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师尊不干了》作者:睡芒 【文案】   艾吃鱼乃是修仙界一只矮脚橘猫,他捡到一名根骨奇佳的徒弟,掐爪一算日后必成大器。   相伴二十载,艾吃鱼的三脚猫功夫倾囊相授,他再也憋不出新的功法!   只能含泪对徒弟说:“蠢徒,我与你缘分已尽,再见。”   徒弟苦苦哀求,依旧被狠心抛弃。伤心之下,去修无情道,百年后大成。   再相逢,艾吃鱼还是混得一般,昔日的徒弟早已成为高高在上的玄檀道君。   那人眼眸厌世清冷:“你的新徒弟没有照顾好你吗?”   看把师尊瘦得,一看就是半刻钟(7分半钟)没吃饭。   据说玄檀道君已修成杀魔不眨眼的人形兵器,艾吃鱼想起昔日种种,瑟瑟发抖,强自镇定,假装自己不是那只造孽的猫。   落在玄檀眼里:他依旧厌弃我。   从此,白日的玄檀道君有多高冷淡漠,夜里就有多疯狂地思念师尊,那个在他最落魄时对他百般好的青年。   为何抛弃他?   说他不敬他可以改,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他都可以改。   前徒弟一语惊醒梦中喵,艾吃鱼心想是啊,找个资质平平的新徒弟照顾自己!   师徒俩一起摆烂!   就在艾吃鱼美滋滋举行挑徒大会时,大殿的门被前徒弟一脚踹开,对方提剑而来,杀意滔天。   艾吃鱼:他来了,他来了,他来取我胖橘的项上猫头了!   玄檀道君一脸寒霜:你想要新弟子,可以,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好可怕!   吓得艾吃鱼怀里的小鱼干一下就掉了。   沙雕治愈风萌文,非典型宅系修仙风格类比日本轻小说《年纪轻轻,就有猫了》内容标签:情有独钟仙侠修真甜文萌宠搜索关键字:主角:艾吃鱼,谢元璟┃ 配角:┃ 其它:封面为唐伯虎真迹《猛喵下山图》一句话简介:为师去买个橘子立意:恩德相结者,谓之知己;腹心相结者,谓之知心。 第1章 涂山旧梦01   “你叫艾吃鱼?”   负责发放差事的红狐姐姐,望着眼前长得分外好看的黄衫青年问道。   这青年身量修长,体态风流,一双桃花眼弯弯的,朝她抿唇一笑,点点头:“是的。”   顿时让她想起了夜半盛放的昙花,清纯雅致又不失艳丽,好一个勾魂摄魄的男妖精。   “咳!”意识到自己长时间盯着对方看,红狐狸低头看向对方的求职竹简。   上面写着,姓名艾吃鱼,雄性猫妖,住在涂山北边的溪水洞,前两天刚化形,想在九尾姥姥这边找一份差事。   九尾姥姥是涂山实力最强的大妖。   小妖们削尖脑袋都想往这里凑,故而求职队伍特别长。   这名艾吃鱼,是红狐狸见过最好看的男妖精,她惜才地说道,“你长得这般好看,不若我把你引荐到姥姥面前,没准能谋到更好的差事。”   狐狸擅长魅惑人,九尾姥姥喜欢长得好看的妖精,收入麾下供她驱使。   艾吃鱼当然知道,所谓更好的差事是什么,但他的品种不是狐狸哎,他是一只猫,最不耐烦应付人际关系,就摇摇头:“谢谢红狐姐姐好心,我只需要一份简单的差事。”   红狐狸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妖精,却也不着恼,反而好声好气地说道:“好吧,那我先给你安排一份轻松的差事,如果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刚化形的小妖不知道世道艰难,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让他去底层历练几天,就知道选择哪条路更好了。   “多谢红狐姐姐。”艾吃鱼又是一笑。   “今天发放的差事大多是体力活,最轻松的就是看守牢房。”红狐狸拿出一个系着钥匙的银色圈圈,交到艾吃鱼手中:“石花洞最后一间,放心吧,那个人很虚弱,是九尾姥姥昨天抓回来的男修,准备养胖了吃。”   最后一句吓了艾吃鱼一哆嗦,差点没接稳钥匙,他暗叹,自己大概是个另类的妖精,听到吃人很是抵触。   可能这就是他修炼得很慢的原因,他清高,他不吃人。   除了钥匙,还有一袋分量不少的灵石,是给他的报酬。   “估计也看不了多久,这些你就先拿着。”   “好哦,多谢红狐姐姐。”艾吃鱼双手接过。   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艾吃鱼自化形以来,遇到的都是好人和笑脸。   当然他没化形的时候待遇也不差,只要不是穷凶极恶的妖精,看到他的原型都会抱有好感。   艾吃鱼的猫形态格外可爱,是一只中长毛矮脚橘加白,圆圆的猫脸面具对称,是一张标准的枫叶脸。五粉,也就是四只爪子和鼻头都是粉色。黄金瞳,满背橘红直通头顶,短短的四肢与肚皮一片雪。   最好看的数那根尾巴,雪色与橘红色环环相连,毛发丰厚蓬松,缀在身后犹如第二个身体,让人看了就想摸一把。   这么可爱的一只猫咪,理所应当在涂山混得轻轻松松。   如果艾吃鱼愿意的话,甚至不用努力工作,就会有很多前辈愿意供他吃喝、修炼。   可是猫这种存在,无论你贫富贵贱,地位高低,讨好他还是无视他,他都打从心底里不服你,自然也不会乖乖趴在你怀中,当一只乖巧可人的小猫咪。   艾吃鱼拿到差事和灵石,在众妖艳羡的目光下,施施然离开,前往自己的岗位,石花洞最后一间牢房。   相比起用四只爪子走路,刚化形的艾吃鱼觉得,用两条腿走路十分别扭,总是控制不住摇晃的身形。   殊不知落在旁妖眼中,这叫做摇曳生姿,体态风流,一般的妖精还学不来这种气质。   “算了。”坚持了一段路,艾吃鱼就放弃用两条腿走路,他摇身一变,四爪落地,银色的项圈正好戴在脖子上,装灵石的袋子则放进了乾坤袋里。   项圈之所以戴在脖子上,只因艾吃鱼觉得它闪亮亮的,不失为一个好看的装饰品。   经过白鹤精的丹药铺子,似乎想起红狐狸说过,牢房里的那人很虚弱,没准在抓捕的过程中吃了很多皮肉之苦,艾吃鱼动了恻隐之心,犹豫着买了一些疗伤丹药。   他本来就不富裕的腰包,这下子又少了一笔。   此时此刻,石花洞的最后一个牢房。   一名面容出色的华服青年昏迷在地,他身材颀长,墨发凌乱,不羁的眉骨处和高挺的鼻梁都带血痕,年龄看起来约莫二十左右。   因受了伤,又或许正在忍受某种痛苦,青年的脸色略显苍白,额头不时冒出层层汗珠。   青年的五指不自觉地抓挠地面,凡胎肉-体划过粗糙的砾石,指尖很快就抓出血。   “唔……”一声闷哼传来,昏迷中的青年动了动那双英气的剑眉,继而猛然睁开双眼,只见他眼眸布满红血丝,满眼警惕。   当看清四周事物,又变得万分疑惑。   山风呼啸的溶洞,昏暗的牢房。   青年的呼吸骤然变得有些粗重,这里是……   “涂、山。”两个字从谢元璟带血的喉咙里挤出来,同时他瞳孔紧缩,脑海里闪过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时间回溯。   太荒谬了,谢元璟疑心重,怀疑自己遇到了幻境。   他记得灵寂派有一件宝物,叫做幻生迷骨伞,中了此伞制造出来的幻境,绝无走出来的可能,最后只能化作一堆白骨。   恰巧围攻他的势力当中,就有灵寂派。   眼前的一切都很真实,谢元璟却不敢掉以轻心,就在这时,体内传来天生灵宝的蠢蠢欲动,那种熟悉的痛苦让谢元璟再次震惊。   天生灵宝在他二十岁那年觉醒,距离他被围攻之时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谢元璟不信,幻境里会有如此真实的重现。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真的回到了三百多年前,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初。   此时,谢元璟还没修炼,体内的天生灵宝还未觉醒,他还未被九尾狐送到陆长寻手中抽去灵宝,更未堕魔,未成为那人不人鬼不鬼,一心只想复仇的怪物。   若不是此时很虚弱,谢元璟多么想仰天长笑,天不亡他,把他又送回来了。   重来一遍,这修真界还有什么可以阻止得了他?   牢牢记录在心中的那份长长的名单,都该死,一个都不能活着。   有负于他谢元璟的,都得死!   首先……满脸是血的青年,目光一凛,看向牢房门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会有一只猫妖来看守自己。   那只猫妖心软善良,会给他丹药疗伤,只可惜上一次他伤得太重,在天生灵宝的折磨下神志不清,未能抓住机会诱拐那猫放他出去。   不久之后就被九尾狐发觉灵宝存在,将他送给了玄英剑宗那道貌岸然的畜牲陆长寻手里,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每想起一次这份记忆,噬骨的恨意就在谢元璟的血液中翻滚,沸腾,几乎蚕食他的理智。   这也是当了一百多年魔物留下的后遗症,在那一百多年,他不能称之为人,甚至连人形都不能保持,只能是个魔物。   这样才能获得复仇的力量,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杀痛快,没有杀干净,可能这就是天道将他送回来的原因。   天道也觉得那些人该死。   谢元璟在凌乱的发丝下,露出一个渗人的笑,配上嘴唇边的鲜血,犹如夜煞修罗。   第一天上岗的艾吃鱼,怀着紧张的心情来到石花洞最后一间牢房,他看到的第一幕,就是牢房里那名男修恐怖的笑容。   哇……   艾吃鱼瞳孔一缩,吓得后退几步,嘴里叼着的瓷白小瓶子,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声音引起了谢元璟的注意,抬眸发现是记忆中那只猫,于是有意收起骇人的笑容。   谢元璟记得,那只猫不仅善良心软,还胆小易受惊,连洞里一阵阴风吹过,都能惹得对方如临大敌。   被杀戮和仇恨占据了大部分人生的谢元璟,已经忘了如何展现一个正常的微笑,他不想吓到对方,便生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努力把那只猫,哄、过、来。   恐怖的画面一闪而过,艾吃鱼眨了眨眼再去看,那男修受了很重的伤,满脸是血,自己估计就是被对方脸上的血所吓到。   这就有点尴尬了,幸好自己是原型,满脸毛茸茸。   如果是人形,窘迫都写在脸上。   艾吃鱼若无其事,叼起那个瓷瓶,走到门边放下,然后用爪子一推,把瓷瓶从缝隙里推到男修的手边。   是只猫猫都高冷,他不想跟男修对话,送完丹药就舔了舔爪子,歪头四下里寻找站岗的地方。   在溶洞顶上有一道裂缝,一束不大不小的阳光从那里照进来,艾吃鱼趟过去正正好。   哎,舒服。   用背部摩擦了几下地板,闭目养神的艾吃鱼敞着肚皮,四脚朝天,心中再次感谢红狐姐姐,把这份这么好的差事给了自己。   那只猫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牢房内的谢元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和上辈子一般无二。   到这里他终于无比确信,眼前的一切为真。   谢元璟动了动手指,拿起那装丹药的瓷瓶,猫妖的善意,是他苦难人生开始之前,接收到的最后一份善意,他将之藏于心底最深处。   哪怕是再厉害的法宝,也无法窥探。   “谢谢……你的丹药。”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牢房内传来,由于太久没有口吐人言,谢元璟的腔调有些古怪。   已经躺下的艾吃鱼,抬头看了一眼,视线穿过自己雪白的后爪,看到那男修吃下了丹药。   艾吃鱼不禁心道,好单纯的家伙,就这么轻易相信一个妖精,难怪被九尾姥姥抓起来。   瓷瓶中装着初级丹药,对于高阶的修士没什么大用,可对于还未修炼的凡人而言,无异于灵丹妙药。   谢元璟服下丹药,身上的各处伤口就开始愈合,内伤也得到了疗愈,他看向那只看守自己的猫。   那只猫和上辈子一样,依旧没说什么,只是晃了晃尾巴尖,浑身上下都流露着疏离和清冷,与他恪守着囚犯和狱卒的界线。   可谢元璟知道,猫妖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清冷,在一些小事上,对方有求必应。   比如,谢元璟客气地请求:“我身上的衣袍被血污浸染,可否请阁下给我一套干净的衣裳。”   咦?   艾吃鱼是一只很爱干净的猫,当对方提出这个要求,他分外能够理解,一时间也没多想什么规矩,就在自己的乾坤袋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叼到牢房门口,用爪子向里面推了推。由于他的爪子实在太短了,推了等于没推。   想着对方吃了丹药可以自己挪过来,艾吃鱼收回短短的爪子,心安理得躺回去继续晒太阳。   伤势已经恢复许多的谢元璟,挪过来换上干净衣裳,他本不想再劳烦对方,却忘了自己此刻是个凡人,还没辟谷。   腹中饥饿感化作声音,在牢房里回响,谢元璟并不想管。   他饿了?   打盹的艾吃鱼听见声音,颇为感同身受,记得自己小时候也经常挨饿,那种滋味万般痛苦。   艾吃鱼的乾坤袋里没有适合人类吃的东西,他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毛发就走出了溶洞。   牢房里的谢元璟抬了抬眼帘,视线追随了那道身影片刻,直到看不见为止。   大约过了两刻钟,艾吃鱼叼着一条烤熟的鱼进来,送到牢房门口,示意对方用手来接。   不是他胆大包天,主要是囚犯修为低下,身受重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多谢。”谢元璟望着猫妖那双琉璃珠子般漂亮的眼睛。   对方似乎在说,你要是敢耍滑头,以后我就不帮你了。 第2章 涂山旧梦02   谢元璟眼下确实不是这只猫妖的对手,就算他侥幸逃出了石花洞,也逃不出涂山。   何况他对猫妖抱有好感,只想结交对方而已。   “多谢,我叫谢元璟,敢问阁下的姓名?”谢元璟将自己的手伸出去,接过烤鱼的同时说道。   殊不知他的种种表现,都让艾吃鱼认为他是个单纯热忱的人,明明身为阶下囚,却还对看守他的妖精和颜悦色,客客气气,看起来也不像装的。   不行,这个人很快就要被吃掉了,艾吃鱼不想伤心,他宁愿装聋作哑,送完吃的就用背影对着牢门。   作为妖精活了这么久,艾吃鱼的猫生信条就是:明知道结果的事情不要去放感情,不然会难过。   那些没有顺利修炼成精的小花小草,小猫小狗,都是他曾经的朋友。   现在都不在了。   谢元璟也感受到了,这只猫不想和自己说话,也对,全涂山的妖精都知道,被抓到这里的人迟早是要被吃掉的,有哪个妖精会跟食物交朋友。   “这烤鱼是你自己烤的吗?很好吃。”谢元璟似乎在喃喃自语,也不管猫妖的反应,他很久没有吃过人间烟火,也很久没有这么平和地跟……活物相处。   不久之前的他,还是个满手鲜血,让人闻风丧胆的魔物。   听到他名字的修士,都吓破了胆子。   谢元璟不怎么杀妖精,除了抓他的九尾狐,最后被他点了天灯,抽了神魂,永远钉死在无尽深渊,受尽那里的阴煞和不可言说的黑暗力量侵蚀,其余的涂山妖精,谢元璟没有杀。   被人夸厨艺好,艾吃鱼略略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修明明饥肠辘辘,吃相却慢条斯理,一口一口,似乎在品尝什么世间少有的美食,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艾吃鱼不解,这个人华服加身,至少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爷,什么山珍海味应该都品尝过了才对,不至于拜倒在他的烤鱼之下。   随着观察对方吃烤鱼,艾吃鱼也看清了男修的长相,他微微愣了一下,发现这名男修长得实在出色,比妖精还要好看。   这……没准九尾姥姥不会吃了对方,而是留在身边取乐。   艾吃鱼猜的没错,谢元璟就是因为长得太过好看招摇,才会被九尾狐劫掳,若不是暴露了天生灵宝,他最终确实会成为九尾狐身边的玩物。   谢元璟出身于涂山附近的扶风城,母亲是城主独女,父亲是城主为女儿千挑万选选中的良婿。   可惜这位良婿人前君子,人后小人,得知谢元璟没有修炼天赋,就迫不及待地与别人生子。   谢元璟的母亲本就体弱,经不起这些刺激,可以说是被丈夫和丈夫的外室,活活气死的。   狗畜牲得寸进尺,这些年遭到城主打压,却还想越过谢元璟,让自己的私生子继承城主之位。   此次谢元璟被九尾狐掳走,就是他们的手笔。   二十年来,因为不能修炼,谢元璟受尽冷眼和嘲笑,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用。   后来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废灵根,暂时不能修炼,只因体内蕴藏着天生灵宝。唯有天生灵宝觉醒,自己才能引气入体,追求大道。   所谓天生灵宝,是修真界少有的天降机缘,但凡能够怀着天生灵宝出世的修士,相当于半步踏入了上界,也难怪众人趋之若鹜,争得头破血流。   眼下灵宝即将觉醒,谢元璟有把握借灵宝之力杀出涂山,但那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暴露。   吃完烤鱼,谢元璟柔声说道,“我身上有隐疾,一会儿若是模样狰狞恐怖,你不必害怕,熬过去就好了。”   天生灵宝的觉醒,会让他痛上三天三夜,且一天比一天难熬。   艾吃鱼茫然,他在对我说话吗?   真是个锲而不舍的家伙,明明自己对他爱搭不理,他还是那样客气有理,感觉很有风度、教养。   这次猫虽然没有说话,却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谢元璟继续说道,“我最是要面子,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狼狈的模样,我隐疾发作的时候,可否请你帮我守住牢门……不要让其他人看见我。”   这,要求不高,艾吃鱼觉得自己做得到,除非九尾姥姥来提人,但应该没那么快,姥姥隔三差五才吃一个人。   抓回来的人至少也要养上半个月。   “罢了,你也只是听命行事,我这样太为难你了。”谢元璟歉意地笑笑,眉宇间满是遗憾,“你说,我是不是马上要死了?”   这位彬彬有礼的男修,此前已经获得了艾吃鱼的好感,闻言,艾吃鱼犹豫了良久还是不忍心地开口,啊,也不是开口,他用妖力就能传音,那是一道非常好听的年轻男子声线:“不是的,姥姥半个月才吃一个人,在你之前还关着几个。”   这条信息对谢元璟很重要,半个月,够了,他眉梢轻轻舒展:“多谢你宽慰,你用丹药助我疗伤,算是我的恩人,恩人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这个问题,他上辈子就想知道,否则连感念都不知名讳,未免遗憾。   一时不察就开口和囚犯说了话,艾吃鱼暗自后悔,他懊恼自己总是这么容易心软,于是噔噔噔地跑到角落,假装自己不在。   从谢元璟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半截猫尾巴,似乎不太活泼。   看来恩人还是不想透露名字。   “你不愿说也无妨,是我过于执着了。”谢元璟低声说罢,闭目养神,等待痛苦降临。   牢房那边没了声音,艾吃鱼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一眼,发现对方在休息,他就放心了。   唉,看守牢房什么都好,就是考验心态,下次不看了。   艾吃鱼出去放风,顺便往乾坤袋里补给一些人类用的物品,尽管自己看守的囚犯只能活半个月,他也想好好照顾对方。   等艾吃鱼吃饱喝足溜达回来,天已经黑了,石花洞最后一间牢房,隐约传来细碎压抑的闷哼。   担忧之情油然而生,艾吃鱼加快脚步,钥匙在他脖子上叮当作响,很快他就来到了牢房门口,一双瓦亮的黄金瞳,看见男修在黑暗中伏倒在地,冷汗淋淋,一时又平躺着,喉咙里发出如野兽般的低鸣,面目狰狞,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怎么了?   艾吃鱼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爪子搭在栏杆上,想帮帮对方。   咔咔咔。   两只爪子交替着刨门,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谢元璟抬起冷汗淋漓的脸庞,从那只猫妖的一系列举动中读出了关心,他忍受着痛苦,慢慢挪到门口。   看着猫妖拿出丹药,谢元璟摇摇头,声音沙哑:“没用……”   灵宝觉醒带来的痛苦,吃再多的丹药也没用。   此刻他全身的经脉都在受到剧烈冲撞,硬要形容的话就是体内血肉模糊,一切打碎重组。   上辈子谢元璟根本无法忍受这种痛,而现在,他还能打起精神和猫妖说话。   听他说没用,艾吃鱼更急了,据艾吃鱼所知,人类的疾病没有这么厉害,丹药是可以治愈的。   “你生了什么病?”由于谢元璟的惨状,那道好听的声音再次传来,猫妖终于又肯跟他说话。   “唔……天疾,娘胎里…带的,你不必管……”谢元璟含糊带过,灵宝的事不便透露,他不想毁了自己唯一信任的存在。   在利益面前,善良也会被吞噬。   艾吃鱼闻言,目光暗淡了下去,也就是说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唉。   谢元璟发现,自己说完之后,猫妖圆圆大大的眼睛里没有光了,似乎在懊恼自己帮不上忙。   这副模样真的很可爱,怎么会有这么善良心软的妖精,九尾狐真的不配。   “你还不会化形吗?”谢元璟靠在门上和猫妖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现在比刚才好受得多。   蔫了的艾吃鱼摇摇头,表示不是的,自己已经化形了,只是不习惯保持人的形态,还是当猫猫更自在。   想躺就躺,想趴就趴,心情低落了往地上一伏,揣着双爪发呆。   猫妖腮帮子鼓鼓的样子,让人轻易看出他不高兴,谢元璟自作多情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   “没关系,你看起来很有灵气且聪慧,迟早会化形的。”谢元璟情不自禁伸出手掌,轻轻放到发呆的猫头上,这期间他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手指在微微颤抖。   但他的动作很温柔,掌心触碰到柔软毛发的瞬间,痛苦仿佛又消除了两分。   艾吃鱼猝不及防被摸头,灵魂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眯起眼睛,用脑袋去蹭男修的手掌。   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艾吃鱼赶紧睁开眼睛,躲开男修还想要继续挠自己下巴的手指。   似乎对方误会了,自己并非没有化形的小妖兽,已经是正经的妖精,不能这么逾越。   艾吃鱼一向独来独往,从来没有被人摸过脑袋,刚才试过虽然舒服,但他理智上坚决不沉沦。   云朵般柔软的手感从指尖溜走,猫妖的抗拒让谢元璟有些遗憾,没有了互相接触的抚慰,剧烈的痛苦再次侵袭了他的五脏六腑,腹腔内翻腾的热血,一个不察就从嘴角溢出。   谢元璟不敢再走神,尽力压下喉间的血,他对艾吃鱼歉意地说:“你给我的衣袍……又脏了。”   男修的手紧紧握住栏杆,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发白,似乎要把栏杆生生握碎,可见他现在承受的痛苦之大。   艾吃鱼极为怜悯,眉头都皱了起来,整张脸满是忧愁。   并拢在一起的爪子也紧紧按住地板,没办法放松。   可他真的没办法帮助对方。   唉,想了想,艾吃鱼凑过去,用脸蛋蹭了蹭男修握住栏杆的手指,毛茸茸的触感,顿时引起了谢元璟的察觉。   跟体内的剧痛比起来,手指上的感觉实在太轻微,可是它蕴含的力量,却足以让谢元璟在这种情况还能微笑出来。   当然,这抹笑有点吓人,他不擅长,状态也不符合。   艾吃鱼见男修还能笑出来,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应该不是特别特别难受吧?   刚这么想完,男修的身体就剧烈颤抖起来,脸庞被痛苦折磨得异常扭曲,接着重重地闷哼一声,晕死了过去。   “?”喵喵喵?   艾吃鱼呆滞,自己第一天上岗,不会就这样把囚犯给照顾死了吧?   这个可能把艾吃鱼吓坏了,他不能坐视不理。   片刻后,一个身段风流的青年站在牢门口,用钥匙打开了牢门。   他先伸出手指去探男修的鼻息,还有气,可呼出来的气竟然是寒冷的。   摸了摸男修的身体,像一块冰川,冻得艾吃鱼快速缩回手指,嘀咕道:“这从娘胎里带来的天疾真是厉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你,死马当活马医吧……”   艾吃鱼用妖力把昏死过去的男修抱起来,趁着风高夜黑,带到溪水洞附近的温泉池,把冷冰冰的男修放到池子里浸泡。   昏迷的人不能自己待在水里,他也跟着下去,让对方靠着自己。   “喂,为了不让你中途醒来,我只能点你睡穴了。”艾吃鱼小声,其实他这样做是不对的,都怪他滥好心,见不得一个无辜的人受苦。   谢元璟被艾吃鱼点了睡穴,现在经历的一切于他而言,就像一场朦胧的梦境。   这就是凡人的坏处,随意被点了睡穴就醒不来。假若是三百多年后的谢元璟,没有人可以这样摆弄他。   两个时辰之后。   艾吃鱼感觉男修的身体变暖和了,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他这才放心地把对方带回牢房,解开睡穴。   忙碌了一晚上,他也累了,捶捶胳膊捶捶腿,然后化作一只猫摊在地上。   这个位置风吹过来凉屁股,猫爬起来换了个背风的位置。   当溶洞里响起猫的呼噜声,谢元璟终于幽幽醒来:“……”   谢元璟第一时间有些讶然地发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他不敢相信,第一天就这么熬了过去。   不仅如此,似乎还做了一个梦。   谢元璟隐约记得梦里自己的身躯泡在热水里,脸庞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那人的发丝有着淡淡的冷香。   很好闻……他深深地闭上眼,怎会做这种梦?   过了许久,谢元璟再睁开双眸看向牢门外,只见阳光倾洒之处,猫躺在那里呼呼大睡。   雪白的肚皮朝天,一下一下地起伏。   不对,谢元璟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在对方面前晕死过去。按照猫妖的性格应该很着急,万万不可能睡得这么香。   除非……   谢元璟若有所思,低头凝视自己清爽整洁的身上,沾血的衣袍早已焕然一新,也就是说,他昨晚确实去泡过温泉。 第3章 涂山旧梦03   艾吃鱼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看守的囚犯并没有死,他非常高兴地摆了摆蓬松的大尾巴。   平时紧缩的瞳孔,此时最大化扩开,像两颗琥珀金宝石镶嵌在脸上,即使是一张猫脸,也生得精致无比。   他迈步一走动,脖子上的钥匙叮当响,谢元璟立即抬眸,便看到猫妖优雅又可爱地走过来,似乎很高兴。   这时谢元璟才发现,对方有一双非比寻常的眼睛,看着有点不简单。   又想到昨夜的朦胧境遇,没准那人就是眼前的猫妖,可这只猫为何隐瞒自己已会化形的事,难道防着自己?   一时思绪急转,已经不是毛头小子的谢元璟,经历过常人不可忍受的苦难,城府极深,但他却不想揣测猫妖,一改常态地直接开口问:“我感觉好多了,昨晚是你带我出去疗伤吗?”   艾吃鱼优雅的脚步一顿,爪子都僵在了半空,他怎么知道?   谢元璟不放过猫妖身上的任何细节变化,自然是看出了对方的异样,此时他的疑惑也解开了,便自言自语地道:“又或许是我糊涂了,半梦半醒间做了梦,你是狱卒,我是囚犯,你不可能轻易带我出去。”   谢元璟摇头苦笑:“是我想太多了,做梦都想出去。”   对,那是个梦。   艾吃鱼万分同意,随即思绪飘远,他以为男修进了这里已经认命了,对方却说做梦都想出去。   这再次勾起了艾吃鱼丰富的同情心,没准对方还有家人等待他回家,现在正心急如焚呢……打住,艾吃鱼甩甩头,不能想这些。   他留下食物,自己出去放风,修炼。   跟寻常妖精不同,修炼只是艾吃鱼生活中的一小部分,他只有想起来才会修炼。   如此懒散的态度也能成精,只能说是机缘巧合,天道宠儿。   谢元璟耐心等待,直到近午时分,猫妖给他送来了吃的,不过很快又离开。   轻快的脚步让人无端怀疑,猫妖心中根本就没有坚守岗位的原则,只想去外面玩。   艾吃鱼冤枉,他不是出去玩,他明明就是出去打探消息,看看姥姥吃到第几个了,什么时候轮到自己看守的牢房。   太阳西斜,痛苦如期袭来,忍受着剧痛的谢元璟,终于又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钥匙声传来。   一只猫探头看他,胖胖的脸蛋靠在栏杆上,满眼写着不忍心,同时在等……   等什么?等自己痛得晕死过去吗?   谢元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谬,更荒谬的是,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些手段,哪怕重新开始,他依然做不回最初那个端方雅正的少城主。   不曾多想,谢元璟闭上眼睛往地上一倒,假装自己痛晕过去。   今天的剧痛比昨天更为强烈,要在此种情况下假装晕死,需要付出极大的定力。为了达到目的,谢元璟做得出来。   他的演技太过逼真,艾吃鱼根本就没有多想,很快就跟昨天一样,打开门进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装晕的谢元璟,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冷香靠近,一抹柔软的衣角落在自己手背上,好像是对方蹲下来端详自己。   那梦境……竟是真的。   谢元璟无比想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的恩人容貌,可是他不能,甚至不能分神想太多,否则就忍不住那排山倒海的剧痛。   昨天是冷冰冰,今天是浑身滚烫……艾吃鱼摸了摸男修的皮肤,手指被烫到:“你怎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是那道声音……   紧接着,谢元璟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脸庞和昨天一样靠在一个熟悉的肩膀,从触感中得知对方并不强壮,他有些担心……   后来顺利出了牢房,恍惚回神,也对,猫妖有妖力,抱起他绰绰有余。   好心的艾吃鱼,趁着夜幕降临,把身体滚烫的男修带到一处寒潭,喃喃:“泡温泉很舒服,我可以陪你泡,可是寒潭……唔,还是算了。”   说罢就拂了谢元璟的睡穴,后面发生的事情,谢元璟只有朦朦胧胧的记忆,没有完全睡过去,只因痛苦还在,深深折磨着他。   跟上辈子比起来,却觉得好多了,痛苦中又仿佛开出了许多繁花,比痛苦更加夺得他的注意力。   如果能醒过来看看对方的容貌,那就更好了。   此次被送回牢房,谢元璟在意识朦胧间极其想要抓住什么,他的手指虚虚扣着一缕袖角,却用不上力,只能任其滑走。   次日醒过来,谢元璟猛地握住五指,人也从地上坐起来,摊开手指死死瞪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空无一物。   “……”   叮叮当当,猫走了过来,歪着头的脸上似乎写着:“你还好吗?”   今天是灵宝觉醒的日子,现在谢元璟的身体仍然忍受着,钻心刺骨的疼痛。他眼神幽暗,沉默了片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深深凝视着猫妖说道:“你似乎很关心我,可我都要死了,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艾吃鱼呆住,没说什么,蹲在地上假装看自己的爪子。   这爪子真好看。   耳朵偶尔抖一下,似乎有点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猫妖无措的眼神让人不忍心,连铁石心肠的谢元璟都不想继续撕开问题所在,逼迫对方面对。   其实很好猜,猫妖与自己立场不同,又怜悯自己罢了。   不过立场这个东西,是可以改变的。   见犯人要跟自己深入交流,艾吃鱼抖抖耳朵想开溜,却听到囚犯与自己商量道:“我是扶风城少城主,不若我们一起离开涂山,你是我的恩人,我将奉你为上宾,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艾吃鱼浑身一震,瞳孔大张,有点不敢置信地瞧着囚犯,一是惊讶于对方的身份,扶风城吗?   那是个挺大的城。   二是自己一介普通的小妖精,根本没有应对这些纷纷扰扰的心理准备。   自己才上岗第二天……   “你在涂山当狱卒,没有什么大作为,那九尾狐也并不看重你。”谢元璟忍住剧痛,认真与他承诺,“和我出去就不一样了,我可以保你平步青云,一世无忧。”   艾吃鱼心中咕嘟,我也没有想要什么大作为,九尾姥姥不看重我更好。   以为他犹豫,谢元璟又道:“你本就不想我死,救我一命两全其美,不好吗?”   猫妖连续两天晚上冒着风险为自己奔波,谢元璟姑且大胆地认为,对方多少会看重自己这条性命。   艾吃鱼几乎要被说服了,但他很快又摇摇头,不行不行,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然他心软善良,但是帮别人的同时也知道,要保障自己的安全。   这男修看起来确实值得信任,可人和妖精始终有别,怎能混到一块去。   “你救了我这么多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被吃掉吗?”谢元璟声音低低道,为了达到目的,他倒不介意装得可怜些。   虽说以前他不择手段,却头一次向外示弱。   效果却好像不怎么样,猫妖在他认真的注视下,微微撇开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谢元璟有些失望,却并未放弃,他惨淡一笑道:“你慢慢考虑,我应该还能存活一段时间,咳咳。”   “……”   他好可怜,艾吃鱼心想。   谢元璟想的却是,晚上是最后一次有机会见到猫妖的真容,自己应当抓住机会。   哪怕没有一起离开涂山,日后他安置好身边诸事,也会回来寻找对方,报恩,顺便报仇。   今天送完食物,艾吃鱼有点魂不守舍地离开了石花洞,他在路上遇到了跟自己交情不错的竹子精。   对方关心地询问他:“艾吃鱼,听说你最近在看守牢房,感觉怎么样?”   艾吃鱼收起思绪,中肯地说道:“挺好的,活少钱多,就是有点无聊。”   而且还不小心看守了个扶风城的少城主,对方还想跟自己密谋大事,弄得他心乱如麻。   山上的妖精们总说人类修士不可信,尽是一些油嘴滑舌,阴险狡诈的家伙。   妖精和他们打交道,绝对捞不着好。   可是艾吃鱼觉得,自己看守的囚犯是个例外,他觉得,不是那种心思不正的坏人。   艾吃鱼当然不希望对方死在这里,却也不曾想过第二个可能,那太颠覆他出生以来的经历了。   艾吃鱼连涂山都没有出过,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出去闯荡,现在选择摆在眼前,两个都很难选,他很烦恼。   不巧,山上传来一个消息,九尾姥姥刚才吃了一个人。   这九尾姥姥吃人的方式也很讲究,先把精气吸食干净,然后放心头血,当成佳酿喝。   人肉则扔给那些未开灵智的野兽,咬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肠子都流了一地。   艾吃鱼打了个寒颤,想到石花洞的男修,诸多不忍。   救还是不救啊。   救了在涂山就混不下去了,九尾姥姥会撕了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好难选。   谢元璟一直倚在牢门口,听着钥匙声响叮叮当当地传来,却始终不见猫妖的身影,似乎对方一直在转圈。   “咳……”谢元璟惨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心中暗暗抱歉,都是自己不好,让恩人为难了。   不知考虑了多久,艾吃鱼终于一脸严肃地迈着正步走进来,救人可以,他要跟对方谈条件。   “你叫什么来着,谢元璟?”艾吃鱼斟酌好说辞,一抬头,发现对方无比凄惨,这副样子不定能活到明天,“你怎么一天比一天严重啊?”   这还有谈条件的必要吗?   “咳咳……没事……”谢元璟极力强撑着笑容告知,“熬过今夜就好了,你相信我,我的资质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极好,绝无仅有。   资质差不差艾吃鱼不知道,风度教养倒是极好的,他叹了口气:“我的确不想你死,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帮你。”   谢元璟理解,毫不犹豫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艾吃鱼说道:“我想要你拜我为师,有了这层关系,那我为你做什么就是天经地义了。”   在艾吃鱼看来,谢元璟虽是少城主,却没什么修为,自己当他的师尊绰绰有余。   师徒关系在他们修士眼中,仅次于父子关系,都是极为亲密的,一旦成立便要背负因果,轻易不可背叛。   艾吃鱼也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假若对方不肯拜他为师,他也不敢跟对方出去闯荡,那太危险了。   谢元璟霎时间愣住,拜师?   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但眼下也考虑不了那么多,横竖对方是自己的恩人,奉为上宾和奉为师尊,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城主之前也为谢元璟找过师父,那些修士却嫌弃他资质差,并不肯收他为徒。   眼前这猫妖却主动要收自己为徒。   谢元璟不禁问道:“你是怕我不信守承诺,才想要收我为徒吗?”   艾吃鱼摇头:“那倒也不全是,我看你是个不错的人,起了惜才之心。”   收徒非小事,虽然他艾吃鱼是个小妖精而已,但他也很挑剔的好吧?   惜才……   谢元璟哂笑,却是答应得很快:“好,我拜你为师,这里条件有限,等回到扶风城,再为师尊大摆拜师宴。”   谢元璟说着,就强撑着起来,欲要行拜师礼。   艾吃鱼忙阻止道:“哎哎,你快歇着吧,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正因对方如此尊师重道,让艾吃鱼对自己的新徒儿越看越喜欢,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才。   很好。   日后一定是个勤奋上进,孝敬师尊的好徒弟。 第4章 涂山旧梦04   在艾吃鱼的极力劝阻下,谢元璟十分听话,并未硬要行拜师礼。   他此刻确实寸步难行。   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长发凌乱不堪,换个人来忍受早已经崩溃,他却面带笑意,眸中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光芒。   艾吃鱼很久以后才明白,原来那叫野心勃勃。   没收徒之前,艾吃鱼就很同情对方,现在收了徒,他更是不忍看到对方痛苦。   “徒儿。”艾吃鱼将一张圆圆的猫脸挤在栏杆缝隙里,对人家嘘寒问暖,“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上冷还是热?”   谢元璟如实回道:“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知晓师尊担心自己,他到门前来,将额头抵在栏杆处,轻轻抽气。   这样啊……就难倒艾吃鱼了,他的包子脸皱起来,寻思着,冷了可以带去泡温泉,热了可以带去泡寒潭,一半冷一半热,他也没有办法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你……”   “师尊不必担心。”谢元璟宽慰道,“熬过今夜……徒儿便可大好。”   只能这样想了,艾吃鱼点点头,伸长爪子想去碰碰病殃殃的徒儿,然而他手短,拼尽全力往里面伸,也还距离谢元璟有一段距离。   这就尴尬了。   鬼使神差,艾吃鱼原地表演了一个爪子开花,用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谢元璟无意中看到师尊的爪子,作为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他连忙自己挪过去,手臂贴着栏杆,这样师尊就够得着他了。   徒弟的手臂传来滚烫的热度,这种温度艾吃鱼很熟悉,像极了暑天踩在石板路上,烫脚。   两者相触的瞬间,谢元璟从中感受到了师尊的关心,没有人知道,这对他来说多么稀有。   身体上的痛楚难以忍受,他虚弱地笑笑,对师尊示弱道:“不如师尊陪我说说话,让我暂忘痛苦……”   艾吃鱼很乐意:“可以。”   谢元璟想了想,不经意地提起:“前两天晚上,多谢师尊带我出去疗伤。”   温泉和寒潭或许没有什么大用,谢元璟感谢的是对方的悉心陪伴,那才是最珍贵的。   艾吃鱼眨了下澄澈的圆眸,流露心虚之色,原来对方一直知晓,不过转念一想,既然现在两人已经师徒相称,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艾吃鱼端起师尊架子,高冷地点点头道:“嗯,不必如此客气。”   若非他那只短短的爪子还搭在自己手臂上,谢元璟只怕也要肃然起敬,眼下不是不敬,只是觉得师尊极为可爱,平易近人。   睨着师尊那只雪白的爪子,谢元璟假装疑惑地又道:“师尊是如何带我出去的?”   这是艾吃鱼的第二个小秘密,既然第一个都跟徒弟说了,他干脆一股脑地倒豆子般交待道:“因为师尊会化形,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我还不太习惯,所以平时都保持原型。”   谢元璟了然道:“原来如此。”他那带血丝的眸子闪了闪,此前很想看看师尊的容貌,生怕错过。   拜了师倒是不怕了,以后自有机会。   一直伸着爪子太累了,艾吃鱼想了想,直接整个猫身从栏杆的缝隙里、如液体般挤了进去,然后趴在徒儿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好不容易收的徒弟,可不要死了啊。   “……”谢元璟眼睁睁看着师尊挤进来,一时感到略微震惊,看来对方真的很相信自己。   他笑了笑,发现师尊身上的毛发挤得乱糟糟的,对方却浑不在意,只看着自己。   担忧之情不言而喻。   “咳……”谢元璟斗胆抬起手,用自己那毫无血色的手指,帮师尊顺顺毛。   “你不要动,你不痛吗?”艾吃鱼揣着手道,毛发乱了就乱了,不必管。   谢元璟低笑:“无妨,师尊不怪我自作主张便可。”   指尖的柔软触感,果真让他暂忘了疼痛。   不管如何,再归来,他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艾吃鱼守在徒弟身边忧心忡忡,对方天还没黑就开始痛得全身扭曲,仿佛有什么怪物要从他的身体里破壳而出。   场面尤其吓人。   尽管如此,徒儿还是保持着一分理智,不曾往他身边过来。   艾吃鱼帮不上忙,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干着急。   这可如何是好啊?   明白一切的谢元璟,却是越痛越兴奋,他知道马上要结束了。从他身体里破壳而出的不是怪物,而是两把天生灵剑,一把属水,一把属火,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交织,因此他才会时冷时热。   普通的天生灵宝觉醒并不会让人有多么痛苦,只能说谢元璟足够倒霉,又足够幸运,别人都是带一件灵宝出世,他却带了两件,并且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件,自然就在他体内打得不可开交,都想要夺得掌控权。   但最终两把剑的实力不相上下,谁也没有打赢谁,只能共存。   等它们接受了现实,谢元璟也就得以安宁,打坐调息,借着天生灵宝的力量,当即引气入体,冲破闲置多年的气脉,完成炼气一层的进阶。   然后是二层、三层、四层……   完全已经呆滞住的猫猫,蹲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徒弟一夜突破炼气五层,并且还有继续进阶的打算。   不行!太激进了。   “徒儿,快停下,不可冒进。”艾吃鱼出言提醒,虽说他不是什么大能,修炼的经验还是有的,引导徒弟从炼气到筑基,应该没问题。   谢元璟听到了师尊的担忧之声,自己也知道不能冒进,但他身不由己,若是不进阶,凡胎肉-体根本承受不住已经觉醒的灵宝。   经脉不停被灵气冲刷的痛苦,洗髓的痛苦,代替了原来的剧痛,谢元璟一口气进阶到炼气七层,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吐血倒在了地上。   艾吃鱼连忙化作人形,扶起修炼过度的徒弟,只见对方的脸色已经涨成了深红,这是灵气淤积过多的表现,需要疏通引导才行。   艾吃鱼试着用自己的妖力探进徒弟的体内,感觉对方体内的力量一片混乱,毫无秩序,果然是初修者。   作为师尊,艾吃鱼很负责任地让徒弟靠着自己,他帮对方引气疏通,让无序的灵气,有序地游走于经脉中,最后回归于丹田内。   人类修士的灵气是雾色,艾吃鱼这个妖精是淡淡的水色,虽不同源,倒也不互相排斥。   谢元璟只是昏死了片刻,师尊的妖气探入体内时,他已经醒来,其实调理疏通这些琐事他自己也能做,可他却并未反抗,而是全然信任,把自己交出去,任由师尊四处探索。   也许师尊会发现他体内的异样,然后会问他,又或许不会问他。   谢元璟很矛盾,明知道试探不可取,却总忍不住蠢蠢欲动的求知欲。   在师尊眼里,是师徒情分更重要,还是灵宝更重要?   假如是灵宝更重要,谢元璟不敢保证,自己还会尊师重道,恪守仅存的良知,他感觉自己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等了许久,结果就是,师尊在他体内逛了一圈,好像什么都没发现,又施施然出去了,然后给他喂了一颗治疗内伤的丹药。   清凉的丹药滑进喉咙,驱散了谢元璟心中的恶念,同时引起了他的几分愧疚。   “你进阶这般快,五脏六腑肯定受了伤,有你好受的。”已经变化成人形的师尊,声音清越动听,抚慰人心。   谢元璟动容,紧闭的眼睫颤动了数下,想偷偷睁开眼睛看看师尊的容貌,但又贪恋被拥抱在怀的滋味,不敢轻易打破局面。   只能细细感受贴在颊边的青丝,是那股熟悉的冷香,很好闻。   徒弟久久不醒,艾吃鱼多次探究对方的鼻息,确定呼吸平稳,应当没有大碍。   但他的肩膀已经要麻了,索性将对方放到地上平躺,自己变回了猫猫,也疲惫地躺在地上。   帮别人引气疏通也是很累的,如果不是自己的徒儿,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谢元璟悄悄睁开眼,只看到师尊的白色后爪,可爱地竖在半空中,绒毛里隐藏着几粒粉色的肉垫。   或许是察觉到不明视线盯着自己,艾吃鱼收了收爪子,把肉垫隐藏在了绒毛深处。   师徒二人经历了一场折腾,各自都累了,等他们再醒来,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艾吃鱼被饿醒,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然后走到徒弟身边,不客气地抬起脚踩了踩徒弟。   “醒醒,你现在怎么样?”猫头凑过来,鼻子几乎碰着鼻子。   徒弟说熬过去就身体大好了,是真的不是?   谢元璟早就醒了,听见师尊的问话就坐起来,温和地回答:“多谢师尊关心,我的身体已经无恙了。”   随即他摆出一副初修者得道的模样,眉宇间满是喜悦地道:“师尊,我好像因祸得福,昨晚偶然冲破气脉,如今已是炼气七层境界。”   “没错,我已经知道了,还是我帮你引气疏通的呢。”艾吃鱼关注的不是这个,他追问,“你之前说熬过去就大好,所以你那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疾……”   “好了。”谢元璟肯定地回答,熬过了灵宝觉醒,身体再无疼痛,他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心情自然很好,“托师尊的福,师尊定是我的福星。”   “没事就好。”艾吃鱼也很高兴,谁不想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徒弟呢,天赋好倒还是其次了,他叮嘱道,“那为师出去找吃的,你在这里等我。”   谢元璟不放心地道:“师尊小心,你我密谋之事,切不可被涂山的妖精知道。”他的师尊很单纯,就怕被人轻易蒙骗了去。   艾吃鱼不以为然:“好哦。”   他在涂山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以后要让徒弟知道他的厉害。   出了石花洞,艾吃鱼先去找红狐狸汇报囚犯的情况。九尾姥姥不是很在意普通人的死活,红狐狸知道囚犯没死就放心了。   相比起艾吃鱼看守的囚犯,红狐狸显然对艾吃鱼更感兴趣:“如何,看守牢房辛不辛苦啊,要不要姐姐给你换个更好的差事?”   艾吃鱼心想,真该让徒弟看看自己在涂山的人缘有多好,他笑眯眯道:“多谢红孤姐姐关照,等我把这件差事做完,再来跟你讨更好的差事!”   红狐狸拿他没办法,双方闲聊几句,便各自去做事。   临走时红狐狸突然说道:“对了,你看守的那人好像是扶风城的少城主,他家人知晓他被九尾姥姥带走了,派人上山要人。”   “啊?”艾吃鱼吃了一惊,徒弟家里来要人了?   那……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九尾姥姥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果然下一秒红狐狸又道:“九尾姥姥开口要千万灵石来换,那家人拒绝了。”   艾吃鱼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变得沉甸甸的,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般透心凉。   千万灵石是很多,但徒弟的家人应该拿得出来,怎么会不愿意呢?   莫非有什么隐情。   艾吃鱼带着食物,心事重重回到石花洞。谢元璟等候他多时,在他想挤进来时,开口提醒道:“师尊,你嘴里叼着鱼,不能这样进来。”   是哦,艾吃鱼的猫头被打横的烤鱼挡在栏杆外,强硬进去就会鱼碎猫悔。   徒弟伸出手来:“我来拿就好了。”   艾吃鱼看着徒弟吃烤鱼,有些不好意思地舔舔爪子上的味道:“每天吃鱼,你腻吗?”   谢元璟笑问:“师尊腻吗?”   艾吃鱼快速摇头:“不腻。”他很喜欢吃鱼啊,否则也不会给自己取名叫艾吃鱼。   “那徒儿也不腻。”谢元璟说道。   艾吃鱼心里藏不住事,考虑了片刻,还是把自己在外面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徒弟,然后连忙安慰道:“徒儿不要伤心,也许事有蹊跷。”   千万灵石换自己?   原来还有这回事,上辈子谢元璟根本不知道,料想知道了也是徒增伤悲。   谢元璟对艾吃鱼不设防,神色顿时骇人得很,能有什么蹊跷,无非又是城主受人蛊惑,救他的决心不够坚定罢了。   他一向是被放弃的那个,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   “徒弟。”师尊毛茸茸的爪子忽然搭在手背上,传来淡淡的温度,“你没事吧?”   谢元璟这才回神,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道:“师尊不必担心,我没事,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他们救我……我有师尊就够了。” 第5章 涂山旧梦05   徒弟好乖,艾吃鱼被哄得心花怒放,第一千次觉得,自己这徒弟收得真值。   为了不让徒弟沉浸在伤心里,他压低声音,和对方商议逃跑大事:“徒儿,下山不难,难的是姥姥发现你逃跑后,会祸及你的家人。”   九尾姥姥发怒,跑去扶风城要人,又如何是好?   谢元璟也想过,如何让九尾狐不找茬。   “师尊觉得,诈死可否?”   艾吃鱼想了想,好像可行,反正徒儿这几天都要死不活的,也就今天好点。   他点点头:“好啊,那你现在快装一个,我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不多时,谢元璟将自己弄得惨不忍睹……即还原了前几天的惨状,屏住呼吸,往地上一躺。   多亏谢元璟学过龟息秘法,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装得不错,看不出破绽。”艾吃鱼说道,“那我现在去叫人,以什么为信号呢?”   “不必,师尊来了我便知道。”谢元璟指的是那钥匙的叮当声。   艾吃鱼恍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钥匙,然后跑走了。   红狐狸见他又来了,问道:“跑得这般着急,怎么了?”   “红狐姐姐,囚犯不好了。”艾吃鱼撒谎道,“我刚才回去,他突然吐血,等我给他喂食丹药,他已经心脉竭损,没救了。”   红狐狸倒也不在乎一个人类修士的死活,可艾吃鱼看守的这位,身份有点特殊,已经在姥姥心里挂上了号,她必须得去看看。   “走。”话不多说,二人一路朝石花洞前去。   艾吃鱼他紧张得爪垫都出汗了,到了洞口,钥匙叮当响,谢元璟便知道他们来了。   有两道脚步声,一道是女子,比较密集细碎,一道是男子……想必是师尊化了人形。   谢元璟暗自可惜,又是一次可以目睹师尊容貌的机会,他却只能躺在地上装死。   “好浓的血腥味。”红狐狸走进石花洞最后一间牢房,就看到那男修死气沉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脸色惨白,身形消瘦:“喂食丹药也不管用吗?”   艾吃鱼摇头:“他好像有天疾,病殃殃的,动不动就吐血……可不是我没照顾好他,我照顾得已经很仔细了。”   红狐狸点点头,艾吃鱼一看就是温柔体贴的妖精,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自然不会粗心大意。   “无妨,不过他的身份有点特殊……我需要上报给姥姥,看姥姥如何处置。”   “好的,有劳红狐姐姐。”艾吃鱼说道。   还要上报给姥姥,艾吃鱼又开始紧张,于是多说几句:“红狐姐姐,终归是我办事不利,姥姥会不会处罚我?”   红狐狸宽慰道:“别担心,我会帮你大事化小的,姥姥才没功夫管这些。”   许是真的很喜欢艾吃鱼,她透露了一个消息:“跟你说吧,姥姥的女儿在玉华山拜了一个了不得的师尊,最近要摆拜师宴,姥姥忙着准备贺礼去道贺。”   艾吃鱼放下心来,真心道谢,只希望不要连累红狐姐姐才好。   如红狐狸的说辞一般,听说有个囚犯死在牢里,九尾狐眼皮都未抬:“扔出去喂野兽。”   红狐狸说了声是,随即把消息告诉艾吃鱼:“那这尸体便交给你处理了,可行?”   艾吃鱼忙点头:“应该的,我马上把他的尸首丢到后山。”   事情办妥,艾吃鱼施施然地回到牢房,演戏演全套,他并未说什么,躺在地上的谢元璟自然也不敢乱动。   谢元璟只觉得身体忽然腾空,自己被人形的师尊抱了起来。   师尊不说话,想必还在演戏,他也只好继续装死配合,鼻尖能嗅到师尊身上的冷香,和他猫咪形态不同的感觉。   不过师尊这出戏是否演得太逼真,一定要把他头朝下扛着么,不能疼着他些……   谢元璟默默苦笑。   性格多疑严谨的他,从未怀疑过,师尊只是忘了跟他打声招呼。   离开涂山的路上,艾吃鱼还遇到了其他的妖精,他若无其事地与对方闲聊:“我看守的囚犯死了,我把他的尸首丢去喂野兽。”   满山的妖精,竟没有一个觉得有问题。   谢元璟不免对自己的猫师尊另眼相看,有了一点意外的欣赏。   不是说他之前不欣赏艾吃鱼,只是谢元璟很清楚,师尊能力平平,拜师全然是个意外,他不指望师尊为自己做什么,一心只想为师尊尽力。   如今看来,全是师尊帮他,自己得了全部好处。   艾吃鱼这样做也是有道理的,他要让全涂山的妖精都知道,自己看守的囚犯死了,尸体拿去喂野兽了,总不能剖开野兽肚子看吧?   这叫做死无对证。   可怜谢元璟,就这样被师尊扛着走到天黑。终于到了城镇附近,听到路上有马车经过,谢元璟终于忍不住悄悄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的位置正好看到师尊的腰带,裹着不盈一握的腰身。   “师尊,你要带我去何处扔掉?”   徒弟忽然发声,吓了艾吃鱼一跳,同时肩上扛着的徒弟也被他放到了地上。   随着艾吃鱼惊慌转身,谢元璟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师尊半掩在雾鬓风鬟之下的半张脸,朱唇琼鼻,靡颜腻理,看得谢元璟微怔:“……师尊?”   他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位便是师尊的人形?   谢元璟目不转睛,原以为师尊的人形是很可爱的,没想到这样好看。   细看对方的眼眸,果真和原型时一样澄澈,对他充满善意,两者便重叠了起来。   艾吃鱼专心致志走了半天,都快忘了,自己扛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大活人。   他这不是投入嘛。   艾吃鱼此时有些尴尬地眨眨眼,向前一步与徒弟说道:“抱歉,我忘了跟你说结果,害你一直装死。”   师尊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谢元璟恭敬地避让开视线,轻咳道:“无妨,反正我们已经出来了,对吗?”   艾吃鱼:“没错,前面有个小镇,我们可以去镇上投宿一晚,明天再去扶风城。”   “嗯,都听师尊的安排。”谢元璟说罢,看见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修长白皙,指型姣好优美,让人很难跟那只短短圆圆的猫爪子联系在一起。   谢元璟也很费解,为何师尊的原型如此可爱,人形却如此绝艳,让人连正视都不敢。   艾吃鱼也很费解,徒弟为何看着自己的手笑:“徒儿?”   谢元璟赶忙回神,接受了师尊的帮助,从地上站起来。   与他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不同,师尊的手掌果然触感很软,掌心没有任何薄茧。   “我们走吧。”艾吃鱼继续赶路,才发现自己的脚疼得很,他还是不习惯用两条腿走路,“嘶,脚疼,我还是变回原型比较舒服。”   谢元璟说道:“师尊可变回原形,弟子抱着师尊赶路即可。”   这……不太好吧?   谢元璟是真的担心师尊的脚,垂眸说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应该的。”   徒弟这般恭敬有加,饶是艾吃鱼不太喜欢奴役别人,也不好继续推辞,就道:“那就有劳你了。”   他说着就原地变回了一只猫,脖子上竟然还带着那个银项圈,这个小饰品让他看起来更加可爱。   谢元璟却不敢苟同,他望着这个项圈眯起了眼睛,这个项圈是师尊被九尾狐奴役的象征,他的师尊应当高高在上,受人朝拜,而不是谁都能使唤的小妖。   “师尊,既然已经离开了涂山,这个项圈便把它摘了。”谢元璟不动声色地说道。   艾吃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饰品,倒是不在意:“一个银项圈罢了,戴着也无妨,它银光闪闪的,你不觉得与我这身皮毛很衬吗?”   谢元璟哭笑不得,原来师尊是贪恋它银光闪闪,当下觉得可爱又心酸,便道:“等回了扶风城,我给师尊准备一个更好的,金的银的都可,至于这银项圈不吉利,摘了可好?”   谢元璟好几百年没有这么细声细语地说过话,此刻只为了哄师尊摘掉一个银项圈,他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也行。”艾吃鱼不是个性强硬的妖精,既然徒弟说不吉利,那他就同意摘了。   谢元璟亲自动手,摘下来的银项圈本想随地一扔,想了想又收进了怀里。   然后他弯腰抱起脚疼的师尊,师徒二个往前面的城镇而去。   谢元璟装死,弄了一身血迹斑斑,要了一间上房沐浴梳洗。   此乃普通百姓居住的城镇,谢元璟用之前戴在身上的玉佩当了些钱。   “师尊,你在此处歇着,弟子先去沐浴梳洗一番,再来侍奉师尊。”   艾吃鱼被谢元璟抱在怀里走了一路,有些昏昏欲睡,他这才知道,原来被人抱着走路是这么舒服的,比睡在干草堆上还要舒服。   听见徒弟声音的同时,艾吃鱼感觉自己被放到了被褥上,他的爪子抖了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大约过了两刻钟,爪子上传来痒痒的感觉,似乎有人在动自己的爪子,艾吃鱼不情不愿地睁开半只眼睛。   动艾吃鱼爪子的人,是已经梳洗好的谢元璟,正低头专心检查猫的后脚爪,无意间对上一只半开的眼睛,解释道:“师尊说脚疼,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见是徒弟,艾吃鱼就放心了,倒头继续睡之前说了一句:“倒是没有外伤,就是扛着你走了半天,脚脖子有点疼。”   “辛苦师尊了。”谢元璟立刻去找师尊的脚脖子,可他的手指在师尊脚上寻摸了半天,也没摸准究竟哪里算是脚脖子。   索性师尊的脚很短,都捏便可。   -作为妖精,艾吃鱼没有沐浴更衣的概念,小时候脏了就舔舔毛,成精后脏了就施个小法术,身上就干净了。   一觉睡到天亮,徒弟在自己隔壁打坐,看起来竟是用功了一晚上。   艾吃鱼舔舔鼻子,生出几分惭愧来,毕竟他自己一身三脚猫功夫,却从未想过认真修炼。   徒弟刚刚经历死里逃生,就在半道上用起了功,说出去谁不夸一声勤奋上进。   就在这时,谢元璟也收功下座,注视着正在发呆的师尊说道:“师尊醒了,可要尝尝人间的美食?”   小城镇资源有限,或许没有什么美食可言。   谢元璟又道:“扶风城有不错的厨子,若是师尊瞧不上这里的厨子,不如回到扶风城徒儿再宴请师尊?”   艾吃鱼头一次下山,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但他觉得送徒儿回家比吃东西更重要,便说道:“不必为我耽搁,先回你家去。”   正要抬爪下榻,察觉脚脖子还是有点疼,艾吃鱼又退回原地蹲着:“徒儿,你来抱为师。”   都说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艾吃鱼。   体验过徒弟的怀抱很舒服,艾吃鱼就不太愿意自己走路了。   再者外面人来人往,地上脏。   谢元璟无有不从,小心地抱起只有十斤重的师尊,往扶风城去。   此时扶风城内,谢元璟的父亲谢洮已经得到消息,自己与原配所生之子,也就是这座城的少城主,已经死在涂山了。   谢洮的表情变化莫测,内心深处可能有一点点波动,但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谢洮立刻去见城主,也就是他的岳父兼师尊。   谢洮跪在城主面前:“师尊,涂山传来消息,元璟……他已经死了。”   “您不必太过自责,他的身体本来就撑不了太久……”   城主惊闻外孙的死讯,脸上顿时苍老了十岁,整个人摇摇欲坠。   “怎么会,我分明与那九尾狐说,给我三日时间!”   千万灵石非一日可以筹集,城主是想救外孙的,是女婿谢洮和谢洮的手下在其中捣鬼,总想阻止他营救谢元璟。   就算那孩子真的活不了多久,血浓于水,身为对方的外公,城主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外孙被妖精吃掉。   “师尊,据闻元璟不是被九尾狐吃掉的,是他犯了病……在牢房里没了。”谢洮叹道,“他身体不好,这都是命,您也不必太过自责。”   城主怒火中烧,一掌轰碎桌面:“住口!虎毒尚不食子,你怎能说出这种风凉话?谢洮,你还是人吗?”   谢洮被师尊指着鼻子骂,还扔了一茶杯在身上,放在以往,他会忍气吞声,但现在谢元璟已死,城主再无血亲,更无继承人,以后除了仰仗自己这个女婿还能怎么样?   “师尊,我说的有错吗?”谢洮冷笑出声,“那个逆子,他一出生就病殃殃,还连累他母亲落了病根,长大后更是毫无资质,连脱胎改命的机会都没有,要是重来一次,我根本就不想生下他!”   “你,你给我住嘴!”   城主府的大殿内,师徒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城门口,则是另一番局面。   进城需要通关文碟,谢元璟却不用,他的脸就是通关文碟。   不管外人对他的评价如何,他始终是少城主,人人都认识他这张脸。   把守城门口的小将领自然也认识,远远瞧见自家少城主走来,还以为看花了眼。   只是那一身清贵之气,扶风城估计很难再找出第二个……等到了近前,看清楚面容,小将领扑通一声半跪下:“少城主。”   谢元璟垂眸看着他,摸摸怀里的睡猫说道:“小声点。”   等谢元璟走了之后,小将领发现自己的冷汗浸湿了后背,似乎少城主不一样了,刚才浑身流露着威压,像是……已经快要筑基! 第6章 扶风城01   与普通城镇不一样,扶风城内不乏修士存在,如城主本人就是筑基大圆满境界,差半步金丹。   放眼修真界,金丹遍地走。   这话虽然不错。   真正着手去寻,却很难找到金丹修士的踪迹,只因修真界土地广袤,光是中洲便有大大小小多不胜数的城池。   扶风城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犹如夜幕上万千繁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   老城主这筑基大圆满的境界已然很厉害,不出意外,他很快会成为一位金丹修士。   而被视为废物的少城主谢元璟,失踪几日后归来,却已经是炼气后期,筑基有望!   重新回到这座阔别已久的城,谢元璟的心情颇为复杂,有怀念,有怨恨,独独没有不甘。   他对做城主,没有半分兴趣。   抱着师尊快步回到城主府,把守的侍卫和城门外的小将领反应一样,随着谢元璟的深入府邸,沿途跪了一地。   他们并不是对谢元璟有多么忠心耿耿,完全是被少城主身上那股不加掩饰的威压给震慑住了而已。   谢元璟走到大殿外,远远听见自己的生父谢洮在大放厥词,他脚步一顿,只听外公怒骂谢洮是狼子野心,不会让他如愿……   “我就说,你的家人肯定是想救你的。”不知何时,怀里原本酣睡的猫师尊已经竖起了两只耳朵,听完中肯地点评了一句。   谢元璟嗯了一声,抬步走了进去,他的到来让大殿内的激烈争吵声戛然而止,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出现了一种断层。   城主外公最先反应过来,颤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元璟?”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看到了外孙的鬼魂不成?!   可现在是大白天,外孙气色活泛,目光灼灼,看起来不像鬼魂。   不对不对,城主很快又怀疑外孙是鬼魂,他记得谢元璟体弱,没有这么健康。   “孙儿拜见外公。”谢元璟许久没有见到外公,加上刚才已经解开了误会,这时也十分动容,立刻上前几步,弯腰行礼。   “元璟,真的是你,你是如何回来的?”城主快步来到外孙身前,双手握住对方的手臂,亲自感受到温度才相信,随即眼中又并发出天大的惊喜:“炼气后期?!元璟,你……”   “是我,外公……元璟不孝,叫您担心了。”谢元璟轻描淡写地道,“孙儿在涂山生死关头,侥幸冲破了气脉,现在已是炼气七层,再过些时日,筑基不在话下。”   “好!好好好!”城主大喜,连说四个好字,从极致愤怒到极度惊喜,只在一息之间。   长子从涂山死里逃生回来,谢洮脸上只有惊没有喜。   “元……元璟,你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是炼气七层境界,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修真者都知道,短短几天能有如此进阶代表着什么。   由不得谢洮不恐慌。   听见这道声音,谢元璟朝声源淡淡一瞥,可以这么说,他的所有苦难,都是谢洮给他的。   背叛并害死他的母亲,设计他被九尾狐抓走,阻止外公筹集灵石救他……桩桩件件,有一件算一件。   谢元璟面容冷漠,寒霜覆盖,一步一步朝着谢洮走去,那股压人的气势,竟然把筑基初期的谢洮压得额冒冷汗,步步后退。   不可能,谢洮心里翻江倒海,自己明明是筑基期,怎会被一个炼气期压制!   荒唐!   “你,你想干什么?我是你父亲,你休得无礼。”颤抖的声音,却骗不了人,他在恐惧。   “我和你的账,慢慢算。”谢元璟一字一句说道,随后看了看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热闹的师尊,心中那股想弑父的杀意才略微平复下来。   他不想在师尊面前暴露自己的嗜杀。   “元璟,你此次意外被妖物抓去,是不是你父亲做了什么?”城主若有所感。   谢元璟敛神道:“稍后再说。舟车劳顿,我们先安置师尊。”   说到师尊,还没有给外公介绍:“外公,此次我能在涂山死里逃生,全赖师尊照拂,没有他,孙儿的处境只怕万劫不复。”   那种经历,至今想起来都觉得脊骨发寒。   “原来是有贵人相助,也算是因祸得福。”城主万分庆幸,心有余悸,若没有这等机缘,他的血亲就一个都没有了,“听你这么说,你的师尊也来了扶风城?眼下高人在何处?”   他定当要好好酬谢酬谢。   谢元璟:“在我怀中。”   城主一愣,眼睛往外孙的怀里看去,只见一只灵气逼人的猫,背靠在外孙的胸膛上,四只雪白的爪子放在身前。   这猫有一双圆眸,琉璃琥珀金珠子般夺目,流光溢彩,又澄澈无瑕。   看过来时,城主就自然而然对他心生好感,但是这……怎能跟收谢元璟为徒的高人扯上关系:“他……”   谢元璟会意道:“师尊是一只猫妖,已经化形了,只是他的脚救我下山时受了伤。”   闻言,城主的目光就落在爱吃鱼的后脚爪上,担心又有点疑惑:“你师尊的脚,天生如此?”   谢元璟知晓外公在说什么,压下上翘的嘴角,点头:“您不必担心,师尊是矮足猫,并非有疾。”   听他们在讨论自己的脚爪,艾吃鱼不自觉地张了张脚爪,矮足猫咋了,自己看起来像是有疾?   旋即,艾吃鱼被抱到谢元璟原先居住的卧室,进去后,艾吃鱼便嗅到一股药味,他的尾巴便疑惑地晃了晃。   “弟子先前体弱,常年吃药。”谢元璟为师尊解惑,接着把他放到一把太师椅上,缓声,“师尊,这位是我的外公屠川,扶风城的城主。”   又向城主介绍道:“外公,这位便是我的师尊,艾吃鱼。”   “屠城主。”艾吃鱼忽然化作人形,端坐在太师椅上,朝城主微笑点头。   他的人形一出现,整间屋子都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难得一见的出色姿容,牢牢地吸引住二人的视线。   谢元璟第二次见师尊的人形,仍觉得不习惯,看一眼便垂下眸去。   在旁人看来,十分恭敬。   方才屠川城主还觉得猫妖可爱归可爱,并没有师尊风范,此时立刻改变了看法。   “艾师父,多谢你救了元璟,不嫌弃元璟天资愚钝。”屠川城主十分感激,弯腰拱手相托道,“往后元璟就有劳你看顾了。”   救命之恩,堪比再造之恩。   这位艾师父能力究竟到哪里,屠川城主也不去多想,外孙能捡回一条命就很不错了。   双方客客气气互通过姓名,城主下去准备酒菜招待外孙的师尊。   谢元璟就在屋中侍奉师尊,顺便为师尊讲述扶风城诸事,以及他和父亲的恩怨纠葛。   前尘往事,三两句带过,其中苦楚只有谢元璟自己知道。   外面的新鲜事,艾吃鱼听得津津有味,他在涂山从来不知道。   当听到徒弟和父亲的恩怨,他的心情就变得沉重,感同身受:“都过去了,你天资很好,从今往后必不会有人能再欺负你。”   谢元璟从未对人说过这些,如今说出来也不是因为他心里有多苦,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对自己信任的人诉说委屈。   师尊的反应,也在他预料之中。   “嗯。”   这里和乐融融,谢洮那头则心惊胆战,他总觉得谢元璟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情况恐怕不妙。   九尾狐是谢洮暗中安排人勾结的,说好事成之后给对方一笔丰厚的灵石,现在谢元璟却活着回来了。   谢洮弄死谢元璟的决心不灭,想了想,他派人去涂山打听,却得知九尾狐离开了涂山,偏偏去了玉华山,归期不定。   正因如此,谢元璟才会大摇大摆地回扶风城。在九尾狐回归之前,或许他这边已经完事了。   “混账!”   书房内动静颇大,谢洮的续弦夫人推门而入,从丈夫口中得知情况,便安慰了丈夫几句,又派人去城主府打探消息。   原来谢元璟在涂山拜了一名师尊,是他的那位妖精师尊救了他。   “丢人现眼,堂堂人类修士,竟然拜妖精为师!”谢洮满脸嫌弃,非常不耻谢元璟和妖精为伍,却忘了自己也同妖精勾结,共谋恶事。   他续弦的夫人在一旁惶惶不安:“如今谢元璟回来了,会不会报复你?”   谢洮想到什么,脸色当即一白,又故作镇定道:“想来不会,我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   话虽然这么说,但谢洮也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混账事,他真的很害怕,谢元璟在城主府那番杀机重重的逼视,让他心惊肉跳。   难不成谢元璟他真的敢……弑父?   -城主府的宴席快摆好了,谢元璟从外面拿来一套适合师尊穿的绫罗绸衣,还有若干闪闪发亮的饰品,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师尊,宴席即将备好,不如你换一身衣裳……”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屋内没有师尊的身影,谢元璟心脏一跳,连忙进去寻找:“师尊?”   城主府内并不绝对安全,因此他才这么着急。   艾吃鱼倒是没有遇到危险,他还在屋里好生待着,之所以没有及时回答徒弟,是因为他正挂在窗帘上探索新地图,暂且不适合见人。   听见徒弟的声音,艾吃鱼立刻一跃而下,微胖的身体稳稳落在长榻的软垫之上。   等谢元璟绕过屏风进来,他已经高冷地端坐好,只余身后的窗帘还在晃动。   谢元璟见到他才松了一口气:“师尊为何不回我?”   艾吃鱼演技很好地抬起爪子,捂嘴打了个哈欠说道:“刚才有些犯困,没有听仔细。”   “原来如此。”谢元璟抬眸看看微晃的窗帘,又看看师尊爪子上的同色丝线。   他把带来的东西交给对方,自己站在屏风外面负手等候。   艾吃鱼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颇为喜爱,他换上了华丽的绫罗绸缎,脖子上还戴有镶嵌宝石的项圈。   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戴在他身上并不显俗气。   反倒是沾了他的光,叫人瞧着顺眼。   “徒……”艾吃鱼张了张嘴,觉得一直唤徒弟好像不妥,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说道:“元璟,你看看为师这般穿戴,有没有弄错?”   