用力吐了口气。   有点累。   修仙者水火不侵,但也是会累的。   脑子也有些迷糊。   他甚至有些动摇,开始怀疑, 怀疑自己不管不顾闯进来到底为了什么。   是为了除掉当初试探自己的李先生?   还是安格?   他自嘲一笑, 干脆就地枕着黄粱枕躺下, 舒舒服服调整姿势。   他被群山环绕,周身萦绕的只有漫天飞雪和呜咽的狂风。   绕过山脊刮进来的狂风七扭八拐,转着圈, 打着旋儿, 将鹅毛大雪掀飞, 乱而无序地重新折回天上。   云鸿忽然发现, 从这个角度看去, 世界好像更纯粹了。   天下灵气五分,很少有完全平衡均等的构成, 昆仑虚也不例外。   在这里, 水属性灵气占据绝对优势。   云鸿本身偏木, 但之前曾吞服过冰莲花, 又带了一丝水。   水生木,恰是一个短循环。   他躺在地上,放空脑袋,放松身心,整个世界都为止一静。   再然后,空空如也的丹田和筋脉开始自行运转,空气中游离的灵气涌向他的身体。   分明是冷的,但云鸿的灵魂却像被温水浸泡了一样得到抚慰,舒服地近乎颤栗。   啊,真好。   他太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在梦中,云鸿一次又一次经历了亲人的逝去,甚至又增添了同学的霸凌……   他再一次失去了进入医院的名额,而这一次,没有什么别动局。   他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被不公正待遇的普通人中的一个,哪怕明知有猫腻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忍受,然后拼命去寻找下一个机会。   云鸿突然醒了。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整个人都被大雪掩埋,外面甚至有些冻上了。   云鸿挣开冰层坐起来,伸手在冰冷的地上摸了摸,然后顺着岩缝一路往上,拍开上面堆积的落雪,露出底部细细勾勒的痕迹。   原来,这也是一处法阵!   云鸿失笑。   索性年代已久,后续无力,不然只怕自己就要被困在里面,睡死了。   饱饱睡了一觉,云鸿拍拍雪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本以为还要再走很久,但又过了六次日月轮转后,他意外看到了安格。   巨大的白狼正跟一个中年人模样的修士对抗,它的后腿受了伤,流出来的血把白毛都染红了。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腥甜,饱含妖力的气息令潜藏在阴影处的某些魂灵蠢蠢欲动,只待它力竭,便要扑上来鲸吞蚕食。   云鸿二话不说就搓了个水火球丢过去。   脱手时,那包裹着水膜的火球直径也不过半米,那中年修士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搓火球而已,修仙基本入门款,谁不会似的?   这样的水平也敢擅闯昆仑虚了?   不过怎么是蓝色?   他轻蔑的冷笑刚出现在脸上,云鸿也笑了。   后者飞快地掐了几个手诀,乌云密布的空中立刻传来滚滚雷声,有白金色的闪电在云层中翻滚。   几秒种后,一道细细的闪电骤然落下,精准地击打在火球上。   中年修士嗤笑出声。   看看这可怜巴巴的粗细,打狗,狗都不死。   还把自己发出来的火球打了,也算战斗法师?   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眼睁睁看着幽兰的电光笼罩火球,水膜噗嗤一声散了,然后那在修仙者看来尺寸稍显可爱的火球轰然涨大,铺天盖地,以更快的速度朝他压过来!   惊人的热度迅速逼近,中年修士露在外面的皮肤被烤得生疼,须发都卷曲了。   他骇然变色:   这是什么火球!   寻常火类符咒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威力!   云鸿嗤笑道:“傻逼。”   昆仑虚灵气充足,放出来的火球纯度更高更大。   过去几天他也没闲着,如今差不多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   如果没错的话,应该就是李淳风,据历史传说,袁天罡与他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但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是两个同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虽然历史对他们之间的分歧只是一笔略过,但就云鸿看,肯定不只是如此。   两人到了那样的高度,代表的绝不会仅仅是个人,他们背后各有阵营。   权力的争夺,对修仙理解的分歧,分道扬镳就很容易理解。   其实如果细看历史记载,两人的分歧很早就体现出来,后世广为流传的《推背图》就诞生于此。   据说当年李淳风执意推演国运,结果越来越上头,整个人都亢奋了,根本停不下来。   眼看他要泄露天机,袁天罡就从背后推了他一把,这才强行打断。   世事轮回自有其规律,人为干涉并不可取。   两人都想追求长生,但因为三观不合,很快便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袁天罡号瞒天道人,可见其自信狂傲。   对天地大道,他识之、认之、利用之,看似顺应天理轮回转世,实则留下各种烙印,层层积累。   李淳风则放不下第一世的积累,毕竟风险太大,就算能瞒过大道,可你怎么能保证二世、三世有修行的天分?   万一他们资质愚钝,根本发现不了留下的线索怎么办?   一念之差,李淳风沦为邪修:   他遍寻古籍,将曾一度销声匿迹的夺舍**整修补全,然后从弟子中挑选天资最出众者……   再如何出色的修仙者,在破碎虚空之前,也还是□□凡胎。   一颗巨火球下去,李淳风直接被炸飞,半空中抛洒出一蓬血雨。   看着他挣扎着爬起,云鸿啧了声。   还没死?   罢了,到底是苟活千年的老妖怪。   一颗不行,那就再来一颗。   三颗巨火球过后,云鸿微微气喘,而李先生的腿都没了一条,躺在血红的雪地上大喘气。   “趁人之危,竖子敢尔!”   若非那白狼耗他灵力,怎会连区区几颗火球都挡不住!   云鸿走过去,抄着手俯视着他,“我还真就敢。”   能群殴,为什么要单挑?   来的一路上一群老尸体老魂魄对我车轮战,有人讲过武德吗?   没有!   他干脆蹲下去,笑眯眯道:“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明明活了这么久,还有你没见过的法术?”   李先生没说话,但眼神说明一切。   眼前这个人是自己曾经的朋友兼劲敌,但又不全是他。   他不甘心。   当初他们争了那么多年,他自诩不输给袁天罡,可当朝和后世却总高看对方一眼。   他不服。   对修仙者而言,死亡并不是终点。   一时没决出胜负不要紧,我们的日子,且长着呢。   可为什么?这小子才不过二十来岁,就已经拥有撼动天地的威力?   我,我可是苦苦研习千余年啊!   云鸿认真道:“科学的力量。”   纵使你苟延残喘千余年,可核心依旧是个落伍的老棺材瓤子,从根儿上说,就败了。   袁天罡这人是真正的赌徒,他敢赌,敢跟天赌,然后,赌赢了。   也许他的几次转世并非每次都天资过人,但后世科技的发展如他所愿,进展神速。   在高度发达的科技面前,相当一部分咒法完全不够看。   说的不好听一点,也就是云鸿没有正当理由,或者说不够坏。   但凡能突破下限,直接一堆军火拉过来,管你什么境界都给你突突了。   核平演变,以理服人,射程以内皆真理,就问你服不服。   云鸿又看了李先生一眼,饱含遗憾地叹息,“时代变了,大人。”   李先生瞳孔剧震,口中鲜血狂飙,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气死。   区区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竟然如此狂妄!   区区一个筑基期的修士,竟然能伤我至此!   我可是元婴期啊!   被云鸿气?   不,被这个时代气。   或者说,有点后悔。   我错了?   我竟然错了?   不,不可能!   我不会错的!   你骗我,你骗我!   云鸿刚要拿人,却见李先生发出一声厉啸,猛地一口舌尖血喷出。   云鸿本能地竖起灵力屏障,手却一刻不停地往前抓去。   然而他还是轻敌了,或者说这一世的云鸿对修仙者的手段一知半解,不知道元婴期修士们逃命的手段多得令人发指。   下一秒,就见一团模糊的灰色影子从李先生丹田处冒出,流星般朝着远方激射而去。   “他要逃!”   白狼猛地追上去。   “黄粱枕!”   云鸿一看那速度,就知道自己和安格谁都追不上,躯壳怎么可能跑得过灵魂?   他当即祭出黄粱枕,刹那间,整个空间都泛起涟漪。   战斗是最好的磨练,经历了几次幻术大阵后,云鸿对黄粱枕的理解和运用更上一层楼,已经很有点如臂使指的流畅感了。   云鸿立刻坐上小叶子,“追!”   他本以为就算困不死对手,至少也能坚持到自己过去,可万万没想到,黄粱梦只坚持了短短几秒钟。   小叶子刚浮起来没多久,空间便一阵扭曲,然后轰然碎裂。   云鸿愕然。   黄粱梦境被李先生强行击碎了!   黄粱梦碎,黄粱枕自空中落下,云鸿忙伸手去接,就见上面赫然出现了几条裂痕。   他用力瞪着对方逃走的方位,最终一切不甘都化作一声长叹。   罢了。   黄粱枕的实际威力与施术者息息相关,目前他的境界还是太低了些。   唯二的法器受损,想修复还不知要耗费多少精神呢。   白狼驾妖云折回来,“怎么样,没受伤吧?”   云鸿瞥了它一眼。   原本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可真到了面对面这一刻,又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一年之期已过,你我监护关系解除,自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欠、互不干涉。”   云鸿道。   说出这话时,他竟意外平静。   白狼一愣,“为什么?!”   不知为什么,有些话说出来,云鸿顿觉一阵轻松。   白狼好像明白了什么,“那是李淳风,你生前就曾……”   它忽然说不下去了。   云鸿挑了挑眉,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累了,心累。   普通人养条狗还能栓条狗绳呢,这个倒好,根本管不了。   所以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雄兽也一样。   虽然之前对方曾说过会抛开过去,专注当下,可一旦涉及到什么狗屁前世的爱恨情仇,不还是瞬间丧失理智?   通过刚才的交手,云鸿对李先生的实力也有了初步了解,刚才看似自己占尽上风,可实际上不过侥幸。   