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掌门的糟糠师弟回来了》作者:云霄YX   文案:   胥朝起死后又活过来了,只是他死的时间有点久,死了万年。   当年与他一起在金丹奋斗的竹马师兄摇身一变成了修真界食物链的顶端。不用说,师兄年龄大了,成了别人景仰的老祖,也意味着人有钱了。   年轻时,他们为了一把玄品兵器来回奔波。后来,他躺在他师兄怀里,徒子徒孙一供奉,就是天阶兵器。   年轻时,他醉着对他师兄说:“等我今后有钱,元婴丹我吃一瓶,倒一瓶!”后来,他师兄为他打开宝库,这些年来已经给他攒了10万斤天阶灵丹作为家底。   年轻时,他们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等他遇到他师兄后,他听到一句传言。天下灵脉共十分,温朝夕一人占八分,天下人共分两分。   一句话简介:老头好,老头妙,老头有低保。   排雷:   1.攻非好人,杀伐果断,极双标。   2.攻年纪超大,但样貌年轻   3.全文日常流,超甜,齁掉牙   4.作者写文慢热,可能多看几章才会有点意思。   内容标签: 强强 近水楼台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胥朝起,温朝夕 ┃ 配角: ┃ 其它:年上   一句话简介:老男人,会疼人   立意:冲破逆境,不放弃一丝希望   作品简评:   胥朝起与师兄青梅竹马,互相扶持长大。怎料他一朝身死,复生于万年之后?而师兄也成了世间话语权最高的人。彼时他与师兄贫穷不已,扣扣搜搜。而今时师兄却成了世间样样之最之人。最重要的是,他回归之后,师兄对他无限包容、宠溺,甚至每日亲手给他做饭缝衣。而旁人也不敢得罪他,因为他是温掌门求了万年险些疯魔的白月光。   本书最初因幽默吸引人,可当认真阅读后,才发现这是一篇注重注细节的文章。文中世界观完整宏大,包含种族地理天气,而主角的宗门也一反常态建立在海上。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两位主角之间的相处,日常的小事经过作者细化描写显得温馨感人。同时故事中夹杂着幻想元素,让文章脱离枯燥,变得生动有趣,苏爽甜萌点具备,值得一看。 第1章 小曜回归第一日   世间极南之地是一片海,海上有仙山,仙山之上伫立着二十七境第一宗门,映天宗。   一仙人踩着石阶而上,周围云雾因他的到来而退去。   石阶看似平平无奇,可若是它悬在万里高空呢?   从远处看,石阶如一条细线,它好似在空中无端生出并向天上长去,直至连上与天同高的仙宫。   石梯对于广阔的天空显得十分渺小,而梯上仙人更像一个行动缓慢的墨点。   仙人名伏玄道,他一步步向上走去,眼皮未抬,从始至终凝视着石阶上的纹路。   周围云雾渐渐少了,石阶两旁不再是万丈高空,而是多了些土壤,土壤上也长出了些小花草。   伏玄道气息更是收敛,洞真修为的他似乎与凡人无二。   他继续向上走,周围土壤愈发多,灵气也愈发浓郁。   水流声越来越大,微风袭来,他听到了树叶的声音,几片花瓣落于他脚下,他未踩而是绕过花瓣。   近万年了,莫说是仙宫中的落英,即便是一粒尘也不是他能动的。   就在他继续向上时,附近的动静却让他停住。   他侧过头向那处瞥去,仅是一眼便让他眉心一跳。   只见离他十丈处,那原本是一片紫色花丛。可是仙宫哪有凡花?那紫花亦然,它本名缚寒花,千年生一朵,用其炼丹服下,自此不惧世间万火。   如此宝贝之物,本开得正艳,可此时却被压倒一片。   红衣躺入其中,一双肤白如雪的小腿伸出来懒洋洋地搭在花上,紫色花汁在腿上晕染。   伏玄道呆在原地,脑瓜嗡嗡,陷入了沉默。   青年躺了一会儿,应是不舒服,这才扶着腰坐起。不出意外,他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仙人。   青年双眸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他急忙站起,脚又踩到了周围世间罕见的花。   伏玄道心一抽,感到丝丝钝疼。   青年目光透着新鲜,他往过赶时,也察觉到了仙人的修为。   青年修为低,他虽猜不到仙人是何境界,但光凭感觉,也能判断出对方应是世间大能。   于是他一到伏玄道面前,便微微躬身。   伏玄道扶住了他,他俯视少年,盯着未束的柔发,道:“你……可是刚来此的小道童?”   “啊?”青年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懵。   伏玄道轻叹,松开了手重新走回石阶。   临走时他又看了青年一眼,“掌门不喜人披头散发,不尊规矩。”   说着,他向下看到了青年的红衣,“映天宗弟子主着玄色。”   他已提醒至此,今后如何,全看这小道童的悟性了。   他踩上石阶,墨色衣尾摇曳,一层层云雾散开,直至临近仙宫时,他又向下回望一眼。   小道童终于不踩花了,他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于是挽起裤腿下小水谭摸鱼去了。   伏玄道:……   好了,没救了。   ——   主殿门外,伏玄道望着脚下的冷玉石板,整衣冠,随后行大礼。   “十六代弟子伏玄道拜见师祖。”   他的视野渐渐向下,离地面越来越近。殿门却在渐渐拔高,整座大殿如望不到顶的山峦。   冷气在周围游荡,伏玄道觉得喘息有些困难,似乎灵气被人抽走。   他向前望了一眼殿门,眼前逐渐发黑,他好像看到了一参天巨物。   时间仿佛不存在世上,或许是一瞬,或许是百年,他终于听到了声音。   “进来。”   伏玄道闭上眼,心跳渐渐平息,他推门走进。   殿内偏暗又空旷,他一步一步,极为守礼。   等走到珠帘前的蒲团时,他先是行礼,然后跪坐拱手。   “弟子十年未来拜见,不知师祖安好?”   “尚好。”声音没有起伏,也听不出年龄。但在他开口时,伏玄道却感受到了沧海桑田,大道万千,似乎有一缕光从他眼中直入心中。   “弟子受教了。”伏玄道再次俯身。   珠帘后传出沏茶声,水雾袅袅,茶香四溢。伏玄道一闻味道,便知这是绝世好茶。即便是他这等修为,喝一口也能升一个境界。   帘后人沏了一杯,又沏了一杯,连沏五杯才停下,茶香味铺满整个殿内。   伏玄道神态却敛了敛,万年了,一般都是由师祖身边的小道童沏茶,师祖很少动手,可如今……   师祖身边一般也就一两人,如今师祖身旁未有道童,想必整座仙宫也只剩下路上所遇的红衣小道童一人了。   现在本是该沏茶的时候,唯一小道童却出去玩了。   伏玄道有些无奈。   想到来此正事,伏玄道低头恭敬道:“师祖,再过一年,便是二十七境弟子大比。承洲是我宗少宗,他才能不浅,应会为我宗争光。”   “善。”   伏玄道颔首,指腹磨拭腿下蒲团,思量片刻,微微抬头道:“五日前,东中下境境主感知师祖降临,甚为惶恐,特赶来映天宗求弟子代为询问。若非师祖,恕他冒犯。若为师祖,东中下境境主愿倾尽所有为师祖解忧。”   帘后人沏茶的手微顿又恢复正常,他语气很平静。   “我寻回了我丢失已久的至宝。”   伏玄道停住,指尖微颤。   纵使是满仙宫珍宝师祖也是当杂草看,若说至宝,这该是怎样一件震天撼地的巨宝?   他正想试探着询问,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尚未求见便闯入殿中。   来人未穿鞋,湿润的脚掌踩上干净的暗色石板留下脚印。他裤腿湿哒哒,淌了一地水。   他看到伏玄道,惊奇道:“仙人竟也在这儿?”   伏玄道抬头,各色花汁仍在青年脸上,他费力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鱼儿费力挣扎,熟悉的鳞片让伏玄道一眼便认出这鱼有龙的血脉。   他嘴唇喃喃,余光扫向珠帘,心中一紧,凉气“噌噌”往脑子里钻。   他有些虚脱,青年却抱鱼直接闯入珠帘。   “今日吃鱼可好?”   伏玄道:……   他唇色发白看向帘后,他看到了师祖的身影。   只见那向来不苟言笑的人此时竟挽起袖子拎起了青年手中的鱼。   他端详着鱼,看了片刻,开口道:“鱼老了,此鱼一老便刺多。”   青年蔫了。   伏玄道:……   青年无精打采取回鱼道:“我今天本来想露一手,没想到……”   帘后人笑了,他抬手摘去青年头顶的落叶,又摸着青年的脑袋。   青年看有人在,他低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来掩饰自己的脸红。   若是旁人听到师兄笑,肯定以为是安慰。只是他知道,师兄是在真笑他。原因无他,无非是他刚才说“自己要露一手”   他不过是不会做饭,从小到大没做成过一次,每顿饭都是师兄做而已,有什么好笑的?!   今日玩得有些野,胥朝起早就渴了。看到桌上倒好的茶,他端起一饮而尽。这是这茶杯略小,他一口气喝了四杯半才够。   伏玄道不笨,这恰到好处的五杯茶、师祖对青年的宠溺足以看出青年的身份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只是……   伏玄道有些晕,万年了,莫说师祖对人如此之好,即便是一句话,师祖也不愿多说。   这眼前一切怎就不真实?   许是他入了魔,此时还未走出幻境。   就在他浑浑噩噩,站立不稳时,师祖终于分出心神,对他说了真相。   “他是我师弟。”   师弟?是何人?   师祖乃一代弟子,师兄弟皆是万年前之人。除了一人赫赫有名……   伏玄道瞳孔骤缩,手掌攥了攥。他站起身行礼,声音喑哑,恭敬地问:“可是胥师祖?”   那人姓胥,世间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便是其中一人。   青年闻言转头隔着珠帘看他,眼神带着惊讶,“你怎知我姓胥?诶,我竟成师祖了?”   对方仍是青年神态,好似这万年光阴从未流走一样。但伏玄道知道,传说中的胥师祖已死万年了。   他知这其中藏着玄机,在与二位说过话后,得到师祖应允,他便离去了。   伏玄道走出主殿,殿外天色渐暗,他耳畔回响着师祖所说的“至宝”二字。   至宝是什么已不言而喻。   “真是至宝……”他低头无声轻喃。   数年来的一切在他脑海中明暗交替,无数场景划过。   仙人执长剑,斩万仙,灭山河。   二十七境主跪下认错,“我不该……不该动他骨灰……”   回应他的是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自此,这二十七境便易了主。纵使仙人仍是映天宗掌门,二十七境却称臣于他。   近万年来,无人敢提一个“胥”字,否则……否则那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章 小曜回归第二日   伏玄道走后,殿内也渐渐恢复了清静。   青年玩了一天疲了,他睁着微倦的凤眼寻觅着可供他小酣之物。   可殿内何其单调?冰冷的石板、坚硬的茶桌让青年蹙眉。仅剩下被人跪过的蒲团也让青年抗拒。   看着身边的人影,青年眼眸动了动,唇角浅弯。   温朝夕刚放下茶杯便感到腿上一沉,他唇微抿,双眼半阖。   若说不可预料,显然是不可能。甚至在青年刚有小睡念头时,对方的一举一动便已被放慢千倍。   他静静等待,甚至是旁观着青年枕在他腿上。   胥朝起躺了上去,侧脸有些凉。他迷糊地用余光看着枕下的道袍。道袍本是白色,直到衣尾时渐为玄色,玄色之上又是墨色与银色交织相绣。   他用手摸着银线,银线非凡线,光泽如星辰又带着锐利,其上灵气澎湃。   温朝夕垂下眼眸看向青年的侧脸。青年抚摸着纹路,他睫毛下敛。   胥朝起用指腹描绘着道袍上的纹路,心中昏昏沉沉想道。   [师兄的道袍真好,怕是得有地品了。师兄发达了,我今后说不定能用一把玄品法器,扔一把玄品法器了……]   他想着想着,临睡着时,唇角都是弯的。   暮色渐沉,温朝夕俯视膝上青年,他一动不动,若不是窗外映入余晖愈来愈远,怕会让人误认为时间是静止的。   青年应当是嗅到了最亲近之人的气息,他睡得又熟又安心,鬓角起了一层薄汗,面颊微红。   膝处是青年温热的体温,伴随着寂静下的呼吸声,证实了一个生命的鲜活。   温朝夕伸手拾起青年黏在脸上的鬓发别在耳后。他的动作非常轻,如细羽般,仿佛多一点力道对方就会碎一样。   “小曜……”他轻喃。   胥朝起做了一个梦,梦中正是他最近所发生之事。   他死了,死于雷劫。   一般人是常易死于筑基到金丹、金丹到元婴这种大劫难渡,而他却是死于小雷劫:金丹前期到金丹中期。   梦中黑压压乌云下,他立于山巅,衣袍猎猎作响。   雷霆将山峦照亮,一瞬间如白昼。   万丈雷霆落下,他仿佛知道了什么。最后一眼,他望向宗门方向。   可惜狂风早将他发冠吹走,墨发散下,遮住了他的视线,而后烟消云散。   “师兄……”空气中飘荡着微不可闻的声音,混着酸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能听到声音了?空白的世界有了模糊的影子并逐渐清晰。   等他意识回笼时,他一人站在喧闹的街市上,来往的人从他身旁走过,他的眼神从空白到迷茫到清晰。   他复生了,复生在街市上。   他下意识就跑。他在寻找一个人,虽然他不知道对方在哪儿。   陌生的话语与景色让他意识到自己已死去多年。   他的脚步渐慢。   一身红衣破破烂烂,这是被雷劈过的痕迹。凉风刺激着他初生的肌肤,阵阵寒冷渗入体内。   随着饥饿感来临,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凡体,仅是轻轻一拧,便能留下红痕。   他捂着肚子茫然地在街上游荡。   天气微冷,他向手中哈了一口热气。看着掌心灵光点点,他眼中总算是多了些光芒。   还好他的修为还在。   傍晚,夕阳如丹。   他疲惫地扶着墙,饥饿让他眼前发昏。   就在这时,附近茶肆店小二一瞧见他老远就跑了过来。   店小二打量着眼前容貌迤逦的青年,眼中流露出惊艳。他瞧着对方捂着肚子,一下就笑了。   店小二客气地对他招着手:“客官不如坐这儿听一会儿?小店刚开,您给捧个场,到时这茶水任喝,糕点任吃。”   他眼眸抬了抬,他瞧着前方的茶肆的确冷清,于是点了点头。   他坐在茶肆外,两手捧着粗糙的糕点,大口咀嚼着,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同时分出心神听着茶肆内的说书人说话。   许是茶肆生意太过惨淡,说书人不打算说旧书了,他另辟蹊径,说起了近日二十七境的秘事。   他醒木一拍,对着堂下人压低声音,绘声绘色道:“诸位都听说过东中下境赫赫有名的乌家吧?”   此话一出,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一部分人是想听秘事,还有一部分人是瞧见角落处貌美的青年,想凑过来离美人近些。   “这谁没听过啊!”有人应和。   “乌家可是东中下境四大世家之一,乌家二小姐还与境主少主自幼订了亲!”   说书人一看气氛上来了,立马趁热打铁道:“说得是啊!按理说乌家如此显赫,未来的少主夫人肯定不寻常。可谁能想到乌家少主竟看上了一普通筑基女子!”   “啊?”众人惊呼。   胥朝起也来了兴致,他啃着糕点,身子微微前倾。   说书人得意一笑,声音压得更低。   “据说是少主对女子一见钟情,偏偏那时女子已有了未婚夫。”   “呀!”   “可少主怎会放手?于是他用十枚上品灵石一把玄阶兵器手买通了未婚夫,让未婚夫放手。   未婚夫也是一见财忘义之人,一得到灵石法器立马退婚。   