初次穿这么繁杂的衣饰,万一穿错出去丢了徒儿的脸就不好了。   ‘元璟’二字听得谢元璟心中一怔,再回头,师尊的姿仪映入眼帘,他更是有意定了定神,才开口道:“师尊没弄错,正是这样穿的……不过,腰带不是这样缠的。”   这身绫罗绸缎数腰封最复杂了,艾吃鱼伸手去解,细细的绳子好像被他打了死结,后来他面带窘迫:“元璟,你来。”   谢元璟被使唤得一愣,视线从师尊脸上一扫而过,随后恭敬地上前去,修长的十指认真解开师尊打的死结。   “又劳烦你了。”艾吃鱼甚为不好意思。他不是个爱使唤人的,这样让徒弟帮自己做事,难免叫艾吃鱼有些赧然。   “无妨,徒弟就是这样用的。”谢元璟一边重新给师尊系好腰封,一边宽慰师尊。   低头望着服服帖帖的腰带和流苏穗子,艾吃鱼笑得眼睛弯弯,有徒弟真好啊! 第7章 扶风城02   尽管城主屠川对外封锁外孙失踪的消息,城里这几日还是议论纷纷。   可能是谢洮那个混账东西在散布谣言。   屠城主懊悔愤怒,恨不得揭掉谢洮的天灵盖。   幸好外孙平安归来,还拜了师尊,屠城主立刻邀请城中几位重要的人物陪同,也好打破外孙失踪的谣言。   谢元璟从前没有什么威信,天赋也欠佳,大家都默认了他当不了扶风城的城主。   他父亲谢洮和谢洮的私生子,都有可能争夺这城主之位。   除此外更有其他能者也对城主之位虎视眈眈。   今夜却风云突变,传言死在涂山的病弱少城主容光焕发出现,身边还恭敬地领着一位神秘莫测,风姿绰约的师尊。   对方瞧着像是妖精,身上却没有半分妖邪之气,明明以容貌见长,却叫人不可逼视。   众人暗自评估,大抵是因为此人眼神清正,满身灵气萦绕,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正所谓无欲则刚,放眼看他们这群拼了老命跻身修真界的修士,个个野心勃勃,谁人手上没有几桩杀人夺宝的往事?气质早已浑浊不堪。   艾吃鱼看见陌生人,和他在涂山上看见陌生妖精没什么区别,反正与他不相干。   想必是城主的朋友,就友好地一笑了事。最终心思还是落在那丰盛的酒席上,这一刻他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欲望的光芒,却依旧不会让人讨厌。   一桌宴席就能满足,多么简单。   “师尊请入座。”谢元璟对那些人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加理睬,从前他们看不起自己,现在是谢元璟目中无人。   一群依附着外公的豺狼虎豹,只要外公倒下去了,这扶风城的势力就会被他们瓜分殆尽。   如今,他们只是些小角色。   屠城主眉欢眼笑,也不管外孙和艾师父那高冷的态度,如今外孙仙途有望,高傲是理所应当的,别人能有什么意见?   “少城主这修为……”   随着谢元璟侍奉师尊入坐,站在一旁为师尊布菜,宴席上的其他人终于看出来,谢元璟眼下已经是炼气后期。   筑基在即!   众人心里惊涛骇浪,怪不得城主忽然宴请他们作陪,原来如此,老东西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却还是要扬起微笑道贺:“恭喜贺喜少城主,看来少城主此次外出遇到了天大的机缘?”   谢元璟心里暗道,遇到师尊确实是天大的机缘。   嘴上却不咸不淡地回道:“天道公平,没让我前二十年白受苦罢了。”   意有所指,让在座众修士脸上讪讪地,不由庆幸自己没怎么得罪过谢元璟,最多就是对谢元璟不恭敬。   “对了,谢洮怎么没来?”有人提道。   “哼,休提那个混账东西!”屠城主以前顾忌太多,怕自己死了谢元璟无人照拂,如今再无顾忌,自然大吐怨气,“他害得我儿郁郁寡欢而亡,竟还害得我孙……”   涂山的事暂无证据,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他们聊他们的,艾吃鱼吃艾吃鱼的,还是徒弟贴心,桌上很多鱼。   有红烧的,清蒸的,水煮的,还有糖醋鱼,剁椒鱼,酸菜鱼,豆腐鱼头汤……   城主府的膳房好像一口气把所有的鱼做法都给他做出来,吃得他停不下来。   谢元璟都担心师尊这样吃会卡鱼刺,没有人注意到,这天晚上他就光顾着给师尊挑鱼刺。   自己倒是没吃多少。   “元璟,这是什么酒?真好喝。”艾吃鱼在涂山露宿风餐,每天吃着单一的烤鱼,何曾喝过人间的佳酿。   此时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白玉酒杯,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白玉酒杯更晶莹剔透,还是他的手指更胜一筹。   谢元璟敛眸道:“这叫桃花露,师尊若是喜欢,我唤人多备一些。”   “原来是桃花露,怪不得我闻到一股子桃花香味。”艾吃鱼恍然大悟,又凑近杯子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说来奇怪,他的一举一动谈不上规矩,坐姿其实很慵懒,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赏心悦目。   “师尊。”谢元璟道,“桃花露后劲足,不可贪杯。”   “哦。”艾吃鱼是个听话的师尊,喝完手上的这杯就不喝了。   桌上的人说话他也没兴趣,索性宴席吃得差不多就让徒弟送自己回卧房休息。   进屋后闻到熟悉的淡淡药味,艾吃鱼觉得不对,回头问道:“我晚上还是住在这里吗?那你呢?”   由于不知道会在城中府逗留多久,按理说应该给师尊安排庭院,不过谢元璟觉得城主府内自己的庭院最好,并不想再另行安排,便道:“师尊放心住便是,不必为我劳心。”   艾吃鱼觉得也是,这庭院很大,到处都是亭台楼阁,找个睡觉的地方还不容易么?   只是占了谢元璟平时睡的床,自己有些理亏。   “好吧,那为师先歇了,你去忙你的。”这徒弟刚回家,与自己的家人应该有说不完的话。再者艾吃鱼喝了点酒,微醺兼犯困,他一翻身上了榻,靠在榻上的软枕上打哈欠。   又觉得人形睡着不舒服,最终想来想去还是变作一只猫,在锦被上伸了个懒腰,又用爪子踩了两下柔软的被褥,这才心满意足地趴着不动了。   谢元璟立在旁边伺候,小心给师尊放下帐子。   谢元璟自从修炼后无需睡眠,累了打坐调息即可,等到窝在自己床上的猫打起了细细的呼噜,他在四周留下几道符,便悄悄退出卧房。   夜黑风高,天边挂着一轮新月,像弯刀的刀锋。   谢元璟离开了城主府。   城内,那名被谢洮指使去勾结九尾狐的修士,正在城中有名的销金窟里取乐。   他今日点了一个美人,只不过推门进去后,并未看到温柔可人的娇软美人,只有一个身穿华服,面容夺目的年轻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修士也有筑基境界,不过是丹药堆积起来的,为了这些价格昂贵的丹药他为谢洮做了不少恶事。   “扶风城的臭虫……”明明是一身清贵之气的年轻人,外人对他的评价是端方雅正,可筑基修士被此人掐住脖子,喉咙嘎吱嘎吱响,脸憋得通红,他瞪大惊恐的眼睛,映入他眼帘的哪里是别人口中的病弱少城主,分明是嗜血的邪魔,正在欣赏着他一点点临近死亡的过程!   “饶……饶命……”   筑基修士的声音让谢元璟稍稍松了点手劲,这人还有用。   他眼睛都不眨就废了此人的修为,像提着一条死狗一样将人带回城主府。   “元璟,这是……谢洮身边的人?”屠城主问。   “嗯,外公可以从他嘴里,问出很多东西。”谢元璟把人交给了外公,好像他走这一步只是为了给屠城主一个交代。   屠城主很快从此人嘴里问出事实,原来外孙被九尾狐抓走,果真是谢洮那个畜牲的手笔!   “他该死!”城主勃然大怒,一掌拍裂桌面,“去叫谢洮那个混账滚过来,我要和他当面对质!”   等谢洮过来的期间,谢元璟回卧房走了一趟,见师尊睡得熟又放心地出来了。   谢洮心里惴惴不安,来城主府之前派人去找自己的心腹,却迟迟没有消息,难道出事了?   于是留了个心眼,让自己的夫人孩子出城等他消息,若是天亮没有消息就走。   他不知道,城门守卫那边已经得了谢元璟的命令,敢放走一个人,一命抵一命。   谢洮毫无对策,只好挤出几滴眼泪,装出悼念亡妻的样子,神情憔悴地走进了城主府。   一进门见到岳父便跪下道:“夜里梦见了师妹,她说见我们一家团聚很是高兴,想必此次是她在天之灵保佑元璟平安……”   噗通一声,谢洮的心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掼到谢洮面前,霎时间止住谢洮那假惺惺的哭啼声。   半死不活的心腹见了自家主子,神色惊恐而惭愧:“大人,我对不起您……城主逼问,我、我不得不……呃!”   下一秒,他的眼珠子死死地瞪出来半个来,温热的血液从头顶流下,原来是谢洮发狠,忽然一掌击向他天灵盖,瞬息之间就将人打死。   谢元璟冷冷嗤笑一声。   “你果真冷血无情,他好歹跟你这么多年,为你办了这么多差事。”   谢洮拒不承认:“你含血喷人,他犯的事与我何干?”   “你还狡辩!”屠城主早已压不住怒火,上去对着孽徒的心窝就是一脚——他筑基大圆满境界,身材魁梧高大,这一脚直接将谢洮从殿前踹到殿外,谢洮立刻口吐鲜血,两眼发黑。   ……心脉都差点被屠城主给踹断了。   事情败露,谢洮知道自己讨不着好,强撑着爬起来就想逃走。   可他刚往外跑了几步,就瞧见一辆马车驶了进来,外形很是眼熟,好像是他妻儿乘坐的马车。   谢洮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来这对祖孙喊他过来,早就设计好了要杀他!甚至连他的妻儿都不放过!   “你们想对我妻儿干什么?他们是无辜的,要杀要剐就冲着我来!”谢洮转过身来,目眦欲裂地指着谢元璟,口中怒吼,“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师妹根本就不会死!”   谈及自己的母亲,谢元璟的心骤然紧紧揪了起来。   若母亲能活着看见自己脱胎改命,是不是心里就会有盼头,是不是就不会郁郁寡欢,最后失望地死去。   谢洮见他面露愧疚自责,言辞越发犀利:“谢元璟,其实是你害死了你母亲!害得师尊没了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害我失去健康的妻子!因为你我们的感情才会变化,我原先那么爱她,都是你——”“谢洮,你住嘴!”屠城主怒斥一声,转头对陷入自责的外孙说道,“别听那人胡说,元璟,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外公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切不可自责。”   外公的声音,勉强让谢元璟的心神慢慢稳定下来,可他张了张嘴唇想说,孕育一个体内带有天生灵宝的胎儿,注定会伤及母体,他欠母亲的太多了。   可这不代表谢洮没有罪过。   “谢洮……”谢元璟声音平静,给了他第二条路,“你可以走,走得远远的,不过你的妻儿要留下。”   谢洮一震,厉声问道:“谢元璟,你留下他们做什么?”   谢元璟:“这不是你该过问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他此刻脸上冰冷的表情,无端让人联想到了几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谢洮咬牙,他好像懂了谢元璟的捉弄和嘲笑,想看自己为了活命丢下妻儿不管。   “我数三声,你还不走,我便立刻杀了你。”   “你少危言耸听,以你的实力……”   “杀你绰绰有余。”谢元璟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他用手指在上面轻抚,肃杀冰冷的脸庞映照在剑锋上。   “一……”   谢洮闻言,眼中闪过激烈挣扎,他想活命,他不想死!   谢元璟还未开始数二声,只见谢洮就发了疯似的往外面跑去,他的妻儿见状,惊恐万状地求救:“夫君!”   “爹!”   “爹!别走,救救我和娘亲!”   “你们自求多福——”谢洮大喝一声,单腿抬起,欲要施展纵云梯,逃之夭夭。   他的脚尖已经够到了庭院中那株高大的迎客松树梢,此时一道剑风从身后逼近,出于本能谢洮立刻避让。   谢元璟只是炼气七层不错,可他手中的灵宝争气,剑尖顺利刺进谢洮的肉身,离心脏差之毫厘。   他杀红了眼,抽出剑来欲要再补一剑,杀了这畜牲,眼尾余光却忽然看到一抹熟悉身影出现。刚睡醒的师尊,打着哈欠从拐角处出来。   没来得及多想,谢元璟本能地收起杀欲,转身落地,收剑,顷刻之间他的面容已恢复了平静,向师尊那头走去。   “师尊,你怎么醒了?”他的身影正好挡住身后地上那鲜血淋漓的谢洮。   “我听到这里吵吵闹闹,你们在做什么……”艾吃鱼嘴上问,其实他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睡着的艾吃鱼被吵醒后,已经走到附近观望了有一会儿。此种情况他本来不适合现身,谁知一路看下来。   ……徒弟竟然要杀了自己的生父。   艾吃鱼心里惊涛骇浪,探头要去看徒弟身后那人,很担心他的死活。   不是说人渣不该死,只是不该死在谢元璟手里,弑父要背因果报应,对谢元璟以后的仙途有害无益!   “没事,外公在处置叛徒罢了。”谢元璟将师尊往回带,对方硬要探头张望,他便遮住师尊的眼睛,“师尊别看,莫脏了眼睛。”   “原来是处置叛徒。”师徒二人僵持片刻,艾吃鱼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便将谢元璟的手掌拿下来,对城主说道,“城主清理门户天经地义,那就动手吧。”   艾吃鱼紧紧握住徒弟的双腕,不许他去动这个手,哪怕艾吃鱼知道,自己的徒弟有多么想亲手杀了那畜生!   但是不可以。   双手被束缚,谢元璟自然万分愕然,他试着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开,便沉默地垂下眸子,心底千头万绪。   “师尊……”   谢元璟一下明白了师尊用苦良心。   屠城主恍然回神,也是出了一把冷汗:“对对,老夫清理门户天经地义,老夫这就去杀了不孝徒!”   谢洮做了这么多恶事,他身为师尊和长辈杀对方一千次也不为过。   随着谢洮的惨叫声传来,更浓的血腥味在庭院里丝丝蔓延开。   艾吃鱼放开束缚徒弟的双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看起来想安慰安慰徒弟……哎,本来还有一个父亲,现在倒好,父母双亡。   “你,元璟,你也别太难过。”   怎么着还有一个老外公,以及他艾吃鱼。   谢元璟低头看着师尊,想说自己并不难过,这一刻他等了很久。   师尊却认真安慰自己。   谢元璟哑然,慢慢露出一个不带任何含义的笑来,不是冷笑,也不是报仇后的快意,就是情不自禁单纯的笑。 第8章 扶风城03   天蒙蒙亮,师徒一道离开染血的庭院,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屠城主处理。   “现在你的家务事处理好了,我们这样在扶风城招摇,现在要担心九尾狐报复。”艾吃鱼安抚好了徒弟的情绪,又说起别的事情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明日为师就教你功法。”   谢元璟恭敬地说道:“多谢师尊。”   上辈子他未曾正经拜过师,也无人从头开始教他入门,那些功法都是自己四处搜刮学来的,全是最阴毒狠辣的功法。   重活一世,不到迫不得已谢元璟不想再触碰。   艾吃鱼想回屋里睡个回笼觉,却尴尬地发现天色已亮,是时候开始教导徒弟功法了。   “师尊,没关系,学功法不着急。”谢元璟似乎看出什么,懂事地道。   “没关系,修炼之人,睡觉是懒惰的表现!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艾吃鱼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大了困倦的眼睛。   回到卧房,艾吃鱼在蒲团上盘腿坐下。   “好,那就听师尊的。”谢元璟撩起衣袍下摆,神情肃穆,在艾吃鱼的正对面跪坐下。   艾吃鱼还未开口,就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他解释道:“不过话说回来,为师也是确实没起过这么早。”   之前孤家寡人,无忧无虑,他都是睡到自然醒的,吃完睡,睡完吃。   “师尊不必勉强。”谢元璟动了动嘴唇,抬头看去,只见没有睡够的师尊眼尾发红,叫人心生不忍。   虽然九尾狐随时都会回来,但学功法真的不急,自己又不是不会。   扶风城这么多人,九尾狐也未必敢轻举妄动。   艾吃鱼听说人间有一种东西叫香茗,可以提神醒脑,就提了一嘴。   谢元璟了然,立刻亲自去泡了一盏茶,送到师尊手中:“还有些烫,师尊小心。”   若是有旁人在场就会很奇怪,虽说尊师重道是天经地义,但谢元璟这幅做派,好像恨不得要喂到师尊嘴边去。   不像是照顾师尊,比照顾师尊还要殷勤百倍,一时间竟然找不到适合的关系比喻。   “这就是香茗?”艾吃鱼伸手揭开盖子,抱着好奇心探头浅尝,谢元璟自是不敢动。   可艾吃鱼觉得香茗味道一般,倒是水里根根竖立的茶叶更让他感兴趣,还想要伸手指去碰一碰。   “师尊……”谢元璟低低出声,及时制止。   小插曲过后,开始认真学功法。   修真界功法千千万万种,细分下来派别繁杂。   艾吃鱼是妖精,但妖精的妖法也不是天生就有,仍然是要通过后天学习。   至于学习什么,就靠自己去选择。   普通的妖精喜欢简单粗暴的功法,伤害值越大越好,鲜少会去钻研心法,走人类修士的长生之道。   艾吃鱼可能有些与众不同,他对正统的修心养性功法有天然的好感,主要是这些功法坐着不动就可以练,省力气,累了睡觉都没人知道。   花里胡哨的那些他倒是没学。   这也算误打误撞,所以艾吃鱼教给谢元璟的入门功法,很适合用来当做基础,并未偏离谢元璟以后的剑修之路。   谢元璟跟随师尊指导,盘膝而坐,引气入体,感应天地。   师尊开口说要教他功法之前他还在想,如果师尊的功法不适合自己,该如何应对,没想到师尊和他心有灵犀,教给他的就是他想学的。   灵宝双剑煞气太重,长此以往会影响心性,该学习正统道家功法才压得住。   谢元璟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家师尊身上妖气不重,反而正气凌然,原来师尊是三清门下信徒。   这点谢元璟想错了,艾吃鱼不认识什么三清,他纯粹是觉得这些入门功法合自己的胃口,才不管是谁的门下。   没准以后遇到更合胃口的,他会毫不犹豫放弃原来的,选择更好的。   难得修炼一次,艾吃鱼教会徒弟运行功法,自己也闭目打坐,看看自己荒废多日的丹田长草了没。   很好,没有长草。   毕竟他天赋异凛,每天修炼片刻,就可以吸收天地灵气。   所谓天资聪颖,不外如是!   屠城主将谢洮的妻儿作出处置后,过来寻找外孙和艾师父,却发现师徒二人都在修炼中,他欣慰地悄然离开。   炼气修士打坐,通常不会太长久,顶多一个昼夜,一个大周天。艾吃鱼打坐一个昼夜后,睁眼睛想给徒弟讲讲心得,没想到徒弟却还双目紧闭。   他担心对方炼岔了,把脸凑到对方鼻子前面,仔细观察了一番。   徒弟好像没事。   艾吃鱼闲着无聊,就变作猫趴在徒儿身边睡觉,顺便护法。   第二个昼夜,谢元璟依然稳坐不动,唯有周身灵气萦绕浮动,额头隐隐有薄汗浸出。   艾吃鱼已然睡饱,醒来他就在屋子里探索,寻找各种新鲜的东西。   看见抽屉就拉开看看,看见缝隙就钻进去看看,看见可以爬高的地方就爬上去看看。   帐子顶部是艾吃鱼最喜欢的地方,躺在上面像睡吊床,就是材质似乎是绸缎,容易勾丝。   艾吃鱼就在上面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屋里的灵气忽然大幅剧增,又全部向一个地方聚拢而去!   他从帐子顶部探出半个头,只见谢元璟浑身笼罩微光,好像是晋升了!   艾吃鱼连忙顺着帐子爬下来,小跑到徒弟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蹲下。   谢元璟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他心里一暖,动容道:“多谢师尊为我护法。”   心虚的猫师尊摆摆尾巴,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四只爪子黑黢黢的,一看就是没少飞墙走壁,也没少掏洞钻缝。   艾吃鱼赶紧往肚皮底下藏了藏自己的黑爪子。   但他的徒弟会装得很,根本就像看不见这些细枝末节,只口中轻声道:“托师尊的福,弟子晋升炼气十层了。”   轻描淡写,却是很多人不可企及的天赋。   什么?炼气十层?   艾吃鱼很吃惊,才闭关三昼夜,就连续晋升三级,那自己这徒弟的根骨是有多好?   艾吃鱼愣了半秒,就贺喜道:“恭喜元璟,你有如此天资,加上厚积薄发,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   真心替徒弟高兴的同时,艾吃鱼隐约明白,看来自己和徒弟的缘分不会太久,对方的天赋这么好,迟早要去拜更好的师父。   不过艾吃鱼也没有想太多,缘来缘去,徒弟是个好人,和他想的人类不同,就算对方另择良师,也不会转头加害自己。   “是师尊教得好。”不同于艾吃鱼的‘迟早论’,谢元璟从未想过去拜别的老师,他这么努力修炼强大自己,就是不愿再做魔物,以及更好地保护师尊和家人。   “师尊,弟子连累你在屋里关了几天,你身上的毛发都脏了。”谢元璟淡淡一瞥道,“都是弟子的错,不如让弟子抱师尊去清洗?”   艾吃鱼想说,一个小法术就好啦,不用麻烦。   但徒弟非常孝顺,他还没说话,身子就腾空而起,被徒弟抱入怀中。   这院子里有一处清泉水引到石盆中,方便净手,旁边还有香胰子。   艾吃鱼就这样被抱着去洗爪子。   ……有时候他觉得徒弟也是有点霸道的,而且还有点洁癖,硬是用香胰子把他四只爪子都洗了好久。   真是耐心十足。   这边他们刚出关不久,屠城主闻讯赶来,询问几句才知道,外孙已经晋升炼气十层!   “好,好!外公这就去为你准备筑基丹。”屠城主非常高兴,又好生谢了一通艾师父,便转身大步离去。   艾吃鱼被夸得相当不好意思,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真的没做什么,是徒弟自己姿质好,换别个人当师尊也是一样的。   在旁人看来,他就是谦虚极了。   谦虚的猫师尊下了地,抬起爪子甩了甩。   尽管毛发已经被徒弟用内力烘干,他还是习惯性地做这个动作。   谢元璟跟在身后看师尊抖腿,嘴角就情不自禁地往上扬。   这种愉悦和晋升的愉悦大有不同,只要看着师尊的原形,谢元璟便会产生这种愉悦。   对方步伐悠悠地走在前面,尾巴轻轻晃荡,而他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心甘情愿地侍奉。   闭关三日,师尊已经三日没有吃鱼,谢元璟问:“师尊想吃鱼吗?”   艾吃鱼舔舔嘴巴:“你不忙的话,可以带我去吃。”   谢元璟就默认了师尊说的‘带’就是抱的意思:“好的。”   他上前去又抱起了师尊,好生安置在怀里。   “?”可怜艾吃鱼,刚得了一下的自由又失去了。   这个人不嫌手累吗?   自己怎么说也有十斤重。   徒弟的怀抱很是温暖舒适,艾吃鱼也很喜欢被对方抱着,他转念一想,师徒不知何时就会散伙,不如趁现在好好亲近亲近。   以后散伙了,想要亲近都没有机会了。   一旦想开,艾吃鱼就开始享受还有徒弟侍奉的每时每刻。   他只争朝夕的第一个举措就是,试图抱住谢元璟的脖子,结果当然是没抱住,抱了一半。   艾吃鱼心想,肯定是徒弟的脖子太粗!   一定跟自己的手长短没关系。   谢元璟拜师以来,对师尊的印象是温雅疏离,师尊虽对他态度和颜悦色,但彼此间总隔着一层薄纱,不太亲近。   以往师尊躺在他怀里,都用背部对着他,好像只把自己当成乘坐的工具。   如今却主动抱脖子,那两条茸毛细腻的雪白手臂,收起爪勾轻轻地抱着脖子,触感骤然间连通大脑,让谢元璟有一瞬走神。   此时他甚至不敢说什么,以免吓到师尊,打破这师徒相亲的一幕。   从这里走到膳房挑鱼的路,硬生生走了很久。   艾吃鱼到了地方才知,徒弟竟然安排自己亲自选活鱼,这个安排妙啊,他很喜欢。   看到游来游去的鱼,艾吃鱼的爪子就从徒弟脖子上下来了,隔空对着满池子的游鱼指指点点。   这条鳊鱼不错。   那条鳜鱼也不错!   “师尊看好了吗?”谢元璟轻轻问,尽管看师尊选鱼他可以看一宿不腻,但是这样下去,师尊天黑也吃不上鱼。   鱼太多了,艾吃鱼挑得眼花缭乱,就在他犹豫选哪条的时候,徒弟大气地吩咐道:“时下肥美的鱼都做一道。”   谢元璟说罢,他怀里的猫立刻扭头看着他,满眼赞赏加愉快。   好像在说:“元璟做得好,为师甚是满意!” 第9章 扶风城04   接下来的时日,艾吃鱼加快进度,每日吃饱喝足就督促徒儿勤加修炼。   他将自己毕生所学的功法都一股脑地教给谢元璟。   “师尊好像很着急?”谢元璟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寻常,他觉得师尊可能是害怕九尾狐报复,就未曾再多想。   艾吃鱼想到自己要和徒弟散伙的计划,略微心虚,随即又理直气壮,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还不是为了给徒弟台阶下。   谢元璟一看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以后绝对不会主动提散伙,但这怎么行呢?   自己不能耽误徒弟的前程啊!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艾吃鱼点头:“为师当然急了,那九尾狐不会放过你的。”   “师尊多虑了,我并不怕她。”谢元璟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并未被师尊发现。如今他有灵宝护身,又临近筑基,九尾狐何惧之有?   “就算不怕她,那也要勤快修炼啊。”艾吃鱼说道。   谢元璟暗想,弟子只是不想师尊太辛苦。   心中挣扎了下,想要把灵宝的事告诉师尊,但是又怕此事为师尊招来横祸,索性还是没说。   那远在玉华山的九尾狐,听闻扶风城的少主竟联合涂山的一名小妖精摆了自己一道,果然怒不可遏。   女儿问她:“母亲为何事发怒?”   九尾狐不想在女儿的大喜日子给女儿添堵,就安抚说道:“些许小事,我去去就来,儿在这里等我。”   殊不知,她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许是在涂山当大妖精呼风唤雨惯了,九尾狐忘了这天下能人辈出,小小的扶风城也可能藏龙卧虎。   同一天,谢元璟在城主府内服下了筑基丹,作为仙途中最为重要的一步,筑基成败决定一切。   过了这个坎就真正脱胎换骨,延长寿命,体魄得到打磨精炼,肉身如钢铁金石,坚不可摧。   屠城主十分担心,问艾吃鱼道:“艾师父,元璟是否太急?”   才晋升十层没多久就冲击筑基,会不会道基不稳,太过冒进。   艾吃鱼也是有些愁的,不过口中却道:“元璟是个有主意的人,我相信他自有筹谋。你我二人一同为他护法即可!”   谢元璟听着师尊和外公的对话,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不过很快就收敛心神,摒除一切杂念,再不理会外界的所有,只专注于内观。   等那九尾狐从玉华山赶回涂山,又在涂山耽搁片刻,一来二去就到了次日午时,谢元璟已冲击筑基成功。   也就在这时,扶风城上空忽然乌云密布,妖气冲天,似乎有大妖降临。   艾吃鱼对这股妖气再熟悉不过,抬了抬眼皮道:“是九尾狐来了!屠城主,你在这里护法,我去与她周旋。”   “艾师父,且慢,还是让老夫去吧!”屠城主一番深思熟虑后道。   不是他看不起艾师父,只怕万一,到时候难以向外孙交代:“我率领城中所有修士去迎她,艾师父放心。”   这样也好,徒弟筑基还需人守护。   艾吃鱼从善如流:“那我就不凑热闹了,屠城主一定多加小心。”   屠城主离开不久,谢元璟顺利收功,抬首望向窗外的乌云道:“师尊,可是九尾狐来了?”   若非感应到了不对,他还需要再打坐些时间。   “元璟,你是不是被那九尾狐影响了?”徒弟收功收得这么急,艾吃鱼不无担忧。   谢元璟安抚地摇头:“没有,师尊不必多虑。”   经过洗髓伐脉后,谢元璟身上出了一层污垢,散发着不好闻的味道,谢元璟面不改色,施展了一个净尘咒,身上便焕然一新。   同时艾吃鱼也在观察徒弟,把脸庞微微凑近,左看右看:“徒弟筑基后,似乎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又白净了些,面如冠玉,英俊不凡。”果然不愧是他艾吃鱼的徒弟!   被夸赞的谢元璟屏住呼吸,任师尊左右端详,视线不敢乱看,他筑基后自是有变化,这变化更多体现在内在和肉身。   “弟子筑基后,肉身更加精悍,坚不可摧。”   艾吃鱼恍然噢了一声,又想起谢元璟的死鬼父亲:“你的父亲也是筑基期,为何被你一剑捅穿?”   谢元璟心道,因为剑是天生灵宝,区区筑基期自然难以抵挡。再不济也要金丹修士才能抵御,到那时自己升了金丹,剑斩元婴不再话下。   对师尊当然不可这么说,谢元璟:“或许他的筑基是丹药堆积起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艾吃鱼深以为然,难怪他觉得那谢洮丁点儿筑基修士的风范都没有。   原来是丹药堆积起来。   师徒正说着话,城门外传来巨大动静,谢元璟立刻道:“师尊在这里等候,我去助外公一臂之力。”   艾吃鱼当即绷着脸,怎么一个两个都让自己躲起来当缩头乌龟,是看不起他的战斗力吗?   “我也去。”艾吃鱼不高兴,“难道你看不起我?”   “不是。”谢元璟赶紧解释,“此事全因我而起,师尊纯属无妄之灾,受我连累,你在这里等就好。”   “你错了,万一那九尾狐是来找我的呢?”艾吃鱼心想,我可是涂山的叛徒,有名有姓。   谢元璟想说不会的,就听到城门口传来九尾狐的怒吼声:“艾吃鱼,那只猫妖,你给我滚出来!”   艾吃鱼朝徒弟摊了摊手,好像在说:“你看吧,这回我可以去了吧?”   谢元璟无奈,只好跟在师尊身后,师徒一起去会那九尾狐。   这只来自涂山的猫妖,怒不可竭的九尾狐曾听手下提过一嘴,据说姿容长得非常出色,她当时不曾放在心上。   想着不过是一只猫妖罢了,幻化出的人形还会比狐狸精好看不成?   活了千年,任何美色在九尾狐眼中,也不过尔尔。   如今看到艾吃鱼领着那扶风城少主施施然走来,却真有几分与众不同,像是得道的大妖一般从容自在,难怪看不起涂山小小地方。   “哼!”九尾狐的人形徐娘半老,眉目美艳,指着艾吃鱼质问道:“你身为涂山的妖精,为何人类修士勾结?”   艾吃鱼并不惧怕她,大大方方地道:“我是不是涂山的妖精,跟我收不收人类修士为徒,有什么关系?”   九尾狐呆了呆,接着大笑三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你说什么?他拜你为师?哈哈哈!”   艾吃鱼冷着脸,知道自己好像被人笑话了,他有点生气,但更生气的是,徒弟受到的轻蔑更大。   “你笑什么?”一道温温淡淡的声音,在艾吃鱼身后响起,原来是恭敬跟随的徒弟谢元璟。   听到九尾狐的笑声,谢元璟这才抬眸看去,在此之前他好像并未关注对方。   九尾狐看清谢元璟的脸,神情一变,她想起来了,当初和人类勾结掳走这位少城主时,对方的容貌好看归好看,却是个不中用的药罐子,她根本不屑一顾,因此当时没留意。   短短一段时日不见,没想到这位少城主变化颇多,看样子已经筑基,体魄也强悍精壮。   饶是九尾狐见识过世间最雄伟的男子,也不免收起了刚才的张狂模样,露出一抹矜持的笑来:“不笑什么,只是奴家觉得少城主资质过人,实在不该随便拜一个小妖精为师,这太可笑了。”   艾吃鱼承认,自己的确不配当天才的师尊,可是被人当面笑话又是另一回事。   他挡在谢元璟的前面,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笑得很好看道:“我看你才可笑,我们师徒之间的事,何须你个外人置喙?”   “元璟,你说是吗?”说罢,艾吃鱼朝方旁边抬起手。   “是的,师尊,不必理会她的狗叫。”谢元璟立刻托着师尊的手,态度十分恭敬顺从。   九尾狐咬紧银牙,面目狰狞:“你说谁狗叫?”   谢元璟:“谁应谁就是。”   “你!”九尾狐被激怒,再也不想跟这群人多说废话,她五指一张,浑身妖气冲天,“无耻小儿,口出狂言,我要杀了你们这对狗师徒!再把扶风城屠尽!”   面对大妖宣战,扶风城的众修士脸色骤变,十分恐惧。   在他们看来,全城的修士一起上也抵挡不住九尾狐的攻击。   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既然你这么说,怕是不能留你了。”偏偏他们少城主却云淡风轻,看得众人心急如焚。   就算少城主突破了筑基,对上九尾狐也讨不着好!   “元璟,你有把握吗?”感觉徒弟的手要抽走,艾吃鱼立刻反手握住。   谢元璟停下,垂眸看了看师徒相握的手,笑道:“师尊放心,我不会托大的,我还要留着这条命侍奉师尊。”   “好。”艾吃鱼对徒弟有种莫名的信任,闻言这才放了手。   那边九尾狐已经攻过来,几句对话只是转瞬之间的事,谢元璟祭出火灵剑,一跃身迎战九尾狐。   双方交手那一刻,九尾狐眼神有点狐疑,她以为谢元璟的长剑就是普通修士的剑,没想到是一件法宝。   不过九尾狐也无惧,依然用自己的指甲和对方周旋,后果便是她养了几百年的指甲,竟然通通被削掉。   九尾狐这才知道自己托大了,连忙也祭出自己的法宝,想必可以十招之内拿下对方!   谁知,她眼下对战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筑基修士,而是一个……游走在生死边缘,有三百多年战斗经历的魔物,下手之狠,绝不留情!   十招之内被解决的不是谢元璟,而是九尾狐,她的丹田被谢元璟剖开,取出一粒火红的妖丹。   九尾狐死不瞑目地瞪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败!   小小扶风城她本来以为手到擒来,身边连一个妖精都没带,估计死了都没人收尸。   “将她的尸体处理掉,不要让人知晓她死在这里。”谢元璟收了剑,吩咐道,杀九尾狐他心里毫无波澜,周围的人却早已惊呆。   屠城主的胡子都惊讶得微微颤抖,外孙就这么杀了九尾狐?!   谢元璟点头回应,接着把妖丹送到艾吃鱼面前,刚才像个嗜杀修罗一般的他,此刻脸上倒有几分羞涩:“师尊,这妖丹不知对你有没有用?”   艾吃鱼也惊呆了,回神后盯着浑圆的妖丹,唏嘘,这颗药丹至少耗尽了九尾狐上千年的心血,没想到就这样被徒弟取了去。   “没用吗?”师尊长时间不表态,谢元璟微微皱眉,是不是师尊觉得他太残忍?   杀妖取丹,这事做得太顺手?   “这个,妖丹是有用的,不过这与为师练就的心法不符。”艾吃鱼解释道,“我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吧。”   他从未想过要吞噬其他妖的妖丹。   见徒弟似乎有些懊恼和失望,艾吃鱼连忙又道:“虽然我不要,但可以送人,如今九尾狐死了,涂山群龙无首,树倒弥孙散,你还记得帮过我们的红狐狸吗?”   谢元璟明白了,看向艾吃鱼的眼神幽深难辨,随即点点头:“师尊说的是,弟子这就去办。”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师尊教给他的,他记住了。   “好。”艾吃鱼把手放在徒弟的手臂上,笑了。   一城人严阵以待,很快又开始收拾战局,毁尸灭迹,以免招来更多的妖精。   谢元璟和艾吃鱼去了一趟涂山,把妖丹交给红狐狸,让她另寻出路,不要再等九尾狐。   九尾狐有个女儿,刚在玉华山拜了师,见母亲久不归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等她再回涂山,已经找不见母亲的踪迹,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没有把行踪告诉女儿,应该是九尾狐临死前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解决了心头大患,艾吃鱼下一个目标就是为徒弟找一个好师傅。   经历九尾狐的事情让他更加明白,实力真的很重要。   与徒弟商议,确定要出去游历天下,艾吃鱼就亲自开口向屠城主辞别。   “屠城主,如今大患已经解决,想必不会再有妖精敢涉足扶风城,我打算不日带元璟出去历练,你意下如何?”   “老夫早有准备。”屠城主点点头,有些不舍地看向外孙,更多是高兴和欣慰,“有艾师父带元璟出去历练,老夫自然放心。”   又对谢元璟说道:“你以前体弱,外公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带你去外面看看,现在好了,把你交给艾师父,外公很放心。出门在外,你要好好听你师尊的教诲。”   谢元璟跪下,拜了外公:“元璟不孝。”他长磕一个头,才抬眸,“孙儿大成后,再回来孝敬外公。”   “好。”屠城主老泪纵横。   外孙此去他当然是担心的,连夜准备了很多灵石丹药,法器等等,让师徒带走。   看着这些东西,艾吃鱼心里默默道,我对不住你屠城主,虽然我不能一直守着元璟,但一定会给他找个好师傅。   “师尊还没歇息?”谢元璟和外公辞别,半夜回到卧房看望艾吃鱼,有时候师尊会睡到床沿,他有些担心。   艾吃鱼端坐在行李面前:“这些是你外公准备的,我们收还是不收啊?”   谢元璟:“既然是外公的心意,师尊收也无妨。”   于是艾吃鱼不再客气,把行李一件件塞进乾坤袋。   自己的乾坤袋塞不下,就打徒弟的注意,直到师徒俩的乾坤袋都塞得满满当当才罢手。   师尊跟小老鼠一样的行为,实在可爱,谢元璟在旁边偷看:“师尊,你准备带我去何处游历?”   艾吃鱼回答:“我准备带你……”去找个能带你证得大道长生的好师尊。   哎呀,好险没说出来,艾吃鱼咬了咬舌尖,改口道:“先保密,说了就没惊喜了!” 第10章 禅絮沾泥01   师尊显得神神秘秘的样子,谢元璟也不强求,他原就不是为了探寻答案,只因喜欢和师尊说话。   谢元璟轻笑一声,坐在一旁埋头擦拭着自己用过的火灵剑,只见在火光之下,火灵剑的剑身似有火纹熠熠生辉。   徒弟这把击杀九尾狐的灵剑,艾吃鱼早有留心,他有点好奇此剑的来历和本事,又怕自己开口问了,搞不好徒弟会把剑送给自己。   按徒弟的性格,并非毫无可能。   这倒是的,若非灵剑不可轻易赠人,谢元璟未必不肯赠给师尊。   堂而皇之擦拭灵剑,谢元璟心里隐约也是存着顺水推舟解释的想法,谁知师尊竟然毫不感兴趣,只是简单瞥了一眼就拿起一个用来取乐的连环锁,聚精会神地玩了起来。   谢元璟拧眉思索,难道自己这把稀世罕见的灵剑,在师尊眼里还比不上一个玉质连环锁吗?   艾吃鱼在涂山家徒四壁,乾坤袋里何曾有这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如今一朝得了许多新鲜玩物,恨不得每个都玩一遭。   灵剑是徒弟的,这些玩物可是真真属于他艾吃鱼的。   “明日要启程,师尊去歇息吧。”谢元璟劝道。   和他们人类修士不同,师尊由于原型是猫,天生喜爱睡觉。长时间不睡觉便会犯困,甚至脾气暴躁。   眼下师尊却眼皮子都不抬,双手还把在连环锁上努力:“无妨,反正天快亮了。”   艾吃鱼玩锁丧志的后果很严重,严重到天亮后全城修士来送行,却看到他窝在徒弟的怀里呼呼大睡。   正所谓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扶风城往后他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也就心安理得不要面子。   谢元璟自然不会责怪师尊无状,师尊肯窝在他怀里睡觉,是恩赐。   只是忘了问,目的地是哪里?   “师尊……”谢元璟内心纠结,要不要吵醒师尊。   艾吃鱼那两只倒扣的三角形耳朵抖了抖,并未被外界吵醒,还舒服地在徒弟怀中翻了个身换姿势。   他的脚搭在谢元璟的臂弯里,稍稍伸到外面。   “……”谢元璟是再不敢出声,这个情况就是火烧眉毛,他也不敢再动。   于是谢元璟自作主张,前往扶风城附近最大的城池。   那里开始有一些小宗派分布,环境较为鱼龙混杂,不乏杀人夺宝,黑店等事。   天将黑,艾吃鱼在徒弟暖烘烘的怀里醒来,感觉还是有点困,他用爪子抹了几下脸醒醒神。   “师尊醒了?”徒弟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艾吃鱼抬眸看了看对方,这个视角只看到徒弟线条凌厉的下巴,他的爪子动了动,本来想爬起来点,却发现爪钩挂着对方的衣襟,扯了扯,扯不下来,莫名尴尬。   “我帮师尊。”谢元璟一点都没笑,恭敬如他从来不会让师尊丢脸。   “哦。”艾吃鱼掐爪一算,自己已经在徒弟的怀里待了一整天,再待下去有点过分哦。   “去客栈投宿吧,元璟。”   “嗯,听师尊的。”   前面就有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谢元璟朝那里走去。   未进门,瞧见伙计在辱骂一名化缘的小师傅:“去去去,你们这些假和尚天天来化缘,当我们留仙楼是济善堂?滚,这里没有剩饭给你吃!”   路过者纷纷围观,小师傅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阿弥陀佛,小僧不是假和尚,小僧也是第一次来贵店……”   “滚滚滚!”伙计一脸不耐烦,似乎他再喽啰就要动手打人。   谢元璟向来不喜多管闲事,直接抱着师尊从僧人旁边路过,欲要进店,可师尊伏在他耳边,与他说道:“元璟,你去给那僧人解个围可好?”   “嗯。”谢元璟对僧人无感,但既然是师尊吩咐,他无有不从。   “就这样与他说……”艾吃鱼继续跟徒弟咬耳朵,最后肉痛地咬咬牙,“再给他布施三十块……”   谢元璟向师尊确认:“三十块?”   艾吃鱼想了想又改口:“二十块灵石,你要知晓,我当初看守你的牢房,也才得了三十块灵石。”   其中一半更是花在谢元璟身上,艾吃鱼对自己都没这么大方。   好在他看得看开,视钱财为粪土!   钱财没了可以再赚,徒弟的命可只有一条。   听闻看守自己只有三十块灵石的报酬,谢元璟也默默算了笔帐,一边为师尊感到不值,一边笑而不语。   师尊亏大了。   想起师尊的吩咐,谢元璟收敛起笑意,恢复平时的冷清,他走向那名站在路边窘迫念经的僧人,客气地道:“小师傅,我可以向你布施吗?”   对方很错愕,慌忙道:“谢谢施主,自然是可以的。”   “其实是家师让我来的。”谢元璟指指怀里,毫不客气卖了师尊,“他叫我转达两句,阿弥陀佛,小师傅无需自证,说了就不对了,证了就是假的。”   艾吃鱼自己羞涩,才叫徒弟去充大尾巴狼,闻言他瞬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被卖了。   特别是看见徒弟那狡黠的笑容,他气得一嘴咬向徒弟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衣物,米粒大小的牙尖扎进去,轻轻嗑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触感,从谢元璟的手臂上传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被咬了。   蚂蚁咬一下都比这疼。   师尊还是心疼他。   谢元璟步入客栈,轻笑说道:“师尊若是恼了我,可以咬得重一点。弟子皮糙肉厚,经得起。”   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之后,艾吃鱼很快冷静下来,悄悄收起牙,师尊是不干这种事情的。   哪怕是临时师尊也不能!   掌柜的问了几个问题,笑呵呵收了灵石,遣伙计带他们上楼入住。   不多时,他们窗户外面有人用小石子敲击,艾吃鱼睡饱了,有点动静就撒腿跑过去,用脑袋顶开窗户。   趴在上头左瞅瞅,右瞅瞅。   谢元璟:“师尊,小心掉下去。”他时刻注意屋里的动静,看见师尊开窗户玩,立刻紧跟其后。   艾吃鱼眼尖看到一个石头绑着纸条飞上来,他立刻探出半个身子去抓,这一幕让谢元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速速把他拦腰捞回去。   “师尊,你怎可这么调皮?”谢元璟绷着脸,刚才那刹那把他吓得不轻。   “你担心什么?这楼又不高,再不济为师还是个妖精呢,掉下去也死不了。”艾吃鱼成功抓到了目标,眼巴巴地看着徒弟,不懂自己为何要受教训。   复又想,徒弟当了二十年凡人,观念根深蒂固,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对,是自己反应过度了。谢元璟抿唇,轻咳了一声,把师尊放到榻上。   有些观念在谢元璟心里确实根深蒂固,修真界在他眼中处处险恶,每个人为了自身修为都自私自利,心存善念者少之又少。   像师尊这样,路见不平便会帮忙的存在,更是凤毛麟角。   艾吃鱼想通后,趴着徒弟的膝盖:“对不起元璟,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说着把爪子上抓到的东西递上去,“快看看,看看纸条里都写了什么?”   “嗯。”谢元璟从艾吃鱼的双爪中接过纸条,打开,里头写道:此店是黑店,店主观你们是外乡人,恐怕要下黑手。   艾吃鱼倒吸了口凉气,一边震惊自己住了间黑店,一边又感叹这世道还是好人多。   “哪有什么好人。”谢元璟想起刚才在店门口布施过的小师傅,猜测道,“应当是那名小师傅。”   对方能有此善举,也是因为艾吃鱼先结的善缘。   “那今晚就警醒些。”艾吃鱼白天已经睡饱了,这时候拿了一个小玩意儿又在那里拆解。   深夜,一股常见的龙魂香,幽幽飘进艾吃鱼师徒的房间。   穿着光鲜亮丽的筑基修士,来自外地,很难让人不觊觎他乾坤袋里的东西。   “师尊,闭气。”   香味出现之初,艾吃鱼感觉徒弟来到了自己身后,手臂绕过来捂住他的口鼻,商量:“我们假装昏迷。”   请君入瓮。   艾吃鱼无声点点头,然后与徒弟双双软倒在榻上,倒下去的瞬间,徒弟作为肉垫,自觉地垫在他身下。   门外的人听见咚地一声,成了,便推开门进来,看见榻上身躯交叠的师徒,啧了一声:“有钱的筑基修士,真会享受啊,原来抱着的妖精是相好。”   艾吃鱼闻言,差点咬到舌尖,呸,什么相好!他们明明是师徒,再纯洁不过的师徒!   自己倒是无所谓,在涂山听惯了妖精们说浑话。只徒弟看起来脸皮薄得很,艾吃鱼担心。   谢元璟察觉师尊想动,本能地收紧圈在对方腰间的手臂,不过,其实现在就可以起来击杀歹徒。   他却依然禁锢着师尊继续演戏,实在不该,所以,他很快又松开了手臂。   歹徒先去看他们拿出来的行李,恶声恶气道:“这破包袱,什么值钱的都没有!算了,直接杀了取乾坤袋。”   歹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艾吃鱼屏住呼吸,等待徒弟摔杯为号。   然后将这两名歹徒生擒,捆起来押去敲店家一笔。   “咦,这妖精的容貌生得不错,不如杀他之前……嘿嘿!”这人的语气,下流污秽。   谢元璟一开始并不反对师尊的提议,能不杀人就不杀人,此刻听到歹徒的话,顿时怒火中烧。   自己敬重的师尊,他们竟敢有这种妄想!   谢元璟再不忍耐,手持灵剑,一出手便是杀招,两名歹徒都未曾如何还手,就被他一剑刺破心脏,犹嫌不痛快,再一剑刺破丹田,当场陨命!   这杀人的手段,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死了还在死者的衣服上擦血净剑。   艾吃鱼闻到满屋的血腥味,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一脸惊恐,之前不是说好生擒,徒弟怎么反悔了?   “师尊,就算不杀他们,你我也走不出这家店,不如杀了痛快。”谢元璟收起灵剑,心中的怒火却并未因为斩杀两人而消退,嗜杀仿佛刻在他的血骨里,没那么容易摆脱。   此前若不是师尊拦着,谢洮和谢洮的妻儿也得死在他手里。   事已至此,艾吃鱼揉揉眉心:“也罢,我们快点收拾行李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这家店敢当黑店,只因背后有一位金丹大能坐镇。   眼下店里死了两个,掌柜的看见他们魂灯熄灭,吓了一惊,不过还远远不到请金丹大能出手的地步。   掌柜的是筑基中期境界,他带了几名炼气大圆满的修士上楼堵人,刚走上楼梯口却被一脚踹下去。   是谢元璟抱着艾吃鱼的原型,快步从大门离开。   由于他满身煞气,右手持长剑,看起来像是一名剑修,修真者都惧剑修的蛮横粗暴,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生怕徒弟继续杀人,艾吃鱼一直紧紧抱住徒弟的胳膊,使剑的那只。   背后传来掌柜的撂狠话:“金丹大能不会放过你们的!”   艾吃鱼叹了口气,要不是今晚这一遭,他都不知道徒弟脾气这么大:“走吧,也别在这座城逗留了,去郊外。”   反正他们的目的地也不是这里。   “好。”谢元璟收起思绪,一路疾驰,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师尊带到郊外一处……有溪流的小山林,才停下来。   有溪流说明有鱼,可以给师尊烤鱼吃。   刚杀了两人的谢元璟,放下艾吃鱼,埋头生火堆,抓鱼烤鱼。   溪流点点波光,艾吃鱼被山风吹得毛发倒竖,胡须乱扬,唉,住豪华客栈多好呀,非要来这里风餐露宿,这种日子他在涂山每天都过。   后来闻到烤鱼的香味,他又改变了想法,多么容易满足的一只猫。   艾吃鱼为了方便吃鱼,变回人形,他坐在石头上挽起袖口接过鱼,顺便踢了一脚徒弟:“说吧,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谢元璟似乎早已在等他发问,闻言低眉顺眼:“师尊是怪我杀了人吗?”   艾吃鱼摇摇头,舔了舔嘴角的鱼肉,要不是人形舔手指太不雅观,他还想舔舔手指:“为师不是怪你杀了人,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   筑基期就这么猖狂,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到鬼。   谢元璟稍稍放心,这才冷笑着说明缘由:“他们对你不敬。”   艾吃鱼差点被鱼刺卡到嗓子眼,咳了两声,不可置信地抬眸,继而又好奇:“因为他们误会我们是相好?”   谢元璟俊朗的脸侧过去,耳根浮现微红,这点他倒是没有生气,因此摇头:“是后一句。”   艾吃鱼望天回想,歹徒后一句说的是什么来着?   好像说他长得好看,然后杀之前不如……嘿嘿?   “元璟,嘿嘿是什么意思?”艾吃鱼不懂就问,脸庞也凑到了徒弟面前,眼睛圆圆的。   原来师尊不懂……那正好。   谢元璟垂眸给火堆添柴火,说道:“师尊快吃鱼,凉了不好吃。”   这么拙劣的转移话题方式,艾吃鱼会买账?   事关烤鱼,艾吃鱼当然会买账!他埋头认真吃:“好吧,那我们吃完再聊。”   谢元璟心里暗道,吃完你就不记得了。   侍奉了师尊这些时日,他对师尊了若指掌。   通常来说是这样,今晚可能艾吃鱼超常发挥,吃进去的烤鱼没有糊住他的脑子。   “元璟,那歹徒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艾吃鱼顶着一张歪歪的猫脸,刚才他抵不住舔爪子的瘾犯了,吃完烤鱼就变了回来,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舔爪子了!   现在这么晚了,师尊圆溜溜的眼中一点困意都没有,谢元璟暗暗决定,明日再不允许师尊窝在自己怀中睡大觉。   让他自己走。   “将你卖去换钱的意思。”谢元璟折中一下,说道。   原来如此!   艾吃鱼气得对空气露了露獠牙,那真的太可恶了。 第11章 禅絮沾泥02   炸毛的师尊像极了一头小老虎。   “师尊息怒,此后凡是对师尊不敬之人,弟子都帮你杀了,可好?”谢元璟真心说道,斗胆抬手顺了顺师尊的毛发,向师尊发誓,“我定不会让那些杂碎碰师尊分毫。”   艾吃鱼心道:倒也不必如此!   艾吃鱼觉得‘杀’这个字还是不要一直挂在嘴边为好,有时候下杀手是迫不得已,但杀人一定不可以毫无理由。   他认真教导徒弟:“不敬分为很多种,如果不是特别过分就不要杀了。”   再说了:“为师与人为善,我不相信以后遇到的全是这种黑心肝的歹徒。”   谢元璟低着头,认真聆听教诲,纵使心里很不赞同也没有反驳。   自己的师尊头一次出来游历天下,心性非常单纯,不知人间险恶,他当徒弟的理应多多包容。   以后当然会遇到很多黑心肝的歹徒,除了杀人夺宝,还有觊觎师尊容颜的杂碎。   要说这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可是生成师尊这样的……还是少见,也不怪谢元璟对身边草木皆兵,只因他太了解有些修士丑陋的嘴脸与肮脏的心思。   “师尊所言甚是,日后师尊在外人面前还是少变成人形为妙,以免……”   “以免他们想卖了我换钱。”艾吃鱼听进去了,乖乖点了点头。   谢元璟笑道:“师尊知道便好。”   月朗星疏,山中树影摇曳,艾吃鱼吃饱即困,命徒儿拿出一张柔软的毯子,铺至地上给自己当窝。   谢元璟侍奉完师尊,自己也在旁边打坐修炼,吸收天地灵气。   此地虽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胜在清静广阔,没有太多驳杂气息。   艾吃鱼翻来覆去没睡着,只因身下的鹅卵石太膈应,这阵子过惯了好日子的他,开始寻求更舒服的享受。   琥珀金眼珠子缓缓一转,瞄上了正在打坐的徒弟,徒弟身前那个窝不就正好装得下他艾吃鱼吗?   艾吃鱼二话不说,爬起来叼起毯子就走了过去,爬到徒弟的膝盖上,躺在对方双膝之间那个窝,还盖上了被子。   太舒服太有安全感了,要什么豪华客栈,以后有徒弟就可以!   打坐之人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师尊爬上大腿的瞬间,谢元璟差点没岔气。   谢元璟的腰部以下暖烘烘的,师尊的重量也刚刚好,他凝神细细感受此中滋味,比他揣摩筑基诀窍还要专注。   发现师尊的脚没盖好,谢元璟动动手指……给师尊盖上。   温馨美好的气氛,并未持续很久。   天大亮,师徒准备离开,河滩上出现一名身穿道袍的络腮胡大汉,拦住去路。   “站住!你就是昨晚在留仙楼撒野的剑修?”   来者气势逼人,迈着粗犷的步子,原是一名金丹修士。坐镇留仙楼之人就是他。   听闻有外来的筑基剑修在楼里杀人逃跑,金丹修士并未放在眼里,因此独身前来。   谢元璟:“就你自己?”   艾吃鱼则是自认倒霉,还以为逃到城郊外就高枕无忧,没想到还会被追踪至此。   徒弟问得好,二打一总归有胜算。   络腮胡金丹修士语气狂傲:“哼,狂妄小儿,老夫是金丹境界!收拾你,易如反掌。”   废话少说,他马上就提着对方的头回去交差。   从始至终,金丹修士未曾把艾吃鱼这个妖精放在眼里,据楼里的人说,这妖精就是剑修的依附品,威胁不大。   艾吃鱼也感觉自己没有存在感,喵的,不过对方好歹是金丹修士,他不能揣着手旁观,正准备化作人形与徒弟联手抗敌,却被徒弟一只手摁住头,准确地说是两根手指。   “小小金丹修士,何须劳驾师尊出手。师尊在这里等我便是。”谢元璟语气柔和地道。   接着便祭出长剑在手,衣袍猎猎地去会那金丹修士。   强风呼啸而至,完全看不出弱势者的压力,也完全看不出,他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介凡人,身体虚弱,从未与人动手争执过。   艾吃鱼这个师尊不由乍舌,呆呆地回忆,自己最初对徒弟的印象好像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艾吃鱼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彬彬有礼的徒弟,是如何一步跨越到狂妄嚣张的。   “谅你是剑修又如何?你竟敢如此嚣张?!”金丹修士当了艾吃鱼的嘴替,问出了艾吃鱼不好问的问题。   他竖起耳朵听答案。   同等境界下,剑修向来碾压非剑修对手,可如今是筑基对金丹,力量悬殊,难道他也不怕么?   “若你是金丹中后期,我会敬你两分。”谢元璟神色淡漠,唇角略勾起一丝嘲意,“可惜了,一个金丹初期,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好狂妄的剑修,金丹修士喝道,“待我取你人头喂狗!”   他祭出武器,是一个类似于血滴子的法宝,确实能取人首级。刀剑枪最忌讳遇到这类兵器,很难相缠。   艾吃鱼提心吊胆,着急观战。   那二人一路打到上游去,他也四爪齐飞,沿着河滩往上跑。   可怜他身材矮小,仰着头看得颈椎难受,想了便,便一个冲刺窜到树梢上,这下视野总算广阔了。   仔细观战,艾吃鱼很快看出问题所在。   徒弟是艾吃鱼从炼气期看着成长起来的,功法也全是自己教导的,可徒弟和金丹修士对战的那些招法,艾吃鱼全然不知,只觉得徒弟的剑法阴毒狠辣,招招致命,隐隐透着一股邪性。   他没有看错,谢元璟对战金丹修士使用的这些功法,正是他上辈子四处搜刮来的阴毒杀招,用之杀敌十分致命,只不过练下去会影响心性。   若非练了这些邪魔功法,谢元璟也不至于见血必杀人,斩草必除根。   凡与他不对付者,有过争执者通通都杀掉,以免后患无穷。   削铁如泥的火灵剑,用力劈向金丹修士的血滴子,两件法宝相撞,火花四溅。   金丹修士只见自己的法宝被劈成两半,哐啷碎裂掉落在地,他面容震颤,不敢置信。   没了趁手武器,再祭出第二件法宝,威力大减。   金丹修士受了第一道剑伤,鲜血浸湿道袍,他感觉不好,一股更浓烈的杀意冲自己面门而来!   眼看着徒弟的长剑刺入金丹修士的胸腔,艾吃鱼本能地单爪捂住眼睛,但还有另一只眼睛,清晰地看到金丹修士身中数剑。   谢元璟再一次开膛剖丹,他剑挑金丹之时,那金丹修士还没死透,对方抽搐面容瞪着自己的金丹,喉咙想发出声音,却已被血淹没。   “不过尔尔。”谢元璟评价道,若是以往他杀人挖丹以后,会毫不犹豫自己吞了将之炼化,可如今师尊说了,修炼要一步一步来,不要吞噬别人的内丹,因此这颗内丹并无大用。   谢元璟将之一剑撕碎,任其掉落河水中,随水流而去,顷刻之间内丹不见踪影。   金丹修士也终于在这一刻愤怒死去,他受到的伤害之巨大,估计做鬼都会恨死谢元璟。   “哎……”艾吃鱼急匆匆赶来,对着逐水而去的内丹望洋兴叹。   这次不怪他手短,明明是徒弟的动作太快,怎么就给扔了呢?!   真是个败家徒弟,那可是一颗金丹!   即使拿到市面上贩卖,也值不少钱。   “师尊何故惋惜?”谢元璟明明记得师尊之前拒绝妖丹,难道区区普通金丹,比千年妖丹更加吸引师尊?   “你刚才那一扔,扔掉了一件法宝的钱。”艾吃鱼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没有同情心,人死了还要卖人家的金丹,“咳,我只是随口一提,你千万不要觉得金丹值钱就随意杀人取丹啊,这样是不对的。”   艾吃鱼很注重徒弟的品德教育,见缝插针地教育徒弟,千万不要走上歪路。   徒弟的天资这么好,摆在面前的是一条阳光大道,摆正求道的姿态最重要。   “师尊所言甚是,弟子遵命。”谢元璟乖乖应道,所以,师尊不追究他残忍的杀人手法,也不追问他如何习得这些功法?   艾吃鱼当然想问,他夸赞道:“元璟越阶击杀金丹修士,为师大感震撼,却不知你用的功法是哪里学来的?”   谢元璟恭敬且谨慎道:“不敢瞒师尊,弟子以前闲着无事喜欢翻阅古籍,这些功法都是从古籍上看到的,没想到能退敌。弟子也很震惊。”   接着又道:“只不过这些功法好像有些邪性,弟子以后会谨慎使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施展。”   对方把艾吃鱼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艾吃鱼只好点点头:“你向来是个懂事的,为师就不多说了。”   金丹修士的尸体唯恐会再招是非,师徒祭出飞舟,立刻离开此地。   艾吃鱼一心想去东极仙岛,听无尘子道人的讲道。   无尘子每三十年公开讲一次道,会在讲道大会上点拨有缘人,顺便物色有天资的徒弟。   艾吃鱼打听过,中洲这片仙土上,堪为人师的人选,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   有幸被他选中的,全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当年无不是在修仙界掀起过一番风云。   天才惜天才,艾吃鱼非常有信心地觉得,不管他向谁推荐自己的弟子谢元璟,对方都会欣然收徒。   无尘子就是其中之一,趁着他即将要讲道,艾吃鱼带徒弟去看看,考察一下这位无尘子是否如传说中那么好。   若是让别人知道艾吃鱼的心中所想,恐怕会笑掉大牙。   在这点上,他的狂妄和他的徒弟其实一脉相承。   实则,大能收徒很有讲究,并非你根骨好就会收你为徒,还得看眼缘适合与否,两相情愿与否?   去东极仙岛的大船开启前,谢元璟抱着师尊,走在最后一批登船的修士人群中。   他模样生得俊朗出色,气宇轩昂,怀里还抱着一只猫,越发引人侧目。   有个年纪小的小女童忍不住与他搭讪道:“这位道友叔叔,你怀中的猫是你的灵宠吗?”   这灵宠照顾得真好啊,毛发油亮,体态圆润,脖子上还带着金项圈,从头到尾躺在清俊男修的怀里,时而转着漂亮的眼睛东张西望,时而抱着零食歪头进食。   男修还会给他擦爪子,态度之温柔细致,前所未见。   小女童一说话,就引来艾吃鱼的注视,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自己回答问题,澄清一下自己不是灵宠,是妖精!   徒弟却在他的后脖梗轻轻掐了一把,示意他别忘了,尽量不在外人面前泄露身份。   这样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关键时刻还可以扮猪吃老虎,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艾吃鱼把话咽回去,故意舔了舔爪子,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只憨憨的灵宠。   “是的,我的灵宠。”谢元璟捏着师尊的爪子,向小女童摆了摆,权当打招呼。   艾吃鱼乖乖任他摆弄,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干脆就不想了,反正徒弟平时也没少揉他的爪子。   小女童眼巴巴道:“好可爱呀,我怎么没有碰到这么可爱的灵宠呢?”   倒是小女童的长辈有眼力见,已看出谢元璟怀中的猫不是灵宠,中年男修士将小女童抱到怀里,小声叮嘱:“不是跟你说了吗?外面很危险,不要随便跟别人搭话,也不要随便相信别人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艾吃鱼和徒弟对视一眼,师徒俩都假装没有听到对方的弦外之音。   骗小女童确实不厚道,可外面人心险恶,正所谓不经历挫折如何成长,他们也是用心良苦。   艾吃鱼和谢元璟来得晚,船上只有普通的舱房,靠近船尾,晚上并不清静,是以难已入眠,也不适合打坐修炼。   外头甲板分外热闹,一群修士在高谈阔论,互相交换信息,时而吹捧自己,时而讲述时下八卦。   艾吃鱼央求徒弟带自己参与,混入其中,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这一船去往东极仙岛的修士,基本都是冲着无尘子讲道而去。   其中不乏根骨很好的年轻子弟,想拜无尘子为师。   艾吃鱼通过这些年轻子弟的长辈自述,陆续见识了几位,只觉一般,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若与谢元璟竞争,当真毫无胜算可言。   “我家女儿,她今年才十岁,此刻已是炼气七层境界,十五筑基不在话下!”   又一名修士出声炫耀自己的天才子女。   艾吃鱼定眼望去,微微吃惊,这好像是登船时遇到的那位小女童的父亲。   十岁炼气七层,那确实是天才!   他说出来之后,满船哗然,随后又归于寂静。   这种诡异的寂静,终于让炫耀的修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该把女儿的天赋泄露出去!   天才少女的父亲,不过才筑基中期,资质平平,若有人要对他父女二人出手,毁掉天才苗子,他根本难以抵挡。   一船的修士,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天才少女的父亲,把这位父亲看得是毛骨悚然,脊背发寒。   料想他已经知道了事情轻重,不久之后便匆匆回了船舱,房门紧闭。   艾吃鱼对小女童印象颇佳,眼看着这对父女俩成了众矢之的,群狼环饲,他小声与徒弟商量:“左右晚上睡不着,不如我们找点事做。”   谢元璟垂眸问师尊:“什么事?”   艾吃鱼眨眨眼:“多管闲事。”   小女童的房间在他们隔壁,船舱走道最里一间,别人想要行凶,必须经过他们门前。   谢元璟在屋内,望着师尊蹲在门口,如同守门神兽,背影端正,尾巴轻摇,似乎在等着风雨到来。   隔壁的门咿呀打开一条缝,小女童不听父亲的叮嘱,手持一块肉干,蹲下来逗弄守门神兽艾吃鱼。   “猫猫,来吃啊,猫猫……”   猫猫圆润慵懒的眼眸看着她,眯了眯,仿佛在说:“愚蠢的人类幼崽。”   忽然,一个陌生的男修士从走道那头鬼鬼祟祟地走来。   艾吃鱼目光一凛,来了吗?   他的利爪紧紧摁在木质地板上,头和身子微微下蹲,按兵不动。   男修士看见艾吃鱼,想抬腿跨过去对小女童不利。   在他杀气外露的一瞬间,艾吃鱼喉咙里发出一声凶厉的猫叫,同时爪子也蓄满妖力扑了过去。   小小的利爪打出数道巨大的浅绿光刃,击向男修身上的致命要害!   男修措手不及,未曾想对战一只猫!他仓皇躲避后,仍然受了些伤,却不敢恋战,立刻爬起来逃离。   艾吃鱼舔了舔自己干净的爪钩,对身后的脚步声炫耀道:“他被我打跑了。”   谢元璟被血腥味吸引出来,心中杀念蠢蠢欲动,师尊怎么把那个人放走了,应该杀了才对。   “我是不是太凶残了?”艾吃鱼得意过后,又自我反省道,万一打了小的来老的,岂不是给徒弟惹麻烦。   “是有一点凶残。”谢元璟听了师尊的担忧,嘴上说道,“希望他不要搬救兵来。”   心中则想:“你最好敢来。” 第12章 禅絮沾泥03   艾吃鱼继续趴在房门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两只后爪随时发力。   这种狩猎姿态没有维持多久,能趴着就不蹲着,能躺着就不趴着的艾吃鱼,很快就放弃狩猎姿态,往地上肚皮一翻,就舒舒服服地躺着。   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很戒备,倒过来望着走道。   两刻钟后,一名稍微年长的男修,带着刚才那名受伤的年轻男修气势汹汹前来,貌似要找茬。   艾吃鱼眨了眨眼,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迈着猫步迎战,后面一只有力的手把他捞起来,塞进了怀里……是真的怀里,衣服里!   因为剑修的手,要空出来握剑,不好抱着师尊打架。   来者怒气冲冲质问道:“你的灵宠何故伤我徒儿?”   谢元璟又闻到了血腥味,皱眉,为了忍住心中那股杀意,他垂眸凝视师尊的耳朵,与他的下巴相距不远,时不时还抖动两下。   “哦?你哪只狗眼看到我的灵宠伤你徒儿?”   “就是他!”受伤修士露出手臂上的抓痕,指着探头探脑的艾吃鱼,“整艘船上就他一只猫,除了他还能有谁?”   艾吃鱼想说话,被徒弟的手指摁了回去,窝在徒弟的衣服里面,鼻尖全是对方的气息。   “你说我的灵宠伤了你,那你半夜来此做什么?你的舱房应该不在此处。”   “我、我……”受伤男修说不出来。   谢元璟:“我来帮你回答吧,你想杀了最后一间船舱的小女童,恰好那时我的灵宠在跟小女童玩耍,他见你欲行不轨之事,才出的手。”   这道不温不火的声音,传遍船舱,众人心里都有了决断。   “你,污蔑!”那受伤男修不承认。   “那你想如何?”谢元璟冷冷道,“公平比试,打一场?”   言语间,他的剑出现在对方视野里。   剑修?   来找茬的师徒二人,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咽口水,他们可没有把握击杀这名筑基剑修。   “我劝你们。”艾吃鱼听着徒弟在自己头顶说话,气息总是喷洒在他的耳朵上,他敏感的耳朵一直抖,徒弟阴测测,“要么现在立刻离开,要么成为我剑下亡魂。”   那两个人吓得赶紧走,艾吃鱼不无羡慕,剑修真霸道,不用动手就能吓退找茬的人。   这种解决方式最好了!   抬头看徒弟的表情,为何感觉徒弟有点遗憾?   走道恢复安静,隔壁船舱的门再次打开,是那对父女,父亲感激不尽地对谢元璟作揖道:“多谢这位道友救我女儿!”   谢元璟目不斜视,收剑转身进了自己房间,他怀里的艾吃鱼很有意见,教导徒弟说:“与人为善,元璟,你做了好事,别人感激你,你至少应该点个头啊。”   “又不是我救了他,是师尊救了他。”谢元璟顿了顿,压下嘴角,“太蠢了。”   他指那名父亲。   “此言差矣,其实还是你救了人,要不是有你在,为师哪敢出手。”艾吃鱼很诚实,说来说去还是徒弟做了好事,他笑眯眯,“做好事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杀人更有成就感?”   谢元璟笑了声,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师尊,其实正好相反。   “对了,你快放我下。”艾吃鱼抗议,“下次你不能这样把我塞进你衣服里,很没面子。”   谢元璟安慰道:“师尊现在是灵宠,灵宠不需要面子。”却还是乖乖把师尊取出来,放到榻上,顺手还摸了两把后背。   摸得很舒服,艾吃鱼眼睛眯到一半,清醒过来,不能这样。   徒弟最近对他有点随便,不是捏爪爪就是摸后背,舒服归舒服,有点不合规矩。   如果他们不是师徒关系就好了,艾吃鱼用后爪挠挠自己的下巴,心想,自己做这个举动有点累。   而且他脚短,总是挠不到自己心仪的位置,就很烦恼。   “我来帮师尊。”偏偏徒弟还出声诱惑他,修长的手指已经伸到他脑袋边。   艾吃鱼稍微伸长脖子就能够到,这样是不行的,他脑子里正在进行天人交战。   师尊要有师尊的样子,不能被挠下巴。   艾吃鱼又想了想,不对,我现在是灵宠。   他开心地朝着徒弟的手指靠过去,没有被拒绝,谢元璟耐心轻挠师尊的下巴,不一会儿就把师尊挠得打呼噜,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爪子还在软垫上一踩一踩的。   艾吃鱼:当灵宠的感觉真好,好像比当师尊还要快乐。   谢元璟目光微闪,船舱里的东西质量一般,他从乾坤袋里取出师尊的毯子,垫在榻上。   有了更柔软的东西,艾吃鱼的爪子立刻转移阵地,他趴在那里,一边仰着头享受挠下巴,一边踩毯子打呼噜,快乐似神仙。   师尊如此可爱,谢元璟渐渐嘴角上扬,后来则喉咙微痒,有些不再满足于指尖的触感,他心中闪过一个不敬的念头,亲一下师尊的脑袋。   当然谢元璟没有行动,也没有谴责自己不敬的念头,只怪师尊太可爱。   任谁来看了都会生出这种冲动。   艾吃鱼在徒弟的‘侍奉’下,忽略了船舱的吵杂,最终枕着爪子沉沉睡去。   此后几天船上很平静,隔壁那对父女多数时间闭门不出,其他人知道有名剑修插手,也不敢再打坏主意。   顺利抵达东极仙岛,修士们排队下船,一位位登上仙雾缭绕的岛屿,成为无尘子道人的座上宾客。   最后一船人抵达,意味着讲道即将开始。   艾吃鱼窝在徒弟怀中,睁着大大的眼睛,并不掩饰自己初出江湖的底细,对所有新鲜事物都表现出万分好奇。   唯独对周围的人不好奇。   这是谢元璟感到奇怪的地方,师尊与人为善,却也与人保持距离感,从不对旁人感兴趣。   包括对他也很少刨根问底。   心态豁达悠然,介于出尘入俗之间,神秘莫测,引人探究。   一路走来,艾吃鱼感叹:“东极仙岛果然名不虚传,比涂山大了去了。”   谢元璟嗯了一声:“可要在岛上先寻一个落脚地?”   “不用,讲道要开始了,先去占个好位置。”   “是。”   他们到时,无尘子讲道的道场,已人满为患。   谢元璟靠一身剑修特有的杀气,带着艾吃鱼挤到了前排。   其实从排位就能看出实力,名列前茅的都是佼佼者。   “无尘子道人来了!”   有人高喊一声,艾吃鱼立刻抬头望去,犹嫌视野不够高,他干脆从徒弟怀里窜出来,爬到肩膀上。   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垂眉长须,衣带飘飘,明明一头白发,脸上却没有褶皱,面容清俊得很。   无尘子道人身边跟着两名童子,在童子侍奉下,无尘一步行至上首落座。   单刀直入地开始讲道。   方才吵闹的道场,瞬时寂静无声。   艾吃鱼认真聆听片刻,忍不住打哈欠,扭头去看徒弟,见徒弟还在耐心听讲,便又试图集中精神。   “师尊,你听得懂吗?”随着周围的人都在打坐,谢元璟也席地而坐,关心师尊的修炼。   “还好,似懂非懂吧?”艾吃鱼也不确定,见徒弟打坐,他便从对方肩膀上下来,趴在膝盖上,像一只招财猫,“徒弟快打坐修炼,来一趟不容易。”   “师尊呢?”谢元璟也鞭策师尊,别尽顾着东张西望,“师尊也一同修炼。”   “……”艾吃鱼不语,耳朵掩着假装没听见。   只听说过师尊催徒弟修炼,没有见过徒弟催师尊修炼的。   无尘子正在讲道,同时留意今年来的年轻子弟,通过众人表现,推测各位的悟性。   道场内诸位都在打坐听讲,只有一只猫心不在焉,似在听讲,又似在发呆。   如此懒惰,不堪为才。   再细看,这只猫浑身灵气萦绕,并未吝啬吸收东极仙岛充盈的灵气。   说明他并非天赋欠佳,单纯只是不积极罢了。   一心想要提升修为的修士,无尘子见得多了,这种无欲无求的,还是头一次见。   接着,无尘子的目光便落在谢元璟身上,微微一顿,这位倒是修炼得极为认真,不出片刻,他所在的方寸之地,成了全场灵气最充盈的地方之一。   论根骨,这位可排头名。   不过,无尘子的目光并没有在谢元璟身上停留太久,他反倒是对小女童露出了笑意,有意收之为徒。   再不济,那只猫也不错。   无尘子在衡量在座诸位的表现,艾吃鱼也在衡量无尘子的道行深浅,配不配当自己徒弟的新师尊。   无尘子一讲道便是七天七夜,其中不乏有修士在道场上进阶、开悟,收获颇丰。   谢元璟也有所收获,七天七夜后,他的筑基境界更为稳固,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迹象。   “徒儿感觉如何?”   无尘子还在讲道,谢元璟心挂师尊,缓缓睁开眼,看看师尊在干什么。   很快他就对上一双关心的眸子,对方似乎忘了自己现在是原形,还试图用爪子替他擦汗。   “有所顿悟。”谢元璟低声应答,握住师尊的爪子捏了捏,“弟子想冲一冲筑基中后期,师尊恐怕要在这里等我许久。”   “无妨,为师为你护法。”艾吃鱼连忙严肃地表示。   “好。”谢元璟望着他,喉结在喉间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遇到师尊,是他两辈子之大幸,再无所求。   随后谢元璟收敛心神,又闭上了双眼,这一闭关可能不止七天七夜。   无尘子的讲道整整持续了二十天,这二十天不少修士在道场上进阶,不过都是小进阶。   像谢元璟这样,从筑基初期,直接冲筑基中后期,已不是根骨上佳可以形容。   讲道结束,大部分修士陆续离开道场,余下部分修士仍在打坐感悟。   此刻的谢元璟并不显得独树一帜,又过了二十日,道场上的修士全部走完,偌大的道场只剩下谢元璟和守着他的艾吃鱼。   东极仙岛上下起了雨,一开始是毛毛雨,艾吃鱼并未放在心上,他给自己戴了一顶小帽子挡雨。   后来雨势渐大,艾吃鱼连忙化作人形,给徒弟撑伞。   这把伞不是普通的伞,是一件小法器,避雨效果非常好,他们师徒二人在里头,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雨停后,徒弟还是没有出关。   正当艾吃鱼百无聊赖之时,两道不善的身影靠近,正是船上结下的仇家,那对师徒。   