一来之前白狼已经消耗了对方,二来他利用了认知空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又进行精神攻击和言辞碾压,说白了就是嘴炮,这才将李先生气昏头,元神脱壳。   对古修士而言,脸面尊严受损更甚于□□痛苦。   如果单对单,不管是安格还是自己,大概率都不是李先生的对手。   纵然思维再落后,千年的积累也不是假的。   李先生对天地大道的理解,对灵力的把控和运转都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甚至就连他的施术速度,也快得令云鸿心惊肉跳。   刚才他灵魂脱壳,云鸿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   叶子梗儿轻轻蹭了蹭云鸿的手指,似在安慰。   云鸿笑了笑,“我没事。”   正说着,叶子梗儿忽然高高昂起,朝着后方疯狂戳戳戳。   坏狗!   云鸿不用回头也知道安格追上来了,反手就是一发巨火球,又朝后面比了个中指:   “滚!”   老子才懒得跟你搞什么腻腻歪歪的前世今生。   爱咋咋地吧! 第六十五章   向安格丢出一发巨火球之后, 云鸿突然感到丹田一阵沸腾。   像一壶持续加热的水,如今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   原本丹田内的灵力已经液化, 呈现胶水般黏稠的质地,而此时此刻,那胶状物正逐渐向中间靠拢,好像被无形的手压缩,最终变成一颗金色的小球。   金丹!   金丹形成的瞬间,云鸿突然就感到不同了。   这种变化十分微妙,有不同, 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   他对天地大道的理解更加进一步,对灵气的存在更敏锐。   再尝试着调动灵力,好像也比以前流畅许多, 许多原本需要念咒或者是掐手诀才能完成的攻击, 现在只需要一个念头,那些灵力便如温顺的狗子一样,悄然在他指尖形成。   他的经脉更宽阔, 灵力更纯粹,而躯壳也离凡人更远了一步。   部分灵力已经悄然替代了原本的人体功能。   哪怕现在把云鸿丢到深海里, 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喘气也死不了。   他愣了下,忽然笑了。   当真是不破不立, 破而后立。   在决定斩断与安格的暧昧关系之后,他好像一瞬间轻松了许多, 想通了许多,没想到停滞已久的境界竟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突破了。   其实若说是轻而易举, 似乎也不恰当, 因为在这之前, 他也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而且尤其是在昆仑虚的这段时间,更是从身到心经历了无数磨难。   爱恨离别苦,从直面折磨,到糖衣炮弹,无数考验轮番过,早已熟悉到麻木。   再加上这里充沛的灵气,以及终于下定的决心,一切不过水到渠成。   要说进入金丹期后,对他来说最大的惊喜莫过于一招:无师自通的袖里乾坤。   从今往后,他出门再也不背大包小裹的拖行李了。   只要轻轻抬抬手,衣袖内就好像出现了一个异次元空间,什么培元丹、什么充灵符、什么黄粱枕的,通通塞进去,简直是外出旅行居家必备之精品。   云鸿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   这玩意儿倒是挺适合走私的……   虽然决定跟安格断了,但他也没想至对方于死地,所以刚才那发大火球也是警告的意味居多,哪怕白狼瘸了一条腿儿,也很轻松地避开了。   它显然十分震惊,震惊云鸿竟然如此不念旧情,直接对自己出手。   可又瞬间猜透对方的想法,既愧疚又窃喜……终究是手下留情了。   可率先打破承诺的是自己,白狼又没脸上前说话,只好缀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悄没声跟着。   大路朝天,更何况昆仑虚一带根本就没有正经路,纵使云鸿心中烦躁,也没有理由撵人,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当他是个路人便罢了。   返程十分无聊,手机又没电,云鸿难免胡思乱想。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跟安格的关系打从一开始就颇有几分微妙,哪怕知道了前因后果,也只是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如今说分手,倒不大合适。   思及此处,云鸿自嘲一笑,又换了个姿势瞎琢磨。   以前他总觉得对对方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感,原本只以为是天生缘分,可了解到前因后果后,心情不免十分复杂,原以为的缘分也成了弊端。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游戏中早已设定了命运的NPC,只要有这什么见鬼的前世今生背景,他的个人意愿就不再重要。   因为所有的人都默认,你们应该是在一起的。   看啊,甚至连碧霞元君也这么想。   但云鸿却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种被人强推着往前走的感觉。   他毕竟不是袁天罡。   至少,不完全是。   我是云鸿,一个家境很不怎么样,却又凭着一股劲儿,一口气奋斗到现在的现代人。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否认我的存在,抹杀我的努力。   既然不完全是,他就不可能毫无芥蒂地被当成另一个人对待。   既然不能接受,那就散了吧。   天下之大,人生漫长,做点什么不好呢?   又不是没了感情就不能活。   正式进入金丹期之后,修仙者就有了自主飞行的能力,云鸿自己飞一段,坐小叶子一段,三天后正式抵达望燕台。   看惯了昆仑虚的荒芜和冷漠,再次俯视着脚下的车水马龙,云鸿总觉得自己与这个现代化的繁华都市有些格格不入。   他先找了个地方给手机充电,连上网络的瞬间,整个人都懵了:   距离他进入昆仑墟竟然已经过去了1 年11个月!   当真是修行无日月。   按理说他手机的话费应该早就没了,可竟然一直没停机,估计是谁一直给他交着。   开机之后,无数消息和未接电话疯狂涌来,大部分来自于徐友善,华阳和潼关,还有几个是林振鹤和月月鸟。   在突破到金丹期之前,云鸿就渐渐不摄入普通食物的。   而在昆仑虚这段时间,又因为疗伤经常吃培元丹,也没真正萌生过食欲。   可是之前以为自己只是出去了几天,大不了是一两个月罢了,如今骤然得知竟出去了近两年,再看外面的车水马龙时,忽然生出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他有点想吃饭,迫切地想沾染点尘世烟火气了。   他编了条短信给各部门报平安,然后找了家餐馆点了几个菜,慢慢吃着,就一点点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普通人了。   修行的时间越长,修仙者们距离正常人类生活也就越来越遥远,相应的,也越来越丧失身为人类的七情六欲。   仔细想来,其实是很可怕的。   几乎是消息刚发出去,潼关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还活着?!”   云鸿:“……很失望?”   这算什么问候!   亲耳听见他的声音之后,潼关狠狠松了口气,“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你是没有大碍的,怎么样,安格找到了吗?”   云鸿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故意不看墙角的一抹影子,漫不经心嗯了声,“我们已经解除监护关系了。”   虽说早就超了一年监护期,可潼关还是本能地感觉不对。   他刚要问,就听对面哗啦啦报出一串药名,然后云淡风轻地丢出一颗重磅炸\\弹,“算是因祸得福,我突破了,麻烦帮我准备点药材,我想炼炼洗髓丹试试。”   潼关原地消化了几秒钟之后才回过味来,声音瞬间拔高好几个8度。   “突破了?又?!”   这小兔崽子上次突破才过去几年啊?!   妈的,这就……他现在什么境界来着?   天资过人了不起啊?   大能转世了不起啊?   嫉妒令他面目全非。   哪怕中间隔着大半座城,潼关的酸气都要从听筒里冒出来了。   云鸿失笑,总算慢慢找回了对现代社会的熟悉感,“洗髓丹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要!”   潼关疯狂点头,就觉得当初自己亲自出马,把这孩子拉到自己麾下的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不过了。   看看,老话怎么说来着?   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真要能炼出洗髓丹的话,还管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什么都不算事儿!   监护关系解除就解除吧,又不是死了,两个人之间的事犯不着外人来说教,都是成年人了,由他们去吧!   倒是这个洗髓丹耽误不得。   潼关攥着手机的手都暴出青筋来了,原地嗖嗖转了十多圈,发烫的大脑才慢慢恢复正常。   洗髓丹,传说中的洗髓丹啊!   因为人类中已经许久没出现过金丹期修仙者,相应的,洗髓丹也渐渐销声匿迹,早已成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   谁能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有机会见到呢?   还是新货!   妈的,这要是放在几年前,谁敢信!   如果足够幸运,服下洗髓丹后,他的修行资质就能拔高一截,纵然还不能踏入修仙门槛,肯定寿命也会延长许多,也就有更大的几率突破。   好事,大好事呀!   但凡能多活一二百年,谁想早早地死了?   想到这里,潼关忍不住嘿嘿傻乐起来,回神后赶紧拍拍自己的脸,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扯着嗓子喊道:   “那个谁,过来……”   第二个打电话过来的是华阳,对方开口就劈头盖脸的骂了云鸿一顿。   “你这小混球,还有脸回信儿,老子都以为你死了!”   之前他怎么都联系不上,十分担心,就打了潼关的电话询问。   对方回应说是去执行秘密任务,具体详情不方便透露。   在理智上,华阳可以理解,但在感情上,华阳却难免担忧。