后来女子被少主抓住,软禁在家中,整天逼迫女子与他成婚,成为少主夫人。   女子不愿意,少主便锲而不舍。什么上品灵石,筑基丹,玄品聚灵丹不要钱地给女子送。更别说无数玄品法衣甚至还有地品法衣……”   胥朝起咬着糕点,他眸底有亮光在闪烁,指尖动了动。   女子着实可怜,若是他遇到此事,他就……   他就和少主在一起,然后把少主给他的钱拿出来养师兄,给师兄买灵草灵材。   他虚心地嚼着糕点,糕点一入口反而香了。   “女子逃了,少主发动乌家势力寻遍东中下境每一个角落,最终将女子抓了回来。”   说书人正说着,夕阳沉下,天也渐渐黑了。   一缕凉风吹走燥气,众人身心舒畅。   一客人仰头看向头顶乌云,凉气让他瞬间清醒,他小声惊呼道:“天怎能黑得如此之早!”   有人笑称道:“看这乌云,指不定是哪位大能来抓出逃的小娇妻了!”   众人大笑,吃着糕点,听着说书人说书,风越来越大,落叶被吹起。   胥朝起咬着糕点,他虽是想着若是自己是故事中人多好,但也只是想想,从未当真。   随着天气愈发寒冷,茶肆的人察觉到了不对。他们大汗淋漓,心脏似乎被什么抓住,就连手臂都抬不起了。   说书人费力抹去头顶大汗,他眉头拧紧,不再说书,而是看向天边。   等胥朝起感受到威压时,他脑海顿时清明,危机感让他浑身绷紧。   不知何时,整条大街都已寂静下来,除了风声便是浅浅的脚步声。   脚步声非常慢,那人离他愈来愈近,胥朝起头皮发麻,他从未如此紧张过,更猜不透对方的修为。   他的神经愈发绷紧,对方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   直到对方离他仅有半丈时终于停下,四下无声。   半刻后,他闭眼转身行礼。   “见过仙……”   “小曜……”他礼未至,沉声静气的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沙哑仿佛顺着他的魂魄直入脑海。   胥朝起指尖颤了颤,他睫毛轻动,睁眼向上望去。   对方的面容他起初看不清,仿佛有一层雾隔着,后来雾散去便看清了。   他睫毛晃动,纵使对方容貌陌生,甚至比记忆中那人年长无数,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师兄。”他鼻子一酸,声音竟有些哑了。   胥朝起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捂着昏沉的脑袋缓缓坐起,盖在身上的衣衫滑落。   他低头一看,是师兄的道袍,银墨色绣纹带着檀木香。   空中飘来鲜香味,胥朝起鼻子动了动,肚子饿了。   他掀起道袍,外面的凉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于是他将道袍套在身上站起来。道袍有些重,也不知师兄平日是怎么拖着它走路带风。   他向外走去,可惜玄色衣尾太长,一直拖着地。   闻着味他来到了偏殿,师兄挽着袖子刚将鱼做好端到桌上。   鱼无比熟悉,正是他下午信誓旦旦要做的那条。   胥朝起:……   他脸微红。   不过好在这种事他从小干到大了,脸红是红,厚也是真厚。只要他不提,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他坐在桌前,等师兄用筷子夹起了一块鱼肉后,他也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肉。   筷子一入鱼中,他发现所谓多刺早已被剃得一干二净。   胥朝起眼睛一弯,欣喜地叫了声“师兄”。   夜里,胥朝起不愿早睡,于是一路扯着温朝夕的衣袖来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含世间九成以上的功法。   胥朝起不懂,他一入藏书阁瞳孔中映着高耸入云的书架,他双唇微启,惊讶地浏览着离他最近的藏书。   书的种类非常多,书皮上泛着金光。   胥朝起从左向右走去,只见书封上印着心法、剑法、刀法……   温朝夕见对方来了兴致,眼底多了一抹笑后,转身离去,只是少年修长的身影仍在他神识之下。   胥朝起先是翻看了一刻的剑法,他眉头紧蹙,半晌摇了摇头,将书放了回去。   他又取了一本心法,这次只是看了两页便放回去了。   他沿着书架走去,看着书名,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书。他又是翻了两本,但仍只看了几页。   这次他不再随意挑了,而是认真审视着书名。连逛了四五个书架,他抬头向上瞥了一眼,眼睛顿时一亮。   青年应是挑到了自己喜欢的书。   温朝夕一边撰写着剑法,神识边注意着青年的动静。   只见青年捧着新挑好的书躺在角落里。光虽暗,却不影响青年的兴趣。   青年愈看愈认真,全身心都投入其中。   藏书阁甚是安静,只剩下落笔的沙沙声与翻动书页的声音。   灯火摇曳,夜早已深,外面的蝉停止了鸣叫。   角落处依旧昏暗,不知何时,青年睡着了。古老泛黄的书籍掀开盖在青年胸口,青年睫毛翘起,呼吸声缓慢又均匀。   轻微的脚步声渐渐临近,阴影盖住了青年单薄的身影。   青年学累了,眉眼多了丝疲惫。   阴影微弯,将青年抱了起来。   原本盖在青年胸上的书籍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书页合上。   温朝夕向下瞥了一眼,只见那书面上印着四个字。   《合欢秘法》   温朝夕停住,周围一片死寂。 第3章 小曜回归第三日   第二日,胥朝起又来到了藏书阁。   他在老地方转了半天,那四字书名的书怎么也找不见。   他倚着书架用余光偷瞄远处正在撰写功法的人影,眼神略有躲闪。   桌案临着窗,窗外万里无云,万籁俱寂。一旁香炉点着檀香,香雾袅袅。   温朝夕把着衣袖蘸墨,笔尖压在纸上矫若惊龙,入木三分。   他一连写十来字,笔锋划完最后一笔,他手掌压下,抬头看向桌案旁眉清目秀的青年。   “怎了?”   胥朝起嗓子仿佛卡住了什么,神态颇不自然。   他双手扒着桌沿,低头调整了一瞬的情绪,这才抬头双眼看似清澈地凑近温朝夕:“师兄可见第四排架子中间的一本书?”   温朝夕指尖敲了敲桌案,他向后靠去,眼皮抬了一半,浅笑中带着一缕微不可见的无奈。   “师兄并不知道是何书。”   胥朝起:……   难不成还得让他说名字?   他咬了咬唇,压低声音:“是一身法。”   刚一说完,他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   师兄声音低沉且平静:“师兄应是未见过。”   胥朝起捂着脑袋,眼神狐疑。但这毕竟不是能见光的书,他只能一步三回头,灰溜溜地离开。   他看不到在第四排书架的上层,有一片书被无形的金链锁住,庞大的符文若隐若现。   胥朝起没了书看,纵使这仙宫再大再美,也未免有些单调。更何况他青春年少,仅有两人的世界怎么拘得住他的性子?   午时,他坐在正殿门口的石阶上。   脚下是望不尽的花海,石阶铺在花海上,直至钻入下面的云雾中。   此刻寂静无声,他忽然站起身向下走去。   脚步一开始是平缓的,渐渐地他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他踩着石阶向下跑去。   青年跑步带着风,吹散了石阶两旁的花瓣。花瓣扬起,顺着青年的脚步在空中摇曳。   可这石阶有数万阶,他以凡人之躯跑了许久,却连整条天梯的一成都未跑完。   就在青年筋疲力竭时,他望着远方的烈阳,忽然手一招。   渐渐地风从他身后而起,头顶有阴影遮去了艳阳。   青年眼底有了光,这是他入了仙宫后从未展现的。   阴影越来越多,周围响起了纸张扇动的声音。   胥朝起笑了,他十指捻诀,阴影顿时散成了无数片。   “哗啦啦”地声音在他周围盘旋,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文。   风更大了,他散落的墨发被吹起,红衣飘荡,那无数张符纸以肉眼不及的速度争先恐后地冲到他的面前。   符纸来回碰撞,弯折,它们聚在一起,越来越大。   地面上无数道符纸的阴影合在一起,最终成了一只舞动翅膀,栩栩如生的仙鹤。   胥朝起抬起头,面前是一只符黄色由纸扎的仙鹤。   仙鹤扇了扇翅膀,讨好地蹭了蹭他。   青年弯着眼睛,笑容洋溢。   他踩在仙鹤背上,仙鹤扇着翅膀,带着他飞起,一路朝着下方飞去。   胥朝起以为只要自己能飞下去,就能见到其它人了。   然而——   仙鹤被撞得一屁股栽到了花丛里,它费尽心思扇动翅膀挣扎起来,刚想向主人求安慰,奈何灵力有限,不一会儿便散成了一团符纸。   胥朝起艰难地捂着腰,他坐起身看着脚下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有层层云雾相接,透过云雾可以看见相隔万丈的大海。   胥朝起并不怕高,至于他为何不飞下去?   他沉默地伸出手掌向前探去,果不其然,掌心贴到了一层无形且冰凉的结界。   他试着推了推,结界纹丝不动。   他取出符纸,现场画了一张雷暴符。雷暴符威力不小,在贴上结界那一刻符文变深。   符纸爆开,然而结界依旧透亮,仿佛无事发生。   胥朝起无力地靠在了结界上,他望着天空,甚感疲惫。   也能想来,师兄现在大小也是个人物,也不知道树了多少敌,住处自然得保护好。   可他毕竟也到这儿了,总不能轻易回去?   他低头解下腰间吊坠,这是师兄给他的储物袋。   他在储物袋里翻了翻,里面的法器太多,他翻了半天,总算翻到了一面镜子。   这镜子他听师兄讲过,只要悬在空中,就能看到万里之外的景色。   他将镜子贴在屏障上,原本漆黑的镜子顿时一闪,渐渐变亮,镜中是望不到尽头的海域。   此时,广阔的大海上,数万艘船朝着极南之地驶去。   这些船大小不一,仔细看去,竟八成以上都是法器。   有的船浑身漆黑,带有杀气,方圆百里无船敢接近。   有的船虽然低调,但其余船上的修士一见此船不免惊愕。   “这竟是一件地级上品法器!”   海上的船一多,就不免热闹了起来。   而在海域的最中央,有一艘高百丈,宽千丈的大船。大船上旌旗飞舞,周围一有船只见到,船内修士便会走出来向大船行礼。   “西境境主也来了。”有人低喃。   大船速度不慢,所行之处海水翻滚,在它身后有数十艘小船跟随。   大船最上方,一青年倚着窗睁着圆溜溜的双眼盯着天空的海鸥。   他想伸手,但又怕海鸥咬他的手。   他缩了缩脖子,低头看向深蓝色的海水,疑惑道:“我们一路上不是飞来的吗?怎么入了这片海就得浮水了?”   大船是天阶上品法器,他们乘船从西境一路腾云而来,谁知一入南境就得老老实实坐船了。   他刚说完,脑袋便老老实实被挨了一下。   身后之人含着怒气,“本座怎会有你这般蠢笨的儿子?!你老子再厉害也就是一方境主,你指望你老子在……在那位境下飞?你怎么不指望你老子有九条命呢?”   青年被凶了,他往墙角缩了缩,一言不发。   中年修士见青年这幅模样,也歇了火,他叹了口气,转为无奈。   他转过身看着桌案上写了一半的符纸,余光望着儿子的背影,问:“你将符练得怎么样了?”   青年闻言脑袋更是低了低,都快将自己缩成一个球了。   “我还、还不会画。”   “不会画……”中年修士重复这几字,眉头越皱越紧,“最简单的聚灵符可会画了?”   青年声若蚊蝇,“不……不会。”   中年修士陷入了沉默。   他拍了一把自己脑子,余光看向窗外天空,神情渐渐颓废。   “罢了,为父豁出去这张老脸去映天宗给你求一求。”   他揉了揉脸,自言自语道:“好在符道式微,数千年了,每次百年大比,符道不是倒数魁首就是倒数榜二。新来的弟子都看不上符道,这也便宜你我,为父才好为你疏通关系。”   说完,他情绪倒是缓和下来。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目光再次向儿子挪去。   看着儿子略微愚笨的身影,他纳闷道:“也是怪哉,早些年玄机道仙算你二十岁遇贵人,再过几日你便要过二十一岁生辰,这贵人怎么还未出现?”   方才一直装鸵鸟的青年终于动了,他怯怯地抬起头微微转身。   “父、父亲!我……我早就说那骗子不准……”   “胡说!玄机道仙以卦入道,乃化神大能,怎会算得不准?!”   青年终于找回了底气,他直着脖子颤抖道:“那他最后一卦还算温掌门十年内晚节不保!这怎能为真?果不其然他算错了,甚至因为错勘天机吐血身亡,温掌门还成了他最后一卦!”   中年修士被青年说住,一时间没回过来。待反应过来后,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   “你这傻小子,谁你都敢,你是嫌你这西境少主位子太稳,想过苦日子来磨练心性?”   青年被打得泪汪汪的。   群船离映天宗越来越近,浓郁的灵气令众人心旷神怡。   不少修士从船内走了出来,灵雾拂过他们的面颊,遮挡住了他们的视野。   他们并不着急,反而十分享受,甚至有些人停滞许久的瓶颈都松了。   待到云雾散去,眼前雄伟的景象让他们双目睁大,心情久久未能平复。   海上有仙山,山与山相连,高低不同。有些山伫立在空中,有些山埋在云雾里。   在最南处有一条河,这条河非凡河,乃是与天上相接,河水坠入人间。   “这……河水是……是饮上一滴,便能重塑灵体,修为大增的天水!”   “正是!”   只可惜天水虽能看见,却与他们相距甚远。即便他们不曾到跟前,也能感受到天水之外隔着一层他们永远无法穿透的结界。   众人叹息了声,有人目光顺着天水向上望去,却忽然看到在那万丈高中似乎悬着一座偌大的仙山。   “这山!这山是……”   仙山与曜日极近,众人被刺得睁不开眼。   有一长相成熟的男子走上前,声音沉稳道:“这仙山应是温掌门的道府。”   “温掌门!”周围响起阵阵轻呼,人们眼神各异。   但听说是温掌门道府后,都不敢再直视仙山。   有人吞了吞唾沫,声音极小道:“温掌门早在千年前便已是渡劫大圆满,随时可以飞升。若我此生可以上仙山……”   他刚开口便不敢再说了。   可周围人心中多多少少有了念头。   [若他们此生能上仙山,不知能抵过多少造化……]   他们也只敢想想,甚至连拥有这个想法都觉得自己野心大了。   刚入映天宗的众修士不知道,此时万丈高空之上,青年将脸贴上结界,脸被压平。   他仰头仰视着上面的镜子,镜子中正是刚入映天宗的修士。   修士们神采各异,与周围人有说有笑,青年眼中透着羡慕。   他想下去,他想与众修士一同玩乐闲聊。 第4章 小曜回归第四日   此时,白衣仙人将偌大的一捆公文捧至头顶,他走在悬在半空的天梯上,步履安详。   伏玄道如以往那般先看到天梯两旁的泥土,待到花草多了,周围的灵气也浓郁了起来。   他又踏上了一阶天梯,自身仿佛穿过了什么。他头微抬,遥远的仙宫竟能看见虚影了。   就在这时,一旁陌生的气息让他止住。他侧过头,只见青年眼巴巴地看着他。   伏玄道微愣,而后俯身行礼:“胥师祖。”   胥朝起仔细端详着伏玄道,他一会儿打量着对方刚进来的入口,一会儿又低头瞧了瞧自身。   他梗了梗,微声问:“你是如何通过这结界的?”   伏玄道处映天宗大小事物多年,早已事事稳贴,然青年容貌迤逦,眼神洁净,竟让他失了防备,不假思索疑惑道:“此处何来结界?”   他刚一说完,头皮瞬间发凉,生了一背的汗。   他瞳孔微缩,俯身低下了头,只求掌门方才没有听到他方才所言。   胥朝起蹙眉,他当着伏玄道的面将手向外推了推,果然他的手被无形的结界挡住,掌心成了一条线。   “为何只有我被结界锁住了……”青年低语,睫毛垂下。   伏玄道腰更弯,不敢接话。   他总不能说他师祖金屋藏娇吧?