艾吃鱼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像老母鸡护仔一样,紧紧护在谢元璟身前,警惕地注视来人。   他想了想,这里是东极仙岛,无尘子道人的地盘,对方应该不敢乱来。   “师尊,那剑修正在闭关,不如我们趁机……”   艾吃鱼听到,自己抓伤的小杂种打坏主意,他气得龇牙,有些人果然天生坏种!屡教不改!   修士闭关不可受干扰,轻则经脉里的灵气倒行逆施,重则走火入魔。   艾吃鱼再不装灵宠,他对那两人口吐人言,怒目而视:“你们再敢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那对师徒闻声很是吃惊,原来剑修养的猫不是灵宠,而是妖精,那又怎么样?   “你个小妖精,就是你把我抓伤的,看我扒了你的皮毛。”小杂种怨毒地撸起袖子,大步向艾吃鱼走来。   小杂种的师尊,则走向正在打坐中的谢元璟,艾吃鱼心急如焚,当下也不管那小杂种,立刻扑向年长修士。   他的四爪蓄满妖力,獠牙时刻准备着,速度如一道闪电般,年长修士被他抓出一脸血痕!   “小畜牲!”师徒二人刷地一下祭出武器,有人用刀,有人用戟!   艾吃鱼也不甘示弱,四爪落地一滚变出人形,同时祭出自己的武器,是一座十三层文昌塔,金光四射。   “收!”   法宝是好法宝,凭艾吃鱼如今的境界,却只能收走对方武器,拖延时间。   “你竟有如此法宝?”师徒二人眼放金光,开始不过想报仇,如今法宝亦可收为己用。   “既然法宝可收走武器,我们便赤手空拳与他搏斗。”师徒二人小声商量,接着一拥而上。   艾吃鱼身后有徒弟,投鼠忌器,谅他身法再快,对上师徒二人围攻,也落了下风。   不过他死死咬牙扛住,绝不允许歹徒靠近徒弟半步!   一日是师尊,他便要护徒弟周全。   “道友!我来助你!”   正当艾吃鱼撑不住时,一道声音由远至近,原是小女童的父亲提剑前来,为他分担一半压力。   艾吃鱼顿时如游龙脱困,尽全力对付那年长修士。   有文昌塔在,对方不敢使用武器。   论赤手空拳,人类修士如何快得过猫妖!   年长修士身上很快就血肉模糊,不过都是一些浅伤,未伤及根本。   “我劝你二人速速离去,否则格杀勿论!”艾吃鱼的声音在道场中回荡,带着隐隐的杀机。   师徒二人落了下风,见势不对,便道:“好,我们停手!你放我二人离去!”   艾吃鱼心软,闻言果真停手,就在他停手的瞬间,对方突然祭出一枚淬毒的利器,向谢元璟掷去——“元璟!”   艾吃鱼气急败坏,幸而他手中有文昌塔,急时化险为夷,却发现对手的目标不是谢元璟,而是自己!   “去死!”   年长修士趁艾吃鱼分神之际,终于靠近艾吃鱼,一掌拍出,直击胸口……   碎心掌几乎快到艾吃鱼胸口上,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到年长修士面门,那瞬间年长修士全身被这种恐怖力量所包围,身上血肉传来撕裂的痛楚。   砰地一声,年长修士重重摔在几米之外,他抬起头刚要说话,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吐出。   “徒……快走……”年长修士临死之前,让自己的徒儿快走。   同样为人师尊,同样关心自己的徒弟。   谢元璟提剑来到他身边,一剑戳入他的心脏,怒容渗人,字字阴狠彻骨:“你徒弟的命是命,我的师尊就该任你糟践?”   又是一剑,毁掉丹田。   “元璟,这里是无尘子道人的……”艾吃鱼话说一半,谢元璟已经杀了小杂种,送他们师徒二人一同归西。   这时,无尘子道人带着两名童子,施施然走来,站在台阶上观望。   这无尘子道人衣带飘飞,双眸古井无波,仍是一副高人模样,显得很是超尘拔俗。   艾吃鱼想起正事,暂且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无尘子道人可不是想见到就能见到的,他赶紧跑过去搭讪。   “晚辈艾吃鱼,见过无尘子道人!”艾吃鱼一揖到底,也不多介绍自己,而是直起身,指着附近自己那气宇轩昂的徒弟说,“您看那个年轻人怎么样?可以成为您的徒弟吗?”   艾吃鱼一脸骄傲:“他听您讲道后,一口气从筑基初期,进阶到筑基中后期!此子根骨绝佳,百年难遇,前途不可限量。”   若非艾吃鱼自己没本事,他根本舍不得出手! 第13章 禅絮沾泥04   谢元璟闭关归来,连杀了两人,浑身犹带着不可忽视的煞气,便听到师尊在远处与无尘子道人说话。   怪他耳力太好,将师尊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   师尊为何要这样问无尘子?   他匪夷所思。   由于师徒相处融洽,感情非同一般,谢元璟从未怀疑过艾吃鱼和自己的师徒情分,因此并不觉得对方要将自己拱手让人。   听师尊话里话外的骄傲,有可能只是向那无尘子道人炫耀爱徒?   谢元璟自然不吝啬给师尊长脸,他提着剑步履生风,来到了两位身边。好歹也是听了对方的讲道,便向无尘子道人拱了拱手。   却是没有吐露半个字,十分沉默寡言,就这样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站在艾吃鱼身边。   “无尘子道人?”艾吃鱼还在等对方的回复。   而无尘子道人看了看满身煞气的谢元璟,却摇摇头,眼中无半点欣赏之意,淡淡说道:“这位小友虽然根骨奇佳,也许是一名不世之才,但老道与他没有师徒缘分。”   艾吃鱼难免有些错愕,仔细观察无尘子的表现,对方确实没有惜才之意。   莫不是无尘子道人见多识广,见识过太多天才,因此不稀罕谢元璟?   脑海里诸多想法闪现,这时,无尘子道人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呢?可有意拜老道为师,留在这东极仙岛修炼啊?”   两种态度,截然不同,艾吃鱼却没有被选中的喜悦,反而拧起了眉。   这个老道怎么回事?   他难道看不出来谁的天赋更好吗?   非是艾吃鱼妄自菲薄,他十分肯定,将自己和谢元璟放在一起对比,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会选谢元璟做徒弟!   这老道却宁愿选自己也不选谢元璟,让人难以接受,想问个明白。   “无尘子道人,明明他的天赋更好,你为何要选我呀?”艾吃鱼憋红脸颊,询问。   对无尘子的态度,谢元璟倒是漠不关心。这无尘子道人又不是他的师尊,能不能得到对方的认可不重要,师尊认可他便是。   无尘子道人捋顺胡须:“收徒一事讲究合眼缘,你这小友更合老道的眼缘,老道自然选你了。”   言下之意,谢元璟不合他的眼缘,也可以说没看上。   这名剑修煞气厚重,一身杀孽,无尘子不喜。   看得出来,对方也不喜他无尘子。   从始至终,剑修的目光只落在猫妖身上,对旁人不屑一顾。   此子就算收之为徒,无尘子也管教不来,何必自寻烦恼。   明明被人夸赞,艾吃鱼却隐忍着想跳脚的念头,不平道:“你这老道,眼光真差!元璟是个好徒弟,并非是你不咸不淡两句可以概括的。”   无尘子道人被艾吃鱼骂得一脸愕然,不晓得这猫妖为何生这么大气?   他只不过是真的不欣赏这名剑修而已。   又没有否认对方的确天赋奇绝。   “罢了,两位去留随意。”无尘子道人叹道。   相看两厌,那就走吧!艾吃鱼不想徒弟继续站在这里遭人冷落,便也握住徒弟的手腕,不作留恋:“元璟,我们走。”   “是。”谢元璟一怔,接着任由师尊把自己牵走,其实,他真的不在意,师尊没有必要生气。   不过,被师尊护犊子的感觉,他很喜欢。   一路走来,师尊明明自己也不强大,却总是护着他,譬如刚才闭关。   谢元璟的视线,在对方身上流转:“师尊,你刚才受伤了吗?”   “没有。”说到这个,艾吃鱼生气转为心虚,刚才因他心慈手软,差点连累徒弟遇险,他瞪起眼,“那俩人着实可恶,为师以后再也不相信投降的鬼话。”   谢元璟暗笑,面上却不显:“吃一堑长一智,师尊知道就好。”   艾吃鱼刚想点头附和,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他不着痕迹嗔怪了徒弟一眼,最近这人真是越发没大没小。   竟妄想来教导他这个师尊!   “道友请留步!”小女童的父亲追了上来,脸上犹带感激之情,询问师徒:“两位这就要离开仙岛了吗?”   艾吃鱼拱手:“哎,道友你好,我差点忘了跟你道谢,刚才多谢你出手相帮!”   小女童的父亲忙说:“不必道谢,是两位道友对我有恩在先。”又笑道:“小女已经拜入无尘子道人门下,这还得多亏了两位。”   因此他想宴请艾吃鱼师徒,作为答谢。   “?”说到这个,艾吃鱼立即气得扶额想晕倒,天旋地转,“元璟,快扶着我点……”   气气气,他觉得好气!   连小女童都拜了师,自己这么好的徒弟却不入对方的眼,艾吃鱼气得都想伸爪子挠人。   谢元璟实在不解:“师尊,你何必在意?”   对方认可他又如何,横竖都得不到他。   艾吃鱼就不说话了,漂亮的眼睛里蕴含着一点鬼祟,他觉得新师尊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自己应当守口如瓶,以免节外生枝。   “这仙岛灵气充盈,元璟,你刚刚进阶,境界还不稳固,不如我们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艾吃鱼极为丝滑地转移了话题。   “道友所言极是。”小女童的父亲笑道:“小女的师尊很是大方,允许我等在此地逗留半年。”   艾吃鱼颔首,此前忧心徒儿拜师一事,他无心修炼,如今拜师不成,他正好静下心来闭关。   和人对战差点陨命,多多少少为他敲响了警钟,猫在江湖飘,不能不修炼。   被师尊的大眼睛看着,谢元璟只有遵命的份儿:“好。”   在东极仙岛落脚的琐事,乃是小女童的父亲帮忙张罗。   事毕,艾吃鱼得意非常,见缝插针向徒弟灌输教育内容:“元璟你瞧,与人为善,多个朋友多条路。”   谢元璟无意反驳师尊,可是师尊大有长篇阔论的趋势,他只好说道:“师尊,你今天刚骂了无尘子道人。”   艾吃鱼一脸失忆状:“我骂了吗?”   他怎么不记得?   “骂了。”谢元璟点头,“你骂他眼光差,还称呼人家老道。”一点都不尊重。   艾吃鱼讪讪地咳了一声:“那肯定是我当时情绪太激动,而且我说的也是事实。”   谢元璟笑而不语,耳根终于清静了。   他并非不喜欢听师尊说话,只是不喜欢听师尊与人为善那一套说辞。   今日那无尘子道人不喜自己的原因,谢元璟也很清楚,自己就像一把没有鞘的剑,想让他甘心匍匐在身前跪拜,恭敬称一声师尊,没那么容易。   “对了师尊,你今日为何要去询问无尘子。”谢元璟心中还是有异样,便问道,“假若他说看中了我,要收我为徒,你又当如何?”   艾吃鱼装得头疼地说:“别提他了,提到他为师就头疼,他知不知晓,你在我心中是三界九州,四海八荒,宇宙洪荒内最好的徒弟。”   “师尊夸张。”谢元璟喝了师尊的强效迷魂汤,再没有什么疑神疑鬼,“若是头疼的话……”他拍拍自己的膝盖,“师尊躺过来,弟子为你揉揉额头。”   不太好吧?   “师尊又不是第一次爬我的膝盖,何故迟疑?”   艾吃鱼猫脸一臊,以往他确实每次都趁着徒弟打坐爬膝盖,可是对方这样说出来就过分了哦。   “也罢,那弟子就修炼去了。”   谢元璟话音刚落,膝盖上便多了一只猫,在他眼皮底下躺平。   “……”师尊怎能如此可爱?   谢元璟面上保持平静,内心实则波涛起伏,得了师尊的授意,他便光明正大揉按师尊的脑袋。   从脖子到后脑勺,从耳朵到脸颊,每一寸都被他用指腹一一巡逻。   艾吃鱼:好舒服,呼噜噜,呼噜噜。   这只肚皮全白的可爱猫妖,毫无防备地仰躺在徒弟双腿上入眠。   “师尊?”谢元璟试探地轻唤,见师尊不醒,便滑动指尖,渐渐从猫的脖子上往下移,偷偷碰了碰师尊雪白的肚皮。   一触即离,然后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却记住了指尖被细腻绒毛包裹的愉悦。   在东极仙岛薅无尘子灵气的这半年,艾吃鱼就这样陪着徒弟,一同修炼,打坐感悟。   师徒二人的感情,也日渐深厚。   谢元璟:“师尊的文昌塔是个好法宝,发挥不出实力,只因师尊还没有炼化它,出仙岛之前,弟子来助师尊炼化法宝。”   半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离岛在即,想起师尊半年前那一次遇险,谢元璟便提出炼化文昌塔。   艾吃鱼历经半年苦修,妖力有所增强,体内妖丹似乎壮大了一圈,如今已有小指头大小,在他丹田内,散发悠悠绿光。   似乎每个人的内丹颜色都有所不同,那千年九尾狐的内丹是橙黄色,死在河边的金丹修士是铜红色。   大抵是根据自身天赋特长来生就的,艾吃鱼倒是不在意,浅绿色也很好,他看着舒服就行。   闻言,以人形正在打坐的艾吃鱼,不无唏嘘地睁开眼睛自嘲:“这半年来,为师的三脚猫功夫都倾囊相授与你了,反倒是需要你回过头来指点迷津,为师甚是惭愧。”   “师尊说的什么话?要折煞弟子吗?”谢元璟缓缓皱眉。   “一日为师,便终身是吾师。拜师求道,又不是求功法,师尊是弟子的定心丸,有师尊从旁协助,弟子才能安心修炼。”   谢元璟向来寡言,一口气说这么多,看得出来是被艾吃鱼的言语所刺激得不轻,他不许师尊生出此种想法。   艾吃鱼似是听了进去,点头:“我们炼化文昌塔吧。”   “好。”谢元璟也不再多言。   闭关半年,他一口气将境界提升至筑基大圆满,差半步金丹,出岛斩杀名单上的部分仇家不在话下。   艾吃鱼按照徒弟的指点,果真炼化法宝,他欲言又止:“元璟懂得好多,好些为师闻所未闻的东西,你都知晓。”   这是闲暇时随便翻翻古籍可以解释的?   “都是略懂一二,学了些皮毛罢了。师尊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半年,在东极仙岛跟随师尊修身养性,谢元璟身上的煞气也仿佛消散了很多,整个人显得很端方淡然。   他的那些秘密,若师尊想问,他定然知无不言。   “没什么。”艾吃鱼不问。   刨根问底不是他的作风,知不知道徒弟这些事情也不重要。   想来还是底气不足,觉得自己不该过分管束谢元璟。   艾吃鱼内心叹了口气,去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离开仙岛,此次的目的地,是谢元璟所定,那个地方,艾吃鱼听都不曾听过。   不过他是个土包子,没听过的地方海了去了。   “元璟,我们去那里做什么?”艾吃鱼认为,徒弟选的这个地方,定然是有值得去的原因。   日落时分,甲板上海风徐徐,谢元璟陪师尊出来看五彩晚霞。闻言,他抬眸望向师尊,嘴唇尝试了好几次开启,终于道出:“去寻仇。”   他说道:“师尊,我不想骗你,我此行的目的,便是去杀一个人。”   重生归来,谢元璟唯一的念头就是复仇,以及报答师尊的善意,若是两者发生冲突,他也不知该如何选。   沐浴在徒弟紧张的注视下,艾吃鱼沉吟说:“寻仇,你有很多仇家吗?”   不太对,艾吃鱼怎么记得,谢元璟前二十年都待在扶风城,环境相对简单,能惹上什么仇家?   而且还这么偏远,离扶风城起码有十万八千里。   “很多,写下来可以铺满一书案。”谢元璟的眼睛,紧紧盯着师尊的反应。   他要将这些人都杀了。   师尊一定不喜。   “这么多吗?”艾吃鱼满眼诧异,那就更不对了,徒弟以前只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怎么可能招惹这么多仇家?   “是的。”谢元璟的神情不似作伪,提及这些仇家,他眼中有翻腾的恨意,看得艾吃鱼也不敢质疑他。   也是,这种事情没有必要撒谎。   艾吃鱼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如果是的话,那他就要为徒弟感到担心了,看来寻找新的师尊,迫在眉睫。   “这么多仇家,那他们厉不厉害?”   对话没有如自己想象般进行,谢元璟疑惑地看了看师尊,如实回答:“很厉害。”   艾吃鱼便陷入了沉思,徒弟这么多厉害的仇家,那不得需要一个非常强大的师尊才能镇得住,而自己这种三脚猫只会给徒弟拖后腿。   艾吃鱼严肃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还显得心不在焉,似乎正被什么难题困扰住。   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谢元璟心里直打鼓,他就知道,师尊定是不喜他嗜杀,又不好劝他放弃。   久而久之,师徒关系必生嫌隙。   想到有朝一日,师徒二人会渐行渐远,谢元璟深深皱眉,心脏涌起一股不适,不敢再想。   不会的,他与师尊,一定会长久相伴,不离不弃。 第14章 禅絮沾泥05   天空中五彩晚霞消弭无踪,月光清冷如水,陷入沉思的艾吃鱼还蹲在甲板上,为徒弟谋划将来。   他的背影透着凝重。   谢元璟在猜师尊心中所想,因有所顾忌,也不敢贸然打扰,只在一旁安静等师尊开口。   想了许久,艾吃鱼终于想好了,发现天色已晚,回头看,徒弟守在身后,表情也很凝重。   确实应该凝重。   “元璟。”艾吃鱼走到他面前,“为师不赞同你去报仇。”   谢元璟早有预料,亲耳听到师尊这般说,眉头还是深深皱起,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仇,他是一定要报的,师尊劝也没用。   谢元璟声音沉道:“师尊,我与他们有血海深仇,所有的事,我都可以听师尊的,只有这件……我不能听你的。”   可偏偏……谢元璟觉得此事棘手的同时,内心还隐隐有一丝委屈。   师尊根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却轻描淡写地劝他不要去报仇。   徒弟好像误会了!   艾吃鱼连忙摇头:“不是,元璟,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现在境界太低,我怕你不敌对方,那又如何是好?届时我也帮不了你!”   听了师尊的解释,谢元璟心底的那股委屈立刻烟消云散,脸上升起愧疚来,师尊的好他再清楚不过,怎么可以如此怀疑对方。   “是我想岔了,还以为师尊要阻止我报仇。”   至于境界,谢元璟势在必得:“那个人现在的境界应该也不高,我杀他绰绰有余。”   这一点艾吃鱼明白,徒弟也不傻,肯定柿子先挑软的捏。   可他还是忧心忡忡,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急,以徒弟的资质,完全可以先去拜一名大能为师,境界大成后将仇敌一网打尽,难道不比现在刀尖上舔血好?   艾吃鱼一脸严肃地继续劝他:“元璟,听为师一言,现在不是报仇的好时机,你现在要去,我定然要阻止你的。”   “……”谢元璟知晓师尊为自己好,可是,在东极仙岛修心养性半年,为的就是出岛后剑斩仇敌,他不想再忍了:“师尊,你并不知道我经受过什么……”   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双方都有些愣住。   艾吃鱼满腔的劝说之辞,惭愧地咽下去,徒弟说得对,他没有经受过,就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师尊,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元璟见艾吃鱼神情不对,有些后悔自己说的那句,他本意只是希望师尊支持他,或者不要阻止他。   “是我不好。”艾吃鱼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生气。   说来说去,徒弟要去报仇没有错,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帮不上忙。   “没有,师尊很好。”谢元璟不许师尊这么说,他想抱起对方,轻轻顺毛,可师徒身份摆在这里,最终动了动手指,又握成拳头放回身侧,“我可曾说过,遇到师尊是此生最幸之事。”   “……”艾吃鱼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在徒弟心中竟然有如此份量。   高兴之余,艾吃鱼也有些激动地说道:“遇到元璟,也是吾之幸事。”   师徒相视一笑,报仇之事,虽未得到妥善解决,但也暂时按下不提。   船已经在路上,这一次要不就算了,艾吃鱼温温吞吞地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他不提,谢元璟也不提,反正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师徒间的氛围,在双方默许下又回到了从前,不过有一颗种子,已经落在了心里,迟早会发芽。   谢元璟要去寻仇的地方,果真有十万八千里远。   竟是个天寒地冻的极寒之地,到处白雪皑皑。   行走在如此寒冷的地方,艾吃鱼再顾不得师尊风范,一天天地往徒弟衣服里钻,经常只露出半个脑袋。   更多时候连脑袋都缩在里头,汲取着徒弟身上传来的温度。   艾吃鱼感觉徒弟就像一个火炉,身体温暖得不像话,与之相比,自己人形的时候却是手冷足冷。   难道因为自己不是剑修?   谢元璟不怕冷,为了师尊,他身穿一件雪白狐狸毛大氅,显得尤为华丽。   这狐狸毛不是当初那只九尾狐的,若是的话,艾吃鱼也不敢裹在里头,他还没有心大到这种地步。   “师尊可是头一回看雪?”谢元璟带着艾吃鱼入城,去打探那人下落。   同时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届时是带师尊前去,还是把师尊放在安全的地方等他归来。   话又说回来,这雪境,有安全的地方吗?   艾吃鱼摇摇头:“涂山冬季也下雪的,只不过没有这么厚,许多时候只是薄薄的一层,覆盖在植物之上。”   谢元璟心道,那不叫雪,那充其量只是霜。   雪境上出现城池,让人心中多了一丝安全感,艾吃鱼还以为,到了这种鬼地方要露宿风餐呢。   这里跟中原地区风格迥异,一切都显得粗犷原始,包括人们的相貌也有所不同。   谢元璟混入其中,当真称得上细皮嫩肉,频频招来不怀好意的关注,艾吃鱼有几分忌惮那些人野蛮的目光。   他就说,当初就不应该同意徒弟只身前来这里。   带着师尊又怎么样?   师尊又不是个能打的!   谢元璟却好像轻车熟路,不惧旁人的目光,他步入一家杂乱的店中,这里既是酒坊,又是赌坊。   里头鱼龙混杂,熏得艾吃鱼难受,连忙用爪子捂住鼻子。   这里的人都不爱洗澡吗?   “年轻人,你身上这件皮子真不错,啧啧,没有一丝杂毛!”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男修上前搭讪,眼睛里流露着贪婪。   他竟还想上手摸。   艾吃鱼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恶意,心中很是不爽,他将爪子伸出来蓄势待发。   敢乱摸就挠他一爪子。   “我劝你别乱碰,否则,我的灵宠会挠你。”谢元璟斜视对方,低声警告。   什么灵宠?哪来的灵宠?   粗犷修士手一顿,再定睛细看,这才看到一只雪白的爪子,从大氅领口伸出来,几乎和白色狐狸皮融为一体。   这名中原来的修士,口中所谓的灵宠就是这个?   “哈哈哈……”粗犷修士笑得开心,雪境多野兽,能在此地生存下来的人,个个都是狩猎好手,谁人没有猎过几只狼,几头虎?   这小爪子充其量是只狐狸或猫,何惧之有!   “不信,随你。”谢元璟冷道,再不管他,直径去找这店里的伙计。   艾吃鱼窝在大氅里头,爪子半天没有狩猎到猎物,就缩了进来。   毕竟放在外面冻爪爪。   徒弟一声不吭,又跟他演起了灵宠与主人的关系,虽然艾吃鱼并不介意扮演灵宠,但还是要小小抗议一下。   比如,把冷冰冰的爪子贴在徒弟的脖子上,暖一暖,啊不,冰一冰对方。   可惜,徒弟毫无反应,是自己的爪子不够冰吗?   艾吃鱼收回爪子,试探地碰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立刻冰得他一哆嗦,赶紧摁回徒弟的脖子上。   谢元璟自然是注意到了师尊的小动作,却并未往恶作剧上想,以为师尊只是单纯想取暖。   给师尊暖爪子,他自然是一点异议都没有。   只不过脖子较为敏感,师尊毛茸茸的爪子搁在上面,冰凉倒是其次,主要是痒。   谢元璟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名伙计,对方朝他一打量,眼睛放光地说道:“这位贵客,需要点什么?”   “我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谢元璟拿出几块灵石,交给伙计当指路费,“他叫周佰江。”   伙计知道这个人:“你找他干什么?他在城西郊外很深的林子里,常年一个人在那里生活,是个打猎好手。”   “如果是为了长生不老药,那就别去了,他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什么长生不老药,艾吃鱼不关注,他露出半边脸帮徒弟打听:“那个周佰江为人如何,厉不厉害?”   谅伙计见多识广,也差点被他吓一跳,心道,中原修士真会玩儿。   “很厉害,算是雪境一等一的好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元璟转身离去,对伙计接下来的话毫无兴趣。   艾吃鱼挺担心的:“对方那么厉害,你有把握吗?”   谢元璟隔着衣服拍拍师尊的背,却被师尊狠挠一爪子,原来是……拍到屁股了。   谢元璟窘迫过后,说道:“相信我就是。”   城西郊外很深的林子里,荒无人烟,连动物都很少见。   一座木屋特别突兀地立在当中,烟囱还有炊烟袅袅。   好一副农家乐景象,艾吃鱼心道,人家隐居山林,怎会是徒弟的仇家?   等木屋主人出来开门,他就更加疑惑,那是一个普通的魁梧猎户,脸上带着朴素的笑容,听闻他们是从中原来游历,非常热情邀请他们入内休息。   “我在雪境待了几十年,很少见到中原修士,外面是不是很繁荣?”   艾吃鱼直挠头,见徒弟满脸冷漠,他只好代为回答:“这位猎户大哥,你是叫周佰江吗?”   周佰江愕然,点点头:“是啊,就是我,你们认识我?”   艾吃鱼:“不不,不认识,听城里的人说,这里有一个猎户住在深山,打猎非常厉害,我们……心生向往,决定前来拜访。”   个鬼,其实是徒弟来寻仇。   可眼前这位猎户大哥,怎么看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人,艾吃鱼不理解。   “哈哈,原来如此,快请坐下烤烤火。雪境寒冷,你们中原人肯定不习惯。”周佰江给他们张罗了两杯热茶,指着地上还带鲜血的猎物,“我刚打猎回来,正好将这猎物处理了,招待你们。”   艾吃鱼心虚内疚,连忙道谢:“多谢周大哥,我们……”   “那就不客气了。”谢元璟接话道,大氅往身后一收,就坐了下来。   艾吃鱼心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来寻仇还要吃人家的猎物。   等周佰江提着猎物去灶房处理,艾吃鱼立刻挠谢元璟,趴在对方耳边小声:“这就是你要找的仇人,你确定没认错?”   谢元璟目光幽深,点头回师尊:“嗯,没认错。”   可那不对呀。   艾吃鱼万分疑惑:“人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哪里像是恶人?又如何跟你结血海深仇?”   “师尊,稍安勿躁。”谢元璟拍拍师尊的爪子,端起茶杯想喝茶,想起什么,又放了回去。   艾吃鱼瞅着茶水看:“这茶有问题?”   谢元璟:“不知,不过不喝为妙。”   说话间,他将目光落在周佰江刚才添加的两块新木炭之上,凝神闻了闻,确定这木炭有问题。   味道很淡,吸多了就会出事。   “师尊。”谢元璟收回目光,冰冷的视线看向灶房,“如果我现在要杀了他,你肯定不同意,对吗?”   艾吃鱼愕然,一时倒真的回答不出来。   “那个,你跟他究竟有什么仇?”不了解事实,就没有发言权,艾吃鱼觉得还是了解清楚再发言比较好,于是问道。   谢元璟问非所答:“那我们一会儿假装晕倒。”   啊,又假装晕倒?   不过艾吃鱼马上就懂了徒弟的意思,若那猎户真有歹心,晕倒之后就会原形毕露。   “好吧。”艾吃鱼想了想,同意。   既然要演晕倒,艾吃鱼立刻爬回徒弟的怀里,就算要晕倒也要晕在徒弟怀里,晕在外面冷。   师徒砰地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这次自然还是谢元璟当肉垫。   灶房里的周佰江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带血的屠刀。   “中原人就是娇贵,才烤了几下火就晕倒了。”   艾吃鱼竖起耳朵,听见猎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对方好像打开了一道门,接着,他过来搬动谢元璟的躯体。   移动间,艾吃鱼悄悄眯开眼睛看了看,哪里是一道门,明明是地下室。   黑乎乎的口子,扑面而来一股恶臭。   艾吃鱼最爱干净,绝不能忍受被拖进那种地方,他赶紧按按徒弟的胸口,别演了,为师相信你了还不成!   快阻止这个猎户!   周佰江埋头拖人,这样的伎俩他使用了上百次,从未出错,自然想不到会被人算计。   一道剑风忽然平地而起,朝他的脑袋削来。   啊地一声惨叫,周佰江极力闪躲,也才堪堪保住自己的脖子,被伤到了脸庞。   半边眼睛都瞎了。   “你,你装晕!”周佰江捡起一旁的屠刀,横地砍向谢元璟,几招之后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谢元璟的对手。   面对落了下风的周佰江,谢元璟欲要三招之内将其斩杀,这诡计多端的老鬼就发现,他很是顾及自己的师尊。   重伤的周佰江向艾吃鱼虚晃一招,引开谢元璟的注意力,便夺门逃了出去。   “我去追他,师尊在此地等我,不要乱跑!”谢元璟交代一声,也冲进了茫茫雪原中。   离开前,他还不忘用剑挑走了有问题的木炭,狐狸毛大氅也留给了艾吃鱼。   艾吃鱼惊魂未定,有些想撒丫子追上去,又想起徒弟的叮嘱,自己还是不碍手碍脚为妙。   他回到木屋,把门关上。自己刚才差点就误会了徒弟,原来这猎户真的有问题。   艾吃鱼扭头看向漆黑的地下室入口,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   他过去把木板关上,坐在木屋里乖乖等谢元璟回来。   “唉!”艾吃鱼越想越气,要是自己相信徒弟的话,一进来便把那猎户解决,不就万事大吉!   他抬眸望着窗户外,也不知道战况怎么样了?   艾吃鱼担心徒弟。   敌人是这里的猎户,对周遭环境了若指掌,保不齐会设下陷阱,引谢元璟上钩。   谢元璟出去得有些久,天幕变得漆黑,却不见他的踪影。   那周佰江进入雪林中,如鱼得水,饶是谢元璟境界比对方高,想要杀之也得费些功夫。   艾吃鱼在屋里,如坐针毡。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冲出去寻找时,远处,终于有一道黑影归来。   “元璟?”艾吃鱼不敢确定,并且他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是敌人的血,还是谢元璟的血?   种种猜测,叫人心乱如麻得紧。   那道黑影越走越近,终于有了清晰的轮廓,艾吃鱼终于确定,是自己的徒弟谢元璟没错,对方似乎受伤了。   艾吃鱼呼吸一窒,连忙变作人形,就向徒弟急奔而去:“元璟!”   谢元璟闻言,回了一声:“师尊。”   谢元璟伤了点胳膊,这点伤他根本不放在眼中,不过艾吃鱼到了近前,伸手扶他,他的身子还是顺水推舟地一歪,轻轻靠在艾吃鱼身上,光明正大地示弱。   恍惚间,谢元璟忆起上辈子,自己在这里伤得白骨森森,最后也撑着走出去了。   如今有师尊,真好。   知晓徒弟受伤,艾吃鱼急得快哭了:“你怎么样?”   “无事。”谢元璟低声安抚,“只是手臂受了些伤,进屋里,师尊帮我包扎一下便可。”   艾吃鱼松了口气:“好,为师扶你进去。”   又问:“那个猎户呢?”   “已经被我杀了。”徒弟说道。   闻言,艾吃鱼痛快道:“杀得好!这猎户不是好东西,他肯定杀了很多人!”他咬牙切齿,“元璟,要是我们早点动手就好了!我刚才后悔了半天。”   谢元璟轻笑,略微疲惫的身躯靠着师尊,他心中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 第15章 红尘画卷01   所谓关心则乱,艾吃鱼从未想过,既然只是伤了手臂,徒弟为何往自己身上靠。   他把谢元璟扶进木屋,坐在火炉边,往火堆里加了几块无毒的新碳。   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堆伤药,外用的,内服的,琳琅满目,艾吃鱼把内服的瓷瓶递过去:“喏,这个是喝的,治疗内伤的玉露,为师的珍藏。”   下山的时候准备的,实力不够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谁知先让谢元璟给用了去。   “嗯……”谢元璟歪在椅子上,从师尊手中接过瓷瓶,单手起开木塞,仰头服用。   艾吃鱼招呼他:“来,你先将衣裳脱下来。”   “咳……”谢元璟闻言差点呛到,伤在胳膊,为何要脱衣裳?   见徒弟迟疑,艾吃鱼不愉了,皱眉道:“脱啊,我要处理你的伤口,不必讳疾忌医。”末了凝视着谢元璟的脸,抬了抬眉头,“元璟,你不会是害臊吧?”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似的,眨了眨眼:“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子,还不止一次。”   在山上那数夜,看过,抱过。   “师尊说笑了。”谢元璟侧过脸去,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婉拒了师尊的提议,“只是伤了胳膊,将袖子剪去便是,无需脱去衣袍。”   “还是脱了的好,我想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处。”艾吃鱼想着,刚才徒弟都靠着自己才能行走,应该不止一处有伤,“再说了,你这身衣袍迟早要换,快脱。”   师尊声声催促,有理有据,谢元璟只好应是,随后放下空瓷瓶,单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我来帮你。”艾吃鱼有些看不下去,伤者就好好歇着吧,从前都是谢元璟伺候他穿衣,这次轮到他伺候人。   复杂的腰封艾吃鱼不会系,解开还不是易如反掌。   “好,多谢师尊……”谢元璟的手被拍开,纵然他再不习惯,也只好让师尊帮助自己。   艾吃鱼手快,眨眼功夫就解开了徒弟的腰带,接着将衣袍一层层剥下来,露出练得结实的胳膊和肩背,以及伤口。   一道一道的,狰狞可怕,不像是屠刀所致,倒像是野兽的爪子。   “怎会如此?”艾吃鱼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看着都疼。谢元璟眼皮都不抬,能忍极了,给艾吃鱼解释道:“那周佰江练了邪功,可以化身成野兽,正因如此,我才险些着了他的道。”   “你看看,我就说了吧?”艾吃鱼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教训这人几句,“你还说自己有把握呢?这不就阴沟里翻船了?这次是运气好,侥幸逃过一劫,你以为每次都有这么好运气?若是下次运气不好,着道了又怎生是好呀?”   似乎是嫌弃师尊太念叨,谢元璟微微别过脸去,不说话。   艾吃鱼:“说你还不乐意了怎么着?为师说的不对吗?”他边说边用解毒的清泉洗谢元璟的伤口,以免有毒,再仔细敷上一层外伤药。   艾吃鱼处理了这处显眼的伤口,一双眼睛在谢元璟身上巡视,将谢元璟周身看了个遍,确定没有别的伤才放心。   “好了,你可以穿上衣裳了。”艾吃鱼说道。   只见刚才假装看四周的谢元璟,迅速从乾坤袋里拿出新的衣裳,准备往身上套。   “我来。”艾吃鱼再次接手。   等穿好徒弟的衣袍,艾吃鱼的注意力转到几步开外的地下室入口上,眼中闪烁着忌惮的光芒,问谢元璟:“那里可以打开,你说谢元璟的视线,随之往那处瞥了一眼,开口:“受害修士的尸体。周佰江以长生不老药为噱头,在外界散播消息,引来年少无知的修士一探究竟,这些修士都成了他屠刀下的亡魂。”他压低声音,“师尊,你害怕吗?”   艾吃鱼往谢元璟身边靠了靠,坐在一屋子尸体之上,自然害怕。   “那我们连夜回城。”谢元璟决定。   “不,你都受伤了,回个屁的城。”艾吃鱼立刻否决,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说,“就,勉强对付一晚上,没什么大不了的。”   坐在一屋子尸体之上过夜而已,小、小事一桩!   “嗯,好吧。”谢元璟心道,师尊还挺大胆的,是他之前失敬了,以为师尊会连夜拉着他跑。   师尊都不怕,谢元璟就更不在乎了,随即闭目养神。   万籁俱寂,野兽吼声在窗外起伏不断,好像随时都会冲进屋里来,艾吃鱼缩着缩着,变成猫缩到了徒弟怀里,还倒打一耙:“你肯定害怕,为师在这里陪你。”   “?”谢元璟想来想去,默默咽下了这口锅。   好的,他害怕。   次日清晨,谢元璟恢复了很多,可以走了。   艾吃鱼迫不及待,迈开四只爪子在前面带路。   昨夜下了雪,雪很厚。   艾吃鱼的腿又短,他必须高高抬起头,才能不被雪遮挡视线。   谢元璟想去抱他,却被拒绝。   “你受伤了。”艾吃鱼这不是心疼自己的徒弟嘛。   “右臂还完好。”谢元璟并不把这轻伤放在眼里,只觉得师尊太过言重。   “……”艾吃鱼只好诚实地说,“我想玩雪。”   原来如此,谢元璟了然,之后就静静地看着师尊像小猪一样在雪地里拱,为他艰难地拱出一条巴掌宽的小道。   谢元璟很感激,不过按照师尊这般拱法,恐怕要两天以后才能拱回城……   幸而艾吃鱼有自知自明,玩够了就顺着徒弟的裤腿,一路窜到对方肩膀上,还是这个位置视野比较广阔。   “师尊,雪好玩吗?”   艾吃鱼正在舔被雪水浸湿的爪子,闻言朝徒弟脸上甩了甩冰渣子,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照他说,自己这徒弟就是太稳重老成了,一点儿也没有年轻人的活泼!   谢元璟轻笑,低低道了句:“师尊,快饶命。”   他那一低头的瞬间,格外引人注目,艾吃鱼忽然心中有感,徒弟长得真俊,很有祸国殃民的潜质啊。   以后也不知道,是哪位小姐这么好的运气,得了他艾吃鱼徒弟的倾心。   是了,徒弟心中有喜欢的人吗?   念头在艾吃鱼心中一闪而过,却没问,偶尔徒弟会觉得他唠叨不错,但他的天性并不是碎嘴子,不是什么都过问。   谢元璟脚程快,天刚擦黑,他与艾吃鱼入城落脚。   “城中好热闹,今天是什么节日不成?”艾吃鱼转着眼睛张望,也想去凑一凑人间的热闹,却惦记徒弟的伤,“罢了,没什么好瞧的,哎……元璟,你去哪儿,刚才有家客栈……”怎么不进去!   “不着急,我想去逛逛。”谢元璟说道,为师尊背的锅也不止一口,何妨再多一口。   “你这,小孩子心性啊你。”艾吃鱼说道,眼睛却睁得圆溜溜,尾巴摇来摇去,说他不想去看都骗不了人。   城中还是普通人多,普通人即过普通人的日子,有一日三餐,有娶妻生子。   今日原来是城中年轻人的节日,怪不得街道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一开始艾吃鱼尽关注两旁的商铺小摊去了,看看都卖些什么新鲜玩意,后来发现,好多人在看自家徒弟,脸上还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倾慕。   “来咯!看看咯!中原的香囊、禁步,送姑娘,送情郎咯!”小摊贩大声吆喝叫卖。   谢元璟从旁经过,想起师尊很喜欢玩流苏穗子,便走过去,驻步挑选。   他选了一个紫蓝色蝴蝶扣,准备结账,不经意目光落在一个同心结上,心念一动,也随之挑选出来。   艾吃鱼伸出爪子去够,贪心不足:“都是挑给我的吗?”   谢元璟把紫蓝色蝴蝶扣给他,同心结则挂到了自己腰上,表示一人一个。   “……”艾吃鱼侧目,不久前他还在猜测徒弟心里有没有人,没想到这么快就知道了答案。   原来徒弟已经有心上人了。   艾吃鱼略微吃惊,心中生出了小小好奇,不知道那人眼下在何处,徒弟这个同心结,又何时才能送出去呀?   哎,自己真是什么心都操!徒弟的前途还没操心完,又开始操心徒弟的姻缘。   艾吃鱼想,我有机会见到对方不?需要准备一份见面礼吗?   那都是没影的事……也罢,不如顺其自然。   “元璟,我们回去吧,小孩子别贪玩。”艾吃鱼过了把瘾,装模作样地催谢元璟回去休息。   这回师徒千挑万选,选了家不是黑店的客栈。房中有个露台,上头积满了厚雪,艾吃鱼一看兴奋不已,不出片刻,上头全是他的脚印。   雪很柔软,踩着舒服,就是有点冻爪。   艾吃鱼自个儿玩耍着,忽然发现徒弟走来,他竟是有几分心虚,害怕对方说他这样不好。   “师尊,其实雪还可以这样玩。”谢元璟手中拿着一个杯子,用杯子印出一个个的雪胚,组合在一起堆成无数个雪人,并排放在栏杆上。   艾吃鱼嘴巴张大,想用爪子去碰,又怕自己抓坏,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谢元璟:“元璟,你好厉害。”   谢元璟讶然失笑。   这不就是随便捏个雪人吗?   师尊真是好哄。   艾吃鱼非常喜欢这排雪人,没事就往那儿瞅几眼,若是雪人被风吹倒了,他第一个发现,继而催促徒弟快去补上。   回中原的大船,要月中才来,掐爪一算,他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   修真之人,伤口愈合得快,等谢元璟伤势痊愈后,心疼艾吃鱼陪自己在屋里闷了这些天,又带艾吃鱼出去放风。   好端端在街道上走着,忽然谢元璟感觉自己的肩膀一轻,扭头看去,趴在上头的猫不见了。   他呼吸一窒,就找起猫来:“师尊!”拨开人群,四处看看。   艾吃鱼蹲在一个哭哭啼啼的老头面前,面容严肃地听对方讲述悲惨的故事。   “我的剑啊,你死得好可怜啊……!可恨我没有钱安葬你,呜呜呜!”老头手捧断成两截的木剑,声泪俱下,向路人要钱,“哪位好心的哥哥叔叔可怜我,给我一点灵石,安葬我这英年早逝的剑……老头我给你做牛做马…!”   “唉,当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好可怜。”艾吃鱼感慨,原来这是一个卖身葬剑,有情有义的故事。   谢元璟赶到时,正好目睹师尊正在傻乎乎给对方掏灵石,那老头则是两眼放光,或许觉得眼前这只猫不是猫,而是小肥羊。   区区市井小人,无足轻重。   谢元璟冷着脸,在那老头的手摸到艾吃鱼之前,长臂一伸,将师尊捞走。   “师尊,下次不要相信这种人,都是骗子。”   艾吃鱼被拎回去,双爪还捧着最后一块没给出去的灵石。   老头不乐意道:“你说谁是骗子?老头我句句属实!不曾有半句虚假。”   断剑就摆在眼前,就是卖身葬剑,有什么不对?   谢元璟将之视如无物,抱着艾吃鱼转身便走,老头在后头囔囔道:“你这小子姿态倨傲,目中无人,老头我敢断言,你迟早会吃大亏!”   那年轻剑修却不理他。   老头自讨没趣,随后收起自己的断剑,巴巴跟了上去。   艾吃鱼趴在徒弟的肩膀上,看见老爷爷跟上来,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老头也笑出一脸褶皱,频频做鬼脸逗猫。   后来艾吃鱼发现,老爷爷的手指姿势怪异,似乎有某种规律。   他似懂非懂,把脑袋歪过来,又歪过去。   老爷爷似乎在说,今夜子时,在城外相见。   这个暗号形同虚设,因为艾吃鱼并没有单独行动的权利,更不可能瞒着徒弟单独去城外赴约。   他只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徒弟。   当晚子时,老爷爷看见剑修脸臭臭地抱着猫前来赴约,顿时抓脸挠腮,他只想见小猫,并不想见这个剑修!   “你这老匹夫,还想如何?”谢元璟将火灵剑,用力插入面前的雪地中,脸上寒霜冻结,十分骇人。   当师尊与他说,这老头约师尊半夜在城外相见时,他杀了老头的心思都有了。   哪个正经的老头会半夜约人在城外相见?   “你……唉!”老头看向艾吃鱼,恨铁不成钢,实在不解,这么好的一只小猫,怎么就跟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剑修混在一起呢?   凭他老头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死在这剑修手里的人命,没有成千也有上百。   小猫却恰恰相反,天性纯善,福泽深厚,若是不跟这剑修混在一起,日子定然过得顺风顺水。   艾吃鱼稍微有一点心虚,这次是他的错,他既想弄清楚老爷爷约见自己所为何事,又不想瞒着徒弟单独出门。   这才导致眼前的局面。   一猫做事一猫当!艾吃鱼也不推卸责任,他合什双爪,朝老爷爷拜了拜,表示万分歉意,对不住。   老爷爷轻咳两声,罢了,他这么可爱,自然是原谅他。   “这么凶做甚,老夫不过是觉得和小猫有缘,想邀他一叙。”对谢元璟说话,老头一改对艾吃鱼的和颜悦色,显得有几分傲气。   “有缘?想骗取他的灵石?”谢元璟语气夹着冷锋般的刀子。   老头吹胡子瞪眼:“呸!你少看低人,就凭你这个差劲的眼力,老夫都不屑与你计较!”   他们怎么就吵起来了?   未免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艾吃鱼从中调和:“老爷爷,我家元璟天赋异禀,又会照顾人,其实他担心我罢了,绝不是看低你。”   “师尊,不必与他多言。”听老头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什么高人不成?   谢元璟不由重新审视对方,却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暗想,要么对方只是个普通人,要么是对方高深莫测,连他都看不透。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谢元璟都不想多留。   “你们是师徒?”老头的声音倏然拔高几分,似乎很吃惊。   这两人怎会是师徒呢?   看样子小猫还是师尊……?!   匪夷所思。   老头咂舌,随后喃喃自语,给自己算了一笔账:“那我收了小猫为徒,岂不是白给一个剑修徒孙?”   话音刚落,一道犀利的剑风扫来,是谢元璟忽然朝他发难!   嗬!好大的气性,玩笑都开不得!   然而老头竟云淡风轻躲过,一拂袖再还了一招,谢元璟立刻竖剑去挡,却感觉有千斤之力,压着他向后倒退数丈之远。   艾吃鱼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震惊,对方随便一甩袖子,就把谢元璟逼得这般狼狈,显然是个大能。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满背橘红的猫从剑修肩膀上跳下来,向老爷爷走去,身后他的徒弟在呼唤他:“师尊,你做什么?别过去!”   尽管对方的境界深不可测,也许比自己高得太多太多,谢元璟还是毫不犹豫地提剑冲过来,想拦住艾吃鱼。   然而艾吃鱼跑得很快,脸上有一种豁出去的大义凛然,来到老爷爷面前,询问:“高人!你是想收徒吗?”   老头听见小猫的声音都在颤抖,便以为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师徒缘分,连忙也颤抖着白须,点头:“没错。”   艾吃鱼诚恳地道:“那你看我徒弟怎么样?”   他抬起一只爪子,指向自己身后的谢元璟,“他天赋绝佳,万年难得一遇!二十岁筑基,二十二岁筑基大圆满!如果有您的指点,二十五岁炼成金丹不在话下!”   这一段话吼出来,老头和谢元璟都呆立当场,匪夷所思,小猫/师尊他在说什么胡话?!   “师尊!”谢元璟眉端一竖,大步走来,一把将雪地里推销自己的师尊抱起,拧眉抗议道,“你莫要与人诨说,我已经有你了,何须再拜别人。”   徒弟果然很抗拒,不过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以后有了新师尊他就会适应了。   艾吃鱼的身子在徒弟手臂下拉得长长的,摆烂道:“我算哪门子的师尊?你见过这么弱的师尊吗?”   筑基大圆满境界的剑修,一手臂捞过来,他就动弹不得。   关于此事,艾吃鱼一直没忍心和谢元璟商量。   如今经过雪林中小木屋的遭遇,又在此处意外遇见高人,他意识到有些事,已无法再拖下去。   惨遭徒弟臂弯禁锢的猫,拼命蹬着脚说:“元璟,当初你拜我为师只是权宜之计,实则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指点你,继续当你的师尊只会耽误你。你知不知道,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却帮不上忙,我心中有多难受?难道你要我继续忍受这种自责,每天受良心谴责?”   谢元璟脸色铁青,只说:“师尊放宽心,你只需相信弟子,弟子无需指点也能成才。”   “好狂妄的小子。”那老头冷笑,“我看你有几分天赋,却急功近利,自以为是!等你修至金丹,种种弊端便会接踵而来,不信,走着瞧!”   他断言:“没有良师指点,你这辈子都难成大道!”   “你住嘴!”谢元璟脸色极为阴沉,握住剑柄的那只手,青筋暴起,仿佛下一舜就要劈了对方。   “扪心自问,你赖着人家不放,是真的因为尊师重道?珍情重义?”老头偏要说。   还要一针见血,戳破剑修的私心。   看徒弟的样子很难受,艾吃鱼于心不忍,连忙为徒弟解释:“你这样说又太过分了,元璟一心感念我的救命之恩,这才寸步不离地照顾我,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我有本事……”   就不用给徒弟找新师傅。   可惜他艾吃鱼天赋不高,这辈子注定无法追上徒弟的境界。   师徒二人眼下区别还不大,等到了以后,自是云泥之别。   但是,师徒一场,也很幸运。   “师尊。”谢元璟见师尊这个念头竟是真的,急得在艾吃鱼身前跪下,神情恳切,“莫管那些……我只想要你当我师尊,只要这样就够了。”   他不否认老头说得对,自己是有私心,他想要紧紧抓住师尊不放。   可他有错吗?!   这份恩情在心中惦念了两辈子,若解除师徒关系,无疑等于在谢元璟心口剜下一块肉。   “你不想报仇了吗?”艾吃鱼将问题一一与他剖开,“若你修至金丹出了岔子怎么办?”   谢元璟嘴唇动了动……   这的确是一些问题。   “没有实力,若有人欺你辱你,要杀你,你又怎么办?”艾吃鱼咄咄逼人,又问。   谢元璟答不出来,但他不肯听师尊的话,绝无可能!   艾吃鱼叹息,整只猫站在徒弟膝盖上,爪子揉揉徒弟的脸:“不要这么固执,元璟,等你学成归来,我们依然可以把臂同游,一起堆雪人,可好?”   僵持许久,谢元璟依然固执,眼中含着看不懂的黑沉:“不好,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师尊,即便师尊将我逐出师门,我也不会再拜其他人为师。”   这番话掷地有声,犹如誓言! 第16章 红尘画卷02   逐出师门?   还有这种选择?   艾吃鱼在徒弟面前呆住,完全被这四个字吸引住了。   若是徒弟顽固不化,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怎么从来没想过呢?   自己一番深情剖白,却换来师尊发呆,谢元璟不禁皱眉,有点怀疑师尊在想不好的东西。   “师尊?”   “啊……”艾吃鱼恢复平常,将‘逐出师门’踢出自己脑海,那是下下之策,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这么做。   艾吃鱼趴向谢元璟的脖子,情真意切道:“你的心我知晓,为师又何尝想跟你分开?”   谢元璟双膝跪在雪中,闻言抬起手,抱住师尊毛茸茸的身子,性情流露:“那便不分开,我们一同修炼,长久相伴。”   他发誓,会守好师尊。   境界不够,就先按兵不动,报仇一事他可以忍。金丹难结,就修心养性,总有一天会如愿。   旁观的老头,眼角直抽抽:“……”   他不否认,这一幕的确很感人。可是小猫须知,选徒弟不能光图他对你好啊。   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的!   眼看小猫要心软,老头不得不开口大煞风景,说道:“剑修小子,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小猫着想。你二人的修炼之路,注定不相同,若你不肯放手,等小猫阳寿耗尽,则悔之晚矣。”   提及此事,谢元璟的心为之一颤,继而转为剧痛,这是他一直不想深思的。   他与师尊天赋不同,自己再如何也能修出个大乘期来,少说也有几千上万年的寿命。   师尊却怠于修炼,其实比他更需要一个好师尊来指点。   艾吃鱼甘拜下风……   这老爷爷的口才比他好,谈判起来,直接抄大刀往人的心窝子捅。   有用归有用,未免残忍了些。   他安抚:“倒也不是,我努努力修炼,还是可以活上千年的。”   有千年的缘分够了,难不成还想手拉手一起飞升上界,那也太为难天道了。   老头气死:“你个小猫,究竟是想为他好,还是想搅浑水?”   依他看,这师徒都一个德性,黏黏糊糊的!   当年他和道侣都不曾这么黏糊。   艾吃鱼遭到教训,耳朵向后压去,像两个翅膀,老爷爷不懂,自己的徒弟自己疼,等老爷爷有了徒弟就明白了。   徒弟皱一皱眉,师尊都是要难过的。   “那这样可好?”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艾吃鱼想个折中的办法,跟谢元璟商议道,“所幸你眼前也还未结丹,不如我们做个约定,让老爷爷来当见证人,等你结丹后,你便去当老爷爷的徒弟……”   “等等!”老爷爷跳脚,忙不迭摆手,“就算你自个不要,也别往老头我这里塞呀。”   剑修小子天赋虽好,却是个不服管的,即便他收了也管不住,对方更不会敬重他。   艾吃鱼瞪眼,嫌弃这老爷爷尽拆台,还说他搅浑水,自己也是根搅屎棍。   “也罢,那就不塞给你。反正结丹之后,我会为元璟找到新师尊。”   艾吃鱼戳戳谢元璟的脸:“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徒弟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活像被抛弃的小狗。   艾吃鱼犹记得,当年在涂山,被雨淋得嗷嗷叫的小奶狗便是如此。   “唔,不必立刻回答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为师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事已至此,谢元璟也只好点头说道:“好,弟子会慎重考虑。”   艾吃鱼狐疑地看着他,觉得有猫腻,警告道:“你可不要骗我,别以为用缓兵之计就可以拖延,没门。”   谢元璟:“……”   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现在离结丹还早,谁知中间会发生何事。   不曾想被师尊师识破了。   倒也……无妨,师尊心软得很。   谢元璟苦笑:“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师尊还想我如何?”   他竟用这招!   艾吃鱼的确心软,也知晓自己心软会误事,便磕磕巴巴地补上一道约定:“若是有人毁约,便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情。”   他肯定不会毁约的,到时候徒弟毁约了。他的要求就是:乖乖去拜新师尊!   “好……”谢元璟的心沉到谷底,此刻他已不敢再激烈反对,师尊的阳寿……是他的心病,是他底气不足之处。   若可以的话,他愿意把命给师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就如此这般说好了。”开口的竟是那老爷爷,还真把自己当成见证人,见他们师徒二人谈妥,便搭讪艾吃鱼,“既然你徒弟迟早要有新去处,那你呢,小猫,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啊?”   艾吃鱼蹲在那,斜眼看人,刚才老爷爷嫌弃他徒弟,他要让老爷爷感受什么叫做现世报。   “不拜,我徒弟得不到的,我也不要。”   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直跳脚,这小猫知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谁?   换作旁人如此不上道,他早就拂袖而去。   这猫鼓着脸颊瞪人的样子,着实是可爱到他老人家的心里去,有点小脾气嘛,也是应该的。   “也罢,老夫留下铭牌与你,若有朝一日你改变主意,可随时来寻。”老头轻叹一声,留下铭牌,扬长而去。   艾吃鱼捧着铭牌,眯眼甄别上头的字,上书:扶摇子。   “咦?”艾吃鱼抬头回忆,想起自己那份权威名单,排名第一,好像便是扶摇子。   “哎!”艾吃鱼伸出爪子,他后悔了,很后悔!   高人,莫走!   刚才他说话的声音,约模是大了点,但他绝非那个意思。   “师尊与他素不相识,为何如此信任他?”谢元璟看不惯,老头轻易就获得师尊的认可,就算他未必能帮师尊延长寿命,那老头也未必,“你就是……太轻易相信别人。”   艾吃鱼拍了拍爪下的铭牌:“因为为师一向运气好。”   他做任何事都没有想过获得回报,但偏偏命运总会给他意想不到的回馈。   谢元璟无法反驳,也是,若非师尊是这样的性情,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绝地救下身陷囹圄的他了。   “行走于修真界,怎能凭运气行事。”谢元璟还是担心师尊会被辜负。   “虽然你迟早要拜新师尊,但现在我还是你师尊,不许教师尊做事。”   艾吃鱼还在暗自郁闷,刚才不该这么轻易错过扶摇子。   那可是天下第一大宗门,太上天宫!   能拜入此宗门,必定飞升!   那还在乎什么骨气不骨气,下次见到扶摇子,艾吃鱼必然去抱对方的裤腿,快看看徒儿,你流落在外面的徒儿!   话虽如此,艾吃鱼却有自知之明,自己进去就是当守门神兽,飞升哪敢妄想。   从始至终,他也只是想让谢元璟拜师。   谢元璟眼眸沉了沉,心中不快,却也只发两句不痛不痒的牢骚:“师尊这么快就开始厌弃我了?”   艾吃鱼的耳朵抖了抖,徒弟又在使用攻心计,不能上当,他要稳住。   “师尊再这般对我,我就不帮师尊堆雪人了。”谢元璟威胁道。   那不行。   艾吃鱼立刻解开听觉屏障,扑到徒弟怀里,不能不帮师尊堆雪人,这是徒弟的美好品格。   “走,快些回去,今晚风这么大,雪人又要坠楼了。”艾吃鱼忧心忡忡。   谢元璟羡慕师尊,关心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永远也没有烦恼。   艾吃鱼的烦恼:明日午时就要登船离开雪境,有何种办法可以把他窗台上那一排雪人带走?   就算带不走一排,带一个也好啊。   他没有跟谢元璟商量,师尊的事情师尊自己解决。   其实是怕对方会笑他。   南方猫就是没见过雪,哼,不可以么?   翌日,登船之前,艾吃鱼将一个雪人,装进他认为可以保存的盒子里,放进乾坤袋里。   他忘性大,到了晚上睡得迷糊才想起雪人来,梦中惊坐起。   “师尊,怎么了?”谢元璟问。   有了上回的经验,他们这一次提前定了上等的船舱,很安静,因此谢元璟感觉奇怪。   艾吃鱼没有理他,而是赶紧从乾坤袋里取出盒子,打开后神情很凝重。   谢元璟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师尊为何看着一盒子清水难过?   这是可以倾诉的吗?   不,这不可以倾诉,会被笑死。   “没什么,师尊的行为都是很高深莫测的,不要妄加揣测。”艾吃鱼高深说道,随后借题发挥,“你刚才也在睡觉吗?你怎么睡得着的?快修炼。”   谢元璟无辜至极,方才是师尊抱着他的手臂入眠,他陪师尊躺着闭目养神罢了。   师尊向来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他也懒得辩驳:“是,弟子知错。”   艾吃鱼还想教育几句,船上便传来骚动,他立刻竖起耳朵,用心听了几句,好像是说……遇上劫船的了。   他们乘坐这艘船,规模中等,是客船兼商船,载着货物航行在偏远海域,遇到劫船的海盗也不鲜见。   “无事。”谢元璟率先把艾吃鱼按进自己怀中,起来到门边查看。   艾吃鱼也探出头,还小心地用爪子收起自己的耳朵,以免被人发现。   船上的乘客惊慌失措,各自逃窜。   护船修士倒是在搏斗,可实力悬殊,看样子也撑不了许久。   “你有办法吗?”艾吃鱼小声,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必然要趁机教育徒弟:这下知道境界高的好处了吧?   但凡徒弟有个金丹大圆满境界,都可以出去把那一船海盗杀掉,为民除害。   可惜,那只是妄想。   谢元璟关上门,低头对上师尊的圆眼睛,办法他有,却迟疑道:“不是什么好法子,师尊届时肯定会说我故意为之。”   艾吃鱼竖起耳朵,这样搞得他很感兴趣:“什么?”   难道是跳海?   那他绝对浮不起来。   谢元璟摇摇头:“不是跳海。”师尊看向窗外,恐惧的眼神太明显,他都猜得到师尊在想什么。   “那你快说啊,海盗不等人。”艾吃鱼赶紧催道。   被师尊催得受不了,谢元璟才不情不愿地说:“弟子这里有一张传送阵图,可以助我们离开这艘船。不过传送的地方,有些不便。”   “什么不便?”能逃命就行了,艾吃鱼不管,“你可快点吧,海盗都要杀进来了。”   “那个地方是下界,每二十年才开启一次回来的传送阵。”谢元璟迟疑,“若我们运气不好,可能要等二十年才能回来。”   艾吃鱼闻言,脸蛋皱成了包子,他终于明白徒弟为什么会说,自己会怀疑他故意为之。   “你,你肯定还有别的法子!”   谢元璟摊手:“没有了,师尊自己决定,要么我们一起跳海,但不一定能躲过追杀,要么去下界。”   砰砰砰,说话间,隔壁的门被踹开了!   时间不等人。   艾吃鱼死死瞪着谢元璟,没错,他就是怀疑这人故意为之,太狡诈了,可恶!   “师尊,海盗还有两息左右踹开我们的门。”谢元璟提醒。   两息差不多就是数五六下。   “好吧!”艾吃鱼一咬牙,一跺爪,去下界就去下界。   再见了,他的扶摇子,他的太上天宫。   “好。”谢元璟神情凝重,从乾坤袋中取出传送阵图,施法用之。   海盗踹门而入,房间内空无一人。   传送期间,谢元璟紧紧抱住艾吃鱼,调动灵气,护住身体周遭。   剧烈的风暴,险些冲散师徒两人,艾吃鱼干脆化作人形,双臂也紧紧抱住谢元璟的腰身。   一阵地动山摇后,到了下界,师徒双双平安着地。   哎地一声,艾吃鱼摔在谢元璟身上,本能地想调动灵气护体,却发现难以做到。   “?”艾吃鱼坐起来,又试了试变回原形,依旧难以做到。   谢元璟躺在地上,仰望蓝天白云,冒死说了句:“师尊别试了,下界灵气稀薄,你我要入乡随俗,不能再显神通。”   沉默片刻,艾吃鱼一脸怒容,揪住徒弟的领口破口大骂:“你竟敢算计师尊,谢元璟,你这个逆徒!”   太可恶了,怪不得到处都送不出手,心眼子有八百个,如何送得出手。 第17章 红尘画卷03   “师尊,你冷静些。”   面冷心热的剑修,被师尊摇得神魂都快散了。   更何况师尊习惯了原形与他相处,此刻竟直接坐在他身上。   “我如何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用脑子想一想,下界灵气如此稀薄,那岂不是浪费二十载!   不对,应该不至于此,艾吃鱼知晓自己一向运气极好。   没准是七八年,四五年也是极有可能的!   抬眸是师尊的脸,垂眸是师尊拽衣领的手,谢元璟耳根微红,心绪纷乱,干脆深深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师尊,当初用这个法子,也是你与我商量过的,你不能脱了险就不认账。”   艾吃鱼的思路被打断,闻言疾首蹙额,事实摆在眼前,对方竟还敢狡辩。   都怪他以前太放纵,徒不教,师之过。   他又气呼呼地揪起徒弟,二人靠近,脸对着脸:“看把你心虚的,不敢看为师了吧?还说不是故意为之,你当时肯定有别的法子。”   下界二十年,肯定存了拖延时间的心思。   徒弟将聪明用到这种地方,真是叫了艾吃鱼痛心疾首。   现在严加管教可还来得及么?   见师尊误会了自己不睁眼的用意,谢元璟松了口气,以退为进:“弟子知错了,当初不该用那传送阵图,应该带着师尊一同跳海求生。”   艾吃鱼想象力丰富,闻言已经想象到溺水的感觉,他用手握住自个的脖子,有那种感觉了。   “事已至此,不若先打探清楚,距离传送阵开启还剩几年。”平躺于地下当肉垫的谢元璟,艰难地提议道。   “有道理。”艾吃鱼的怒火被跳海浇灭,悻悻然地从徒弟身上下来,变成人之后,他感觉动作都不太利索。   以前他只需后爪发力,往下一蹦,如今全靠两条腿,这腿还长得很,不如何好用。   艾吃鱼从未嫌弃过自己的品种,当然,他对于长腿也没有意见,只要不长在自个身上便好。   徒弟的腿也很长,并且没试过四足走路,好可怜。   谢元璟自是不知师尊的碎碎念心声,他从地上起来,许是有过当凡人的经验,对这下界还算适应。   他担心的是师尊,若不能再变原形,岂不是连走路都费劲?   思及此,谢元璟暗暗叹了口气。   这才开口:“师尊,我们先去寻百姓的城池,了解此中情况再说。”   艾吃鱼还能如何,只得点点头。   荒郊野外,道路崎岖,艾吃鱼这个扁平足有先天劣势,走了五六丈许,脚下便感到不适。   就说两条腿光长得好看,其实没什么用,他环视一圈,将目光落在徒弟身上。   “……”谢元璟绷紧皮,自己又如何惹到师尊了么?   幸而,师尊只是问他:“元璟,为师看你步履生风,修为应当没有被完全压制。”   谢元璟点点头:“应该还有筑基初期的境界。”   “够用了。”艾吃鱼颔首。   片刻后,他趴在徒弟背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花,悠哉悠哉。   这便是下界么?   果真荒烟蔓草,灵气稀薄。   艾吃鱼心里嘀嘀咕咕着,忽然感觉不好,自己腹中竟传来饥饿的感觉。   原是他修为太浅,来到下界修为被压制,一朝回到化形前。   那会儿他还在以烤鱼度日,想起烤鱼,口水分泌越发旺盛。   左右瞅瞅,没有山河湖海,连小溪水沟都没有。   这该死的下界。   新仇添旧恨,艾吃鱼一牙咬在谢元璟的肩膀上,只听徒弟闷哼一声,他立刻松口:“你叫什么,人形的牙齿根本不好使。”   连獠牙都没有。   “……”谢元璟被训得不敢接话。   他哪里是因为疼……   艾吃鱼不懂,他的烦恼都很鸡毛蒜皮,眼下的烦恼:要不要如实跟徒弟说,自己饿了。   修真界也有鄙视链。   辟谷的看不起没辟谷的。   背上的师尊很安静,谢元璟忍不住逗他说话:“师尊,对下界还适应吗?你现在感觉如何?”   “饿。”艾吃鱼委委屈屈吐出一个字来。   要笑便笑,他承认他化形没几天就收了徒,若是天道再压制他一点,恐怕要退步成小奶猫修为。   谢元璟确实很意外,但他不会笑的,认真思索说道:“还能忍得住吗?我走快些,应该很快就能进城。”   他们已经寻到大路,沿路而去,应该能成。   “你又不熟知此处城池分布,你怎知很快就能进城?”艾吃鱼见前面有间破庙,当机立断指去,“你将我放在那儿,然后你去捉鱼。”   谢元璟不是很放心:“独留师尊在那里,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艾吃鱼:“危险的可能性很小,但是饿死的可能性很大。”   谢元璟还能如何,他怎敢背负饿死师尊的罪名,只好将艾吃鱼送入破庙中,去给对方找鱼吃。   这破庙也不算特别破,就是看起来很荒凉,已经没有和尚在这里主持。   香炉上有零零散散的几炷香,烧完有些时日了。   谢元璟手指掐诀,施法打扫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将师尊放在那儿。   想了想,他郑重地祭出火灵剑来,交到师尊手中,留与师尊自保。   “这剑与我心意相通,若遇到危险,会保护师尊。”   艾吃鱼第一次碰徒弟的剑,入手极沉,锋芒逼人,他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剑身,只见火纹熠熠生辉。   谢元璟对师尊,心诚可鉴,他的剑也一样。   交代罢,谢元璟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艾吃鱼乖乖待在破庙里,火灵剑横躺在他膝盖上,而他则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看房梁上的燕子飞舞,以此缓解腹中饥饿。   若他还是只猫,飞墙走壁也不在话下。   如今却只能羡慕燕子的自由自在。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音,艾吃鱼好奇望了望,门外有一名普通百姓走来。他不假思索,赶紧躲到佛像后头去。   虽然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起来。   来者是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手臂中跨一竹篮,里头有香烛馒头等供品。   她双掌合什跪在地上,虔诚求佛:“求佛祖显灵,帮帮我们村子,村中已有两个小孩被江里的妖怪捉走了,求佛祖保佑我的孩子……”   艾吃鱼饿得头眼昏花,抱剑思索,江?   有江就有鱼,江鱼肉质鲜美紧致,比河鱼更胜一筹,只是不知这下界的江鱼味道如何?   倏然一个激灵,他回过神来,什么?江中有妖怪,还捉小孩?   不是说下界灵气稀薄吗,怎会孕育出妖怪,艾吃鱼费解。   百姓离去,留下供品。   艾吃鱼经历过一番苦痛挣扎,就坐在那里大快朵颐,把妇人供奉给佛祖的供品吃干抹净。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艾吃鱼吃了人家的供品,自然要为人家办事。   这破庙看起来也不会有佛祖显灵,那就让他艾吃鱼显灵吧。   前提是,那个妖怪不要太厉害。   谢元璟回来了,带回来一只野兔,艾吃鱼现在没那么饿了,有功夫嫌弃兔子:“怎么是兔子,你没有找到鱼吗?”   谢元璟解释:“不知何处才有河流,先找只兔子给师尊充饥。”   “勉勉强强吧,我嘴很挑的。”艾吃鱼说道,他的口味很单一。   若不是谢元璟看见了师尊嘴边的馒头屑,他就信了,师尊都饿得啃馒头了,还嫌弃兔子。   “师尊哪来的馒头?”谢元璟着手处理兔子,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好似有千里眼,顺风耳。   艾吃鱼一顿,赶紧伸舌头舔舔嘴角,糟糕,忘了毁尸灭迹。   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便不再隐瞒:“刚才有个百姓来求佛,说是江里有妖怪,抓村里的小孩吃。”   “原来如此。”谢元璟用手指帮师尊抹去脸上的碎屑,见师尊欲言又止,便顺着说,“那我们去把妖怪杀了,报答馒头之恩。”   师尊教他的,要与人为善,得了别人的好处,就要涌泉相报才行。   艾吃鱼积极赞同:“为师亦是这般计划。”   兔子烤好了,刚才嫌弃兔子的是他,等兔子烤熟了吃最欢的也是他!   杀妖怪的路上,艾吃鱼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既然下界灵气稀薄,怎会有妖怪出没?”   谢元璟依然背着师尊,回答:“妖怪是人间瘴气所催化,与你所知的妖怪是不一样的。”   中洲不缺灵气,诸如艾吃鱼这类妖精,也能靠灵气修成大道。下界则灵气稀薄,莫说妖怪,便是人类修士也修不成大道。   因此他们眼中没有大道的意识,只有生存,以及壮大自身实力。越是凶恶的妖怪实力越强,靠吸食人类精气为生。   简言之,下界几乎没有好妖精。   “师尊莫拿自己与他们相提并论才是。”谢元璟宽慰,很是害怕艾吃鱼会钻牛角尖。   不,艾吃鱼没有钻牛角尖,虽然他思索的角度的确很刁钻。   “水中的妖怪,那我岂不是他的克星?”艾吃鱼叹道,“若是我能变回原形就好了。”   谢元璟忍笑,师尊就算能变回原形,那小短腿也干不了什么。   假若对方是江中之蛟,师尊再增十斤重又如何,同样也是吞不下长蛟。   却是不敢拆师尊的台。   师尊吹嘘自己的时候,徒弟最好闭嘴。   离开破庙十余里开外,悠然见江水,离江不远,有个渔村映入眼帘。   求佛百姓,极有可能是这个渔村的人。   如今正是汛期,江水滔滔翻滚,百姓的渔船都闲置在岸上,排成一排排。   四月以来,两个孩子莫名被江水卷走,生死未卜。   迷信者:“是河神爷发怒,索要祭品,把祭品给河神爷,村里即可风平浪静,大家出门打鱼也不会翻船。”   另一部分村民则认为:“要孩子当祭品的河神爷,算什么河神爷?明明就是妖怪,留不得,要尽快除之才对。”   可是找谁来除妖呢?   事关人命,可以上报官府,但官府也拿妖精没有办法。   至于高人道士,可遇而不可求。   否则百姓也不会去十里开外的破庙求佛显灵,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   今日天气阴沉,眼看着又要下雨。等大雨下下来,江水上涨,妖怪出没。   谢元璟还在寻妖怪的踪迹,趴在他背上的艾吃鱼便说道:“妖气就在渔村上游,我们继续往前。”   “师尊怎知?”谢元璟很是疑惑,不是他看不起师尊的修为,但这般轻描淡写就找到妖气,是妖精的本能吗?   艾吃鱼也不知,他就是一眼看过去,便见渔村上游的河道中妖气冲天,难道徒弟没看出来吗?   思及此,艾吃鱼心里得意,面上却谦虚道:“无需大惊小怪,许是为师对妖气更加熟悉,而你一个人类修士,你连妖气如何归类都不知。”   一番明褒暗贬,他心中舒坦。 第18章 红尘画卷04   师徒双双来到江边。   已经确定作恶的妖怪就在这水里,下一步便是将之引出来斩杀。   艾吃鱼是一只不会水的旱猫,他往后退了数步,将表现的机会让给徒弟。   “元璟,你有办法吗?为师可不会泅水。”   他要是会泅水,当初就选择跳海,打死也不到下界啃冷馒头。   谢元璟倒是会泅水,只不过在水下战斗力也会削弱,没有摸清楚对方来头之前,不宜贸然下去。   他说道:“还是要将之引上来才行。”   如何引呢?   艾吃鱼脑海中天马行空,也不知妖怪气性如何,骂他几句会不会跳出来?   要是骂得脏一点呢?   君子能动口便不动手,这是艾吃鱼行走江湖的信条。   赶在谢元璟行动之前,他又走回了江边,面朝翻涌的江水骂道:“江里的小王八精,快别当缩头乌龟了,出来见你爷爷!”   谢元璟一阵愕然,随即佩服道:“师尊竟然已经从妖气看出来,那是只小王八精,真厉害。”   艾吃鱼:“我不知道啊。”   “……那你如何称呼他为小王八精?”谢元璟不解。   “这叫投石问路。”艾吃鱼说,“如果他不是王八精,会自己上来澄清。”   谢元璟头回听这种说法,匪夷所思,以及,投石问路是这么用的吗?   江里的妖怪,却不是什么小王八精,他是一条黑鱼精,自称为黑鱼大王。   近日才来到这江中,作威作福。   听闻江边上,有两个人在那儿左一句小王八精,右一句小王八精,听得黑鱼精险些气晕过去。   哪里来的滚刀肉!找死!   他本不想上岸惹麻烦,却架不住江上人骂得太脏,没忍住便拿起兵器冒头,开口便骂回去:“你才是王八精,你全家都是王八精!”   艾吃鱼小声对谢元璟说:“你瞧,这不就出来了吗?”   谢元璟也是没想到……   妖怪出来了,还有胆子对骂,艾吃鱼撸起袖子,需要对方再上来一点,就说:“你是王八精,你是王八精,你就是王八精。”   “你眼瞎了不成?”黑鱼精气道,“哪里来的小杂种,敢在这里找死!”   “嗬!骂你爷爷是杂种,那你是什么,小王八精杂种?”艾吃鱼满眼写着:有种你上来呀。   黑鱼精不想再听到王八精这三个字,只见他怒发冲冠,抄起三叉戟,便劈向江边的艾吃鱼。   艾吃鱼向后退去,像猫逗老鼠一般,一步步将对方引到岸上,这才功成身退,交给徒弟去解决。   那黑鱼精只顾与艾吃鱼周旋,未曾留意江边上还有另一个人,更不曾想到,如此年轻的后生能敌过自己。   