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把云鸿当自家弟弟了。   如今弟弟在外执行任务,生死未卜,说不担心是假的。   尤其家里还有两位老人隔三差五就念叨说,小鸿怎么还不回来看他们?   华阳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   俩老人一方面觉得那小孩子出息了,能为国家效力,觉得骄傲;另一方面,又开始天天念叨着担忧,把华阳念叨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已经很多年没被人骂过的云鸿突然觉得这感觉还不错,乖乖领罚之后又问起众人的身体状况。   华阳就没好气道:“你之前不是偷偷给他们两人吃了那个培元丹吗?现在身上的旧疾都好了个九成九,身子骨硬朗得不得了。   去年爷爷还爬墙上树的摘枣呢,说要挑最好的留着你回来吃,你这小没良心的也没回来,倒把我和奶奶吓得够呛。   结果奶奶今年也让我给买了个音响,天天拉着村里几个老太太一起跳广场舞……”   云鸿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噗嗤一声笑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什么时候回来?爷爷奶奶的扫帚疙瘩可准备好了!”华阳也笑。   这会儿确定人没事,他一直吊了两年的心,才慢慢落回肚子里。   云鸿撇嘴,“他们才不舍得打我呢!”   这一切说笑都落到角落里的安格眼中,叫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他和云鸿也是这般说说笑笑亲密无间。   他会在自己化出原型后趴在身上,懒懒散散的,然后轻轻地抚摸自己的头颅,梳理绒毛,用带着点狡黠的神色,偷偷去掐自己脚掌上的肉球……   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还能闻到阳光落在身上的味道。   可他亲手把一切都毁了。   想到这里,白毛青年禁不住沮丧地垂下了头颅。   对现在的云鸿来说,世间的饭菜都挺难吃,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好公民不能浪费粮食。   走出餐厅时,安格也像个魂儿一样跟了出来。   云鸿有点不耐烦,拧着眉头瞅了他一眼:   你特么的跟我在这儿演什么虐恋情深?   老子不吃这一套。   虽然一字未发,但安格神奇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垂下来的手指都收紧了。   他低了头,真是像极了一只被打击惨了的大狗。   哼,苦肉计。   云鸿嗤之以鼻,转身离去。   这一次,安格没有继续跟上。   他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云鸿跟自己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拐弯处。 第六十六章   离开望燕台之前, 云鸿又跟徐友善见了一面。   时隔两年,徐友善看着成熟了很多。   只是依旧热情, 一见面就叽叽呱呱说个不停,问他消失的两年到底去哪里了?过得怎么样?   “之前没觉得怎样,现在咱俩再站在一起,都快像两代人了。”   云鸿就笑,倒也没怎么否认。   这话固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但徐友善的家里帮他拉起来一个诊所,虽不用受领导的气, 但总少不了跟各行各业各部门的人打交道, 徐友善着实成熟许多, 也微微胖了点, 身上多了那么点儿稳重。   可云鸿却跟几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普通人的时光在他身上失去了意义。   他的眼神依旧, 甚至更为清澈,简直像个孩童了。   徐友善有些羡慕地看着他, “你以后还会这样动辄消失几年?就是去修炼?”   云鸿点头, “应该是的。”   随着境界提升, 他越发不能忍受俗世的污染和繁琐的人际交往, 估计以后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人迹罕至的大自然或白石村结界内停留。   徐友善搓了搓手,“真好。”   就挺闲云野鹤的。   “对了, 之前导员好像还想找你去做个毕业生代表发言呢, 但是好像打你电话没打通, 又来找我, 我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中间差不多只是徐友善在滔滔不绝地说,云鸿静静地听。   可过了一会之后, 忽然陷入沉默。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发现好像已经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了。   这世上的任何感情都需要经营, 哪怕一开始再真挚再浓烈, 如果长期置之不理,也会慢慢冷却。尤其像这样分隔两地,各自都有了不同的圈子和际遇,衍生出不同的喜好,曾经的一切就像两条一度交汇的直线,终究只会渐行渐远。   徐友善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见他这样,云鸿反倒笑了。   见他笑了,徐友善也挠挠头,跟着嘿嘿笑起来。   想那么多干嘛,庸人自扰。   无论如何,这段友谊都是他们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两人友好地吃了顿饭,友好地道别。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城郊的一家饭庄,云鸿没特意提要求,是徐友善主动找的。   之前听云鸿说,他已经能飞了,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更合适吧。   看着站在门口朝自己挥手的下意识,云鸿忽然十分感慨,又有点久违的难过。   修行无日月,上次他一入定就是两年,可想而知,随着后面的突破,修行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多。   很可能再一闭眼,一睁眼,十年八年,甚至几十年就过去了……   时光匆匆,岁月无情,对凡人而言,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生命之可贵,尤其在于短暂。   其实早在知道自己是在修仙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种准备和预感:与曾经的凡尘俗世渐行渐远的准备。   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却又有种对于命运无常的唏嘘。   这算不算贪心?他什么都想要。   徐友善反而意外看得开,朝他摆了摆手,笑了笑,潇潇洒洒转身离去。   看着都挺好的,就挺好。   “我手机号不会换的。”云鸿忽然道。   可能岁月如逝水,匆匆一去不返,但人生能得几位挚友?   徐友善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好!”   你知道我过得不错,我知道你也过得很好,这样就挺好的。   告别徐友善之后,云鸿没有再去别动局,而是直接飞回白石村。   一去几年,还真有点想家了。   因为白石村后山小屋上空有结界在,灰尘落不进去,虽已离开两年,但里面还是干干净净的,好像他只是出去打了趟水。   就是周围的那些动物多了不少,植物也越加茂盛。   茂盛得完全不像现代社会,俨然有些原始森林的狂野了。   这就是聚灵阵的功劳了。   有了聚灵阵之后,那些四散的灵气便慢慢聚集过来,大部分都被阵内的药物和柿子树吸收,但也有一小部分散落在附近,被山中的植被汲取。   此时时值深秋,北方的植被纷纷枯黄凋零,可白石村后山这一带竟依旧翠色浓郁,云雾缭绕,俨然已经有了些仙山的意味。   野生动物直觉最为敏锐,也紧随其后,在此地安家。   留守白石村的大多是老人,他们信奉许多古老的传说,眼见短短两年内白石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都大受震动。   偶尔逢年过节,竟开始有人主动在山脚下拜祭了。   云鸿看着那几块打理得像模像样的无名石碑,还有石碑前端端正正摆放的糕点果品,很有点啼笑皆非。   自己这是被当成山神供奉了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闭目感应片刻,竟在后山发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野鸡、小鹿。   竟然还有小鹿哎!   云鸿既惊且喜。   他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听老人们讲过,说很多年前,白石村地灵人杰,后山有特别多仙气飘飘的禽兽。   只是后来人口增多,现代化建设增加,老百姓们忙于开荒伐木,那些小家伙儿们就都悄然消失。   如今白石村这一角灵气充沛,它们竟又悄然回归了。   距离小屋大约三百米处的林中,有只小鹿在低头啃食水嫩的青草,云鸿一时兴起,探出一支神识触手,轻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角。   鹿角不大,嫩生生的,还是只小鹿崽子呢。   小鹿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抖,毛茸茸的耳朵一震,拱起腰背,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四处看。   小屋前的云鸿轻笑出声,忍不住又摸了两下。   嗯,手感真好。   初生牛犊不怕虎,小鹿也是一般。   它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意识到对方并不想伤害自己,竟“呦呦~”叫了几声。   嫩唧唧的。   金丹期修仙者的神识中富含灵力,小鹿敏锐地感应到,最初的惊恐过后,非但不后退,竟大着胆子凑上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短短一截毛尾巴在屁股后面甩出残影。   真有意思。   云鸿又摸了会儿,那小鹿竟有所感应,顺着他所在的方位走了几步。   云鸿还没来得及高兴,林子深处一阵抖动,又钻出来一只身材高大的母鹿,朝它“呦呦~”叫了两声。   山上的果园数年未曾修剪,又有飘散的灵气滋润,长势惊人,粗壮的枝干横生,放眼望去,竟颇有几分野生丛林的意思。   