他寿命虽长,却经不得造作。   胥朝起看向一旁的结界,结界让他掌心触感冰凉,好像有人用铲子在他心里拨土,其实他清楚缘由。   不管他心中如何想,但表面上他又变得轻松。   他看向抱着一堆公文的伏玄道,余光映着直入云端的天梯,他眼珠转了转,提议道:“天梯如此之高,光凭腿走,至少要走上半日。你不如用法术飞上去,顺道载我一程?”   他说话时笑意盈盈,指尖在腰侧捏了捏符纸。   今日他御纸鹤耗费了不少灵力,回去怕有些艰难,倒不如让人带他,也能省些力气。   伏玄道闻言望了眼伸入云间的仙宫,对胥朝起的提议不免有些心动。   体力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只是他素来繁忙。今日若能飞上仙宫,还能省下半日时间。   往常他可不敢如此胆大,可若眼前的人是胥师祖呢?   笑意浮到伏玄道脸上,他朝着胥朝起行礼,温顺道:“自当可行。”   仙宫有威压,寻常仙术能施展一成便已极好。伏玄道带一人飞行本就无事,只是他顾念到胥师祖安危,恐伤到师祖一毫,也不敢用法术将其提起。   他站在胥朝起身旁,让青年把住他的衣袖。   胥朝起眼含亮光,就在双手快要触碰到宽大的衣袖时,周围忽然有了动静。   二人停下,他们同时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只见前方花草摇曳,有一小飞舟竟缓缓飘来。   伏玄道一看到小飞舟有些诧异,而后头微低,神情变得谨慎。   胥朝起将小飞舟多看了几眼,也终于想起了来历。   这小飞舟是他师兄所炼,可以载他去任意想去的地方!   胥朝起眼睛一亮,当即明白小飞舟是师兄派来接他的。   他走到小飞舟旁,腿一跨,站了上去。   青年身材高挑,配上金色的飞舟更显朝气,红衣飞动,白皙的面庞与精致的容貌美得如同画中走出。   他回过头弯着眼睛看向伏玄道:“上来吧,我们一同飞上去。”   伏玄道望着金色的飞舟陷入了沉默,他的腰压得更低。   飞舟乃千年前法器,乃师祖亲手所炼。当时法器一出世,竟有五色霞光,同时整个南境被乌云笼罩,天雷落下百道。   法器是何品阶众人不知。   世间寻常喜欢将法器分为天地玄黄四阶,以天阶为最上品,黄阶为入门。   这飞舟自打练成后,人们竟无法用品阶来衡量。只知其可任意穿梭二十七境,其速无人也无法器可追赶。   伏玄道回忆完后,他望向飞舟的眼神更是郑重。   忽然他似察觉到了什么,竟一瞬间僵住,衣衫险些被汗浸透。   师祖能及时送来飞舟,说明一直注视着此处动向,那他方才所言结界之事……   一颗心悬在半空,久未能放下。   胥朝起见对方不动,便又提醒了一次。   伏玄道哪儿还敢上?他偷瞥了飞舟一眼,何况这飞舟仅能上一人,也没位子了。   他俯视地上的花草,勉强笑道:“我险些忘了,天梯虽高,却也是在磨砺我的道心,我不能误了我的修行。胥师祖您先上,我需一步一步走上去问道。”   胥朝起目露狐疑,但见伏玄道态度坚决,也只能打消念头,一人先回。   飞舟渐渐升高,凉风将青年墨发吹起。   胥朝起回过头看向越来越近的仙宫,脸上笑意变浅,眼中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仙宫与落霞齐高,花瓣迎着霞光被染成金色漫天飞舞,胥朝起穿过花瓣落到了仙宫前。   他下了飞舟向仙宫内走去,人一落入屋檐下便被阴影盖住,殿内明显是暗了些。   胥朝起穿过空旷的仙宫,路过一丈粗的参天石柱。他瞧见了师兄。   师兄着白底墨尾道袍手执一枚黑子正在下棋,他面前的棋盘散着幽蓝色的光。棋盘被云雾包裹,显得朦胧。   待胥朝起走到师兄对面,他蹲下来俯视棋盘。只见棋盘上并不是互相交错的十字线,而是无数景象。里面好似有山川、有河流、有一座座城池……   他低着头,睫毛晃动。   “怎了?”师兄笑问他。   胥朝起嗡声道:“师兄……”   “我错了。”殿内噤若寒蝉,唯有青年清朗的音色引来阵阵回响。   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久未落下。   温朝夕未开口,青年却翻过棋盘一下子扑入师兄怀里。   “师兄,我错了……”胥朝起环住了对方,额头抵在宽厚的胸膛上。   白底道袍上绣着竹纹,隔住了青年,也让他额头冰凉。   “师兄……”他抬头,呼吸喷洒在对方喉结上。   那枚黑子不知何时被扔到了地上,然而殿内依旧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住,逐渐焦灼。   他们刚相遇时,仿佛从未分开,然而这些年光阴的流逝又怎可抹平?   往日的平静下藏着骇浪,指不定什么时候被掀起,一发不可收拾。   胥朝起遇到不再年少的师兄时,心中是有愧的,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对。如今他将一切摊开,他不怕后果,何况眼前人是他师兄。   温朝夕垂眸,青年将他紧紧环住,浓密的睫毛一直颤栗,脸却贴他很近。   万年了,怎会无怨?   他静坐着,青年一直难安,他却一动不动。   直至一刻后,万年的郁与怨化作一声叹息。   他终于回抱了怀中之人。   “往后……不可离师兄太远。”   青年点了点头,磕在了他胸口。他用手回挡在青年额前,免得对方撞疼。   ——   伏玄道走上来时,天色已晚。   他入殿中时,胥师祖不知去了何处。师祖正起身收拾棋盘,他走上前行礼,将一堆公文举过头顶。   “师祖,百年大比将至,二十七境境主皆送来拜贴。”他顿了顿,又道:“不知师祖本次大比可要下山?弟子好告诉众境主准备。”   温朝夕收拾棋盘,淡淡回了声道:“不必。”   伏玄道心领神会,看来师祖这次又不下山,二十七境主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温朝夕将棋盘收拾好后边挽袖边往外走去,这引得伏玄道有些疑惑。   师祖为何要挽袖?   师祖要走,弟子自当跟随。   温朝夕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伏玄道眼见师祖走入偏殿,他一入内,里面琳琅满目的厨具惊得他公文都拿不稳了。   师祖袖子已经挽好,随手取了份食材。   伏玄道连忙出声道:“师祖!”   温朝夕停下,他侧过头用余光看向伏玄道。   伏玄道眸光下敛,谦卑道:“弟子未筑基前也烹过食,不如让弟子来?”   温朝夕笑了声,伏玄道听得不明不白。但见师祖毫无让他帮忙之意,他目光转向食材,灵光在他脑中浮现,他提议道:“想必师祖是为胥师祖所做,其实山下有膳堂,今后师祖若是忙碌顾不及,可让山下膳堂做好后送上来。”   伏玄道知道胥师祖身子不好,加上胥师祖刚接回来,师祖亲自下厨也见怪不怪。   温朝夕闻言并未停下手中动作,他一边切着菜,一边随和道:“他胃不好,吃不惯他人所烹之食。”   伏玄道顿住应和,可不知为何此言越想越怪。   伏玄道从偏殿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捧着高高的公文,心知今晚怕是此处将积压之事一并处理完。   他先将公文放到无人的殿中,自己独自批改了半个时辰。   明月与窗齐高,窗上积攒着雾气。   看着窗外的月色,他直了直腰,难得有些疲惫。   他推开殿门,凉风迎来,他的瓶颈有些松动。   此地自当极妙,可惜这也是百年仅有一次的机会。   难得来仙宫,他想出去走走。   今夜不算冷,胥朝起难得夜间可以出来游逛。   月与仙宫同高,此景极少见,胥朝起寻了一处台阶就地坐下。   花瓣洒了一台阶,他弯下腰捡起一枚花瓣,人影却落了下来。   他抬起头,是伏玄道。   月光下,台阶上落下了两个影子。   “下山?有人请我师兄下山?”青年来了兴致。   “正是。”伏玄道笑着说完,脸上难得多了丝复杂。   “然后你请不动?”胥朝起眨着明亮的双眼。   伏玄道摇头叹息了声,苦笑:“多少年了,这世上就没人能请的动师祖。”   青年却恍若没听到,他看向前方的山峦。   “师兄不让我离他太远,可山不来找我,我便去找山。”   “嗯?”伏玄道不解。   “你明日下山是吧?”   伏玄道点头:“正是。”   青年若有所思:“那我今晚就去找师兄。”   “啊?”伏玄道惊道:“这一晚上能请动吗?”   胥朝起蹙眉“嘶”了声,“应当能。”   青年手指蜷了蜷,转头向师兄所居的地方看去,眼底映出窗上微光。 第5章 小曜回归第五日   白面赤纹的登云靴踩在洁净且黑暗的石板上,这所宫殿无一处落叶。   青年穿过回廊,远处微弱的灯光越来越近,且愈发明亮清晰。   他踩上石阶,脚步极轻,不一会儿走到两丈高的门前。   深黑的夜里,这座庞大的宫殿不知在此伫立多少年,星光不曾到此,只有窗内的灯光时有时无。   “砰砰、砰……”近万年了,这座寂静的宫殿终于被敲响。就连青年也不知道自己会是第一个敲这扇门的人。   殿外好似过了一瞬,殿内又仿佛过了百年。   风起了,殿内的灯光照到了外面,青年白皙的肌肤被染上了暖黄。   高大的身影着白底墨尾银纹道袍占据胥朝起视野,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多特殊,他还如年少时那样,一下子扑到对方怀里。   “师兄……”红衣青年一身朝气,声音悦耳。   温朝夕下意识将对方抱住,凉风袭来,他扫了一眼殿外,宽大衣袖将青年护住,生怕寒风让其受凉。   门被关住了,胥朝起握着师兄的衣袖,余光扫向殿内。   这是他第一次来师兄的寝殿,殿内大致有二十张大床那么大,偏暗,只能看清里面的摆设。   里面极为简单,只有一窗一桌一蒲团,还有个作为摆设像又不像的床。   他看向远处的窗,眼眸渐渐睁大。   这种窗户是他第一次见,很大,一面墙都是窗,高有两丈多,宽六丈。   窗外湍急的水流自高处直直落下,水流宽两丈,水是他从未见过清澈。   有水向窗内迸溅,但又被无形的结界阻拦,只能重归于河流,顺势而下。   窗外有细密的风吹入,不冷,让人感到清爽。   两侧深色的帘子随风而起,摇曳着。   胥朝起不喜这房内的摆设,却又极喜欢这扇窗。   他多看了窗几眼,并没有被窗勾走注意力。   他仰头望向师兄,额头碰到了对方的下巴:“师兄……”   师兄垂眸,手腕一松,胥朝起感到自己手中的衣袖在往下坠。   胥朝起是来求人的,哪儿还能由得了师兄走?   他一下将对方反抱住,他试着踮起脚尖,双眼凑近对方面庞。   若他灵体还在,可不呼吸。可如今他成了凡体,得时时刻刻呼吸。   随着青年的凑近,灼热的呼吸带着独属青年的味道与温朝夕面庞相接。   温朝夕指尖动了动,青筋在手背上勒起。他头微低,眼睑下敛,恰好避开了气息的直对。   “小曜。”他低声微哑道。   “师兄。”胥朝起双眼明亮,注视师兄。   “师兄近日可要下界?”   师兄未言,而是低头想要将青年环在他身上的手拂去。   胥朝起不满,他离师兄更近,甚至将自身部分重量压在师兄身上。   “小曜想要下界,师兄陪我一同下界。”   温朝夕将青年的手扒开,总算能离去。哪知青年再一步抱住了师兄,明亮的眼睛凑近对方:“师兄与我一同前去。”   眼见青年离他越来越近,温朝夕用掌心抵住了青年额头,无声叹息:“好。”   胥朝起弯了弯眼,心满意足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不对。   从三岁时,他便跟在师兄身后,他们一同长大,这些年他求了师兄成千上万次。   小时候他要么拽衣角,要么抱裤腿,最好用的还是与师兄面对面,用眼睛逼近对方。   温朝夕则看着自己被拽过的衣袖,睫毛盖住了眼眸。   胥朝起得到了自己所求,本该离去,然而他看向前方的大窗,眼中多了艳羡。   今夜他特意请求过师兄,让自己留在殿内。   青年身为凡体,温朝夕怎会让对方在此坐上一夜?   只是这床只是个摆设,温朝夕又恰好未炼过床。   不过青年不需要床,若能让他在窗前坐上一夜,便已极好。   他自己推来闲置的蒲团放在窗前,恰好窗前另有一个蒲团,于是胥朝起将两个蒲团挨近,他自己则直接坐在右边蒲团上。   窗外水流声让人放松,他望着溅出来沾有点点光泽的水滴,眼皮有些沉了。   脚步声临近,墨色衣尾进入了他的余光,师兄在他的身后坐下。   胥朝起周围暖和了许多,自己也被安全感所包裹。   不知何时,较小的身影落下,躺入一侧的人影怀中。左侧之人用手臂将青年揽住,防止怀中人不安分滚下去。   窗前的人影就这样坐着陪了青年一夜。   金色朝阳透过窗户照在青年眼皮上。胥朝起睫毛颤了颤,朦胧地睁开了双眼。   他被宽大的外袍盖住了全身,青年目光顺着金辉向上看去。   窗外万里,金色云雾交叠,他与窗与朝霞同高。   伏玄道处理了一夜的公文,第二日天刚亮,他便在主殿前等候师祖到来与其拜别。   然而他这一等,就是一多个时辰。直到艳阳高照,师祖才不疾不徐而来。   他边向师祖辞行,低头时,他纳闷。   往日师祖天未亮便会来主殿,今日怎如此之晚?   他思毕,正欲离去,却听师祖让他准备大比之事。   伏玄道起初未反应过来,待他明白含义后,手中公文险些落地。   惊与喜在他脑中炸开,“嗡嗡”作响。   他一时间手忙脚乱,心脏差点飞出去。   半个时辰后,他从主殿走出,神情有些恍惚。   师祖交代他了一些事,事情在他脑海中不停回荡,很是混乱。   但唯有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甚至将其刻在了脑子里。   “凡事以小曜为先,不可惹他不喜。”   “小曜”二字虽陌生,但他一想就知道是谁。   正往出走时,他遇见了话中正主。   正主胥朝起打着哈欠,仿佛刚醒一般。   伏玄道更为恭敬,能在门派手握大权,他并不蠢,甚至是师祖刚说话时他便已猜到缘由。   他向胥朝起行礼,胥朝起回应了他。   待胥朝起从他身边走过时,他侧过身环顾四周,悄声问:“小师祖是如何说服师祖的?”   他将胥师祖换成了小师祖,后者更显亲切。   胥朝起没有反驳,他挑了挑眉,“这有何难?我只是一说,师兄便同意了。”   伏玄道微惊,看向胥朝起的目光更为敬重。   临走之时,伏玄道回望胥朝起关怀问:“为何小师祖这时起?”   他之意是,小师祖为何起这么晚?   胥朝起却听成: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苦恼地低头摸了摸脑袋:“地上冰,硌。”   “啊?” 第6章 小曜回归第六日   碧空如洗,当午日明。青年骑着一头符纸折的黄虎在仙山上游荡。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脸上,他将花瓣揭起对着日阳看着上面的纹路。   又是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脸上、脖颈上,这本是显人黑的颜色贴在他的肌肤却显得他更为雪白。   青年唇红齿白,眼中明亮有光。   他本是兴起,奈何灵力有限,不过半个时辰老虎便化作一团符纸。   胥朝起坐在花丛里看着散落的符纸伤神,他捏了捏符纸,望向上方的仙宫,只能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灵器念着让师兄来接自己。   傍晚时分,胥朝起吃完饭躺在了师兄腿上。   墨发顺着霜白色衣衫落下,他微倦,一幅餍足模样。   尽管他已吃饱,凤眼仍是有时无时盯着桌上的未舀尽的汤汁看。   他抿了抿唇,刚一抬头,便听师兄道:“今日不能再食。”   某人蔫了。   他想了想,亮着眼睛又抬头:“那明日又做鱼?”   大手抚过他的脑袋,将他的头按下。   “你已吃了一旬,不能再食了。”   