也不怪黑鱼精轻敌,会逃命逃到下界来的修士,千百年来,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师尊躲好。”谢元璟飞身过来,横剑挡下黑鱼精的三叉戟,兵刃相碰,顿时火花四溅。   竟然没有把对方的兵器削断,想必是灵剑的威力也被天道所压制。   也是,否则他们岂非成了下界无敌。   数招过后,黑鱼精察觉自己不敌,一转身便想逃回江中。   “想逃,将你鱼头留下。”谢元璟冷冷道,学师尊的样子现学现卖,口出不逊,气死那黑鱼精。   “徒弟错了!他不是鱼,他是王八精!”艾吃鱼也凑热闹,躲在草丛里囔囔。   黑鱼精不忿,又回头恋战片刻!   就这样错失了逃走的机会,最终死不瞑目地倒在谢元璟的剑下。   黑鱼精的尸体慢慢变回原形,是一条庞大的黑鱼,艾吃鱼跑过来看,捏着鼻子说道:“下界的妖怪果然是瘴气所催生之物,一股子恶臭气。”   “这尸体留不得,唯恐被渔民带回去吃,会毒死人。”谢元璟说道。   艾吃鱼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搜搜刮刮,找出一个普通的黑色瓷瓶说:“用这个,化尸水。”   “嗯。”谢元璟接过黑瓷瓶,熟练地毁尸灭迹,却又突然顿住,侧目凝视,他是习惯了毁尸灭迹没错,师尊的乾坤袋里又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谢元璟直接问:“师尊的乾坤袋里,为何会有化尸水?”   艾吃鱼挠挠头:“应当是开福袋开出来的。”不然他也不记得是哪来的了。   谢元璟:“……”   虽有预料,却还是猝不及防。   黑鱼精已死,艾吃鱼不忍渔村百姓还活在惶恐中,故而扮作小沙弥,去村里告知,江中妖怪已被佛祖收去,诸位尽可安心过日子。   艾吃鱼样貌好,即便穿着灰扑扑的僧袍,依旧犹如天人降临,惹得一众渔村百姓跪拜,以为他便是佛祖显灵。   瞧着跪了一地的百姓,纵然艾吃鱼想解释,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   也罢,反正做好事就做这么一回,以后再也不敢冒充佛祖瞎显灵。   艾吃鱼师徒走后,渔村百姓争相到寺庙里还愿,把小破庙仔细修缮起来,重新供奉香火。   很快,这个寺庙有佛祖显灵一事,不胫而走,成为各地百姓一时的热谈。   师徒来到城中落脚,走进一间茶馆坐下来喝点水。   半口茶水刚刚含进嘴中,艾吃鱼便听到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讲述道:“应诸位要求,某来讲讲梵净寺的佛祖显灵,除去江中妖怪一闻……”   “却说那妖怪,前日里在江边连吞两子……”   “先生,那是个什么妖怪?!”有人打断说书先生,好奇地问道。   说书先生被问住,这他怎么知道,各地版本众多,都只将其统称为妖怪,并不知是什么妖。   “水中的妖怪,兴许…兴许是只王八成精。”不管了,就当他是八王精处理吧!   反正死都死了,那妖怪也不可能跳起来反驳。   这想法还真和艾吃鱼当初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噗……”艾吃鱼刚含进去的半口茶水,随之吐了出来,倒是有些同情起那只黑鱼精,活着的时候被他气死,死了还要被人骂。   谢元璟见状,拿出手帕给师尊擦拭。   随后才意识到,其实这样不妥,应该把手帕递给师尊,让师尊自己擦。   艾吃鱼对徒弟没有防备之心,不仅不拒绝,还抬高下巴,让对方擦一擦茶水浸湿的脖子。   对方的信任,让谢元璟心中五味杂陈。   二人长相出众不凡,自走进这间茶馆,引来不少瞩目。如今谢元璟做出亲密之举,更是引来许多窥探的目光。   这些窥探的目光,已变得不够纯粹,暗暗含着亵渎。   却又无人敢上前与之搭讪。   坐在那里喝茶的黄衣男子,倒是气质温润,显得十分无害。   而冷着脸的英气男子,锋芒毕露,如神兵利刃,光是坐在那里,便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很是忌惮。   因此无人敢唐突。   艾吃鱼从说书先生口中得知,梵净寺因为自己瞎显灵,一夜之间名声大噪,惹来各地受妖怪侵害的百姓求佛。   “……”艾吃鱼有点心虚,但不多。   莫说他只是一介小小猫妖,就算他真是佛祖,也不可能满足所有百姓的愿望吧?   艾吃鱼这样说服自己,当前他还有正事要办。他在周围寻找有修为的修士,想跟他们打听一下传送阵。   在中洲,每个修士都知晓传送阵的存在,只不过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着去下界。   在下界,传送阵有可能是一个讳莫如深的存在,不是人人都清楚。   艾吃鱼放眼望去,满城都是普通的百姓,他便只好退求其次,找一个看起来有学问的人选,向对方打听消息。   结果显然,下界的百姓对修仙一问三不知,连下界仅存的几个仙门坐落在何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艾吃鱼的眼瞳中,不由流露出茫然。   “师尊不急。”谢元璟宽慰他,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又想起如今不是原形,便遗憾放下,“此地问不出消息来,我们可以去更大的城池中寻找线索。”   总能有办法和修真之人取得联系。   眼下只好如此,艾吃鱼点头。   住在城中修整几日,艾吃鱼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他时而觉得浑身暖洋洋,很是舒服。却不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   他有些担心,便告诉了谢元璟:“难道是这些日,我胡吃海喝,把身体吃坏了?”   昨日吃的三大条鱼,眼下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若是不痛不痒,应该不是。”谢元璟凝神思索片刻后,说道。   听师尊形容,词汇具是暖洋洋,飘飘然,十分愉悦,他不免怀疑,师尊是不是……长大了。   谢元璟是人,不是妖精,对此也不甚清楚。   “那是怎么回事?”艾吃鱼看着徒弟,在他印象中,徒弟什么都懂。   “这……”谢元璟轻咳一声,迟疑问道,“师尊还记得,自己多少岁了么?”   艾吃鱼想了想:“具体不太记得,约模是二十来岁。”   既然徒弟是二十二岁,那他就含糊一下,反正肯定要比徒弟年长,这样才有师尊的威仪。   二十来岁,那谢元璟又不太确定了,师尊就算再晚熟,也不可能二十来岁,方知人事。   艾吃鱼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腹中那三条鱼惹的祸,然而肚子很快又饿了,那三条鱼已然消化殆尽,由此可见不是那三条鱼的错。   “不知道就不想了,先去吃饭。”   当事猫倒是心大,却不知谢元璟在为他担忧,若早知如此,当初在船上就算跳海,也不该来下界。   艾吃鱼确定不是鱼的错,今晚又点了大盘鱼。   他吃得津津有味,旁边来一和尚,对他念诵佛号,他当时犯了难,以为和尚要化缘,可他桌上只有鱼。   “大师你吃鱼吗?”艾吃鱼问得还是相当诚心。   “阿弥陀佛。”和尚又念诵了一句,打量艾吃鱼几眼,随后慈眉善目地笑了,“施主,总算找到你了。”   艾吃鱼眨眨眼,这和尚找自己做甚?   他一脸茫然,直到和尚说:“施主可还记梵净寺?”   哦,债主找上门了!   艾吃鱼由于自个儿心里有鬼,对方还未说什么,他便抢先一步忏悔道:“大师对不住,我以后再也不装佛祖显灵了,我有错。”   想了想又道:“我也不敢再偷吃供品了,我忏悔。”   谢元璟在旁暗暗扶额,和尚都未曾说明来意,师尊何必惊慌。   和尚不是来讨伐艾吃鱼的,他呵呵一笑说道:“贫僧是梵净寺的主持,经年云游四方,日前忽感寺内愿力大增,原是施主以梵净寺的名义斩妖除魔。”   和尚也不是来道谢的,他只是想知道艾吃鱼的名讳,然后记在梵净寺的僧人名单中,这样才好累计功德。   谢元璟听罢,忽然心中了然,说道:“师尊之所以感到身体暖洋洋,想来便是百姓的愿力。”   艾吃鱼不解:“可是真正杀死妖怪的人是你,为何你没有感受到愿力?”   这个他们就不懂了,一同看向和尚。   和尚说:“想必是发心不同。为了做好事而做好事,不算功德,没有发下大愿,也不算功德。”   普通人身上业力深重,做再多的好事也无法填平。   譬如谢元璟,杀孽无数,自然不可能攒下功德。   当然他也不在乎。   艾吃鱼似懂非懂,但这个不重要。   “大师!”他一把抓住和尚的手臂,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云游四海多年,可知下界的宗门在何处?”   这才是他关心的事情。   和尚错愕地看了眼他,点头说道:“贫僧略知一二。”   想了想,和尚再次开口:“阿弥陀佛,我看施主与佛门有缘,与其求道,不如成佛。”   天降功德,并非每个人都能有此造化,和尚认为艾吃鱼定然是前世修得好,颇有慧根。既然如此,何必浪费自己的慧根,继续痛苦轮回。   谢元璟闻言,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艾吃鱼,不知师尊会如何回答?   被二人瞩目的艾吃鱼,摇摇头:“成佛?那不就不能吃肉了吗?”   他的愿望很简单,饿了有肉吃,徒弟能有个好前程。   眼下吃肉是没问题了,可怜徒弟还前途未卜。 第19章 红尘画卷05   谢元璟听了师尊拒绝成为佛修的理由,哭笑不得,却又意料之中。   提到佛修,他却最先想到六根清净,斩断情丝。   沉思间,艾吃鱼已然从和尚口中问出,下界仅存的几个宗门在何处。   到了那里,必然可以问出传送阵的事。   “听起来好像很远,不如我们明日便启程。”艾吃鱼与徒弟商量。   谢元璟点头:“不过师尊,我想先回一趟梵净寺。”   “回梵净寺做什么?”艾吃鱼疑惑。   谢元璟却不语,他想回梵净寺,给师尊积功德。   刚才和尚建议师尊去当佛修,他下意识地希望师尊拒绝,当师尊果真拒绝,他又恐师尊错失适合的修炼法门。   帮师尊积功德,是谢元璟唯一能做的。   艾吃鱼陪徒弟回去,见徒弟默默记下百姓的心愿,看看哪些是力所能及,心中万分感叹,自己终日在徒弟耳边念叨,与人为善,积善行德,徒弟终于听进去了么?   作为师尊,他很开心。   这样一想,便不必急着赶路去寻找宗门,这条路可以慢慢走,方便徒弟做好事,为民除害!   妖怪大都住在荒郊野外,偶尔才会在城中遇见,他们也常常跟着风餐露宿。   这不是艾吃鱼最痛苦的体验,最痛苦的是不能变成猫,在冬季时缩进徒弟的怀里取暖。   猫怕冷,变成人形越发怕冷,原形至少还有一层厚厚的毛发,如今修为还被天道压制,冬季一来,艾吃鱼感觉自己的半条命是火堆给的,另外半条是徒弟给的。   为何说半条呢,因为火堆暖一面,徒弟暖一面,加起来便是一整条猫命。   “嘶哈,冬季什么时候过去呀?”树枝上挂满白毛霜,艾吃鱼手捧烤红薯,嫌它太烫,又怕它凉得快。   被师尊当成人形座椅的谢元璟,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手抱住师尊的腰,一手给火堆添柴,里头还有两颗师尊的烤红薯,要小心看顾。   夹生不可,焦了也不可。   到下界以来,谢元璟烤制各种食材的手艺,越来越炉火纯青,造极登峰。   艾吃鱼吃完香甜软绵的烤红薯,临睡前还要做一件事情,他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记下:下界二百三十九日,黑风林屠一野猪精,主力,谢元璟,辅助,艾吃鱼,战绩五五开。   谢元璟:“……”   艾吃鱼:“怎么,你对战绩分配有意见?”   今天的野猪精也是他去引的,没错吧?   别以为这一步不重要,这一步很重要!   谢元璟摇头失笑:“没有意见,师尊占全部战绩也是应该的。”   艾吃鱼沾了沾墨水道:“为师是那么不要脸的人吗?”   主要是今日记事已经写上去了,不好更改,下回他会注意的。   谢元璟轻笑,拿出一瓶佳酿浅酌,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喝上两口。   唯有这时,艾吃鱼才觉得徒弟是放松的,不似平时,好像心里压着无底深渊,没有多少人味儿。   徒弟人虽好,却只在他面前好,仿佛除了自己这个师尊以外,不想跟这个世间扯上任何相干。   艾吃鱼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兴许跟那些成百上千的仇人有关。   报了仇就会好么?   那徒弟为何还漫不经心,不紧着时间修炼,反倒拉着他来鸟不拉屎的下界,总不能是爱上了打妖怪的感觉。   照艾吃鱼说,想报仇就快点去修炼,这是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问题。   徒弟怎么就不明白。   年纪老大不小,艾吃鱼也不好终日耳提面命,要给徒弟留面子的嘛。   天气渐暖时,艾吃鱼师徒终于抵达和尚口中的宗门。   这里的修士知道传送阵,从他们口中得知,传送阵形同虚设,去了便是九死一生。   对艾吃鱼而言就是回老家罢了,何惧之有。   此间修士劝不住他,只好答曰:“十七年后方开启。”   “多谢。”得到确切答案,又见谢元璟那好看的眉眼,竟还放松地眉开眼笑,艾吃鱼再次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理解!   “这下好了吧,我们要在这里困十七年。打十七年的妖怪,就问你腻不腻?”艾吃鱼揣着手冷哼。   “不腻,给师尊积功德。”谢元璟尾随师尊,步下台阶说道。   “那你自己呢?”艾吃鱼回身望他,皱眉,“元璟,你究竟为了什么?”   目光落到对方腰上,一抹嫣红的同心结映入眼帘,艾吃鱼指了指,“就算为了你的心上人考虑,你怎能如此胡闹?”   谢元璟不由讶然,垂眸也看向自己的同心结,原来,师尊也知道同心结的意思。   他嘴唇微抿:“师尊,我解释过千万遍,来到这里纯粹是意外,你怎么总是不信我呢?”   真的绝非他有意为之,顶多算顺水推舟。   “哼,我看你享受得很。”艾吃鱼抱着手臂说,“等你从下界出去,你就不怕你的心上人移情别恋?”   谢元璟:“不怕,他本就不喜欢我。”   艾吃鱼张大嘴巴,喔?真的吗?   那真是对不住,他好像不小心戳到了徒弟的痛处。   单恋,哎呀,那太惨了。   不过话又说回,徒弟如此好的模样性情,怎会有人不喜欢他……艾吃鱼费解,同时想起徒弟送不出去的经历,又讪讪地打住疑问。   或许,徒弟真的没那么好,要真这么好,早就送出去了。   宗门的人留他们过夜,艾吃鱼怕泄露身份,免得节外生枝,便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他上山时,看到山间有几处冒热气的池子,一时想起涂山老家,心底难免思念。   “元璟,我们去泡池子!”艾吃鱼自顾走在前边。   未发现身后的徒弟神色有变。   谢元璟和师尊到了下界,每日面对师尊的人形,同吃同住同寝,已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眼下师尊还要邀请他同泡池子。   “元璟,你怎的脸这么红?”艾吃鱼回头,狐疑,“还未开始泡池子,你就先预热了么?”   谢元璟:“……”用手扇了扇风,婉拒师尊好意,“天暖了,弟子怕热,还是师尊自己泡罢了。”   “那不行,这里都是陌生池子,你不来我会有些害怕。万一池子里有什么东西呢?”艾吃鱼自己吓唬自己道。   “滚烫的池子里……能有什么东西,有也熟了。”   艾吃鱼:“被你这么一说更恐怖了!”他抱住谢元璟的手臂,脚步却未曾停下,“你还是不是师尊的好徒弟?这么件小事都做不到?”   谢元璟如何受得起这种控诉,便答应同去,不过他没有脱衣袍,就这么和衣下去。   像一个雕像一样,笔直伫立在师尊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   艾吃鱼真是不解:“为何泡池子不脱衣裳?”这样会更舒服么?   谢元璟说:“方便有东西出现的时候起来搏斗。”   “住嘴。”艾吃鱼不容易才忘了这个茬,闻言手臂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着有些许害怕,艾吃鱼缓缓向徒弟那里蹭过去,这段距离却好像永远也不会缩短,永远隔着两臂宽。   艾吃鱼终是恼火,干脆直接下命令:“元璟,为师想洗头,你过来帮忙。”   谢元璟无法,只得过去帮助艾吃鱼,清洗一头长发。   艾吃鱼松了口气,洗头发是次要,徒弟在身边,他终于不再害怕。   “交给你了,为师眯一会儿。”泡池子就该趴在石块上打盹,这是艾吃鱼的嗜好。   谢元璟被热气腾腾的池水,泡得浑身发热,雾气熏绕,指间是师尊的青丝,一缕缕穿过手背,缠绕他的手掌。   发丝上的冷香味,经过热气蒸发,钻入鼻间,挥之不去。   鬼使神差,谢元璟想捧起师尊的发丝,放到鼻尖下嗅闻。   幸而师尊在假寐,并未发觉他在身后的所作所为。   师尊的发丝长而柔顺,乌黑亮泽,清洗时掉下来一小缕,谢元璟都将之仔细收起来。   后来趁着师尊睡觉,将发丝编入同心结。   做着这一切,谢元璟暗自唾弃自己,竟生出此种大逆不道之心。   或许早在涂山之时,他对师尊的感情便不纯粹。   感恩敬重之余,不敢说毫无倾慕。   只不过,他从未敢往这一处想,只觉得能够守住一份师徒情分,便尽够了。   贪婪是人的劣根,谢元璟一边觉得守住师徒情分即可,一边又暗自收集师尊的头发,摆弄着儿女情长的小玩意儿,聊以慰藉。   艾吃鱼在池子里睡了一觉醒来,并未发现徒弟的同心结有什么变化。   只是疑惑,徒弟最近似乎越来越喜欢脸红,动不动便不与自己说话,走到别处去做些不着急的琐事。   问也不答,再问便说天气热。   下界的天气是挺热,但也不足以让人脸红耳赤,依艾吃鱼看,谢元璟就是年轻人身体壮,火气旺。   在中洲灵气充足,每日惦念着修炼,自然清心寡欲。而在下界除了打妖怪,便再没有旁的消遣,不憋着才怪。   艾吃鱼自持半个长辈,虽然说这个领域他也不甚了解,不过无妨,他开福袋开出过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其中就有男修士都爱看的避火图!   这天夜里升起火堆,观徒弟不甚放松,艾吃鱼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搜搜刮刮,终于找出了蒙尘的避火图,然后塞给徒弟:“拿去,好东西。”   谢元璟疑惑,接过来一看,耳根顿时爆红,迅速合上说道:“师尊,你给我这种东西做甚?”   艾吃鱼咦了一声:“你不喜欢看吗?”   徒弟的反应怎么如此抵触,他还是不是男修士?   “……”谢元璟不知师尊为何会认为他喜欢看!   他不喜欢,平复了下心情,他无比恳切地求饶道,“师尊若是喜欢便自己看,不必与弟子分享。”   终日待在人形的师尊左右,便已经足够磨人,师尊还要与他分享这种东西,是要他死。 第20章 红尘画卷06   “为师不喜欢看!”艾吃鱼把避火图扒拉出来,完全是为了徒弟,若是他喜欢看,这避火图怎会蒙尘。   保不准早就被他翻烂了。   “那便不看。”谢元璟也不希望师尊看,里头都是男女配对,他心中隐隐排斥。   随即想到,师尊往后迟早也会有心仪的女子,到那时,自己就该识趣回避。   不能再像现在这般,陪师尊泡池子,搂住师尊的腰,给师尊烤红薯吃。   艾吃鱼:“好吧。”   本以为这东西终于有用武之地,结果还是没用上,浪费了他当初一块灵石。   随即他好奇:“你为何不喜欢看,这东西可是男修士的最爱。”   谢元璟淡定道:“师尊也是男修士,那师尊为何不喜欢看?”   艾吃鱼:“不,我不是男修士,我是男猫猫。”   谢元璟竟无从反驳,沉默片刻,他问道:“那,师尊为何突然……与弟子分享此物?”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艾吃鱼大方地透露自己的观察结果:“还不是看你最近诸多反常,担心你呀。”   谢元璟凝神思索,自己最近很反常?   他不动声色问:“什么地方反常?”   很多,艾吃鱼掰着手指给他算:“你时不时便脸红,时不时便跑神,偶尔盯着某处还发呆,跟你说话也不理人!”   还有:“你以前并不喜欢练体术,近来日日夜夜练,周围的树木都被你砍烂了。”   可怜的树木,招谁惹谁了。   谢元璟一阵尴尬,没错,这些他都做过,但没想到师尊观察得如此入微。   他深吸口气:“日日夜夜练体术,是因为此间灵气稀薄,弟子不能打坐修炼,便只能磨练剑招。”   艾吃鱼:“哦,那脸红走神恍惚发呆呢?”   谢元璟险些要被师尊的句句质问,给逼死了,他冷着一张脸强行解释:“也没那么严重,是师尊过于担忧了。”   是吗?   艾吃鱼摸着下巴,可这明明就是人类修士思春的表现,跟春季满山跑的公野猫一样。   不过徒弟说没事,他便不管了。   艾吃鱼也不是那么排斥下界的生活,有徒弟相伴,细心侍奉他,从不忤逆他……罢了,前面这句收回。   除此之外还不错。   接下来,他们踏遍山河大地,形影不离。   师徒联手,诛杀过无数作恶的妖怪。   期间艾吃鱼从未想过功德一事,他和徒弟去做这些,纯粹是想清朗人间瘴气,让无辜老百姓安居乐业,不受其扰。   说到底,瘴气也是一部分人类作恶所产生,他们能够杀死妖怪却不能断除源头。   碰见作恶之人,艾吃鱼也束手无策,徒弟倒是快人快语,说杀之后快。   艾吃鱼紧张徒弟的道心,向来摁住他的手,不许他乱来。   人间自有人间的律法,他们顶多帮忙将恶人扭送到官府,让官府来定夺。   久而久之,谢元璟也改了脾气,为了师尊宽心,做事留一线。   这时,艾吃鱼总会夸他:“元璟行事越发沉稳了,为师甚慰。”   普通一句夸奖,却教谢元璟心荡神驰,耳根又非常不争气地变红。   只得用冷脸来掩饰。   艾吃鱼:我徒弟就是面冷心热!   在他身边被他所熏陶久了,眼下谢元璟路遇不平,都会主动伸出援手,并不怕惹麻烦上身。   就是性情孤僻,面对百姓亦没有好脸色,偶尔百姓多瞧他师徒几眼,还要与人着急。   譬如今日,艾吃鱼师徒被一老爷请到府内,恳请他们出手,看看府上是不是有妖物作祟。   不然他家儿子为何忽然疯疯癫癫,搂着莫须有的人净说胡话。   好好的年轻人才二十啷当,三天下来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快被妖精吸成了人干。   “你家府上却是没有妖气。”艾吃鱼不是有双法眼吗,有没有妖气一眼看透。   府中老爷:“那我就放心了。”   那又不至于,艾吃鱼认真说:“妖怪以外的东西也不见得好对付。”   府中老爷:“……”   艾吃鱼走进房中一瞧,苦主正搂着一个莫须有的人,在床上你侬我侬地说着情话。   看起来像是中了某种幻术,而那东西通过此种手段吸取苦主身上的精气。   “醒醒。”艾吃鱼施施然来到床榻边,伸手拍了一下苦主的灵台,打散幻觉,好叫他清醒过来。   苦主灵台清明,恍然回神,表情有些惊愕,似乎不太记得自己刚才在做什么,也不太记得这几天的遭遇。   只觉得身体很不舒适,正要叫人来伺候,转过脸一看,便对上一张容颜,令他惊为天人,瞬间脸红心跳。   “你,公子你……你是……”他心中疑惑,如此美人,怎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   但这不重要,面容憔悴的男子欲要从床榻上挣扎起来,招待美人。   “儿呀,你终于醒了?!”父亲扑过来关心爱子,男子眼中却只有美人,根本瞧都不瞧父亲一眼,而是痴痴望着艾吃鱼。   “美人,啊不,公子……”他痴痴靠近。   艾吃鱼:“?!”今日这邪祟好厉害,他吓得后退。   谢元璟抱剑在旁边守着,准备和以往一样,师尊负责找出邪祟,他负责斩杀。   谁知却看到这一幕,他顿时一剑凌厉地横过来,同时将师尊拉到身后护着:“大胆邪祟,找死!”   锋利的长剑和凶神般的高大男子,随之将苦主眼中痴迷尽数吓退,他砰地一声向后倒地,摔得眼冒金星。   “哎——”艾吃鱼探出头来道:“他身上还有邪祟!元璟,快将他先绑起来,喂他一碗驱邪的雄鸡血!”   雄鸡一唱天下白,雄鸡血至刚至烈,对付邪祟最为有效。   “是,师尊。”谢元璟面容冰冷,思及刚才这人看师尊的眼神,他恨不得一剑劈了对方。   但师尊不会同意的,他只能拿出绳子,准备去绑那人。   地上那年轻人连忙摆手,哭爹喊娘地求饶:“别绑我!别喂我喝雄鸡血,我身上没有邪祟了,她已经走了。”   “还敢狡辩?”兴许他说的是真的,但谢元璟心中有气,顿时一脚踹过去,随即将人捆起来。   哀嚎的年轻人对上谢元璟冰冷的眼神,方知这两位谪仙般的人物,不是什么可以唐突的美人,他们是父亲请来帮自己驱邪的高人。   随即连忙磕头发誓说,自己身上真的没有邪祟了。   “刚才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唐突了高人,请高人饶小的一命!”   经他一番解释,艾吃鱼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心中不由嘀咕,如此重色,怪不得会被幻觉所困!   “哼。”谢元璟见这人病殃殃的,也只好收手,否则死了无法跟师尊交代。   “你可还记得,自己在何处招惹的这邪祟?”   “我……”那人抬头对上艾吃鱼的脸,下意识地咽了咽喉结,脑袋一片混乱,便显得满脸呆滞。   “师尊,我们走。”谢元璟见状,脸色又是一沉,这人真是死性不改。他拉着艾吃鱼就要往外走,嘴里更是冷言冷语道,“这人也是活该,躲得了这次也躲不了下次,何必管他呢。”   “哎……元璟,你做什么……”艾吃鱼一脸不解,徒弟怎么突然之间火气如此冲天,像浑身压抑着杀人的冲动。   这年轻人虽然不争气了点,也不至于让他们见死不救。   “高人别走,高人救命啊!”府中老爷见他们竟然要走,连忙苦苦哀求,噗通一声给他们跪下叩拜。   若是高人不管,他儿子命不久矣。   “他对你不敬,弟子以前说过,凡对师尊不敬之人,我便杀了他。”谢元璟道,“看在他是个凡人的份上,我便不与之计较。”   但也不想师尊去救。   艾吃鱼反应过来,徒弟所说的不敬,难道是指对方瞧着自己的脸发呆么?   那又有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倒也不至于因为被多看两眼就生气,顶多是瞧不上如此重色之人。   “既然都来了,便救他一命,往后看他自己造化。”艾吃鱼劝道。   徒弟看起来很不高兴,抓住他的手不放,饱含激烈感情的双眸,似乎在质问他为何要姑息那种人,不管便不管了,又能如何?   哎呀,徒弟有时候好倔强,倔起来像一头驴。   艾吃鱼说道:“如果你肯帮为师解决这件事,接下来的一个月便都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何?”   这个许诺根本没有什么诱惑力,谢元璟心道,许下承诺有用么,最后还不是听师尊你的。   不过,他面对师尊充满央求的眼眸,却还是心甘情愿上了师尊的贼船,轻叹一声,冷着脸点点头,勉强同意。   “那便这么说好了,师尊不可反悔。”   “好好好。”   师徒二人嘀咕了一阵,达成协议,艾吃鱼随后仔细询问事发缘由,得知苦主中邪祟之前,曾去城中的一家古玩铺子走动过。   如此便简单了,师徒二人去铺子探明,原是一面古镜中的镜灵成了气候在作祟,将之买来封印了便是。   镜灵非妖非鬼,因此没有妖气也没有阴性,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坏事。   只是照出人心中欲望,便将此欲望显化,形成幻境,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艾吃鱼瞧着手中小铜镜,疑惑:“若我照了这面镜子,我会不会被取之不尽的鱼肉撑破肚子?”   如今铜镜已经被贴了符箓,被他拿在手中把玩。   “若师尊心性坚定,自然不会。”谢元璟说道。   艾吃鱼心道,我对旁的都挺坚定的,对鱼肉还真不一定。   所以他也不敢轻易尝试。   艾吃鱼将古镜拿回去便随手搁置,找个时间再作法彻底封印住,免得被有心人拿去做坏事。   师徒二人都未曾把这小玩意儿放在心上,晚上歇息也不关窗户,风一吹,便把铜镜上的符箓吹走。   谢元璟睁开眼睛,往铜镜瞥去,他无惧此物,即便照了也不会着道。   符箓掉了,捡起来贴上便是,但是鬼使神差,谢元璟突然站起,走过去拿起铜镜,不经意地往镜面看了一眼。   铜镜立刻映照出他的脸庞,丰神俊朗,剑眉入鬓,此刻眉心处有几分幽思。   因他没有刻意防备,铜镜很快便照出他心中欲望。   镜灵并不知这人底细,还以为又是一个色胚子上了钩,便开始给对方制造幻觉。   谢元璟仿佛知道幻觉会降临,他紧紧捏着铜镜的把手,在桌前沉稳落座,一声不吭。   镜灵给谢元璟制造的幻觉,十分旖旎温存,在幻觉中,自己搂着风情万种的师尊,在温泉池子里翻云覆雨……   谢元璟一阵口干舌燥,密集的细汗从额头浸出,同时也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   他虽倾慕师尊,却从未有那种冒犯的想法,因此,他只看前头拥抱亲吻的景象,到了最后一步,便冷静地掐断,将自己的心神抽出来。   眼中没了那些幻境,又喝了两杯冷茶,谢元璟缓缓长舒了一口气。   镜灵:“?”   今晚要和猎物失之交臂了吗!   不,谢元璟冷静过后不久,又重新拿起铜镜来照。   这一次跟上回一样,当他进入幻境,来到最后一步的阶段,再次冷静掐断,出去喝冷茶水压火。   亲吻拥抱就够了,再看下去,便是对师尊的大不敬。   这天夜里,谢元璟断断续续,玩弄了那镜灵五六回,把镜灵弄得苦不堪言。   让镜灵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耍弄自己?   既然不沉迷,又为何一直反复看,真是让人费解。   次日清晨,艾吃鱼养足精神,往桌面上一看,咦,他昨天带回来的铜镜呢?   “徒弟!大事不妙,那铜镜好像跑了。”艾吃鱼连忙摇醒谢元璟,叫他快点去寻那铜镜。   谢元璟睁开眼,眼底有些青黑地说:“师尊莫着急,那铜镜……昨夜已经被弟子连夜毁掉了。”   艾吃鱼果真发现,徒弟的神情有些憔悴,就像昨晚背着他和妖精大战了一夜!   徒弟太努力了,趁自己睡觉把事情做完,艾吃鱼面露愧疚:“辛苦你了。”   偷偷藏了镜子的谢元璟,不敢直视师尊的眼睛,他侧过脸去道:“没什么,弟子应该做的。” 第21章 斜月三星01   “时间尚早,你快歇息吧,瞧你累得眼下都青黑了。”艾吃鱼伸出手指,心疼地抚抚徒弟眼下,叫他别再说话,好好歇上两天。   “师尊……”谢元璟立刻躲开。   艾吃鱼扑了个空,有些许尴尬,不让碰就算了,他只是想表达亲近而已!   “唔,那我便不吵你了。”他窝到房间另一头,摆弄民间搜刮来的小玩意儿。   谢元璟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师尊那葱白的手指,仅仅是碰了一下眼皮,就比昨夜看五六遍镜子还要磨人。   自己在榻上冷静了片刻,谢元璟这才翻身起来,与师尊说:“我去为师尊弄些鱼汤来。”   艾吃鱼想说不用,你睡便是,但徒弟人已经开门出去,他没能喊住。   白日里的剑修,比夜晚更冷静。那阵悸动下去,便可以和师尊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在此地逗留数日后,谢元璟便跟着师尊继续去云游四方,斩妖除魔。   夏季倒还好,师尊不会为了暖和往他怀里钻,冬季就变得磨人,师尊会日夜黏着他,把他当成取暖工具,从未把他当成一个成年男子。   冬季即将来临,已经察觉自己心思的谢元璟,与师尊商议道:“师尊以后冷了多穿两件皮子,不要抱着弟子取暖。”   艾吃鱼当即抗议:“为什么呀?”皮子哪里比得上徒弟好用,不行,没有徒弟的怀抱他过不了冬。   谢元璟耐心说道:“若师尊还是原型,爪子伸到我胸膛取暖,我没有异议,但是……”他停了停,艰难地往下控诉,“你人形时也将双手伸到弟子衣内乱摸……”   “你少污蔑我!那是取暖,一处太热了,我就换个不那么热的,凉了我又换一处热的,这不是十分正常吗?”艾吃鱼抱着手,这就跟他晒太阳是一个道理,清晨当然躺在太阳最旺的地方,晌午便换个阴凉处,这是猫猫的习惯。   艾吃鱼的眼神仿佛在质问,你怎么如此小气?   谢元璟不是小气,若他对师尊没有那种想法,随便师尊如何贴他都行,眼下自然是不能松口:“弟子去为师尊打几张好皮子。”   谢元璟说罢就抱剑去了山林中。   他是认真的嘛?   艾吃鱼有点不相信,对自己一向百依百顺的徒弟,会在此种小事上苛刻自己。   “你去打,你打了我也不穿。”那皮子又厚又闷,穿起来像只熊,他不甚喜欢。   徒弟笔直坚毅的背影不为所动,对方在静气凝神,催动灵力,探寻方圆十里的野兽。   此子果真要弃自己于不顾么!   “嗷呜——”艾吃鱼灵机一动,在林子里学狼叫,吓得周围鸟兽惊飞。   谢元璟转过来,表情好生无奈,心情也是两极分化。一面觉得师尊很是捣蛋,一面又觉得师尊过分可爱。   好好的一只猫,学什么狼啸。   “为师只是觉得,何必为了没必要的事伤害无辜野兽。”艾吃鱼被看得不自在,背过手去眼神乱飘。   有他这个捣蛋鬼在,谢元璟自然不可能打到猎物,他说道:“罢了,听师尊的。”   又道:“弟子去林中练剑,师尊不要跟着我。”   艾吃鱼:“你当我傻?”   去林中拿野兽练剑?!   有艾吃鱼时刻盯着,谢元璟一直没有打到皮子,退求其次,他和师尊约法三章,第一,不能再乱摸他。   艾吃鱼听得一阵头大:“这不能摸,那不能摸,元璟,你身上还有哪里是为师可以摸的?”   谢元璟仔细想了想:“没有。”毕竟摸眼皮他都受不了。   “你……哎。”徒弟就是嘴硬心软,刀子嘴豆腐心,到时候见师尊冻得瑟瑟发抖,难道他还能把师尊的手扔出去么。   肯定不会。   这次的师徒谈话如同凉风过境,并未在艾吃鱼心中留下丝毫痕迹。   到了冬季,他依然把手伸进谢元璟的衣裳内,手掌习惯一张一合,摁着掌下的胸膛。   两息不到,他的双手被请了出去。   “你干嘛呀?”艾吃鱼不满地问道。   他拧着眉毛,瞪了莫名其妙的徒弟一眼。   谢元璟也深深拧着眉,很是怀疑,师尊的脑瓜子是不是会选择性清除一些记忆。   互相对视,慢慢的,艾吃鱼似乎想起来了,他委屈巴巴地做出一个双手无处安放的举动。   “罢了。”谢元璟看见便心软,转过身去说道:“背上随你贴。”   “背上硬邦邦的,没有那个感觉……”艾吃鱼小声道。   “……”   师尊如此难伺候,谢元璟心头不由升起疑问:“照师尊这么说,离了我是不成了?那以后怎生是好?”   师尊还想着赶他走。   “找个新徒弟?”艾吃鱼畅想。   谢元璟立刻转过来,拉起师尊的手往身上搁,眼神幽深得吓人:“师尊不许说胡话。”   “嗯嗯。”艾吃鱼达到了目的,乖乖地点头。   他感受着徒弟的体温,一边在心里自我唾弃:我真是一只不择手段的猫。   谢元璟也很无奈,一到冬季,师尊便说他们是一对生死与共的好师徒,到了夏季,师尊连正眼都不瞟他,总喜欢自己呆着。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对修真者而言,十年如一梦,并不长久。   当传送阵启动的日子越来越近,艾吃鱼也不再没心没肺地带着徒弟到处巡游,他们寻了一个宗门停留,届时与几位准备去冒险的下界修士,一同闯传送阵。   在下界没有突破的可能。   即便九死一生,也有下界修士愿意冒这个险。   前来集合的修士中,不乏胡子发白的老道,反正阳寿也快耗尽了,不如拼一把。   赢了便是造化,输了亦死得其所。   艾吃鱼很唏嘘,观他的表情,当徒弟的知晓,他肯定又要想办法帮助这些人。   谢元璟宽慰道:“人各有命,一切都是定数,师尊不必劳心。”   艾吃鱼有种被徒弟看穿的不自在,他轻咳一声嘴硬道:“可是为师觉得,事在人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若是信奉人各有命,一切都有定数,便做一名旁观者,什么都不做,这就是对的么?   谢元璟想起前尘往事,便没有再说什么,心里也是默认了师尊的做法,并且暗中打算,届时也视情况出手。   “元璟,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届时回到中洲,你我都要收心修炼。”艾吃鱼握住徒弟的手掌,说道,在下界这些日子,他过得很开心,就当是忙里偷闲,回到中洲之后,自己和徒弟还是要面对分别。   “眼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谢元璟一语带过,显得不太想与师尊讨论这个问题。   为了躲避,他竟是站起来说:“师尊不是担心那些修士吗?弟子去指点他们修炼。”   “?”徒弟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吗?!艾吃鱼决定跟过去看看。   谢元璟确实是出去指点那些下界修士修炼,教他们心法和剑招。   这对下界修士而言,无疑是天降菩萨。   尽管谢元璟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下界宗门里的修士还是硬着头皮向他请教。   宗门里头有个天真活泼的小师妹,倒是不怕谢元璟,小姑娘经常来找谢元璟请教,每回还会带上些吃的玩的,自然这些都落入了艾吃鱼的乾坤袋。   站在受益者的角度,艾吃鱼希望小姑娘天天都来,最好一天来三回,每回带的东西都不重样!   站在一个好猫的角度,艾吃鱼不希望小姑娘对自家逆徒误许真心,届时落个伤心难过就不好了。   等小姑娘再来,艾吃鱼便缠着人家,话里话外地透露徒弟有心上人这件事。   “哦。”不知为何,小姑娘却是反应平平。   她还不明白么?   艾吃鱼心急如焚,直接询问:“你天天来我们院子做什么?是喜欢元璟吗?”   小姑娘立刻红了脸,但不是因为害羞,是污蔑:“我不喜欢他,做甚喜欢他?”   “那……”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这种反应吧!   “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来寻你玩。”小姑娘说道。   每天带些东西过来,是因为艾吃鱼喜欢,她的眼睛又不瞎,那个硬邦邦的剑修根本不喜欢这些东西。   艾吃鱼:“……”   小姑娘再一次证明,谢元璟真的很不受欢迎哎。   艾吃鱼学乖了,他发誓,下次一定一定再也不自作多情,觉得有人会看上自己的徒弟。   不会的,不可能的!   砸手里的家伙,不可能因为到了下界就有所不同,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一转眼,阵法开启的日子来临,修士们的心情都变得沉重。   此去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艾吃鱼的心不在焉,在其中显得很是突出,他在想,回到中洲要用什么手段逼迫徒弟上进,好叫徒弟早日修得金丹。   谢元璟亦是心神不宁,目光频频落在师尊脸上,眼神时而坚定,时而愧疚。   虽不是有意为之,但这段形影不离的日子,的确是他偷来的。   二人并肩站在一起,走在一众修士的最前头。   这群修士以他们马首是瞻,或许这一次他们能成功也不定。   对前路的未知,使得众人掌心都沁出了汗。   “各位不必慌张。”艾吃鱼温温柔柔地安抚大家,“尽人事,听天命”他会帮忙的。   下界的修士们面露苦笑,正想互相说几句勉励之言,就见这位道友慷慨地拿出护体法宝,逐一指点他们如何使用。   各位再一次万分震惊。   之前的指点已经让他们很吃惊,同时受益颇多,没想到还能得到对方资助的法宝。   “多谢两位,此次若能闯过去,我等一定报答两位的恩情。”   艾吃鱼摆摆手,这一别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等会儿到了中洲,他们可能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   谢元璟未曾说什么,别人如何对他不重要,他只需紧紧护着怀中的师尊。   “回程会比来时凶险,师尊小心。”谢元璟在师尊耳边提醒。   “好。”艾吃鱼在他怀中点点头。   自己修为不够,唯恐被途中的沙尘暴所伤,只能如此。   入阵后,艾吃鱼就不曾留意其他修士的情况了,他自己也是吃力得很,感觉衣袍都被飓风撕碎了大半。   脸庞更是不敢往外露,只得紧紧埋在谢元璟的怀中。   回程果真凶险万分,难怪此间修士去中洲,需要经历九死一生。   这一次恐怕也有很多修士没有坚持下来,艾吃鱼叹息一声,耐心等待沙尘暴渐渐平息。   最终他们落在一个水潭边,瀑布的声音传入耳中,艾吃鱼从徒弟怀里抬起头来,惊喜,他们平安回来了。   低头一看,徒弟的脸庞多了几道血痕,睁开眼睛后,眼眸深邃地望着自己。   “……”艾吃鱼心中一动,有种异样的情绪在心间萌芽。   “我们回来了。”   “嗯。”   师徒二人都望着彼此,静静享受这氛围古怪的时刻。   真是古怪得紧。   不知过了多久,谢元璟率先刻意打破这种局面:“咳,正好这里有个水潭,师尊快去洗一下……”   “哦哦。”艾吃鱼也很是积极,赶紧从徒弟身上下来,向水潭躲去。   刚才好奇怪,他甩甩头。   谢元璟在水潭边坐起来,深吸口气,过了好久,才转头去看。   师尊背对着他,乌黑的长发披在雪白的肩膀上。   此等赏心悦目的画面,立刻与镜灵给他制造的幻觉重合,瞬间令他狼狈地移开视线。   “我,我去找些柴火来,等会儿给师尊烤鱼吃。”谢元璟匆匆起身,离开了水潭边。   平时捡一些柴火,连半刻钟都不用,这次谢元璟在林中待了一刻钟才回来,若非担心师尊的安危,他恐怕回来得更晚。   谢元璟回到水潭边,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他立刻脸色剧变,有些慌张地寻人:“师尊?师尊!”   柴火从谢元璟的手中掉落,师尊忽然不见踪影,让他心中生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第22章 斜月三星02   艾吃鱼没有跑,他只是洗澡洗累了,变成猫找了一块向阳的石头,四脚朝天躺在上头晒太阳。   身上毛发湿漉漉,倒也可以用妖力烘干,只不过他觉得阳光甚好,浪费了可惜!   骤然听到徒弟的慌张呼声,晒得正舒服的艾吃鱼,一个鲤鱼打挺…差一点就挺了起来。   最终还是从石头上翻下来,四脚落地,然后调个头向徒弟跑去。   “元璟!”   惊慌失措,以为师尊抛下了自己的谢元璟,回头一看,习惯了师尊人形的高度,他竟然一时没有注意到地上:“师尊?”   艾吃鱼跳起来扒拉他的裤子:“在这呢!”   “……”谢元璟一低头,师尊久违的可爱猫脸蛋,映入眼帘,对方正用圆溜溜的眸子看着自己,他立刻心中一软,弯腰抱起毛发湿润的师尊,道了句:“师尊果真是胖了,不是毛发蓬松的缘故。”   入了水毛发浸湿,看起来也还是圆乎乎的。   谢元璟说话的同时,已然用灵力把师尊的毛发烘干。   艾吃鱼立刻全身蓬松,比之刚才大了一圈不止,特别是那根大尾巴,叫人叹为观止。   艾吃鱼赶紧为自己狡辩:“在下界会饿肚子,吃得多自然就会变胖。”   如今回到中洲,他笃信自己很快就会瘦回跟原来一样,即便原来也称不上瘦。   “是吗,那师尊还要吃弟子烤的鱼吗?”谢元璟许久没有抱过原形的师尊,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手指也偷偷在背上抚摸。   “既然是你的心意,那就简单吃一条。”   “……是,师尊。”   非是艾吃鱼道心不够坚定,贪图口腹之欲,实在是徒弟的手艺太好,他大快朵颐一番之后,一边舔着爪子洗脸,一边询问弟子:“如今你的修为到哪里了?”   在下界十七年,总不至于一点长进都没有。   艾吃鱼自己的修为,都略略有所提升。在心境上,他觉得自己又更为豁达了些,明白猫生苦短,该吃吃,该喝喝。   他的修为自然会有提升,这些年积攒的这些功德,并非毫无作用。   谢元璟盘腿而坐,双手结定印,恭敬答道:“依然是筑基大圆满境界,比去下界之前更为稳固。”   “冲击金丹有望吗?”   “不好说。”   结金丹不比筑基,途中会遇到许多凶险,艾吃鱼一想到自己对金丹一无所知,便愁得没有心情继续洗脸。   “也罢,那就再等等,等你有把握了再进行尝试。”艾吃鱼沉吟道,“我们先去准备结丹丹药。”   与冲击筑基一样,冲击金丹也有可用的丹药,不过比筑基丹难得。品阶好的更是一丹难求。   即便是谢元璟,也没有自负到说自己不需要丹药。   “好。”   师徒离开荒郊野外,到城中打听金丹丹药的消息。得知有两种方法可以买到,一是花高价去灵丹宗请丹。   高价是真的高价,数目令艾吃鱼砸舌,且对方收了散修的灵石还不一定会积极办事。   说不定会认为一介散修,白白浪费他们可贵的金丹丸!   他们的嘴脸,艾吃鱼不是很清楚,谢元璟却再不清楚不过,有门有派的正道修士,都自持身份,看不起散修。   谢元璟不希望师尊为自己吃闭门羹,想也没想便否决了第一种方式。想得到金丹丸的第二种方式,自己收集材料,叫坊间的丹师去炼。   艾吃鱼问:“是会便宜得多吗?”   谢元璟点头:“嗯。”只不过丹师会收取一半的丹药。   炼制金丹丸的材料不难收集,难的是找到品阶好的材料。近日有一秘境开启,谢元璟带艾吃鱼去碰运气。   师尊运气一向不错,是他的福星。   若运气好,能够找到成了气候的九品灵植,届时炼成丹药孝敬师尊,帮师尊提升修为。   简单说就是,谢元璟已经不指望师尊努力上进。   艾吃鱼确实运气好,他小时候在涂山满山跑,亦能遇到其他妖精不敢想的奇遇,否则以他懒散的态度,又怎么可能修炼成精。   能够变回猫就是好,再也不必两条腿走路,艾吃鱼心安理得地窝在徒弟的怀里,一同前往秘境入口。   此处即将开启的秘境,原是某个大宗门的私有物。这个大宗门为了名声,偶尔会允许散修前来寻宝。   这次他们师徒撞大运,散修也能进入。   这对普通散修来说,却并非完全是好事,若进去寻不到宝还好,顶多两手空空的出来。   若不小心寻到宝物,便有可能被盯上,最后死在里头。   此次由一名长老带领内门弟子前来探索秘境,他大约是元婴初期,外形是个中老年男人。   他不经意在散修的队伍中看到谢元璟,便走过来说道:“小道友,我看你已经有望结丹,怎么这个资质还是一介散修?”   若是谢元璟已经拜入了宗门,必定会师兄弟三三两两结伴同来。   艾吃鱼的第一反应:这个人对徒弟感兴趣,师尊热泪盈眶,砸手里的徒弟终于有人稀罕了!   “前辈。”谢元璟抱拳,客气回道,“我有师尊,师尊也是散修。”   艾吃鱼内心大叫:如果遇到适合的人选,师尊可以退出!   但是这个老伯伯,修为不够,艾吃鱼显然没有看上对方,所以全程装猫抠脚,没有跳起来甩卖徒弟。   “原来如此。”那宗门长老遗憾地离去。   谢元璟垂眸,看着师尊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微笑。师尊这是被扶摇子养叼了胃口,寻常修为他根本看不上。   等那群穿着清一色道袍的宗门弟子进去,终于轮到散修的队伍陆续入内。   进了秘境,谢元璟将怀里的艾吃鱼放下地,接下来轮到师尊带他走,不然凭他的运气,可能走到天黑都找不到宝物。   艾吃鱼精神抖擞地抖了抖身上的毛发,伸伸前爪,踢踢后爪,然后伸个懒腰,就胸有成竹地小跑向前冲。   在他自己的想象中,眼下的自己是一匹狂奔的野马,徒弟定然在后面感叹师尊的英武。   实则他跑起来一点都不快,胖乎乎毛茸茸的身子像一座小山,跟英武完全不沾边。   有时候艾吃鱼一头扎进草丛里,草丛几乎将他淹没,谢元璟只能看见他的一点橘红色尾巴尖。   “师尊,小心脚下,你为何一定要往这么崎岖的地方跑?”谢元璟十分担心他,在身后不停的叮嘱。   明明是沉默寡言的性情,却硬生生被师尊弄得喋喋不休。   走前头的艾吃鱼没好气:“平坦的地方人人都去得,你当宝物喜欢热闹吗?专门往大路上生长!”   谢元璟无奈:“弟子的意思是,师尊你挑的这些地方只够你自己钻进去,那弟子怎么办?”   “……”艾吃鱼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也对,徒弟高高壮壮,永远只能维持人形,不像他可以上树钻洞,好可怜。   “那你就在外头等我,我看到前面有一团好看的气,兴许是宝物。”   谢元璟立刻板着脸,反对道:“不成,宝物身边都有危险,我不可以让师尊涉险。”   艾吃鱼收回迈出去的爪子,想了想:“那我去前面看看是什么危险,然后再回来告诉你?”   他一扭屁股就想跑。   “不行,师尊你当我傻?”谢元璟赶紧急声叫住他,“不许去,回来!”   反正徒弟又进不来,艾吃鱼权当是耳旁风,这把外头的谢元璟急得束手无策,明知自己钻不过去,还是努力尝试。   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出现在谢元璟身后问道:“道友,你在这里干什么?里头有宝物吗!”   不然这人为何急着往里钻?   谢元璟:“……不是,我的猫跑进去了,我想把他抓回来。”   原来是宠物。   身穿宗门道袍的女子说道:“你没有给你的宠物下禁制吗?”   下了禁制,宠物便不会乱跑了。   谢元璟绷着一张被师尊磋磨的脸,心道,给自己的师尊下禁止,比他看铜镜还要欺师灭祖,他纵然坏透了,目前也还做不出来。   小洞里头却是没有什么危险。   艾吃鱼看到那团好看的气,是灵草身上的白色雾气,带着淡淡的寒意。   这是一株霜颜草,有驻颜的功效。   艾吃鱼不晓得,他感觉这株草没有毒,便连根拔起来,叼着往外跑。   见他出来,谢元璟松了口气,师尊太调皮了,但他却拿对方毫无办法。   “你下次不可以再乱跑。”谢元璟第一时间查看师尊的安危。   那道袍女子却是咦了一声,指着爱吃鱼嘴中的灵草说:“这是霜颜草,品阶看起来很是不错,有驻颜的功效。”   她眼睛发亮,又问:“你们用得上这霜颜草吗?若是用不上卖给我如何?”   听说可以卖钱,艾吃鱼积极点头:“嗯嗯。”   这女子乃是宗门长老之女,不缺钱,看在猫可爱的份上,她给了一笔尤其丰厚的酬谢费。   还与艾吃鱼达成协议,下次遇到这类好东西,依然可以卖给她。   谢元璟在一旁观看,不禁有感,师尊真是到哪里都吃得开。   在涂山那种贫瘠的地方,艾吃鱼都能找到好东西,如今进入秘境,他越发如鱼得水,无论长在哪个旮旯角的灵草,都被他飞墙走壁,攀岩钻洞,拔得干干净净。   谢元璟一次又一次被他刷新认知,这么小的地方,师尊怎的也能钻进去……   普通灵草的周边,并没有很厉害的毒物守护,像蛇虫鼠蚁这种艾吃鱼并不惧怕,他的爪子就能抓死毒物。   体积庞大一些的野兽,便需要谢元璟出手。   守护野兽的能力越强,说明灵草的品阶越好,药力越有价值。   谢元璟击杀了野兽,艾吃鱼就跑过来看,自从知道一颗金丹丸卖这么贵以后,他现在对赚钱格外感兴趣:“我瞧这野兽也能卖不少钱。”   届时收进乾坤袋,带到城中卖掉,大小也是一笔钱。   “若师尊不嫌麻烦的话。”谢元璟收了剑,便想去摘那野兽守护的灵果。   那叫龙麟果,是炼制培婴丹的主要材料,食之可以增添冲击元婴的几率。拿来炼制金丹丸也可以,只不过会让人觉得浪费。   所以传说龙麟果食之可以白日飞升,功效虽是有所夸大,但的确难得可贵。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掠过来,不速之客喝退道:“住手!敢碰我们宗门的灵果?”   艾吃鱼险些被气死,抬头看看是哪个臭不要脸的流氓,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无耻的行为?   却没想到看到一群。   他的瞳孔顿时从愤怒变成低调,然后挪到谢元璟脚边,抱住徒弟的脚踝。   显而易见,他们运气不佳,又又又遇到杀人夺宝了。   谢元璟不管那群修士的厉声威胁,径自一剑挑向灵果,另一只手再祭出一剑,挡住来人的剑风。   灵果落到艾吃鱼怀里,他听见徒弟沉声吩咐道:“师尊到安全的地方等着,我解决他们。”   艾吃鱼抱着烫手灵果,有些迟疑,他想劝徒弟,要不就把灵果让出去罢了,不值得为此冒险。   谢元璟:“冲击金丹,缺灵果不可。”   “那你不早说。”既然这样,艾吃鱼连忙把灵果收进乾坤袋,凡是阻止他徒弟冲金丹的人,都是坏人,他一律不姑息。   在那群夺宝修士冲上来之前,艾吃鱼祭出自己的护身法宝,一个乌龟壳,他往里面一钻,天打雷劈都休想劈到他。   自然,这里说的是普通天打雷劈,不是那种渡劫的天打雷劈。   渡劫的天打雷劈,有多少乌龟壳都不够劈的。   这群夺宝修士里边,修为最高也不到金丹,乌龟壳暂且还能顶用。   一名夺宝修士冲到面前,先用剑劈砍乌龟壳,发现毫无用处,便弯腰去端,却发现这乌龟壳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端不起来。   夺宝修士一怒之下,气恼地趴下来,从龟壳的缝隙看进去,只见那猫在里头揣着手看他,发现有人偷看,便一爪子挠了过来,锋利的爪钩差点没抓瞎他的眼睛。   逼退了那人,艾吃鱼歪头舔着爪子心道:乌龟壳还是好用,不过再胖一点就不成了,他要去找一个更大的乌龟壳护体法宝! 第23章 斜月三星03   几人以为散修好欺负,没成想他们连一只猫都对付不了。   谢元璟以一敌众,期间还要分神关注师尊的安危,见那夺宝修士拿师尊的龟壳没办法,他这才专心对付围攻自己的数人。   这群夺宝修士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散修会有如此能耐,凭一己之力对战他们数人也不落下风。   “你,你明明也是筑基期,怎么会!”领头的修士被打伤后,口吐鲜血质问谢元璟,忽然,他将目光落在谢元璟手中那两把剑上,眼睛睁大,“你的剑是法宝……”   其余众人闻言,也死死瞪着谢元璟手中的剑,他们打不过这名剑修,却又觊觎对方身上的宝物,不管是灵果还是这两把宝剑。   “不,不止是法宝,还有可能是天生灵宝。”其中一个人喃喃说道,“若非天生灵宝,他如何驾驭得了?”   修为低下的修士,根本就没有办法驾驭强大的法宝。   听他们道出这灵剑的来历,谢元璟周身顿时释放出浓浓的寒意,冰冷的眼神仿佛看死物一般环视数人。   既然这些人说出了灵剑的来历,就不可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你们真是找死。”谢元璟低声说道,随即剑光如虹,遮天蔽日,向这数人袭去,具是索命的杀招。   “啊,不好,师弟们快跑!”似乎知晓再待下去会全军覆没,为首修士大喊,同时挥剑抵挡剑光,本以为可以为师弟们争取些许时间,没想到剑光直接从他身上劈过去,剑断人亡。   “师兄!”这一幕吓得其余修士,几乎要尿裤子。   这剑修如此厉害,难道双剑真的是天生灵宝不成?!   艾吃鱼躲在乌龟壳里,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也很是震惊,徒弟的修为似乎又精进了。   天生灵宝又是什么?   转眼间,谢元璟掠出去数十丈远,将人击杀得只剩一个。   “大能饶命啊,别杀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等着我养活,这次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大能……”那人跪在地上,拼命向谢元璟磕头求饶,说得声泪俱下。   艾吃鱼背着乌龟壳,吭哧吭哧地赶了过来,他的四肢伸进龟壳四个洞里,头也挤了出来。   如此着急,只因担心战况。   谢元璟根本不想听这人的求饶,当即便想提剑杀之,既然他知晓了灵剑的存在,留他不得!   倏然听见师尊的动静,他回头一看,浑身杀意几乎没绷住,师尊这是干什么?让龟壳卡住了吗?   “师尊,你没事吧?”   艾吃鱼抬头看着他:“我没事啊,这乌龟壳结实得紧。”又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修士,不由面露同情,“这人也是可怜,与那些匪类同流合污。”   那人听罢,连忙向艾吃鱼求饶:“猫大能!求求你放过我,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是被迫抢东西的!”   艾吃鱼迟疑,若是寻常情况,他也就放了,眼下还是要看徒弟的意思。   “元璟你说呢?”   谢元璟也有些忐忑,他担心师尊求情,早知道他就动作快些,在师尊跑过来之前将人杀了。   “师尊,他知晓弟子身上有灵宝,若是放了会后患无穷。”谢元璟说道。   “什么灵宝?”艾吃鱼对此一无所知。   谢元璟说道:“弟子手中的双剑便是天生灵宝,此等人人趋之若鹜的天生宝物,若传出去,必定会引起腥风血雨。”   地上求饶那人恨不得捂上耳朵,知道的越多便死得越快。   原来如此。艾吃鱼轻叹了口气,纵然怜悯那人,也只能转过身去:“既知道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为何不三思而后行呢?你之今日都是你自找的。”   “元璟,给他个痛快。”   “是,师尊。”   谢元璟面容冷漠,剑光在他脸上一闪,跪地那人便身首异处。   将这些人尽数解决后,艾吃鱼也从龟壳里出来,继续领着徒弟去找灵草。   谢元璟:“……”   师尊便是这样的性情,只要不是自己主动惹事,杀了人也不放在心上,分外明智豁达。   尽管师尊在修为上没有多大建树,但成为徒弟的精神支柱,绰绰有余。   “师尊,你不问我天生灵宝的事吗?”谢元璟心情复杂,世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在师尊眼里可能还不如一个乌龟壳。   “是很厉害的东西对吧?”艾吃鱼一边用自己的嗅觉寻找灵草,一边与徒弟说话,“这是好事啊,为师知道你有如此法宝护体,也就放心了。”   “嗯。”谢元璟心头一股暖流淌过,凌厉的面容轮廓亦情不自禁变得柔和。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现在的修为不足以保护自己的灵宝。”艾吃鱼说到这里,心想,要是为师很强大,能保护你就好了。   可惜他现在也只能自保而已。   “是,师尊。”谢元璟低低地应道。   有艾吃鱼这个福星在,师徒二人花了三天两夜,寻够了做金丹丸的材料,其中有几株灵草品阶上等,市面上难得一见。   想到这些灵草做出来的金丹丸要分给丹师一半,艾吃鱼不无心疼,不过为了徒弟,损失再多也是值得的。   排队找丹师炼丹的修士多了去了,为了快点排到自己,艾吃鱼出手非常大方,拿出一株高品灵草贿赂丹师。   他带来的材料又都是好材料,丹师见了眼睛发亮,自然想先炼他这一炉。   “这些灵草的品阶真不错,道友花了不少钱吧?”丹师向谢元璟打听。   艾吃鱼抢答道:“不是花钱买的,是运气好在秘境中找到的。哎呀,当时还被不少人盯上,能活着出来真是九死一生。”   言下之意,我们师徒很厉害,你老小子不要把我们当软柿子捏。   丹师汗颜,他就是随口一问,这小猫还拿话敲打他。   不过能从秘境中带出这么多高品灵草,实力自然不俗。   “好,老朽立刻着手开炉炼丹,若无意外,你们七日后就能拿到金丹丸。”   师徒谢过丹师,从丹师家里走出来,艾吃鱼问:“你不是说金丹丸要用灵果吗?为何不一起入药?”   谢元璟解释道:“师尊,这枚灵果很难得,留着危急时候用吧。”他应该用不到,就怕师尊有个万一,届时可以吊命,“至于金丹丸,有那些药材就够了,我有把握。”   “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结丹?”艾吃鱼眼睛发亮,恨不得徒弟今夜结丹,他明日就跑路。   感觉跳了师尊挖的坑,谢元璟又赶紧改口:“只是相对而言有把握,师尊以为结丹那么容易么?”   他不敢说,要不师尊去结一个?   说了怕师尊挠死他。   艾吃鱼就不看徒弟了,每次谈到这个话题,他就想起那浪费的十七年。   徒弟资质这么好,旁人资质差的都结了,就他墨迹。   “……”谢元璟瞄了眼师尊生气地后脑勺,暗叹,得赶紧把师尊哄好才行。   那也简单,他带艾吃鱼去集市,买些吃的,包治百病。   犹嫌不够,便带师尊去购买福袋,师尊运气好,总能开出让摊主心头滴血的好东西。   福袋即是盲袋,客人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全凭运气挑选。   艾吃鱼最喜欢玩这个了,这跟刮奖是一个道理。   “元璟,要不你也开一个试试?”艾吃鱼觉得,这么好玩的东西,徒弟也应该来玩。   “不了。”谢元璟摇摇头,“弟子运气不佳。”   艾吃鱼眼神狐疑,不信,谢元璟说道:“弟子的运气都用光了,用来遇见师尊。”   艾吃鱼有些不自在,瞧这话说的,他耳朵尖都红了。   七日一晃而过,出丹那日,丹师用传音告诉他们,快些过来,急。   一炉金丹丸新鲜出炉,品阶很是不错,丹师笑得合不拢嘴。   “老朽已经很久没有炼过这么好的丹了,喏,这一瓶是你们的,一共四粒。”   “出了八粒?”   “七粒,这么好的丹,我拿三粒就够了,多的一粒给你们。”丹师说道。   他看这对师徒很是不凡,结个善缘,没准将来对自己有助益。   “多谢。”艾吃鱼笑眯眯,看了看药香四溢,金光闪闪的金丹丸,心满意足。   “都是师尊的功劳。”谢元璟拿着装丹药的瓶子说道,他心想,若是师尊也能结丹,吃一吃这金丹丸,他就不必再挂念忧心。   拿到丹药,师徒二人不想在城里逗留,他们害怕身怀金丹丸会遭人觊觎。   果然,他们出城不久便感觉身后有人跟踪,但奇怪的是,对方修为在金丹之上,何故还要来觊觎他们的金丹丸?   艾吃鱼开门见山,朝那人躲避的方向高声道:“跟踪我们一路的那位道友,请现身吧!”   一名金丹修士从废弃的房屋中走出来,站在他们面前,此人身材精瘦,目露凶光,修为约莫是金丹中后期。   他对艾吃鱼视而不见,目光一直盯着面容冷峻的谢元璟,说道:“小子,把你的灵剑交出来,道爷饶你一命。”   艾吃鱼心里一惊,原来这个人不是来抢金丹丸,而是想抢徒弟的灵剑!   可是不对,他们在秘境中明明把所有知情人都杀死了,为何还会被此人得知?   “你从何处知晓,我有灵剑?”谢元璟语速很慢,冷冰冰地问道。   同时回忆,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那人冷笑一声:“哼,这你就不用知道了,把灵剑交出来,否则我要了你的命,再把你的宠物扒皮喂狗吃了。”   谢元璟的右手,藏在身后紧紧握住剑柄,脸上面无表情:“是秘境里死掉的那群人,临死之前给你留下的线索?”   那也不对,他们无法在秘境中把消息递出去,除非……这金丹修士用邪术,招魂。   “你别想着你能够杀我,若是你杀了我,我保证全中洲都会知道你有天生灵宝,届时……”金丹修士桀桀地笑起来,非常阴毒可憎。   艾吃鱼被气得七窍生烟,中洲怎么全是这种无良的修士?   不是抢灵草便是抢灵剑,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照你这么说,你死了灵剑就便宜别人,用你自己的命来为别人换灵剑,值得吗?”艾吃鱼试图用自己的才思敏捷,说服对方。   金丹修士老神在在:“话不能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死了你们也不得安生,接下来就看你们怎么选择了。”   他竟是胸有成竹,有恃无恐,想来也料定谢元璟没那么容易杀得了他。   但现在不是杀不杀得了他的问题,艾吃鱼分明是害怕所有人都知道徒弟身上有灵宝,他得想个办法。   谢元璟也深深皱眉,他从不主动与人为敌,但偏偏世人从不放过他。   “既然你认为你死得其所,那我亦只能成全你。”   “慢!元璟,不要冲动。”艾吃鱼一爪子,搭在谢元璟的手腕上,他再挣扎一下,对那金丹修士说,“你可知道我们是谁?竟敢来打我们灵宝的主意?你听说过太上天宫吗?”   听闻太上天宫四个字,那金丹修士脸色一变,随即又狐疑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们是太上天宫的人?哈哈哈,别笑死人了,就凭你们?”   真是狗眼看猫低,艾吃鱼心道,随后不忿地从乾坤袋里拿出扶摇子的铭牌,高举起来:“这是扶摇子前辈给我的铭牌,我是他倾定的徒弟,随时可以去太上天宫找他。”   谢元璟觉得这没什么用,但还是附和师尊道:“没错,我作证。”   铭牌灵气缭绕,一看便是不凡之物。   这猫说的有可能是真的,既然如此……金丹修士脸色一沉,狠厉道:“也即是说,你暂时还不是他的徒弟?那我就更不可能放你走了,我将你杀了又有谁知道?”   艾吃鱼:“???”   举铭牌的爪子赶紧缩回来,喵的,扶摇子的名号怎么起了反效果?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徒弟,表示为师没招了,还是你来吧。   事到如今,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师尊,你的乌龟壳子呢?”谢元璟将艾吃鱼放下。   艾吃鱼满心不爽,又要钻乌龟壳子。   就在他不情不愿,准备祭出护体法宝的时候,一道还算熟悉的娇俏声音传来。   “怎么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开茶话会吗?”   艾吃鱼抬眼望去,竟然是那天在秘境里收购他灵草的道姑。   对方领着一群师兄弟,人人□□都骑着一头灵兽,看似从野外刚回来,好大的阵仗!   艾吃鱼还未说什么,那道姑便瞪着拦路的金丹修士怒骂道:“又是你这个鬼灵门的老狗,怎么?想抢我朋友的东西?”   看两方人马竟然认识,貌似还有旧怨,艾吃鱼赶紧添油加醋:“没错,他想抢我的东西!”   廉不知耻,抢猫猫的东西!   鬼灵门的金丹修士,对上此地最大的宗门弟子,总算收敛了些,狡辩道:“我可没有抢这只猫的东西,只是想与这名剑修道友谈个合作。”   “哦,原来你是鬼灵门的?”艾吃鱼也学对方的样子威胁回去,“我警告你,若是外头有半点风声传出去,你和鬼灵门都得陪葬。”   鬼灵门的金丹修士正想说,你好大的口气。   随即又想起对方那不知真假的铭牌,便忍气吞声。   “也罢,我改日再来拜访这位剑修道友。”鬼灵门的金丹修士见势不妙便脚底抹油,溜了。   “鬼灵门?”谢元璟低声念了句。   回过神来,道姑邀请他们去宗门做客,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谢元璟想了想便和艾吃鱼欣然答应。   道姑所在的宗门叫御兽宗,是此地最大的宗门。在正道宗门中,御兽宗给谢元璟的印象较为不错。   是一个实力强大,又不兴风作浪的宗门。   艾吃鱼倒是不太喜欢在这个宗门做客,他害怕成为人家的坐骑,因此表现得特别拘谨。   谢元璟有所不知,等他问明原因,便忍不住笑了,摸摸师尊的毛发说道:“师尊这么小一只,有谁要抓你当坐骑?”   “那倒也是。”艾吃鱼放松了一点,那万一看他长得可爱,抓他留下来当灵宠呢?   “师尊放心,若有人想抓你当灵宠,弟子拼了这条命也会把你救出来。”谢元璟抱着他,信誓旦旦道。   艾吃鱼拍开徒弟乱摸的手:“我不需要你为我拼命,我只需要你为我结金丹就成。快去修炼!”   谢元璟无奈:“好……”眼下不是冬季,师尊不待见他。   夜凉如水,艾吃鱼四脚朝天躺在榻上,微微隆起的肚皮里,是御兽宗招待的晚饭,他吃了不少。   忽然一阵凉风吹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喷嚏,便把自己打醒了。本应该抖抖腿继续睡,却猛然发现,之前在屋里打坐的徒弟,竟然不见踪影。   “元璟……?”   谢元璟算好了,师尊不会这么早醒的,只是没料到一个喷嚏会把师尊打醒。   他眼下在鬼灵门,找那名白天拦路的金丹修士。   鬼灵门专修邪术,恰好,谢元璟懂的邪术也不少,他对艾吃鱼承诺过,以后不会轻易使用。   如今也是没有办法。   邪术通常都会反噬自身,这跟谢元璟用自己的血为媒介有关,否则威力不够大,无法悄无声息地杀死对方。   鬼灵门的金丹修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邪术杀死。   谢元璟用了大量的血,一时脸色苍白,浑身乏力,不过他还是没有停下来打坐调息,只随意吞了两颗丹药,便若无其事地回了御兽宗。   刚到山门下,一只猫孤独地蹲在那儿等他。   “元璟!”艾吃鱼向徒弟跑过去,跑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他有一双法眼,看到徒弟周身有邪气萦绕。   是在鬼灵门沾染上的吗?   艾吃鱼知道徒弟去了鬼灵门,他猜的,所以很担心。   担心到睡不着觉,连夜出来等候。   “师尊?”谢元璟既惊又喜,已经准备好迎接师尊的扑倒,但对方似乎看出他身上的不妥,并没有继续扑过来。   谢元璟本就心怀内疚,见状如何敢隐瞒,他立刻跪下认错道:“弟子食言,用了邪术对付那金丹修士,请师尊责罚。”   艾吃鱼说道:“我罚你做什么,不是你的错。”   “师尊,弟子真的知错了,你责罚我吧。”谢元璟坚持,纵然他有一百个用邪术的理由,师尊同样也有生气的理由。   “起来吧,回去打坐调息。”艾吃鱼轻叹道,刚才蹲在这里等徒弟回来,他想了很多很多。   “师尊………”谢元璟心中没底,宁愿师尊对他唠唠叨叨,大声骂他。   而不是像眼下这样,什么也不说他。   “你把身体养好,我们启程去太上天宫。”艾吃鱼严肃道,“我不再管你愿不愿意,若你执意要这样浪荡下去,不听我的话,我便将你逐出师门。”   “师尊,不要……”谢元璟磕头央求,“我不要新师尊,我只想和师尊在一起。”   “和我死在一起么?”艾吃鱼恨铁不成钢,真是逆徒!孺子不可教也! 第24章 斜月三星04   师尊勃然大怒,整只猫像一头小狮子般凶狠,自拜师以来还是头一回见。   谢元璟立刻伏低认错:“师尊息怒,都是弟子的错。”   他知道师尊为他好,希望他快点成就大道,可是成就大道不一定非要拜新师尊。   “弟子很快就要结丹了,往后遇到的威胁会少很多……”谢元璟还是想说服艾吃鱼,让自己留在身边,不要赶自己走。   艾吃鱼怒气冲冲地打断他:“万一遇到呢?你继续用邪术对付吗?”   他不怪徒弟用邪术保命,问题明明是邪术会反噬自身,用多了会留下后患。   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不是么?   “……”谢元璟比谁都厌恶使用邪术的自己,闻言,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寂静的山门下,一声叹息恨铁不成钢地响起,艾吃鱼摇身一变,变成人形站在徒弟面前,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元璟,你我都知大道难求,你有你的天赋,我有我的机缘,何必强求这段师徒关系。”艾吃鱼问他,“难道你我不再是师徒,这段情谊就淡了吗?”   又问:“你究竟在执着什么?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徒弟看起来明明是挺聪明稳重的一个人才对。   伏地认错的谢元璟,脸上全是难言之隐,师尊问他,在执着什么……自然是执着长伴师尊左右,师徒不离不弃。   大道也好,报仇也罢,没有师尊重要。   “你说话。”艾吃鱼严厉地看着徒弟。   “我……弟子……”谢元璟本就身体不适,遭到师尊质问后,身形都隐隐有些不稳,他怎么敢说,弟子心悦师尊,所以不想离开,只想守着师尊。他日师尊阳寿耗尽,便随师尊去,没有遗憾,此刻他只敢说,“弟子只是有疑虑,那太上天宫未必就是好去处,毕竟扶摇子与我,互相并未瞧上眼。他瞧上的是师尊你。”   “胡说!”艾吃鱼怒道,“太上天宫都不算好去处,那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好去处?”   至于扶摇子看不上谢元璟,他会努力说服对方,争取让对方接纳。   谢元璟还是摇头:“再好的去处,也没有师尊身边好。”   或许师尊不知道,他从涂山醒来那一刻,根本没把自己当人,脑子里只想报仇,其余就再没了。   直到拜了师尊为师,忽然觉得再活一次有了意义和牵挂。有师尊为自己着想的每一日,谢元璟觉得自己过得像个人了。   若没了师尊,他也就变回了那个只想复仇的魔物,除了杀戮,再无其他。   艾吃鱼痛心切骨道:“你倒是知道我好,那你为何不听我的话?有你这样当徒弟的吗?”   “我日夜为你担心,每一回遇到危险,总是怕我们挨不过去,你倒好,倔得像头驴,想听的听,不想听的便不听!谢元璟,你根本就不敬我这个师尊。”   “师尊……”谢元璟听完这些控诉,心绪骤然激烈翻涌,本来苍白的脸庞,因为血气活络而霎时间涨红。他膝行至艾吃鱼跟前,恨不得替师尊责罚自己。   师尊说得对,他的确不是一个好徒弟,“都怪我,总是让师尊受累……”   “那你听不听我的?”艾吃鱼把徒弟的脸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你说,师尊说的话你听不听!”   谢元璟眼睑颤动,抿唇倔强地说道:“旁的都可以听,只有一点,弟子不想离开师尊左右。”   除了这一点,让他做什么都行。   “你,气死我了!”艾吃鱼指着徒弟的鼻子骂,“你这个倔驴,倔驴,倔驴!”   “对不起,师尊。”谢元璟亦是很厌弃自己,但不后悔,有些话他早就想说出来,此刻再也藏不住,“我想留在师尊身边,可以不报仇,可以不要大道……”   “住嘴!”艾吃鱼惊闻徒弟有此意,立刻一巴掌挥过去。   师尊的巴掌呼在脸上,声音听着响亮,但不疼。连这种时候,师尊始终都舍不得用力责罚。   谢元璟想到师尊对自己的好和期许,以及自己那不可说的思慕之情,忽然感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攻心而上,从唇角溢出。   “元璟?”艾吃鱼慌张惊呼,以为自己把徒弟打吐血了,可是刚才他也没用力啊。   怎么就吐血了?!   他抱着谢元璟,速速拿出丹药,往徒弟嘴里灌:“快吃下去。”   想来徒弟在鬼灵门消耗了太多,刚才自己实在不该这么咄咄逼人。   艾吃鱼不由忏悔,心中乱成一团麻,真是的,收个徒弟怎么比养个儿子还要操心。   “如何?”过了片刻,艾吃鱼感觉徒弟的脸色好了很多。   谢元璟靠在师尊肩上,分外眷恋二人在一起的时光,这叫他难以割舍。   但眼下师尊不想再留他了。   “师尊,弟子无碍了。”谢元璟不敢多腻歪,很快便继续跪着。   “你当真要气死我!快回去打坐调息。”艾吃鱼哪里还敢让他跪着,连忙搀扶回去修养。   谢元璟缓过来些许后,似乎还想再央求艾吃鱼,只不过被艾吃鱼一个眼神瞪回去,便不敢再说什么。   这种伤势,平时打坐调息,吃几粒丹药也就可以恢复过来。   而这一次伤的不止是身,还有心境,恢复起来便显得格外漫长。   艾吃鱼不知具体,只以为徒弟伤得太重了。   在御兽宗待了数日,谢元璟的伤势渐渐痊愈,只是修炼状态,大不如前。   主要是忧虑,心中有挂碍。   艾吃鱼自认有错,连日来对徒弟悉心照顾,再也没有提及逐出师门的事。   那一夜师徒的对话,好像从未发生过。但怎么可能真的没发生过呢?   只不过是艾吃鱼知道此法不通,在想别的办法让徒弟觉悟而已。   什么不要大道,不要报仇,艾吃鱼听得心惊肉跳,要不是徒弟亲口说出来,他都不知道徒弟心里是这么想的。   傻子,这是艾吃鱼对谢元璟的评价。   真是个傻子,师尊再好,也不值当为师尊放弃大道啊。   艾吃鱼身为师尊,恨不得当场消失,帮徒弟除掉自己这个绊脚石。   假如徒弟真的为自己放弃大道,他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这一日,道姑来找艾吃鱼说话,告诉他一个消息:“上回你们遇到那个鬼灵门的修士死了,鬼灵门正在追查凶手,他们像疯狗一样到处咬,所以近日你们还是少出去为妙。”   “啊,死了?”艾吃鱼演技超群,面上装出吃惊的样子,心中却忧虑起来。   等道姑离开,他问谢元璟:“那鬼灵门的修士会招魂术,他们会不会招来死者的灵魂,届时查出什么?”   谢元璟摇头:“不会,他已经魂飞魄散,在这世间了无痕迹。师尊不用担心,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所为。”   正因如此,鬼灵门的人才会发疯。   他们要查出来究竟是谁潜伏在暗处,用这种阴毒的办法杀了他们鬼灵们的人,否则全宗门上下都不会安心。   “那就好。”艾吃鱼心道,这邪术好生阴毒,连魂魄都没了,怪不得徒弟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这是他们首次谈起此事,谢元璟脸色有些忐忑,怕师尊旧事重提,因此显得眼观鼻,鼻观心,很是乖巧。   他这样子真是少见,艾吃鱼不由多看几眼。   徒弟惯会装可怜,可恶的是,他作为师尊很是吃这一套。   没有了那日晚上的气氛,根本就发作不起来。   