果树吸收灵气,结出来的野果也远比寻常果实更鲜美可口。   难怪这些动物都爱往这边来。   小鹿稚嫩地回了一嗓子,又试探着瞅了小屋的方向一眼,这才蹦蹦跳跳跟母鹿走了。   母鹿轻轻撞了小鹿一下,又低低地叫了两声,似乎在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   小鹿围着她转了几圈,讨好地蹭了几下,转头就把母亲的教训忘到脑后,又成了无忧无虑的小傻逼。   云鸿失笑,意犹未尽地收回神识。   真是不错。   过两天倒是可以上山瞧瞧。   古代修士都有灵宠,那小鹿看着颇通人性,若有机缘,助它开启灵智也未尝不可。   这不比什么白眼狼好?   云鸿打定主意,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自家。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灵气一充沛,整座山都像活过来似的。   尤其是他防御圈里聚灵阵附近的那些植被,绿油油郁郁葱葱,简直都快成一片小树林了。   那一片药田两年来无人照顾,饱吸灵气,只靠大自然的阳光雨露竟然也长得很好,而且凝神去看时不难发现脉络中流动的灵气。   那俨然已经是灵药田了。   云鸿不禁感慨,之前付出的努力总算有了回报:   前期聚灵阵滋养药田,而后灵药田慢慢长大,又开始自动孕育灵气溢出到空气中,回馈给自然,形成一个完整的良性循环。   至于院中那两颗大柿子树,似乎已经开启灵智,发现主人回来之后主动摇摆枝叶,发出唰啦啦的声音。   正值深秋,柿子树上结满了橙红色的果实,个头又大又圆,红彤彤的,好像挂满了灯笼,压得枝头沉甸甸的弯下来。   果子个头比以前更大了,模样也更俊。   云鸿摸了摸树干,就见其中更大的那一棵竟主动弯下枝桠,将满满一挂柿子推到他面前。   云鸿一怔,笑着将那些大柿子一一摘去。   好歹是孩子一番心意。   柿子树感应到他的想法,顿时传来孩子般的欢喜。   另一棵树见状,有样学样,也送上一枝大柿子。   云鸿笑着弹了弹它的枝桠,“先放着,轻易拿下来该坏了。”   柿子树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   如今云鸿修得一朝“袖里乾坤”,兜了满满一堆大柿子回屋,都细细摆放在桌上。   好家伙,拿在手里看,越发显得个头喜人。   一个怕不就有两斤。   他吃了一个。   皮儿已经非常薄了,里边软囊囊沉甸甸,熟得恰到好处。   若非柿子树有意留存,只怕早就掉下来了。   那果肉晶莹剔透,简直比世上任何一件艺术品都要美丽,只一打开点皮,清新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天气转凉,外面就是自然的大冰箱,用力吸一口果肉,直接就化在嘴里,顺着喉咙往下流,简直比蜜还甜。   因为灵气的关系,它里面的所有杂质都被驱除了,本身的果香甜简直提升了十倍不止,又有一种言语难以道出的清新怡人。   云鸿一口气吃了两只仍意犹未尽,奈何肚皮容量有限。   他灵机一动,丹田流转,那丹田内的金丹滴溜溜转动起来,将吃下去的大柿子果酱瞬间吸收了大半,又美滋滋往里塞了两只,这才满足地拍了拍肚皮。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两株大柿子树上结的果实,赫然已经是纯粹的灵果了。   哪怕他不刻意引导,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丝丝灵气从胃部蔓延出去,顺着奇经八脉在全身流转。   以后若跟其他道友往来,用大柿子做礼最合适不过。   不错不错,当真不错。 第六十七章   一棵树上的柿子少说也有几百只, 云鸿自己并吃不完。   他给月月鸟打了个电话,请他送给潼关二十只。   虽以他的个人名义接受,但这事儿肯定瞒不了别动局。   一直以来, 他和别动局的合作也算愉快, 上面帮了不少忙,算是借花献佛吧。   徐友善四只。   他是肯定要给家里人的,这个倒也没什么。   月月鸟接到电话后十分惊喜。   “鸿鸿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呀!”   小朋友……算是小朋友吧, 他的感情总是这么外露。   云鸿笑道:“是呀,修行告一段落,可能会在白石村停留一段时间。”   月月鸟开心道:“那你等我, 我去找你玩呀!”   电话挂断没多久,云鸿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音爆声。   他轻笑出声,推门出来时,正看见月月鸟从天而降。   两年不见,月月鸟也长大不少。   奶呼呼的绒毛几乎掉光了,新长出来的翎羽健康而雄壮, 在阳光下又有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变成孩童后,看上去已经像个……   嗯, 反正就是大了一两岁的样子。   “鸿鸿, 我好想你呀!”   得到云鸿的允许后, 月月鸟就小炮弹似的冲进来搂住他的腰,肉嘟嘟的小脸儿在他身上挤作一团。   云鸿请他吃了一只大柿子。   小朋友吃得添嘴抹舌。   好好吃哦!   比培元丹好吃, 甜津津的!   云鸿把两箱柿子归类好,又单独贴了标签, “麻烦你先送过去, 然后我们再一起玩好不好?”   出门前, 他还在屋子周围种了几样菜。   说是种, 更像是胡乱撒种。   本也没存什么指望,可没想到因为灵气的关系,竟顽强地长成不少。   如今墙上爬满藤蔓,上面零星吊着几只南瓜、茄子、丝瓜,地上还歪歪斜斜长着几株白菜、萝卜,上面挂着霜雪,颇有野趣。   该凋零的,迟迟未层凋零。   时间和季节,已然在这里失去了应有的尊严。   月月鸟舔了舔唇边的甘浆,挺起小胸膛。   “交给我,放心好了!”   他化作本体,张开连通无尽空间的嘴巴,将那两箱大柿子都吞了进去,然后踩着小碎步往外跑。   跑到门口时,还频频扭头。   “鸿鸿,我们说好了的呀,你不要突然不见啦。”   云鸿失笑,抄着手点头,“好。”   月月鸟升空后,他给徐友善发了条信息,让他注意收货,然后就揣着几只柿子,去探望华爷爷和华奶奶。   要送两个地方,小朋友需要耗费点时间,刚好来得及。   比起那些丹药之类的,这样的富含灵气的灵果倒是更适合普通人服用。   不仅药性更缓和,而且口感也更好。   两位老人毫无意外地把他骂了一顿,举着鸡毛掸子作势要打,可到底不舍得。   见云鸿气色更好,又带了柿子来,顿时又欢喜无限,两人分吃一只津津有味。   云鸿是当着他们的面从袖子里掏出来的。   他仍穿着春日薄衫,干瘪的袖子内一望到底,任谁看都不可能放下一只沉甸甸的大柿子。   但他偏偏一口气从里面掏出来两只、三只……足足六只。   都说人老成精,这两位老人或许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见识,但几十年的阅历下来,也自有一番道理。   之前华阳拿出来的小药丸儿,说是云鸿开的家常补养药,但是他们自己吃了什么效果还不清楚吗?   简直活像年轻了20岁,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别说寻常走路,爬墙上房还经常有的呢,这种效果能是一般药?   这些老年病,那是大医院的专家都说没法逆转,不能治的。   所以,当时他们心里就有了猜测:   怕是这孩子有了什么了不得的机缘。   这次他们见云鸿一消失就是两年,再见面反而好像更年轻,更仙气飘飘了。   又耍了这一手好把戏,短暂的惊愕后,竟出奇平静。   “都说咱们这山里古时候曾经出过神仙呢。”老奶奶笑呵呵道。   云鸿失笑,也不说话。   真是人老成精啊。   华爷爷要留他吃饭,云鸿摇头。   “不打扰了,等会儿朋友要来。”   两位老人也不勉强,“既然是贵客,那不好怠慢。”   临走前,云鸿厚着脸皮讨了点米。   小屋里的米面都是两年前买的了,本就是寻常俗物,这么久,早就不能吃了。   两位老人立刻热情地帮忙装了一兜,又要给别的,被婉拒。   到底送到门口,看着云鸿的身影飘飘荡荡远去,最终消失在山间白雾中。   果然像一位仙人了。   回到小屋时,月月鸟已经到了。   小朋友以为他说话不算数,正蹲在防御阵外,小手托着下巴闷闷不乐。   听见脚步声后,月月鸟抬头一看,双眼发亮。   “鸿鸿!”   云鸿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抱歉抱歉,去探望了下故人。”   月月鸟嘿嘿笑道:“没关系啦。”   “饿不饿?”云鸿问。   月月鸟愣了下。   他乃神族后裔,天生以灵物灵气为食,从未有人这么问。   他眨眨眼,下意识看向树上挂着的大柿子。   再吃几个,好像也不是不行。   云鸿失笑,“给你做点好吃的。”   在昆仑虚待了两年,他也有些想念吃饭的滋味了。   他从墙上随手摘了一只南瓜、一只肥厚的茄子,又掐了一棵白菜。   月月鸟亦步亦趋跟着,小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满脸都是跃跃欲试。   云鸿就把东西交给他抱着。   小朋友笑嘻嘻接了,蹦蹦跳跳十分满足。   云鸿先将带回来的米用灵气筛过,驱除杂质,只剩精华。   晋升到金丹期后,他对灵气的运用越发娴熟,如今做起这一套,简直不要太简单。   短短几秒钟,那几把米就改头换面:   颗颗莹润,散发着淡淡的灵气,乍一看好似上等玉石雕刻。   月月鸟吸了吸鼻子,“好香~”   是灵气的香味。   云鸿将南瓜刮皮切块,和大米一起丢入锅中熬煮。   顺便把茄子也蒸上,等会儿用点香油食醋凉拌即可。   还有大白菜,清炒便已足够鲜美。   不多时,南瓜饭好了,两人在桌边坐下,吃得饱饱的。   修仙者和神兽皆食量惊人,用过饭后,两人又一人捧着一只柿子吸食。   外面暮色四合,月上梢头,深蓝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星子,一眨一眨的。   月月鸟本就喜欢甜口的灵果,只是如今灵气衰败,天地间的灵果已经很稀少,如今见了柿子,难免贪食。   他吃得十分欢喜,四下看看,顺口问道:   “怎么没见狼崽?”   云鸿的眼睫抖了下,轻描淡写道:   “监护期已满,自然就散了。”   月月鸟愣了下,“可是你们不是朋友嘛?”   监护期什么的,谁在乎呀!   云鸿犹豫了下,索性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月月鸟嘬着手指上的柿子肉,犹豫再三,捏着手指头,又十分恋恋不舍的盯着那几个大柿子瞅了几眼,最后才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很认真的说:   “我们是朋友诶,虽然我吃了你的大柿子,但是,但是我觉得鸿鸿你的想法有点偏激哦。”   呜呜,鸿鸿以后肯定不会在给我柿子吃了!   