某人:……   他灰心丧气地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一枚丹药递到他唇边。胥朝起望着丹药,睫毛动了动。   这段日子他被师兄喂了不少药,然而都无用。   他凑近这枚丹药,只见丹药要比以往的丹药颜色都深。他刚一靠近,浓烈的苦味让他面颊两侧流着苦水。   胥朝起光一闻就不想吃了,眼中流露出抗拒,微微偏头。但仔细想了想,他还是低头将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许是带着师兄不让他吃鱼以及一直让他磕丹的报复,他吞丹时轻轻咬上了师兄的指尖。   指尖微微蜷缩,胥朝起口中感受到了师兄长年握剑的老茧。他深感不妙,咬到药后脑袋急忙向后倒去,然而额头仍是挨了一下。   胥朝起:QAQ   药一入口,他竟感觉到了久违的灵气,紧接着便是浓郁的苦味在他口中炸开,苦涩仿佛顺着他的喉咙流下了五脏六腑,胥朝起直接被呛得流出了眼泪。   而在温朝夕眼中,那具无论喂了多少灵药灵材都无变化的凡体,此时体表盖了一层浅浅的光。虽说还是凡体,但与毫无灵气的身体总算有了微弱的差别。   胥朝起一边咳,睫毛微颤,他眼眸向下望去,自然也是发现了自身细微的变化。   这本是一件好事,然而他内心却涌现了强烈的不安。   他颤颤巍巍抬头,只见满满一瓶丹药涌入视野。   胥朝起:……   他头皮发麻,连忙低下头选择了装死。   这时,耳边传来师兄低沉浑厚的声音:“吃一枚丹药,明日桌上多一条鱼。”   胥朝起耳朵动了动,却依旧低着头仿佛没听见。   师兄无奈叹了声:“吃一枚丹药,明日多两条鱼。”   胥朝起抬起头,小心翼翼取走师兄手中的药瓶。   尽管他已经努力吞药了,可直到夜里,他也才勉强吃下三枚。   临睡前,他揪住师兄的袖子叮嘱道:“一天我吃两条鱼,六条鱼分三天给我吃。”   温朝夕:……   临走时,他替胥朝起掩上了门。   月光下的长廊,修士着白衣顺着皎月的方向渐渐远去。   下山之日越来越近,胥朝起也起得越发早。   这一日他刚起,便遇见从寝宫没出来多久的师兄。   胥朝起神采飞扬,因为要下山,他得提前收拾好行李。   他不知师兄如今是何地位,但下面之人无论再准备,也总会有一些地方考虑不到。   他取出一个崭新的柜子,开始在房中翻找要穿的衣物放进去。   伏玄道说宗门之人主着玄色,于是他挑的大部分衣物也都是玄色。   先是三四件外袍,然后是两身常服,七套里衣,还有……   胥朝起捏着手中布料并不多的衣物,脸变得微红。   他一本正经挑了七八件扔了进去,只是在扔的途中他不由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的衣物都是师兄所缝制。   这些年他虽不在,但衣柜中的衣物也都是师兄所添。   他悄悄摊开了手中布料,瞧着上面熟悉的针脚,他“唰”地一下又将布料攥在一起。   他眼神躲避,又往衣柜里扔了两件类似衣物,这才急忙将柜子关上。   胥朝起心脏跳动略快,他不由开始反省,今后这等衣物还是自己缝制吧,他虽不会针线,但可以学。   临行前夕,晚霞将大半天空染红,红色的云彩聚在一起好似凤凰于飞。   胥朝起穿过长廊与宫宇,眼前的宫殿看似漆黑,却让人感觉它是亮的。   胥朝起越是走近,迎面的燥热将他裹住,仿佛要把他的灵魂烤出来。   他踏入宫殿内,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各种颜色的光在前方交织着。   脚步声在空寂的大殿内响起,随着他越入深处,三四丈高的丹炉犹如巨物。   幽蓝色渐深的火焰在丹炉中嚎叫,丹炉大体呈黑金色,外面刻着远古的符文。   丹炉的最下方站着一人影,只见人影一挥袖,一阵大风吹得胥朝起睁不开眼睛。   幽蓝色火焰顿时熄灭,丹炉发出嗡鸣声。   不知何时,浓郁的果香味扑来。胥朝起嗅了嗅鼻子,是青桔的味道。   数十枚丹药被取了出来装入一药瓶中,最终被放到一旁的石桌上。   胥朝起朝石桌看去,之前上面放着数十瓶子。   他好奇地走了过去拿起了一个瓶子,又仰头望向了一旁的师兄。   师兄垂眸笑了声,摸了摸他的脑袋。   胥朝起放心了,他将瓶子打开,浓郁的鱼香味扑面而来,胥朝起顿时饿了也馋了。   他倒出来一枚丹药,与之前一样偏深色,直到入口后,丹药在口中化开,仿佛咬了一大口鱼肉。   胥朝起满足地双眼眯起,他又打开一个瓶子,里面冒出来麻辣鲜虾的味。   丹药一入口,小小一颗药仿佛化成了有弹性的虾仁,虾汁充满口腔顺着喉管而下,胥朝起眼睛更弯了。   他一连吃了好几口丹药,身体也比以往更坚稳了些。   青年越吃越满足,到最后喜笑颜开将师兄抱住。   他脑袋抵住了师兄的下巴,“师兄……” 第7章 小曜回归第七日   丹房内热气未散,胥朝起弯下腰将几十瓶丹药装进了储物袋里。   青丝垂落,在胥朝起眼前晃来晃去,挡住了他的视野。还未等他腾出手来,大手便将他的墨发拾起捋到他背后。   他的头皮紧了紧,头发被束了起来,冰凉的玉簪穿过头发将其定住。   胥朝起看着自己端正的倒影,头发束得整整齐齐,无一丝杂发,颇有一副君子之像。   他倒是稀罕地多看了几眼,身后之人望着他的背影,声音低厚:“阳景可还在?”   “阳景?”青年愣了愣,他摸着自己的脖颈,五指一蜷,像是捏到了什么。   “还在。”   他将手拿下渐渐松开,只见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发着赤金色光芒的凉玉。   这凉玉世间无数人有,乃是装本命法器的容具。眼前凉玉是黄阶上品,更不稀奇。   可就在凉玉出现在空气中的那一瞬间,丹房内响起了寒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山河震荡,大地嗡鸣,方圆千里的水流变得激荡,甚至高山流水竟倒退了回去。   胥朝起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向师兄。   “是阴魄!”   胥朝起手中的阳景也开始震荡,明明只有不入流的黄阶品级,却好像有了魂一般,似乎在回应着什么。   下界映天宗内。   大堂高十丈,四根白玉龙纹巨柱撑起了穹顶,袅袅香雾从香炉中散出,这是独属于映天宗的气息。   堂中摆放着数十把玄木椅,其上所坐之人服饰不一,有人着一身绣着繁杂花纹的黑袍,手持茶杯饮茶。   有人戴着一玉扳指抵着侧脸,似笑非笑与周围人谈笑风生。   也有人正襟危坐,一丝不苟,他捻着手中的佛珠,周围侍奉的人一动也不敢动。   而之前在胥朝起面前甚是谦卑的伏玄道此时高坐于堂上,俯视众人。   他指尖敲击着椅背,唇边露出浅浅的笑,而眼眸却垂下,神色难懂。   就在此时,山河震荡,日月失色,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到若有若无的剑鸣声。   “是阴魄剑!”有人站起惊呼,他的眼中露出了浓浓的忌惮与夹杂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喉结滚动,向后退了退,目光躲避着周围在打量他的人。   “是阴魄,老夫活了数千年,总不会连这声都能听错。”此话一出,堂内鸦雀无声,无形的压力凝聚在每个人周围。   一中年修士五指握拳抵在唇边,他声音沉稳又认真,“阴魄剑已千年未出鞘……”   随即他抬起头望向堂上:“伏长宗,近日你映天宗可是有大事?不然……温掌门怎会连剑都拔起来?”   伏玄道眸色深了深,他俯望众人,笑容不减。他深深凝视了开口之人一眼,那人一颤,竟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伏玄道眼神敛了敛,低头笑了。   大事多了,他哪知道是哪一件?   至于拔剑……这算得了什么?掌门都能挽起袖子给人做饭,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身子向前倾,捋了捋思路道:“大事倒是有,这次百年大比……”   他顿了顿,众人皆抬起头向他看来。   他正色道:“这次百年大比,我映天宗掌门将下界谛视。为表对二十七境弟子的重视,我宗将奖本次大比魁首一件天阶法器;前十者,地阶上品法器;前百者,地阶下品法器。”   若是以往,堂下所坐之人一听到“天阶法器”四字,早就急红了眼,恨不得替弟子上阵,打倒所有门派。   可如今,当他们听到掌门下界的那一刻,喝茶之人茶水不慎洒了自己一身;捻佛珠之人险些捏碎了佛珠;正襟危坐之人早就没了以往风度,他站起,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至于伏玄道到后面说了什么,在众人耳中早就模糊了起来。   “此言当真?”不知是谁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众人呼吸一促,掌心早就一把湿汗。   伏玄道扫了堂下众人一眼,哼笑了声。   “真与不真本宗不敢说,但两日后,本宗会领少宗及门中长老一同接驾。”   堂下骚动了起来,即便是再镇定之人此时也不免面颊涨红,他们神色各异,眼中无不透着激动。   伏玄道指尖敲击着椅背,声音不大,但有节奏的声响让堂下渐渐安静下来。   整座大堂内,回荡着他一人的声音。   “宗门接见掌门,外界之人不宜过多,你们各自商量,加起来不能超出五十人。”   说罢,他不顾堂下之人是何反应,起身离去。   堂内先是寂静,紧接着更加嘈乱。   两日后,仙宫之上。   前两日师兄帮胥朝起束发让他上了瘾,今日要下山,为了给他人留下好印象,他特意早起束发。   他手也不算笨,只是他对镜子束了一早上的发,总是没有那日师兄帮他束得好看。   他琢磨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让师兄帮他束发。   那日师兄帮他挽发的簪子已经不见了,师兄扫了他一眼,取出了一枚墨玉簪。   墨玉簪花纹较少,但玉质清透,更重要的是发簪与他身上玄衣很搭配。   胥朝起多看了几眼簪子,又仰视着师兄头顶发簪。这枚发簪与之前发簪是同一样式,而与师兄的发簪不一样,师兄这些日子以来带的所有发簪又是另一种样式。   就好像……   师兄有一套簪子,又准备了另一套从未用过的簪子。   为此他仰了仰头,却被师兄将他的脑袋按下。   师兄的力道极轻,他望着倒影,许是今日师兄专门为他束发的缘故,所束之发比前两日更好看。   过了一会儿,他的头顶佩上了玉冠,墨玉镶银边,银边刻着凤凰中的凤纹。   收拾好后,他站起身对着镜子,镜中人一身古朴的玄衣,头戴墨冠,不像是普通的金丹修士,反而更像是天上下凡历劫的小仙君。   午时骄阳似火,胥朝起跟在师兄身后一步一步下着天梯。   他环视着周围花草,好奇道:“师兄,我们午时才走,下面的人会不会等急了?”   师兄看似不疾不徐,但步子总是要迈得比胥朝起大些。因此温朝夕每走一段路,总会停下来回望胥朝起。   “那便让他们候着。”   胥朝起:……   他终于与师兄走到了同一台阶上,闻言他仰头望着师兄高大的背影。   师兄真的是混出点名声了。   以前他们奔赴千里,去见一剑修修士,修士乃元婴修为,这对于当时的他们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们守在山门前拜见,而修士却故意不见他们,恰逢暴雨,他们淋了三天三夜。   师兄将他抱在怀里,把外衣脱下盖在他头上。   他们以为修士是在磨练他们的心性,谁知那修士却是与友人打赌,赌门口这两个傻子为了求艺能做到何等地步?即便是他们挺过了暴雨,后面还有无数道刁难等着他们。   他不想让师兄等了,于是便进去求修士。   修士一见他眼睛亮了,笑着说也不是不能传授剑法,若他能饮下三杯酒,便传授他师兄剑法。   他低着头答应了,正欲取过酒杯时,一道剑影将酒杯刺穿。   他师兄不知何时来了,雨水顺着头发滴落,他冷着脸一脚踢翻了桌子。   “我温朝夕即便这辈子不用剑,你也休要动他!”   记忆渐渐回笼,花瓣在胥朝起眼前飘过。   师兄见他来了,便继续向下走去。   他跟着师兄的步伐,望着耀阳,阳光刺得他眯上了眼。   “师兄,咱们还得走多久?”   “还有三盏茶。”   他们本不用走,师兄便可带他直接飞下去。   只是他身子差,每日得多走动,因而今日师兄便陪他一同下台阶。   他将自身衣摆提起,快速跑下去,防止绊倒。   等到走到师兄身侧时他停下,伸手揪住了师兄的衣袖。   指尖在触及到衣料时顿了顿,他思索片刻,悄咪咪地把手向内伸去,直到指尖触碰到炙热的手掌时,他停了停,最终握住了对方的大掌。   那覆满剑茧的手掌似乎顿了一瞬间,胥朝起不解,他仰头望去,然而自己的手掌却被握住。   宽大的手掌将他的右手包裹,对方似乎拿不准力道,起初紧了些,慢慢松开。   胥朝起不感觉勒,不过对方握得很牢固,他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甩下来。   师兄的掌心很粗糙,他望着师兄的手,师兄握他的手掌姿势很奇怪。   “师兄是将剑拿惯了吗?”   师兄握他的姿势和握剑的姿势一样,只不过他不是剑,师兄挥出去的也不是剑光,而是他这个人。   温朝夕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侧过头俯视着他们相握的手掌,宽大的手掌动了动,他们也终于成了正常牵手的样子。   迎着灼日,师兄在前,他走在后面。   胥朝起睫毛动了动,其实在他复生之前,他与师兄经常牵手来着。   天梯之下,上百映天宗长老弟子再次等候。   海风吹来,一众修士白袍猎猎。众人面露严肃,神经绷紧。   在场映天宗弟子只有伏玄道敢抬头,其余人皆低着头向空中作礼。   映天宗弟子占主位,其余二十七境境主等人站两侧,他们早就没了在旁人面前的傲慢与矜贵,此时竟也像映天宗弟子一样对着虚空躬身行礼。   映天宗掌门,今已万岁之上,“朝”字辈。   论辈分,不仅是映天宗弟子的祖师,也是整个二十七境的祖师。 第8章 小曜回归第八日   胥朝起拉着师兄的手,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海水咸咸的味道溢散在空中。   他们依旧踩在石阶上,海浪声从虚无到清晰,下坠的感觉变得明显,胥朝起知道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浓烈的威压交叠,胥朝起神经绷紧,头皮发麻。   这下面有大能,不止一位。   他仅仅只是金丹修为,在各式威压的挤压下,留给他的空间越发窄。   他将师兄的手握紧,师兄的广袖轻晃,紧接着威压如潮水般退散。   胥朝起顿时轻松,得以喘息。   而在下界,众人多年已习惯释放威压,即便恭迎温掌门,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直到方才一瞬,犹如天坠般的威压直接压在他们肩上。纵不少人修为临近渡劫,却直接被这浩荡威压震得险些跪地。   有人捂着胸口,显然是受了内伤。   人群中的威压小了些,而天上的威压也小了些。   众人这才察觉到缘由,赶忙将威压收起,更为恭敬迎着上面那位。   空中浮现出了若隐若现的天梯,浓郁的灵气飘落下来。   天好像亮了一些,人们听到了衣衫摆动的声音。   众人屏住了呼吸,伏玄道向上仰望,笑意顿时浮现在了脸上。   “十六代弟子伏玄道领映天宗弟子拜见师祖!”   映天宗弟子打个激灵,震撼与激动让他们难以言喻。他们万万不敢看那位真容,只会笨拙地跟在长宗后面跪拜。   这是……他们的掌门!   