艾吃鱼暗恨,自己果然不适合当师尊,耳根子太软。   这样不行,他要让徒弟看到自己的冷酷无情,譬如从今日开始,不许徒弟再摸自己的毛。   平日里,谢元璟每日会给师尊梳毛,否则中长毛很容易打结。今日却有所不同,谢元璟拿着梳子过去,艾吃鱼立刻爬起来躺到另一边,用屁股对着徒弟。   三翻两次下来,谢元璟心中颇为无奈。   “师尊还在生我的气吗?”师尊那么喜欢被梳毛,就算生气也不应该克扣自己的享受,要罚就惩罚徒弟才对。   艾吃鱼不想跟谢元璟说话,他径自枕着自个的爪子看向窗外,仿佛天上的云朵都比徒弟可爱。   “……”谢元璟摩挲着手中的木梳,暗暗伤神。   师徒二人别别扭扭地过了几日,等鬼灵门的风声一过,他们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找一处清静的地方,为结丹做准备。   往常出门,都是谢元璟抱着艾吃鱼走,如今二人闹别扭,或者说艾吃鱼单方面制-裁谢元璟,所以他自己走。   起初艾吃鱼还挺快乐的,在路上跑跑跳跳,后来越走越累,感觉身子沉得像个铁球球,好累,他走不动了!   谢元璟时刻关注师尊的动向,此刻冒着被喝退的可能,上前去抱师尊。   幸而师尊没有拒绝他,毕竟,二人也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还不是因为一心向着对方,才会闹成今天这个局面。   师徒二人静静相贴,感受着彼此的温度,谁都没有说话。   依照谢元璟上辈子的记忆,接下来他们寻了一处灵气充裕的山头,在山里开辟洞府,准备在此处闭关结丹。   艾吃鱼颇为喜欢这里,因为洞府前有条河流,离城镇也不远,偶尔可以溜下山玩乐。   最重要的是,他和谢元璟一路漂泊,从来没有一个稳定的落脚地。   这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洞府,连名字都没有。   清晨,谢元璟到大山深处走动,回来告诉艾吃鱼:“师尊,弟子在山上发现几个温泉池子。”   “不务正业。”艾吃鱼教训道,“都要结丹的人了,成天只知道玩乐享受。”顿了顿,又问,“在何处,带为师去看看。”   他许久没有泡池子了,感觉身上不松快。   徒弟不可以贪图享受,又没有说他艾吃鱼不能享受。   谢元璟哪敢辩驳,只恭敬道:“是。”   实则他哪有贪图享受,看到池子的那一刻,只想到师尊喜欢而已。   明知道师尊一定会让自己陪着下去泡,谢元璟还是硬着头皮告诉师尊。   如此近距离贴近心上人,确实是一种折磨,同时也叫谢元璟暗暗欣喜着,算是甜蜜的折磨。   艾吃鱼很享受徒弟帮自己洗一头长发,感受着徒弟的指腹,在头上轻轻摩挲,真是灵魂出窍,无上享受。   由于太舒服了,平时他肯定会睡着。   这一次心中藏了事,再舒服艾吃鱼也睡不着,所以他无意中看见,徒弟在收集自己的发丝,然后用一块手帕包起来,放进乾坤袋中。   “?”艾吃鱼颇为吃惊,徒弟收集自己的头发做什么?   他倒是没有怀疑,徒弟会拿自己的头发去做坏事,只是费解罢了。   “元璟。”艾吃鱼忽然开口,“你收集我的头发做什么?”   谢元璟不知师尊醒着,还看到了自己的举动,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说:“习惯了,不想师尊的贴身之物落在外面,怕有心人拿去施展邪术。”   原来如此,还是徒弟想得周到。   艾吃鱼被徒弟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回到洞府中睡醒一觉才察觉出不对味,那徒弟为何只收集他的头发,却不收集自己的头发?   难道徒弟如此自负,觉得别人不可能拿他自己的头发施展邪术?   再说了,艾吃鱼心想,自己平时在外头也没少掉毛啊,徒弟怎么不收集他的毛发呢?   艾吃鱼忽然爬到徒弟那里,严肃地用一双猫眼看着对方:“老实交代,你收集我的头发做什么?”   难道因为自己要赶他走,他想用自己的发丝使什么手段?   谢元璟的心再次提起来,脸上冷静地道:“弟子不是说了么?”   “胡说,那我平时也没少在外头掉毛,你怎么没有一根根捡起来?”艾吃鱼反驳道。   谢元璟:“……”这个漏洞的确是他始料未及的。   “老实交代,你拿我头发去做什么?”艾吃鱼凶巴巴问,他不能让徒弟做这种心术不正的坏事。   “真的没什么。”谢元璟怕东窗事发,只好说道,“若师尊不放心,我就把头发还给师尊。”   话音刚落,便看到师尊朝自己伸出爪子,半点都不含糊。   谢元璟无奈,只好将自己辛辛苦苦收集起来的发丝,全部交出去。   只除了已经被编进同心结的那一缕。   艾吃鱼目露质疑:“就这些了?”   “嗯。”谢元璟万分肯定,“就这些了。”   不是艾吃鱼信不过自己的徒弟,实在是徒弟太执着,为了留下来什么都做得出。   他有一双法眼,可以根据附着在头发上的妖气,看到自己的头发在哪里。   等徒弟不注意时,艾吃鱼偷偷催动妖力,集中在眼睛上,往徒弟身上一扫,很快就发现徒弟在撒谎,他身上明明还有没交出来的头发!   狡诈的徒弟,把他的头发藏在同心结里头。   艾吃鱼的毛发一炸,又一呆,正要生气徒弟竟然欺骗自己,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个同心结好像是徒弟为心上人买的。   当年在下界,艾吃鱼曾拿这个同心结激将谢元璟,小心你的心上人移情别恋。   徒弟并没有否认有心上人之说,而是破罐子破摔:“他本来就不喜欢我。”   艾吃鱼心中愤怒地想:“他不喜欢你,你就把我的头发编进同心结……关我什么事?”   艾吃鱼不愿意相信,徒弟竟然对自己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很可惜,似乎唯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他终于知晓,徒弟之所以如此执着,并非因为徒弟是倔驴,只是因为徒弟动了情。   只有情字才能抗衡追求大道的欲望,才能抗衡报血海深仇的决心。 第25章 斜月三星05   以上那些只是艾吃鱼的猜测,并不能确定就是真的。   他连自己的头发,是不是真的编在徒弟的同心结中,都不敢断言。   只有把同心结偷拿过来,仔细看看才知道。   如何偷呢?   徒弟平时又不睡觉,最多躺着闭目养神。通常都是打坐修炼,周围有个风吹草动,立刻有所察觉。   艾吃鱼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顺走徒弟腰间的同心结,除非对方在闭关结金丹。   问题是徒弟最近根本没有要闭关的打算,每一次他问,对方都说还没到时候,弄得他也不敢逼太紧。   “……”艾吃鱼简直就是抓心挠肺,好像有一只小猫在他心里乱跳。   沉吟片刻,他想到了办法。   艾吃鱼眼珠子转了转,态度变得非常好,过去扒拉徒弟说:“元璟,为了庆祝洞府落成,不如你去买些酒菜回来,你我大醉一场。”   师尊主动来找自己吩咐事情,谢元璟忙不迭应好,也是,师尊一向喜欢热闹,都怪他日子过得太死板,总是忘记这些说法。   “那师尊想吃什么?”谢元璟问。   “还是老样子,不过你记得要买烈酒,能把人喝醉的那种才行。”艾吃鱼特意交待。   “好。”谢元璟不疑有他,在他心目中,师尊的形象太过光明磊落,跟他是完全不同的。   自然也就没想过,师尊也会算计人。   谢元璟脚程快,很快便把酒菜买了回来,然后他发现,师尊只顾着吃烤鱼,然后一直劝他喝酒。   谢元璟摇头笑笑,因着心里高兴,师尊让他喝他就喝。   师尊亲手给他倒的,别说里头是酒水,就算是毒-药,喝下去又何妨。   “我徒弟酒量真好,来来来,再喝一杯。”艾吃鱼不要钱地往外夸赞,夸得谢元璟飘飘然,也不知是酒力的作用,还是师尊妙言妙语的作用。   “师尊,你再灌我,我就醉了。”谢元璟现在看人都有些许重影,为了看真切师尊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甚至想用灵力抵抗上头的酒意。   “喂,你可不许用灵力去散酒,不然喝酒还有什么意义?”艾吃鱼命令道。   谢元璟笑了笑,应是,不用便不用,其实他也喜欢半醉半醒,不必去想那么多,只用尽情享受师尊的陪伴。   “那我若是醉了,师尊别趁机挠我。”谢元璟借酒玩笑道,他并不知晓,眼下自己的眼神,究竟有多么地深情脉脉。   艾吃鱼未曾接触过男欢女爱,和徒弟终日待在一起,不免会有些迟钝,以为这是正常的。   如今有了疑心才发觉,其实从一开始便不正常。   纯粹的情谊这世间并非没有,但纯粹的情谊,是不可能这么黏糊的。   非你不可,向来只会发生在男欢女爱中。   艾吃鱼嘀咕,可我又不是小娘子。   徒弟这眼神真不好,放着大把的美娇娘不去喜欢,偏偏喜欢一只猫妖,还是一只公的猫妖。   “再喝再喝。”艾吃鱼回过神来,继续给徒弟劝酒。   “喝不下了,师尊,你放过弟子吧……”谢元璟求饶,接着便慢慢歪在了榻上。   “哎呀,你怎么就喝醉了?”艾吃鱼放下酒壶,探头张望,确定徒弟真的喝醉了,他便伸手去解徒弟腰间的同心结。   “师尊,你做什么?”一只手敏捷地摁过来,吓得艾吃鱼差点惊呼出声,只见谢元璟抬头看着他。   “为师帮你脱掉外袍,这样睡得舒服些。”艾吃鱼拍开他的手,“喝醉了就快睡,若是还有力气就起来陪我继续喝?”   谢元璟不想再喝了,他倒头睡了起来。   艾吃鱼松了口气,借着给徒弟脱外袍的机会,终于把徒弟的同心结弄到手。   拿到灯下边端详,外表并看不出什么,用指甲稍微挫开丝线,就看到发丝藏在里头。   徒弟果真藏了自己的头发。   艾吃鱼有一瞬间发懵,心情已不是当初刚发现时那样的愤怒和匪夷所思,而是不知所措。   如果这是真的,自己该如何处理呀?   徒弟这死心眼的,明摆着是要与自己一同堕落,为了守在自己身旁,什么也不要了。   艾吃鱼原来只以为对方脑子不好,不会转弯,却原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自己才是那最大的绊脚石。   “唉……”艾吃鱼扶额头疼。   他对徒弟,并没有那种心思,至少目前是没有的。   诚然他们比一般的师徒要亲近很多,但真的没有到那一步,艾吃鱼顶多不排斥谢元璟喜欢自己这件事。   即便知道了,他也不会对徒弟有恶感,毕竟是疼了这么多年的徒弟,他还是希望徒弟好好的。   手指摩挲着那枚同心结,艾吃鱼心中乱糟糟地想,第一,肯定不能让徒弟继续这么胡闹下去。   趁着谢元璟醉酒不省人事,艾吃鱼下山弄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同心结,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打算。   只不过那个做法有点狠,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如果有别的办法,他决计不想那样做。   谢元璟睡了一个昼夜,醒来后除了有些乏力并无大碍。   “醒了?”艾吃鱼淡淡瞥他一眼。   “是……”谢元璟顿时忐忑,不明白为何喝酒前好好的,喝酒后师尊的心情又不爽了。   是自己喝酒后做了什么吗?   “师尊,弟子惹你不高兴了?”谢元璟小心地问。   “哼,想到你这把年纪都还未结丹,我怎么高兴得起来?”艾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说,“你给我个准话,究竟什么时候可以?”   谢元璟沉默片刻,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说道:“既然师尊有命,弟子姑且试试吧。”   惯会装可怜!艾吃鱼恨不得抄起鞋子扔死他:“你!”   搞得好像是师尊求他修炼似的,要不是真心疼他,谁会在意他结不结丹!   “师尊息怒。”谢元璟跪得很快,他真不是故意装可怜,是目前真的没把握,心中想的全是结丹后师尊就要丢下自己,他怎么可能能在这种情况下结丹?   “弟子的心境真的不稳,因此才会一再拖延。”   艾吃鱼稍稍消了点气,两只眼瞳还是竖起来:“那你什么时候心境才会稳?我猜你就没有稳的时候,你根本不想要得道,你已经放弃了,别骗我说你还在努力。”   沉默许久,谢元璟没有否认,他抬头环视了一周洞府,真心说:“师尊不是不喜欢打打杀杀么?那以后我们就隐居在此地,不再管外头的纷纷扰扰,我们在此之处终老又有何不可?”   艾吃鱼痛心,这逆徒果真是打着那种主意,他说道:“你不要大道了,我还要呢,我要去找我的修炼法门,你我不同路。”   “什么修炼法门,佛门吗?”谢元璟似乎很在意。   他心中存的那种念想,当然在意了,艾吃鱼故意说道:“对,我与佛有缘,没准当佛修就能得道!”   “师尊!”谢元璟反应激烈,却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若师尊当佛修真能得道,他又有何立场去反对。   “你这么反对我当佛修做什么?”艾吃鱼拿话激他,“莫非你不想着我好?”   “绝不是。”谢元璟立刻摇头。   “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听我的吩咐,立刻动身去寻高人指点你。等你修成归来,我们依旧以好友相称。”艾吃鱼冷声说。   “……”谢元璟垂首不答。   “要么就我走。”艾吃鱼站起身来,步出洞府。   “师尊!”谢元璟神色惶恐,膝行过去抱住师尊的腿,眼底深处尽是恐惧。   师尊果真要走吗?   为何?   “师尊不要走。”谢元璟央求道。   明明师尊也喜欢悠闲度日,反对他打打杀杀,如今他收心想要在此陪师尊终老,为何师尊反而不愿意?   一定要成大道,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成为一个无心无情的人么?   隐居在此,每天打打猎,泡泡池子,不也很好。   十七年的下界生活,早已侵蚀了谢元璟那颗装满仇恨的心,是师尊一点一点把他拉回来,教他如何去生活,如何与人相处。   如今又为何要将他推出去。   “松手。”艾吃鱼冷声训斥道。   他才不是要把徒弟教成一个无心无情的人,他只是希望对方有自保的能力,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能迎刃而解。   而自己也不能太天真,认为有运气就能在此间平安无事地活着,假若有朝一日,他成为别人用来威胁谢元璟的筹码,他们师徒,必将万劫不复。   谢元璟摇摇头:“弟子不松手。师尊最疼我了,能不能就纵容我这一回?”他妥协道,“我随你去太上天宫,我去求扶摇子前辈指点我,但我不想跟你断绝关系。”   这段关系连着心,若是关系断绝了,与一剑劈开他的心有什么区别?   “……”艾吃鱼考虑了许久,脑袋嗡嗡地疼,徒弟以为太上天宫是什么济善堂不成?   若不是诚心拜师,诚心向着太上天宫,别人会收留他才怪。   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把人骗过去再说。   “也罢,记住你说的话。”艾吃鱼板着脸,近来他浑身都是师尊的架子,多少跟当初的设想有些不同。   当初他是真的以为,他们只是面子师徒,没几天就散伙了。谁知羁绊如此之深,简直剪不断,理还乱。   “可惜了这洞府,也才住了没多久。”艾吃鱼和徒弟准备出发的时候,说了句:“等我把你送到太上天宫,我就回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师尊不在太上天宫陪我么?”谢元璟的口吻颇为不舍。   “你多大年纪了?还要我陪你。”艾吃鱼数落,没好气,“有我在会影响你,我要是能使你成才,你早就结丹了。”   师尊动辄就翻旧账,谢元璟也不敢多说。   在路上,他只挑师尊心情好的时候建议:“不若师尊和我一道留在太上天宫修炼?”   艾吃鱼才不想呢,他的成道机缘不在太上天宫,第二,和谢元璟继续待在一块,这逆徒的心就不清静。   整日不好好修炼,尽肖想着自己的师尊,这种人能得道才怪。   “师尊一个人在外头四处云游,弟子不放心。”   “我在你眼前你不好好修炼,我在外头你又不放心,那你想如何?”   “……”谢元璟哑口无言。   他所想的那些,师尊不愿意。   太上天宫的山脚下,有一座繁华的城池,艾吃鱼领着徒弟抵达此处之后,以铭牌为媒介,传音联系扶摇子。   扶摇子听闻艾吃鱼带着他那剑修徒弟来求道,胡子都歪到了一边,忙想办法拒绝:“不不不,老头子我想过点清静的晚年生活,不想收这么闹心的徒弟,收你还差不多。”   收小猫为徒弟,绝对省心。   以后师徒二人云游九洲,领略江山多娇。   剑修就算了,那是另一个画风。   艾吃鱼为了徒弟的前程,使出浑身的解数,央求这扶摇子老头。   甚至许下承诺,以后自己生了小猫崽,绝对送他一只。   反正是没影的事。   他这辈子都没打算过生小猫崽。   扶摇子竟然上钩了,但他有个条件:“你要老头收他也成,你叫他自个上山,自个来求我。先在太上天宫待够三年,若他沉得住气,我就教他,若沉不住气,你就带他另寻良师吧。”   艾吃鱼:“嗯嗯,考验三年是应该的,不过,元璟他不善言辞,我还是送他上山……”   “小猫,你太溺爱他了!求道是他自个的事,你这么纵着他,难怪他吊儿郎当!”扶摇子教训道。   艾吃鱼很是惭愧,对方说得一点都没错,很难说谢元璟最终走上这条歧路,不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   与扶摇子商谈完毕,艾吃鱼便告知徒弟:“他叫你自个上山去求道,只要你在太上天宫老实待满三年,他就教你。元璟,扶摇子前辈是在磨练你的心性和决心。”   艾吃鱼认真叮嘱:“这种时候你千万别沉不住气,机会只有一次,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缺?”   谢元璟明白师尊的用心良苦,即便他内心非常难熬,也不曾拒绝,只是他迟疑:“三年不能下山见师尊,弟子不知能不能做到。”   重生后便一直跟师尊待在一起,一日都未曾分开。   此前光是想象都觉得很难熬,更别说是真的。   换做别的师尊,听到徒弟说这种混账话,早就一鞋底招呼过去。   艾吃鱼果真是溺爱谢元璟,闻言轻叹了口气:“那我们先试试,今夜你就搬到城尾那头去。”   谢元璟无奈,点点头。   这一夜,碧纱窗外月如银,师徒二人辗转反侧,无法静心。   谢元璟频频看向窗外的月亮,想回去寻师尊,他想如实与师尊说,他真的不想去太上天宫求道。   但如何说得出口。   自涂山以来,师尊为他付出了良多,一心一意想助他成道,但凡他有点良心,都不该如此忽视师尊的用心。   煎熬便是这样来的,仿佛神魂被风暴撕扯,即便撕成了一缕缕,也依旧找不到一丝安生。   他要怎么做才好?   思索着,谢元璟解下腰间的同心结,睹物思人,却忽然发现,这个同心结有异,不是自己原先的那个。   谢元璟呼吸一窒,迅速查看同心结里头的头发,果真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真的那个呢?   又去了哪儿?   回忆在谢元璟的脑海里走马观花,而后停在不久之前的那场酒醉,他终于知道了真的同心结在哪里,心情却变得更加紧张。   师尊拿他的同心结做什么?   谢元璟想也未曾想,立刻就出门去往艾吃鱼落脚的酒楼。   艾吃鱼正蹲在门口想徒弟呢,可当徒弟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二话不说便一爪子挠过去。   “蠢徒!一宿你都待不下去,你要气死我!”   “师尊,是不是你偷偷换走了我的东西?”谢元璟哪管得了别的,他举起假的同心结,神情非常倔强地看着师尊,“把那个真的还给我。”   “不还,你快滚回你的客栈去。”艾吃鱼说,“要么就直接去山上,住客栈也是很贵的,我明日就走。”   “我不想上山。”谢元璟死死盯着师尊,眼眸布满血丝,那个假的同心结被他捏得变形,“师尊若是不要我了,不如杀了我。”   艾吃鱼猛地瞪大眼,这人在说什么?他以为谢元璟说出不报仇不成道,就已经非常可恶,没想到还能说出更可恶的!   艾吃鱼着实是被气到了,但是,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当下还算冷静地说道:“你说这种话做什么?死不死的挂在嘴边好玩吗?”   “元璟,你太偏执了。”   谢元璟抿着嘴唇没有反驳,刚才说出来他也有些后悔,只不过突然发现同心结被师尊拿走,想必师尊已经发现了什么,他一时情绪走了极端。   “不想去便不想去,何必拿死来威胁我。”装可怜谁不会,艾吃鱼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转身走回屋里。   “……”谢元璟心如刀割,第一时间想追进去,却又生生忍下来。   进去跟师尊说什么?   解释自己为何做出那种暧昧的举动么?   思索无果,谢元璟转身坐在门槛上,不敢进去求原谅,也不敢进去求留下。   满心里都是,师尊知晓了。 第26章 斜月三星06   师徒二人一个蹲在屋里背对门外,一个坐在门外背对屋里,互相给彼此留一个沉默的背影。   最终还是艾吃鱼先受不了,他必须承认徒弟很能隐忍,否则怎会在他身边隐藏十几年不动声色。   艾吃鱼绝不认为是自己迟钝,明明是徒弟太能忍。   看对方的架势,好像只要不被他发现,便会一直暗恋下去,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只要继续当师徒就成。   艾吃鱼光是浅浅代入一下谢元璟,都觉得五脏六腑在翻搅,不知对方是如何受得了。   他转过来,犹带不满地喊了声:“元璟。”   师尊一开口,谢元璟瞬间绷直身子,随后他缓缓转过来,活像一个等待判刑的死囚犯,低眉闷声答道:“师尊。”   “为师知道你的心思了,你收了这种心思吧,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艾吃鱼对上谢元璟那双压抑中暗含灼热的眼眸,便觉得没好气,对着一只猫有什么好深情脉脉的,艾吃鱼眼下除了徒弟的前程,什么都不想考虑。   闻言,谢元璟脸庞苍白,又意料之中,他似乎强撑着才没有失态,只是半晌说不出话来,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面对真实。   艾吃鱼也很心疼他,唯一的徒弟,怎能不心疼,与其说他怪谢元璟看上自己,不如说怪自己没有做好师尊的本分,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旁的我就不多说了,你对我有这种心思,我身边留你不得。”艾吃鱼感觉自己用温柔的方式,无法将双方关系拉回正轨,再继续耳根软下去,徒弟就毁了。   因此他选择快刀斩乱麻。   谢元璟从门槛处站起来,闻言摇摇欲坠,但随即又清醒过来,知晓师尊嘴硬心软,心里头肯定不是这么想。   被撞破了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还被师尊当面点出来,谢元璟羞愧难当,立刻便在师尊面前跪下认错。   “弟子不该,不该……”不该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仿佛否认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不想那样做。   “不该什么?”艾吃鱼强忍着心软,变作人形,居高临下看着他。   “……”谢元璟失神地盯着师尊的鞋面,心里唯一的念想便是,自己不想离开师尊,打死亦不想离开师尊。   他颤抖着说道:“师尊若是不喜,弟子去修无情道。等弟子学成归来,继续侍奉师尊。”   谢元璟伸手指要去扯艾吃鱼的衣摆,艾吃鱼一脚把他手指踩在鞋底下:“不需要。”   他再也不听信徒弟的鬼话,这次绝对不能心软。   “你我从今夜起便分道扬镳,假若你还顾念这段师徒情分,你就别糟蹋了自己的天赋。”艾吃鱼顿了顿,垂眸,“当然,若果你自暴自弃,我除了看不起你以外,也不会再做什么。”   说着,他退开些许,然后绕过跪在地上的谢元璟,走出了房门。   艾吃鱼希望徒弟这次能大彻大悟,听他的话。如果这个办法还是不成,哎,那他就再想想。   根本不必犹豫,谢元璟立刻跟上师尊,如同一道影子一般,沉默随行。   “不要跟着我。”艾吃鱼凶巴巴地说。   “……”谢元璟低眉顺眼,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两辈子最美好的回忆都是师尊给他的,他想抓住,不想放手,这样有错吗?   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艾吃鱼真是拿这个硬邦邦的剑修没辙。   死心眼,顽固不化,活脱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   虽说这般形容徒弟不太好,艾吃鱼轻哼,还不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   艾吃鱼的修为不及对方,想跑都跑不掉。不过行走江湖多年,艾吃鱼已不是当年那只单纯天真的涂山猫,目前他已是小有城府。   他忽然冲身后勾勾手指头,那道沉默的影子瞬间便来到他身边询问:“师尊?”   艾吃鱼街边一个流动的糖葫芦摊子:“我要吃那个,我们去买糖葫芦吃吧。”   “好。”谢元璟自然点头答应,然而内心有些怀疑师尊是不是想用调虎离山之计,趁自己去买糖葫芦的时候走掉?   “那就走吧。”谁知艾吃鱼走在前头,打消了他的疑虑。   谢元璟不免自责,是自己疑心太重了,师尊不是这样的人。   至于师尊为何突然和颜悦色,变得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他不敢深思,只想维持如今的局面,便已经心满意足。   谢元璟追上去帮师尊付钱,却没想到被师尊也塞了一串糖葫芦:“你也吃一串吧,别整天苦着个脸,这世间还是很美好的。”   “谢谢师尊……”谢元璟抿唇接过。   “吃啊,买了不吃拿来当摆设?”艾吃鱼自己吃得咔咔作响,牙齿咬在糖壳上的滋味犹如当神仙。   “嗯。”经不住师尊催促,谢元璟只好陪他一起吃。   师徒二人各自拿着一串糖葫芦在街上闲逛,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谢元璟便慢慢放松下来,分外珍惜眼前的一切。   “前面有卖炒花生哎,我们去买!”艾吃鱼又看中了好吃的,嚷嚷着要去买。   这次谢元璟便没有犹豫,同师尊一起去买。   似乎这家炒花生十分出名,顾客熙熙攘攘,艾吃鱼和徒弟一同排队,眼睛却东张西望,心里打着小九九。   很快,他看到了一个卖橘子的移动摊贩,便拍拍徒弟的手:“我想吃橘子,你在这里排队买花生,为师去买个橘子就过来。”   谢元璟虽有点迟疑,仍答道:“好,师尊小心些。”   买花生期间,谢元璟一直分神看着买橘子去的师尊,等他从店家手里接过花生,再看过去,就发现师尊不见踪影。   谢元璟立刻心道一声不好:“师尊!”他一把将花生塞进乾坤袋里,便四处去找人。   不过四面八方早已不见了艾吃鱼的人形,他早就变了一只成猫,从众人的脚下溜走了!   买橘子是真的,逃走也是真的。   艾吃鱼砸吧着嘴里的橘子味,胖胖的身形非常灵活,只见他一窜五六米远,像一道胖闪电。   艾吃鱼先是躲到一个较为隐秘的位置,观察一下徒弟的反应,找不见师尊的徒弟果然很着急,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叫艾吃鱼不忍。   他只好捂住一只眼睛看。   谢元璟幻想过很多次师尊走丢的情况,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在师尊身上下一个追踪禁止,但他不敢。   没想到师尊唯一的一次走丢不是走丢,而是主动弃他而去,这叫谢元璟好似被抽了魂魄般,天旋地转。   接下来就好像是疯了般,逢人就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的师尊。   艾吃鱼听到,谢元璟将他的穿着外貌描述得很细致,可谓是脱口而出,仿佛没事便盯着他瞧,对他身上的任何东西都很熟悉。   这大抵就是喜欢一个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街上有两名修士,见谢元璟这般状态,立刻起了歹心。当他二人被谢元璟问到时,便故意说自己见过谢元璟口中所描述的那人。   谢元璟很着急:“他在何处?往哪个方向走了?”   两名不怀好意的修士说道:“刚才我们从那边的树林走来,看到了他,你可以去那里找找。”   “多谢。”谢元璟满心都是师尊的下落,一时也管不了真假,闻言立刻便朝那边掠了过去。   两名修士远远跟在谢元璟身后,艾吃鱼亦是跟在最后,满脸胡疑,自己就在这儿呢,树林那边怎么会有另一个艾吃鱼?   很快他便领悟过来,这两名修士使坏骗谢元璟,没安好心。   “两位莫不是骗我?这里哪有我要找的人?”谢元璟走到林子中,发现有两名修士跟在自己身后,他随即明白过来,对方根本没有见过他师尊,只是他想把他引过来杀人越货。   正巧他心头不快,拿着两个找死鬼来泄愤。   说话时,谢元璟便把灵剑祭出来,打算给这两人一个痛快。   “哼,你要找的人当然不在这里,他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修士威胁说道,“不想他死,便乖乖地把你的钱财交出来,还有你的法宝。”   “就凭你一面之词?”谢元璟冷笑,他不信,但也不敢大意。   万一师尊真的遭遇不测,他担当不起。   “方才他在橘子摊上买橘子,你一错眼他就不见了,不是吗?”两名修士也冷笑道,殊不知他们早已盯上了这位光鲜亮丽的剑仙,还有他身边那个水灵灵的男妖精。   之前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想法,但见谢元璟发了疯似的找人,他们便顺水推舟,假装自己捉走了那名男妖精。   以图谋点好处。   被他们说中了细节,谢元璟心一沉,说道:“你们想如何?”不是他轻信于人,只是事关师尊的安危,就算判断力告诉他是假的,他也不敢妄动。   两名修士恶毒地笑道:“看来他对你很重要,我们没有抓错人。”   “啧啧啧,那男妖精长得却是真的好看,拿去卖了应该能换不少灵石。”   “住嘴!”谢元璟一剑指过去,死死瞪着他们,他握剑柄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这些无耻之徒,若非担心师尊的安慰,他们马上就得死!   “立刻把人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他阴鸷无比地说道。   艾吃鱼修为不够,不敢靠得太近,他来到附近时,便听到歹毒的修士要卖了他换灵石。   艾吃鱼的眼睛瞪得浑圆,怎么人人都想卖了他!   难怪徒弟说他很值钱。   “哼,你说反了,是我们饶你不死。”察觉剑修有异动,两名歹毒修士立刻说道,“你敢动手?!你不在乎人质了吗?”   “我没有看到他,就不会相信你们。”谢元璟咬牙说道。   艾吃鱼心道,没错,就该这样,不要让任何人威胁到你,包括我!   可他还是低估了谢元璟对他的关心。   那两名歹毒的修士看出剑修的软肋,他们继续煽风点火!   最后说道:“我数五下,若是你不放下剑,我立刻灭了那男妖精的魂灯!”   艾吃鱼在心中大喊,你信他个鬼,他们说谎!!师尊在这里好好的,活蹦乱跳呢!!   他不知晓,谢元璟根本无法面对师尊弃自己而去这个事实,他宁愿相信师尊是被坏人抓走了,也不愿相信自己被遗弃。   咣当一声,谢元璟手中的火灵剑被他自己丢在地上:“把他交出来,我给你们剩下的财物。”   “……”艾吃鱼瞪着那把被徒弟丢掉的灵剑,满脸阴沉,脑子只有两个字:蠢徒!   蠢不可及!   艾吃鱼感觉自己快气炸了,怎么会收到这么蠢的徒弟,啊啊啊,他想咆哮!   火灵剑为天生灵宝,即便两名歹毒修士不知道它的来历,光看表面即知可贵,当下垂涎三尺:“那把剑看起来不错,我去把它捡过来。”   “住手!你也配!”艾吃鱼大喝一声,在火灵剑被歹毒修士捡走之前,他以人形窜了出来,一掌朝对方打了过去。   顷刻间二人便交起手来。   “师尊!”谢元璟见自己的师尊无碍,惊喜万分,他手一伸,便将灵剑拿回手中,加入战局。   二对二,即便对方修为不俗,也不及谢元璟杀机四溢的围剿,新仇旧恨,他杀得毫不手软。   只不过杀完最后一名修士,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那还未曾咽气的修士,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目睹艾吃鱼朝着谢元璟又是重重的一脚,直直朝心窝子踹去!   “我可曾说过,不要让我成为你的威胁!你听了么!”   “师尊……”谢元璟摔在地上,立刻吐出一口鲜血来!   师尊打他,他从来不用灵力抵挡,受伤后,又从地上跪起来,没有一丝反抗。   “这也教不会,那也教不会,我对你已经教无可教。”艾吃鱼恨声切齿,握住拳头气道,“蠢徒!蠢不可及!”   “师尊……息怒,我只是担心你……”谢元璟不顾身上的疼痛,心急地向艾吃鱼靠过来。   “我不需要你担心,没有你我也可以好好的,甚至更自在。”艾吃鱼冷声大喝,他真的拿谢元璟毫无办法了,他只有最后一招。   这招用了,师徒感情可能就真的要毁了!   但现在的艾吃鱼,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他从怀里拿出同心结,举在风中:“你以为你的心意很珍贵,其实是懦弱,无能!你像菟丝花一般依附着我,自私,没有担当!”   艾吃鱼说着,不顾谢元璟的反应,拿出一把剪刀,将同心结瞬间剪得稀碎,然后扬在风中。   脸色惨白的谢元璟,染血的嘴唇颤抖,他抬头望着那些灼眼的红线和发丝,漫天飞扬,散落得到处都是。   他想伸手去抓,最终气血攻心,受不住地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艾吃鱼望着不省人事的徒弟,喃喃说道。   没有迟疑多久,艾吃鱼把徒弟背起来,就像从前对方终日抱着他那样,走了一段很长的路,走到太上天宫的山门前,又走上陡峭的台阶。   扶摇子在尽头等待他们。   “扶摇子前辈,我便把他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教他。”艾吃鱼终于把徒弟背上来了,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他的脚疼得不行。   “啧,谁把他打成这样?”扶摇子看见剑修的惨状,有些幸灾乐祸地摸胡子。   “我打的。”艾吃鱼蔫蔫地说,“您不总说我溺爱他么,不打不成才。”   说罢,艾吃鱼从乾坤袋里,又拿出了一个同心结,这个才是真的。他拿在手中摩挲几下,小心系在徒弟的腰间,无限叹息。   “元璟,你以后要好好听话,我走了。” 第27章 遥岑寸碧01   太上天宫宗门内。   谢元璟醒过来后,身上被艾吃鱼打出来的内伤,已经被丹药治愈。   可他依然面若死灰,睁眼望着头顶的雕梁画柱,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活死人。   他的脑海里,重复回忆着师尊决然剪碎同心结扬在风中的画面,耳边重复回荡着师尊句句振聋发聩的指责。   一次又一次,仿佛回到那个让他痛苦得昏死过去的场景。   谢元璟的性情本就偏执扭曲,从未正常过,如今没了师尊这个念想,他又变得和过去一样,甚至更为极端。   腰间的同心结,也被扶摇子趁他昏睡时取走,连最后一点能抚慰他的念想都没有了。   扶摇子进来看他,不冷不热地问道:“剑修小子,你怎么想?留在这里还是离开?”   假如此人要走,他也不拦着,反正他本来就不想接这颗烫手山芋。   看在小猫的份上,勉强管一管。   谢元璟想了片刻,动了动干涩的双唇,说道:“前辈,我想修无情道。”   既然师尊不想要他的感情,那他便亲手毁了。师尊想让他成道,他成就是了。   至于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谢元璟自己也不知晓。   扶摇子轻叹一声,没有反对,谢元璟修无情道他算适合,他早就看出此子虽然根骨奇绝,但性情太偏执,如果不放下一些东西,根本难以成道。   只有心无旁骛,一心向道,这个人才能修成。   只不过修成之后,可能他和小猫的缘分也就此断了。   修成无情道,怎还会有余情未了。   “小猫是为你好,你以后会感谢他的。”扶摇子叹息道。   听对方提起师尊,谢元璟的眼皮颤动了数下,并未言语。   他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心悸得厉害,根本做不出别的反应。   旁人并不知道师尊有多好,窝在他臂弯里酣睡时有多可爱。   师尊的心像水晶一般,玲珑剔透,美好无瑕,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只不过他谢元璟没有那个福分,得不到师尊的青睐。   若是艾吃鱼知道扶摇子的做法,大概会感叹,果然还是扶摇子前辈更适合当师尊。   艾吃鱼下了山,一时也不想回到和徒弟以前住的洞府。   与常伴在身边的徒弟离别后,艾吃鱼也有几分惆怅和不习惯,主要是走路都没人抱了,混迹于人间,轻易不敢变成人形,以免被人抓去卖钱。   过了些天,艾吃鱼很想跟扶摇子打听一下,谢元璟现在的情况如何?   又怕自己会打扰到谢元璟清修,想来想去便还是不闻不问。   听说西方有大和尚讲经,内心隐隐也知晓自己去处的艾吃鱼,慢吞吞踏上了去西方的路途。   他不求道也不求佛,只是在做自己当下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求了就有期待,有期待就有烦恼,把期待放下,把放下也放下,想那么多干什么?   艾吃鱼每日清晨便出发,背上背着两袋零食,嘴馋了用爪子勾一点。晌午有太阳便停下来,找个地方趴着晒一晒,或者找个阴凉处睡一觉。   好不自在。   能坐船能乘车他也不要,就靠四条小短腿慢慢走,终于走到了西方伏龙寺,那时人家早就讲完经了。   小沙弥看着门外可爱的猫,口吐人言,问他小师傅,此处大和尚还讲经吗?   小沙弥诧异,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这只猫怎么现在才来?   听说是走路来的,小沙弥又看了看艾吃鱼的短腿,便觉得情有可原,然后请他进来。   艾吃鱼身上有功德,虽说小沙弥没有慧眼,但觉得他面善,给人的感觉就跟寺里的大和尚一样。   寺里正在开斋饭,艾吃鱼闻见香味,屁颠屁颠地跟着小沙弥去吃饭。   寺里也喂了其他的猫,看见艾吃鱼跟人一桌,其他和尚就奇怪了:“这只猫怎么不去猫那桌?”   小沙弥给师叔们解释道:“这是只成了精的猫,当然不去猫那桌。”   艾吃鱼许久没有吃不用自己动手做的饭,虽说素了点,但也吃得饱饱的。   一些有修为的大和尚看他觉得有趣:“这是哪位大师叔转世?”身上竟是带着隐隐的功德光,这说明这只猫有人供奉,人间有许多人信奉他,惦记他。   艾吃鱼一边舔爪子洗脸,一边竖起耳朵听大和尚们议论自己,他便想起了帮自己攒功德的徒弟。   一晃十年过去,不知对方在太上天宫过得如何?   还是那么顽固偏执吗?   吃完斋饭后,寺里的和尚们要去上晚课,小沙弥领着吃饱喝足的艾吃鱼一起去。   和尚们对胖乎乎的艾吃鱼很有好感,给他也匀了一个蒲团,正好适合睡觉,艾吃鱼便不客气地窝在上头,一边听和尚们念经,一边睡大觉。   后来被一只手捏了捏耳朵,他才悠然醒来,用爪子捂了捂眼睛,本想继续睡,但和尚要拎他后颈皮,他这才起来端正蹲好。   原来是主持在给弟子们解答问题,隔壁的和尚希望艾吃鱼也竖起耳朵听一听,别顾着睡大觉。   艾吃鱼便听了。   课后和尚们回去休息,主持朝他招招手,慈祥的脸上笑呵呵道:“这是哪来的胖猫?寺里好像没有这么胖的猫。”   艾吃鱼想起傍晚那顿斋饭,心想当然了,贵寺的伙食这么素,养不出胖猫很合理。   “主持。”艾吃鱼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并拢双腿,蹲在那里做出认真听讲的乖巧样子。   主持笑问:“刚才的对答你听了吗?”   艾吃鱼回答:“听了。”   主持又问:“都说了些什么?”   艾吃鱼想了想,摇摇头:“忘了。”   “不错。”   忘了还不错?   听他说忘了,主持不仅没有生气,还乐呵呵地点点他的脑袋,耐心跟他说话,“刚才讲的经你忘了,讲经之前的事你忘了吗?”   艾吃鱼闻言,双眼坦诚地露出惭愧,低下头:“没忘,所以我的机缘也不在这里。”   主持笑道:“把寻找机缘也放下。”   这样吗?   艾吃鱼眨了眨眼睛,过了良久,约莫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间豁然开朗后,朝主持徐徐一拜:“谢谢师傅指点。”   这日以后,艾吃鱼厚着脸皮,成了伏龙寺的常驻猫,他不属于寺里的佛修,更像是一位客人。   寺里的每一处都对他开放,他时常待在藏经阁翻阅经文,看累了便趴在上头晒太阳睡觉。   偶尔跟寺里的佛修下山化缘,或外出做善事,或做法事,总之有热闹瞧,他便跟着一起去,全寺庙的佛修都眼熟他,喜欢带着他。   说来也奇怪,艾吃鱼也不知晓原因,他感觉寺里的佛修都喜欢与自己说话,问他一些问题。   艾吃鱼向来凭自己的直觉回答,那些得到答案的佛修都挺满意的。   不知过了多少年,寺里的佛修又添了不少新面孔,都恭敬地喊艾吃鱼一声猫师叔。   艾吃鱼摸摸自己浓密的头发,他寻思着自己也没有秃啊,怎么就当上了一群佛修的师叔呢?   他忽然有点忧心忡忡,害怕自己继续在寺里呆下去,最后会不会被推举成新任主持?   有这种可能。   艾吃鱼格外茫然,可他觉得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助人为乐了一点,偶尔指点一下新来的。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寺里的第二任主持也圆寂了,好像真的有很多和尚想推举艾吃鱼当主持。   为了保住自己的一头长发,艾吃鱼连夜收拾包袱,留下几句话便离开了伏龙寺。   果然只要寿命够长,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艾吃鱼在西方心无旁骛,修炼顺利,丹田里的妖丹日渐跟他的体型一般,胖乎乎圆滚滚,他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是有一日过一日,什么都不求。   新任主持连夜跑了!两名身强体壮的佛修追了出来,准备将艾吃鱼逮回去上任。   艾吃鱼有八张嘴都说不清,他真的不是和尚!   都怪他太懒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挪地方。   眼下发生这种乌龙事件,艾吃鱼终于记起自己在中洲还有一个家,他要回去那里继续摆烂。   艾吃鱼当年去西方,用自己的小短腿走了十年,眼下由于后边有人追着,他巴不得搞个瞬移的阵法,把自己传送回中洲去。   巧的是,还真有这种阵法,只不过很贵。   艾吃鱼这些年在西方不花钱,他兜里还有不少钱,是一只富有的猫。   不久之后,艾吃鱼被传送阵传回了中洲地界,他抖了抖爪子,有一种‘我艾吃鱼又回来了’的豪迈。   这份自信是兜里的灵石所堆积起来的,还有他那明明没怎么修炼,却硬要给他长起来的修为。   由于艾吃鱼不记事,他已经忘了过去了多少年,他眼中和身上也没有沧桑的感觉,时间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艾吃鱼还是跟原来一样,喜欢凑热闹,看见新奇的东西走不动路,街边骗人的小把戏他依然当真。   只是他也有变化,众人见了他会心生好感,会敬着他点,远着他点,免得冲撞。   也许是巧合,艾吃鱼总觉得自己独自出来很幸运,从未遇到歹人想对他下毒手。   依稀记得以前和徒弟在一块,隔三差五就遇到坏人,说明谢元璟的运气真的不如何。   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收的徒弟,艾吃鱼愣了愣神,一些记忆冲上他的心头。   如何气急地把徒弟送上太上天宫,那种情绪他早已忘记,只记得徒弟待自己很好,照顾了自己许多年。   日常中的温柔,早已把矛盾覆盖,在艾吃鱼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非如此,为何忘记了那么多激烈的情绪,却唯独记得徒弟很温柔。   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这些年艾吃鱼想得最多的,便是这个问题。   以及中洲厨子做的鱼!   艾吃鱼在西方很少变成人形,到了中洲便一直是人形,方便他住店买鱼吃。   就在艾吃鱼在酒楼里享受鲜嫩的鱼肉时,耳边听着周围的修士窃窃私语,在说一些中洲的事件。   大体总结一下,便是某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又做了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不日后可能会打这里经过,众人去看他。   因着是个陌生的名字,艾吃鱼没有过多留意,直到他听说,对方的师尊是扶摇子,耳朵这才竖了起来,同时疑惑,扶摇子后面又收了一个厉害的弟子么?   还是说在谢元璟拜师之前便收了?   艾吃鱼听见修士们对那位厉害的玄檀道君赞誉有加,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同样是扶摇子的徒弟,为何出风头的是这名玄檀道君,而非他挂念的谢元璟。   难道扶摇子没有教好谢元璟,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拜师?   也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扶摇子至少应该想办法通知他一声才是。   艾吃鱼想不明白,西方也不是很远吧,应该能通知到。他略心虚着,继续支楞起耳朵,听修士们讲述那位玄檀道君的传奇事迹,心里暗暗决定,到时候也要去瞧上一眼。   艾吃鱼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天赋能比得过谢元璟。   修士们口中的玄檀道君,是修无情道出身,三十岁结金丹,未满百岁便大成。   他性情疏冷,杀伐果断,大成后以复仇的名义,杀了许多人,其中不乏一些名声在外的正道中人,这目中无人的举动引起了很多宗门不满。   却因玄檀道君同时也杀了很多邪魔歪道,功过半掺,因此无人敢置喙。   再说,他出身太上天宫,师尊又是扶摇子,根脚如此显赫,又有哪个宗门敢与之抗衡。   听得多了,艾吃鱼总觉得众人对这位玄檀道君的描述,自己有些说不清楚的熟悉。   他徒弟也说过要修无情道,他徒弟也有很多血仇要报,他徒弟也是如描述中那样亦正亦邪,性情疏冷。   三十岁结金丹,未满百岁大成,这是一条世人不敢想的青云大道。   当年谢元璟的天赋那么好,艾吃鱼都未曾敢设设过,他认为两百岁能大成就非常不错了。   如此说来,谢元璟的同门师兄弟倒是个天才,也难怪人家如此风光无限,艾吃鱼酸酸地想。   他对此事上了心,便留意城中的动静,等那位传说中的玄檀道君从此处借道经过,便随同众人一起去看热闹。   这城中有个宗门日前受到魔修血洗,还带走了宗门的镇门之宝。   玄檀道君出手相助,将魔修击杀后取回宝物,完璧归赵。   避免有人趁宗门虚弱期掠夺宝物,玄檀道君还特意在宗门逗留数日,特意等宗门重新设下禁制,这才离开。   正因他如此仗义,杀个把正道修士祭剑又有何不可?   没准的确就是那人该死,否则如何会被嫉恶如仇的玄檀道君盯上?   这一日城中热闹非凡,被魔修血洗的宗门,大张旗鼓护送玄檀道君出城,几乎全城都出来看热闹。   艾吃鱼住的客栈正好坐落在路边,他住的楼层也高,听见热闹便打开窗户,倚在窗边观看。   艾吃鱼第一眼瞧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玄檀道君,反倒是看到了一抹自己很熟悉的身影。   对方似乎又长高了,身形越发修长挺拔,脸庞却清瘦了一些,使之看起来线条越发凌厉冷峻,目光与利器一般咄咄逼人。   总之与艾吃鱼印象中的徒弟南辕北辙。   所以艾吃鱼怔了怔,又仔细看了许多眼,确定,大成后的谢元璟已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谢元璟,对方眼中,再也找不见那种温柔专注,冷静又灼热。   原来,受众人追捧的玄檀道君便是谢元璟啊,艾吃鱼有些意外,有些震惊,心情还有一丢丢复杂,徒弟他果真是出息了,也算没白费自己的期待。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欣慰之余,艾吃鱼的目光落在谢元璟,哦不,眼下应该称呼对方为玄檀道君,艾吃鱼看见玄檀道君的腰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挂。   倒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对方还在乎那个同心结,也早该破了。   或许是艾吃鱼的目光太特别,一直静静跟随了很久,被众人拥簇在前头的玄檀道君若有所感,便抬头淡淡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艾吃鱼不想露面,他在对方瞧过来的时候,迅速关上了窗户。   目光如古井一般毫无波动的谢元璟,只看到一抹袖角,颜色花样似乎似曾相识,也许曾在心中留下过很深的印象,但凝神去探究,又什么都没有抓住。   “玄檀道君?”   直到有人在面前说话,谢元璟才回神,疏冷的神情变得与平常无异。   众人恭送贵客到城外便停步,谢元璟独自御剑飞行,回太上天宫。   自谢元璟三十年前大成后,心境一直很稳,鲜少有起伏波动。   偶有波澜,回到太上天宫闭关几日,也能恢复过来。   他当然知晓让自己心境起波澜的原因是什么,也从来不刻意避开自己的情障。   要堪破一样东西,须得拥有正视它的勇气。   修成无情道后,谢元璟鲜少会再想起过去,就算偶尔想起也很模糊,没有什么真切之感。   只记得自己当时很痛苦,为了修无情道差点将自己折磨死。   后来不知怎的慢慢熬了过来,一步步修成大道。   如今再回忆,仿佛那个时期的他,像是另一个人,与现在的他无关。   谢元璟成道后,扶摇子把当初扣留的同心结还给了他,告诉他当时的真相。   还说:“若你想去找他,便去罢。”   整整三十年,谢元璟却并未有所行动,也再没有把同心结挂在腰间。   今日在一座陌生的城池,偶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衣袖,让谢元璟想起了些前尘往事。   他想起自己好像承诺过,修成无情道便回去继续侍奉师尊。   如今想起来便觉得,事过境迁,若不能相守,何如相忘于江湖。 第28章 遥岑寸碧02   另一边,艾吃鱼踏上回洞府的路途,在路途中不可避免,总是陆陆续续听到许多关于玄檀道君的事迹。   “他睚眦必报!好些被他杀死的修士,根本就不知是何时得罪了他,死不瞑目!”   “还数玄英剑宗的陆长寻掌门死得最惨,我觉得剑宗和玄檀道君之间,迟早还有一战。”   “嗯,若整个玄英剑宗围剿玄檀道君,到时候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玄檀道君这个道号取得本来就很让玄英剑宗恼火,也不知他们之间有何血海深仇。”   艾吃鱼一路走,一路听,越听心里越发毛。怎么在众人口中,谢元璟已经变成了杀人狂魔,关于他的每一件事都跟杀人挂钩。   邪魔歪道也杀,正道也杀,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消息。   艾吃鱼想起,自个和谢元璟也不是好聚好散,当初闹得还挺难看的,也不知对方修成无情道之后,眼下对他艾吃鱼这个曾经的师尊,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艾吃鱼不求对方和曾经一样尊敬自己,至少不要有报仇的心态……吧?   真的有点怕。   甚至他都不敢回洞府了,喵喵的,谢元璟不会在那里设下陷阱,等待他自投罗网吧?   应当不会才对。   艾吃鱼不想把对方想得这么坏,回到洞府周围,他小心勘察了一遍,什么陷阱也没发现,就说嘛,曾经的师徒情分没有那么不堪。   瞧这洞府满是尘灰的样子,期间没有人回来过。   艾吃鱼怔然,唏嘘,想必对方是放下了。   他掐了一个净尘诀,落灰的洞府焕然一新,模样和当初离开时无异。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当年的光景已经不在了。   百多年的流逝,实则在修真界不算什么,只因他们中有一方修无情道,便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有一个人已死去般。   他倒是猜中了谢元璟的想法,修成无情道的谢元璟,觉得自己何止是死过一次,分明是无数次。   曾经住过的洞府,谢元璟自然不会去,除了扰乱心境以外,去那里毫无益处,徒增烦恼罢了。   只不过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对方没有彻底毁掉同心结,最后还是还给了他。   是心软吧。   谢元璟倒是感谢扶摇子,帮他藏起对方的这份心软,否则他这无情道恐怕还成不了。   四月,中洲有一场盛会,艾吃鱼无门无派,以散修的身份去凑热闹。   但因他容貌之故,无数人偷偷窥探,见他独自一人,想上前搭讪又怕唐突。   只窃窃私语:“这位是哪个大宗门的小师叔?”   “身边怎么没有弟子跟随?”   修为上去就是不一样,旁人再见艾吃鱼,不会再有人觉得他是个小喽啰,这通身说不出的宝相庄严,说是掌门也有人信。   艾吃鱼:可不是险些当主持了么!   怪他,在伏龙寺待得太久,浑身都佛里佛气的,即便容貌惹眼,也不会叫人心生妄念,望之只觉尊敬舒心。   散修不够格坐在上首,矮矮的案几沿青石台阶一路往下摆,长得看不到尽头。   艾吃鱼也不知那上边都是些谁,他低调地坐在最末端,想蹭点大宗门的灵酒喝。   不要钱的东西就是香,权当是他今日外出化缘了。   来此处参加盛会的修士都有自己的目的,但应该不会有人与艾吃鱼心意相通,只冲着免费的酒席来。   因此各位都在交际,放眼望去,只有艾吃鱼喝灵酒,吃灵肉,像是饿了许久。   他也未曾想,自己的吃相会落入熟人眼中,否则给他一千块上品灵石,他今日也不会动一下筷子。   能够产生此种想法,说明果真是生疏了,他以前在谢元璟面前,何曾在乎过自己的形象?   一道身影停在艾吃鱼这桌面前,声音惊奇地道:“小猫?!”   艾吃鱼抬头看去,见是扶摇子,他弯眼一笑:“扶摇子前辈,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你……”扶摇子对艾吃鱼上下打量,不无惊喜,“修为长进了,难怪你这些年不见踪影,原来是去勤奋努力,不错不错。”   艾吃鱼正想说什么,瞥见谢元璟缓缓走过来,他的笑容便收敛了一点,不是艾吃鱼不想给对方好脸色,只是觉得有些别扭,不知如何相处。   且先看看对方是何种表现?   谢元璟表现很坦然,仿佛与艾吃鱼不是一百年未见,更像是一个昨日才见过,但相互不是很熟络的关系。   他疏眉淡眼,行为倒是恭敬,点头拱手,和从前一样不多言。   “元璟,许久不见,我听说你早已大成了。”艾吃鱼自然感觉到了对方的淡漠,除了有几许怅然若失,也还好,“恭喜你啊,我就知道你能成。”   “多谢。”谢元璟好久没有被人唤这个名字,眉心微蹙,目光扫过已经吃得七七八八的酒席,“你看起来清减了些,新徒弟没有照顾好你么?”   不知是不是艾吃鱼的错觉,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许阴阳怪气。   艾吃鱼浑不在意:“哪有什么新弟子,应当是寺里的伙食太素,吃了一百年,清减下来几斤也是有的。”   寺里?   谢元璟了然,送走他后,对方果然入了佛门。   他不再说什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扶摇子不曾想,这对曾经要死要活分不开的师徒,重逢会是这种局面。   不过想想倒也情理之中,漫长的时间会冲淡一切,更别说谢元璟修了无情道。   他轻叹一声:“如今你们两个都有了各自的成就,老头甚慰。”   而后指了指上边:“小猫,同我们一道上去吧,这里嘈杂得很。”   “不必不必。”艾吃鱼连忙摆手,“我已经吃饱了,就在这里瞧瞧热闹。”   扶摇子笑了:“你这小猫,还是这么喜欢瞧热闹呢。”想当初他在街边卖身葬剑,人来人往却没人瞧他一眼,唯独这只小猫津津有味地听他老人家胡说八道,还给他灵石。   艾吃鱼不好意思一笑。   “那你现在在何处落脚?”扶摇子一百年前看上艾吃鱼,一百年后仍然越瞧越喜欢,“此间事了,要不要随我们一道回太上天宫做客?”   艾吃鱼:“不了前辈,我刚回中洲不久,想到处游历一番。”   扶摇子遗憾:“这样啊,那等你游历累了再来如何?”   艾吃鱼:“好。”   他二人叙旧说话,谢元璟便站在旁边,仿佛事不关己,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恐怕一百年前他们三个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的站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想收艾吃鱼当徒弟的扶摇子没有如愿,几经折腾,反而收了他最不喜欢的剑修。   想留在艾吃鱼身边的谢元璟亦没有如愿,最终站在了他没好印象的扶摇子身边。   如此说来他们三个人之中,最终只有艾吃鱼如愿了。   徒弟按照自己的计划,拜了厉害的师尊,有了出息,报了仇。自个也找到修炼法门,逍遥自在。   那两位故人走后,艾吃鱼回到原座,旁边的修士问他:“道友,你竟然认识扶摇子和玄檀道君?”   艾吃鱼笑着回答:“有点交情,但都是以前的事了。”   其实,他真的如愿了么?   谢元璟落座后,扶摇子问他:“好不容易见了小猫,你真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你俩生疏得,啧啧,让我老头看了都觉得戚戚然。”   “他入了佛门,何必去打扰他。”谢元璟淡声道,斟了一杯灵酒喝下。   “既然如此,你何日摆拜师宴,正式拜我为师啊?”扶摇子翻白眼。   果然说到这个问题,硬邦邦冷冰冰的剑修便不说话了。   这些年,谢元璟并没有拜扶摇子为师,只是答应了对方几个条件,算是一桩交易。   那些条件谢元璟如今都一一兑现,他早已可以离开太上天宫,自立门户。   “前辈莫要开玩笑。”   “你的师尊永远只有小猫一个,对吧?”扶摇子才不稀罕他,“巧了,我也只想收小猫为徒。对你,嘿,我只想当你师公。”   “……”谢元璟无视他的调侃。   反正不管怎么解释,扶摇子都会认为他口是心非。   就算没有艾吃鱼,谢元璟也不想拜任何人为师。   那对他来说师徒关系无比亲密,若非有一定的渊源羁绊,恕他无法接纳。   以往的经历,叫谢元璟很难真正接纳一个人,同样的,也很难将心里的人请出去。   在此间偶遇了故人,艾吃鱼并不是没心没肺之人,还能若无其事地吃吃喝喝。   他打算离开,想必也不用特地去告辞,反正谢元璟也很冷漠,刚才走的时候连句告辞都不说。   “他是不是恨我?”艾吃鱼嘀咕,随后带着一肚子灵酒灵食,施施然地走了。   扶摇子眼力好,看见艾吃鱼走了,形单影只的样子,叫人心疼:“小猫走了,哎,玄檀道君,你风光你的,他自有去处。”   “……”   “开头你打探人家有没有新弟子,听说没有,心里松快了吧?那他呢,孤零零的,谁也不认识他。”   “累了找个角落一趴,饿了下河摸鱼。像这种白吃白喝的宴席,又不是每日都有,他自然要来吃个痛快的。”   白日的一次相逢,和扶摇子老头那几句有心之言,弄得玄檀道君心境不稳。   “南下之行,你自去吧,我回太上天宫。”谢元璟本答应了扶摇子,要帮对方办些事。   如今被恶意捉弄,他也是有脾气的。   “回个屁!你别忘了你也只是客人。”扶摇子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原来如此,小猫不肯来太上天宫做客,一定是因为你在,他不想见到你。”   再抬头望去,谢元璟已不见踪影。   扶摇子骂道:“呸,仗着自己会御剑飞行了不起。”   谢元璟初到太上天宫,的确只是一个客人,百年下来,他的威望早已不同往日。   宗门中的弟子见了他,也要恭敬喊一声师叔。   他亦有自己的独门院落,开辟在离主峰最远的地方,再远一点就要离开太上天宫的地界。   宗门中其他人不理解,玄檀师叔为何要住这么远?   就算修无情道,也不必如此深居简出。   只有扶摇子心知肚明,谢元璟这人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太上天宫的一份子,倒也不是看不起太上天宫,只是在坚守些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这院落没有人来过,平日里只有谢元璟一个人,显得很是冷清。   他丢下扶摇子匆忙回来,并非完全是恼了对方,更多是心境紊乱,需要闭关几日清修。   往常都是这样的。   觉知自己起心动念,便闭关清修。   但今日好像没有用处,谢元璟打坐调息,摒弃杂念,但他越是静下心来,脑海中越是反复浮现白日的所见所闻。   画面一帧帧,声音逐字逐句,自残般回放,越痛越反复思量。   根本就理不清。   “……”稳坐在蒲团上打坐的清冷道君,额头冷汗浸湿鬓发,脸色差极,忽而他左手撑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向前倾去。   衣襟和袖袍被染至猩红,他怔然看了片刻,继而好像受不住心悸,剧痛,便裹着一身血色向后躺去,像跌入红尘的落花,又回到了那人的手掌心。   “师尊……”   他不再骗自己,他想师尊了。   今日盛会上相逢,师尊还是那样风流恣意,修为亦深不可测,果真没了他,师尊过得更好。   这一夜,玄檀道君全然不压抑自己,纵容自己跌落在百年前的回忆中魔怔,直至天明,才找回些清明和理智。   起来换一身干净衣裳,将乱发梳理整齐,试着盘腿打坐调息,疗愈昨夜放纵所受的伤。   然而到了夜晚,谢元璟便受不住那种诱惑,想放弃今时今日的种种,当回跪在师尊脚边俯首帖耳的乖徒弟。   他已修成了无情道,这样可以么?   应当是不行的,修成了无情道又如何,他心中还是深埋着大逆不道的念想。   百年过去,没有磨灭分毫,只有越来越深的挂念。   夜里,谢元璟的灵魂都叫嚣着去找他,白日,玄檀道君冷静清晰:“他厌弃你,连同你的感情。”   成道后,谢元璟一直在等,师尊会不会上山来接他回家?   可惜对方一次都没有来过,百年前把他丢在此处,便从未再想起他。   -艾吃鱼倒真是不想去太上天宫添乱,只不过寺里的佛修们穷追不舍,日前打了个照面,对方竟说他身上有佛香,所以叫他别跑。   “师叔再跑也会叫我们找到的。”   听听,太恐怖了吧!   艾吃鱼使计逃跑后做了一夜噩梦,梦里他全身都是丰厚的毛发,唯独脑袋光了一块,简直吓死猫了!   他想找个地方躲一躲,佛修进不来的那种。   艾吃鱼的人脉圈子窄,举目整个中洲,扒拉不出来两个熟人。   既有能力又要肯庇护他,只得一个扶摇子。   扶摇子:“我要出门办些事,就不送你上去了,你尽管住下,我传信叫玄檀招呼你。”   连扶摇子也习惯唤谢元璟的道号。   “不必了吧,随便唤个小弟子招呼我即可。”艾吃鱼想到谢元璟那副疏冷的样子,心中略不自在,他真的不知如何跟修了无情道的谢元璟相处。   “也是,想必你心里有疙瘩。”扶摇子便另行吩咐他人。   艾吃鱼心道,我心里倒是没有疙瘩,目前明明是对方和我生疏了。   扶摇子哪能随便找个小弟子招呼艾吃鱼,他吩咐自己师弟的关门弟子长陵来山门下接艾吃鱼,说的是:“你掌门师叔我未来的亲传弟子。”   长陵半点不敢怠慢,掌门师叔的亲传弟子,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   “师弟!”   “?”艾吃鱼都愣了,扶摇子前辈是怎么介绍的?他必须为自己正名,“我不是你师弟哦,我只是到贵宗门做客。”   长陵便奇了怪了:“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嫌弃掌门师叔,玄檀师兄也是,在宗门待了百年,也未曾拜师。”   艾吃鱼怔然,谢元璟还未拜师么?   “那你们怎的喊他做师兄?”   长陵:“他指点我们剑法,自然要喊师兄了。我们喊我们的,他们算他们的。”   艾吃鱼心道了句古怪,便对长陵说:“长陵道友,山上有偏远的院落没有,给我安排一个如何?”   “师弟是要上山清修么?”   艾吃鱼懒得纠正他了,笑道:“是的是的,不叫人打扰最好。”他也不会出来打搅各位的。   “玄檀师兄的院落也很偏远。”   “离他也要远些。”   二人说着话,拾阶而上,抬头发现口中议论之人,竟然站在台阶上。   谢元璟到底还是收到了扶摇子的传信,出来看看。   只见艾吃鱼有长陵作陪,且不喜自己,他默然注视。   “玄檀师兄……”长陵太尴尬了,他不知晓新入门的师弟和玄檀师兄有过节!   艾吃鱼也尴尬,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好像也不好解释。   便垂眸装死。   “长陵,你去忙吧,我来招呼他即可。”谢元璟比长陵早入门得多,又是大成者,气势压人,叫长陵暗苦。   “可是掌门师叔吩咐……”   “也吩咐我了。”谢元璟道。   长陵摸不准真假,但是玄檀师兄深居简出,不常露面,忽然在这里出现,应当是真的。   “好吧。”长陵辞别艾吃鱼,“师弟,那你便跟着玄檀师兄,他会照顾你。”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玄檀师兄他会照顾人么!   “好。”艾吃鱼亦不为难长陵,依旧是微微笑的模样。   等长陵走了,艾吃鱼独自面对冷冷清清的昔日徒弟,对方不仅性情改变了,连身上的气息也是凛冽如冰。   又或者徒弟的性情并没有改变,他本身就是如此,只不过从前情系师尊,自然就温存灼热些。   如今斩断情丝,温存灼热便没了。   正如此想,一只手掌伸到艾吃鱼面前,对方说道:“院落偏远,你踩到我剑上来。”   这一瞬间,艾吃鱼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也经常踩徒弟的剑,恍惚间便把手交出去。   对方似乎担心他从剑上摔下去,途中亦没有放开他的手。   这越发让艾吃鱼觉得,前一次见面只是太久没见,所以生疏了。   但其实谢元璟心中还是敬重他,感念他。   “到了。”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便会认出这座院子不是客院,分明是玄檀师兄自己的院子。   “你来得匆忙,便住在这里吧。”谢元璟推开门,自己站在门外,“有事便传信叫人,或者去主峰寻人。”   “好……”艾吃鱼狐疑,这里花草旺盛,打理得很适合住人,他挺有好感,“元璟,这里不会是你的院子吧?”   谢元璟转过身,想要告辞的时候听到这句,他淡淡回道:“你若是喜欢便住,不喜欢我给你换一处。”   “没说不喜欢。”艾吃鱼估计他还记恨自己石阶上说的话,有心修复师徒关系,便问他,“听说你还没有拜扶摇子前辈为师,那你还是我徒弟对吗?”   谢元璟默了默,颔首:“是。”   他摸不清艾吃鱼想做什么,是记起来要逐他出师门么?   “行,那为师便吩咐你去做一条烤鱼来。”艾吃鱼一百年没有吃过徒弟做的烤鱼,馋得很。 第29章 遥岑寸碧03   烤鱼?   谢元璟怔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弹,看起来像是又被过往的回忆抓住。   见他如此,艾吃鱼便后悔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怎还能像以前那样使唤谢元璟干活。   想想那二十年真的很短,谢元璟应该更习惯当一个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道君,而非围着师尊打转的小徒弟。   “罢了,我不想吃鱼了。”艾吃鱼摆手,说道,“舟车劳顿,我先去歇息,你自去忙吧”他转身进了屋,熟悉的身形死死印刻在谢元璟的眼眸中。   为何不想吃了?   想吃鱼,但又不想吃他做的。如同今日上山,特意叫扶摇子吩咐其他的弟子去招呼他,只想离他远些是么?   谢元璟沉声:“告辞。”   艾吃鱼回过头,那人留下冷冰冰的两个字,果真走了。   他变成猫,到处看看这座漂亮却稍显冷清的小院,每一处都感觉很喜欢,非常适合居住哎。   真的是谢元璟那个顽石住的地方么!   艾吃鱼跑去扒拉开各种抽屉柜子,果然发现了属于谢元璟的东西,对方又像从前那样,把他带到属于自己的院子。   矛盾,别扭,他们都一样。   说是清修,艾吃鱼哪能忍得了有热闹不瞧,他要去主峰看看太上天宫这群天之骄子,平日里都是怎么修炼的?   “师弟!”长陵见艾吃鱼好好的,心中松了口气,笑道,“昨夜住得还好吗?玄檀师兄把你安排在何处?”   “好像是他自个的院子。”艾吃鱼也不确定,便问长陵,“你玄檀师兄平日住在何处?”   长陵愣了好久回神:“什么?”   不太可能,玄檀师兄那性子,离群索居,喜欢清静,不可能给自己弄一个住客。   “你应该弄错了,玄檀师兄住在西边最远的那个山峰。”   艾吃鱼顺着长陵的手指望去,那没错呀,就是那儿。   “哦。”但艾吃鱼也不去揭露。   他说明自己的来意,长陵将他领到弟子们的书房中,现在是讲书时间。   太上天宫的弟子们不仅要学习功法,亦要学习知识。   掌门师叔说过:“先学习如何为人,再学习如何为强者。”   “先生快讲完了,接下来学功法,玄檀师兄应该会来。”长陵说道。   目前长陵和艾吃鱼坐在一张案几边说话,毕竟掌门师叔吩咐过,叫他好好招呼,昨日不慎被玄檀师兄截胡,他今日要好好表现。   不全是因为艾吃鱼受掌门师叔重视,就算没有这些原因,长陵也对艾吃鱼很有好感。   “哦,他还兼职当先生?”艾吃鱼觉得惊奇且感慨,一转眼,昔日顽固不化的徒弟,如今也成了别人的先生。   “哪里呀,其实是掌门师叔强迫他的。”长陵笑道,“不过玄檀师兄教得很好,答应的事情他会做到的。”   二人窃窃私语着,在背后议论人,忽然书房变得死寂,艾吃鱼抬头看,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入室内,仿佛带起一阵风。   来人面容冷峻,因面对着弟子,身上自有一股威严,原来他在学生面前是这样的。   忽然,对方好似发现了书房里的两位不速之客,立刻冷冷地投来目光,似乎在质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艾吃鱼无端地一心虚,低下头去,却依稀记起刚才的印象,感觉谢元璟状态略差,好似练功出了岔子那种结果。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已不再关注这边,而他刚才并没看错,谢元璟的确就是状态不佳。   “师弟,不如我们悄悄溜走,玄檀师兄的眼神好吓人。”长陵一直想问,“你与他是不是有过节?”   艾吃鱼大惊:“嗯?”这是哪来的推论!   长陵无声指指外头,出、去、再、说。   他们这边窃窃私语,小动作频繁。期间又挨了谢元璟数道眼锋,均是冷彻心扉。   艾吃鱼心中发毛,便跟着长陵蹑手蹑脚出了大书房。   二人跑了很远,跑到崖边的迎客松下才松了口气。   “师弟,你以后还是不要出现在玄檀师兄面前,最好住所也换一处。”长陵好心告诫艾吃鱼,“不是我背后说玄檀师兄的坏话,事实便是如此,跟他有过节的人……”   长陵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暗示艾吃鱼:“懂了吧?”   玄檀师兄睚眦必报,这是整个中洲的共识,他成道之后那几年,杀了多少人,整个中洲人人自危,就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而死去的人,连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忌讳都不知晓。   艾吃鱼攥紧手指:“应当不至于。”   长陵:“你说说看?”   “……”艾吃鱼回忆了一下,很艰难地开口:“印象深刻的便是,当年他没成道时,我对他非打即骂。”   “啊?”长陵满脸写着完了,师弟估计不能活着离开太上天宫了。   “曾经一脚踹向他心窝,他当场吐血……”艾吃鱼又想起来点。   “?”长陵疯了,他要离这个人远点,以免玄檀师兄清算!!   “我还剪碎他为心上人做的东西,他当场怒急攻心,晕死过去。”艾吃鱼心想,我真的会被复仇吗?   他也很害怕。   “长陵道友?”一抬头,长陵道友呢?   长陵已经躲到树后面了,呜呜呜,他要跟师弟划清界线。   要去跟玄檀师兄道歉,是他年少无知,他马上就站队!   “长陵道友,我真的会被报仇吗?”   “你说呢!”   艾吃鱼不是很相信,他觉得自己还能够再抢救一下。   “你别害怕,他有事会冲着我来,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长陵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从来不主动寻他的玄檀师兄,下学后就来找他切磋剑法。   跟一个大成者切磋剑法,他拿头去切磋?   “玄檀师兄,有话好好说。”长陵带着哭腔道,“若是早知你们的恩怨纠葛,我根本就不会掺一脚,是我愚钝蒙昧,师兄放过我。”   谢元璟讶然,随后收了剑,淡声:“他都跟你说了?”   长陵惊恐点头,随后觉得自己还应当说点什么:“那个,他的确不该,师兄若是恨他也情有可原,不过艾师弟他肯定不是有心的,他很单纯。”   “我知晓。”对方只是单纯地不喜他,谢元璟没了找长陵不痛快的心情,亦不欲多说,离开前提醒长陵一句话,“你不该唤他师弟,他的辈分比你高。”   “啊?”长陵自是想不明白,为何艾师弟的辈分比自己高,哪怕对方拜掌门师叔为师,那也比他晚入门,是他师弟没错。   他对艾师弟颇有好感,当即传信告诉艾师弟:“方才玄檀师兄提剑来找我切磋,差点没一剑劈了我,你小心些。说不定他接下来就会去找你。”   “多谢长陵道友提醒。”艾吃鱼警惕地在院子里等着。   反正他变成猫躲在暗处,若是谢元璟果真提剑来报仇,他撒腿就跑!   结果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了,等到艾吃鱼窝在那里睡着,谢元璟也没有来。   难道是自作多情?   艾吃鱼半夜醒过来,揣着手在角落里沉思,忽然,他敏锐的耳朵动了动,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此非重点,最重要的是空气中还有烤鱼的香味。   “我是不是还没睡醒?”这股味道艾吃鱼万般熟悉,他以前经常吃,自从去了西方就不曾吃过。   艾吃鱼:他想下毒?   猫猫爬出来,躲到门边,从门缝里看人。   夜黑风高,前徒弟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用布盖着艾吃鱼最爱的烤鱼,然后放到门前。   笃笃。   对方抬手敲了两下门,继而退后两步,似乎想走,又犹豫着想等他出来收了鱼再走。   如果没有长陵的提醒,艾吃鱼当场就扑过去大快朵颐,可是结合实际情况来看,这鱼有毒。   艾吃鱼:休想我上钩。   白天在大书房还用眼刀子冷飕飕地剐他,晚上又来送鱼,谁信呀?   反正艾吃鱼不信。   他坚决不出去。   谢元璟分明看到了门后的身影,圆乎乎的一坨靠在那里,但对方无动于衷,并不想出来见他。   他也不想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像昨夜在百里之外那样,放纵地说着胡话,一些不堪入耳的胡话。   莫说师尊听了会厌烦,谢元璟清醒过来自己想起,也厌烦自己。   儿女情长,有甚意思?   但他真的难以控制,得知师尊来了太上天宫,他心中的欣喜若狂,根本骗不了人,他巴不得立刻见到师尊。   所以谢元璟去山门处截人,卑鄙地将师尊带回自己的小院,恨不得让师尊一辈子住在这里,哪儿也别去了。   “……”站在门前等候的道君,步伐踉跄,以手撑住廊下的立柱,似乎被自己心中的魔吓到。   