云鸿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月月鸟抿了抿嘴,认真道:   “就好像人类说的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越是否认的,反而越不对哦。   “你不喜欢别人把你和转世连起来,但这就是事实,不是吗?   就好像我曾经看过历朝历代那些贪官被斩杀,家眷也流放,他们也说自己无辜,但是在事发之前,他们确实享受了那些好处啊!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他们确实不无辜呀。   你从降生之日起就和袁天罡无法割离,越否认就证明你越在意,因为从你内心深处也知道这无法否认,所以才会不停地拿出来讲。   与其说告诉别人,倒不如说是在反复提醒自己……”   月月鸟一口气说了好多,见云鸿没有阻止,才继续道:   “而且这样对狼崽确实有点不太公平诶。   像我们这种长寿的种族,人类一生对我们而言不过是短短一瞬,或许只是睡一觉,那个人类就已投胎转世……   对修士而言,躯壳不过是载体,灵魂才是独一无二的标志呢。   当然,他确实也做的不对,毛毛躁躁的。”肉乎乎的小娃娃用奶腔表达了担忧。   “但是对修士而言,轮回转世这种事情本来就很正常呀。   就好像……就好像你一直想着,不想别人强迫你吃不喜欢的东西,可同样的,你不正是在强迫别人不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月月鸟小声道。   你不喜欢别人将你和前世联系起来,但同样的,也没道理强迫别人不这样想呀。   鸿鸿担心狼仔对他好只是因为他是袁天罡,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人类是善变的,妖族天性敏感,如果人类真的变成了他不喜欢的模样,它们绝不会仅仅因为什么前世,就任劳任怨陪在身边的。   所以,狼仔喜欢跟着鸿鸿,就是因为他是鸿鸿呀!   看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胖孩儿喊1000多岁的大妖怪狼仔,还说他毛毛躁躁……总有点滑稽。   云鸿一开始是有点想笑的,可听到最后,突然脑袋里嗡的一声,顿如醍醐灌顶。   真的是这样的吗?   真的是……   原来竟是这样的吗?   真正在意什么轮回转世的,其实是我自己? 第六十八章   月月鸟还要打工赚钱, 并没有在云鸿家里呆太久。   小朋友离开之后,云鸿一个人怔怔地望着大柿子树发了半天呆,突然笑了。   确实是他魔怔了。   说到底, 这件事从开始他的关注点就歪了:   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但感情这种事本就由心而发,你既不能强迫自己活成别人要求的样子,也不能强迫他人如你所愿。   他确实钻了牛角尖, 转来转去把自己给框死了。   说的残酷一点,在这件事上,安格对他是什么看法无关紧要。   修仙者讲究随性而为, 若喜欢,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若不喜欢,自然更不必纠结他们的想法……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当局者迷, 怎么都看不透。   如今被月月鸟一指头戳破, 顿时豁然开朗。   想通之后,云鸿顿觉浑身轻松,好似金丹也跟着壮大一分。   说来修仙者修身修心, 心境清明,自然对修行大有帮助。   为了表示感谢,云鸿摘了一大包柿子送给月月鸟, 并欢迎他随时来“蹭饭”。   虽然现在洗髓丹还没有什么眉目,基础的培元丹还是可以保障的。   送走月月鸟, 云鸿久违的回归到了每天打坐、炼药、琢磨必杀技的日程中。   洗髓丹可以说是游离在凡世的半步仙药, 除了基本配方和精确的手法之外,更多的还是考验炼药者对于灵气的把控和“道意”的理解。   尤其是后者, 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哪怕有一位仙师放在你面前, 也没办法做到包教包会。   可能有的人练几次就上手了,也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徘徊在入门边缘,不得其法。   修仙这种事,本就是如此难以琢磨。   说起来有点像数学,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所以连续失败多次之后,云鸿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而别动局那边也从来没有催促过,只要有需求就立刻满足,各种外面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往这边堆,充分展示了家底有多么厚实。   想来他们比自己更明白科研这玩意儿有多么耗时耗力。   哪怕如今已经不缺钱,云鸿偶然一次大略算了算自己迄今为止所耗费的药材,也有些肝颤。   怪不得古时那些修仙者仙法大成之前都要入世历劫。   别的劫难是什么?他不好说,但首先有一样肯定是务必要解决的:   钱劫!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外面曾连续几天响起过鞭炮声,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云鸿久违的感觉到了安格的气息。   安格还记得之前他放的狠话,只是在远处暗中窥探,并未靠近。   他知道在人类世界中春节代表着团圆。   如今自己分明找到了那个人,却又亲手将他推远了……   云鸿好气又好笑,倒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再撵他走。   罢了,一切随缘吧。   安格顿时陷入了一种既欢喜又痛苦的矛盾中。   他甚至开始嫉妒后山那头小鹿。   凭什么它可以得到小屋中人的关注?   他甚至还摸它,给它梳毛!   那分明是我的山头,我的梳子!   狼妖越想越气不过,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重返山林,理直气壮的将那对母子鹿撵走了。   有蹄类碰上食肉类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母子二鹿望向安格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头恶霸,满腔无处申诉的冤屈。   “呦呦~”   稚嫩的鹿仔第一次见识到社会的险恶,委委屈屈地叫了几声,甩着尾巴往山下跑。   “呦呦~”   我要找那位仙人为我做主!   母鹿犹豫片刻,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园:   那里堂而皇之盘踞着一头恶狼。   她十分忐忑的跟着崽崽下山了。   如今看来,似乎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位仙人。   希望他看在孩子的面上出手相助……   安格冲它们龇牙,喉咙中发出低吼:   不可以找下面的人梳毛!   那是我的梳子!   那是我的特权!   这话要是让云鸿听见,必然会嗤笑出声:   房产证上都没写你的名,你有个鬼的特权哦。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云鸿开门见鹿。   隆冬腊月,夜降霜雪,母子俩可怜巴巴的缩在防御罩外面。   母鹿拼命把自己围成一个圈,将幼崽护在内侧,几乎变成栩栩如生的冰雕。   见有人出来,母鹿抖了抖耳朵上面的霜雪,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立刻蓄满水光,并从喉间发出微弱而颤抖的鸣叫。   鹿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都是吉祥的象征,尤其这刚过完年就有鹿上门,整个的感觉就很好……个鬼哦!   被硬生生看出负罪感的云鸿:“……”   这是自家狼崽子在外当了恶霸,被人家找上门来?   刚占山为王的狼妖还没得意多久,就发现修仙者带着两头鹿去而复返。   安格愣了下,刚要转身,却听对方远远送来声音:   “走啊,有本事你就走啊,有本事你走了就别回来!”   白狼毛茸茸的大耳朵抖了抖。   嗯?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云鸿眼睁睁看着对耳朵趴了下来,蔚蓝色的眼眸又柔又湿,几乎带着点儿哀求。   好好一头狼,愣是整出狗样。   他直接就给气笑了。   你个抢人窝的土匪装什么可怜!   一大把年纪了,还抢人的家……要不要脸?   本以为再见面只剩尴尬,可如今真见了面,却又觉得之前种种也不算什么。   修仙者的寿命动辄长达数个世纪,与那漫长的生命相对比,似乎其中冒出来的一点疙瘩也无关紧要了。   眼下我所熟悉的一切终将过去,包括并不仅限于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和事物。   等他熬死那一批前辈,干翻李先生,可能就是世上硕果仅存的修仙者了……   高处不胜寒啊。   云鸿和白狼对视片刻,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好像忽然就对曾经白狼在这陌生的人世间茫然寻找、孤独坚持的那份凄苦感同身受。   太苦了。   之前困住他的种种,似乎也都随着这一声长叹化作云烟随风散去。   白狼的耳朵一抖,敏锐地觉察到对方语气中的松动。   它犹豫片刻,试探着往这边迈出一步。   嗯,很好,没有反应。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云鸿笑骂道:“跳探戈呐?”   还一步一回头的。   然后那对鹿母子就惊恐地看见刚攻占了自家“屋子”的恶棍突然冲上去将那位仙人扑倒在地,疯狂地舔了又舔,然后扯着对方的腰带将他甩到后背,踩着妖云腾空而起……   天呐,他们是一伙儿的!   狼妖重新开始登堂入室,并且行为进一步变本加厉:   它开始跟云鸿睡在一起,并强烈要求对方每天都为自己梳毛,早晚各一次。   不过,这项有益身心的运动在某次云鸿一把薅下来一大撮之后临时中止。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毛茸茸们要开始褪毛了。   哪怕大妖也无法完全挣脱自然规律。   养过毛茸茸的人都知道,动物在换毛季的形象大多极其惨不忍睹,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的。   偶尔迎着风奔跑时还会随风飘扬,宛如一棵长腿狂奔的蒲公英……   安格拒绝以这副形象出现在对方面前。   