对于无数长老及弟子而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掌门。掌门千年未下山,而他们中还有不少人未满千岁。   对于传说中的人物,他的心乱如麻,就连手臂都是抖的。   至于两侧二十七境其它大能,他们可没有映天宗众人如此默契,反应远比宗门弟子慢不少,意识到那位果真降临,连忙慌里慌张行礼。   地面乌泱泱一片,一眼望去不少于五百人。   正在与师兄一同下石阶的胥朝起见到这一幕直接惊住了,他不可思议地止住脚步,将师兄的手越攥越紧。   “师兄……”   “嗯?”师兄声音稳厚。   “他们这是在拜何人?”   “应当是师兄。”   胥朝起:……   他吞了吞口水,望向师兄的眼神更是震惊。   他随便盯住地上一人,仍是无法看透对方修为。   “他们的修为应都有出窍吧?”   金丹之上是元婴,元婴之上是出窍。   “自然是有。”   只是出窍对于下面众人而言,只能当徒孙。   胥朝起复生前,见过修为最高的人是出窍,再往上他也就懵了。   他愣呼呼地捏紧了师兄的手,半晌憋出了一句:“那我今后……可以随意用玄……地阶下品法器吗?”   莫说是地阶法器,便是玄阶法器,也是他复生前连梦都不敢做的。   师兄顿了顿,大掌在胥朝起头顶揉了揉,“法器甚多,小曜随意用。”   胥朝起抿了抿唇,起初他望着脚下,渐渐他双眸越来越弯,喜悦即便是温朝夕都能感觉到。   温朝夕也放松了许多,眉目间多了一抹柔色。   而在地面上,众人行完礼,听到伏玄道让他们起来时,二十七境为数不多地位甚高的人才敢抬起头,悄悄向上望去。   白底墨尾道袍如一阵大风刮起了他们对千年前的回忆,一切恍如昨日。他们如同被压于巨山之下,生不起半分逾越之心。   众人心如擂鼓,脑内“嗡嗡”作响。正是心乱如麻时,他们望见了那人背后偏小的身影。   众人一愣,许久未见过那人身后有小道童了。   只是小道童唇红齿白,月眉星眼,身形削瘦,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少年气。恍如初生的骄阳耀眼璀璨,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鲜活之人。   这,此等青年怎能只为一小道童?   然而他们的想法没多久便被打破了,随着那位与小道童逐渐归于地面,二人的衣衫愈发清晰,人们也发现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众人:……   某些人用力眨了眨眼,结果那双相握的手更清楚明显了。   众人脑子“嗡嗡”更厉害,他们整个人都麻了。   这是何情况?他们捋不清楚,也不敢去真捋。   数千年来,不知多少渡劫期老东西被揭出腌臜事,况且温掌门万年不近情爱,只重修炼与剑道,又怎会到今日忽然性转,去一树梨花压海棠?   尽管他们已不往他处想,可这双握在一起的手也不容他们想到他处!   总不能是万年前那位小师弟死而复生,掌门亲近,牵在手里?即便是话本也不敢如此写,若真发生天上也该下红雨了。   众人低下头面面相觑,不敢让温掌门看出他们心中所想。   地上也有掌门所居的行宫,占了整整一座仙山。   若说天上的仙宫更仙气飘渺,那地上的行宫则是恢宏大气。   胥朝起跟着师兄被门派长老弟子送至行宫深处,众人拜别。   他与师兄住了一宿,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让师兄帮他束好发后,他用符纸捏了两只鹰。   雄鹰栩栩如生,分别抓住他的两个肩膀向空中飞去。   仙山非常大,他飞了一个多时辰,灵力快耗尽之时,他才飞到另一座山头。   喧嚣声由少变多,复生之后,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如此喧闹的人群。   胥朝起一下子就像是活了过来,脸上神采飞扬。不过两刻钟,他已融入人群。   山上人来人往,着玄色弟子服的人一看便是映天宗弟子。映天宗弟子占八成,许是百年大比将至,映天宗也多了不少其它门派的人。   胥朝起一身玄衣,按理说是最好融入映天宗之人。然而,哪怕路上过去了个只穿裤子的人,来往人们还是在不时打量着他。   胥朝起狐疑地望了望自身,他脚步加快,迎面来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当他与此人错过时,身上的目光依旧未减,甚至一大堆男人还在盯着他。   胥朝起:……   他头皮发麻,步伐快了些,就在这时,一男子笑盈盈地拦住了他。   “道友,请留步!”   胥朝起汗毛一炸,警惕地望向此人。   那人见状,向后退了两步,举起手来,无奈道:“道友,这该放心了吧?”   胥朝起神经微松,他向后迈了半步,谨慎道:“何事?”   男子松了口气,笑容重新挂到脸上:“道友不必紧张,在下就是想问您这身衣服是从何而来的?”   胥朝起低头手指蜷了蜷,还未等他开口,男子又道:“在下活了几百年了,也有点家世,可在下从未见过仿得如此像的布料?”   一听这话,胥朝起抬起了头,眼中多了神采与兴趣。   “仿?我这布料是仿的?仿哪里的布料?”   男子诧异:“道友不会以为您穿得是真的吧?”   胥朝起眨了眨眼,眼神懵懂。   男子见状叹了口气,瞧着胥朝起面相好,也就耐下心与这青年多做解释。   “数年前,甚久了,我也算不清。有一只神蚕吃了百棵神树,最后竟险些飞升。奈何它吞了仙机,雷劫是寻常人的数百倍,神蚕最终坠于雷劫下,是温掌门护了他一命。为了报答掌门,它每百年供奉一次自身蚕丝所织之布。曾有人见过那布料,据说聚千里月华于一匹,轻若鸿羽,温养仙体。   曾西南下境主愿用百座灵脉换一匹布作为,掌门未允。   人们实在馋这种布,于是数个世家便开始仿布。然而即便是仿得最像的,也没有道友这身玄衣像。”   胥朝起听着听着双眸渐渐睁大,他弯下腰攥着自己的袖子,然而衣服在身上,他也藏不到他处。   男子又道:“可惜掌门只是将其收于库中,从来不穿此布,不然众世家还能仿得再像些,可惜这布怕是永不见天日了。”   男子还想花重金买胥朝起的衣服,被胥朝起拒绝。   他边走边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发现里面装的衣服全都是一样的料子。   胥朝起:……   路上聚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胥朝起愈发局促。   “哎,今后怕是得自己缝衣服了!”   两少年一人捧着一件玄衣唉声叹气离去,胥朝起闻声看去,只见两少年身后依旧有不少人捧着崭新的玄衣走来。   胥朝起松了口气,眼中多了喜意,他沿着少年们回来的反方向朝不远处的屋舍走去。   此时,一青年努力地讨好着身边的两人:“听说这儿膳堂的鱼味极美,等会儿我们一同去,我请客!”   两人斜着眼对视,笑容敷衍,“算了吧,你干脆还是把灵石给我们,我们自己去吃。”   “啊?”青年愣了愣,有些无措。   “嗯?”其中一人俯视着他,“爱给不给,算了。”   青年低下头捏着储物袋,过了片刻,他取出袋子,本想摸一枚中品灵石,最后还是取出了三枚。   “这儿好吃的多,你们多吃点。”   二人的表情总算舒缓,他们开始耐心哄着这位小少主,“这是自然,你放心,等我们吃完了回去给你带些!”   青年脸上重归喜悦,他连忙点头,又从袋子中掏出了两枚灵石:“如果你们喜欢什么,就放心买,不够了再问我要。”   二人也没有客气,直接接了过来。   青年见状,摸着脑袋问:“今晚我父亲让我回去交十张灵符,可我不会画,我担心我父亲怪我……”   然而那二人拿到钱后早就没耐心了,其中一人瞥了青年一眼,嘲讽藏于其中,“你怕什么?你是西境唯一少主,你父亲总不能把你废了?不过就是骂骂而已,不会少块肉,连挨骂都承受不了。”   青年抿了抿唇,另一人道:“你连进映天宗都是父亲保的,符道本就是浑水摸鱼,不像我们体修一天累死累活。好在符道每次大比都是注定的倒数魁首,连心思都不用废,我们还得努力去争名次。”   青年想说什么,他被人拍了拍肩膀,“你这画与不画都无所谓,看到前面屋子了没,进去买十张符,回去足够应付你父亲了。”   青年睫毛动了动,二人已走远。他捏着储物袋,犹豫片刻,最终朝前面的小屋走去。   胥朝起盯着进进出出的弟子,望着他们手中的灵石,最终从储物袋捏出了两块中品灵石。   他将灵石放到桌上,对掌柜道:“一套弟子服,你应该找我二十三枚下品灵石。”   掌柜望了胥朝起一眼,瞧着对方不菲的穿着,道:“新入门的弟子?把你的弟子令拿出来。”   “不是新入门……是许久以前就入门了。”   掌柜多扫了他几眼,“入门这么久还不懂规矩?弟子服只能自己缝补,不能买,入门只能领一次。若是不慎丢失损坏,得有副峰主以上的印章才行。”   胥朝起愣了愣,有些颓败:“还得自己缝补衣服吗?”   掌柜瞧这青年俊秀,忍不住哼笑了声:“缝补弟子服是映天宗从立宗以来就有的规矩,难不成你入门到现在还没缝过衣服?”   胥朝起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掌柜絮叨着从下面抽出来一张甚有韧性的黄纸递给胥朝起:“就是这下面,让你那座峰的副峰主盖个章,至于如何跟副峰主说就是你的事了。”   胥朝起接过黄纸,瞧着上面的字:“只要副峰主以上都行吗?”   掌柜笑哼哼道:“你连副峰主都请不到,你还能请谁?”   正在他们说话时,一微弱的声音怯怯传来,“这儿……可有疾风符?”   胥朝起朝出声的方向看去,青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掌柜“呦”了一声:“真不巧,刚卖完。”   青年颤了颤,更加落寞。   胥朝起看了眼青年,转头问向掌柜:“一张疾风符能卖多少钱?”   掌柜道:“七十八枚下品灵石。”   胥朝起点了点头,他走近青年低声道:“我有,我卖给你,一张符就当七十五枚下品灵石算,一共是七枚中品灵石,五十枚下品灵石。”   青年抬起头,一下子就像活过来了,他望了一眼胥朝起,望着对方俊秀的面容,突然脸有些红。   “谢……谢过道友!”   说完他急忙翻自己的储物袋,直接掏出一枚上品灵石递给胥朝起。   胥朝起眉心一跳,“太大了,找不开!”   青年摇头,慌忙道:“不、不!不用找了!”   胥朝起蹙眉:“你没有中品灵石吗?”   “有……有……”   胥朝起:“算了,你给我七枚中品灵石好了。”   青年顿了顿,犹豫片刻,收回了手中的上品灵石,取出了十枚中品灵石。   胥朝起:……   他好奇地看着眼前此人:“你是特别喜欢给人送钱吗?”   “啊?”青年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微光荡漾。   胥朝起取走了七枚灵石,给青年留下了三枚。   他把灵石揣进了储物袋,又取出了十张空白的符纸。   “你、你是要当场画吗!”青年磕磕绊绊。   “嗯?”胥朝起边画边反问道:“有何不妥?”   青年呆愣愣:“画符得提前沐浴净身,做到心神合一,聚全身灵气引万物之灵,如此一天最多也只能画三张。”   一旁的掌柜凝视着胥朝起:“三张倒不至于,但一般修士最多也只能画五张。”   二人话音刚落,胥朝起“嗖嗖嗖”在符纸上舞墨,几息间,十张疾风符便画好了。   青年直接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仿佛见到了颠覆他认知的事。   掌柜虽是镇定,却也多将胥朝起看了几眼,他声音平缓道:“你倒是个奇人。”   “嗯?奇人?”胥朝起笑着将符给青年,那十张符纸聚在一起的灵力远比寻常三十张符纸的灵力还要高。   青年慌忙将符纸接过,一眼不眨地盯着胥朝起看。   胥朝起将掌柜给他的黄纸收好,临走时像是想起什么对青年道:“今后可别乱撒钱了。”   “啊?”青年看似有些呆,手掌却将符纸捏得紧。   胥朝起离开屋舍,方才画符耗损了他一点灵力,他怕是得再休息几刻才能折符纸飞回去。   既是无事,他索性在周围看看有什么好玩儿的。   悬崖之下,云雾相接,一眼望不到崖底。   两座山之间间隔百丈,有弟子腾空飞起,有弟子御剑飞行,然而在各显神通的弟子中,总是有一些练气期小弟子什么都不会。   但能入映天宗之人,要么家世显赫,要么天赋出众,两涯之间难不住他们。   胥朝起坐在悬崖边,他看着少数弟子腾空走在崖间,仿佛中间有路一般。   若是离得远,定以为他们在御空,可若是走近一些会发现,不少弟子脚下有一条比发丝还细的银丝。   银丝拴在涯两侧,一个弟子一根丝,他们战战兢兢地走过悬崖。   只可惜能用得起银丝的不过三四人,还有五六人用的是较粗的银绳。   正巧有人持一把银丝从他身旁经过,胥朝起好奇询问道:“为何众人都用银丝御空?”   那人一听面色大变,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咱们这都是见不得人的行当!”   “哦?”胥朝起也配合此人压低了声音。   那人见胥朝起长得纯善,于是蹲下来凑近胥朝起小声道:“宗门是不让用这些歪门邪道的!至于咱们这些刚入门的小弟子,要么别过去了,要么只能学御空!”   “为何不让用法器?”胥朝起也装作鬼鬼祟祟的模样。   那人长叹了一声:“谁让咱们是映天宗?!数年前,宗门刚搬来南境不久,有新入门的弟子用法器过山,恰好遇见了刚归来的掌门,掌门当时道:‘修行之路心志当坚,一味投机取巧,如何担得了大事?怕是修行之路也走不长远!’   掌门这样一说,下面的长宗,长老可都记在心里了,掌门的话甚至被刻在了石碑上,入门的弟子必须铭记。从此往后,谁若是敢用法器过山,定当以门规处置。”   说完,此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哆嗦。   胥朝起盯着对方手中的银线,问道:“这是何物?”   “这个呀!”此人抬了抬手掌,“这可是个好东西,没门路一点都弄不来。当年地下有一魔头出世,上十八境拼尽全力无法抵挡。后来掌门来了,抛出一银绳将其捆住,那魔头瞬间法力尽失,任人宰割。”   胥朝起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拨弄着手指。   此人“嘿嘿”一笑,“那绳索名为捆仙索,后来有器修钻研,终于练出了一根银丝。若将捆仙索分为同样粗细的银丝,这两类银丝威力相近,至少能坠可坠千万斤,所以走在上面不用怕断开。”   他边说边瞥向旁人手中较粗的银绳:“我就看不起那些用绳子的,莫看这银绳长得像捆仙索,其实那才是低仿,威力连我这银丝一成都没有,哼,光图样子,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此人看与胥朝起聊得来,热心道:“要不我走门路卖你一条,寻常银丝五千枚上品灵石,我卖你四千枚如何?”   胥朝起听到这价格人差点都没了,他画一张符连一枚中品灵石都没有!   *   天色近暗,空旷的行宫总算是传来了脚步声。   胥朝起推开了房门,师兄正坐在桌案前书写着什么。   他睁着一双明眸走近,待坐到师兄身边时,他趴在桌案上道:“师兄,你印章可在?”   “嗯?”温朝夕笔尖一停,侧过头俯视着青年。   只见青年在储物袋翻了翻,终于翻出来一张黄纸:“门派领弟子服还得要印章……”   温朝夕拿起黄纸看了起来:“穿弟子服可以,你得在弟子服内套一层里衣。”   胥朝起点了点头,他手肘撑在桌案上,仰视师兄:“印章呢?印章呢?”   师兄摇了摇头,“印章在上面。”   “唔。”还没等胥朝起蔫,温朝夕将黄纸放在桌案上,提笔在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胥朝起放心了。   