他脸色难看,心神不宁。   艾吃鱼透过门缝,看见了谢元璟的异样表现,确定对方果真状态不妙,好像是练功出了岔子。   但怎会如此。   谢元璟不是大成了么?   他终究是担心对方,用爪子扒拉开门,挤了一个脑袋出去。   “喂?”好吓人呀,境界出了问题还不赶紧去闭关修炼,还惦记着给他下毒作甚?   闻声,谢元璟抬头看过来,他那冷峻凌厉的脸庞在月光下密汗淋漓,眼眸沉如深渊,不过在对上艾吃鱼双眸的瞬间,便化为一池春水,喃喃:“师尊。”   艾吃鱼耳朵抖抖抖抖抖。   要命嘞,谢元璟又喊他师尊了!!   艾吃鱼:他肯定是想骗我吃鱼。   谢元璟全身的痛,见到师尊原型的瞬间,仿佛得到治愈了一般,烟消云散。   他完全忘了自己是玄檀道君,忘了无情道,忘了外头的纷纷扰扰,他只是谢元璟,给师尊当人形座椅的谢元璟。   “你那日说想吃烤鱼,弟子给你送来了。”他低眉顺眼,向前几步,提起放在地上的篮子,又向前几步。   “……”艾吃鱼咽了咽口水,不是嘴馋,而是害怕,他猜中了剧情怎么办?   “你怎的不吃?”师尊个子太低了,谢元璟施施然跪下去说话,这个举动他已经百年没有做过,却半点都不生疏,仿佛他已经准备了很久。   只等着师尊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凉了不好吃吧?”艾吃鱼用爪子捂住嘴,他不吃烤毒鱼!   同时感觉这个谢元璟不正常,明明白天不是这样的。   艾吃鱼略回忆白天的玄檀道君,在学生面前威严冷傲,看他和长陵也毫无温度,如果眼锋能杀人,他们已惨死在对方的眼锋之下。   如今跪在身前青年,把一身外露的锋芒都收起,温顺得好像不似一位得道剑修,而是邻家大哥。   他做了烤鱼来请自己品尝。   “你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艾吃鱼小心翼翼。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对方有事。   谢元璟蹙眉,否认道:“没有出岔子,师尊莫要转移话题。”烤鱼凉了不是理由,只要有烤鱼吃,师尊不会在乎凉还是热。   师尊的猫舌头最怕热了,眼下的温度刚刚好。   “若不是出了岔子,你为何白天夜晚两个样?还不快点知会扶摇子前辈一声,让他瞧瞧你怎么了。”艾吃鱼急道。   “师尊担心我么?”谢元璟将篮子往前送了送,“那你吃一条烤鱼。”   艾吃鱼立刻收回一半脑袋,躲到门后:“那……那又不至于,我已经改吃素了。”   谢元璟久久无言,忽然落寞地道:“我知晓,只是不死心。”   闻言,艾吃鱼心里一咯噔,弱弱地问:“什么不死心?”   这人都修了无情道了,难道还有那种心思吗?   “没什么。”谢元璟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闭上嘴。   “元璟,难道……你还喜欢我?”艾吃鱼迟疑地问,应该不可能。   “不喜欢。”谢元璟面色骤变,仓皇地说,“你入了佛门,自然不会吃我做的烤鱼,是我唐突了,告辞。”   “哎……”艾吃鱼无奈,想昭告天下,他没入佛门啊,他真的不是和尚。   经过这一夜的交流,艾吃鱼萌生念头,要不明日去找谢元璟谈谈。   他真觉得对方的境界有些问题。   次日,艾吃鱼在弟子们练剑的后山,远远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这么一瞧之下,那种割裂的感觉便又来了。   笔直站在那里指点弟子们练剑的玄檀道君,哪里还有昨晚的低眉顺眼,分明像一把利剑,靠近便能割的人皮肤生疼。   后来对方发现他的存在,淡淡一瞥,再无别的表示,大抵就跟看他旁边那棵树没有什么不同。   艾吃鱼:怪哉!   若非有正事,艾吃鱼悄悄就走了,他终究放不下,便还是在旁边等候。   谢元璟那边事了,打路上经过,艾吃鱼伸手拦截,他漠然视之:“何事?”   艾吃鱼左右看看:“这里人这么多,你确定要在这里谈我们的事?”   那些弟子早已竖起耳朵,视线不停往这边瞟呢。   这位长得叫人不好意思正视的道友是谁呀?   听闻是掌门的贵客,身份超然,并且胆子极大,竟然敢拦玄檀师叔的去路!   是个狠角色。   难道不知玄檀师叔的江湖传言,一剑一个剑宗掌门,快狠准好比切萝卜!   艾萝卜:“不若去你现在住的院子谈谈?”   “不必了。”白日毫无温度的谢元璟,冷眼扫视一圈周围,“他们不敢偷听。”   此话一出,方圆十里的弟子走得干干净净,果真没有人敢偷听半句。   艾吃鱼砸舌,想说你在太上天宫混得真不错。   但他没忘了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元璟,昨夜给我送烤鱼的是你,还是我的幻觉?你可以帮我解答这个问题吗?”   面对艾吃鱼的询问,谢元璟本能地想回避,但对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只得压下心中无奈,颔首:“是我。”   谢元璟其实不想跟艾吃鱼见上,夜晚是他忍不住,是他默认给自己的放纵,但白日里还是尽量避免,不然,他总感觉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也不是艾吃鱼想看到的。   “你看起来境界很不稳,昨夜与你谈这件事,你也未当回事,我只得来找你。”艾吃鱼提醒道,“不管我的话你想不想听,希望你自己心中有数,尽快找到解决办法才是。”   话音刚落,艾吃鱼听见对方说道:“我的确心中有数,不必你多言。”   说罢,对方便转身走了。   艾吃鱼:“……”   喵喵的,有本事晚上不要来敲他的门。   兴许艾吃鱼的提醒有作用,此后几天夜晚,谢元璟并未再来敲他的门。   至于白天如何,艾吃鱼不清楚,他提醒对方之后便闭门不出,直到扶摇子回了宗门,邀请他过去说话。   却原来是个小茶会,宗门内的核心人物都来了,谢元璟竟然也在,还坐在扶摇子的身边。   或许大家默认,谢元璟迟早有一天会正式拜师。   其实不拜师也不差什么了,天下人只知谢元璟的师尊是扶摇子,却无人知艾吃鱼。   扶摇子仿佛故意的一般,指着谢元璟那边:“小猫,你去坐玄檀那一桌。”   长陵对艾吃鱼还是有感情的,连忙说:“掌门师叔,我与艾师弟关系好,不若让艾师弟坐我这一桌。”   艾师弟这个称呼,扶摇子很是喜欢,他笑呵呵道:“也可以,看小猫自己想去哪一桌,小猫你说呢?”   艾吃鱼顿时感觉全殿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现在是大白天,谢元璟对他没有好脸色,他当然是去长陵那一桌。   不过走了几步随即又想到,谢元璟现在喜怒无常,万一再次迁怒长陵,岂不是作孽?   于是他转过头来,又向谢元璟那里走去。   不就是冷面一点么,有什么好可怕的?   对方还敢吃了他这个昔日的师尊不成?   艾吃鱼走过去一屁股坐下,还让对方坐过去一点,把坐垫给他让出来。   “……”谢元璟被挤得好不狼狈,一时倒真拿艾吃鱼没辙,只好坐到旁边去,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艾吃鱼。   偏偏扶摇子说风凉话:“就是,还不快让开点,没让你站着伺候已经对你不错了。”   有了扶摇子撑腰,本来就不惧怕谢元璟的艾吃鱼,立刻找对了自己的定位。   令全中洲闻风丧胆的玄檀道君又怎么样?   还不是他艾吃鱼棍棒教育出来?   “你愣着做甚?”艾吃鱼好整以暇地瞧着这些天不给自己好脸色的谢元璟,吩咐道,“拿个空杯子过来,倒酒啊。”   在座的其他人:“……”   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艾师弟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还是说,掌门竟然对他宠爱至此,不惜放弃玄檀这个得意弟子。   正当众人猜测纷纭时,谢元璟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杯子,是艾吃鱼百年前用过的酒杯。   从前都是谢元璟收拾,所以仍然装在他乾坤袋中。   百年后,他终究又拿出来用,再次给师尊倒酒。 第30章 遥岑寸碧04   自己曾经用过的旧物,艾吃鱼当然认得出,看见那杯子的刹那间,他也恍惚。   心中有一种悸动,悄然萌生。   “你……”百年过去,自己以前用过的杯子,竟然还放在谢元璟乾坤袋里。   受到些许冲击的艾吃鱼,小心抬起睫毛看去,冷冰冰的玄檀道君并未看他,侧脸还是那般凌厉冷峻,薄唇也抿得威严。   可他动作娴熟,行云流水,给艾吃鱼倒了一杯酒,看不出有丝毫勉强。   倒不像是被人强迫着伺候人,旁人怎么还看出了几分……欣然?   一定是他们的感觉出了错!   玄檀这人,他们知晓的,没有修无情道之前,便是生人勿近,独来独往,性子冷得很。   平日里除了修炼,目空一切。说实话,当年许多宗门内的师兄师叔,对玄檀并无好感。   却不知道,玄檀也有人味儿的一面。   怕不是另有图谋?   长陵:酒里有毒!!   在座只有他知晓,这二人彼此之间有过节,玄檀师兄绝不可能会甘心给一个无名之辈倒酒。   准确地说,玄檀师兄这人又冷又硬,连掌门师叔也休想他服软。   长陵:艾师弟千万别喝啊!   之前那个夜晚,谢元璟来小院送烤鱼,艾吃鱼听了长陵的警告不敢吃,如今扶摇子在旁,加上旧物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便无暇去想那些。   艾吃鱼连多谢也未致,恍然端起杯子喝下杯中酒,他宽袍广袖,一头长发拢在脑后,束得松松垮垮的,姿态向来很放松,喝酒的模样也很享受。   和从前一般无二。   谢元璟坐在身旁,极力叫自己不要去看,却忍不住斜眸,将师尊饮酒的画面尽收眼底。   事实证明,他还是喜欢看师尊饮酒,恨不得自己成为师尊指间的杯子,或师尊口中的酒。   对方享受地放下杯子,谢元璟还未曾反应过来之际,发现自己已然动手为师尊斟第二杯。   他猛然用力捏住壶把,因为并不该续第二杯。但是已至此,倒完酒后,他便冷冷地坐在一旁,浑身气压低得叫扶摇子侧目。   怎了,伺候自己从前的师尊这么不情愿吗?   这不是还没断绝关系么。   扶摇子心道,若这么不情愿倒是提出来,以小猫的性子,肯定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他是看热闹不闲事大,略略向各位介绍了艾吃鱼之后,很是促狭地提及道:“我记得你以前收过一名弟子,后来去西方便分开了,怎么,之后没有想过再收一个吗?”   扶摇子话毕,顿时感觉有一道眼锋死死地瞪着自己,不必看也知道是谁。   “艾师弟竟然收过徒弟?”长陵吃惊。   不过也是,以他的修为都看不出艾吃鱼的深浅,保不准艾师弟以前就很厉害。   “收过的。”艾吃鱼悠悠然说,眼神往旁边轻扫一眼。   谢元璟面上无变化,只不过手掌在袖中握成拳头,师尊是什么意思?   还想让他回到身边侍奉么?   “那后来为何又分开了?”长陵八卦得很,收徒什么的,他们这一辈也不知晓何时才有资格收徒。   反正现在掌门师叔还不允许呢,说他们自个都还没长记性,收什么徒弟。   也不知收徒弟的滋味是什么样?   问问艾师弟!   若是没有扶摇子在旁,艾吃鱼便不细说谢元璟的坏话了,他害怕玄檀道君报复!可眼下不是有人撑腰么,他不仅让对方倒酒,还大谈从前。   “为何呀?”艾吃鱼作出思考状,神情严肃做起来,“因为他不听话,像一块顽石,不敬重我,还时常算计我。”   扶摇子笑呵呵:“没错!小猫这个徒弟坏得很。”   他瞟了一眼谢元璟,丝毫不介意挨眼刀子,他偏要说:“依我看呀,你身边缺不了人照顾,何妨再挑个乖巧懂事的新弟子,侍奉左右。”   艾吃鱼便又成了焦点,惹来很多羡慕的目光,掌门师叔不让他们收徒,却偏偏不禁止这位准师弟收徒。   他怎能如此好运?   “掌门师叔你偏心,为何艾师弟可以收徒,我们却不能收徒?”众人抗议道。   看在他们一口一个艾师弟的份上,扶摇子便不说他们了,继续问艾吃鱼:“如何,你若是想收徒,我为你举行一个收徒大会,万千弟子任你挑选。”   无人注意到,坐在掌门师叔和艾吃鱼之间的玄檀师兄,有些异样。   虽然说他平时也沉默寡言,但至少不会像眼下这样,仿佛在压抑着些什么。   “再说吧,让我想想。”艾吃鱼倒真是没有想过收新徒弟,但那天谢元璟阴阳怪气他,问他新弟子是不是没照顾好他,忽然他就萌生了收个脾性和自己相投的弟子。   但这事不能交给扶摇子去办,对方给他张罗的收徒大会,必然都是一些好苗子,他怕耽误了人家。   主要是和谢元璟这一笔都还没搞清楚,艾吃鱼不想将无辜的新弟子牵扯进来。   接下来便未再谈起此事,大多时候艾吃鱼就是笑眯眯的,一边饮酒,一边听宗门中的各位说话。   艾吃鱼会感慨,原来谢元璟便是在这种氛围之下成长起来的,比他想象中要和乐融融呢。   背负了百年的担忧又少了一些,至少他没有给谢元璟找错地方……但对方却似乎还怨他。   不知不觉,艾吃鱼喝得有些微醺,两颊微红,眼神迷迷瞪瞪。   长陵见状说道:“我送艾师弟回去。”   长陵离得也不远,刚要伸手来扶艾吃鱼,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比他更快,握住艾吃鱼的肩膀便带了过去,让长陵的手扑了个空。   便听到玄檀师兄清冷冷地道:“我送即可。”   艾吃鱼被人腾空抱了起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许久以前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怀抱可靠安心。   于是艾吃鱼伸手搂住了谢元璟的脖子,脸颊也乖乖靠在对方胸前,还亲昵地蹭了蹭,找个舒适的位置睡觉。   旁观者自是十分惊讶,不免猜测,他们以前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反正不可能不认识吧?   难道玄檀觊觎人家艾师弟的容颜,那日在山门口一见倾心……这种桥段发生在玄檀师兄身上,总觉得不可能。   等那个一鸣惊人的玄檀师兄抱着人出去,众人的目光看向扶摇子,分明写着八卦的字样。   “掌门师叔,你知道我们要问什么的!”   “玄檀这是怎么了?”   “掌门师叔快说快说。”   被众人问得受不了,扶摇子这才慢吞吞地解答问题:“这都猜不出来吗?你们的玄檀师兄,便是小猫从前收过的那个徒弟,懂了吗?”   这个消息实在令人太震惊了!   众人恍然点头:“懂……”不,还是不懂,刚才那个是师徒的相处氛围吗?   看玄檀师兄的架势,明明就是……   “哎,你管人家呢,管好你们自己。”扶摇子有些后悔爆料,要不他还是连夜出去云游算了,不然哪天被暗杀都不一定。   让外头冷风一吹,艾吃鱼的酒意醒了两分,他终于搞清楚形势,又喝成醉猫的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且这个怀抱他还很熟悉,是他曾经的逆徒谢元璟在抱着他。   完了,那是继续装醉还是下来自己走。   好久不曾被这样抱过,有一点轻轻的颠簸,是艾吃鱼怀念的,最好睡的状态。   他有些眷恋呢,便假装自己还酒醉,偷偷地靠着怀念以前,久违的专属怀抱。   却是不能让谢元璟知晓,但为何不能让谢元璟知晓,艾吃鱼也说不出所以然,大概是怕对方多想。   他并没有忘记,谢元璟还藏他的头发做过同心结呢。   当时他不是狠狠拒绝了么?   是真的很狠。   回头又眷恋人家的怀抱,成何体统。   所以是不能被发现的。   到了小院,艾吃鱼感觉自己被放到软榻上,身上轻轻覆盖了一条薄毯,再后来,对方似乎在床边站住。   心里想着事,艾吃鱼也不装醉了,他睁开眼做自然醒来状,翻个身靠在床头,侧首看着谢元璟说道:“我喝醉了,多谢你送我回来。”   谢元璟动了动嘴唇,不想跟他进行如此生疏的对话,便没有说什么。   “你若是不急着走,便留下来跟我说几句话。”艾吃鱼指着旁边的蒲团,本意是让对方可以盘腿歇着,并且不要居高临下,灭他的气势。   谢元璟却一动不动:“你说吧。”   艾吃鱼亦不勉强他,只是靠在床头揉了揉额角,想想第一句说什么?   “当初我把你送到这里,你是否到现在还怨我?”   谢元璟闻言,垂眸望着自己足尖,没有回答。   但有时候沉默便是答案。   艾吃鱼也不能强求,便说道:“当初……我剪掉的那个同心结是假的,后来还给你了,你知道?”   这回,谢元璟点点头。   只不过是修成无情道后,扶摇子才还给他的,他并没有要告诉艾吃鱼这件事。   “我看你已经没有把它带在身边,想必你成道以后,往事已如过眼云烟,曾经的那些都随风而逝了。”艾吃鱼向对方确定:“对吗?”   谢元璟不懂他为何还要追问这个?   是与不是,对他很重要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自从重逢后,谢元璟与艾吃鱼说话,一直平铺直述,没有什么情绪。   这两句反问却好像夹枪带棍。   艾吃鱼哑口无言,唔,也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好吧。”他轻轻叹气,有些自责地说,“你还怨我,我便跟你说声对不起。如今你也有了自己的道,我十分为你开心。那便如此吧,往后各自安好,我们不是师徒了,你亦彻底脱离这层身份,去做你想做的事。”   艾吃鱼自顾说着,未曾发现,站在床边的前弟子气息倏然变得紊乱。   他以为一言不发的前弟子是不想与自己说话。   实则,谢元璟光是应付在他脑海中撕扯的两种极端情绪便很吃力,自然分不出精力去做多余的反应。   若非极力控制,他害怕自己下一秒便会跪下来哀求师尊,能否收回成命,不要与他断绝师徒关系。   “元璟,你怎么了?”艾吃鱼有些酒醉,感官不是很敏锐,但依然感觉到谢元璟的异样,“是不是上次与你说的问题还没解决?”   “无事。”谢元璟摇头,尽管拳头在袖中握得要碎掉,他面上是极能忍的,只是蹙眉而已,“你急着与我这个蠢徒撇清关系,是想要收新弟子么?”   这事艾吃鱼还在考虑,想起自己席间的调侃,他心虚:“那几句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以前当真被你气狠了,不过都过去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你。”   “那你要去说谁,新弟子?”谢元璟的态度让艾吃鱼觉得怪得很,句句不离新弟子。   “你不必如此。”艾吃鱼不擅长吵架,反正自己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他索性道,“我乏了。”   然后便变成了猫,钻到被子里窝着,懒得再与谢元璟多说一句话。   又冷又硬的家伙,一点都不知道感怀,就只记得那些怨气。   艾吃鱼不知自己何时睡着,也不知谢元璟何时离开,醒来后屋内只余自己。   正趴在榻上沉思,长陵忽然传信跟他说,有两名佛修找上门来,说他们太上天宫藏了他们寺里的住持,要进来找主持。   艾吃鱼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拜托长陵:“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不要让他们进来抓我!”   他不要当秃头猫!   长陵:“他们好像来头不小,搬出了掌门师叔都敬畏的大人物,不让进来只怕说不过去哎。”   “?”伏龙寺还有这样的大人物?   艾吃鱼猫脸呆滞,那眼下如何是好呀?   长陵:“这样可否,让玄檀师兄先带你出去躲一躲风头,等他们搜查过了你再回来?”   艾吃鱼一个激灵,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他不自在:“为何不是你带我出去躲,为何是玄檀?”   长陵哪里好意思说,我们全宗门都知道你们的爱恨情仇了,现在哪敢掺和!   “就这么定了!”   艾吃鱼:“!”定你个头!   还未等他抗议,房门便被敲响,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冷冷清清:“他们要进来了,你若不想被抓走,便快点随我出去。”   艾吃鱼耷拉着耳朵。   谢元璟听不见回答,也不勉强:“我去唤长陵来。”   那又不至于,艾吃鱼赶紧窜出去,探头叫住他:“你你你,站住,你自己来。”   “……”谢元璟便转过来,推开门,把夹在门缝里的师尊抱起来。   手掌再次接触到那熟悉的触感,狭长的眼睛不由眯了眯,一夜煎熬的心情,便这样回暖了大半。   谢元璟直接把师尊放进衣服里,解释道:“御剑飞行,风大。”   师尊以前乘坐飞舟都嫌弃冻耳朵,御剑飞行比飞舟还快。   “哼。”艾吃鱼轻哼,窝在自己熟悉的位置,嗅闻着熟悉的味道,安心之余,又觉得有些许莫名其妙的委屈。   其实他也是头一回当别人的师尊。   真是的,就算做得不好,也不必怨他不是。   谢元璟垂眸,便看到师尊那半边充满怨念的脸。   这般抗拒么?   又思及对方想收新弟子的念头,谢元璟轻叹一声,抬头看着远处,好叫自己专心飞行,不要去想那些会把自己扯入深渊的事。   昨夜已经想得够多。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对方的语气好冷漠哦,艾吃鱼哪晓得去什么地方,便说道:“回洞府吧。”   他说的洞府是他们当初住过的那个洞府。   谢元璟身形一滞,飞剑晃了一下,被艾吃鱼指责:“你会不会飞?别把我摔着了。”   谢元璟回神:“摔不着你。”   他心道,就算真摔了,我也会给你垫底。   御剑飞行果然很快,艾吃鱼睡醒一觉,猫就窝在以前的洞府中。   谢元璟坐在前面的蒲团上,背对着他,似乎正在打坐调息。   是该打坐调息。   免得境界老是波动,弄得艾吃鱼都怀疑,他究竟成没成,真成还是假成?   “哈嘁!”艾吃鱼整只胖猫都颤了颤。   打完喷嚏睁开眼,一颗丹药便递了过来,他前徒弟用半死不活的口吻说:“辟寒丹。”   一百年前,对方在这个洞府里跟他说话,可都是哄着来的。   艾吃鱼唏嘘着,张嘴把丹药舔进嘴里,猫吃东西都这样,慢吞吞,一个东西要咬好几下,才能舔进嘴里去。   谢元璟伺候过他二十年,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你这么难伺候,找新徒弟要仔细点,性子急的可伺候不来。”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艾吃鱼一爪子挠过去,只不过他没有出爪钩,被他毛茸茸的爪子拍一下,不会痛也不会流血,只会心颤。   但其实那句不是谢元璟本意,他真正想说的是,不若让我继续伺候你,我一定做得比别人都好。 第31章 遥岑寸碧05   共处一室,艾吃鱼在内,谢元璟在外,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楚河汉界,谁也不打搅谁。   除了之前那几句不算愉快的对话,后来二人便并未再说什么。   谢元璟一直闭目打坐,倒是勤奋。   不知太上天宫那边怎么样?   艾吃鱼与长陵保持联络:“长陵道友,佛修走了吗?”   “是的,你们走后不久,他们也离开了。不过你们还是不要太快回来,我怕他们杀个回马枪。”长陵说道。   艾吃鱼点点头:“多谢长陵道友,这些日子让你操心了。”他顿了顿,告知,“我之后大概不会再去太上天宫。”   之前上山本就是为了躲避佛修,若这次能躲过去,对方恐怕也知晓了他的决心,不会再勉强。   长陵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有些惋惜,他是真的很想艾师弟当自己的师弟!   不过他已经知晓不可能的,要是艾吃鱼拜了他们掌门师叔为师,他们跟玄檀师兄的辈分便乱得不成样子了!   届时玄檀师兄还要叫他们一声师叔,虽然很爽,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们没那个命……   艾吃鱼自顾与长陵交谈着,突然,他听到谢元璟好似有异动,对方似乎又练岔了气,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免疑心,是不是自个打扰了对方?   又观察了片刻,他终是没忍住过去看看,只是走到一半,便听到谢元璟冷冷警告:“不要过来。”   艾吃鱼:“……”   心中那点关心对方的小火苗,便这样被浇灭了。   不过去就不过去,当他想管么。   只是不明白,既然那么不高兴,为何还要留在这里陪同?   谢元璟把他送过来,任务就应该完成了,接下来对方是自由的,哪怕永远也不再见他亦可以。   等对方情况稍微好些,艾吃鱼决定说清楚。   有些许委屈的他,转头回到自己的软榻上,动作轻手轻脚,生怕打扰洞府中的另一个人。   “……”谢元璟花了很大的力气,压下紊乱的呼吸,以免让身后的艾吃鱼担心。   他小心抬起手,擦拭干净嘴角的血迹。   天亮后,艾吃鱼观他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便与他说道:“多谢你将我送到这里,之后我将不会再去太上天宫,你也不必在这里陪我了。”   艾吃鱼:“你的任务完成了。”   谢元璟背对着艾吃鱼的脸庞,在清晨阳光下没有一丝生气,宛如被抽去了鲜活,一部分是昨夜练功岔气留下的苍白,一部分是再次遭到驱逐的阴沉。   正待他说话,二人都察觉到有人靠近,便停下交谈,专心应付来人。   “是来找我的。”艾吃鱼跑出洞府外,他已经决定好好跟两名佛修谈一谈,以免对方一直锲而不舍。   谢元璟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立即也跟了出去。   只见艾吃鱼面前果然站着两名佛修,他们坐下来与艾吃鱼说话。   “猫师叔,你何时跟我们回寺里当主持?”表面看起来老实,修为却很高深的佛修说道。   他们很是担心猫师叔被中洲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最后不肯与他们回西方。   从来就不是和尚的艾吃鱼,眉毛皱成了一个八字:“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我不是你们的师叔,我都没有剃度受戒,也没有拜师傅,我当初只是你们寺庙里的住客。”   本质上是蹭吃蹭喝,蹭经书。   两名佛修面面相觑:“可是师叔已经修成了,寺里就数师叔最有资格当主持。”   大家都喜欢猫师叔,他懂得很多,跟他谈佛法总能有所领悟。   “不不不,我不行。”艾吃鱼连声拒绝道。   “阿弥陀佛,猫师叔何必自谦。”两名佛修继续劝他。   “……”喵喵的,难道真的要逼他说出真正的原因吗?   算了,万一对方说可以特赦他不用剃头,他又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等,我当不当主持,是你们说了算,还是佛说了算?”艾吃鱼为了说服他们,机智地扯起了佛的大旗。   佛修很快答:“是佛说了算。”他们怎能跟佛相提并论。   艾吃鱼道:“你方才提了资格,佛要失望的,当你认为资格在那里,你就失了资格。好比你认为你有了境界,你的境界就是假的,真正的境界是没有境界。”   “假如我认为我有境界,我便不是真的有境界,又何来资格当主持?假如我知道我没有境界,那也不应该当主持,所以佛不让我当主持。”   两名佛修无奈:“……”   整个伏龙寺要论经,又有谁辩得赢猫师叔。   “照师叔这么说,那还有谁能当主持?”   “简单啊,谁想当谁当。”艾吃鱼说道,“当主持不是一个结果,只是一个过程,当不当主持都是殊途同归,只不过我的过程里边没有主持这一项。”   两名佛修想了想:“师叔总是能言善辩。”   艾吃鱼念了句:“阿弥陀佛,人生处处是道场,我的道场在红尘,两位请回去吧。”   “若师叔的道场在红尘,何故在伏龙寺待了百年?”佛修又问。   这个问题同样勾起了谢元璟的疑惑,他也抓心挠肺,一方面庆幸师尊不想当和尚,一方面又担心对方随时入了佛门。   艾吃鱼如同站在佛门的门槛上,叫谢元璟难以安心。   虽然,即便师尊不入佛门,他也抓不住师尊。   论经时不能说谎话,艾吃鱼闭了闭眼,诚实道:“那百年,我在为一个人让路。”   与修行无关,只是出于私心。   所以他说,自己没有资格当主持,道场仍在红尘中。   两名佛修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寺里流传着猫师叔入寺的典故,那是百年前的事情。   据说一只矮足猫,靠四足从中洲步行十年,到西方伏龙寺,想要听大和尚讲经。   岂知他来时早已散了,寺庙便收留了他。   主持讲经,问他听了没,他说听了,问他讲了什么,他说忘了,问他讲经之前的事忘了没,他说没忘。   又说起机缘,猫要辞别,继续去寻。主持说了一句话,何妨也放下机缘,他就顿悟。   后来一待百年,不修也是修,不求也是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有境界,又是没有境界。   他自己都不在意。   唯一在意的,是讲经之前他忘不了的,促使他走了十年的,那份纯粹的祈祷。   艾吃鱼希望徒弟顺顺利利,当时他是这么想的,当然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一场辩经,持续良久。   他们三人对坐,字字珠玑。   谢元璟不知不觉间,也在附近跪下,聆听师尊讲经。   谢元璟记起,师尊总说自己没有资格当师尊,却不知,人们与他相处中,总能从他身上得到力量。   执教者不一定要有能力摧毁别人,更重要的难道不是将已毁掉的人重新拼凑起来,教他像个正常人一般去品尝世间五味。   艾吃鱼和两名佛修的对话,持续了一昼夜,次日清晨,两名佛修平静地离开,他们已经接受了艾吃鱼不会跟他们回西方的事实。   并且也不认为艾吃鱼的离开是离开,他们仍然走在同一条路上,是彼此的里程碑。   两名佛修走后,艾吃鱼仍然蹲在原地,非是他还在禅定中,只是他爪麻了!   而附近的谢元璟却认为,师尊还在禅定中,如此平和的境界,叫他自然是自愧不如,心中生出许多难以启齿的妄念。   他跪在这里听经,心中有多么敬重超然物外的师尊,就有多么想占有对方。   想要拥抱,亲吻,将之占为己有。   或许这颗种子在涂山便已经埋下,经过百年的压抑,它终究是破土而出,连无情道也不能撼动分毫。   如此浓烈的感情,饶是谢元璟定力够好,也撕扯得他相当难受。   离得远了想念,离得近了癫狂,他该如何是好?   “你还没有离开么?”艾吃鱼走到旁边,竟然见到谢元璟跪在地上,状态并不怎么好,便提醒道,“快回太上天宫吧,再这样下去,小心走火入魔。”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谢元璟发现,自己竟然最适应这种姿态。   仿佛如此便能心安理得地觊觎师尊。   “不劳费心。”玄檀道君面容清冷,丝毫不领情。   “你……”艾吃鱼真是被他气道,算了算了,何必担心他死活,“那随你便,我要去云游了,这洞府你喜欢就给你吧。”   艾吃鱼气哼哼地走了。   谢元璟抬眸望去,灼热的视线与冷清的面容格格不入,不仅如此,他竟还妄想,师尊刚才与佛修辩了一天一夜的经,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仿佛真如得道菩提,心静如水。   眼下不过与自己说了两句,便浑身都鲜活灵动起来,好似只有他才能引起师尊的情绪。   谢元璟知道自己在妄想,是疯魔了,走到绝处了才会这般想。   “你跟着我作甚?”艾吃鱼厉声问,继而怔然,这情况怎的如此熟悉?   好像又回到了百年前,他也曾这样训斥过谢元璟。   可那时对方始终低眉顺眼,不曾有半句反驳,让干什么便干什么。   如今翅膀硬了,周身凛冽锋锐,再寻不到半点温顺。   “路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怎知我是跟着你?”谢元璟说道。   艾吃鱼:“那行,你先走。”   谢元璟:“我不着急,想走便走。”   艾吃鱼当真是气到了,如何瞧不出这人是故意的,但为何呢?   他拧眉说:“谢元璟,你想如何?不如一次与我说清楚算了?我若能做到便当打发你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这席话仿佛是一根长钉,将谢元璟牢牢钉在原地,致使他垂眸说不出半个字。   艾吃鱼扭头离开,心中竟然乱糟糟,喵喵的,他刚才怎会说出那种话,就算非常生气也不应如此。   这不像他的作风。   脚下急切的脚步,映照着艾吃鱼不平静的内心。   理智告诉艾吃鱼,应当放下和前徒弟的这段纠缠,过平静的生活。   他和谢元璟,谁都不要再成为彼此的绊脚石。   艾吃鱼猛然发现,这世间自己除了弄不懂谢元璟,其他都头头是道,透透彻彻。   因为谢元璟离他太近了,贴在他心上。   要懂谢元璟,得当一个旁观者,先把谢元璟从心上撕扯下来,届时再去看。   对方好像没有再跟随,艾吃鱼松了一口气,默默在心中祝福对方安好。   接下来的时日,他如自己所计划那般,又继续去云游天下,闲云野鹤度日。   收徒的心思,艾吃鱼是没有了,这辈子有谢元璟一个,已经弄得他心力交瘁,担惊受怕,再来一个还得了。   不过想收个小书童,陪伴左右。   无需资质好,最好资质愚钝一些,届时平平安安过一生即可。   那样势必要经历生老病死,艾吃鱼能预感到,自己肯定会伤心难过。   但又如何呢?   就像烤鱼,吃不吃它就在那里,何妨试试味道。   不过收小书童去何处收呢?   总不能碰见一个合眼缘的,便上前去问人家,你要不要当我的书童呀?   艾吃鱼想想都觉得自己奇葩。   自己瞧着人家合眼缘,也得对方瞧着自己合眼缘才行呀。   “艾师父,何故忧愁?”身边一道声音响起,是此间五蕴山庄的庄主问道。   艾吃鱼向来保持着给人排忧解难的习惯,刚刚来这五蕴山庄给庄主解惑,对方设宴招待他。   “我想收一名小书童。”   庄主闻言笑了,他还当是什么大事,但一想又的确是大事,艾师父本事不凡,书童岂能随便招收,必定是有缘人才行。   “那么艾师父有何要求,我叫人在外头找找,若是找到适合的人选,便聚集起来好叫艾师傅考验他们。”   好似也是一个办法?   “好,那我将条件写下来。”艾吃鱼用他那一手猫爬字,在宣纸上写下要求,特意注明,不要冷冰冰的顽石性子,要知冷知热,要脾气温和。   若是会做烤鱼,那便更好了。   又有一条,最好身体强壮些,长得高高的,能够抱起他健步如飞。   特注明,是抱猫,十一二斤左右,不重!   艾吃鱼写好了,望着宣纸上的条条框框,有些心虚,对新人的心虚,亦是对旧人的心虚。   此非真正的收徒,应当碍不着谢元璟什么,况且,那日已经说清楚了,从此山高水长,再见亦不知何时。   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旧人都清楚。   宣纸上的条条框框,更是瞧得一清二楚……   他果真要选新人到身边伺候。   藏在高处的谢元璟得知此消息,险些要从悬梁上摔下来。   师尊休想如愿,谢元璟忍住头晕目眩,有些发疯地想,师尊选谁,他便杀了谁。   符合艾吃鱼条件的人选一抓一大把,五蕴山庄的庄主帮他甄选出二十名,带到殿中供他选择。   艾吃鱼万分感激,想想收了书童之后,还有什么可以为庄主做的?   “艾师父,前头这个叫明劭,资质属他最好,模样也英俊出挑,很是愿意成为艾师傅的书童。”   艾吃鱼一眼瞧过去,觉得庄主所说不错,这明劭当真是个英俊高挑的年轻人,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跟着自己不好吧?   “他这等条件,去宗门拜师也使得。”艾吃鱼言辞中有婉拒的意思。   “艾师父有所不知。”明劭立刻说道,“小的确实可以入宗门拜师,但进去了也是最差劲的一个,不会有甚作为。倒不如跟在艾师父身边,于我而言更好。”   不错,头脑清晰坚定。   艾吃鱼说道:“你先在这里等候。”   等他再考验考验余下的人选,若没有更适合的,便选择这个明劭。   庄主一开始指给他的,果然是在场最好的一个人选。   艾吃鱼接下来考验的几个,都不合心意,罢了,他说道:“不再选了,就明劭吧。”   就在他说出人选的瞬间,大殿的门向两边摔去,发出响亮的摔门声,惊动殿上所有人。   他们回头看去,一个面容冷峻的剑修站在门前,这名剑修神情骇人,目光像要吃人般死死望着殿上端坐的艾师父,每多看一眼,他周身的剑气便紊乱得更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失控,挥剑伤人。   剑修沉声道:“师尊,你确定你要选他?”   这句问话仿佛自地狱而来,萦绕着犹如实质的杀气。   没有修炼过的明劭如何受得了,立刻便避其锋芒,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此时也不敢再肖想艾师父身边的书童之位。   艾吃鱼说道:“你若来复仇,便冲着我来,何必牵扯无辜?”   师尊总爱倒打一耙,明明是他自己将新人牵扯进来,但谢元璟不与之辩驳,生生咽下去:“好,那你现在叫他们离开,只余我和你。”   艾吃鱼看了看他手中的剑,以及压得众人惶恐不安的剑气,抬手道:“你们都先离开,不要靠近此处。”   “艾师父……”庄主惊恐的同时一脸担忧。   “庄主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艾吃鱼安抚对方道,“记住,不管发生何事,你们都不要过来。”   似乎谢元璟早有异状,心境并不稳定,艾吃鱼怕他失控起来会殃及池鱼。   待所有人走后,谢元璟从殿门外踏进来,门在他身后砰地关闭。   偌大的殿中只余艾吃鱼,端坐在高高的首位,他像凝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看着面容已不复清冷,却也并不平和的谢元璟步步走来。   “你真的有这么恨我?”艾吃鱼不解。   但对方并未回答他。   艾吃鱼心中也十分忐忑,究竟怎么了?   “你竟然说我恨你。”谢元璟的话低不可闻,终于他走到了艾吃鱼面前,手中的火灵剑松手扔掉,他人亦跪落在艾吃鱼面前,身躯毫不犹豫地伏低,额头抵着艾吃鱼盘膝而坐的脚踝,唤了一声,“师尊,你真坏。”   “什么……”   “我不恨你,我心悦你,从始至终都是。”   谢元璟说罢,抬起头来,脸上并没有剖开内心后的如释重负,他的气息依然紊乱不堪。   刚才艾吃鱼选择别人,给了他不小的刺激,忍得很辛苦才未出手伤人。   “但是……”艾吃鱼茫然,“你不是修了无情道?”   “那又如何?”谢元璟露出一抹似邪非正的笑容,再忍不住积压在心中汹涌了百年的情感,他伸手扣住师尊的下巴,将自己的唇印上去。   艾吃鱼随即瞪大眼,因为谢元璟这个逆徒,竟然敢如此唐突自己,他还……还伸舌头……!   “你疯了不成!”艾吃鱼推开他些,怒声训斥。   “嗯。”谢元璟毫不犹豫,爽快地回答。   他疯了,不想忍了,他要辜负师尊的期望,做一个忘恩负义,大逆不道,受人唾弃的恶棍。   艾吃鱼扬起手,想一巴掌狠狠呼过去,但最终只是推开对方的脸,皱眉问:“你是不是心境出了问题,魔怔了?”   谢元璟愕然,垂着一张从来就没有积极过的厌世脸好笑:“都这时候了,你还在给我找理由。”他摇头,“不是,我就是坏而已,我想侵犯师尊。”   哪怕最后会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第32章 缘木求鱼01   艾吃鱼漂亮清澈的眼瞳,惊慌地倒影着前徒弟疯魔的面容,满脑子都在想,他在说什么胡话?   这还是涂山初见时那个彬彬有礼,教养良好的年轻人吗?   眼前的一切便像幻境一般,无论是谢元璟的举动,还是谢元璟说的话,都让艾吃鱼有种割裂感。   前徒弟跪在他身前,但对他毫无尊敬,高大的身躯笼罩而来,更像是一种禁锢,对方将嘴唇贴在他颊边,喃喃:“你不是早已知道我的心,何必做出吃惊的样子?”   艾吃鱼火冒三丈高!   他怎能不吃惊?   “你快收起你这副失心疯的样子,否则……”   “否则怎么样?”谢元璟挑衅地问,又似沉迷般,侧头轻嗅艾吃鱼鬓角的香气。   师尊还是那么香,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冷香,叫人闻之却感到温暖。   没有谁会不喜欢进退有度,却又永远关心着你的,冬日朝阳一般的存在。   艾吃鱼随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确不能拿谢元璟如何,打不过他,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师尊便从了我吧,你不是最疼我么?”谢元璟说着,高大的身躯再次压过来,手臂环绕住艾吃鱼的肩膀,竟是要将艾吃鱼整个抱入怀中。   “滚!”艾吃鱼厉声喝道,“你疯了!”   谢元璟轻易抓住艾吃鱼扬起的手,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手镯,迅速套到艾吃鱼的手腕上。随即手镯像符文般,印在腕间,再无实体。   “这是什么?”艾吃鱼反应不过来。   “牵制师尊的东西。”谢元璟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垂着眼角回答,“这百年,弟子可没有做什么好事。”   他亲了亲艾吃鱼的耳珠:“尽干了些对付师尊的准备。”   不过他以为永远也不会用上,那只是他用于满足自己内心的慰藉,但他高估了自己,苦苦挣扎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做不成师尊眼中的好徒弟。   什么牵制?   艾吃鱼心里一慌,指尖去搓手腕上的符文,却搓不掉:“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内心深处,他依然把谢元璟当自己人,不相信对方会害自己。   谢元璟抱住他,将脸庞深深埋入他发间,漫不经心解释:“还记得下界?这镯子,和下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罢,谢元璟将脸庞空出来,半眯着眼招呼艾吃鱼:“打吧,往这儿打,或许你想打一顿狠的,但现在不行。”   话音刚落,艾吃鱼已第三次扬起手掌,这一次巴掌终于重重地落在谢元璟的脸上,用了十成力气,将对方的嘴角打破!   谢元璟没有用修为护体,他说过只要师尊打他,他便认打,如此结实挨了一巴掌,转过来又轻轻把血擦掉:“还打吗?”   又是一巴掌,玄檀道君令人望而生畏的脸庞上浮起狰狞的手指印。   艾吃鱼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巴掌,最后一次,他高高举起手掌,自己眼尾却被崩塌的情绪浸湿。   “师尊不哭,是我不好。”谢元璟像以往那样哄着艾吃鱼,不同的是,他如今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   嘴唇在窃取师尊因生气而抿紧的温软,试图攻陷禁区,双手在师尊身上放肆,倾泻自己埋藏多时的恶欲。   “师尊莫怕,我在四周下了禁制,只有我能瞧见你哭的样子……”谢元璟这张嘴,接二连三说出让艾吃鱼万分震惊的话。   其实即使没有禁制,外人也休想窥探分毫,谢元璟自己便把艾吃鱼包围得严严实实。   艾吃鱼的呼吸间全是这个逆徒的气息,他可悲地发现,即便对方变成如今着魔的德行,自己内心深处仍然向着他,并不恨他!   而是拼命在脑海中搜刮理由,来解释对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相处的过程中,自己太没有分寸,没有恪守界线导致的么!   总不全是对方的错,艾吃鱼六神无主地轻颤着,搂抱他的谢元璟再次安抚道:“师尊莫怕,我舍不得让你疼。”   他的吻果然很温柔,只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还有压抑狠了的执拗,令艾吃鱼难以招架。   “你不要这样……”他用尽力气拒绝对方。   可力气怎抵得过一名成道的剑修,而且他低估了对方对自己的渴望,那扑面而来的殷切,像火一样灼得他面红耳赤。   “你这样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谢元璟如愿以偿地亲了师尊,满足地喟叹一声:“我不这样你也会恨我一辈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哪有退路。   “不会,不会,如果你现在收手,我会原谅你。”艾吃鱼双手抵在谢元璟的肩膀上,用力推他,脸上具是着急与惊慌。   “师尊尽说稚气话。”谢元璟抚摸着他的脸,摇摇头,“若是我只想让你原谅,何来今天的一出?”   只求原谅的话,那不如忍到死。   四目相对,各有各的酸楚,既无话可说,复又是一个长吻,徒弟从中得到慰藉,师尊震惊之余,不敢仔细去感受太多……   艾吃鱼并不讨厌满是谢元璟气息的吻,他对这个人太包容了,细细想来,他只讨厌对方的真面目,怎么可以突然变得这么坏?   不,不是突然,这个事实令艾吃鱼愤怒羞恼,好比整个世界都颠覆了,他失措、茫然,咬紧牙关。   谢元璟亦不勉强,只得转移阵地,他的举动很快便引起艾吃鱼一阵惊呼,抬起手来似乎要用五指抓他的脸。   手腕被抓住,对方的拇指在他腕间摩挲。   “脸上可不兴抓,师尊要抓便抓弟子的背,随你抓。”谢元璟声音暗哑地说道,随即将艾吃鱼的手放到自己背上。   若师尊觉得隔着衣物不解恨,他可以宽袍解带。   “住嘴,谢元璟。”艾吃鱼都要叫他气哭了,眼看着这畜生真的想对自己做些什么,他只得想办法阻止,“不要在这里,你当我是什么?”   又说:“再如何,你不可如此随便对我……”   埋在他颈间的畜牲终于停了下来,兴许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谢元璟的声音低哑得不成样,眼神直勾勾望着眼尾发红的师尊:“好,虽然想师尊想得身上处处都疼,但也还能再压一压。”   艾吃鱼略微松了一口气,且不管对方说什么混账话,他迫不及待地拉好自己的衣领,正想翻身从对方怀里挣扎出来,随即便被打横抱起来。   “师尊若是不想被人瞧见,最好把脸埋在我怀里,我们要出去了。”谢元璟提醒一句。   艾吃鱼咬牙恨齿,在心里骂了无数句逆徒,但终究丢不起这个人,便依对方所言,用袖子把脸给遮起来……其间他试着想变回原形,却果然无法。   气得他又抬手狠捶谢元璟的胸膛数下,这个混账!   “唔。”谢元璟这个畜牲闷哼,此情此景,仍不忘嘴上占他便宜,“弟子现在可经不得一点刺激,师尊轻点捶。”   啊啊啊!   若能堵上他的嘴就好了。   转眼间,谢元璟御剑飞行,抱着艾吃鱼回到他们曾经的洞府。   这里几度被主人抛弃,现如今他们又再次回来。   似乎每一次回来,都是不同的心情。   艾吃鱼眼下的心情,犹如被猫玩乱的线团,千头万绪,找不到头尾。   在他绷着脸沉默间,谢元璟那逆徒,竟然将洞府布置一新,入眼全是夺目的红色,宛如艾吃鱼曾经在下界看过的喜宴。   他去凑别人小夫妻的热闹,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到处都是红色,洋溢着喜气。   但绝不是他们洞府这样,虽然也是满目红,喜气何在?   这根本就是强抢。   艾吃鱼冷着脸,半点好脸色也不曾给谢元璟这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混账。   “你如此欺辱我,竟然还敢妄想结亲?”   “既然都是妄想,何妨妄想到底。”谢元璟声音淡淡。   很显然,他如今已是油盐不进。   在艾吃鱼的冷眼旁观下,谢元璟自顾自地摆出一张供桌,用以祭天地。   除了必须之物,他还拿出了那枚同心结,百年过去,依旧被他保存完好。   谢元璟用酒水祭拜天地,随即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与一只玉碗,来到艾吃鱼身前。   “师尊,取你一点指尖血。”   闻言,艾吃鱼立刻缩着手往袖子里藏,不,他不要被取血,这样有何意义?   “那我先来。”谢元璟说道,可他取的并不是自己的指尖血,而是心头血。   尖锐的刀尖直接刺进去,取了血,再催动灵气治愈,期间谢元璟面不改色,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倒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有一种甘之如饴的盲目。   他是真的盲目。   此举惊得艾吃鱼瞪大眼睛,藏在袖中的指尖不住颤抖,这样有何意义,有何意义?!   走神间,手腕被对方抓准,几滴指尖血便被取了去。   谢元璟将师尊伤口的血含去,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下界那些小夫妻的合卺酒,喝的是酒,而他们喝的是心头血。   “……”艾吃鱼久久未曾回神。   谢元璟用持碗的手指,搅了搅酒水中的两种血,随即自己先喝下一半,剩下一半也含进嘴里,送到艾吃鱼唇边,以强迫的方式让对方喝下。   “咳咳……”艾吃鱼难以形容这两口合卺酒的滋味,从喉间一路滑到腹中,仿佛要了他的命。   “礼成。”那人疯狂地道。   “你自欺欺人!天地不会认的,我也不会认的!”艾吃鱼挣脱被他钳制的下巴,大声说道。   “我认即可。”谢元璟低声。   他将碗放下,宽袍解带。   艾吃鱼瞬间惊恐失色,第一时间移开视线,接着便下地试图往外跑。   谢元璟将他拦腰要抱回来,似乎有些不满地微微蹙眉:“洞房花烛夜,师尊丢下我要去何处?”   “谁跟你洞房花烛夜?!”艾吃鱼照他脸上扇巴掌。   几声过后,谢元璟将另外一边脸侧过来:“师尊紧着一边打,那半边脸要叫师尊打毁了。”   艾吃鱼举着手,便迟迟再没有落下去。   倒是谢元璟的脸凑上来,触碰他的掌心:“疼吗?扇巴掌手疼,不若明日我为师尊做一根鞭子,或者戒尺也成。”   艾吃鱼嘴唇颤动,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这个疯子。”   再接下来,他的声音便被吞没了。   洞府陷入一片混乱中,红绸布在半空中翻滚,似有狂风骤雨在洞府内横冲直撞。   总之不太平。   谢元璟用仅存的理智发现:“师尊,你并不抗拒我,你也需要我。”   “你住嘴,住嘴……”艾吃鱼的哭腔久久不散。   他从未如此羞耻过,想到那个人是自己疼了百年的徒弟,他一心一意地信任对方,如此便要了半条命。   逆徒,逆徒,怎能如此!   在此之前,艾吃鱼纯情得可以,他根本未曾尝试过一切与之相关的行为,却在一夜之间,知晓什么是洞房花烛夜。   合该被打死的谢元璟,对他做了许多他难以想象的,羞得要昏死过去的事,不管他如何训斥,怎地求饶,对方依旧我行我素。   只要师尊不是疼,谢元璟便找不到收手的理由,他说过,不会让师尊疼,为此他已足够有耐心。   但师尊还是哭了,梨花带雨,让谢元璟爱得很,又怜惜万千,只得一边哄着师尊,一边又止不住让师尊哭。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死后叫他跌入无间地狱,受最痛的苦,时无间,形无间,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此生便叫他如愿以偿,紧紧抱住怀中人,不舍不弃。   若师尊也能回应他些许,便再好不过。   艾吃鱼回应个鬼,前半宿他尚还有力气抬起手抓挠两下子,后半宿便不行了,指尖都抬不起来,如何还有力气回应。   只得是浪尖上的浮萍,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摆布。   等那逆徒尽了兴,天也亮了,微弱的晨光照进来,照出一室荒唐。   谢元璟凑近想要碰他微颤的眼皮,他拼命侧过头去,勉强挤出一句:“滚……”   那人却不在意,搂着他低声:“师尊歇吧。”   艾吃鱼的确很累了,身心俱疲,但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一口一个师尊,怎不见你做半点尊师重道之事?”   “因为元璟本就不是好人。”深究起来要说的太多,谢元璟低头亲了亲师尊的长发,“待师尊歇好了,弟子再从实招来。”   他这些年隐瞒了许多事,如今既然已经做出了这种事,也无需再对师尊隐瞒什么。   室内一时安静,久久,艾吃鱼声音沙哑地说道:“如今变成这样,你满足了吗?”   他想知道,谢元璟心中有没有一点内疚和后悔?   哪怕只有一点点。   “并不满足。”谢元璟在身后搂着师尊,不怕死地回答道,“师尊以为我这么好满足么?只是不想叫你吃苦头……来日方长。”   过了良久,艾吃鱼才明白过来这逆徒说的什么话,他生气瞪眼,若非此刻没有力气,他一定要卸了谢元璟的第三条腿。   洞府内再次安静下来,艾吃鱼却是难以入眠,哪怕身心都很疲惫,当他闭上眼睛时,脑海中便回放着谢元璟那句:“师尊亦需要我。”   迷迷糊糊间,艾吃鱼终于睡着,不知一觉睡了多久,他再醒来时,鼻尖充斥着烤鱼的味道。   却原来谢元璟背对着他,在洞府里用炭火烤鱼。   艾吃鱼本不想与他说话,可是这行为实在太过弱智,便冷冷地说道:“在洞府里烤鱼,你是白痴么?”   谢元璟早已知道他醒了,闻言转脸来,平静的面容上,唯有眼眸灼热得令人不自在。   “确实应该到外面去烤,可是我舍不得离你太远。”   “……”艾吃鱼无言以对地撇开脸,不再理他。   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了干净的衣裳,身子也不像之前那般黏腻,想来又被对方肆意摆弄了一番,便咬牙暗自恼火。   “师尊在回味昨夜么?”谢元璟的视线肆意妄为,盯着与自己喝过合卺酒,行过房的师尊一寸寸巡视。   他不放过艾吃鱼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仿佛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让他感兴趣的事情。   从今日起,师尊便是他此生需要关注的所有,其余一切都是虚渺。   艾吃鱼给他的答案,便是抄起昨夜垫过自己腰腹的枕头用力砸去。   谢元璟既不闪也不躲,任由枕头砸中自己,仿佛下了床榻,他便做回那个低眉顺眼的乖徒弟。   “师尊,鱼烤好了。”   艾吃鱼横眉冷目地骂道:“滚。”   过了半晌,谢元璟说:“师尊若是恼我,可要打我一顿出气?”   他并非说客套话,而是真的拿出一条澄亮的教鞭,放在艾吃鱼手边。   “……你就不怕我拿着鞭子勒死你?”艾吃鱼咬牙道。   “亦可。”谢元璟抬了抬头,似乎方便艾吃鱼动作。   而艾吃鱼生起气来,仍然选择了甩巴掌,只不过甩完巴掌,谢元璟便欺身过来亲吻他:“奖励。”   至此,艾吃鱼明白过来,自己对谢元璟甩的每一个巴掌,始终都会被对方以另外一种方式回馈到自个身上。   “还打么?”   艾吃鱼:“……”   谢元璟也坐在榻上,指尖擦去嘴角的水痕,不难看出他眉宇间隐隐表露出来的餍足,说道:“假如我是师尊,反正不吃烤鱼也是要被亲,吃烤鱼也是要被亲,何不如放下一切,享受美味。”   艾吃鱼冷哼:“那你为何不放下一切,与我各自安好?”   “因为我放不下。”谢元璟感叹,“但师尊不一样,师尊向来通透,不像我这样的倔驴脾气,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死心。”   他心知,若非这般强求,他与师尊永远也不可能。   师尊活得恣意潇洒,心中哪有情情爱爱。   可能心中有他谢元璟的一席之地,但还不是说离开便离开,说收新人便收新人。   如果不强求,师徒二人老死不相往来也是有的。   这个逆徒倒是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那身臭脾气。   艾吃鱼倍感无力,此刻讲道理似乎没用,要是讲道理有用,他也不至于教不好徒弟,要送到太上天宫托给扶摇子照看。   “因为我通透,你便要欺负我么?”艾吃鱼抿着唇。   “师尊亦可欺负我。”谢元璟保证,“无论怎么欺负都行,我来者不拒,欣然迎之。”   艾吃鱼恼火地想,你想得倒美!   他气哼哼地转过去,露出一个决绝的背影,内心亦暗自下决定,再不与谢元璟说半句话。   昨夜才发生了那种事,不定在师尊心中造成了何种冲击,谢元璟不想再给艾吃鱼添堵,便识趣地不再说什么。   只是这烤鱼又浪费了。   重逢以来,师尊还未曾吃过他做的烤鱼。 第33章 缘木求鱼02   淡淡沉香缭绕于洞府中,叫艾吃鱼睡了沉沉一觉。   醒来后看见满目红绸布,便想起和谢元璟那场疯狂的成亲仪式,至今想起,仍然止不住低低咒骂:“疯子。”   艾吃鱼醒了又不想起来,便继续躺着。   他想着事情,手指不知不觉间绞起腰间的流苏。   所以,谢元璟从未放弃过,哪怕修了无情道,依旧执着地记得,想回到他身边。   但不甘是一名弟子,不止是弟子,对方要做结发夫妻。   想必很久以前,便有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隐忍了百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思及此,艾吃鱼不禁低低又骂了一声逆徒,想着走火入魔怎地没要了逆徒的命,反倒来折腾自己这个师尊。   谢元璟在外头搭葡萄架子,百年前,师尊便想在洞府门口栽一颗葡萄藤树,说是可摘果实可乘凉,一举多得。   倘若当初没有去太上天宫求道,如今葡萄藤树或许已经茂盛浓密。   听见师尊醒了,他悠悠然放下手中事物,进洞府里去,“师尊。”面容清冷的剑修轻声唤道,那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瞧得出他生了一身逆骨。   艾吃鱼已下过决心,半句话也不与他说,只不过有些事情,心中着实放不下。   想了想,便还是问道:“你的无情道真的修成了么?”   谢元璟略微诧异:“成了,怎了?”   他缓缓走过来,坐在床沿,见艾吃鱼并未露出恐惧之意,便才放松坐下。   “那前几次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走火入魔,无情道毁了。”艾吃鱼状似不在意,其实不无担心地问。   谢元璟抿唇不语,架不住艾吃鱼逼问的目光,便说了句:“毁了也无妨,毁了可以修别的。”   话音落,便迎上艾吃鱼怒火滔天的双眸。   那平地而起的盛怒,叫谢元璟心颤不已,他的师尊被他发疯纠缠的那夜都不曾如此生气,如今拿起他放在身边保护师尊的火灵剑,便要向他劈砍过来。   “谢元璟!我该如何说你是好!”艾吃鱼剑到近前,终究下不去手,随即改劈成踹,将这从未让他顺心过的逆徒,踹出几口鲜血来,“当初要修无情道的是你,自损道心的也是你,你何时才能不叫我担心?”   “……”谢元璟不曾用修为护体,让修为精进不少的师尊尽力一踹,心脉险些尽数断了。   “既然你不要命,那不如我眼下便杀了你。”艾吃鱼脚踩在逆徒的胸口处,咬牙切齿地说道。   “……”谢元璟要如何解释,若是可以,他也想当师尊满意的弟子。   艾吃鱼瞪视自己这不成器的逆徒,重现百年前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若你肯将追逐我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你何至于此。”   好好的一个少年天才,如今百年过去,到头来什么也不是。   谢元璟被师尊踩在地上,脸上不仅毫无忏悔之色,眼神还直勾勾地凝视师尊。   “若师尊也心系某人,便说不出这种话。”他轻叹,同时咳出两口鲜血来,满嘴腥甜。   艾吃鱼不知想到什么,怒气不由自主地消了点。   真是孽债。   他生气归生气,但不至于真想要了徒弟的命。   艾吃鱼见状便暂且压下火气,把火灵剑往旁边一扔,拿出丹药粗鲁地塞进对方嘴里。   “死了没?”   谢元璟感叹,师尊对谁都和和气气,温柔体贴,唯独对他非打即骂,毫不客气。   但他却求之不得,正因如此,亦证明他是特殊的那一个。   “没,倒也没那么严重。”不想叫师尊担心,谢元璟咽下师尊硬塞过来的一把丹药,便坐起来解释,“只是险些走火入魔,若是真正走火入魔,我已爆体而亡了。”   只是这无情道,他的确不想再修,师尊生气也是应该的。   艾吃鱼闻言,略微放心些,眉头却并未舒展:“你找到解决方法了吗?”   谢元璟想了想,低声:“前几次境界不稳,皆是想到师尊厌恶我……”   “我何时厌恶你?”艾吃鱼打断。   谢元璟只觉对方明知故问:“重逢后三番几次,我都听到了。”因此他不受控制,难以自抑地陷入魔怔。   艾吃鱼不记得有这回事,明明重逢后,是谢元璟不给他好脸色瞧。   不仅如此,还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刺他。   三番几次下来,艾吃鱼便觉得谢元璟对自己怨气深重,还记恨当初自己硬把他逼到太上天宫修炼之事。   “自从知晓我的心意,你不是一直都想远离我?”谢元璟抚了抚胸口,回忆道,“若非如此,你怎会撕毁约定,未等我结金丹,便将我赶走。”   的确……如此。   但艾吃鱼绝非厌恶这份感情,他当时想的分明是,时机不对,眼下一切都没有逆徒成道重要。   那情愫,自然也要让道。   但他不会说的,心中气还未消。   师徒刚才那两句对话,似乎叫谢元璟燃起了希望,他盯着艾吃鱼问:“师尊,你可曾想过要回应?”   艾吃鱼自然是扭过脸,随他发疯去。   谢元璟早有预料,便帮他说了:“师尊没有想过回应,只想过赶我走,叫我去修大道,顺便改了痴心。”   岂知改不掉,把自个折磨疯了也改不掉,他试过。   但那些过往,不说出来给师尊添堵也罢。   “那你……那你也不能……”艾吃鱼颤抖着唇瞪眼,他嘴唇边还残留着谢元璟这个逆徒的咬痕,对方就跟疯了一样,破罐子破摔。   “我做的我认,师尊眼下想杀了我也是我自找的。”谢元璟果真是疯了,眼中竟然隐隐含着期待,期待师尊要他的命,他注视着艾吃鱼的眼睛,说道,“但我只想问师尊一句,师尊心里真的没有我么?”   假如没有,何必只是抽徒弟耳光。照着他心窝捅上一剑岂不更好,他不躲也不闪,求之不得。   艾吃鱼不欲跟逆徒讨论这个问题:“谢元璟,我警告你,你若还敢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定不饶了你。”   谢元璟:“我们成了亲。”   艾吃鱼怒道:“那不算。”   谢元璟:“你喝了我的心头血。”   艾吃鱼暴起要去打他:“是你强迫喂我喝的。”   “也圆过房。”   “啊啊啊,你住嘴!”   谢元璟一厢情愿道:“总之师尊要对我负责,不可始乱终弃,不可再一次丢下我。”   “……”说起那次将谢元璟踹到半死,丢到太上天宫修炼,艾吃鱼始终是内疚的。   他心中是有谢元璟,否则也不会一碰到谢元璟的事情便乱了阵脚,心里着急得很,完全不像对待自己的事情那样随遇而安。   只不过艾吃鱼始终认为,师徒情分怎能转到那上头去,这成何体统?   没有这样的。   艾吃鱼幽幽地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们做出这事,太有违常伦,说出去要遭人耻笑。   谢元璟名声在外,若这种关系传开了,叫别人怎么看他?   背后还系着太上天宫的清誉!   艾吃鱼自认为欠扶摇子前辈的恩情已经够多,尚且一分还未还,之前画的大饼也只是敷衍,他上哪儿去搞小猫崽?   “师尊,你在想些什么?”谢元璟问。   “生小猫崽。”艾吃鱼说道。   谢元璟:“……”   他在这里倾诉,日日夜夜想师尊想得发疯,师尊却在想生小猫崽。   很好。   “你可别发疯。”艾吃鱼对上逆徒黑沉沉的眼眸,好心解释,“我之前答应过扶摇子前辈,若肯收你为徒,将来有小猫崽便分他一只。”   艾吃鱼异想天开:“你说……若是我随便去找一只给他,他能知道不是我的吗?”   原来如此,谢元璟讶然,真不曾想,原来师尊是用这种办法说服的扶摇子,叫他难以置信。   谢元璟实话道:“别人骗师尊你倒容易,你想骗扶摇子,还是罢了。”再者,师尊的品相难得一见,想找一只相似的也不容易。   不过谢元璟不解:“此事随缘即可,又没有说一定要兑现,师尊何故苦恼?”   艾吃鱼:“我想将你从太上天宫换出来。”   事已至此,自然是速速与太上天宫斩断关系,以免连累人家宗门清誉受损。   默然想了想,谢元璟便懂了师尊的意思,随即他整个人怔住,心中涌起一缕缕不可名状的酸胀感,紧接着又变成钝痛,若有一双无形的手,生生抓住了他的心脏,好似用力地握碎。   “师尊。”谢元璟向艾吃鱼靠去,似乎想抱一下艾吃鱼,以慰藉师徒间分离百年之苦。   “滚滚滚。”艾吃鱼不吃谢元璟这套,“别扒拉我,我还生气。”   谢元璟被推到一边,过了片刻,他从怀中取出同心结,在指尖摩挲。   “师尊,你最后没有毁掉真的同心结,又将它挂到我腰上,是因为你心软,不想毁了我的念想,还是你根本不曾想过要毁了它?”   艾吃鱼没有理会,甚至还用一只手捂住了靠近谢元璟那边的耳朵。   谢元璟自顾道:“当时你一心只想让我成才,并不想去考虑这些,如今诸事已了,你也依然不想留我在身边么?”   “要不我们还是去负荆请罪吧。”艾吃鱼素来不是亏欠了别人还心安理得的脾性,与谢元璟发生此种关系,便像是做了坏事,一刻也不能安心。   师尊回避一次两次,谢元璟都不会疑心对方是故意的,三次四次,他便明白了。   谢元璟不再说与感情有关之事,他顺着师尊的话题说道:“我本就是自由人,不必负荆请罪,也不必拿什么去换。师尊,我与扶摇子前辈的约定早已完成,随时都可以离开。”   这倒是叫艾吃鱼意外,随后嘀咕了句:“扶摇子前辈怎能这样,两头收好处。”   谢元璟忍不住侧目:“你的好处不是没给。”   艾吃鱼瞪眼,无从反驳:“那找个时间,宣布你与太上天宫毫无关系,越快越好。”   接着还严肃道:“你不准将我们的事透露出去,否则我这一次走了,你休想再见到我。”   谢元璟倒是想答应他的要求,只可惜事与愿违:“师尊忘了,你当着扶摇子前辈的面给我系过同心结,他知道便代表全宗门都知道。”   届时传出去,也不能全怪他。   “……”艾吃鱼想起这事,揉揉眉心,继而干脆当起了鸵鸟,往榻上一卧,“逆徒,都怪你。”   谢元璟低低应道:“师尊说得对,都怪我,是元璟误了师尊。”   若不是他,师尊应当是要成佛的。   师尊那么厉害。   他慢慢将身子挪过去,脑袋靠近师尊的手臂,手指缠上师尊的袖角,仅此而已,便幸福得无以形容。   艾吃鱼亦缓缓垂眸,视线落在逆徒那险些被自己打毁的半边脸上,睫毛轻轻颤了颤。   眼下的他,心乱如麻。   虽则表面发了一通火,却知晓自己未尝不是想让徒弟回到身边来,只是未曾想过,竟是如此疯狂的回归。   艾吃鱼扭开滚烫的脸庞,装作没有瞧见对方那儿女情长的暧昧小举动。   没出息透了,谢元璟。   “滚起来打坐调息。”不知过了多久,艾吃鱼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原来被人一直靠着手臂会发麻,而他以前总是这般,把谢元璟当人形座椅。   “好。”谢元璟倒会察言观色,知晓师尊需要时间来接受他们之间的关系转变,起身去了洞府外面打坐。   那天他确实也是被激疯了,眼下成了亲,圆了房,心里头平静不少。   哪怕师尊一辈子都不会承认心里头有他,亦无妨。   心中平静,打坐调息自然就有效果。   三昼夜后,艾吃鱼再看谢元璟的状态,已然是与平常人一般无二。   看他的时候,也不会再透着一股子呼之欲出的疯狂,好像随时都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艾吃鱼便以为对方心中那股邪火下去了,抬起手腕命令道:“把这个符文去掉。”   谢元璟摇摇头:“我怕师尊变成猫跑得没影。”   之前经历过的那一次,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艾吃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轻哼:“我若是想跑,不变成猫我也能跑。”   谢元璟瞟向师尊那双走路都会疼的脚,心道,至少跑得没那么快。   “解开。”艾吃鱼承诺道,“我是生你的气,但也没说不想跟你在一起。那次是为你前途着想,不然我也是要和你长久相伴的。”   谢元璟如何抵得住这些话,犹豫片刻,便解了师尊手腕上的符文。   艾吃鱼恢复自由变换,便发现逆徒警惕地看着自己,好像怕自己跑了。   他倒是真的不想跑。   不过看谢元璟着急,何乐而不为。   “我要出去转转,你不要跟着我。”艾吃鱼好久没有出去逛自己家附近的山头,如今出去散散心,省得在洞府里和逆徒大眼瞪小眼。   “就算我说不跟着,师尊信么?”谢元璟说道。   艾吃鱼便想起五蕴山庄之事,逆徒来得这么快,分明是一直都在左右。   他撇嘴,逆徒逆徒逆徒逆徒。   说到五蕴山庄,艾吃鱼记起来,自己当初走的那般着急,庄主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况且,他还不曾为对方解惑。   便对谢元璟说道:“你随我回一趟五蕴山庄。”   谢元璟皱眉:“回去做甚?莫非你还惦记着那个明劭?”   明劭?他怎么净钻这些牛角尖?   不提明劭,艾吃鱼都快忘了此人,左右是自己耽误了人家,他说:“我不惦记明劭,我只惦记着你,你不说我都忘了。”   谢元璟这才脸色回暖,甚至有些不自在,师尊骂他教训他,他都习惯了,就是没有习惯听好话。   “好,我随你去一趟。”只要不是惦记着收新人便好,谢元璟很好哄。   艾吃鱼变成猫,等着徒弟来抱自己。   师尊好像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厌恶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想远离自己,见状,谢元璟自是恍惚兼甜蜜,同时保持警惕。   他迅速抱起师尊,规矩摸了两把背上的毛发,随即被挠了两爪子,这样也不许么?   “……”谢元璟无奈,将对方放进自己衣服里,那个师尊的专属位置。   艾吃鱼在逆徒的怀里睡一觉,便回到了五蕴山庄。   距离那日他忽然被带走,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庄主失去他的消息后,以为他已遭遇不测,为此心情低迷。   忽见艾吃鱼重回山庄,此间庄主大喜过望,正想上前迎接,又看到那骇人的剑修,脸色骤变。   “庄主不要惊慌。”艾吃鱼宽袍广袖,一身仙气飘飘地走上前来,指着自己那周身锋锐的逆徒,“实则他是我徒弟,那日见我收书童,吃醋罢了。却不想惊吓了各位,实在抱歉,今日特来说声对不起。”   他拱手致歉,庄主连忙制止这位谪仙般的人物:“哪里哪里,原来是一家人,艾师父安好我便放心了。”   谢元璟听师尊说自己吃醋,便侧过脸去,耳根微红。   区别在于,从前脸红他会躲着,不敢叫师尊知晓分毫。   如今被戳中心事,待四下无人,他便不知廉耻去纠缠师尊的手指。   “松手。”此为一间茶室,艾吃鱼笔直端坐在茶案前,自顾品尝庄主为他沏的茶。   当初他并不觉得茶有什么好喝,后来阴差阳错,倒是细细品出了其中味道,便一发不可收拾。   “弟子想亲师尊。”谢元璟缓缓靠近。   艾吃鱼被逆徒缠住手掌那一刻才知晓,这人的邪火哪里曾下去。   “欲求不满便喝茶。”艾吃鱼说道,将茶杯送到对方嘴边。   谢元璟垂眸望着师尊喝过的杯子,便知道师尊在哄自己,让自己别发疯。   其中有真心吗?   他相信有的,所以他低头喝下师尊杯中的茶。 第34章 缘木求鱼03   徒弟就着自己的手喝茶,这熟悉的一幕,叫艾吃鱼想起了尘封已久的过往。   彼时他刚下涂山,对外界一无所知,亦没有喝过香茗,便暗示弟子说,要品一品这人间香茗。   彼时谢元璟恭敬有礼,心中压藏一串能铺满书案的仇人名单,活像个被人抽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那时应当对他也没有上心。   就不知后来是哪个节点动了心,有机会可以问问。   艾吃鱼漫不经心,脑海里却在想着徒弟的事,自从他遇到谢元璟以来,种种都记在心里,只一件他很在意,这家伙开心过么哪怕是圆房那天,得偿所愿艾吃鱼也不曾看到对方的笑容待庄主忙完自己的事务再回来,师徒二人已分开而坐,一个认真品茗,还是用的原来的杯子,师尊并不嫌弃徒弟,一个望着窗外,让师尊喂的几口茶水,仿佛扑灭了内心那份躁动的欲求不满。   “抱歉,让艾师父和艾师父的高徒久等。”庄主歉意道,脸上露出苦笑来,上回他请艾吃鱼过来已是遇到了难题,如今过去一段时日,那难题已然越演越烈,“唉。’“庄主请说。”艾吃鱼放下杯子,认真听他倾诉。   艾吃鱼有一双叫人难以拒绝的眼睛,漂亮而澄澈,最重要是有佛性禅心,望之不由安宁。   “艾师父,还记得上回我与你说的,我有一个女儿,她此前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变了个人,变得变得庄主说到此处,眼底露出惧意,似是痛恨,但那好歹还是自己的女儿,他说不出难听的话来,因此表现得很是复杂。   “变得如何“艾吃鱼轻声问。   “变得性情邪肆,出手伤人,还喜欢吃生肉庄主说到此处,神情难受,欲作呕。   一旁的谢元瑞听罢,说了一句:“会不会是夺舍艾吃鱼被吓到,这么严重么他只以为是被妖怪上了身,或是中了什么邪咒。   若是夺舍,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庄主闻言大骇,反应和艾吃鱼一般,所以艾吃鱼瞪了一眼徒弟,叫他不要危言耸听才好。   谢元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亲眼见过这种夺舍的例子,能够行夺舍之事,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夺舍后性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庄主可有得罪什么人么”艾吃鱼仔细问清楚。   没有没有,我信佛,素来与人为善。”庄主说道,“至少方圆百里内,无人与我结仇。与小女结仇就更不可能了,她终日待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下来庄主还说了一些事,交代得很清楚,艾吃鱼听不出端倪,心知无从可问,便道:“可否让我们见一见令媛‘“当然可以,只不过她性情大变后喜欢伤人,我命人将她关了起来。”   艾吃鱼师徒跟随庄主往深院中走去,关押那名小姐的院子在府邸最深处。   他们走近那加了木板固定的门,便听到里头砰砰的动静,似乎有人砸门。   庄主苦笑道:“每日都这样。   “此前请过高人来看么‘“请过了,没有半点作用,谁都瞧不出这是怎么了。   听起来很棘手。   艾吃鱼用心在此处转了一圈,至少可以肯定这里没有妖邪之气。   “将门打开吧,庄主放心,她伤不了我。”艾吃鱼安抚道。   知晓他是得道高人,旁边还有一位看起来修为高深的徒弟,庄主便不担心女儿伤了他们,于是命人打开门。   明明是白天,里头却十分昏暗。   艾吃鱼踏进去之后,看到里头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妙龄女子,正举着椅子要朝这边砸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挡在眼前,轻易接下那把扔过来的椅子,同时周身冷意释放。   “别与她计较,她不是故意的。”艾吃鱼拍拍徒弟的手臂,叫他到一旁等着。   自己瞧着那女子,先是露出一抹微笑:“姑娘你好,我是游历到此的一名散修,你父亲叫我来瞧瞧你的情况,你眼下还有理智,能跟我谈话么披头散发的女子闻言,又发出几声怪异的大叫,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来砸艾吃鱼。   谢元璟并未走远,出手尽数将这些东西拦下来。   他释放出威压,试图镇压女子,却发现对方根本毫无惧意。   眼看着无法攻击到他们,女子瞪了瞪眼,粗声说道:“滚,不要多管闲事!““你是谁还是这家的小姐么”艾吃鱼看着女子的眼睛说,“你的父亲很担心你。’一般人提到自己的亲人,再如何眼底都会有波动。   这女子却没有,眼中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恶意和愤怒填满。   哀怨这庄主真的有说实话么“哼,你们都是那个老头请来对付我的吧别白费力气了,谁都拿我没办法!”女子说罢,心知自己伤不了这两人,便转身离开前堂,转身入内吃起大盆的生肉,生吞活嚼,吃得津津有味。   艾吃鱼自己身为妖精,都被这一幕弄得有些不适。   “如果你不是此间小姐,还请你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艾吃鱼强忍着不适,转过脸来细细观察对方。   “呵呵,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杀了我”女子说道,“若是他舍得杀了我,早就杀了,还会留我在这里放肆的确如此,艾吃鱼在女子身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便无从下手。   至少首先,得知道她是什么才行。   艾吃鱼无论如何都瞧不出来,便问谢元璟:“你有办法么‘谢元璟肉眼也瞧不出来,他的眼睛还没有师尊厉害,不过,乾坤袋里倒是有一物可以解惑。   正是那枚铜镜反正徒弟那点心思,师尊早便知道了,眼下拿出来也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这是艾吃鱼看到铜镜的瞬间,便想起了关于他的故事,脸上的表情有点疑惑,“他不是被你毁了么‘“没有毁,我一直留着。”谢元璟陈述,“铜镜可以看到照镜者内心深处的欲望,这镜灵我已收服,叫它帮个忙无不可。   ’艾吃鱼还是挺聪明的,很快便明白了谢元璟留着这枚铜镜的意义,那他就不得不好奇,“你贪恋镜子给你的幻觉,你看到了什么““师尊明知故问。”对方目光灼灼,朝他看来。   “你拿给她照一照。”艾吃鱼没照过镜子,不知效果如何,倒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女子听见他们的谈话,目光变得警惕起来,对那枚镜子如临大敌。   “看看你是人是妖。”持镜的剑修说了一句“滚,拿开!”女子不想照铜镜,不过她只看了一眼镜面,便好像被上头的什么东西吸引住,目光震惊。   再后来便如同那员外公子一样,抱着镜子痴痴对望。   大凶大恶的邪物,也是个色胚不成艾吃鱼匪夷所思地想,这世间还有能够抗拒美貌的正直人士么他认为谢元璟也是一丘之貉,被他的可爱原型吸引住罢了,每每都费尽心思要‘侍奉’他。   然而看下去,事情便有了转折点,推翻了艾吃鱼心中所想。   女子的脸上浮现痛苦,追思,极致的深情和懊悔,她唤了一声:“晏郎。”此时脸上全是泪痕,哭得肝肠寸断谢元璟立刻将她手中的镜子夺走,以免她过分沉溺,伤了根本。   “镜灵,将她方才看到的再重现一次。”谢元璟对镜灵下命令。   在他手中被搓磨了百年,镜灵并无反抗之意。   师徒二人朝镜面看去,里头显现的身影还是此间小姐本人,说明她根本就没有被邪祟纠缠,也没有被夺舍。   她只不过是喜欢一位贫寒青年,父亲不同意,心上人为了与她身份匹配,赴危险之地求成就,如今三年了无音讯,恐已遇害身死。   小姐一朝疯癫,打人吃生肉,自降身价,只为心上人。   艾吃鱼震撼不已,情绪久久不能平复,娇娇弱弱的小女子,为了情爱,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那盆生肉他看了都怕,痴儿,痴儿。   “那她心上人死了么‘“镜灵不知晓。   倒也是,镜灵只能照出人心底欲望,它又不是万能的,艾吃鱼为小姐的痴心感叹,随即看向谢元璟,说他一句:“倒是跟你一样疯狂。   谢元璟无从反驳,脸上也露出了少见的沉思。   “你是在怜悯她”艾吃鱼心道,那你还是有几分善心的。   谢元璟否认道:“物伤其类罢了,做自己认为值得做的事情,何须旁人怜悯。”   艾吃鱼:“别扭。   徒弟似想说什么,艾吃鱼连忙摆手:“好了,且先解决这位小姐的事吧。”   “嗯。”谢元璟颔首。   师徒走出小姐的房间,庄主在外头焦急等候,见状询问:“二位高人,情况如何’他不敢进去,女儿见了他情况越发严重。   “已经有眉目了。”艾吃鱼问庄主,“庄主知道一个姓晏的年轻人么“庄主怔了怔,看起来是知道的。   “他是令媛的心上人,实则令媛没有被邪祟附体。   “那”与心上人不知生离还是死别,受不了打击。”艾吃鱼指指胸口,“恐是心病。”   “什么”得知女儿是为情所困才变成这样,庄主好像一瞬间老了许多,半天无法言语。   艾吃鱼问他:“庄主想不想让女儿恢复正常“这自然是想的。   “如若庄主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帮忙去找一找令媛的心上人,若没死,便将他带回来。”艾吃鱼不作建议,只问庄主如何选择,是要正常的女儿,还是要坚持棒打鸳鸯。   折腾了这么久,庄主恐怕也是心力交瘁,犹豫半晌后,他颓然叹气说道:“那便有劳两位去帮忙找人。   “好说。”艾吃鱼征得庄主同意,微微一笑。   人人都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   只希望那姓晏的年轻人不要死了才好。   “元璟,你有什么能快速找人的法子没有”艾吃鱼记得,徒弟什么都会,正的邪的,手段多得很。   “去他家寻一点他用过的旧物。”谢元璟果然会,艾吃鱼欣然地答应。   对方又说:“是邪术,不入流。   艾吃鱼反驳:“追踪之术怎么就是邪术了正道修士难道从来不用“那谢元璟就不知道了,他不是正道修士,亦没有交好的正道修士,唯一有的便是师尊,而师尊正直得可怕,不能当标准。   师徒去了晏郎住过的家,拿了对方用过的东西,在屋子里施展追踪术,结果便为他们指明大概方向。   艾吃鱼:“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死谢元璟回答师尊:“有八成机会。   这话艾吃鱼喜欢听,只见徒弟等着自己变猫,他便想起对方很喜欢自己原型一事,偏对着干,逗徒弟说:“不变猫,你在前头挡风,我搂着你。   谢元璟略诧异,点头道:“随师尊。”   师尊要抱他,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御剑飞行对剑修而言如同本能,闭着眼睛都能飞,但师尊从自己身后伸手环抱住自己腰身时,谢元璟几乎持控不住飞剑。   艾吃鱼:“你会不会飞“谢元璟只觉,师尊是故意的。   “师尊放心,弟子不会做始笑大方之事。”若是一名大成剑修从剑上摔下,他的名字必定会被载入史册。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艾吃鱼拿徒弟宽厚的背部挡风,他自己将侧脸贴着对方,路涂无聊,不如说说话“师尊请问。”谢元璟自是喜欢和他说话,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下界那十几年,他背着师尊走过了很多路,师尊总在他背上叽叽喳喳地说话。   而他沉默寡言,城府深重,每回师尊说累了,他又抛出一个新话题,让对方说个不停。   “元璟,你从什么时候动的心是雪境”回忆过去,艾吃鱼将目光放到徒弟第一次情绪爆发那回   他有意让对方拜别的师尊,结果徒弟很抗拒,跪在雪地苦苦央求。   “应当不是。”谢元璟想说,弟子上辈子便对师尊有好感,若是非要说什么时候动的心,好像无从确定。   也许是黑店那次,听见歹徒误会他们是相好,谢元璟心悸得厉害,羞愧中暗含着别样的激动,他既抗拒又享受这种心情。   “往后“往前。   艾吃鱼闻言,狠狠掐了一把谢元璟的腰,咬牙说道:“原来你早早居心不良。”   “冤枉。”谢元璟眉头都不皱一下,任掐说道,“不管师尊信不信,我根本从没想过真与师尊在一起。   “没艾吃鱼冷笑,如果没有,那天发疯的又是谁师尊掐的地方越来越要命,指甲陷进肉里去,谢元璟这才眉头轻蹙,如实作答:“想了师尊一百年,再见师尊厌恶我,还要收新人,脑子里的弦便断了。   “内疚吗““内疚。’有没有想过一掌拍死自己”“有,“我们算不算真正圆房/“不算。’谢元璟猛地闭上嘴,接着惊慌说道:“也可以说算,不然呢,师尊觉得还能如何‘“你在骗我。”艾吃鱼早已隐隐觉得不对劲,说道,“那些都是假的,你自欺欺人罢了,以为弄那一出便能绑住我在艾吃鱼瞧不见的角度,谢元璟面色如灰,眼中的光消失,瞬间跌入深渊。   只是艾吃鱼后来又道:“绑住我的从不是那些花把式,元瑞,你何妨去相信,若是你将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我也会被你吸引。   谢元璟动了动嘴唇,最终未能语言,只轻轻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从窒息中解救出来。   落了地,晏郎的方向便在方圆十里之内,所谓危险之地,果真是危险,远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征服。   “他来这里做其谢元璟想到之前打听的消息,给师尊解答:“晏郎是个普通人,也许听闻这里有洗髓伐脉的机遇,前来求道。   庄主一直想要女儿嫁一个修士,自然看不起身为普通人的晏郎。   “那不得是九死一生”艾吃鱼放眼望去,这看起来像个不毛之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孔洞。   谢元璟手中持有晏郎旧物,再一次用了追踪术,便带领师尊往其中一个洞口走去。   他们感到脚下非常粘稠,抬起脚一看拉出来的丝,雪白柔韧如同蜘蛛丝。   艾吃鱼:“这里恐是蜘蛛的巢穴。’师尊害怕么”谢元现将灵剑察出来,手持一火把引路。   “不害怕,我可是各种小虫子的天敌。”艾吃鱼又开始吹牛。   谢元璟照了照这洞的宽敞,说道:“可是这只蜘蛛,少说也有两人高大,师尊你打得过么“艾吃角:火把烧掉了一些蜘蛛丝,顿时发出难闻的气味,在洞里缭绕不去。   “要不把火灭掉,不然气味会把蜘蛛引来。”艾吃鱼有点害柏地道,虽然他修为不低,但是他真的没有打过架。   无妨,来了更好。”谢元璟却是巴不得打一场。   说起来他们师徒二人,一个从没打过架,一个生命中只余打架,却阴差阳错混在一起,你入了我的心,我入了你的心。   往内走了十余米,谢元璟停下来,说道:“便是此处了。   艾吃鱼抬头看去,张大嘴巴,这洞穴里挂满了一具具裹着蛛丝的人形物体,不必猜想,也知晓里头是人。   哪一具是晏郎,他应当没死吧“我来找找。”谢元璟让师尊站在此处等候,自己举着火把准备过去找人,却听到洞口传来动静,便把火灵剑塞给师尊自保,“先解决蜘蛛,师尊稍等。   艾吃鱼将火把也接过来,目送徒弟去对付蜘蛛,便转身鬼鬼祟祟地靠近那些蜘蛛的食物。   “喂,你是不是晏郎”艾吃鱼用剑敲了敲其中一具,发出砰砰的声音,发现里头早已是一具干尸   那不可能是晏郎。   “有怪莫怪,对不住对不住。”艾吃鱼咽了咽口水,又去敲下一具。   这次他学乖了,挑一些蛛丝看起来更白更新的敲,那些黄扑扑的早就过期了。   终于,艾吃鱼敲到一具会动的新鲜食物,呜呜向他求救。   应当就是这具了,艾吃角挥剑将蛛丝砍断,对方硬牛牛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他又用煎刀将蛛丝剪开,里头的倒霉鬼大口喘气,仿佛游走于死亡边缘。   “你是晏郎吗”艾吃鱼蹲在旁边抱剑问。   那倒霉鬼点点头,吃惊地看着艾吃鱼似乎很不解,这人怎么认识自己“你的心上人托我们来找你。”艾吃鱼为其解惑道。   提及心上人,晏郎眼中惊恐尽消,变得极其温柔。   艾吃鱼不无触动,指了指洞口那边说道:“我的心上人在击杀蜘蛛,一会儿带我们出去。’战场离得稍远,可惜谢元璟未曾听到。   艾吃鱼亦是故意为之,若是对方在近前,他定然不汶么称呼。 第35章 缘木求鱼04   师徒关系,从前是一道羁绊,眼下是一道枷锁。   艾吃鱼为人正直,极具责任感,戴着这道枷锁,他在谢元珊面前,一如既往是师尊,从不滋养埋藏在心底深处那份悸动。   仍记得师徒从下界回来那次,在瀑布水潭中,他第一次对徒弟脸红,此后却未敢深想,只一心关心徒弟的大道。   谢元璟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对方爱了便死缠到底,仿佛没了爱人便会死。   细数过去元璟所做的种种,比眼下为爱折磨自个的痴男怨女还要疯狂执迷。   艾吃鱼每每想起,心绪难平,自己这个徒弟啊等晏郎看到救命恩人口中的“心上人”,表情自是十分精彩,这位气质疏冷的高大剑修,便是救命恩人的心上人么!   “师尊。”由于战斗场地过于逼仄,谢元璟身影略微狼狈,肮脏的血迹沾染衣衫,在击败蜘蛛后未曾收拾自己,谢元璟便匆忙回到艾吃鱼身边。   晏郎闻言,表情又是惊诧,原来是师徒俩,救合恩人真是会开玩笑!   “蜘蛛死了吗”艾吃鱼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只眼神中暖意未消,看人时显得暖融融。   谢元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嗯,死了。”多谢二位搭救!”晏郎起来跪拜,被蜘蛛抓进来那一刻,他心若死灰,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到心上人身边,没想到绝处逢生,心下激动,诚恳叩拜道,“两位大恩大德!晏郎没齿难忘!’不必客气。”艾吃鱼躲开徒弟那过于炽热的视线,与晏郎说道,“你勇气可嘉,真诚可贵,明知此地危险,却毅然决然前往“这又有什么”晏郎不好意思道,“恩人也是有心上人的,便知道,为了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死也是值得。   如此赤诚的一席话,听得艾吃鱼不免心绪浮动:“但你死了她会伤心。   假如最后还是走不到一块,那又如何是好非要一死一伤么难道不能,各自安好“她会伤心,但她知晓,我这样爱着她,我不悔。”晏郎低声。   “你离开三年,若是她已经另嫁他人呢”艾吃鱼假设道。   “我亦不悔,不怪她。”晏郎怔了怔,喃喃艾吃鱼发现自己吓到人家了,忙道:“你放心吧,她没有另嫁他人,她一直在家中等你。’那位小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坚持爱情。   “回去吧。”谢元璟轻声提醒。   艾吃鱼扶起脱力的晏郎,走出蜘蛛洞,令其重见天日。   五蕴山庄,庄主与女儿坦诚,对方却不肯信他,直到晏郎归来,三人方才抱头痛哭,再无隔阂。   他们哭过一阵,携手前来感谢艾吃鱼师徒。   “诸位不必如此,如今团圆了便好。”艾吃鱼说道,他心中还有其他事,笑着寒暄几句,便提出告辞。   从始至终,谢元璟站在他身侧,像一把凛冽而无言的剑,不曾将自己融入其中。   艾吃鱼偷偷看了徒弟两眼,欲言又止,心下叹气,仿佛从一开始便是如此,谢元璟与这世间无关,对外界漠然,且不信任,仿佛无情无欲。   只艾吃鱼知晓,对方才不是无情无欲,只不过这些七情六欲,只投放于自己一人身上。   如此想来,他们师徒都是一样的,艾吃鱼想想,自己的很多情绪,也只针对谢元璟而生,对旁人再没有更多情绪。   师尊对众生有大爱,何时分弟子一点。”谢元璟跟在他身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仿佛不是在询问,只不过是喃喃自语。   艾吃鱼说不出什么承诺的话,他眼下还是心乱如麻呢,但绝对也不想叫徒弟伤心。   便扣了对方的手腕,妄图用这点肌肤接触,安抚徒弟的心情:“走吧,去太上天宫。   好。”谢元璟知晓,师尊要去太上天宫做什么,左右是为了他的事。   似乎从下山以来,师尊便不停地为他奔波,他想到心里会痛,却无法解决。   太上天宫,人人都已知晓,玄檀师兄竟然早已拜师,且师尊并不是掌门师叔扶摇子,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妖修。   这不是最复杂的关系,最复杂的关系是,他们的掌门师叔指点了玄檀师兄百年,好歹算是半个师徒关系,但其实掌门师叔想收的徒弟是玄檀师兄的师尊!   还有更复杂的,玄檀师兄半路离开自己的亲师尊,来到太上天宫求道。成道后再遇亲师尊,他想回到亲师尊身边,并且是以道侣的身份。   错综复杂的关系,脑子稍微笨一点都理不清。   艾吃鱼打了个喷嚏,就好像有人骂他似的。   脑子笨一点都理不清,说的可不就是他么身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他身为当事人也理不清了。师尊和道侣只能选一个,可眼下他们好像两种都当不好。   艾吃鱼放不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责任感,而谢元璟更是贪心,似乎两种都想要,但凡失去哪一种,都叫他如剜心一般疼。   他二人出去了,众人都当他们已经双宿双飞,不会再回来,不成想如今又双双出现。   但也不是长住,而是来辞别。   未曾见到扶摇子之前,艾吃鱼在心中酝酿了许久,说辞都准备好了一套。   只不过真正面对与自己师徒有恩的扶摇子,他仍是羞愧不已,难以启齿。   这该怎么说出口啊求人的时候各种烂招许诺,眼下徒弟成道了,就要与人家断绝关系,传出去谁不骂一句白眼狼。   “师尊,让我去说。   谢元璟看出师尊窘迫,不想叫他为难,便主动请缨。   “不行,你这张嘴,还不定会把事情说成什么样。’艾吃鱼想也没想地拒绝,要是徒弟这张嘴会说话,他们之间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谢元璟便不说话了,他们之间,只要师尊不提出让他离开的话,他都是千依百顺,师尊想如何便如何。   连着奔波,二人都未曾消停下来,好好说话。   如今在谢元璟的小院里,谢元璟弯腰靠近师尊,表露出想拥抱的渴望。   他连呼吸都屏住了,低声询问:“师尊,可以吗‘未挑明心迹还好,自从向师尊挑明心迹后,谢元璟对于肌肤相触的渴望,与日俱增。   艾吃鱼从前不少被其拥抱的经验,但如今与以往已是不同,此拥抱不再单纯,对方心里头对他是另一种渴望。   垂眸看着半跪在身前的徒弟,艾吃鱼只要想到,从前这逆徒跪在自己身前,脑子里想的全是苟且之事,他便忍不住心如火烧水沸般滋味复杂。   见他没有反应,谢元璟眼底一片黑寂。   有些无措,也有些意料之中的自厌。   做了那种事,如今还能安然跪在师尊面前讨好,已经是最大的宽恕若师尊再狠心些,一句诛心的话,便足够叫他飞灰烟灭师尊未曾说出那句,我的确厌恶你,是谢元璟心底唯一的希望。   艾吃鱼一走神,便是大半天,等他再回过神来,才发现徒弟已经跪了许久。   他不是故意的,对方不会认为他在故意惩罚吧看他一动不动地跪得很老实,艾吃鱼到底还是心软,暂且压下心事,拍拍身边的软榻:你过来吧。,谢元璟抬起黑沉沉的眼眸看他,有些不安。   “过来。”艾吃鱼再一次说。   “好。”谢元璟这回不再犹豫,欺身靠向师尊,他用两条手臂环住师尊,由松到紧,直到将师尊那比自己单薄许多的身子,完全裹在怀抱中。   拥抱他们并不陌生,在下界那十几年,再亲密的举动似平也做过。   艾吃鱼曾坐在徒弟腿上吃烤红薯,冬天时猫爪子在人家衣服里头摸来摸去只不过当时艾吃鱼没有多想。   是自己的错,忽略了徒弟也只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过于亲密的举动,总会惹人产生情愫。   如今挑明那层关系,莫说拥抱,连共处一室,都叫人十分在意。   抱得过紧,艾吃鱼的脸颊贴在逆徒胸前,耳朵下方便是对方的心跳,只觉得如擂鼓一般吵人这么激动么艾吃鱼不由偷偷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应当还算平静罢两人胸腔里咚咚的沉闷心跳,交杂在一起,分不清了。   艾吃鱼心里叹气。   如若不是师徒关系,自己也不必如此难了。   不知抱了多久,谢元璟仍舍不得松手,平时冷清的脸上,如今犹如渡上一层柔光,线条凌厉的下颌,都显得没那么割人。   特别是看向师尊时,眼中似有温存的水波流淌。   艾吃鱼离开满是徒弟气息的怀抱,咳了咳说道:“噪子有些干,你去沏杯茶来。”   大抵没有哪个修士像他一般,修为都这么高了,还是无法舍弃口腹之欲。   “是。”谢元璟低声,立刻去给师尊沏茶。   又不知他从何处弄来的活鱼,很快便在院子里架起炉炭烤鱼。   “卖乖。”艾吃鱼嘀咕了句。   心中仍然纷乱,不过既然茶都喝了,吃不吃鱼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吃了谢元璟的烤鱼,还是一样的滋味再次做好了心理准备,艾吃鱼便去寻扶摇子说话,对方好似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小猫,你那和佛祖的纠葛,解决好了吗”扶摇子笑问道,还以为短时间内见不着这小猫了,如今对方又自投罗网,便不死心地问,“什么时候拜我为师呀”好好的小猫当什么和尚,秃驴猫,这不离谱吗!来他们太上天宫才是正经事!   艾吃鱼无奈颔首:“多谢前辈关心,已经解决好了。”前辈怎么总想着让他拜师,就这么想当谢元璟的师公么。   “我不想入宗门,自由自在地好。”艾吃鱼瞧见桌上没有点心,便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一些摆在桌上,自己招待自己。   你不肯就算了。扶摇子似平也是随口一问,他更想知道的是,“你和你那冷冰冰硬邦邦的徒弟如何了7艾吃鱼正是来说此事,如今对方先提起,他窘迫不已,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数次想探出来捂住脸。   如此师门不幸之事,实在难以启齿便模糊带过,艾吃鱼只说道:“扶摇子前辈,真是对不住,元璟未曾拜你为师,却在你门下叨扰百年,叫你劳心。如今他已成道,名声也算不上好,大抵之后,还会更差。   一旦师徒有首尾的消息捅出去,岂止是名声差,简直就是丑闻。   “所以,你想如何”扶摇子是个人精,闻一知十,已经知道艾吃鱼的暗示。   艾吃鱼也知晓对方知道自己的暗示,便直接开口:“我想让元璟脱离太上天宫,宣布与太上天宫毫无关系,将来不管他是好是坏,都影响不到太上天宫的清誉。”   他窘迫看着扶摇子,歉意万分:“希望前辈谅解,我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不能徕续打着蛊宗门的名义行事,你别着急,老头我明白。”扶摇子安慰道,捋须沉吟片刻,“小猫,实则无所谓,不过你若是与他商量好了,我也不拦着。   “商量好了,他亦是赞成。”艾吃鱼说道。   又松了口气,扶摇子没有问他更多,否则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艾吃鱼不知晓,扶摇子在他面前嘴上说着同意,回头便立即寻谢元璟过来叙话。   袖情哪里还有面对艾吃角时的自然轻松,此时的扶摇子,脸上只有一片严肃与凝重他开门见山便问:“小猫说你要与太上天宫断绝关系,是小猫自作主张,还是你的意思“谢元璟垂眸,今日显得比往日都要温顺许多,不再又冷又硬,他回道:“起初是师尊的意思,不过我亦同意。   反正扶摇子早已知道他的心意,因此他也不隐瞒,便坦白交代,“师尊害怕我们连累宗门清誉,他认为,一旦我与他的事情败露出去,便是丑闻。   扶摇子浑不在意:“哪个大宗门没有丑闻没有丑闻还能叫大宗门吗。“在这强者为尊的世间,每一个强大的宗门,都不可能清清白白起家。   谢元璟在这世间摸爬打滚的经验比师尊多,自是认同扶摇子的说法,不过,他淡声:“师尊很介意,我怕他会因此更加抗拒我,便随他决定。‘“胡闹。”扶摇子紧紧盯着谢元珊云景,有些动气地说道:“你这些年在外头结了多少仇,你师尊不清楚,难道你自个还不清楚且不说别的,单单就说那玄英剑宗的宗主陆长寻,当年被谢元璟不明不白地杀死,连个复仇的理由都没有给人家。   那自然是没有的,谢元璟所报之仇,乃是上辈子欠他的。   如今若是谢元璟宣布与太上天宫断绝关系,玄英剑宗定饶不了他。   “是结了许多仇,但都不足为虑。”唯一能够让谢元璟犹豫的,便是玄英剑宗,这宗门实力强大,与他迟早会有一战脱不脱离太上天宫,都是要仰战。   “你执意如此”扶摇子问。   “嗯。”谢元璟央求,“别告诉师尊,我怕他忧虑。   从始至终,师尊为他忧虑太多。   “你真是找死。”扶摇子不满道,“你自己找死便算了,若是连累你师尊,我也饶不了你!   沉默许久,谢元璟抬起漆黑的双眼,承诺道:“我会解决的。   只要与玄英剑宗做个了断即可,不会连累师尊。   想到师尊还在小院中,等自己回去侍奉,谢元璟便匆匆辞别了扶摇子。   艾吃鱼吃饱喝足,趴在高处等徒弟回来。   他想到一事,徒弟在外头结了许多仇家,若是没有了太上天宫当庇护伞,会不会反噬当然,脱离肯定是要脱离的,此前他们师徒已经占了太上天宫太多的便宜,如今再拖下去,会叫人越发羞愧。   只是要考虑清楚,往后该如何行事。   艾吃鱼想着这些,枕着自己的短爪子,不知不觉昏昏欲睡。   迷糊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入怀中,那是他十分熟悉的怀抱。   这段时间艾吃鱼有些心绪繁杂,叫他对这个怀抱的主人生气过,但终归结底,他们的生活与成长密不可分,早已纠缠不清,难分难离。   师尊窝在怀里酣睡,谢元璟便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也不是打坐,也不是沉思,他只是享受着这一刻宁静。   也许寿命还很漫长,与师尊还会有许许多多个当下,可每一个当下在眼前逝去时,谢元璟都会感到心慌,惆怅,不知该如何珍惜,才能过好与师尊的每一个当下。   时间总会到尽头。   离别总会到来。   日升日落,艾吃鱼窝在徒弟怀里睡醒一觉,打着哈欠揉了揉脸,模样可爱得不得了,叫谢元璟不敢动。   等师尊完全醒了,他才出声:“师尊。   本想舔爪子的艾吃鱼,发现目前已不是单身独居那段时间,连忙便将爪子缩回去,堂堂师尊,在徒弟面前舔爪子成何体统。   “元璟,你诚实告诉我,脱离太上天宫一事,有没有隐患”艾吃鱼拾起头,圆溜溜的一双猫眼睛,严肃望着谢元璟。   没有。”谢元璟说道,口吻温柔低沉,望着师尊,他想说的太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笨嘴拙舌,难以倾诉心中的万分之一师徒对视片刻,对方仍然目光坚定,艾吃鱼便道:“好,我相信你。’他如此郑重其事,说明心中也是有一丝不安。   即便得到了徒弟肯定的答复,艾吃鱼也依然在心中做好准备,以后恐怕会经常打架,而他不会再躲进龟壳里,凭他如今的修为,应该也能帮忙击退几个敌人。   若是谢元璟知晓艾吃鱼心中所想,大抵会死而无憾,同时建议师尊还是待龟壳里,由他出手即可。   沉寂已久的修真界,忽然被太上天宫的一则消息扰乱。   太上天宫澄清,玄檀道君并非太上天宫弟子,与扶摇子亦不是师徒关系,他只是受人之托,帮忙指点玄檀道君一二。   如今玄檀道君的师尊回归,太上天宫与扶摇子便功成身退。   艾吃鱼:如此温柔的告示,不还是藕断丝连吗而月扶摇子前辈还隔空与他秀了一把情谊。   帮忙照看徒弟,还指点出一个大成剑修,这是多么铁的交情艾吃鱼跟扶摇子说:“不行,你要决绝一些,口吻凶狠一些,这样以后出事才不会连累宗门。’扶摇子恨不得将他耳朵提起来晃:“就这样,你若是不满意,尽可自己去散布谣言。”   这对师徒之间,无非就是窝里那点事,虽说师徒搞在一起,名声不好听,但真的不算什么,扶摇子本人根本不在意。   他活了这许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艾吃鱼:“谢元璟却是很喜欢这则告示,好似将他完璧归赵,又重新送回师尊身边。   名正言顺。   如今再看他,仍然还是一把利剑般伫立在艾吃鱼身边,周身气息却柔和了许多,好似找到了归属,利刃回到了剑鞘里。   这才是他该待的位置,不是玄檀道君,亦不是魔物谢元璟,只是师尊的徒弟。 第36章 缘木求鱼05   艾吃鱼还是头一回,看到谢元璟如此高兴的模样,哪怕不刻意微笑,也不言语,光是在那里站着不动,便知道他心情很好。   由此可见,过去的百年,对方未必过得开心。   艾吃鱼暗暗收了收爪子,心下总归内疚,从前他只考虑自己认为重要的,从不考虑徒弟心中认为重要的,只叫徒弟听自己的安排便好。   事实证明,那样的教育方式不行。   如今对方又重归自己门下,艾吃鱼顿觉头大,以后指点功法这块也归自己管了吗他很忐忑,教品行品行没教好,指点功法更是算了吧,自己连握剑的姿势都不标准百年过去,师尊还是那个师尊,依旧很一般!   从早晨开始,师尊便望着天空在沉默。   在谢元璟心目中,师尊练的法门很高深,即便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有可能正在修炼。   这种时候,他不敢打扰,只安静地待在一旁,不近不远。但如若师尊有需要,他一伸长臂便能够到。   艾吃鱼才不是在修炼,是真的在发呆。等他发呆回神,便看见谢元璟在身侧,眉眼温和,似乎是自己的专属表情。   心下一热,艾吃鱼便同他说话:“咳,你现在每日修炼,还需要指点吗”照他说,气氛,真是古怪得紧。   两人之间亲还是亲,不拿彼此当外人看,可是那种不自在始终萦绕在心头。   无需指点。”大成剑修么,早已不是初学者,其实哪怕是当年,依照谢元璟的天赋,亦是多数时候自己埋头苦学,偶尔实在倔不下去,才会问问扶摇子。   这些都是不能与师尊说的,大抵说了又会被骂倔驴。   倒不是谢元璟害怕挨骂,只要是师尊,他挨的骂挨的打还少么只不过是怕叫对方担心。”哦。”艾吃鱼点点头,与他说明白,“你回了我门下,但我依旧是没有能力指点你的,若你在修炼上遇到了麻烦,还请你自己多多想办法,莫让我担忧。”   是谢元璟眼神柔和,偷偷看了师尊两眼。   终归是师尊心软,未曾与他计较。   艾吃鱼:“我不会赶你走,你也不必终日这样守着我戈是说,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   谢元璟疑惑,师尊这是嫌弃他黏糊,赶他走吗想了想,他低声:“师尊,弟子无事可忙。   不是借口,是真的没有。   艾吃鱼诧异:“没有你不必去给小弟子们授课吗只见谢元璟的嘴唇动了动,未曾说什么,艾吃鱼已然明白,自从太上天宫发了那则告示,谢元璟也等于失去身份,的确不应该继续授课。   谢元璟眼下是闲杂人等。   挺好的,跟为师一样。”艾吃鱼轻咳一声,曾经,他想要找个资质平平的徒弟跟自己一起虚掷光阴。   如今也算完成了心愿,只不过徒弟还是那个徒弟,跟资质平平搭不上边,唯一改变的,是他不再勉强徒弟走什么道路。   艾吃鱼摆摆爪子:“你不必说,我明白了。”   “嗯。”谢元璟应了一声,继续垂眉安心坐着,以为这样便可以光明正大黏着师尊。   岂料师尊又问:“那你自己的事情呢谢元璟怔了怔,回师尊道:“弟子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   他说罢,有些特不住地侧头看看艾吃鱼,试图从眼神表情中探知,师尊是不是嫌弃自己那倒没有。   院中的桃花正是应季,被风吹落了满地,有些落在艾吃鱼的身上,使得他痒痒的,时而抖一下身上的毛发,或者抖一下花瓣碰到的耳朵尖思来想去,谢元璟轻叹:“我记得师尊喜欢喝桃花酿,弟子收集些桃花,给师尊酿酒。   艾吃鱼闻言抬头,院中这颗桃树不算大,如果要酿酒的话,远远不够吧这附近山上有一大片,弟子到那里收集。”谢元璟顿了顿,像是故意一般又添了一句,“横竖师尊不想见到我,叫我去忙,我这便去。””艾吃鱼叫这人控诉得好生冤枉,自己如何不想见到谢元璟了,明明是觉得不必如此黏糊。   虽然他们当正经师徒的时候,亦没有分开过,吃喝睡觉都在一块,自己更是如同长在对方身上一般,想想都觉得丢人。   谢元璟说罢,果真要去山上采集桃花。   想到那漫天桃花飞的景象,艾吃鱼心中亦是蠢蠢欲动,如此好看的画面,在桃花林中奔跑一定快活极了。   他亦是想去的。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不自在,好似他们不该黏糊在一起。   迈不过心中那个坎的艾吃鱼,只得眼睁睁瞧着徒弟离去。   对方的背影倒是轻松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对他实行紧迫盯人,总害怕他一转眼便弄丢了。   亦不知这是哪件事的功劳,是那场兵荒马乱的成亲,还是名不副实的圆房,亦或者是前几日的昭告天下。   艾吃鱼凝眉思来想去,觉得应当是这一切加起来的功劳。   除开已经快淡忘的那次糊涂经历,心下稍安的谢元璟,也不再向他索要肌肤相触。   最多是相拥一下,扣扣手腕,侍奉他时偶尔有点触碰这跟以前当正经师徒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更加规矩。   至少以前,谢元璟有机会对他的原型上下其手,过一过手瘾,而如今连这个也没有了。   所以艾吃鱼不懂,这不是亏本买卖吗偏生,谢元璟看起来甘之如饴,乐在其中,似乎让他选,他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   大抵对谢元璟来说,不谈分离,万事大吉。   观察几日,果真如此。   他不动,艾吃鱼也不动,日子仿佛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桃花酿不是烈酒,无需时间发酵,因此做得飞快,快到艾吃鱼的乾坤袋都快装不下。   “咱们在这里又吃又拿,虽人家不在意,但又不是无家可归,既然断了关系,我们回自己的洞府去。”艾吃鱼心里盘算,相比隐居在别人家宗门深处,他更爱自由些,他们也是有山头的。   一向以他心意做决定的谢元璟,这次罕见地不同意:“师尊,再过些时日吧,现在还不是离开太上天宫的时候。’“哦,为何”艾吃鱼疑惑。   扶摇子前辈,叫我为他办最后一件事,不日启程。”谢元璟回答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既然如此,艾吃鱼肯定没有意见,莫说一件了,就算十件也办得,他说:“好,那我便在此处等你回来,不知你要去多久”被师尊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谢元璟定了定神,眼眸落在某个点上,开口:“那不好说,可能回来的很快,也可能回来得慢些,不过师尊放心,只是一件小事,不会有什么危险。   艾吃鱼点头:“那就好,你安排好了便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谢元璟看师尊两眼,随即垂眉微笑,仅此而已,他已十分幸福。   “咳。”艾吃鱼轻咳一声,用爪子搭在徒弟手上,说,“虽是小事一桩,但也要谨慎周旋,切勿大意。”   他本是想表现得亲近一些,可惜话从口中说出来,依旧满满师尊的味道他便不再挣扎,反正徒弟不介意。   “是。”谢元璟怎会介意。   若能与师尊一辈子保持如此平和的关系,他求之不得。   此次出行,却不是奉了谁的旨意。   实则是谢元璟,去处理自个的那些破事。   没有理清之前,他不敢妄自领师尊踏出太上天宫半步,非是对自己不自信,只怕万一罢了。   江湖事,江湖了。   那则告示出了几天,已有些人蠢蠢欲动,开始打听谢元璟的下落。   但不得不说,太上天宫的态度尤为暖昧,那些人即便有胆子打听下落,也不一定有胆子真的敢动手。   听闻,玄檀道君身后还有一位师尊,不知是何许人也,只知,与扶摇子关系匪浅,他竟然也是位不世出的大能。   如此一来,要对玄檀道君做些什么,像难上加难。   玄英剑宗上下,早已想要玄檀道君的狗命,只苦于对方身后靠拢太上天宫,不敢大动干戈。   如今听了这则告示,他们蠢蠢欲动,怒火中烧,但依旧不敢乱来。   “却不知那太上天宫是什么意思若是我们动了那狗玄檀,他们会不会和玄英剑宗过不去”门内冲动的年轻弟子,咬牙切齿,拳头握得死紧。   玄英剑宗的上任宗主陆长寻,死去已有十余年,如今担任宗主的乃是他长子陆霁,杀父之仇,一直记挂心头。   但说实话,他的修为的确比不上杀父仇人,甚至差得还挺远。   若要去寻仇,必然是率领宗门内修为最高的众弟子,一同前往。   “有朝一日,我必亲手杀他。”陆霁许下誓言。   他不仅要亲手杀了玄檀,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想弄清楚,玄檀不明不白杀了这么多人,究竟是为什么为何是他的父亲陆霁一定要问清楚,在玄檀被他斩首的那日。   此时,谢元璟正在与以前结下的仇家谈判,他过去杀的那些人,有些子然一身,死了也便死了,有些身后联系着宗门,或者家族,需得有一个交代。   无非是一场,不怎么公平的决断,谢元璟给他们杀自己的机会,若是杀不死,此事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这些人,一开始很惊慌,以为这杀人魔头又要选谁祭剑,都吓破了胆子。   强忍着惧意听下去,谢元璟让出的条件,叫他们匪夷所思,只用二成功力“你怕是想骗我们上当”被谢元璟头一个找上的人,不信有这种好事。   “我要杀你,何需用骗。   听出对方口吻中的狂妄,还有不加掩饰的轻视,那人气得颤抖。   谢元璟:“你不想杀我“若是这人不想杀他,那就再好不过,他去找下一个。   那人眼含怨毒:“呵,我怎会不想杀你我做梦都想杀你!‘谢元璟:“那你还等什么“对面那人面露迟疑,满眼都是不信任,谨慎地问道:“你真的只用二成功力“谢元璟点头:“对,若你杀不死我,我也不会杀你,但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没有人会相信,但是这笔恩怨,的确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这人与谢元璟动手,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相信对方会压制修为,因他亲眼看到,对方的威压,从深不可测,变得可以承受但他不相信,如果自己战败,还能从对方剑下活下来。   谢元璟仅剩二成功力,与对战之人旗鼓相当,谁输谁赢,比的是杀人技巧。   想必那人心中有数,一发力便是杀招,来势汹汹。   如何杀死一个人,谢元璟很擅长,可如何制服一个人,又叫他毫发无损,便是难题。   与之纠缠之下,见了血,是谢元璟的血,他的胳膊被割了一道。对战之人没有一招弄死他,眼下正忐忑,因着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再无翻身的可能!   “你杀了我罢!”那人兵器离手,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谢元璟眼眸漆黑,看着他,语气淡淡道:“我说过不杀你。“径直收了剑,他伫立在此人面前,抿唇想了片刻,有些话还是决定说清楚。   “不管你信不信,我杀他是因为我与他有仇,至于你,无冤无仇,我不会要你的命。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杀我。”   谢元璟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临走时给了此人:“这是我所杀之人犯下的罪行,但我杀他不是为了这些,只想告诉你,他的确死得不冤。   那人拿着纸,瞧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字,吃惊,又抬头看着谢元璟的背影,或许心情很复杂。   他尽力了。   发生在身上的事,过于匪夷所思,此人憋在心里,一时并未与外人道。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只不过,后来听到有人再说玄檀道君的坏话,他会不情不愿插上一句:“或许此人也没有那么坏。   还算说话算数。   众人便会笑话他:“说的好像你跟他认识似的。   何止认识,还打过架。   说出去,好像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白天夜里,谢元璟都在做着同样的事,很忙碌。只偶尔在路上闲下来,有空想想师尊。   能够勾起他思念的情景很多,有时是天空中一朵像猫的云,有时是路边一只蝴蝶,或是下雨天积累下的小水洼便会想起师尊。   那些该死之人,所犯下的种种罪状,刚开始的时候,谢元璟从未想过要去收集,他报仇何须理由   只能说师尊对他的影响太大,大到他想要去杀一个人,就必须找到足够的理由,这与他的本性有天壤之别。   不过这样做的时候,谢元璟一点都不勉强,执行师尊的意愿,他是开心的。   就好像他们仍是一体,密不可分起先,徒弟来辞别说是一件小事,艾吃鱼便以为,十天半个月总该能完成,若是不成,顶多一个月也成。   而如今他数着刻在门框上的爪痕,粗略算算,谢元璟竟是离开了一个多月,毫无音讯。   这不正常。   他难道不思念么非是艾吃鱼自恋,他只是觉得以徒弟那种性子,出门在外应该会很想师尊,实际上却出去了一个多月,半点消息都没有,从前艾吃鱼自己生活,常年自己一只猫呆着,也不觉得孤独冷清什么的,而如今倒也不是孤独冷清,他只是觉得,一个多月没有音讯真的不正常!   艾吃鱼便去找扶摇子,表面上去找老头唠嗑,实际上明里暗里地打探:“话说,你究竟让元璟是为你办什么事难办吗’扶摇子倒是被谢元璟叮嘱过,不要将此事告诉艾吃鱼,不过,他看不惯这对师徒的墨迹。   什么你为我好,我为你好,你瞒着我,我瞒着,照他说,有什么事就该打开天窗说亮话。   所以他不顾谢元璟的嘱托,动了动嘴唇便谢元璟给卖了:“什么为我办事我可没有让他去为我办事。我跟他的约定早就兑现完了。   艾吃鱼茫然,扶摇子前辈在说什么“那果不是为你办事,他去做什么了”而且一去去这么久!   扶摇子不正经地道:“不晓得,可能是不要你了,去外面找个新师尊。”   艾吃鱼心想,他要是肯去找个新师尊就好了。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好似不是自己的真心话。   想象一下,如果谢元璟真的去找新师尊,他大概会难过,非常难过。   扶摇子不一样,扶摇子是自个为徒弟找的,若当初,徒弟找的新师尊,是自己完全陌生的人,艾吃鱼不敢再想。   他猛地发现,自己不能接受,谢元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认识了更亲密的人。   “说正经的。”谢元璟不可能去找新师尊,艾吃鱼相信天塌下来,也不会相信这事会发生,他扒拉扶摇子,“你肯定知道他去干什么,而且他肯定跟你通过气,现如今你把他卖了一半,不如全卖了算了扶摇子向来喜欢艾吃鱼,如今对方是猫形态,他被扒拉得心花怒放,至于那谢元璟,跟他关系又不怎么好,自然亲疏立显:“好好好,我告诉你。‘艾吃鱼眼巴巴地等着听。   “你听了别闹着出去找他。”扶摇子摸了摸猫的耳朵,飞快卖了谢元璟,“他出去与以前的仇家做了结,以免将来与你走在一块,叫你无端受扰。   “那些寻常仇家也就罢了,有一个宗门倒还有些厉害,就不知他如何解决。”扶摇子说道。   艾吃鱼拧紧眉头,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这么大一件事,谢元璟却一声不吭,自己的第一反应,又是生气。   他究竟,究竟有没有把这层关系当回事“莫生气,你管呢。”扶摇子笑呵呵道。   这件事上,难得他与谢元璟想法一致,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叫爱人操心“如何不生气。”艾吃鱼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怕自己乌鸦嘴。   如果中途出了什么意外,那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哎,你扶摇子斜眼看他,张嘴调侃,“你不是不待见那小子,他走了,你正好清静,顺便好好理理心里的结。   艾吃鱼结巴:“哪有什么结问你自己。’这百年来,看他们实在不爽快,扶摇子便多说了两句:“你这小猫通透得很,哪哪都灵,一到剑修小子身上便不灵了。   是这样没错艾吃鱼抖着耳朵听先搞定自己,剑修小子很好搞他没有想搞谁! 第37章 缘木求鱼06   转眼间,艾吃鱼悄摸乔装打扮了一番,出了山门,到山下的城池打听消息。   此城比邻太上天宫,喜欢嚼天宫的八卦,因此艾吃鱼在茶馆中坐了没一会儿,便听到了自己想打听的消息。   “玄檀道君这月余行为反常,到处与人比试。”   “与人比试有什么反常的?”   “他是个疯子,每场比试都将自己修为压得比对方低,分明是给机会让对方杀死自己,真是狂妄。”   “…听说上一场比试,他身受重伤……”   “不知真假,十日后,玄英剑宗……”   艾吃鱼听得不甚真切,但约莫能听懂意思,听着这些种种,他方才在山上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   生气对方将这种大事瞒着自己,生气自己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消息艾吃鱼紧紧捏着茶杯,只能自我安慰,对方就是那样的性子,要叫他与自己直白开口说这些,仿佛比登天还难。   “……”罢了,也是怪从前没有养成这种习惯……   从前艾吃鱼总觉得自己不该过问太多,便什么都不问。   如今想来,或许谢元璟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若即若离的性子,好似随时都能丢下这段关系不要了。   在谢元璟眼中,应当是很无情的吧!   十日后,玄英剑宗,他们约在何处?   艾吃鱼四处打听,却没有头绪,关键是,也不知道谢元璟是不是身受重伤,如果是的话,对方如何赴约?   “……”艾吃鱼心下茫然,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自己与谢元璟的联系如此寡淡,寡淡到对方消失后,他都不知如何寻找对方的行踪。   似乎从来没有预想过,谢元璟会不见,对方随叫到观念,已经深深扎根在爱吃鱼的脑海里。   他心中,再次浮现出对方曾说过的那句:“我对师尊来说,可有可无……”   忽然间,生气的情绪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着急,艾吃鱼眼下只想找到谢元璟,确认这人的安危。   艾吃鱼顾不上难为情,又去找扶摇子,对方却也说,不知如何联系。   倒是反问他:“你与他如此交好,你都联系不上,你指望旁人?”   “……”说的有道理。   所以才说,这世间好像与谢元璟没有任何关联,却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决绝,总归有什么原因。   若是以前能问一下……就好了,用关心的口吻问上一句,按照谢元璟的性子,肯定会说吧。   “他既然选择去做,说明他已经想好了,你除了放宽心等待结果,你还想做什么?”扶摇子哼道。   艾吃鱼闻言默然,不错,生死有命,各人有各人的使命,他不可能安排谢元璟的人生一辈子。   当师尊也好,当道侣也罢,对方是个活生生的,有自己主意的人。   “如果他死了,带着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化作尘土,我便忘了他,找个新徒弟。”艾吃鱼的眼神稍微暗了暗,搁狠话,不过旋即又撇嘴,“他不可能死的。”   玄英剑宗便是听说,玄檀道君与人比试受了重伤,这才约战对方。   这月余,人尽皆知,似乎玄檀道君在与过去的仇家作了断。   无人知晓他为何要这样做,但总归给了仇家杀他的机会。   玄英剑宗的陆霁,差的便是一个机会,若是能杀死玄檀,他并不想讲什么江湖道义,只想杀了对方而已。   只是没想到,玄檀会应下,唯一的条件是,会战地点他来选。   陆霁知晓,这人是害怕被围剿。   可惜了,他正有此意。   如若这次约战不能杀死玄檀,只怕以后机会更加渺茫。   凭玄檀表现出的天赋,对方不久后必定会飞升上界,到那时,提杀父之仇便是个笑话。   谢元璟上一回与人比试,的确受了点伤,不算重,他知晓玄英剑宗在占自己便宜,因此顺水推舟,散播自己重伤的消息。   兵不厌诈。   他知晓,陆霁也不会只身前来,这人必定会带上宗门中修为最高的几位,哪怕打不死他,也能将他活活拖死。   谢元璟再狂妄,也不敢说自己不放在眼里,他顶多可以保证,能保住一条性命。   “我来赴约了,你出来罢。”陆霁来到杀复仇的人定下的地方,眼下只有他一个,等玄檀出来,宗门内其他人,看见他的信号便会赶过来。   谢元璟所选的地点,不是毫无意义,这里便是当初,陆长寻抽走他体内灵宝之后,丢弃他尸体的深渊之上。   他缓缓走到陆霁的视野内,劲风吹动他身上衣袍,猎猎作响,他的神情肃穆清冷,眼神锐利如锋,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隼。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陆霁忍住心头翻腾的恨意,还算冷静地询问:“当初,你为何要杀我父亲?”   “我与他,有仇。”对面那人,声音冰冷,从外表瞧不出任何重伤的痕迹。   “什么仇?”陆霁追问。   “他杀过我一次,夺走了我的东西。”谢元璟说,目光看向深渊,“你知道底下有多可怕吗?”   陆霁皱眉。   “你父亲夺了我的东西,将濒死的我扔到这里。”谢元璟说道,“所以,我知道这底下有多可怕。”   “少血口喷人,我父亲没有做这样的事。”陆霁自是不会承认,他父亲堂堂一个宗门掌门,玄檀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父亲觊觎?!   谢元璟不语,只是把手伸进怀中,他的举动引起陆霁的警惕,然而,对方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沓宣纸。   “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好人?他做的恶事数不胜数,你若想知道便拿去看看,若自欺欺人不敢面对,便动手吧。”   谢元璟的声音不温不火,没有情绪,故地重游,叫他心情压抑,手中的灵剑也想饮血。   但不可以,他是来解仇,不是来结仇。   “……”写满字的宣纸漫天飞扬,陆霁随手抓了一张,他倒要看看是什么?   可他看完之后目眦欲裂,脸色铁青,不,这些都是污蔑!   陆霁怒目瞪着对面的杀父仇人:“玄檀!你少往我父亲身上泼脏水,他如今已身死,但也由不得你造谣!”   “随你。”谢元璟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祭出剑来迎战。   “今天便是你的忌日!”陆霁怒火中烧,持剑冲向谢元璟。   不久后,玄英剑宗其他人等抵达,他们数人围剿谢元璟一人,深渊之上战况激烈。   -谢元璟与人约战那日,艾吃鱼担忧了一整日,之后终是没忍住,托人前往玄英剑宗打听结果。   若有结果,对方那边应当是第一时间知晓。   艾吃鱼得到的消息是,谢元璟和陆霁都双双跌落深渊,踪迹难寻,不知生死。   “你不许离开宗门。”扶摇子终于记起,自己答应过谢元璟,若有意外发生,首先不可任由艾吃鱼乱来。   坠落那深渊,这已经不算意外,而是九死一生,机会渺茫。   “你别拦我。”艾吃鱼睁着大大的眼睛,感觉手脚有些冰凉,难受地对扶摇子道,“你不是总嫌我磨叽?”   “那是以前,你现在不磨叽也没用,乖乖在这里等着。”扶摇子态度强硬。   “他若是死了……”   “那你就寻个新徒弟,你不是总想换一个嘛?现在好了,他不会再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你,你自由了挺好。”扶摇子看得开,修真界生生死死太正常了。   “你……”艾吃鱼闻言瞪眼,难以置信,他知晓,扶摇子的确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谢元璟,但好歹看顾了百年,怎么说也应该有点感情才对,他抖着嘴唇问,“他的生死,你一点都不在乎?”   扶摇子:“不在乎,他又不是我的徒弟。”   又劝艾吃鱼道:“许是天注定,你正好丢了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什么想要的生活,他在外头已经潇洒了百年,该过的都过了,顺应时势回中洲……只是因为,中洲有他放不下的挂念。   而他放不下的人,实则真的没有多少人在乎,哪天死了,旁人也只是浅浅惋惜两句而已。   艾吃鱼失神了片刻:“……”   不过他细细一想也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人在乎你死活,拥有一个两个,已是老天没有薄待。   “我要出山门,你不要拦我。”回神,艾吃鱼决然对扶摇子说。   这一次,扶摇子也没有拦着艾吃鱼,或许前路会有危险,但如果能死在一块,做一对亡命鸳鸯,不也是一段佳话。   想这么多做什么,无怨无悔便成。   若是谢元璟知晓,这老头如此不靠谱,他就算死了,也会诈尸回来捅对方一剑。   届时扶摇子估计也会继续嘴硬:“你的心上人你自己活着回来看顾,推给老头做甚!”   谢元璟定然会活着,深渊之上一战,最坏的打算便是保命。   如今战况不算坏,他与陆霁双双跌落深渊里,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只是苦了陆霁,被魔物侵袭后,鬼哭狼嚎。   阴冷,黑暗,邪恶,这便是深渊给活人的感觉。   很难想象,有人可以从这里活着出去。   “腿……我的腿……”陆霁浑身都是剧痛,眼下的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生吞活泼!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一道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传来,随即,生吞他的那个东西,便咆哮着将他吐出来,转而去攻击另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谢元璟,击杀魔物的技巧,刻在他血骨里,只见他转眼之间,便杀死侵袭陆霁那只魔物。   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魔物,谢元璟走到陆霁身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我救你,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你不同意,便死在这里。”   这里很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陆霁还是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只手伸出来,他死死咬着牙,浑身都被冷汗浸湿,死亡的恐惧与心中仇恨的怒火同样高涨!   “没有时间给你考虑,下一只魔物要来了。”谢元璟说道,在陆霁陷入天人交战的片刻之间,他竟然又挥剑斩杀了一只魔物。   动作之娴熟,绝非第一次经历。   陆霁不由想起对方的话,难道那是真的……不,他眼下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是那种人。   “快点。”谢元璟深深皱着眉头,内心烦躁。   听到有大批魔物聚集过来的动静,陆霁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仇,他努力了,若性命丢了就什么也没了。   “……好。”陆霁闭上眼,一咬牙,抬手握住谢元璟的手,对方将他扶起来,带着他离开。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不直接把他扔在这等死,为何一定要坚持与他化解仇恨,但可以肯定,玄檀确实没有再杀过与他动手的人。   古怪的家伙!   陆霁的腿伤,刻不容缓,谢元璟在犹豫,自己是好心帮对方接了腿再走,还是任由对方没了那双腿。   最后,他抵不过回荡在脑海里的师尊的教诲,与人为善,算了。   谢元璟先将陆霁带到一个稍微安全的高地,语气冰冷,却说着不符合他脾性的话:“你的腿伤得很重,你身上有没有可用的丹药?”   修士外出,都会给自己准备一些救命丹药,陆霁也不例外,他忍痛点点头,把丹药拿出来交给对方。   再好的丹药,也不能即刻治好血肉模糊的腿,谢元璟回忆师尊为自己处理伤势的流程,先用清泉,清洗伤口,续骨,上药,包扎。   “骨头碎了许多。”谢元璟尽量,给对方拼回原位。   陆霁咬牙,听见描述都疼。   他喂了自己几颗止疼丹药,但身体还是本能地抽搐,冷汗淋漓。   “你为何要救我?”陆霁想说些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总不能是害怕玄英剑宗的势力,笑话,若玄檀真有几分忌惮,当初就不会……   “我师尊的教诲,杀人必须有足够的理由。”谢元璟抿唇,回答,说到师尊,让人感觉,他手上的动作都轻柔了些。   “……”陆霁恍然,似乎这人前阵子,确实冒出来一个师尊,竟然不是扶摇子,而是另有其人,倒是叫他生出点点好奇。   “听起来,你师尊品性比你好。”他阴阳怪调。   “好太多。”谢元璟回答,顺便重重地一勒绷带,警告对方说话小心点。   “你……”陆霁痛得想晕死过去。   “不绑紧一点,你的骨头会移位。”谢元璟好心解释道,做到这样,他已经仁至义尽。   “你知道深渊怎么出去?”再次被扶起来,陆霁问道,刚掉下来那会他试过,这里古怪得紧,似乎有什么压制住他的修为,否则他也不至于叫魔物吞掉半个身子。   谢元璟:“我来过这里,你父亲把我扔下来的,你不信罢了。”他忽然恶意地笑笑:“如今你也来走一遭,合理。”   陆霁瞪眼,恨不得现在抽剑捅了对方,但他没有力气,只能紧紧握住拳头……心里滋味百般,难道,这事有可能是真的?   “……”他不愿意相信,干脆不去深想。   想要短时间内走出深渊,是不切实际的,谢元璟只能带陆霁,尽快离开魔物聚集的地方,去往危险更少的地方。   那样他们便可以慢下来,将伤势养好些许再走。   谢元璟也受了伤,不过没有太严重。   在稍微安全的地方,他升起火堆,给自己处理伤口。   这时陆霁才看到,这人也受了伤,而且好像新伤旧伤都有。   “哼……你果真是带伤来赴约……”陆霁心情复杂,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杀掉这个人,最后反倒是自己落得最狼狈。   谢元璟没有理会陆霁的话,如无必要,他十分寡言少语。   但陆霁是个话多的,身上痛,他也要说话:“这些日子发什么疯,难道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不住那些无辜被你杀死的人?”   “他们可不无辜。”谢元璟冷道。   “……”陆霁又怕他说自己父亲,便不情不愿地越过去,“所以是为什么?”   谢元璟:“为何要告诉你?”   “是不是与你那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师尊有关?”陆霁猜测。   火光照耀下,他看到谢元璟的神情,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变动,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果真是跟对方的师尊有关。   “怎么,他老人家看到你这些年出手如此狠辣,教训你了?”陆霁毒舌道,“那真是教训得好,毕竟门下出了你这种逆徒。”   谢元璟冷笑了一声,似乎提醒对方,现在谁是刀俎,谁是鱼肉:“你说话小心点,还有,我师尊不老。”   陆霁暗暗咒骂对方,旋即又说:“我发现,只要提起你师尊,你话就特别多。”   他真没想到,玄檀道君是这种人,自己都大成了,还是个活在师尊管束之下的乖弟子。   谢元璟不喜欢被人揣测的感觉,到这里,不再接陆霁的话。   “怎么,被我猜中了,不敢再说?”陆霁张牙舞爪地笑着,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释放心中那股报仇不不成反被救的憋屈。   谢元璟依旧没有搭理,只是在心中担心,自己坠落深渊的消息,师尊恐怕已经知晓,不知对方会如何担心。   他要尽快出去。   “把你耍嘴皮子的精力,留着赶路吧。”谢元璟冷道,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他近来太过疲惫,已经许久未曾歇息过。   如今玄英剑宗这桩事落幕,出去之后,便可以与师尊交代。   往后……便没有什么事可挂碍了。   应当可以与师尊,过点安心的日子。   之后赶路期间,陆霁亲眼看着谢元璟,杀了一拨又一拨的魔物。   对方那把剑,削铁如泥,火纹粼粼,只需看一眼,便能引起所有剑修的觊觎。   陆霁皱眉,将心中的异样甩到脑后。   “发什么愣,跟上。”谢元璟如今,已不肯扶着陆霁,让一瘸一拐的陆霁自己走。   他讨厌被人近身,更何况对方还是仇人之子。   陆霁对谢元璟没好感,谢元璟同样对陆霁也没有好感。   “哼。”陆霁沉默,拿自己的剑当拐杖使,跟了上去。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知,前面那名实力比自己高太多的剑修,脾气很差,说错一句话便会被对方穿小鞋。   但对方也不是毫无弱点,陆霁发现,只要拿出对方的师尊来求情,往往能达到目的。   如此看来,师尊便是对方的弱点。   陆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有弱点,并且还被发现,活该!   这几日,陆霁的伤好了大半,不过他依然表现得很虚弱。   眼下,他们已经快走出深渊了。   接下来的路,陆霁有信心,就算没有谢元璟带路,他自己也能走出去。   “看,那是不是你师尊来找你了?”陆霁的声音,立刻吸引了谢元璟的注意力,他扭头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   就在谢元璟分神的一瞬间,陆霁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法宝,狠狠地给谢元璟一击。   他不知自己打中了没有,一击之后,便立刻桃之夭夭。   不管中没中,自此之后,一笔勾销! 第38章 但为君故01   约战后,有两拔人马心急如焚,同时寻找深渊出口。   一方是玄英剑宗的人,另一个便是艾吃鱼。   深渊是境外之地,常年无人踏足,一时间能否找到出口,全凭运气。   艾吃鱼的运气,向来会比旁人好上一些,他比玄英剑宗的人马,更早踏足深渊之底。   也正是在此处,他头一次遇到需要大动干戈的场景,当那些攻击他的饥饿魔物袭来时,他叹了口气:“狭路相逢,对不住了各位。”   艾吃鱼随手折了树枝,作为武器,软软的柳条打在魔物身上,带着浑厚的力量。   白光盛放,魔物如同遇到天敌,再不敢靠近艾吃鱼半步。   忽而,艾吃鱼听到前面有动静,心中一喜,便速速上前去,嘴里试探喊道:“元璟?是你吗?”   可惜他见到的并不是谢元璟,而是一名陌生男剑修,对方似乎腿脚不便,正拄着长剑艰难而行。   在深渊底下遇到人,不是谢元璟,那便是玄英剑宗那位陆霁。   早已听说陆霁不顾道义,带人围剿谢元璟,艾吃鱼对此人并无好感。   顷刻间,陆霁也瞧见了艾吃鱼,此时艾吃鱼是人形,站在那儿长身玉立,如谪仙般,叫人有一瞬恍惚。   “你是陆霁?”艾吃鱼问道。   “你是……”陆霁回神,又陷入疑惑,这人怎知道自己的身份?   艾吃鱼正想说什么,目光却落在对方的大腿上,那熟悉的绑绷带方式,立刻让他想起谢元璟。   略一思量,他便笑了:“我是你们宗门派来找你的,不知你情况如何,另一个人呢?”   陆霁倒也不是什么好骗的毛头小子,不过,眼前这人一点恶意都没有,浑身上下具是和善的气息,让他颇有好感。   听闻是来找自己的,也不奇怪,宗门内其他人对声音并不熟悉,他出事后,少不得要求助高人,便说道:“我没事,只是腿受了些伤。”   说到另一个人,陆霁面露忌惮:“那人估计马上会追上来,我们快离开此地。”   追上来?   这么说的话,谢元璟没事,不过他为什么还要追陆霁,看样子陆霁的伤势是谢元璟处理的,如果要杀陆霁,早就下手了,何必眼下来追。   艾吃鱼只想到一个可能,除非是陆霁惹怒了谢元璟。   他心里思索,脸上却一切如常:“好,那我们快走吧。”   暂且不知道事实如何,艾吃鱼并没有伤害陆霁的打算,他只是趁着陆霁把背后露出来时,从背后祭出捆仙索,一把捆住了对方。   又嫌弃对方说话声音太吵,便不客气地下了个哑巴咒。   艾吃鱼:“对不住了!是非对错,等我找到元璟再跟你对质。”   这世道人心险恶,更何况这人还是徒弟的仇人,艾吃鱼认为自己还是先下手为强比较好。   随即,他像牵狗一样,牵着陆霁往回走。   陆霁遭到暗算,心中愤怒与惊恐交加,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最后竟然被人轻松骗去。   他很想知道,这人是谁,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   对方口中的元璟又是谁,难道,是玄檀?   这捆仙索上的法力精纯,似乎不受深渊压制,无论陆霁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艾吃鱼顺着对方留下的痕迹,很快便找到了谢元璟遇险的地方,只见谢元璟伏在地上,右手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剑,身后不远处是被他击杀的魔物。   “元璟!”艾吃鱼大惊失色,不过跑过去救谢元璟之前,他没忘记把陆霁拴在树上。   谢元璟受了陆霁一击,之后连续击杀数只魔物,最终脱力倒下。   他握长剑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副精力耗尽的模样。   艾吃鱼将谢元璟搂在怀里,见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心下又是一疼,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随后他尽快取出丹药,给谢元璟服下。   剥了谢元璟的衣裳,艾吃鱼才知晓,这人身上新伤加旧伤,层层叠叠,把自己折腾得够惨的。   他叹气又生气,若是自己没有来怎么办!   “等你醒了,我定要好好教训你。”艾吃鱼咬牙低声说了句狠话,手上却丝毫不迟疑,快速为谢元璟重新处理伤口。   深渊寒冷昏暗,燃起火堆,方能给人带来一丝安全感。   火光之下,艾吃鱼专心致志,温柔仔细地照顾谢元璟,一旁被拴在树上的陆霁,简直看直了眼。   原来这人是来找玄檀的,难道便是……对方的那位神秘师尊?   可这不对,师尊难道不都是中年人或者老头子吗?   这人是不是过分年轻了些?!   “呜呜呜!”陆霁用力哼唧,试图让对方记起自己的存在,他不想一直被拴在树上!   然而,艾吃鱼眼下却没有功夫理会陆霁,他心里眼里全是昏迷不醒的徒弟,只想对方赶紧醒来。   “元璟?”艾吃鱼发现,谢元璟的眼睑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张开,似乎是太过疲惫了,陷入了深眠。   师尊的气息,令人安心,谢元璟躺在师尊的腿上,即使昏迷不醒,也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戒备,放任自己睡得昏天黑地。   “睡吧。”艾吃鱼抬手,指尖抚摸着徒弟的脸庞,这张轮廓锋利的面容,不知何时才能养回来,像从前那样丰神俊朗,眼下,太瘦。   他们像恋人一样相拥,举动亲昵暧昧,这一幕,又叫陆霁茫然,这人果然不是玄檀的师尊,应该是道侣。   却不曾听说过,玄檀有道侣。   此地离出口已经不远,魔物并不多,只偶尔有一两只无意中逛过来。   艾吃鱼的修为,并未受到深渊压制,他如法炮制,用一根柳枝便将魔物击退,看得陆霁大开眼界,心中越发疑惑,这人到底是谁?   玄檀竟有如此厉害的道侣,那未免也太叫人忌惮了。   无论如何,陆霁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看玄檀的样子,那一击应该是打中了的,就算不是正中要害,应该也让对方吃了不少苦头。   等对方醒来,便是他身死之时。   永远昏暗的深渊,没有白昼黑夜,过去了多久,他们也不知晓。   可能是一日,也可能是两日。   艾吃鱼的双腿,一直被徒弟枕在身下,隐约有些发麻的迹象……此刻他才知晓,原来给人当肉垫是这种感觉。   辛苦了往昔的徒弟。   整整两日,谢元璟睡了个满足,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火光,然后是插在火堆旁边火灵剑,上面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是一张略憔悴的脸庞,此外还有一道身影……   “师尊。”谢元璟声音沙哑地开口,不必回头,他便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师尊,而自己枕着对方的双腿,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想来是师尊听到消息,来寻自己,思及此,他心中各种滋味翻腾,交织,眼眶传来的灼热,令他重新闭上双眸,一直都不想叫师尊担心,可每次到底……还是师尊,只有师尊。   “醒了?”艾吃鱼见谢元璟不转头,伸手摸过来,却是一愣,因为指尖摸到一点湿润。   这……第一次经历,顿时他也无措起来,不是,为何……   艾吃鱼想把手收回来,却被谢元璟一把抓住,依旧摁在自己脸上。   两个人都不曾说话,任由这气氛蔓延,张牙舞爪,仿佛要笼罩这天地,再等它慢慢消退,归于平静,这时艾吃鱼才开口:“身上现在好些了吗?疼吗?”   谢元璟摇摇头,低声:“不疼。”恢复得倒快,已经听不出多少激动的痕迹,只是有一丝暗哑。   “师尊呢,一路上受伤了吗?”谢元璟关心地问。   “没有,那些魔物似乎都怕我。”艾吃鱼说道。   谢元璟怔了怔,也不知如何解释,可能是邪不压正吧,师尊的功法,再精纯正气不过。   一旁的陆霁,认知已然崩塌了。   他眼前这对明明是师徒,为何在他看来总像道侣一般,很暧昧!   既然玄檀都已经醒了,为何还像个无赖小儿一般,赖在师尊的腿上不起来。   陆霁发出的动静,提醒了艾吃鱼,他摸摸徒弟的脸庞:“对了,我在路上抓到了跟你对战的人。”   闻言,谢元璟这才把注意力从师尊身上移开,顺着师尊的话看向被拴在树上的陆霁,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不过脸上漠然的表情,叫人无端忐忑。   “他的伤是你治的吗?”艾吃鱼讶然,相处这些岁月,他不会不清楚,谢元璟不是这样的脾性,可对方却在深渊底下救了自己的对手。   “是,不过我后悔救他了。”谢元璟坐起来,与师尊一同靠在石头上,冷冷说道,“若非他偷袭我,何至于需要师尊来救我。”   从谢元璟的口中,艾吃鱼了解到了事情始末,原来这个陆霁竟是这种人,幸好自己将他捆了起来。   不过如何处置,却还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真是该死。”艾吃鱼很少这样说一个人,但此刻他也很气愤地看着陆霁,让陆霁的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这对师徒会一剑捅了自己!   “不过也不能让他死了,否则玄英剑宗会像一块牛皮糖,永远黏着我们不放。”艾吃鱼轻叹,一时也找不到处置陆霁的好方法。   “再说吧。”谢元璟眼下不想关注陆霁,只想好好感受与师尊重逢的愉悦,他们师徒之间,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融洽过。   真正放下隔阂,若有似无的情愫,在彼此之间自然流淌,比前些日子抱在一块还要令谢元璟心悸。   “好。”艾吃鱼面容柔和,眼神若水,他忽然侧过头去,缓缓亲上谢元璟的嘴角。   谢元璟呆愣不动,连呼吸都屏住,生怕自己稍微动一下,便会惊动师尊。   只有眼睛,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   “什么表情?”艾吃鱼好笑,自己主动亲他,有这么值得惊讶吗?   当然,这对谢元璟来说,自然是值得惊讶的。   师尊不生气了么?   仿佛看出谢元璟心中所想,艾吃鱼轻轻摇头,不生气了,生气什么?   人生苦短,而真情难得。   活着的意义,有时是因某个人,有时是因某几个温暖的瞬间而已。   艾吃鱼素来与人交往不深,他记忆中所有的美好与温暖,只有谢元璟,当然,能让他尝遍各种不好滋味的,也是谢元璟。   这个人仿佛就是他的劫。   “自我阴差阳错成精入道后,一直不知自己所求为何,于是便无所求,无所欲,走到哪算哪。而你让我首次知道,那种求而不得,执念深重的滋味,当时未曾想过缘由,只当自己是负责任。”   艾吃鱼一边照顾着火堆,一边娓娓道来,谢元璟靠在他身边,身心具是被这道动听的声音夺走,眼神柔和得不像话。   每回,师尊说到有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他既忐忑又期待,忐忑师尊继续否认,这样他会很难受,期待知道师尊的想法,这是他爱一个人的本能。   艾吃鱼继续说:“如今才知晓,关于你,我心里想的与做的,之所以如此矛盾复杂,全是因为不知所措,对你太看重,反而不知如何选择才是对你最好的。失去了平常心,起了分辨心,种了得失心,一切皆是因你。”   谢元璟默默听着,心绪跟随师尊的陈述起伏,尽管十分含蓄,但他听懂了,没有窃喜,只有发自内心的愧对。   “皆因我,坏了师尊的道心,是我的错。”假如没有他,师尊一定会成佛吧。   “没有错,这样也挺好的,百般滋味在心头,难道你不是乐在其中吗?”艾吃鱼取笑道,喜欢一个人,滋味是美妙的。   被师尊取笑,谢元璟垂眸不语,脸上隐隐有一些不自在。   这一次艾吃鱼主动去吻他,轻轻描绘他的唇线,经过短暂的不确定后,他终于像被唤醒一般,积极地回应过去,缠住师尊,温柔追逐。   令人脸红耳赤的细微动静,在他们唇齿相依之间回荡,在寂静的深渊中显得分外清晰。   但二人并未在乎,他们伸手扣住彼此的后脑,似乎都在害怕对方逃离,如此旁若无人的大胆作风,瞧得一旁的陆霁头皮发麻。   已知他们是一对师徒,如今却……   疯了,他们有违常伦!   但无人在乎陆霁的存在,当放下了心中的枷锁,旁人的目光算什么?   谁说师尊不可以压着徒弟亲?   他艾吃鱼就要带头打破这枷锁。   趁着徒弟如今使不上力,艾吃鱼记恨上回自己被碾压,如今他双手用上巧劲,扳住谢元璟的双肩一按,对方便肩背紧贴在石头上。   只能说谢元璟从未有过反抗的打算,面对师尊,他愿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对方要如何都行。   眼下唯一的忧虑便是,幸福来得太快,他的心脏在胸腔内砰砰直跳,有种要跳断气的嫌疑。   “元璟,你身上好烫……”艾吃鱼一边亲他,一边提醒他,“切勿太激动,伤身。”   “师尊……”谢元璟苦笑,咬牙,他怎能不激动?   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艾吃鱼颇觉有趣,忍不住继续打破对方清冷的一面,从眼睛亲至下巴,跟对方体温比起来微凉的手指,也碰了碰对方的喉结。   “哼。”艾吃鱼想起上一回,这人对自己做的那些坏事,便凑到谢元璟的耳畔说道,“若非有第三个人在,我便将那夜的……尽数还你。”   谢元璟听得身躯微微颤抖,自然并非害怕,师尊要对他做那些事,他怎会害怕,明明是求之不得。   他压下心头那股冲上来的热血,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若师尊愿意的话,也可以将那第三个人杀了。”   别以为他没有发现,陆霁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这边,不管是在看戏,还是在看师尊,谢元璟都很不欢迎。   闻言,陆霁浑身一哆嗦,赶紧转过脸去当死人,不不不,当他不存在!   他什么也没看到,没看到玄檀道君和自己的师尊亲热!   艾吃鱼知晓,徒弟只是吓吓那狗东西,于是轻笑一声,并未接话。   不过徒弟有伤在身,确实经不起逗,艾吃鱼适可而止,与徒弟分开而坐。   他侧头再看徒弟的脸,对方红潮未退的脸上,显然有些失落,顺便抬手碰了碰被咬过的唇角。   被他抓个正着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目光。   “你的身体若是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尽快出去。”艾吃鱼说道。   “好。”谢元璟没有大碍,之前只是精力耗尽,昏睡两日也恢复得大差不差。   至于身上那些新伤旧痕,只是表面看着狰狞,回去养养便是。   这对师徒要赶路了,陆霁怕他们把自己丢在这里受死,连忙发出呜呜的动静。   “哦,还有你。”艾吃鱼走到陆霁面前,脸上苦恼地说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要不就直接把你留在这里,交给魔物处置吧?”   “呜呜呜!”陆霁拼命地摇头,不不不,直接把他留在这里,他必死无疑。   他用央求的眼神拼命向艾吃鱼求救。   艾吃鱼解开了他嘴巴上的咒,便听到一串求饶的声音。   “道尊饶命,我不是有意伤害你徒儿,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陆霁一股脑说道,“他杀了我父亲,我再怎么也不可能毫无芥蒂,但我承认,偷袭是我不对,我愿意补偿他!”   “你嘴中的话,有一个字能信吗?”艾吃鱼皱眉,说到这里,他还不知道谢元璟为何要杀陆霁的父亲,于是回头看着寸步不离的谢元璟。   师尊一个眼神给过来,又不说话,谢元璟起先疑惑,但很快便懂了对方的意思,倒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便三言两语重述一次。   短短的几句话,说得轻巧,艾吃鱼却听得心情凝重,面沉如水。   又有谁知道,这短短的几句话,其中饱含了多少生死危机,苦痛挣扎。   “我们走吧,不必管他了。”艾吃鱼忽然说道。   谢元璟一愣,听出师尊不是开玩笑,他一时感触良多,知晓师尊是心疼自己,一时又莫名难受,皆因自己,总让师尊光明磊落的人生,面对这些是非纷扰。   谢元璟没有听师尊的,而是将绳子解了下来,自作主张:“倒也不必杀了他,若是有人敢动师尊分毫,我未必会比他磊落。”   若是有人敢动师尊分毫,他会比陆霁疯狂千万倍,不管用何种方式,他定要叫那仇人抵命。   “你呀……”艾吃鱼无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了,其实他也不是盲目向善的好吧?   就算陆霁真死了又如何,只不过以后会麻烦一点罢了,他是不会内疚的。   “师尊。”谢元璟固执地看着艾吃鱼,黑漆漆的眼眸中充满坚持。   艾吃鱼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道心,对方将这个看得无比重要,因此也只能妥协。   不过他对陆霁警告两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也必须付出点代价。”   一点让陆霁再也无法反扑的代价,这样艾吃鱼才能放心。 第39章 但为君故02   生,亦或者是死,掌握在陆霁自己的手中。   艾吃鱼思索片刻,略略侧头,询问自己的徒弟:“有没有一种禁制,可以控制他的起心动念,若是发现他有害人念头,便叫他爆体而亡。”   这耸,人听闻的字字句句,一听便是邪术,陆霁顿时面露惊恐。   同时又不敢置信,眼前这人一身悲天悯人的气质,却能想得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治他。   仿佛瞧出陆霁那双眼睛背后的震惊,艾吃鱼说道:“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你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旁人,你早就死在魔物的兽口下。   换做旁人,而非他这个执拗倔强的徒弟,陆霁哪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想必陆霁也明白,他终是羞愧地移开眼睛,事不过三,而玄檀算是三番两次地放过自己.....估计艾吃鱼的话也震惊了谢元璟,那小表情,很叫人好笑,这也不怪他,记忆中师尊分外排斥邪术,好几次敲打他。   如今为了帮他绝后患,竟然主动提出使用邪术合理归合理,但的确叫他回不过神。   “元璟?”艾吃鱼心知肚明,自己的话应该是吓到了徒弟,但还是若无其事般戳戳他的脸,傻住了么?   “快说,有没有这样的法子?”谢元璟:“倒是有。   “那就用吧。”艾吃鱼还挺想知道,陆霁是口蜜腹剑,还是真的已经放下了复仇的心思。   结果一会儿就能揭晓。   “是。”谢元璟无奈答应师尊,凝神想了想,也是很久没有再去动用过,那些尘封的记忆。   谢元璟拿出一只银色小碗,与一把小刀,熟悉的工具,让艾吃鱼头皮发麻,得,又要放血。   艾吃鱼是当事人,要他一点血很合理,扎破的指尖很快便愈合,可他的心思却飘远,想起了那场兵荒马乱的成亲仪式,不经意问道:“那个.....当初我俩,喝下去的血,也有禁止作用么?   比如.....如.果他心里对谢元璟有杀意,或者他离开谢元璟,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下场?   谢元璟奇怪地望着师尊,仿佛不明白,师尊怎么会有这种错觉,他皱眉:“我杀了自己,也不会给师尊下血咒。   那就是一场很普通的仪式,没有什么附加禁止艾吃鱼举着手指尴尬,说得也是。   陆霁满身抗拒,却还是被下了血咒,生效的那一瞬间,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害怕自己下一刻便爆体而亡。   “放心,只要你一心向善,脑子里没有任何害人的想法,不会死的。”艾吃鱼拍了拍陆霁的肩膀。陆霁想想也是,稍微放松了点,下一刻,自己被拍过的肩膀,便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那里,如同利剑,仿佛要把他的血肉切掉。   他浑身都打了一个哆嗦。   玄檀这个疯子,对自己的师尊.....竟然如此疯魔。   陆霁在心里唾弃他,但也仅此而已,不敢再有其他恶意的想法。   “旁的我也不多说了,想必你很清楚怎么做。”   艾吃鱼说罢,松开捆仙索,放陆霁自由。   他们就真的不管他了。   师徒双双转身而去。   玄檀和自己的师尊之间,那份肉眼可见的羁绊又让陆霁面露复杂,竟然暗暗生出几分羡慕之情等等....他连忙跟上去,至少跟着这对师徒,能够安全地走出深渊。   艾吃鱼来时,走了很多冤枉路,但好歹路是正确的,他本想给徒弟带路,却发现徒弟轻车熟路,根本就无需他带领。   “你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二十岁之前,还是师徒分开.后.....似.乎时间都对不上。   所以艾吃鱼没想明白。   从前艾吃鱼什么都不问,今非昔比,关于徒弟的一切,他总有一日会翻个底朝天。   他要让这个沉默寡言内敛的人,彻底在自己面前坦诚,无需隐瞒任何秘密。   谢元璟正在清理挡路的障碍物,闻言,手中的剑顿了顿,自成亲后,他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师尊交代那些陈年旧事。   如今周围有第三个人在,谢元璟犹豫片刻,大胆握了握师尊的手:“回去再说。   本来是一触即离,松开时,却又有些舍不得,便试探地一直握住。   松松的,好像随时都准备接受拒绝。   艾吃鱼却不曾想那么多,既然二人已经说开了,牵手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艾吃鱼便扣住那只若即若离的手掌,在他主动纠缠的那一刻,原本蛰伏的手指,也像苏醒的野兽般,紧紧绞住他,让彼此之间再无一丝空隙。   抬眼去看徒弟的侧脸,对方与平常没什么区别真会装!   “......”谢元璟没有装,只是周围过于昏暗,师尊看不清他眼中的激动。   两只手牵在一起,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崎岖的道路难行,艾吃鱼已经走了很多天,脚上微微有些不舒服。   可他心疼徒弟受了伤,他这只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懒猫,为此缄口不言。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终于亮起来,牵着手的师徒二人,听见前头有一群人,举着火把熙熙攘攘。   玄英剑宗?   艾吃鱼和谢元璟停下来,回头看向跟了他们一路的陆霁,说道:“喂,找你的人来了,你去跟他们周旋。”   “是.....”陆霁乖巧得很,哪怕没有体内的血咒,玄英剑宗多对二,也不一定打得过这对师徒!   玄檀那师尊的厉害,陆霁曾亲眼见过,他自然积极.上前说明情况。   玄英剑宗众长老,见了谢元璟便想喊打喊杀,可自家宗主活蹦乱跳,除了有一点瘸腿以外,还活得好好的。   “住手!各位听我....”等陆霁口沫横飞,跟大家说明情况,他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那对让他心情万分复杂的师徒。   没了深渊那股暗中的力量压制,谢元璟便可以御剑飞行,趁着陆霁拦住那群人,他捏捏师尊的手,正经询问:“师尊站在弟子身后,还是到弟子怀里来。”   站在身后便是人形,到怀里来便是原型,却叫他说得如此不正经。   艾吃鱼感觉是自己想多了,徒弟才不是那个性子,苦大仇深地过了这么些年,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正是因为嘴笨吗?   艾吃鱼早已想变回原形,如今气氛都到这里了他便不客气地窝进徒弟的怀里,还是被人抱着走舒服。   蜷缩在里面他才发现,自己的身躯正贴着绷带,与对方的伤口亲密接触,害得他动也不敢动,只怕弄疼了徒弟。   “我们回何处?去太上天宫么?”艾吃鱼睁着眼睛问。   ‘不。”谢元璟眼下并不想去太上天宫,眼下最渴望的,是回到他与师尊的洞府,他垂下眼眸说:我们回洞府,如何?   艾吃鱼若有所感地抬头,立刻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无端叫人心头一跳,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害羞,但总归是师尊,不能露怯。   “可。”艾吃鱼稳重地点头。   他并不知,自己一本正经回答的模样,有多么憨态可掬。   谢元璟摸摸师尊搭在衣襟上那只雪白的爪子,便御剑飞行。   同样是牵手,艾吃鱼人形时被牵手无所谓,如今被摸了爪子,他便下意识地舔了舔上头的毛发。“师尊,你是不是嫌弃我?”头顶传来徒弟的控诉。”艾吃鱼停住,倒也不是,只是一个习惯他的爪子这么白是有原因的。   幸好徒弟没有深究,艾吃鱼把半边脸搭在衣襟上,风吹着他的一只耳朵,半梦半醒间,他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洞府跟他们走之前一样,到处仍然挂着暧昧的红绸布。   谢元璟眼下想起成亲那次,也是分外懊悔,他生怕师尊见了这些不愉,立刻动手将那些红绸布撤去。   “你弄他们做什么?”艾吃鱼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伸后腿和懒腰,满不在乎地道:“留着挺喜庆的,瞧着热闹。”   认。“真的?”谢元璟定定看着他,似乎不放心地确‘嗯,到底是你花心思弄的。”艾吃鱼庆幸自己是原形,不然现在的脸应该有点红。   徒弟好像很高兴,将刚才弄下来的部分又重新挂回去,随即看他的眼神,都叫人觉得心里泛疼。艾吃鱼知晓,谢元璟是不确定师尊也喜欢他。   但是,叫艾吃鱼如何证明,他并不会把喜欢挂在嘴边。   “那日的事,我也并非完全不生气了。”   很有效,谢元璟的身躯,肉眼可见地一绷,目光像一-头等待判刑的困兽,专注看着艾吃鱼。   “你给我的,我也还给你。”艾吃鱼说出这句,谢元璟一愣,随即耳根发红,窘迫不已。   他知晓师尊的意思。   “你不愿意?”没有。   艾吃鱼装作很沉稳的样子,看了一眼洞府外头的天色,决定:“晚上吧。   谢元璟浑身绷直,已说不出话.....他还是不敢相信,师尊真的会说到做到,没准只是吓唬他。   师徒二人磨磨蹭蹭,终于想起,应该给扶摇子报个信。   临走时扶摇子那番话,艾吃鱼如今也想明白了,对方其实是故意那样说的而已,并不是真的不在乎谢元璟的死活。   原因很好猜,应当是看到他太过磨叽,说的反话刺激他。   深夜来临,谢元璟迟迟不见师尊对自己有什么报复,便问了一句:“师尊,若是没有吩咐,弟子便去打坐了。   话虽如此,目光却定定地看着师尊。   艾吃鱼避开对方的锋芒,含糊道:“好,你去吧不是他不敢动手,只是.....艾吃鱼想到一个正当理由,说:“你如今有伤在身,我且宽限你几日。”“是,多谢师尊体恤。”谢元璟言不由衷,却也不意外师尊的退缩。   艾吃鱼也不乐意被看扁,放狠话道:“过两日等你伤好了,你且等着。   谢元璟心道:师尊又开始吹牛。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宝子以为篇幅还长,其实是进入尾声篇章啦,这篇设定是二十万字~ 第40章 但为君故03   实则谢元璟的伤势并不碍事,只是在深渊那几日好得慢些,出来没过几日便全好了。   不过那事……师尊不提,他也不提。   能够守在师尊身边即可,其余都不重要。   此事,艾吃鱼自是没有忘,他只是不会,不知如何下手而已。   当然了,他也不笨,若有心去学习一件事情,很快便能学会。   报复谢元璟岂不是简单,放下羞耻心,认真回忆一下那回,对方在自己身上的所作所为,然后照猫画虎即可。   如何才能放下羞耻心……这是个问题。   艾吃鱼的做法是,喝酒壮胆,喝许多的桃花酿,喝至微醺。   这个法子果然有效,微醺的他,终于胆敢光明正大,回忆那夜的细节。   谢元璟的一举一动,在脑海中回放,对方如何松开自己的腰带,脸上的表情如何决然……   等等,那是亲热的表现吗?   艾吃鱼哭笑不得,怎么感觉看起来像赴死,说是上断头台也不为过。   再接着往下,是对方的吻,一开始青涩无比,双方都没有从中讨到好处。   后来兵荒马乱中,却是结结实实地吻到了一起,从中品尝出了一点甜头。   彼时,自己撑在徒弟胸膛上的手掌,掌心全是灼热,令他已然分不清,那是抵抗亦或者是感受。   艾吃鱼只记得自己在对方掌中晕乎乎的,仿佛沉浮在汪洋中的可怜小动物,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后来他情不自禁地靠向谢元璟,听到对方紊乱的呼吸近在耳畔,变得更加粗重……可那时,艾吃鱼哪有心思管谢元璟的情动,所以他好奇,徒弟究竟泄……过身吗?   果然是喝了酒,壮了胆,想的东西都很出格。   艾吃鱼又喝了几杯,随后起身,走向洞府外面,已经伤好的谢元璟,背对着他,正在整理这些年收集的各色丹药材料。   谢元璟打算找个时间寻丹师炼制,送给师尊。   “别忙了,你进来一下。”一根手指头,轻轻戳在谢元璟的背上。   “好……”谢元璟欲言又止,师尊过来的刹那,他便闻到了酒香味,很浓很浓。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个好兆头。   艾吃鱼步行一向摇曳生姿,加上喝了点酒,此刻走在前头的他,身段越发显得飘逸风流。   跟随师尊身后的谢元璟,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脸上虽无什么变化,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的心是滚烫的,漆黑的眼底跳动着难以忽视的火焰。   “师尊,有何吩咐?”为掩饰那股冲动,谢元璟垂眸主动开口询问,若是有事吩咐他,他现在便去办。   艾吃鱼自然有事吩咐,喝酒壮了胆的他,眼睛直直端详徒弟的脸,见对方疑似害羞,他便越发放得开,笑着一指软榻:“上去吧,让为师看看你的伤好了没。”   表面上是这个理由,但二人心知肚明,原来是为那件事。   谢元璟呼吸一窒,立刻朝师尊看了一眼,好像有些意外,但又意料之中,原来师尊喝酒是为了这个……   他一时脸红又有些期待,冷峻的面容越发刻意地绷着,自然是不反抗。   但是师尊确定吗?   上一次,他们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谢元璟十分自责,根本不敢再想这事。   “别磨蹭。”艾吃鱼上下打量着徒弟,说了一句,“你不愿意?”   谢元璟便再没有迟疑,手指比他脑子反应更快,干净利索地解开腰带,伤痕都在上半身,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再过些时日也会消退。   “看来都好得差不多了。”艾吃鱼确实也是关心谢元璟的伤势,他走到对方身前,指尖轻轻划过那些淡淡的痕迹,给谢元璟带来一阵颤栗。   “那日你答应让我还你,可还算数?”艾吃鱼抬头问,喝下去的桃花酿作祟,此刻他的眼眸水漾漾,配上妖精面容,显然能让徒弟失去言语的能力。   谢元璟失去呼吸,胡乱点点头,待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半躺在软榻上,师尊在他身上施为,而他只能死死抓住手边雕花刻叶的柱子。   偏生师尊还要凑过来天真地问他:“元璟,你的元阳……还在么?”   谢元璟脸色绯红,立刻窘到了极点,但是,师尊动手催促,他只得胡乱点头。   “嗯……”修炼之人,都会下意识地保留元阳,还在也不出奇吧……   为何师尊笑得那么暧昧。   原来真的还在,是为了练功吧?   艾吃鱼颇有罪恶感,便收回手说:“那,为师还是不毁你的元阳了,修炼要紧。”   他作势要离开,忽然腰上被一条手臂箍着,缓缓地又带了回去,只见谢元璟倔强地看着他,不同于刚才的目光闪躲,此刻很认真:“不是因为修炼所以才留的。”   “哦?”艾吃鱼几乎趴在徒弟怀里,若有第三个人存在,一定会控诉他们师徒在调-情,艾吃鱼明知故问地笑起来,“那是为什么才留的?”   谢元璟与之对视了一下,微窘:“你知道。”   艾吃鱼摇摇头:“我不知道。”   “……”谢元璟知晓师尊在逗弄自己,一时甜蜜又痛苦,最终迫于无奈,只好说出,“是为师尊留的。”   “为我守身如玉?”   “嗯。”   闻言,艾吃鱼想起之前自己做过的某个假设,如果谢元璟身边出现一个更亲密,更重要的人,自己会做何感想?   毫无疑问,他会很难受很生气,不能接受。   幸好,这个假设永远也不会发生。   谢元璟是头倔驴,他心中只有师尊一个。   “回答满分,放过你。”艾吃鱼轻声,接下来便专心‘报复’徒弟,用对方对自己用过的手段,尽数还回去,甚至变本加厉。   犹记得那晚,徒弟是温柔的,而艾吃鱼并不那么轻柔,毕竟徒弟皮糙肉厚……应当受得住……   都不客气了好一阵子,艾吃鱼见徒弟好像也有些受不住,便良心发现地问:“你要我对你温柔些么?”   徒弟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巴不得师尊再重些的谢元璟,渐渐咬紧牙关,侧过头去不说话:“……”   他不敢如实要求,生怕自己太孟浪,会吓到师尊。   “嗯?”艾吃鱼歪头在等。   谢元璟摇摇头,浑身沁出一层薄汗。眼下滋味确实不好受,犹如被抛到半空中没着没落,但他也舍不得师尊离开。   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用温柔些么?   艾吃鱼聪明了一回,实则他也发现,当自己越不客气,徒弟好像越受用。   不过等等,自己的本意好像是为了报复对方,不是让对方舒服吧?   艾吃鱼俯身,在谢元璟的锁-骨上,嗑了一个牙印。   刺痛的感觉,令谢元璟小小倒抽了一口气,不是因为痛。   “本来是为了惩罚你,如今你倒是受用。”艾吃鱼不满地喃喃,但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徒弟难受。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终于……把元阳交代在他手中。   艾吃鱼松了口气,经过此次,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报复徒弟了,受累!   再去看谢元璟,对方浑身绷紧的身躯,终于放松,但呼吸依然不稳,在寂静的洞府中分外清晰。   也不敢看他,俊逸的侧脸,汗津津的。   抓在柱子上的手,即使眼下松了劲,手背也仍然余留着淡淡的青筋……   这副模样实在太暧昧,艾吃鱼早已脸红透了,他移开眼睛,连忙翻身下去,说了一句:“我去醒醒酒。”   谢元璟坐起身来,从后面搂住师尊,此时此刻,他不想被师尊丢在洞府里。   “师尊,再陪我一会。”   这道声音低哑温情,回荡在艾吃鱼的耳畔,带着难以忽视的温度。   使得艾吃鱼的脸颊更红,借他壮胆的那点酒意,仿佛刚才也随之而泄掉,如今犹如大梦初醒,有点羞于面对。   谢元璟不知羞耻,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帕子,动作温柔,一根一根地擦拭师尊的手指,将自己的痕迹擦掉。   “……”艾吃鱼除了垂眸不语,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师尊愿意这样对我,我很欣喜,我本以为……”谢元璟断续说道,呼吸有些凌乱,但这次并非因为情动。   艾吃鱼懂,闻言反手握住徒弟的手,这只握剑的手,骨节分明,掌中有些许薄茧,他用指尖在上头描绘:“好了,我没有那么脆弱,与其说报复你,其实也是因为……我也想看看你这一面,是什么样。”   “……”谢元璟想了想,询问,“师尊看到了,会讨厌吗?”   艾吃鱼无言以对,感觉这人老是担心自己讨厌他,于是转过脸来,戳戳对方的脸:“这张脸长得也很迷惑人心,元璟,难道你从来不照镜子?”   是以不清楚,自己也很有让人心仪的资本。   谢元璟自然……有过不少照镜子的经历,走神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师尊是这种以貌取人的人吗?”   好看的皮囊并不算什么,有过上辈子的经历,谢元璟巴不得自己的长相平淡无奇一些。   艾吃鱼也想起来,九尾狐当初掳走谢元璟,好像便是因为谢元璟的皮相出色。   “这个,当然是有一点的。”艾吃鱼小声说道,“当初便是因为你长相好看,所以对你特别和善。”   谢元璟:“……”   如果师尊不说,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细节。   谢元璟心情复杂地摸摸自己的脸,那倒要感谢这张好脸,迷惑了当时在涂山仍涉世未深的师尊。   “所以,师尊只是看上弟子的脸?”谢元璟抱住师尊不放,他喜欢师尊靠在自己怀中的感觉。   “那倒也不是……”艾吃鱼歪头想了想,诚实地笑了,“你当初一昼夜连升炼气三层,根骨如此之好,我与你交好肯定不亏。”   “……”谢元璟闻言,不无意外,原来师尊是这样的师尊。 第41章 但为君故04   二人抱在一块,手指交缠,静静享受了片刻难得的温存。   谢元璟紧了紧手臂,嘴唇轻碰师尊的耳朵,声音低低开口:“师尊可还记得,我此前三番两次,说过要和师尊坦言……”   “嗯。”艾吃鱼还记得,在深渊自己问过徒弟一些疑问,对方推辞出去再说,还有一次,便是成亲那回,谢元璟主动说有些事要与师尊交代。   交代什么呢?   谢元璟三番两次提起,想必很重要,这倒是叫艾吃鱼重视起来,同时有些莫名不安。   对上师尊关心的眼神,谢元璟情不自禁,薄唇落在心上人的眼皮上,安抚:“都过去了,师尊不必担忧,只是一些前尘旧事。”   当真是前尘旧事。   “说来师尊一定不信,其实我与师尊,已是两辈子的缘分……”谢元璟的第一句话,便让艾吃鱼陷入呆滞,接下来的话,就越发超出他所知的范畴。   诚然,艾吃鱼肯定相信有轮回之说,不过谢元璟所说的故事,还是令他大感天下无奇不有,十分震惊。   谢元璟的遭遇,跟轮回又有所不同,更像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时间回溯,别人都无所觉,只有谢元璟独自回到原点。   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福分,艾吃鱼觉得,谢元璟虽然遭遇凄惨,但也不能说天道待他刻薄,已经很好了。   “你总说自己运气差,如此看来也还成。”他感慨道。   “嗯。”谢元璟握住艾吃鱼的手,发自内心道:“最大的运气便是遇见师尊。”   等等,既然如此的话,艾吃鱼狐疑地扭头瞪着谢元璟:“难道你这辈子从涂山开始,便有意算计我?”   遭此怀疑,谢元璟茫然,立刻道:“师尊多虑了,没有这回事。”   生怕师尊误会,他便继续娓娓道来,或者说言简意赅:“起初也想按照师尊的期望,当一个好子弟,可惜没能做到。”   若是在小树林那次没有分开,他估计会一直当师尊的‘好’弟子,除了修为提升得慢些,其中困难多些,也就没有后来抵死纠缠师尊这些事……   思及此,谢元璟一时也说不清,是希望当时没和师尊分开,还是希望走后来这条路。   “那还怪我了?”细细想来不正是自作自受。   谢元璟可不敢说怪师尊,这事真要怪谁,便只能是怪他,心中起了旖念,如同着魔般一发不可收拾,都是他的错。   “都过去了,师尊还有什么要问的?”   艾吃鱼待在徒弟怀里嗔怪:“元璟,你这转移话题的技巧也太拙劣了。”   再次被师尊戳脸,谢元璟笑笑,从眉梢到嘴角,皆流露出动人的温存。   待师尊再调皮,他便侧头轻轻叼住对方的指尖,这一垂眸的温柔,让人很难想象,他口中过去的自己,曾是那番泯灭人性的模样。   “你说得对,都过去了,以后……你也无需再去想起过去。”艾吃鱼轻声,听了谢元璟的遭遇,他会忍不住想,如果谢元璟没有跟随自己,这辈子定然会成为一个更骇人听闻的邪魔吧,搅得修真界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毕竟谢元璟对这世间,以及这世间的所有人,无半点怜悯善意。   *   师徒终日厮混一块,你侬我侬,难免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艾吃鱼熟能生巧,渐渐地在逗弄徒弟这一块,他已经十分得心应手,收放自如,即是说,无需再借助酒意壮胆,也能将徒弟逗得情动。   只苦了谢元璟,师尊想要逗他,明摆着是易如反掌,何须什么技巧。   而他自觉守规矩,鲜少对师尊不敬。平时能抱在怀中,已是满足。   但谢元璟发现,师尊好像对他很感兴趣,时常不经意地碰他两下,看看他是何反应……   谢元璟只觉得……师尊真可爱。   猫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心,更何况是自己喜欢的人,有探究欲实在再正常不过。   天色渐暗,艾吃鱼招呼徒弟:“为师好些时候没有泡池子了,不若你去准备些酒菜,你我去泡泡池子。”   谢元璟对这话有不好的回忆,上一次师尊叫他备酒菜,便灌醉他,趁他人事不省,拿了他当宝一般看待的同心结,这才有了后来的离别……   眼下师尊又吩咐他准备酒菜,害他心中打鼓:“师尊真的只是想去泡池子?”   艾吃鱼被盯得有些心虚,反问:“不是泡池子,还能做什么?”   随即也想起了自己的黑历史,但这不一样,那次是事出有因,眼下双方都互明心迹,已经没有什么可算计的。   他道:“疑神疑鬼,我要对你如何,还需灌醉你不成?”   那倒也是,师尊要做什么,给自己一个眼神便可,谢元璟无有不从,便照吩咐去准备了酒菜,夜晚与师尊一道去泡池子。   往日师尊衣衫轻薄地泡在池子里,谢元璟是不敢多看的,但如今已是不同,他一边为师尊斟酒,眼睛不曾离开过师尊那张惑人的妖精容颜,无论如何都看不够。   更别说自脸往下,肤若凝脂,以及隐没在水中的,若隐若现的身段,光是如此,便叫谢元璟难以平静。   即便表面平静,他的体内和心神也在暗中沸腾,自己忍受着由渴望变成的实质疼痛,遍布全身,甚至是指尖。   这对于谢元璟而言,虽是煎熬,也是甜蜜。   艾吃鱼从徒弟手中接过杯子,状似在专心喝酒,实则目光,也是若有似无地落在对方身上。   不同于艾吃鱼偏向于风流颀长的身段,谢元璟生得高大精壮,身躯修长结实,穿上衣裳是玉面道君,脱了衣裳是叫人脸红心跳的男人,令艾吃鱼既羡慕他,又对他憧憬。   若是自己长成这样多好啊。   艾吃鱼垂眸端详水面,借着清亮的月光,他看到一张姣好的面容,以及修长的脖颈,弧度优美脆弱。   “师尊,尝尝这个。”谢元璟打破寂静,用筷子夹了一道清爽的菜肴,送到艾吃鱼嘴边。   如今泡在池子里,浑身发热,吃一口入口生津,甜甜脆脆的东西,正正好。   “好吃。”艾吃鱼眼睛亮亮的,目不转睛盯着徒弟瞧。   或许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纯粹爱看自己的心上人。   谢元璟被师尊瞧得险些握不住筷子,倒是有些后悔,不该答应师尊做这些自找苦吃的事情。   现在只祈祷师尊快点尽兴,好离开这个令人燥热的环境……   艾吃鱼吃好喝好,忽然笑着说道:“元璟,你过来。”   从来都是谢元璟为他清洗一头长发,他倒是没有动手为对方做过什么,如今想起,便心血来潮叫对方趴在岸上。   “师尊,不必……我自己可以……”谢元璟自是推辞,二人靠这样近,他的窘态要藏不住。   “你害怕什么,活像我要吃了你似的?”艾吃鱼不解,洗头发还有什么好推辞的,这活儿又不累,“不许拒绝,乖乖待着。”   随即又想,徒弟不会是害羞了……   垂眸往水下一瞧,未曾等他瞧真切,对方已然速速趴在岸上,他无从再窥探。   艾吃鱼偷笑:“你躲什么,我又不是不曾看过。”还摸过呢!   “……”谢元璟抿唇,只是不想叫师尊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像欲求不满,这会令人讨厌。   艾吃鱼也不再取笑他,而是认真地给他清洗头发,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相触的瞬间,两个人都有种奇怪的悸动……想要靠近点,再靠近点。   艾吃鱼用手指梳理下来的,一小缕徒弟的发丝,也收起来没有扔掉。   洗完一头长发,谢元璟早已热汗淋漓,身上滚烫得不像话。   艾吃鱼无意中触碰到他的皮肤,都被惊吓了一下,怎么这么烫?   “元璟,你好烫,没事吧?”艾吃鱼明知故问,眼中微微闪烁着狡黠的亮光,徒弟这么烫,他自然知晓是自己惹的祸。   谢元璟也知晓师尊是故意问的,心下甜蜜,兼无奈。   师尊真调皮。   “无妨,回去打坐一下就好了。”   “哦,你回去打坐啊。”艾吃鱼略失望,从背后靠着徒弟,往徒弟耳朵吹气,“既然你要打坐,为师便不扰你道心。”   谢元璟听了师尊的话外之意,再忍不住,转过来,将对方搂进自己怀中,亲上那双,不停撩拨自己的唇。   在师尊面前,他没有道心可言,他连大道都不要了……   “不打坐,师尊想对我如何,便如何。”这时,他的声音已经低哑难辨,假装平静罢了。   艾吃鱼回应他,纠缠片刻,说道:“这处荒郊野外,想如何也不成吧?石头硬邦邦的,硌人。”   谢元璟虽然被师尊撩得晕乎乎的,却也不笨,他迟疑地低声:“那事……站着也成……”   “不成。”艾吃鱼也低声:“不是我们常做的那事,站着不成。”   不是……那……   谢元璟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被热腾腾的蒸汽熏坏了,不然怎会如此迟钝,半晌才反应过来,师尊口中的那事,究竟是哪事。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抱着心上人,速速回了洞府。   湿润的衣裳散落一地,洞府中点了一盏暧昧的暖灯,便于他们看清楚各自的神情和举动。   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通通结合在一起,便成了催人命的迷药。   “师尊,你真的……”谢元璟激动归激动,还在犹豫。   艾吃鱼不解,这人都喘成这般模样,为何还能保持清醒。   果真不是一般人,可他已情动,此时都懒得开口,直接用行动催促,废话这么多作甚,给他快些……   得到准许,谢元璟再不废话什么,他如今还能保持理智,也是因为珍视,不想叫师尊后悔。   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尽力不会叫师尊有后悔的体验。   不知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临到当下,谢元璟虽称不上不慌不忙,但也有条不紊。   他将该做的做好,确定身下之人没有痛苦,这才放任自己,短暂地陷入攻城略地,浑然忘我中。   艾吃鱼是有些吃苦头,只是没表现出来。   为了等他点头,谢元璟已经忍了许久,算了,不上不下各自都难受,他干脆点头,叫对方随意。   后来果然,渐入佳境。   开启另一场,颠覆过往认知的亲密……   艾吃鱼曾经认为,此前他们做的事情已是很羞耻,但没想到,还有更加羞耻的,每一刻都仿佛置身于浪端,危险又迷人,令他只想攀得更高……   想必谢元璟也一样,对方过后,紧紧自后头搂住他,只余呼吸的声音,而久久不语言。 第42章 但为君故05   纵欢时不计后果,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如今艾吃鱼累极,仿佛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得像一滩软泥似的躺在徒弟怀中歇息。   昏昏欲睡之时,感觉细密的吻印在肩背上,诉说着某人无言的喜爱。   “师尊。”谢元璟低声轻喃喃,唤师尊无事,只是想喊。   就像他刚才在情动中,喊了无数声师尊,声声都在提醒艾吃鱼,这家伙以下犯上,还如此理直气壮。   修炼之人,元气恢复得快,待艾吃鱼恢复过来,便推开腰间禁锢的手臂,挪到床沿,伸长手捞起方才乱扔的衣物。   “师尊要找什么,我来便是。”谢元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找到了。”艾吃鱼手中的东西,赫然是他之前收集的发丝,他转过来向谢元璟伸出手,“把你宝贝同心结拿出来。”   二人如此坦诚地对坐,又是刚亲热了一回,眼下都有些不自在。   谢元璟不知师尊要拿自己的同心结做什么,心中忐忑,不过还是乖乖地拿出来,小心交给师尊。   保存了百年,并不容易,他平时都鲜少触碰。   艾吃鱼却不在意,不就是一个随时都可复制的同心结,他从徒弟手里拿过来就手指灵活地拆了,看得谢元璟的眼角一跳一跳,却不敢抗议。   “你这么稀罕它做什么?”艾吃鱼看不下去,撇嘴说道,“所谓的结发夫妻,是要结在一起才算,你只保留我一个人的头发有什么意思?”   艾吃鱼:“看好了。”   他整理好自己这一缕,又整理好谢元璟那一缕,然后混在一起,手巧地编织在一起,最后用红线缠起来,重新做成同心结的模样。   “好看不?”艾吃鱼举起晃了晃,在偷笑,徒弟这是什么表情?感动?   嗯,好像很激动。   不过就是一个儿女情长的小玩意,但是,徒弟好像很在乎这些,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剪了他的同心结便那样吐血。   “好看。”谢元璟说道,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想向师尊讨要这个同心结。   艾吃鱼躲开,将同心结给出去之前首先声明:“这东西不重要,要多少有多少,你要清楚,即便是我本人,也不能成为别人威胁你的筹码,更何况是这东西。”   谢元璟听得皱眉,似乎不同意师尊的说法,这东西不重要,他可以接受,但师尊很重要。   不过,百年来他也长进了,知道如何哄师尊开心。   “嗯,这些我知晓。”谢元璟点头,口中说着艾吃鱼中听的话,“若有人拿师尊威胁我,我不会乱了阵脚。”   艾吃鱼:“这样就对了。”   随后终于将编了两个人头发的同心结,交给谢元璟。   只见对方,珍而重之地收好,随后又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师尊,你累吗?”   艾吃鱼顺嘴说了句:“不累。”   下一刻,便被徒弟抱入怀中,他那胆大包天的逆徒,亲着他的耳朵不要脸央求道:“那师尊再陪弟子一回……”   事到如今,艾吃鱼才知晓,谢元璟此前的规矩都是装的,而他还傻傻地以为,谢元璟对这事不上心,是个正直寡欲的剑修!   眼下……算是食髓知味了么?   艾吃鱼在心中嘀咕了片刻,也放任了,其实他也不是……不喜欢与徒弟做这事。   *   连续厮混半月,日日颠鸾倒凤。   待收到外界的联系,艾吃鱼方才做主叫停此种骄奢淫逸的生活,太堕落了,风气不可助长!   “元璟,随我去一趟玄英剑宗。”艾吃鱼说道。   谢元璟也不问,只应了一声好。   自从深渊之上一战,近日全中洲的修士皆在讨论玄英剑宗和玄檀道君的恩怨,不知他们会如何收场?   别说天下修士不知,在陆霁开口之前,玄英剑宗本宗的弟子们也不知。   在他们心目中,宗主恨透了玄檀,巴不得将玄檀碎尸万段。   不过这一次宗主从深渊死里逃生,却变了很多,好似身上那股复仇的戾气,一夜之间消散,又或者被压制了下去。   个中缘由,陆霁只能烂在肚子里。   不管父亲做错了什么事,始终是父亲,但他,却不会再有复仇的心。   剑宗多宝剑,陆霁以赏剑名义,邀请天下各路修士齐聚。   见到艾吃鱼的刹那,陆霁依然心生好感,即便对方曾经像捆狗一样捆过自己,只不过对方身边跟着寸步不离的玄檀,他不敢多瞧。   那艳惊天下的无情剑修,对自己的师尊是那种执念。   最让陆霁羡慕的是,那位看起来超尘拔俗的师尊,竟然也由着玄檀……   人有许多,艾吃鱼这个生面孔,与谢元璟待在一块,总是受到注目礼。   艾吃鱼小声与徒弟嘀咕:“你出现在这里,人们一定很奇怪,心想你怎么还敢来。”   师尊说话时,温柔的气息轻抚在耳边,谢元璟近来与他亲密无间,多么想低头向师尊索取一个亲吻。   但眼下只得故作平静,颔首道:“随他们。”   玄檀道君被人诟病目中无人,不是没有道理,有人鼓起勇气上前来说话,言辞与态度很是客气景仰,但他反应冷漠,叫人下不来台。   到底是艾吃鱼和善,主动将话头接过来,几句话便叫来人如沐春风,最终心满意足地离开。   “师尊……不必理他们。”谢元璟有些吃味地小声。   艾吃鱼好笑看他:“好,不理他们,只理你,行了吧?”   大庭广众,师尊的神态这般可爱,谢元璟侧过头轻咳一声,赏剑大会要开始了,他领着师尊前去入座。   手中已有两把灵剑,谢元璟自是瞧不上剑宗的宝剑。   只不过师尊喜欢热闹,以及他猜想,陆霁可能另有筹谋,就是不知他想做什么。   会上,艾吃鱼不顾旁人的目光,与徒弟一同坐在一张案几前,优哉游哉地品味剑宗的灵酿。不愧是大宗门,拿出手的东西皆是不凡。   师尊都不在意,谢元璟更是坦然,任凭别人窃窃私语。   不多时,陆霁在几人的簇拥下,施施然出来。   他笑着拱手示意了一圈,说道:“陆霁多谢各位驾临剑宗……”他好话说了一段,待各位听高兴了,特意朝艾吃鱼这边致意,“今日的赏剑大会,最是高兴玄檀道君与其师尊肯赏脸……”   后来他说了什么,人们已经不再专心关注,一心只震惊,玄檀道君身旁那位,便是前阵子令人好奇万分的神秘师尊?   瞧着真年轻,那副容貌真惹眼……   若不是陆霁点破对方的身份,他们还以为……这位是玄檀道君的道侣。   那二人之间的氛围,说是师徒未免有些勉强,说是道侣还更恰当。   赏剑大会后,天下修士皆知,玄檀道君与玄英剑宗的恩怨一笔勾销,但,也不至于化干戈为玉帛,毕竟玄檀道君还是那副谁也不鸟的样子。   玄檀道君对自己的师尊倒是恭敬,叫人有幸瞧见了这清冷剑修低眉顺眼的另一面,也算是参加赏剑大会的意外之喜。   *   得知艾吃鱼师徒暂时住在紫云峰上,陆霁巴巴地前来送宝剑,却在山下被谢元璟拦下,对方满眼冷漠瞧他,问他作甚?   陆霁怕这人得紧,客气说道:“来给艾师父送剑,这虹光剑举世无双,我想只有艾师父配得上。”   虹光的确是把好剑,听说玄英剑宗的开山祖师曾用过。   “拿回去吧,我师尊不用剑。”谢元璟对虹光没有意见,但他对献殷勤的人有意见,冷冷说道,“即便我师尊用剑,也轮不倒你献宝。”   陆霁不死心,反驳道:“我知晓你手中那把剑不错,不比虹光差,但始终是你的本命剑,若艾师父要用剑,难道你还能把本命剑给他不成?”   谢元璟:“有何不可。”   从前,他便不止一次把剑交给师尊,就算他手中只有一把剑,他也毫不迟疑。   不过这话叫师尊听到,会挨骂。   陆霁无话可说,只得郁闷地原路返回。   寻思着下次见到艾师父,再献宝不迟。   确定陆霁走远了,谢元璟才离开。   如今艾吃鱼也不在峰上,而是在山涧中一处瀑布下参禅悟道。   水花的噪音起初让人难以入定,但如果能征服这个嘈杂的环境,会有不同的领悟。   艾吃鱼领悟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变成猫下水抓鱼玩耍。   多好的环境啊,最适合烤鱼了。   谢元璟回到瀑布边,只见师尊在水中扑腾,认真抓鱼的样子可爱得紧。   只是以师尊这种不认真的态度,抓到明日也未必能抓上来一条鱼。   谢元璟脱去衣裳,扎进水里,抓到的鱼的同时,将贪玩的猫抱在怀中,一同上岸。   “潭水寒凉,师尊不要贪玩。”   艾吃鱼用力甩了甩身上的水珠,甩了徒弟满身,作为对方胆敢管束自己的惩罚。   “……”谢元璟自是笑笑,眼中柔情万千。   丰厚的毛发不易晒干,艾吃鱼终究变成人形,躺在石头上舒服地晒太阳。   一会儿他还有烤鱼吃,这样的日子真是赛神仙。   在旁边忙碌的徒弟,看了他不知多少眼,好像他这么大个人躺在这里,会忽然消失似的。   “元璟,石头好硌人。”艾吃鱼躺不了多久便躺不下去了,他人形时不如猫那般胖,石头会硌骨头。   谢元璟:“那师尊过来,我抱你。”   艾吃鱼:“说得好像你抱着就不硌了似的。”   谢元璟的身子还不是硬邦邦,跟石头有得一拼。   闻言,谢元璟不知想到什么,无奈瞧了师尊一眼,也不知师尊是故意还是无意,倒叫他规矩地闭上嘴,以免在这荒郊野外,被师尊惹得难受。   嘴上如此抱怨,艾吃鱼到底还是凑过来,大大方方地坐在徒弟的腿上,歪头吃着徒弟递过来的一小块烤鱼肉。   调皮的他,舔了舔对方的指尖。   低头看,有人果然耳根微红,之后却更加积极地给他喂鱼肉,只不过艾吃鱼再也不便宜这人了,就是不舔。   谢元璟眼中一阵失望。   师尊不愧是只猫,想他这样他偏那样,叫人心痒难捱,又甘之如饴,只想做他的信徒。   如今诸事已了,拥着师尊在怀,这样悠哉安乐的日子,谢元璟总觉得不真实。   每每会心慌,害怕眨眼间这些都是幻境。   而师尊心细如发,每每能感知到他的心思。   时而给他一个长吻,或忘却时间流逝的拥抱,再不济一场淋漓尽致的欢愉……驱散所有的不安。   与君相知,何其有幸。   以逗弄徒弟为乐的艾吃鱼,终于良心发现,亲亲徒弟的脸颊。   笑问:“你是不是在想这个?”   谢元璟摸摸脸,摸到自己高高扬起的嘴角,怔然,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大抵这辈子只会被师尊看见。   “嗯。”谢元璟抬头也亲师尊一下。   师尊的唇边沾了烤鱼的味道,他却觉得甜蜜。 第43章 番外:笑掷流年01   陆霁献宝一事表明,紫云峰已经不是什么清静之地。   前些日子,谢元璟便萌生了找人炼丹的想法,如今提出来与师尊商议。   艾吃鱼听了徒弟的计划,也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一些好东西。   “我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材料,炼制出来的丹药,不如送一些回扶风城?”艾吃鱼不知道眼下扶风城是什么情况,便问,“这半年来你有回去过吗?”   万一老城主已经作古……   “师尊莫要担心,外公还健在。”谢元璟这百年虽然不曾回去过,但中间曾有联系,外公还好好的。   “那就好。”   艾吃鱼笑了,当初从扶风城出来他还想过,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回去,却没想到命运弄人。   “不知当年那位丹师可还在?”以谢元璟如今的身份,去炼丹宗寻找修为更高的丹师也使得,想必不会有人拒绝他。   可他这个人的确有点倔,说起炼丹,头一个想到的还是从前那位帮过他们练金丹丸的散修丹师。   “走,去看看便知。”艾吃鱼吃罢一条烤鱼,便窝进徒弟怀中。   谢元璟低头,亲了亲他毛茸茸的脑袋。   是阳光的味道。   从前帮过他们那名丹师,在鼎盛时期都不见得有多么出彩,如今百年过去,早已从鼎盛时期衰落,不再有许多人找他炼丹。   艾吃鱼和谢元璟找到他时,感觉对方苍老了一些,不过身子骨还是硬朗的。   “前辈,可还记得我们?”   老丹师起初还有点不敢确定,后来想起了这二人是谁,顿时显得有些激动。   “你们……你们……”   “不错,他大成了,还要多谢前辈当初的炼丹之恩。”艾吃鱼笑道,下地拱手朝老丹师拜了拜。   “使不得,使不得。”老丹师笑出满脸褶子,伸手去扶,“老夫没有看错人,当初便觉得贵徒非同一般,恭喜贺喜。”   艾吃鱼:“如今我们前来,还是想让前辈出手,帮我们炼制一些丹药。”   说着便把那些材料拿出来,全都是高阶品质,难得一见。   老丹师都看直了眼,手指微微颤抖,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这这……”全都给他炼丹?   “这些材料能够练成什么样的丹药,我们不太懂,还请前辈自己看着办。”艾吃鱼说道,“依然是老规矩,一人一半。”   “不不不。”老丹师连忙摆手推辞,这些材料炼出来的丹药,他若能拿三成,就已经欢天喜地了,于是说道,“我拿三成即可,三成便够我晋升突破。”   等到下一次突破,他的寿命便可以延长至八百岁。   “好吧。”艾吃鱼并不勉强。   他有的东西从来不吝啬分享,哪怕那样东西很珍贵。   出去后,谢元璟说道:“师尊真是慷慨大方。”他们拿出来的材料,很多炼丹师一辈子都没见过。   艾吃鱼以为他又吃味了,撞撞他的手臂说道:“我对你不也很大方吗?可不曾亏待过你。”   谢元璟:“……”   不知为何,谢元璟听了师尊的话,便想到前几天晚上的缠绵,他轻咳一声,承认师尊确实很大方。   “你又在想什么东西?”艾吃鱼侧目,向来只要这个人突然安静,肯定没想什么好东西。   “我在想,师尊的确对我很好。”谢元璟正经说道。   “那还用说。”艾吃鱼不再理他。   曾经座落在这座城附近的御兽宗,招待过他们一段时日,既然来都来了,艾吃鱼也带着谢元璟去登门拜访。   御兽宗的宗主很是欢迎,不仅因为谢元璟的身份实力,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喜欢真诚念旧的人。   “二位来得正好,如果不介意,可否帮我们一个小忙?”   艾吃鱼最乐意给人帮忙了,立刻道:“宗主请说。”   御兽宗的宗主说道:“前几日宗门弟子,从外头带回来一只厉害的灵兽,我们本以为禁制能够关住它,谁知它如此厉害,竟然打破禁制逃了出去,一同逃走的还有其余几只,如今宗门内的弟子都在外头寻找它们,丢失灵兽事小,若是伤人就不好了。”   艾吃鱼万万没想到,宗主找他们帮的忙,竟然是这种忙。   也罢……   “好的宗主,我们帮忙找找。”艾吃鱼答应下来,随后看着徒弟,不知还能不能从徒弟身上搜刮出有用的法子。   只见谢元璟摇摇头:“凭物寻人简单,这招用在野兽身上不灵。”   人与野兽皆有灵魂不错,可人的灵魂能量更大,是野兽不可比拟的。   人间只有恶鬼,可曾听说过兽鬼?   “那就……尽力而为?”也只能这样了。   艾吃鱼提出要去关押灵兽的地方看看,宗主将他们带过去,只见那个地方仍然是一片狼藉,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宗门里的人都出去找灵兽了,一时也没有人收拾。   “这里都是关押没有驯服的灵兽,他们很凶恶狡猾,因此我才担心他们逃出去会伤人。”宗主忧心忡忡。   艾吃鱼在一处残墙断壁上,取下一撮毛发,放在鼻子“元璟,你嗅到了吗?”他问徒弟。   谢元璟却摇摇头,修炼之人,嗅觉灵敏,但他确实没有嗅到什么太明显的味道。   “愚钝。”艾吃鱼说道,又收集了几撮毛发,便告别宗主,“我二人这便去帮宗主分忧。”随即胸有成竹地出发去找灵兽。   谢元璟好笑,师尊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像极了平时吹牛的样子。   “你笑什么,你觉得我找不到?”艾吃鱼轻哼,他又嗅了嗅那股味道,牢记于心,随即集中精神,在空气中寻找相同的味道。   片刻后,他指着一个方向说:“往这里去。”   谢元璟有些佩服,心中暗想,自来只听说过狗鼻子很灵,没想到猫鼻子也很灵。   这并不出奇。   野兽之间都是靠气味来辨别对方,艾吃鱼大小也是一只野兽,当然会对动物的气味尤为敏感。   换成人他的鼻子就不一定好使了。   谢元璟听从师尊吩咐,带着师尊寻味去找,片刻工夫,他们已经离开城池,去到荒郊野外。   许多百姓都住在偏远之地,艾吃鱼不敢掉以轻心,果然,他们找到那孽畜时,对方正盯上了一个村子。   “元璟,快去拿住他。”   “嗯。”   谢元璟飞身下去,一道剑气打下来,阻止那孽畜伤人的举动。   那头灵兽本来很凶残,咆哮着回头示威,却见来人修为甚高,它果然聪慧狡猾,一转头便跑得没影。   艾吃鱼看清它,生得高大威猛,样子也不难看,毛茸茸的,竟然有几分憨态可掬。   此刻见到他们正夹紧尾巴跑。   他们要追上一头野兽,本来不难,但这只非常狡猾,还会缩骨,也就是自由变大变小。   心知自己跑不赢,狡猾的灵兽竟然变小钻进一处溶洞里。   艾吃鱼和谢元璟被挡在外头,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山,庞大无比,高耸入云,谁知里头究竟有多少弯弯绕绕的溶洞。   “让它给跑了。”艾吃鱼气道。   谢元璟对比了一下洞口的大小,实话实说:“洞口太小了,哪怕是师尊也爬不进去。”   艾吃鱼:“……”   他瘦的时候是可以的。   “那眼下如何是好?”   谢元璟想了想:“方才见它去吃人,想必是只贪吃的,饿了自然就会出来。”   “就怕它从别的洞口出去。”艾吃鱼担心道。   “没事,它一出现师尊便能嗅到。”谢元璟说着,便去猎了只獐子,在洞前烤獐子肉。   灵兽挣破禁制之后一路逃跑,没能顾得上吃东西,肚子早就饿了。   血肉的味道从洞口传来,刺激得它口水直流。   但它没有那么傻,不会出来自投罗网。   这岩洞四通八达,灵兽也不敢贸然深入腹地,万一里头有主,少不了又是一场血战。   身体变小的灵兽,能力也跟着削弱,里头出现一条大蛇就能够咬死它,它自然是很谨慎。   艾吃鱼明白徒弟的用意,他竖起大拇指夸赞了一句:“诡计多端。”   俗话说双管齐下,光靠食物诱惑显然是行不通的,艾吃鱼便守在洞口,语重心长地劝说道:“里头那只小不点,你还在吗?不是我吓唬你,这山中多精怪,你贸然钻进人家洞府里,小心被吃了哟。”   灵兽:“……”   艾吃鱼:“何妨出来跟我们走,我又不会伤你的性命,你如今修炼到这个程度,在野外只能靠吃人为生,这样是不行的,越修路越窄,明白吗?”   还不如在御兽宗,吃丹药吃灵谷,从此变成一只素食兽,听起来确实有几分残忍,不过修大道嘛,总是要付出点什么的。   灵兽在野外,想要修出点成果来太难了,不吃人修不下去,吃人便迟早被杀。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你若是想好了就出来商议。”艾吃鱼乾坤袋里的捆仙索时刻准备着呢,只要对方一出来,他立马将其捆了。   艾吃鱼说罢,回到徒弟身边,满眼期待的看着烤獐子,虽然他最最喜欢的是烤鱼,但是吃别的肉了也很香。   瞧师尊这嘴馋的样子,谢元璟暗笑,师尊倒是会劝别人,自己却从来不戒口。   他们师徒在洞口外面吃烤獐子,吃得美滋滋的。   缩小的灵兽躲在洞里面,灵敏的嗅觉,闻着那油滋滋的香味,腹中的饥饿感越发难耐,哈喇子早就流了一地。   野兽喜爱吃肉,自从被御兽宗抓回去,它就再也没有尝过肉味,那太难熬了,是以寻到机会它便逃了出来。   如今再叫它回去过吃素的日子,那它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就算饿死在这里,它也不出去。   凭什么那些人可以吃肉,它却要吃素。   不过,烤獐子肉真的好香。   嘶哈嘶哈。   艾吃鱼和谢元璟早已辟谷,弄了吃的也只是浅尝即止,等他们二人都吃饱,架在火堆上的獐子还剩下十之八/九。   此时天色已黑。   一直保留睡觉习惯的艾吃鱼,拿出自己的毯子往地上一铺,看着星空入睡。   胖猫四仰八叉的样子,非常可爱,谢元璟见状,不由伸手去抚摸对方的腹部。   对此,艾吃鱼主动把四肢张得更开,以防有些位置被徒弟漏掉。   谢元璟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尽力为师尊服务。   不知过了多久,艾吃鱼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睡得十分酣畅。   谢元璟看了他许久,后来便坐在旁边打坐调息。   躲在洞里的灵兽,感觉到外头那二人,睡觉的睡觉,入定的入定,它便蹑手蹑脚地爬出来。   本来直接跑了便是,可它实在是太饿了,对那架子上的烤獐子眼馋得很。   “……”一双兽眼紧紧盯着,流露出贪欲和渴望。   谢元璟早便知道了灵兽的动静,只不过装作若无其事,想瞧瞧这只灵兽要干什么?   不曾想对方这么大胆。   竟然步步靠近,探头去叼架子上的烤獐子,这副为了吃豁出去的模样,倒是叫人有几分好笑和无奈。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   谢元璟无意伤它,便用绳子将对方捆起来。   灵兽的嗷嗷叫,顿时吵醒了艾吃鱼,他一个轱辘爬起来,见到徒弟已经将灵兽捆住。   “可怜的家伙。”艾吃鱼见其嘴巴上还有油,想必是趁他们睡觉,半夜出来偷吃,便笑了,“不是说灵兽狡猾吗?我看这只怎么有点憨?”   谢元璟也笑了,不无赞同。   “罢了。”艾吃鱼也是野兽出身,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便摇身变作人形,撕下一块獐子腿,喂到那灵兽嘴里去。   那灵兽得了吃的,立刻就不叫了,而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最后整只烤獐子都进了它的肚子。   顺利抓住一只灵兽,艾吃鱼也不睡了,叫徒弟出发去抓第二只。   去找第二只灵兽的路上,只要他们捆住的灵兽一叫,艾吃鱼便马上吩咐谢元璟,去猎一头猎物来投喂。   这只贪吃的灵兽吃了猎物,果然就安静下来。   他们要找的第二只灵兽,便是带头冲破禁制的那一只,异常凶悍残忍,没有被御兽宗捕捉之前,扫荡了很多村子,伤害了许多无辜百姓。   艾吃鱼和谢元璟赶到时,御兽宗的弟子们也在,正在进行艰难的围捕。   在这里,艾吃鱼见到了熟悉的道姑,对方英姿飒爽,十分勇猛地冲在最前头。   可他瞧着却很危险,连忙吩咐谢元璟道:“你快去助道姑一臂之力。”   谢元璟正要去,闻言叫师尊自己小心:“我不在,你当心这只小畜生耍滑头。”   说的是他们捆住的那只。   艾吃鱼瞥了一眼憨憨的灵兽,不以为然:“放心吧,它没有这个智慧。”   谢元璟前去帮忙,有他在,那只凶悍的灵兽自然手到擒来。   尘埃落定之后,大家才有空疑问:“这位道友是谁?”   不管是谁,他们要多谢人家出手相帮!   道姑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喘着粗气说:“原来是你呀?”   她对谢元璟上下打量,显然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一拱手:“多谢你了。”   又看向远处的艾吃鱼,发现他手里也捆着一只,这才愕然:“你们是专程来的?”   艾吃鱼这时也走了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与人解释道:“我们到贵宗门拜访,听闻有此事,便自告奋勇前来帮忙。”   随后晃了晃手中的绳子:“不负宗主之托,我们这边找到了一只。”   “哈哈哈。”道姑笑起来,豪迈地一挥手,“那就多谢了,这是最后一只,走吧,回宗门!”   又见到了这群熟悉的御兽宗弟子,艾吃鱼手中的灵兽反应很激烈,试图张嘴去咬绳子,一副打死也不回御兽宗的样子。   它这副模样跟饿了有所不同,艾吃鱼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家伙不想回御兽宗……   “要不将它打晕?”谢元璟皱着眉,说出这句话不无恐吓的意思。   可一向怂的灵兽,连打晕都不怕,反而挣扎的更厉害了。   “不必……”艾吃鱼见其咬得嘴巴都出血了,心中实在可怜,又怎么忍心打晕它,哎,御兽宗有什么不好,这只灵兽为何不肯回去。   等他去问问,御兽宗是否虐待灵兽。   那道姑听了艾吃鱼的询问,顿时否认:“你从哪听说的?我们宗门从来不虐待灵兽!”   艾吃鱼挠头,那便是这只灵兽酷爱自由?   也不对,之前他们捉住对方,一路还算温顺,给吃给喝就行……等等,吃喝?   “道友,贵宗门平时都给灵兽们喂食什么东西?”   道姑一一说来,都是些好东西,有利于灵兽修炼,提升修为。   东西虽好,但其中却没有肉。   艾吃鱼好像忽然明白了,并且非常感同身受,去御兽宗待遇再好又怎么样,没有肉吃还有什么意思!   “哎呀,这只灵兽贪吃,无肉不欢,怪不得不愿意跟你们回宗门。”   “他们未开智懂什么,吃凡肉是没有前途的。”   “话虽如此,但一下子戒断了也不是办法,不如还是给他吃一些?”艾吃鱼为其争取。   道姑好笑道:“你也太善良了,他只是一只灵兽而已,能活命就不错了,若能摸到修炼的门槛,那更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艾吃鱼都懂,连连点头,但他更懂灵兽的感受。   见他如此纠结,道姑笑道:“既然你如此跟它有缘,不若你将它收了去,反正它在御兽宗也是要死不活的模样。”   对于那只灵兽,道姑有印象。   别的灵兽不屈服,都是横冲直撞对着干,唯有那只灵兽,用消极的态度来抗议。   此次众多灵兽趁着混乱逃出去,没想到也有它的一份。   “?”艾吃鱼倒是从来没有想过,给他养?   平心而论,他自个眼下都靠徒弟养着呢。   “你不喜欢吗?可以当坐骑使用,还能打架,灵兽的用处很多的。”道姑真心说道。   艾吃鱼心动道:“那我去与我徒弟商量一下。”   艾吃鱼屁颠屁颠地回到徒弟身边,眼巴巴跟对方说了此事:“元璟,不如我们把这只灵兽要过来养,可以给我们当坐骑。”   谢元璟想了想,师尊喜欢的话,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留着这头灵兽,随时保护师尊安危,似乎也不错。   “你确定要这只?”谢元璟说,“若师尊真的想养灵兽,我们可以去找一只更好的。”   这只看起来不太聪明。   艾吃鱼摇摇头:“就要这只,虽然他脑子不太聪明,但能力还是可以的。”   灵兽:“……”   商量妥当,艾吃鱼按照道姑给的法子,当场想要收服灵兽。   却不被众人看好。   能趁乱逃出来的灵兽都是硬骨头,若是这么容易收服,当初早就收服了。   “道友莫着急,不如等你再跟他熟悉熟悉?”   而这边艾吃鱼,已经开始碎碎念地劝导灵兽,摸着人家的脑袋说:“你不想回御兽宗,那你就跟着我,我保证你顿顿有肉吃,认主机会只有一次,你若是敢反抗,我立刻把你送回御兽宗去。”   他那半生不熟的认主契约,硬是一次便成功了。   灵兽接受艾吃鱼成为自己的主人,原因很简单,主人爱吃肉,跟它一样!   御兽宗的众人有一点吃惊,可能是缘分吧。   “你已认了主,我这便松开你。”艾吃鱼柔声道,将绳索收回来。   之前缩小的灵兽,立刻低吼了一声,将身形恢复至原来的高大模样。   随后乖乖地伏在艾吃鱼脚边。   艾吃鱼爬上灵兽的背,笑得很是高兴,从此以后,他也有自己的坐骑了,就是不知这灵兽的速度,跟徒弟的飞剑比起来如何?   跟飞剑比自然是比不过,但也很快就是了。   日后随着灵兽的修为提升会越来越快。   道姑提醒道:“平日里可以给它喂一些丹药,灵草什么的,光吃肉是不会长修为的。”   正好,过些时日便可以从丹师那里拿到一批丹药。   艾吃鱼毫不吝啬将上好的灵丹妙药喂给自己的灵兽坐骑吃。   通常来说,灵兽只愿意驮自己的主人,能力越强的灵兽越是如此。   艾吃鱼拍拍坐骑的脑袋,指着谢元璟对他吩咐道:“不仅我是你的主人,他也是你的主人。”   这只灵兽是有智慧的,他自然清楚这二人是师徒关系,便低吼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然而不久之后,灵兽便蹲在旁边看到,自己的主人和另一个主人亲吻缠绵,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智慧,是这两个人有问题还是他的认知有问题?!   “阿毛,转过去,不许看。”艾吃鱼发现阿毛在看自己和徒弟亲热,便立刻命令道。   阿毛还小,不能教坏阿毛。   阿毛:“……” 第44章 番外:笑掷流年02   寂静深夜的火堆旁,一场欢愉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温情蜜意,时而传来几句情人之间的低语,给夜色增添几分旖旎。   肌肤相触似乎是最直接的告白,艾吃鱼把汗津津的脸颊,贴在徒弟的心口上,哪怕那样黏腻,彼此也不在乎。   “喂,你流了好多汗呀。”艾吃鱼调皮的指尖,在谢元璟线条硬朗的心口描画,很快引得谢元璟本就不平静的呼吸,又开始紊乱了节奏。   “嗯,师尊也是……”但谢元璟却不阻止,眼眉间反而含着享受。   谢元璟拥着心上人,幽深的眼眸望着夜空,他活了两辈子,最近这段时日是他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元璟,你在想什么?”想得面容这么温柔,少见。   “……”师尊又在明知故问。   谢元璟心道,自己还能想什么?   艾吃鱼装模作样地叹气:“哎,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徒弟真寂寞。”   自己这个徒弟,除了逼急了或者遇到事情话多一点,其余时候鲜少主动说话。   “师尊寂寞?”谢元璟黑压压的眼眸,从夜空移到师尊脸上,里头似乎闪动着一小撮火焰。   师尊竟然在他怀里说寂寞……   “……”对上徒弟那双眼睛,艾吃鱼顿时头皮发麻,不敢再乱说话。   谢元璟可是很较真的。   “呜……”趴在一旁守候的阿毛,小声叫了一声,他肚子饿了,这两个人有完没完啊?   艾吃鱼:“咳,我去看看阿毛叫什么。”   谢谢阿毛解围!   艾吃鱼七手八脚从谢元璟的怀里爬出来,在阿毛背后穿上衣服,这才走过去关爱替他们把风的灵兽。   “你怎么啦?”   阿毛委屈巴巴地嗷嗷两声,爪子在地上划拉。   “他饿了。”谢元璟也起来,披上衣服,清冷的脸庞上流露着还未消退的餍足。   “那我带阿毛去狩猎。”艾吃鱼翻身坐到阿毛的背上,阿毛得到主人的允许,立刻精神抖擞地跑进山林中。   由于阿毛跑得太快,艾吃鱼差点被这小子掀翻,便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跑慢点!”   皮糙肉厚的阿毛低吼了一声,哪怕刻意放慢速度,山林中的野兽也躲不过他的追捕。   阿毛为了提升修为,之前想过去吃人,如今认了主,主人不让他伤人,他只能继续吃山林中的野兽打牙祭。   乖巧的阿毛得到猎物后,还贴心地留一条腿给主人吃。   艾吃鱼哭笑不得地说道:“上头满是你的口水,我才不吃呢,你自己吃。”   不过阿毛这份情他心领了。   “师尊。”谢元璟也跟了上来,不是担心师尊没有自保能力,只是一会不见心里不踏实。   月光透过树梢,洒落在徒弟笔直的身影上,艾吃鱼见了他也安心。   “我们出城也有一段时日了,明日回城去找丹师吧。”艾吃鱼说道,拍拍身下的阿毛,“给你吃好东西。”   次日,一家三口,啊不,师徒加上一头灵兽进了城。   老丹师紧赶慢赶,已经把他们要的丹药都炼制出来。   就等着他们来取走丹药,自己也要闭关突破。   感谢当初结的善缘,不然如今便只能陷入绝望了。   艾吃鱼取过丹药,一行人在老丹师感激的目送下离去,终于踏上回扶风城的路程。   百年过去,扶风城的老城主已经突破金丹,不过他感觉自己的极限便是金丹,往后再想突破就很难了。   艾吃鱼师徒踏入城中,发现城中披红挂绿,喜气洋洋,似乎发生了什么大喜之事。   随便逮个人一问才知道,老城主竟然突破金丹了。   “的确是大喜。”艾吃鱼笑道,“元璟快点,回府邸中去贺喜你外公。”   “嗯。”谢元璟也面露喜气,之前外公还曾言自己到了极限,恐怕金丹无望,没想到峰回路转。   一朝突破金丹,老城主正想给在外游历的外孙去信,没想到祖孙二人心有灵犀,他很快就见到外孙携同其师尊归来。   老城主大喜过望,看来内敛的他,也不由上前拥住如今唯一的亲人,时而大笑,时而忆起往昔,感触良多。   “艾师父,多谢你。”老城主收起见到外孙的激动,神情肃穆地要给艾吃鱼行大礼,这可使不得。   艾吃鱼赶紧阻止他:“不不不,您不能这样。”   “如何不能?”在老城主心中,没有艾师父就没有自己孙儿的今天。   艾师父这百年来所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曾经他就想过,外孙天资卓绝,跟着艾师父也许不能有大出息,但平安就好。   没想到艾师父竟然……为谢元璟寻了太上天宫的去处,那太上天宫是什么地方啊?   岂是一般人能去的?   如今谢元璟大成,又回到了艾师父身边侍奉,老城主很欣慰、感激。   倒是教艾吃鱼羞愧,当初老城主那样相信地将外孙托给自己,而自己却与谢元璟变成了这种关系。   他是愧疚的。   “外公,不要为难师尊,您这样他会不自在。”谢元璟说道,“您像对我一样对待师尊就可以了。”   至于和师尊那事,他并没有打算贸然说出,最后竟然如何,还得看师尊自己的意思。   “好,好。”老城主点头应道。   几人一番寒暄,犹如当年。   谢元璟私底下,将一些罕见的丹药送到自己外公手中,虽说老城主不晓得这都是些什么丹药,可光是看品相,闻其味,便知难得。   老城主惊讶道:“元璟,这么多?你可曾孝敬你师尊一些?”   如今以谢元璟的实力,弄到这些丹药可能不难,但也没那么容易。   老城主可不想坏了外孙和其师尊之间的关系。   “外公放心吧,师尊也有。”谢元璟笑道,“这也是师尊的心意。”   “那便好。”老城主刚刚突破金丹,正是需要稳固境界的时候,这些丹药来得及时。   他诚实说:“我本以为金丹无望,此前也没有做太多准备,既然如此,我明日便闭关一段时日。”   “正该如此。”谢元璟赞同说道。   老城主老狐狸般一笑,看着外孙说:“外公闭关的这段时日,扶风城就交给你了。”   谢元璟:“……”   也罢,扶风城离涂山近,想必师尊也念旧,这段时日可以去涂山走走。   听了徒弟的提议,艾吃鱼欣然接受,正好,他带阿毛去自己出身的地方走走,看看如今涂山是谁在掌管。   艾吃鱼骑着阿毛去了涂山,惊讶地打听到,如今涂山的主人依然还是狐狸,不过不是白狐,而是红狐。   也就是当年那只红狐姐姐,对方得了艾吃鱼赠予的千年妖丹,很快就修出了三尾,如今百年过去,又修出了第四根尾巴。   红狐当了涂山主人,远在玉华山的小白狐自然心生不满,甚至怀疑杀死母亲的便是那只篡位的红狐。   可惜小白狐修为不济,百年前没有能力讨伐红狐,如今百年过去,小白狐也从玉华山学了不少东西,据说不日便要回涂山推翻红狐的统治。   一些旧部倒向了小白狐,使得如今的涂山有点动荡,上下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压。   艾吃鱼的到来,出乎涂山众多妖精的意料,除了红狐狸以外,没有谁知道他当初的所作所为。   只晓得他某天从涂山消失了,如今再回来,修为竟然已经如此之高,令一众妖精忌惮,难道他也要回来抢涂山之主?   红狐狸起初也是有点担心,不过还是很客气,如今红狐狸已是一副大美人的模样,见了艾吃鱼依旧喜欢,说道:“百年不见,你如今越发招人爱慕。”   容貌与修为都更上一层楼了。   艾吃鱼笑道:“红狐姐姐,没想到你这样厉害,竟然统治了涂山。”   红狐狸也笑道:“托你的福,若是没有你赠的妖丹,姐姐也没有这等野心。”   二人谈笑风生,艾吃鱼也说出,自己只是偶然回来走走,没有长居的打算。   红狐狸松了口气,既然艾吃鱼没有要涂山的打算,那就没事了。   “也是,以你的本事,在外头亦能呼风唤雨,小小涂山怎能留住你。”   “快别恭维我。”艾吃鱼可不敢当。   “对了。”红狐狸又问,“当初随你下山那人,怎么样了?”后来她才知道,那人没有死,而是被艾吃鱼给救了。   提到谢元璟,艾吃鱼脸上浮现出一抹笑:“他呀,如今是大成剑修,名声在外。”   今日本来也想随他出门,但是被城中事务绊住了,他趁机悄悄带着阿毛出了门。   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二人叙着旧,有小妖精前来通报说,小白狐回来了,还带了一众帮手,正气势汹汹向主殿而来。   红狐狸笑容一收,便歉意地对艾吃鱼说道:“麻烦来了,我得先出去一趟,招待不周,还请你见谅。”   艾吃鱼摆摆手:“说到底此事也与我相关,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红狐狸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到殿外,便看到了小白狐与她的一众帮手。   在玉华山勤奋了百年,小白狐的修为果然不俗,看起来已经修到了四尾。   她厉声对红狐狸喝道:“红狐,你该给我个交代了!”   红狐道:“我要给你什么交代?你母亲的死与我无关,你若是想夺这涂山之主的位置,动手便是,何须扯那么多理由?”   小白狐质问道:“我母亲不是你杀的,那你为何夺了我母亲的妖丹,把我母亲的妖丹交出来!”   话说到这里,艾吃鱼开口替红狐澄清道:“你母亲的确不是红狐姐姐杀的,妖丹也不是红狐姐姐取出来的,是有人取出来送给她的。”   “你又是谁?”小白狐瞪着艾吃鱼。   “我……”艾吃鱼也不想给自家徒弟惹是非,但也不能眼睁睁瞧着红狐狸被寻仇,便叹了口气,诚实道,“我便是你需要寻仇的对象,妖丹是我送给红狐姐姐的。当年你母亲要杀我,我总不能乖乖让她杀我。”   眼见着小白狐面目狰狞,杀气四溢,艾吃鱼劝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世间的法则便是如此,你母亲做了多少恶事,把性命搭进去是必然的。只希望你开悟,引以为戒。”   “我杀了你!”小白狐面对自己的杀母仇人,如何能听得进去,自然是愤怒至极,飞身过来取艾吃鱼的首级。   艾吃鱼从未打过架,见状蓄力一挥广袖,竟然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妖力。   二人的实力悬殊,一目了然。   “我不想与你动手,你最好速速离去。”   一旁的红狐却说道:“白狐报复心强,我看留她不得。”   红狐狸也有自己的打算,趁着艾吃鱼在旁坐镇,她可以轻轻松松拿下小白狐,以免对方以后伺机报复。   艾吃鱼还没开口说什么,只见红狐已经冲上前去,与小白狐打作一团。   两方的部将也陷入混战之中,一时场面十分热闹。   阿毛看见别人打架,浑身上下也洋溢着跃跃欲试,恨不得也加入其中。   “阿毛,不许。”艾吃鱼命令他。   “呜。”阿毛委屈答应,只能打一打不小心摔到他面前的倒霉蛋。   灵兽爪子巨大,一爪子拍下去,天灵盖都要碎掉了。   幸好阿毛聪明,认得出来哪些是敌人,哪些是友军。   谢元璟赶到时,看见自家师尊,正揣着手看人打架,脸上不无担忧。   阿毛则正好相反,一脸兴奋不已。   “师尊,这里怎么打起来了?”   艾吃鱼一看,真正的罪魁祸首来了,赶紧扯扯徒弟的衣袖:“嘘,别声张,我们看看就得了。”   为了争夺涂山,这两方人马迟早都有一战。   之前有小白狐的存在,红狐一直不能服众,这一战过后,她涂山之主的位置才能坐稳。   由于双方实力旗鼓相当,这一战打了许久。   最终到底是红狐胜出,在她即将要杀死小白狐的时候,小白狐的师尊翩然出现,请红狐手下留情,留小白狐一条性命。   谢元璟:“他出现得倒是及时。”言语间不无讽刺的意味。   艾吃鱼说道:“起码他没有插手,这已经算不错了,我觉得不过分。”   谢元璟感觉得师尊太天真了,笑道:“师尊觉得他为何不出手,是因为恪守底线吗?”   “难道不是?”   “……”师尊果然天真,谢元璟只好解释道,“当初我们杀九尾狐,他便知道了,不插手不过是明哲保身。若他有能力插手,你以为他会这么老实?”   如今也是,他们师徒坐镇在此处,给对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插手。   “师尊,这世间讲的是实力,只有你……”谢元璟侧目,“你讲的是运气和善缘。”   艾吃鱼撇嘴,可他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如今身边有爱徒和爱宠,什么也不缺。   红狐不想放过小白狐,但也不愿意得罪对方的师尊玉华道君,想了想便说道:“留她一命可以,把她的三尾断掉。”   这样也等于要了小白狐的半条命。   红狐得到那三条断尾,炼化之后能增进一部分修为。   两位大能在旁边看着,玉华道君不敢不答应,早知如此他便阻止小白狐回涂山了,唉。   如今能捡回一条性命也算不错了。   目送玉华道君带走了奄奄一息的小白狐,红狐也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原来她刚才也是强弩之末。   “红狐姐姐。”艾吃鱼连忙上前,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丹药,便喂进了对方嘴里。   高阶丹药入口即化,红狐立刻感到丹田内元气充盈,不再枯竭乏力。   她吃惊地看着艾吃鱼,动容说道:“多谢你。”   艾吃鱼摆手:“不客气。”   眼前的一幕,叫谢元璟吃味了,师尊给人赠送丹药他没有意见,但为何要亲自将人扶起来。   “……”他又不敢上前多说什么,只好在阿毛身上拍了两下。   阿毛无辜得很,关他什么事?!   这剑修下手重得很,跟主人那种轻轻的拍打完全是两码事,可疼了,呜呜呜。   艾吃鱼向红狐告辞:“你事务繁忙,我们就不多打搅了,改天再来拜会。”   红狐元气大伤,的确没有精力再招待艾吃鱼,点头说道:“好,随时恭候大驾。”   走出去不远,谢元璟闷声道:“师尊还要来会她?”   艾吃鱼闻言好笑:“客气话罢了,人家哪有那么多功夫招待我?”这些人情世故,徒弟真是一点都不懂。   原来如此。   谢元璟也翻身坐在阿毛背上,搂住师尊的腰,叫师尊靠在自己怀中。   “师尊以前住在哪里?叫阿毛过去看看。”   艾吃鱼:“好呀。”   他以前住的地方可好了,洞府前面有一条溪流,新鲜活鱼取之不尽,洞府后山有一片果林,到了季节硕果累累,满山都飘着果香味。   如今百年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洞府便宜了谁。   小妖精的洞府只是一个小洞罢了,艾吃鱼离开后,住进来一只普通的野猫,在这里生儿育女。   如此世世代代繁育下来,这一片野猫多得不得了。   它们怕生,听见有动静便跑得没影。   只有一只不怕生的,傻乎乎蹲在原地看他们。   “咦?”艾吃鱼笑了,这猫生就得白白胖胖,倒是有几分他当年的灵气。   瞧着还是一只普通的凡猫。   “罢了,遇见便是缘。”艾吃鱼说着,蹲身给这小猫喂了一粒丹药,之后就看小猫的造化了。   艾吃鱼摸摸人家的头:“你好生修炼,我走的时候再来看看你,若是你成了精,我送你去太上天宫享福。”   那可是个好地方,天下修士挤破脑袋都想进去的大宗门。   谢元璟无奈,也不知道该同情小猫还是替小猫高兴,师尊自个生不出小猫崽,就打人家野猫妈妈的主意。   “师尊这架势,是要认干儿子吗?”   艾吃鱼抬头笑道:“我的干儿子不也是你的干儿子。”   那倒也是。   谢元璟情不自禁弯唇笑了,霎时间觉得那只白白的小胖猫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他们的干儿子,以后一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