不过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妖怪可以动用妖力强行缩短换毛时间……   在安格为了强行维护形象离家出走的一段时间,云鸿对攻击手段有了点新领悟。   之前他梦寐以求的就是做个蘑菇蛋,也确实在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而步入金丹期之后,他对生物的解析更进一步,已经可以对细胞进行再分解,可谓划时代的进步。   可这天他正尝试剥离原子分子,突然灵光一闪:   是不是我一直走了弯路?   当初想做蘑菇蛋的本意就是增大杀伤力,但那种东西一旦做成,杀伤范围很难把控,极容易波及无辜,更别提后期的辐射。   如果只是追求杀伤范围的话,现在的火球术和天雷诀也可用作群攻。   比起凭空创造新的攻击手段,在原有的基础上改良自然更容易。   而如果是杀伤力……   我既然已经能够解构物质本源,直接让敌人原地分解不就好了,又何苦舍近求远,非要费时费力做一个外部的攻击型武器,再去破坏敌人呢?   试想一下,双方在决斗场两端遥遥相望,我只探出一只神识触须,对方便瞬间化为齑粉……   何等威风!   云鸿久违的亢奋起来,一时连洗髓丹都靠后了。   能直接打到天下无敌的话,还磕什么药?!   莽就完了。   他甚至马上给这一招起了名字:   剥裂!   远处的安格就感觉到云鸿最近几天的神识极其活跃,经常一个人对着花草树木石头等等喃喃自语,一时笑一时愁……   云鸿以自身灵力作笔,以天地为纸,在虚空中飞快的记录,又不断验证、推翻、修改……   他原本的设想是先以神识窥探对方内部结构,然后以灵力辅助侵入,切断细胞之间的联系。   但这种异想天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经过反复的尝试,他确定这个设想具有很高的可操作性。   而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速度。   这里的速度包含两个方面,一是他解构对方的速度,另一方面则是对方的反应速度。   众所周知,想打人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   神识是修仙者的根本,以神识直接攻击固然事半功倍,可同样伴随高风险。因为这也就意味着对方可以在反击时直接攻击你的灵魂本源。   这就像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了势不可挡,用不好……就是送菜。   所以云鸿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断压缩神识解构速度。   要快,更快,再快!   快到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   真男人,就是要快! 第六十九章   等安格的换毛季结束, 云鸿拉着他对战,特意实验了下自己新研究出来的招数剥裂。   结果可以说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一招前所未有,一开始着实打了安格措手不及。   忧的是云鸿自己也知道的短板, 即现在施展的速度还太慢, 一旦对手有所防备,就很难得逞。   安格总结道“倒也不必沮丧, 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所创新, 就已很了不起……照我说,这个可以留作大杀招, 或是在对方毫无准备时分解对方的灵力屏障, 直接攻击灵魂本源;或者就在双方都精疲力尽,对方毫无保留发出最后一次攻击时, 解构他的招数,让他的攻击完全无效化。”   但凡能把这一招必杀技练熟了,足够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   云鸿听了, 深以为然, 顿时又干劲高涨起来。   云鸿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倒也不钻牛角尖, 每天还是按部就班的安排时间, 打坐、炼丹、绘阵画符照顾药田轮着来, 悠哉游哉, 当真赛过活神仙。   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行,修仙一事无欲则刚, 不知不觉五年过去,“剥裂”尚未大成, 云鸿绘制符咒的本事大大长进, 还顺便把洗髓丹给做出来了。   面对这样的走向, 见多识广的安格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如此水到渠成,让那些挖空心思,甚至于疯魔的同行情何以堪?   按照约定,洗髓丹中的一半要给别动局,云鸿事后才听说,一群人轮着吃下去,最终也只有三人成功入门,从此正式踏入修仙的行列。   灵气大衰败的背景下,能存活至今的修行者本就是万里挑一,能进别动局的修行者本更是难上加难。   再层层筛选被挑出来服用洗髓丹的,更是人中龙凤,可饶是这么着,也只有三人成功,概率之低可见一斑。   云鸿感慨一回,得知潼关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个之后,也不由得替他高兴。   虽说修仙者很少管俗世事,但人活一世,能有几个知根知底的朋友着实不易,听见对方向好,心里也是痛快的。   这么一来,哪怕再过去几百年,他也不怕没朋友了。   甚好,甚好。   兴致来了,云鸿干脆将后山果园所在的大半座山头都囊括在防御阵法之中,又尝试着串联了幻境迷阵,彻底将自己的地盘隐藏在凡人肉眼之外。   如今没有他的允许,哪怕是同行道友想进来也要费一凡周折。   这五年,云鸿并未主动出山与人交往,一来兴致淡了,二来如今他打坐入定动辄就是数月,几年时光当真弹指一挥间。   倒是认识的几位同道来看过几次,他便让开了灵智的小鹿充当使者,或帮着引路,或驮着大柿子下山送人,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古老传说中仙人的派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云鸿忽然感觉到体内多了一点陌生的力量。   这力量来的突兀,虽微弱,却暗含天地大道,磅礴雄浑,令人禁不住心生向往。   云鸿隐约觉得这种力量曾在哪儿感受过相近的?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清来路。   正摸不着头绪时,曾在修行业内大会上合作过的青松道人和慧方大师来访,见面就叹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如今算是见到真的了。”   他们来时恰逢本地村民祭拜山神,看的山神庙的样子也不过最近几年才修建起来的。   问时,村民们就说原本这一带几座山都光秃秃的,可这几年却突然变得生机勃勃,草木也繁茂了,鸟兽也回来了,就连住在这里的人也很少再生病。   附近几个村镇有经验的老人就说,这是山神爷显灵了。   众百姓十分感激,便各家各户出了点钱,在山脚下修了一座山神庙,逢年过节就来祭拜。   云鸿一怔,安格却已率先回转过来   那是信仰之力!   套用更简单直白一点的说法就是,神力,神格的雏形!   云鸿便是那山神!   饶是云鸿修仙数年,自认见多了大场面,也没料到还能有这一出,一时有些茫然。   “我并未刻意做什么,着实受之有愧。”   我就想修个仙啊!   这怎么着,还要成神了?   安格却道“随心而为,无心之举,结出的善果最为纯粹,这香火,你安心受着便是。”   正如安格所言,云鸿虽然没有特意做什么,但这些年他的聚灵阵溢出的灵气却一直在不断地滋养着这片群山,不仅使这一带的山民们身体强壮,也让群山重复生机,可谓无形□□德无量。   云鸿本想再说什么,可见青松道人和慧方和尚都是羡慕又失落的神色,倒不好出口了。   他们两人作为一方首领,也各得了一枚洗髓丹,可惜服下之后,虽然修为有所增进,却仍未窥得那道门槛,如今仍只是修行,却非修仙。   两人这次结伴而来,本也是想向云鸿讨教一番。   谁成想还没见面呢,就发现本就进度大大领先自己的道友经已有了肉身成神的兆头,越发难以望其相背,心中自然百感交集。   这就好比同班同学,别人想考60分保及格都做不到,你却无意中得了满分。   如果在这种时候还抱怨什么“哎呀这满分来得太过突然,我一点都不想要啊”之类的,难免有点过分了。   云鸿只好另起话题,“都说一心不能二用,两位都是一方首领,又要考虑祖业发展,又要替手下的人谋出路,难免俗务缠身……”   说白了,天分本来就有限,他们又要把有限的精力分给俗世,肯定不可能像云鸿这样全身心修行,能入修仙门就有鬼了。   青松道人和慧方和尚听罢,顿觉如醍醐灌顶,都有拨云见日之感。   “道友所言甚是,”慧方和尚行了一礼,又为难道,“只是这……”   这一大摊子营生,又怎么是说舍下就能舍得下的?   再往下说就不大好了,云鸿委婉道“人各有志,也只求个行事随心,无怨无悔罢了。”   上头的人撒手,下面的人难以维持生计是一方面,只怕也有贪恋权势地位之嫌。   慧方和尚哑然,脸上微红,隐有羞愧之意。   倒是青松道人沉吟良久,似有所悟。   到底心中忐忑,云鸿次日便去拜见碧霞元君。   碧霞元君见他后便了然笑道“既然我隐约感应到西方有微弱的神力凝结,掐算后得知是熟人,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云鸿难得窘迫,“我入修仙一道也就罢了,这成神……”   实在来得太过突然。   他久违地生出一点惶恐来。   碧霞元君笑道“天意如此,又有何不可?”   原本天地之间的神明变有两个来路,一则是神明之间诞育的后代,他们生而为神,数目稀少。   而另一类则是□□凡胎经过种种考验后成神,多数是死后论功封神,也有极少数哲因生前功绩过大,肉身直接凝结香火,萃聚神格。   云鸿有些像第二种。   只是现代人缺乏外在的信仰,人世间已经很久没有过新神诞生了。   云鸿虚心求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若坦然受了人家的香火,总不好什么都不做吧?可如果要做……唉,着实没个头绪。”   难不成以后要天天竖起耳朵听那些信众的心愿?   那自己还修行不修行了?   碧霞元君失笑,再开口时,竟说出几句近乎无赖的俏皮话,“我常听闻人类会频频□□,妄图一夜暴富,可你亲眼见了几人得偿所愿?”   云鸿先是一愣,继而大悟。   懂了!   从泰山返回住处时,云鸿的心境已然截然不同了。   他第一次开始切身实地的思考“神”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   神,成与人,高于人,却又依附于人。   如果对人类有求必应,那么它就是保姆,而非神。   可如果始终没有回应,它就将逐渐失去人类的信仰,最终丧失神性。   