他一歪,倒在了师兄腿上,像是想起了什么,拽着师兄的袖子道:“师兄,捆仙索还在?”   “嗯?”温朝夕低头俯视俊秀的青年。   青年伸出手,笑盈盈又懒洋洋,“我想过山,捆仙索可搭在两山之间。”   温朝夕沉默了。   过了片刻,泛着皎白色光芒的捆仙索被放于青年手中。 第9章 小曜回归第九日   傍晚,金辉染上蓝天。云彩如同在染缸里浸染一般,一丝一丝的云絮将半片天染成了紫色。   院子里暗了下来,火红色的仙枫树在院中摇曳,凉风将树叶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师兄批完公文便出去了,胥朝起趴在桌上有些困倦,余光扫向一旁的床,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晕乎乎地朝床上躺去。   他掀开被子,面颊抵在枕头上。床上除了被香炉熏染的淡淡檀香味,就没有其它味道了。   他疑惑地蹭了蹭,难道师兄平日不躺在这张床上吗?   他脱下鞋,将被子盖在身上,倒头睡去。   不远处的灶房内传出轻微的响动,只是这响动一离开灶房十丈处便被挡下,青年那处除了风吹落叶再无其它声响。   伏玄道来时,恰好闻到了鱼虾鲜香味,他眉心一狠跳,内心除了惊奇以外。他站在院中,看着灶房内来回的身影,那素来伫立在二十七境最顶端之人如今竟有了寻常人家身上的烟火味。   万年来,这一幕是何人都不敢想象的。   他原以为自己有些了解师祖,如今却越发陌生。   他低着头捧着礼单向灶房走去,越走越是觉得眼前人深不见底。   “师祖。”他站在灶房外唤道。   师祖“嗯”了声,他背对着伏玄道,手中没有停止剥虾皮。   他吐出口气,将礼单揭开,参考着上面的字念道:“二十七境境主知您下山,特意送来拜礼。北上中境所送为已失传宋遥宗宗主秘法,极品灵石千万枚,仙灵草种百箱……”   胥朝起梦中有股香味一直勾引他,恨不得把他魂勾出来。待他醒来后,鼻间都是炒菜香。   他打了个哈欠,穿鞋起身,临走时看着乱糟糟的被窝,为数不多的羞耻心让他耐心地叠了被子。   屋外已经黑了,天上星光璀璨。   灶房还亮着,他摇着昏沉的脑袋朝灶房走去。   “师祖,东中境与东中北境勾结,排挤挤压他境,修真者失衡,东境开始乱了。”伏玄道成为长宗不久,许多事还不会处理。   温朝夕边捏着糕点,边淡淡道:“东中境少主痴傻,东中北境圣物能治痴傻。”   说完,他往糕点上别了一朵指尖大小的幼花。   伏玄道似是懂了,他也注意到了胥朝起的到来,于是拱手告退。   “弟子先让人将拜礼送来。”   伏玄道一走,胥朝起若有所思,只是这也与他无关。于是他也挽起袖子走入灶房,看看今日有什么新鲜的菜肴。   一个时辰后,伏玄道终于将拜礼送完,临走时恰好迎面撞上了胥朝起。   “小师祖。”伏玄道行礼,胥朝起瞧着他忙碌的身影,眼底有光芒起伏。   他扯着伏玄道的袖子,将其拉到屋檐下,谨慎打量着四周,小声道:“你这儿可有什么能解闷的玩意?”   伏玄道起初不明所以,听小师祖问,他迟疑了起来。   “这……”   他抬头望向屋檐,开始回忆。   “若说解闷,我倒是想起来。一些刚入门的小弟子总是从外面带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来,时常沉溺其中,耽误修行。我看不过去,便让底下人一见话本就收,如今底下应该攒了一堆话本了。”   胥朝起越听唇角愈发弯,伏玄道见状笑了声,递了个引子过去。   “小师祖若是想看,我让人现在就送来。”   胥朝起哪会拒绝?他弯着眼睛点头,“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相视一笑,懂得都懂。   夜里,温朝夕走入房内,床上的被子看似叠了,却是歪歪扭扭。   房内响起了浅近于无的低笑,被子被拆开,修长的手指正要将被子重新叠起,裹藏于被子上独属于青年的气息散开,堂而皇之昭示着年轻人曾与它肌肤相切。   被面早就没了体温,但白净的指尖下却感到了灼热。   他垂下双眸,终是平心静气将被子叠好。   桌案亮了,人影坐于桌案前,房内响起了笔尖触纸的声响。   胥朝起回到房内,在床上摊开话本,又从储物袋中掏出师兄给他的夜明珠。光亮照在话本上,他看得津津有味。   他不知道,温朝夕的笔尖顿了一下,又继续落笔。   一个时辰后,胥朝起窝在被子下,兴致勃勃继续翻动着书页。   被子里有些闷热,但却意外给人安全感。   温朝夕写完一列后看向窗外,纵使窗前有其它殿宇挡住,他好似能透过一堵堵围墙看到远处。   又是一个时辰,温朝夕的笔悬在空中许久,他最终放下笔,向外走去。   胥朝起正在被中看到火热处,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他赶忙将被子捂得严实,不让一点光亮透出去。   夜间很凉,屋外黑漆漆的,唯有风声与衣尾摇曳的声音。   胥朝起有些紧张,他将话本压在腹下。刚将夜明珠塞进储物袋,门外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他一下屏住了呼吸,装作已沉睡。   敲门声响了十来下便无了,胥朝起松了口气,随着脚步声渐远,他这才敢将夜明珠取出,重新看起了话本。   那渐渐走远的脚步顿住,似是回望了他一眼。   第二日,日上三杆,胥朝起才从床上爬起,不过他精力倒是充沛,完全不像是熬了一夜的人。   吃完午饭,他便用符纸折了一头长着翅膀的老虎带他飞出仙山外。   此时屋舍处,仍有不少弟子来领入门弟子服。   胥朝起捏着师兄给签好字的黄纸进了屋舍。   一入其中,掌柜抬头一眼便瞧到了他,“呦,这么快就把印章盖好了?”   青年无论走到哪儿身上总带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明艳,掌柜也是对这个小弟子颇有印象。   他接过胥朝起递来的黄纸,边道:“寻常弟子最少也得三四日才能盖好章,就这还免不了被苛责,你倒是快。”   符纸被拿到眼前,瞳孔印上了上面的字迹,掌柜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扶了扶眼角,原来他眼前还有一对看不到的镜片。   屋内仍有不少弟子进进出出,有人唤掌柜买东西。掌柜做了一噤声手势,让黄纸更凑近双眼。   “人家都是印章,就你是手写。”他虽是这样说,但声音已然变得深沉沙哑。   “你这,怎有些不对?”他将上面的名字盯得紧紧,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放下时手微颤。   他看似镇定,实际上手已伸至柜下在慌忙地翻找着什么。   他试着用拇指凑近那三字,尚有一寸之时,他的手被烫到,顿时没了知觉。   他手掌颤了颤,将黄纸放在桌面,愣了半晌,才木然地从柜下取出了崭新的弟子服递给胥朝起。   望着耀眼如初日的青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掌门的身影。奈何他想象力有限,便是想破脑袋,也无法将这相隔如天堑的二人想在一起。   这、这、这……许是他尚未睡醒。   胥朝起捧着弟子服出了屋舍,他寻一无人处,脱掉外袍,将弟子服换上。   弟子服穿在身上确实没有之前的衣服舒适,不过倒是自然了不少。   他一边系着腰带走出外面,身旁突然传来微弱的惊喜声。   “是、是你!”胥朝起抬头看去,一双瞳剪水的青年站在鹰上,脸上露出亲切,却又有些胆怯。   “嗯?”胥朝起仰头,目光在青年脚下的鹰上停留了几分。   青年见胥朝起难得对他感兴趣,赶忙从鹰上下来,雄鹰扇着翅膀跟在他身后。   见胥朝起目光仍不离鹰,他握着雄鹰的爪子腼腆道:“它叫清清,因为我叫宋水清,于是给它取了我名中的一个字。”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我父亲知道后把我揍了一顿。”   胥朝起弯了弯眼睛,却没有笑出声,他凑近雄鹰:“我瞧它极好看。”   宋水清也笑了,他迫不及待对胥朝起展示着:“它是我的坐骑,当年我为了孵化它,在蛋上坐了一个月。它一出生就认我……”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胥朝起的神态,见对方脸上只有单纯的兴致,他原本紧张到攥紧的手掌也放松了下来。   “坐骑?”胥朝起看向他:“我也能养吗?”   宋水清又有些紧张了,他向后退了两步:“这不太好养,坐骑要与主人心意相通,我生于西境,本身就与它们一族有羁绊。”   他生怕胥朝起会因此厌恶他,但没有想到对方只是遗憾,紧接着便对他道:“你今日可有事?”   宋水清连忙摇头。   胥朝起伸了个懒腰,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我今日无事,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一同去看看海浪如何?”   “啊?”宋水清闻言呆了呆。   “嗯?去与不去?”胥朝起笑着问他。   “去!去!”他连忙握住雄鹰的爪子,又转头背对着胥朝起,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庞。   约是一刻后,二人站在雄鹰上,雄鹰腾空而起,载着他们飞向海边。   路上宋水清总是低着头,半天抬头一次,笑着对胥朝回应。   他们吹了一下午的海风,期间宋水清拿出几个馒头分给胥朝起,两人将馒头撕成小粒喂给海鸟。   “你说,它们之中可有鸟与我心意相通?”胥朝起仰头望向天空。   宋水清注视着胥朝起,他像是比正主还自信,连忙点头,“定会有的!”   然而他们喂了一下午的海鸟,都没有鸟理他们。   期间,胥朝起肚子饿了。宋水清殷勤地从储物袋中取出满满一盒桃花糕,他将桃花糕放得离胥朝起近些,见胥朝起夸桃花糕好吃,他笑得半天喜悦未消。   晚上,胥朝起回得晚了,师兄坐在桌前已等候许久。   菜肴还是热的,闻起来很香,可惜胥朝起下午吃糕点吃得有些撑,夹了没几筷子便饱了。   温朝夕看着桌子上的菜,将筷子放下,笑容淡淡,“怎么?不合胃口?”   胥朝起趴在桌上,抬眸,艰难道:“下午在外面将桃花糕吃撑了。”   “嗯?何处的桃花糕?”温朝夕夹了几口菜放入胥朝起碗中,仿佛问了一句甚不起眼的话。   胥朝起捂着肚子,将下午之事说了,他看着碗里堆积的菜肴,赶忙挡住筷子。   “不行了,真吃不下了。”   温朝夕也没有再给他夹。   第二日中午,饭桌上竟多了几盘糕点,胥朝起甚是惊奇。   “这是什么糕点,我怎么没见过?”   他夹起了一块尝了尝,浓郁的鱼肉味钻入口中,含着淡淡的鲜香与丝丝的桃花香。   胥朝起一吃就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鱼肉!而桃花也不知道加了何料,清香味散入口鼻,让他顿时来了胃口。   这顿午饭,胥朝起没有忍住,一口气整整吃了三叠糕点!   到最后他撑得差点站不起来,还是师兄用灵力帮他揉了揉肚子,他才勉强缓过来。   下午,两位青年如昨日般吹着海风。   宋水清看时间到了,从储物袋取出了特意准备好的糕点。   胥朝起一见连忙摇头:“不行了,不能吃了,中午吃撑了!” 第10章 小曜回归第十日   万里乌云气势汹汹而来,遮住了镶在夜幕上的星辰,海上昏暗无光,波涛汹涌,海浪高高扬起,掀了个大弯,重重砸在海水上。   “轰隆——哗啦啦——”浪花四溅,混着被砸碎的石沫。   大风起,海浪亦被吹起,数道黑雾在海面上穿梭。夜空有雷霆闪烁,劈亮了海面,雷光照在丰满的羽翼上。   数道黑雾腾空而起,双翅大张,孔武有力,掀起风浪。   黑雾聚在一起,在海面上落下了庞大的阴影。它们含着凌冽的气息,双目如淬了毒般紧盯着海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巨大双翼来来往往,强烈的压迫感将海中鱼虾吓退。   在海下十丈处,一人影飞疾穿过水流。海中海草摇曳,留下一串气泡。   一条没有巴掌大的小鱼被揽在女子怀中。   它奄奄一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眼中流露出恐惧与不安。   数十道伤口让它流血不止,身子更是皮包骨头般。它瘦弱,又小,海上的羽风在身后响起,它吓得更往女子怀里钻了钻。   “看到了,那凰女和孽种就在前面!”恶狠狠的声音混合着海风,语腔有些怪异。   小鱼咬唇,眼泪不停往下落。   细白的手掌温柔地摸着它的鱼脑袋,女子游动速度不慢,愈发快的心跳也让小鱼的身体颤抖。   女子镇定的声音夹杂着微不可闻的紧张与急促:“快了,阿鱼不怕,马上我们就要进南境了。百年大比在即,南境开了结界,他们进不去的。”   小鱼用鱼鳍抱着女子,女子一边安抚地用手拍打着小鱼的背,一边喃喃道:“阿娘怕是护不了你了,只是你还小啊!”   小鱼呜咽,即便伤痕让它使不出力气,它还是想抱紧阿娘。   女子吐了口气,垂眸望着小鱼,眼底深处藏着不舍,她望向前方一望不见底的海境,气息若有若无。   “阿鱼别怕,阿娘不会死,阿娘会涅槃,千年后阿娘会重生。”   小鱼用力摇着脑袋,眼泪与海水混在一起。   身后黑影离它们越来越近,女子看向离它们还有几里的海域,心如刀割,她最后一次抱住了她的阿鱼,眼泪止不住流下。   “阿鱼,它们不容你,寻常宗族也不敢收留你。好在你生来不同寻常,若是甘愿为坐骑,应能引得大能出面,只是怕那些人会为了利益将你卖给它们……”   女子惊慌,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她望向前方,愣着神,慢慢道:“若你今后隐去身份,给映天宗一弟子当脚力,终生不出南境,怕能留有活路。”   “你还是快快修炼,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逃生的机会,日后早日飞升,远离尘世。”   小鱼睁着眼仰望阿娘,女子闭眼,眉心闪烁一抹金光,她将金光取出,盖在小鱼身上。   “今后无人能察觉到你的气息,知晓你的身份。”   说罢,小鱼似是飞了起来,它困在泡泡里,看着阿娘离她越来越远。   它好像穿过了一层结界,远处火光漫天,一凤凰虚影燃尽了半片天空。   黑影踉跄,缓了半天才朝它飞来,庞大的虚影让它直接瘫倒在泡泡里。   眼看黑影离它越来越近,直到对方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结界,天空顿时亮了起来,数道雷影辟下,几丈粗的雷霆将黑影淹没。   小鱼望着眼前占据了它所有视线的雷光,它耳边似乎响起了一男人平缓且无情感的声音。   “带杀意且擅闯南境者,海上跪三日。”   几道黑影受了雷责,站也站不稳,它们凶狠盯着小鱼,终是不甘地跪在海面上。   小鱼恍惚,泡泡破开,它掉进了海里,伴随着灵光散入空中,它看到了化为碎片的请柬。   阿娘?   小鱼茫然在海面上停顿了一刻,终是钻入海里,缓慢且艰难地摇动着鱼尾朝着最南处游去。   *   胥朝起躺在海岸上将馒头渣抛到空中,十来只海鸟熟练地用嘴衔住。   鸟爪落在礁石上,红色长嘴“哐哐”将馒头嚼完,留了一些残渣掉入水中。   水底晃起了微波,依旧清莹秀澈,海草慢慢舞动。   胥朝起日日来此寻找机缘,可惜这些鸟基本上都是凡鸟,莫说是当坐骑,就连智慧也只有三四岁孩童那么多。   宋水清怕胥朝起热着,于是特意为对方撑着伞。   胥朝起也不好意思光让朋友付出,他每日也会画些灵符送给宋水清让对方回去交差。   他又往空中抛了一些馒头块,海鸟咬完,剩了一块掉进水里。   馒头块浸了水变得蓬松,它在水里晃来晃去,最终落在珊瑚上。   此时,海底依旧毫无动静。片刻后,一块微小礁石被鱼鳍用力推动,小鱼晃晃悠悠从海里面爬出来。   它比数日前还要虚弱,几乎游上几寸就得歇一歇。身上伤口长期未处理,又没有灵力,鱼尾处已腐烂一片,鱼身更是瘦。   它游在水中向上望去,日光透过海底,它看到了一朝气的青年。   小鱼收回目光,它缓缓地爬到了馒头粒跟前,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吞着。   青年每日都会来此,这也是它唯一的食物。   它仔细嚼着馒头粒,灵麦所做的馒头让它能有些力气。   吃完了,它便埋在海草里,等待着下一次有馒头渣掉下来。   鱼眼映着青年的白肤黑发,对方是映天宗弟子,它想过跑出去给对方当坐骑。   那一次是它最勇敢的一次,都快游到海面上,它闻到了鱼肉的味道。   那人吃鱼,还不少,它怕了,怕被对方捉去下锅。   身上的伤势越来越严重,它有些晕沉,仅靠馒头渣的灵力怕是稳不住它的伤了。   胥朝起今日运气不错,他正撒着馒头,空中有一群仙鹤飞来,落在了礁石上。   仙鹤闻了闻他的馒头,有点香,但还远远配不上它的档次。   宋水清知道胥朝起一直在寻坐骑,于是便主动替他问道:“你们从何而来,可有去处?”   仙鹤果真非凡鸟,鸟喙张了张,它瞧着胥朝起的面容道:“我乃灵兽道君所养灵鸟,今已出山,该寻一主了。”   至于它为何不看宋水清?没见到旁边有只雄鹰蹲着吗?好鸟不侍二主,自然得挑没有坐骑的来。   它瞥着胥朝起全身,心中暗暗打算。   这小弟子长得好看,还有股仙气儿,今后要是与他一同飞向各山,落地一瞬间,不就连本鸟的格调也给拔高了吗?   它仰了仰脖子,其余仙鹤瞧着胥朝起的面容和身段也是一样的想法。   胥朝起闻言,双眸也亮了些,他坐起身。   仙鹤一看,有门!于是说出了它的标准。   “你这儿灵饲草可管够?”   胥朝起愣了愣,他摸着脑袋,“灵饲草何物?”   宋水清一见,急了。   灵饲草乃是一中上品的灵草,寻常一捆为一块中品灵石,能吃十日。   仙鹤一听,便知道这小子有些穷。它焦虑地刚想扇翅膀,又觉得此举颇失仙鹤风度。   早就有其它仙鹤眼红胥朝起的身段,于是连忙降低标准起来,竞价起来。   “我倒是好养活,素甘草够吃便好!”   素甘草一捆90下品灵石。   先前的仙鹤一听,呦吼,本鸟被截胡了?   它心一狠,降价,“蜜芩草管够也行!”   蜜芩草一捆75下品灵石。   “我来覃絮草!”   一群仙鹤卷来卷去,最后叫的灵草只有区区50下品灵石一捆。   价格一叫到这儿,谁也不敢继续喊了,再喊就真的得灵气枯竭而死。   然而胥朝起依旧迷茫:“这……茗茵草是何物?”   众仙鹤:……   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在这时,水中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我一天……一颗馒头就好。”   一条小鱼颤颤巍巍从海里冒出头,它身体呈白色,有火红色的纹路,身上无鳞,倒是有点像小海豚。只是它浑身瘦弱不堪,有数不清的伤痕,鱼尾处还腐烂见骨。   小鱼有些害怕这个喜欢吃鱼的青年,但是这是它最后的机会,它怕青年找到坐骑就不来喂馒头了。 第11章 小曜回归第十一日   小白鱼用力想将脑袋钻出来,莫说游上来,逐渐缓慢的鱼尾让它几乎沉下去。   它咬了咬唇,费力地向青年展示着鱼身,但它好虚弱,它怕青年转身就走,不喂它馒头了。   鱼尾用力地摇,海水弥漫着血腥,就在它还没摇几下时,白净的手掌从它身下将它捞起。周围越来越高,天空也越来越近,它的身上有些干了。   胥朝起低着声转头问一旁的宋水清:“可有鱼缸?”他的语速比平日能快些。   宋水清愣了愣,着急忙慌翻着储物袋:“鱼缸……我不曾养鱼,此物可行?”   说罢,他取出了一个比碗略大比锅略小的水晶盆。   “之前我与西境弟子一同历练,他们只许一顿吃一碗饭,我就让人做了个大碗多盛点。”   胥朝起也不跟宋水清客气,他单手将盆接过,瞧了一眼盆,赞扬道:“此碗大小正好,放它也正合适。”   宋水清闻言放松了许多,他眼中多了真心实意的笑。   胥朝起弯下腰,舀了大半盆水,力道温柔地将小鱼放了进去。   小鱼虽有些昏沉,却还是紧张地用鱼鳍扒住水晶壁。   一旁的仙鹤们傻了眼,这哪儿冒出来的鱼?价格也砍得忒狠了吧!   它们瞧着这伤痕累累的鱼,说实话,若是愿意跟着青年,迟早能把这鱼排挤走。   只是它们是好鸟,哪儿有好鸟侍二主的?   它们就在这儿对鱼干瞪眼了半天,确定自己绝对不可能降到一颗馒头以下,最终闷着一肚子气飞走了。   青年一路飞在空中,小鱼昏昏沉沉。它又困又饿又疼,但它不敢问主人要今日的馒头,它怕主人觉得它是一条贪婪的鱼。   它缩在鱼缸角落,用自己的身体取暖。它好想吃馒头,但是主人连茗茵草都买不起,或许馒头对于主人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小鱼愈发沉默,就连鱼尾的疼痛都无法让它开口。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声与花草树木摇曳的声音。   越发荒凉了。小鱼睁着疲惫的眼皮想道:主人或许比它想象的要贫穷。   主人住的地方太遥远了,在荒芜深处。他们飞了两刻钟,一直寂静无声。   小鱼愈发困倦,它的鱼眼也早就闭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它听到了一道和煦又低缓的声音。   “今日又抓到了一条鱼?”   这道声音让小鱼瞬间惊醒,鱼眼整得圆大,透过水晶看向前方模糊的人影。   它听过这个声音,这与雷劫下那个冰冷且无感情的声音一模一样。不对,这个声音有感情,很浓烈,像是阿娘……像是他对自己最亲近的人说话。   胥朝起明白了师兄的意思,他连忙将鱼缸抱紧,拒绝道:“这是我新收的灵宠!”   “灵宠?”温朝夕睫毛抬起,瞥了鱼缸一眼。   胥朝起将鱼缸放在桌上,边活动着胳膊,边道:“它说要当我的坐骑,可这么小一条鱼,它连我的一只手都抬不起,只能当灵宠了。”   温朝夕低眸浅淡地笑了声,摇了摇头。   小鱼往鱼缸里缩了缩,或许大能是认得它的。   胥朝起玩了一下午,饿了。他先是狼吞虎咽填了两口菜,压住饥饿感,这才抬头问他师兄道。   “该给它喂些什么好,它身上的伤也很重。”   师兄早已剥完了六七只虾,放入他碗中,这是他甚喜欢吃的一道菜。   温朝夕头也没抬:“喂它些灵力就行,灵气够了,伤也就好了。”   胥朝起:“那它不会饿吗?”   “它与寻常生灵不同,哪怕它身长几千里,喂它馒头块大小的吃食,只要里面藏着的灵气够,它也就饱了。”   一听“身长几千里”,小鱼打了个颤,震惊地看向温朝夕。   温朝夕依旧不疾不徐地为胥朝起剥虾,直到将满满一盘虾剥得一只不剩,这才将双手举起,净手。   小鱼在此期间仅剩下的精力也快耗尽,它躺在缸底,鱼眼渐渐疲惫,鱼尾腐烂得更厉害。   就在丝丝血雾从鱼尾渗出时,温朝夕站起身走来,他取出了块馒头大小的乳白色玉石扔进了鱼缸里。   小鱼昏沉地看着头顶气泡,乳白色玉石从跌入水中到越来越大,玉石离它近了,慢慢要砸向它,可它却一点也不怕。   很久以前,在那个漆黑它不喜欢的地方,大家都打它,不让它吃饭,族里的弟子都欺辱它。   有一日晚上,它饿得好难受,它靠在黑色的宫殿角落,意识渐渐昏沉。   忽然,它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耳边也响起了族人的惊呼声。   “快来人!族长快不行了,快取来我族中圣物!”   它看不清了,好像人来人往,一堆人押送着一个宝盒。   宝盒打开,光芒照亮整个大殿。   隐约间,它看到了,那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乳白色玉石,由世间最纯净的灵气所凝结。   族人小心翼翼将圣物捧上,大祭司用祖传的天阶法器小心翼翼在上面刮了层粉末下来。   好香……好香……那是它闻过最香的味道。   粉末被喂入族长口中,过了半刻,族长便睁开了双眼。   记忆中的味道一直在它心中挥之不去,那股浓郁的香气渐渐与眼前的乳白色玉石重合。   小鱼瞪着鱼眼,早已愣住。这石头是干什么的来着?   “师兄,这石头它会不会不喜欢?”   给……它的?   石头落了下来,半昏死的它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竟一下子伸出了鱼鳍举起了石头。   那石头不小,都快和它差不多大了。   小鱼的眼睛都直了,天降灵气,好多灵气,好多好多灵气……真,给它吗?   “师兄,它咬得动石头吗?会不会把它的牙崩坏?要不用什么给它刮一刮?”   师兄甚是平静地为他倒了一杯茶,防止他噎着。   “不必,能啃多少就是它的造化了。”   小鱼听明白了,只要它能啃完,这一大块都是它的!   如此巨大的宝藏仍旧让小鱼有些呆傻,它恍如做梦地抱着石头啃了起来。   其实,它们一族牙齿尖韧,是完全能啃下来的。之所以大祭司要用法器刮,是担心族人多啃。   小鱼本是疲惫不堪,直到它费尽全力里啃下来一口后,浓郁灵气在它体内疯狂扩散,残缺处被抹平,身体也渐渐充盈了起来,鱼尾的疼痛也从有到毫无知觉。   其实,它啃了一口后,就已经很撑了,但它舍不得这么大的玉石,于是努力又咬了一小口……   天好像暗了又亮,直到它再次有知觉时,主人正在用食指戳着它的肚皮。   “你还活着就好,我今早起来看到你飘在鱼缸上翻白肚了。”   小鱼:……   “它应是吃撑了。”   胥朝起叹息了声,他捧起了一个比鱼缸还大的盒子,掀开盖,道:“何必如此赶,师兄才给了我一箱鱼食。”   只见在那箱子里,是满满一箱的乳白色石头,约有与昨日同样大小的四五十块。   小鱼:……   它先是缩在鱼缸底,过了会儿它从水里钻出,用脑袋蹭了蹭胥朝起的手指。   *   胥朝起又外出几日,继续与宋水清寻找着坐骑。只是日子没多久,宋水清便愧疚道:“父亲替我说通了关系,我明日就得去符墨山报道。怕是今后得日日上课,不能来了。”   他五指蜷了蜷,既是不敢抬头,又悄悄去观察胥朝起神情。   哪知胥朝起笑了笑,眉眼一弯,手臂搭在宋水清肩膀上。   “这是好事啊!你若有出息,作为朋友才高兴!”   “是嘛?”宋水清愣了愣,嘴唇喃喃。   胥朝起笑着,凑近宋水清:“苟富贵,勿相忘。百年大比在即,我想在比武台上看见你!”   因为这是映天宗的主场,所以映天宗弟子名额多,光是分到符道的名额就有一百多个。   宋水清头一次听到的祝福,他能感觉到,周围这些朋友只有胥朝起是真心实意为他好。   他不仅眼眶发热,沉寂已久的心跳动起来。   “好!我回去就画符,日日画到亥时!”   说着,他看着胥朝起也道:“我也想在百年大比上看你……即便你不上比武台,你可以在台下看着我吗?”   他知道胥朝起如今没入任何峰,也不属于其它门派,可能没资格参加。但到时他会领着对方给他父亲看,他也交到一个良人朋友。他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他父亲多多少少都会给胥朝起一点照拂。   胥朝起听到后真诚地笑着点头,“会!到时我会专门到台下看你!”   “好!”   *   自从与宋水清分别,胥朝起出去的次数也少了。加上这几日话本正是看到激烈处,他更是宅在院子里。   百年大比一天一天临近,直到这一日傍晚,他的灵石发亮,是宋水清唤他。   胥朝起放下话本,御符飞了出去。   海边,他见到了有些颓废的宋水清。   宋水清眉目间有些疲色,神情恍惚。   海风将他的碎发吹起,他望着滚滚的海浪,嗡声问:“起哥,你说符道是不是很没用?”   胥朝起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他掀起衣尾,坐在宋水清身旁。   “我一直认为,众道平等。更何况我也是主修符道之人,虽也修阵道,但怎会无用?”   宋水清一听他还修阵道,五官扭了扭,仿佛吃了苦瓜般,最终吐出一句。   “可是这些年的百年大比,符道一直是倒一倒二,另外一个就是阵修。它们稳定后两名,一直在抢倒一。”   胥朝起:……   他听到这个结果也头大啊!   半天他吐出一句:“如此扶不起,为何不取消了算了?没必要扶不起硬扶呀?怪丢人的。”   宋水清深深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憋了一会儿道:“你以为是何人在扶?”   “谁?”   宋水清努了努嘴,示意。   “谁?”胥朝起摸了摸脑袋,他还真看不明白。   宋水清有些焦急,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向上指了指,悄悄道:“上面那位,握映天宗大权的。”   胥朝起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眨了眨眼,道:“他为什要扶?没有用,再扶也扶不起啊。多少年了,都是倒一,出不了头的……”   宋水清低下头有些忧郁:“那人说可以,它们不输于任意一道。”   “可输了就是输了,输得很惨,没有用的。”   “那人说有用,只是人不对。”   “什么人,没听说过。”   “那人说,曾经有一个惊艳的人,埋没于历史中。”   胥朝起不说话了。   他转过头看向海,海风将他一头墨发吹起,露出白净的面庞。   宋水清自顾自道:“其实,符阵两道早该废了,是那位不允,一直强留着,这也成了那人为数不多的话柄。你说得对,很多人都说过这些话,符阵两道也不争气,这么多次一直倒一。那位说过许多真言,唯有这句话是假的。”   说着,宋水清垂下眸子,说出了今日沮丧的原因。   “我知道符道不好,可若我不想入,我父亲也没法强迫我。只是今日其它道的人来我符墨山笑话,让我不岔。他们说,剑修可一剑化万剑,半片天都是一剑。他们也说棋修一棋盘,棋子布满天,人人皆为棋子。只有符修……一群废物,怕是得一张一张画符,画好多天,用无数道符才能铺满半边天。”   他话音毕,胥朝起开口了。   “在宗门点火何罪?”   “啊?”宋水清愣了愣:“仙杖二十。”   “火势很大,但又不危及性命呢?”   “仗、仗八十!”   胥朝起笑着将宋水清的手压下,道:“不重,还可以。”   宋水清惊了:“起哥,你想干什么?!”   胥朝起没有回答他,而是取出灵石,声音又重归纯真。   “师兄……”   百年大比在即,二十七境上位者居于一处商量大事。   而在最高处主位,坐有一仙人,他腰间灵石亮了亮。   “师兄,你今日若是有空,便常看天上。”   那人听到了,好在这是露天之处。   从那一刻起,他的灵识便时刻聚于上空。   胥朝起拿出一张符纸静心画了起来,宋水清在一旁看着。望着这醇厚的灵力与流畅的线条,符纸的深奥与复杂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眼前的一切让他到了一个陌生的领域,即便是符墨山上的先生,都未曾有如此技艺。   胥朝起曾常帮宋水清补作业,而他画符往往只有一息。可这一张符,他尤为仔细,画了整整一个时辰。   天彻底漆黑,星辰闪烁。   胥朝起举起手中符纸,让其升于空中。   符文变亮,胥朝起捻指作诀,连续近十个手势后,符纸燃起,明亮的巨大火光升入天空,漆黑的夜亮了。   胥朝起跟在师兄屁股后面长大,小时候,师兄是严谨守礼,不苟言笑的师兄。   