尤其是那些完全依托于人类的信仰和供奉而诞生神明,更要把握好这个度。   因为云鸿如果失去人类的信仰,最多就是重新降到普通修仙者而已,可那些由人类信仰诞生的神明一旦失去力量源泉,就会真正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云鸿忍不住笑出来,“这可真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了。”   安格“……”   被你这么一说,真的一点都不神秘了呢!   正说着,他们忽然听到山坳中传出低低的呻吟声,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走近一看,竟是一位孕妇躺在地上,身下已经流出血来。   她快要生产,可连日来却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便来山神庙祈祷。   谁知天色一暗,山里就起了雾,沾了水汽的石板路滑腻难行,她一脚踩空摔倒在地,竟早产了。   孕妇听见动静,强撑着转过头去,气息微弱的求救,可一抬眼,却发现雾气中现出一头白狼,白狼背上还端坐着一位身穿长袍、梳发髻的俊美青年。   紧接着,一头健壮的雄鹿自山林中跃出,蹦跳着来到白狼旁边,“呦呦”叫了几声,便拿毛茸茸的鹿角去蹭那青年的手。   云鸿脚尖在安格背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翩然而起,轻飘飘落到孕妇身边。   他感到对方的生机正在疯狂流失,而另一条小生命已然降临!   大出血,来不及送医院了。   孕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拉住他的手,“救,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曾那样满心欢喜地期盼腹中生命的降生,此时却又这般恐惧死亡的降临。   云鸿当机立断,立刻引导灵气为她修补撕裂的伤口和血管,又脱下外袍,包裹满是污的婴儿。   接触到空气的婴儿哇哇大哭。   云鸿把孩子抱给妈妈看,“是个很健康漂亮的女孩子呢。”   刚晋升为妈妈的产妇清晰地感受着体力的回归,刚才令她痛不欲生的疼痛竟然也消失了!   她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呆呆接过孩子,没等回过神来说谢谢,青年就又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带着白狼和神鹿消失了。   是山神!   山神老爷显灵了!   几天后,被誉为医学奇迹的新手妈妈带着女儿和家人抬着丰盛的贡品,一路敲锣打鼓来山神庙还愿。   他们甚至还自掏腰包为山神爷塑像,并脑补了一段传说   山神爷会化身为俊美的长发青年,身骑白狼随山雾而来,又有神鹿相随。   自此之后,江湖传言尤其擅长保胎的白石村山神庙迅速走红,成了无数求子心切的夫妇和准爸妈们的首选。   新晋山神云鸿“……”   等等,这个走势完全不对吧?! 第七十章 结局   白石村一带的生态好转之后, 引来不少都市人游玩,部分脑筋灵光的村民就将自家屋子收拾起来,顺势开起农家乐, 多了许多收入,越发敬畏起山神老爷, 逢年过节总要收拾个大猪头供奉。   游客嘛, 就喜欢逛逛, 拍拍,弄点什么稀罕事。   对都市年轻人来说, 山神庙可真是太稀罕了, 必须得去拍一拍。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八卦传千里,外人也不过看个稀罕, 但云鸿的一干同道们见了, 又是什么俊美青年, 又是什么白狼的, 哪儿还有猜不着的道理?   于是纷纷发来贺电, 庆贺羊群里蹦出头活驴,不是,庆贺自家同行出了个胎神。   打电话时, 潼关笑得像极了抽风。   “哎呦呦小老弟, 几年不见, 这就原地成神了?志向很明确嘛, 妇女之友什么的哈哈哈哈!”   凡人成神就够稀奇的了, 你小子还弄个胎神, 志向很另辟蹊径嘛。   云鸿:“……”   云鸿被动引发了这些年最为剧烈的情绪波动, 并以断掉他们的符咒丹药供应为要挟, 这才耳根清净了。   潼关不笑了,又问是否需要官方配合宣传。   云鸿:“还能有这种操作?”   以前确实没有,毕竟凡人活着时成圣成神这种事已经几百年没有过了。   但既然现在云鸿可以凝聚神格,那就都可以有。   潼关也不跟他绕弯子,“你好歹也算自家人,你好了我们更好,既然成神的前提是信仰,那信众多一点,你的力量也强一点吧?”   自从上次西北逃窜后,李先生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没了音讯,别动局上下都像极了等待第二只靴子落地的楼下房东,生怕他再什么时候跳出来惹乱子。   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位明确站在自家立场的神明镇场子,那最好不过了。   老实讲,云鸿有一瞬间心动。   至此为止,他算是走上了一条与修仙前辈们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哪怕以后灵气进一步衰败,甚至直接枯竭,只要有人类存在,他也会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朝一日人类灭绝,他也能像现存于世的其他神明那样,凭借浓郁的信仰之力苟个千八百年。   但云鸿只犹豫了片刻就谢绝了。   “还是先不要了。”   如今他也不过算是个初学者,犹如幼童学步,磕磕绊绊。   路都走不稳当,还谈什么跑?   还是先把基础夯实了再说。   况且如今人们生活平静而富足,单纯宣传洗脑也未必能迎来多少真正的信众,他又不想当保姆……   所以,还是徐徐图之吧。   如今别动局将云鸿列为一号选手,只要他有需要,甚至可以倾举国之力配合,自然凡事以他的意愿为优先。   潼关也不勉强,“也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有需要随时联系。”   一位活着的,年轻的神明,不光对国内恶势力,对国际社会也是威慑。   谁知刚清净没两天,青松道人带着四色礼品登门。   云鸿拉着脸,考虑要不要大开杀戒。   所幸青松道人颇擅长察言观色,忙解释道:“贫道乃是为上次道友的点拨道谢来了。”   云鸿的脸色好了点,“闲谈而已,不敢居功。”   说着,开了防御阵的限制请她入内,又泡了茶。   青松道人松了口气,落座后道了谢,便端起碗来吃茶。   入口便觉清新,似有一股暖流沿着奇经八脉游走全身,暖洋洋如坠温泉,舒服极了。   “好茶!”她赞道。   见她识货,云鸿也笑了,“不是什么名茶,不过喝着倒还不错。”   后山的灵气被盘活之后,云鸿又移栽了几丛竹子,用炒干的翠竹叶和枸杞泡山泉水,水中便有淡淡的灵气,常年饮用强身健体。   云鸿送了不少给华阳和徐友善几家,如今这些人早就忘了去医院的路怎么走了。   青松道人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名利不过虚妄,若真想要,难不成还弄不来?谁稀罕似的。”   这话要给外头的人听去,肯定要惊呼凡尔赛。   但亲身经历过的内行人才知道她所言不虚。   云鸿瞧了她几眼,觉得这人跟上回见当真有所不同了。   似乎心境打开了,修为也隐隐有攀升的趋势。   青松道人主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上次回去后,贫道就辞去身上所有职务,只略挂了两个虚名,又闭关一月,颇有所得。”   若非家大业大,实在没办法完全切割,她连着两个虚职也不想要。   不过转念一想,连云道友也挂着别动局的职位,照样不耽搁修行,也就看开了。   云鸿对她生出几分赞赏,“有舍才有得,道友这样通透,想必晋升之期也不远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云鸿从没真正经历过高人一等的权势地位所带来的快/感,能够专注修行,其实并不太难。   但青松道人不同。   她少时成名,如今已有半个多世纪,这期间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座上宾,追捧者不知凡几。这种爽感是一般人难以抗拒的。   远的不说,就说与她同时出现的慧方和尚,道理不是不懂,可不还是沉迷于所谓的“高人光环”难以自拔,至今以方外人的身份沉醉于尘世,修行不进反退?   所以,云鸿也是真心佩服青松道人。   听他这么说,青松道人缓缓吐了口气,面上也泛起一点轻快的神色,“那就借道友吉言了。”   云鸿笑着冲她举杯示意。   两人在山上论了几天道,青松道人便起身告辞,云游四海去了。   她顿悟后才发现,过去这几十年实在太沉醉于红尘俗世权势欲/望,以至于道心蒙尘,修为停滞不前。   如今既已拂去尘埃,自该入世磨砺。   送走青松道人没多久,云鸿竟意外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李先生。   他人还未出现,安格浑身的白毛就都炸开了,仰头望着天边,脚下妖云迅速翻滚,蓝眸中酝酿起杀意。   正跟小叶子玩耍的小鹿被这股威压吓得瑟瑟发抖,蹦着跳着钻入屋内。   迎面出来的云鸿掐掐它的耳朵,“躲进去,不要出来。”   小鹿呦呦叫了几声,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出担忧。   云鸿这些年闭门修行,一为查缺补漏,二为以静制动,如今对手终于现身,畅快之余,也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当初二人交手,看似他略胜一筹,实则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兼之又有安格消耗在前,李先生不清楚云鸿的底细,这才走为上。   可如今已经过去几年,李先生大概率入世了,他是否有所悟,有所长进?谁都不好说。   不过……云鸿暗地感应了下丹田内那一团鸡蛋大小的金色神光,心头大定。   神,人,哪怕是新手神和旧人,也犹如天壤之别。   用来阻挡凡人和普通修行者的幻阵放到李先生面前活像纸糊的,他只是抬了抬手指,那些乳白色的迷雾便迅速退散,露出隐藏其中的山头和房屋。   “雕虫小技!”李先生俯视着下面的云鸿和安格,嗤笑出声。   安格看了云鸿一眼,后者抬手轰出一发压缩水火弹,又迅速掐了个引雷决,“人家都打上门来了,还讲什么道义,打架靠的就是人多!”   这几年云鸿修炼之余做的最多的就是绘制防御阵。   他早就防着对方打上门,所以干脆把整座山前前后后都用防御大阵层层嵌套,现在除非来几发核弹,不然哪怕里头的山头都被推平了,外面照样安然无事。   说话间,三方已经相互攻防几次,防御阵内顿时硝烟弥漫,睁大眼睛都看不见对面。   此时此刻,肉眼视力已经不顶用了,三人都动了灵识,化出万千触须相互试探。   不得不说,场面确实有点克系。   正如云鸿所料,他不太清楚李先生的底细,同样的,对方也对他稀奇古怪的攻击手段颇为忌惮。   故而双方互殴的场面看似轰轰烈烈,但实际都很克制,谁也没贸然动用真本事。   来这里之前,李先生不是没想过用凡人要挟的龌龊手段,但他夺舍永生本就有违天道,躲着尚且不能够,若再因此大开杀戒,都不用云鸿动手,天道都能降下几道雷来给他物理超度了。   几分钟后,到底还是李先生熬不住:   打持久战对他相当不利,这边一动手,估计别动局那帮小崽子们很快就能侦测到他的灵力波动……   “话说,”云鸿忽然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斗个你死我活?”   现在修仙者这么稀缺,大家和和气气坐下来品茶论道不好吗?这份怨恨和执着来得就很莫名其妙啊!   李先生袍袖一甩,身前凭空显出一面屏障,将云鸿甩过来的雷击挡住,又抽空朝下一指,安格酝酿已久的风暴弹就噗嗤一声散了。   “你也有脸说!”   李先生喝道。   竟然趁说话分散注意力的时候下阴招,不要脸!   云鸿眨巴下眼,“手误手误……不过我是正当防卫!看风刃!”   兵不厌诈嘛,脸皮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李先生:“……”   不管轮回转世几次,果然还是一样讨厌!   也不见他怎么动,云鸿的风刃就打偏了,而几乎是同时,大一号的风刃集团铺天盖地狂压下来!   云鸿:“卧槽!”   这批风刃来得又急又快,个儿大且多,风属性的灵气凝结近乎实质,薄薄的边刃在阳光下幽幽放着光,看得人毛骨悚然。   若给它们打中了,只怕要当场化为肉泥,当饺子馅都嫌细!   饶是安格这操风的行家也不敢大意,立刻恢复原本的体型,妖云伴着肉眼可见的寒意瞬间发动,眨眼间冻结了整片领域。   密密麻麻的风刃被冻在半空中,速度由快变慢,最终停滞,吱呀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嚓声。   随着第一道裂纹浮现,无数风刃终于化为碎片,纷纷扬扬自半空坠落。   不过还没落到地面,后继无力的风元素就重新散为风属性灵气,消散在天地间。   而李先生也早有准备,双手十指翻飞,一同拖着残影的操作之后,无根之火拔地而起,冰雪世界瞬间消融……   风来火往,风助火势,火大生风,此消彼长,又相辅相成。   李先生似乎跟安格交过不止一次手,双方对彼此的招数十分熟悉,打起来你来我往,活像预先排练过的舞蹈,还有点儿好看?   不得不说,这老棺材瓤子这么多年真没白活,或许他有点落伍,但对于天道和灵力的运用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就像一台无比精密的仪器,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用最节省的灵力做出反应。   原本云鸿觉得自己用灵力就够节省够灵活的了,可今日一战才发现真是小巫见大巫。   跟李先生比起来,他简直就像一个孙卖爷田不心疼的败家玩意!   趁那边两位打得热火朝天,云鸿暗自观察片刻,心思翻滚。   “黄粱一梦!”   他趁双方酣战之际,猛地祭出黄粱枕。   造型古朴的瓷枕光芒大盛,瞬间将酣战双方笼罩起来。   但如果一个人千百年来都能坚持一个执念,为此不惜违背天理人伦,那么他的心性绝不仅仅能用一个“稳”字来形容。   黄粱枕在李先生面前坚持不了多久,云鸿心知肚明。   所以黄粱一梦发动的同一时间,云鸿就调动了体内的微薄神力!   金色的神力化为金针激射而出,李先生尚未完全挣脱黄粱枕的幻境,任督二脉的三处大穴就被接连刺中。   他全身的灵力流转顿时为之一滞,心中终于久违的升腾出名为“惊恐”的情绪。   这是,这是……神力?!   不可能!   情绪激荡之下,李先生猛地摆脱幻境,竟将最后一枚金针打飞了。   但已经足够了。   灵力流转需要经过全身经脉,李先生三处大穴被封,就再也不可能发出致命大杀招。   安格抓住机会给出最后一击,李先生毫无反抗之力,鲜血狂喷跌落在地。   整个战斗过程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几分钟,但中间的凶险和激烈却难以对外人道,只有身处其中的安格和云鸿才能体会。   现在大战结束,两人才感到了姗姗来迟的疲惫和紧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先生毕竟已经苟活多年,云鸿也怕他还有什么后招诈降,和安格一起过去查看情况的时候,也不忘调转灵力,确保自己随时能够发出攻击。   可凑近了后才发现,比起躯壳上的疼痛,李先生精神方面受到的打击似乎更严重一些。   他的眼神都乱了,一边吐着血,一边神色癫狂的喊:“神力?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还有人肉身成神……不可能的,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不可能……”   纠缠几世的对手突然成了这副样子,云鸿的心情忽然很复杂。   他沉默半晌,“我说种树,你信吗?”   这样说起来,他确实是因为修行造成的灵气外溢导致山体绿化才逐渐被推上神坛的。   李先生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地瞪过来。   这个混账,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想骗我!   云鸿耸耸肩,“你看你一直是这个样子,以前是,现在也是。别人说的实话,从来都不信的。”   这几年,他依稀记起来前世的一点事情。   当年他还是袁天罡,地下躺着的那个还是李淳风,他们也曾有过一段十分亲近的时候。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了呢?   或许是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都觉得别人在藏私的时候吧。   性格偏执的人是很可怕的,同时也是很脆弱的,当他们给自己坚持的信念构建出一整套封闭而完整的逻辑闭环时,外界的任何质疑都无法撼动分毫。   而当他们自己对这一套逻辑产生疑问,或者某件事突然戳中了敏感点时,这套逻辑世界就会迅速分崩离析,而他们的信念也将随之坍塌。   就好像现在的李先生。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斗了这么久,付出这么多,可到头来还是一败涂地。   明明我是天纵奇才,这厮却只是几次投胎转世的□□凡胎啊!   为什么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忍受凡夫俗子衰老的过程,可他却能轻松成神,从此与天地同寿?!   这不公平!   稍后潼关带别动局的人赶过来时,李先生已经疯了。   确切的说是他因为信念崩塌导致灵气紊乱,又想强行突破神力金针的封闭与云鸿决一死战而导致经脉逆转,走火入魔。   看着地上那个面色如土七窍流血,翻来覆去只抱着头喊“不可能”“不公平”的疯老头,别动局众人都有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   这就是我们戒备多年的心腹大患?   就这么虚无的解决了?   云鸿翻了个白眼,伸开双臂向他们展示自己破破烂烂的道袍,“别在那马后炮的想什么轻松取胜,差一点儿我和安格就交代在这儿了……”   如果他不是阴差阳错地凝聚了神格,今天这2比1的战斗还真不一定是什么结局。   潼关等人干巴巴笑起来,“辛苦辛苦。”   他们两个在一边说话的时候,好多别动局的成员就在远处偷看,疯狂眼神交流: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云先生?当初没入行时,就一己之力干死蛟兽的那位?”   “听说还特别喜欢装柔弱坐轮椅……”   “听说他前段时间真的成神了?那过阵子会不会破碎虚空什么的?话说我们现在真的跟神站在同一条地平线上吗?”   云鸿连着5、6年不问世事,这些年别动局来的新人根本就没见过他,双方没有一点交情,后者却从入职第一天开始就被疯狂灌输“云先生不能不说的二三事”……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混杂着诸如敬畏、敬佩、惊恐这类的扭曲感情。   在今天之前,绝大部分新人对云鸿的印象只停留在想象层面:   一个喜欢坐轮椅装柔弱的死变态!   见面之后却愕然发现,对方漂亮斯文但能打……   连带着潼关这个可以跟云鸿大大方方嬉皮笑脸的上司也被笼罩了一层高大上的神秘色彩。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和神称兄道弟的牛人,万一哪天云先生真的脱离俗世了,潼前辈怎么就不能混个神使当当?   几个人开始熟练地善后,潼关小声问云鸿,“人就这么带走的话,能行吗?”   毕竟他只是疯了,又不是死了。   万一哪天突然清醒过来,谁防得住?   云鸿心情复杂的看了李先生一眼,叹了口气,“我把他的任督二脉斩断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体弱多病的那种。”   估计随便来个退休老人就能把现在的李先生打趴下。   他对李先生的感情十分复杂,毕竟曾经亦师亦友,互为支撑。   云鸿还真下不了杀手。   但后来他们走的都太远了。   更何况李先生在这些年真的害了太多人的性命,于公于私,云鸿都不可能,也不想包庇。   还是交给别人处置吧,看是替受害人抵命还是怎么着……   李先生被带走了,但这座山也被毁的差不多了,简直就跟陨石撞击过一样,坑坑洼洼。   至于后山的果园、灵药田,更是十不存一,冷静下来的云鸿肉疼得直哆嗦。   “妈的,这得让别动局报销了!”   安格失笑,“刚才潼关说让我问问你,是要让人来整修,还是选别的地方住?”   云鸿没好气道:“只有山就山神的,哪能动辄让山神搬家呢?”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当天晚上,露宿荒郊的云鸿久违地做了个梦,亦或是又从脑海深处翻出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   他看见了少年李淳风,那样自信满满,那也要意气风发,像春日水边抽出的第一抹嫩芽。   然后也不知哪里突然刮了一股寒风,嫩芽迅速枯萎凋零,只剩下一段枯涸的老树皮,艰涩又可恶。   云鸿猛地睁开眼睛。   “怎么了?”巨大的白色狼头探过来。   “没什么。”云鸿缓缓吐了口气,屈起手指,轻轻挠了挠白狼的下巴。   看着白狼惬意地眯起眼睛,云鸿忽然一阵轻松,倍感庆幸。   还好,你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