门派弟子都怕他,唯有胥朝起喜欢黏着他,从小黏到大,师兄对他也比对其它弟子多些容忍。   胥朝起快十八那年,他说要送师兄一件礼物。   师兄挑眉,叮嘱他好好吃饭睡觉。   胥朝起是个符阵天才,门派里所有人都知道。他自创一道符,只需要三四日,最多也就一个月。可这一次,他却为了一张符纸花了半年。   那日生辰,他站在远处笑着对师兄挥了挥手。   师兄看向他时,他将手中符纸点燃。   刹那间,火光升天,染红半边天,那是只巨大的凤凰,凤凰在空中展翅高飞……   温朝夕看向他,他笑眯眯道:“这是我送师兄的礼物。”   温朝夕眼神多了细微的变化。从那日起,他对胥朝起好了很多。   后来他们走南闯北,游历世间。   胥朝起曾开玩笑对师兄说:“今后我要是走了,师兄一定得帮我把我的符法传下去。只是别写我的名字,到时别人议论我,深扒我的为人,怪尴尬的。你就写……那人叫徐曜!”   他边想,边不忘记叮嘱:“师兄可别把我送你的符写上去,那是送你一人的。”   火光升于天上,染红了半片天空,一只栩栩如生的风鸟无声啼叫。   宋水清被这一幕震撼住了,“这符怎会如此之美?!”   胥朝起仰头道:“送我一命中最重要之人。”   广场上,众人皆仰望空中。   有精通符道者在此:“何、何人所画?为何符籍中从未有此符?画符者真乃万年难得一见之天才也!”   虽众人无不觉得此人天赋出众,但宗门有规。   掌事者站了出来仰望天空,皱眉道:“是何人胆大妄为?歇息之时扰乱整个南境?!来人,速速缉拿……”   他话音未毕,却听高台之上,唯一不可能开口之人开口了。   那人同样看着空中,他睫毛修长,盖住双眸,神色复杂难辨。   只见那人伸手下压,道:“后生可畏……”   说到后半句时,二十七境大能竟罕见地见到那位笑了。   “无伤大雅。” 第12章 小曜回归第十二日   院子里,风卷落叶吹起浅浅的尘土。鞋面踩了下来,发出轻微却又有节奏的脚步声。   温朝夕穿过漆黑的院落,进入房内。   房里刚亮起光,院子又传来急促的脚步。   胥朝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望着窗户处的光,眼眸晃动,深深吸了口气,扶着腰跑了进去。   白衣人影在烛光下逐渐走到桌案前,胥朝起跑了进来,手扒着门框,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过脸颊滴至下巴。   他看着眼前的人,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哑:“师兄……”   说完,他鼻子微酸,眼睛也有些涩。   温朝夕听到声音回过身,青年扑到他怀里。   他们身后是床,温朝夕抱着他坐下,青年顺势环着他的腰,将他搂得紧紧,脑袋顶着下巴,额头贴近喉结。   胥朝起越发向怀里挤去,甚至用面庞贴住了脖颈。   温朝夕垂下眼眸,终是也将青年抱入怀中,他双臂紧锢,无论青年如何变动姿态,也稳实不晃动一分。就这样他们越来越近,直到严丝合缝。   青年从一开始的亲近到眉目轻蹙,他被勒得难受,不由“呜咽”几声。   即便这样,他还是想亲近师兄。他双手撑住师兄的肩膀,用力挣脱,脖子向上仰,直到嘴唇碰到师兄的面庞。   小的时候,他费力地迈着小短腿在后面追,手中抱着小碗。   他喜欢吃鱼虾,可每次到膳堂鱼虾都没了,只剩下了汤汁。   小小又精致的团子盯着被捞完的盆,怔了半天,最终顶着水雾雾的眼睛抹着眼泪,委屈地咬着嘴唇给自己舀其它肉片。   第二天他抱着碗,跑得比以往早,还快!这次他兴冲冲,可到了膳堂,装着虾的盆又空了。   他站在原地,咬唇,眼泪挂在眼珠上就是不流下来。   他低着头,让眼泪滴答到地面上,这才抬起头去给自己舀肉片。   就在这时,五六只虾被倒入他碗中。小小的软团抬起头,是个很高的少年!   他见过他,有师兄师姐说过,少年是全宗门最不喜欢他的。   小团子抱着碗,弱呼呼地不知所措。少年看了他一眼,走开了。   往后三四天,少年每次提早来,都会帮小软团装五六只虾等着倒给他。   直到第五日时,小软团来得比少年更早。   小软团抱着一个成年人的大碗等着他,见他来了,眼睛弯成一对月牙。   少年刚拿起一个碗,软团趴在台上,把自己碗里的所有虾全倒给了少年。   少年看着自己满满的碗,又看着软团手中的空碗,声音清冷:“你呢?你吃什么?”   小软团懵又茫然:“你喜欢,你每次都舀,我把我的全都给你,我不吃了。”   少年沉默了,他不会抱孩子,只能别扭地提着小软团的衣领将其提到桌前。   小软团看了看周围,乖巧地坐下。   少年把碗放到中间,他剥一只虾给对方喂一只。小软团很配合,虾肉一到嘴边,他就张口,一口咬下。   直到小软团撑了,难受地半趴在椅子上。   少年双唇轻抿,眼皮半垂。他看了小软团一会儿,单手将其提起,放到腿上。   小软团终于可以好好消食了。   小软团红着眼眶哼唧唧,显得可怜又委屈。   少年不自然地抿了抿干涩的唇,他环视左右,等确定周围没有熟人后,伸出白净纤长的手指轻轻帮小软团揉肚子。   一边揉,小软团一边泪眼朦胧。过了许久,小软团终于好了,他们二人各自停顿了会儿。   小软团试图在少年腿上站起,他用力扒着少年衣衫。终于站稳后,他仰头轻轻亲了亲少年面庞。   “师兄……”小软团奶声奶气,眼中含光,带着向往与亲近。   彼时,小软团三岁,少年八岁。   昏暗的光下,胥朝起轻轻吻在师兄面颊上,这是他与师兄最亲近之时才会做的事。   他亲过师兄两次,一次是幼时初识之时,一次是他们长大后翻越山海,他身负重伤,危在旦夕。师兄倾尽一切,不休不眠照顾他,他昏昏沉沉亲了师兄一次。   他们都是男子,亲一亲没有什么。   这是他亲师兄第三次。   就在双唇刚触及到冰冷的一刻,怀抱徒然一松,师兄放开了他。好不容易生出的热气散开,化为虚无。   胥朝起的眼眸从朦胧到茫然,他哑了哑,想说什么,却见师兄站起,墨尾衣摆轻晃,淡淡檀香散开,大手摸上了他的额头。   “小曜很厉害,一个时辰就把符画出来了。”   胥朝起睫毛动了动,终是将一切抛之脑后,对着师兄弯了弯眼。   夜里,胥朝起回到床上,他看着渐渐翻空的话本,叹了声。   明日得去问问伏玄道了,看对方有没有收新的话本来。   月光下,高大又有压迫感的人影站在水流前。   他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倒影,昔日的少年已远去,曾经的青年虽在眉目上略有相似,却终归不同。   他望着倒影,仿佛看到了万年前执长剑的青年。   对方意气风发,眼中含着气魄与对世间的无畏。   有落石掉下,将倒影扰乱,也让他看清楚了倒影真实的模样。   昔日青年一身极简玄衣变成了如今厚实繁重的白底道袍。对方身影也不再潇洒肆意,而是变得端庄久久不动。   曾经对方面容能看到青年模样,如今依旧青年,却又不似青年。   他转身手一挥,偌大的赤金色印记现于空中,这代表着二十七境最高的权力。   只是执此印之人又怎么会不懂再简单不过的东西?   山风呼啸,他站了许久。   第二日,胥朝起一觉醒来,恰好伏玄道来了。   他为胥朝起送来了新话本,笑着道:“刚收了整整三套,我一看,竟是之前给您的话本续作。”   胥朝起笑眯眯收下,一有空就继续看。   下午时,小鱼晃了晃鱼缸,用鱼鳍指了指自己的鱼尾,显得可怜兮兮。   胥朝起瞧着小鱼早已经好了尾巴,盯了半天,总算是发现了一根头发丝细的伤口。   他摸着脑袋,试探道:“要不我帮你包起来?”   小鱼低头点着脑袋,等胥朝起去取工具时,小鱼激动地在水里甩着尾巴晃来晃去,泡泡都吐了一串。   胥朝起来时,它又虚弱地躺在鱼缸沿上,看着胥朝起生疏地为它包尾巴,鱼鳍紧张地颤着。   小时候,族中有小族人受伤了,都会有亲人帮小族人包好。   它……则是缩在阴暗处,抱着自己越发腐烂的伤口,看着光下的那些小孩被族人包伤。   胥朝起帮它包好了,想了想,他又从储物袋里取出宋水清送他的糖送给小鱼。   “受伤了,要不吃点糖?这样就不疼了……”   小鱼眨了眨鱼眼,它用鱼鳍将糖拨到白肚下压住。它低着脑袋,鱼眼水渍渍的。   夜晚十分,庭院里。   小鱼偷偷从鱼缸里飞出来,它用鱼鳍用力将鱼缸朝胥朝起的方向推上一寸,而后兴奋地回到水里游来游去。   只要它每日推一寸,迟早有一日,它会推到主人身边!   胥朝起看着新话本,这是他之前看的话本里的续集。   一口气他连看四本,直到看到第五本时,他眉头一皱。   胥朝起先是凑近去确认上面的字,等逐一念过后愣了愣。他又多念了几遍,越念双眼睁得越大,到最后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取出腰间灵石,念道:“水清,水清!我这话本它有些问题!”   这些日子,宋水清为了拿到百年大比名额,夜夜熬到很晚,第二日又起得很早。   时间一长,他黑眼圈满满。   此时,他刚画完一张新符,便听胥朝起唤他。   他连忙拿起灵石,道:“起哥,我在!何事?”   只听那边,胥朝起扭曲又矛盾道:“我这话本上,它出现一配角,竟……竟与男子在了一起。”   宋水清愣了愣,缓过神来道:“这、这不对吗?”   胥朝起以为是自己描述不对,又补充道:“配角是男子,男子与男子是一对?”   宋水清又愣了:“这……不对吗?”   胥朝起:……   他摸着脑袋,面露苦色,艰难道:“但这两人是男子,男子又怎能和男子在一起呢?”   “可是……这世间已有无数对男子在一起了啊!我西境就又不少对男子成了婚。对,还有女子。”   胥朝起呆了呆:“早就有此习俗了?还是光明正大?”   “是啊!起哥,你不会都没见过吧?”   胥朝起:……   他不是没听说男子之间,只是这些都是大能之间的秘事,上不得台面。谁成想,如今同性成婚竟如此常见?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一僵,脸竟红了起来。   他紧紧抓住话本,声音艰涩道:“那……咱们男子是不是也不要随意去亲男子?”   床单被他紧紧捏住,皱成一团。   宋水清听到,整个人都惊了!   他着急忙慌道:“这、这咋敢呢?!这岂不是非礼啊!起哥,你如此问是不是亲了男子?!小心人家送你去见管事,咱们就凉了!”   胥朝起辩解:“他不会怪我!”   过了一瞬,他想是意识到什么,眼皮不停眨着,生硬道:“我……我也没亲过。” 第13章 小曜回归第十三日   第二日,临近中午,胥朝起的房门还没有打开。   他对着镜子艰难地梳发,头发早就被他梳得根根分明。他再次将头发挽在头顶,可笨拙的他手一上头就手忙脚乱,到最后碎发乱糟糟的。   他低眉抿唇将桌上的玉冠拾起,因头发绑得太松,他废了好半天才勉强将玉冠套上。   窗外早已大亮,胥朝起眉眼上多了缕焦色与忧虑。思索片刻,睫毛下眼眸微晃,他终是低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未亮时,温朝夕便正了好衣冠。   他先是点了香,又将窗推开,袅袅茶香置于他右手侧。   他执一卷书借着窗外微光逐一看着上面文字。   他的神情无太大波动,只是看上几刻轻抿口茶。   随着朝阳渐渐升起,他的睫毛微抬,手端起茶杯,却有一瞬余光是看向远处的。   他收回目光,院中静静,枫叶“哗哗”轻响,草木香吹了进来,也吹进了清晨的凉风。   时辰还早,他继续翻动书页。   院中的金辉越来越多,甚至就连小鱼的鱼缸也染上了暖色。小鱼在水里晃了晃,舒适地躺了起来。   它也不知道从哪儿取出来一条小帕子,两只鱼鳍拽住给自己搓起澡来。   书页依旧翻动着,看似无异样,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书页比清晨能快些。   日光将墙角照亮,院中愈发暖和,屋中一角的木梳与崭新发簪冷清地摆放在桌上,显得有些孤寂。   日光大亮,快到吃饭之时了,显然不能再误下去。   书卷被放在桌上,温朝夕起身去了灶房。   菜肴的香味铺满整个院子,胥朝起打着哈欠出来时,恰好遇到了刚将碟子放在桌上的师兄。   胥朝起看见师兄,对师兄弯了弯眼睛。温朝夕的目光却落在了青年头上歪歪扭扭的发冠上。   此发虽是凌乱,但可看出是今早所束。   仅是一眼,温朝夕便收回了目光,他对青年浅笑道:“今后当早起,日日朝食不吃,当心落下病。”   胥朝起如捣蒜般满口答应,至于能不能听得进去,就不知道了。   青年趴在桌前,筷子猛夹,腮帮子满满。温朝夕则是照常,先是不食,帮青年剥虾。   很快,虾肉便被剥了一小碗,他将小碗递了过去,胥朝起弓起腰将碗接住。只是这碗身较小,两手难免有些擦碰。   胥朝起就在手指对上师兄指尖的一刹那,他不禁一个激灵,指头蜷了蜷。   最终,他低头避开师兄的手将碗拿走。   只是那一瞬,他没有看到,师兄的笑容浅淡了许多,他手背浮现青筋,却是将手移下,用广袖掩盖。   他们今日的话比往常少了许久,尽管胥朝起在努力与师兄说话,但他的神色还是有些勉强。   饭毕,师兄挪去碗筷,胥朝起则跑到院中逗鱼。   小鱼常喜欢缩在鱼缸底,胥朝起看鱼缸空落落的,便寻思着对小鱼道:“我帮你做个窝如何?”   小鱼仰了仰头,它看着自己已经很满意的缸底,又想着胥朝起说的话,鱼尾不由颤了颤,吐了一堆泡泡。   等胥朝起掏出一个器炉时,它好奇地扒着缸沿,鱼头晃来晃去。   它悄咪咪看着胥朝起掏出来的灵材,脑海中浮现出了以前在族中所住之地。   它从记事起,就常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没有族人去的地方就是它的家。   小鱼趴到鱼缸里发出微小的声音,它一边用鱼鳍遮住鱼头,一边又忍不住一眼不眨地看向胥朝起的动作。   鱼眼从小心翼翼到眼含星辰,它又不敢将期待表现得太明显,害怕主人觉得它贪得无厌。   胥朝起要将原来的旧鱼缸投入炉中去练新鱼缸。他将鱼缸端起对小鱼道::“等会儿我将你放到有水的碗里,新鱼缸练好了再给你放回来。”   小鱼一听,犹豫了会儿。它用鱼鳍撑着缸沿,尾巴一甩浮到了空中。它在空中游了会儿,示意自己可以离水,也能飞。   胥朝起:……   他摸了摸小鱼脑袋,示意很厉害,得到的是小鱼害羞地回蹭他的手指。   胥朝起先是点火,再按时间将旧缸和灵材依次放进器炉里。   中间不可谓不长,就光将灵材全放进去,天已至傍晚。   看着器炉发出的紫光,他松了口气。如此,只需再等两个时辰便大功告成了。   小鱼惊奇地在器炉旁转来转去,一直不疲。   胥朝起看小鱼精力旺盛,便不打算叫对方。恰好菜香味扑来,胥朝起顿时来了精神,朝着前院走去。   傍晚汤多主食少,胥朝起也吃了个舒服。   今日忙碌了一下午,他刚吃完就困了,想要打个盹儿。   “师兄……”他笑着叫了声,眼皮有些沉。   温朝夕本神色淡淡,不悲不喜,听闻他抬眸淡笑着看向青年,手指平静无任何动作。   青年困了的脑子就像是不转了,竟忘了昨夜所想之事,还如以往般靠了过去,用头抵在了师兄的肩膀处。   温朝夕睫毛动了动,未言。   胥朝起脑袋蹭了蹭,似是在找一个舒服的位置。终于找到了,他将脸贴了上去。   约是一盏茶后,青年虽还靠在男人身上,却也往怀中缩了缩。   “师兄……”他梦中轻呓了声。   温朝夕垂眸,身上隐约凝聚的气息舒缓了些。   胥朝起往常要躺小半个时辰,可今日他才躺了一刻多,意识便清晰了。   他方才是做了什么事吗?   直到鼻间充满了檀香味,胥朝起瞬间清醒了。   他方才是……又躺到了师兄身上?!   胥朝起喉结滚了滚,有些无奈与懊恼。昨夜都想好了,今后不能瞎占师兄便宜。   想到这儿,胥朝起有些局促。他睁开朦胧的睡眼,别扭又忙慌地爬了起来。   在胥朝起起身一刻,温朝夕收回了手臂,他双眸轻阖,眼神有些看不清了。   胥朝起双唇蠕动,却悄悄向后退了几步。他不自在地向后院看去,涩声道:“我去看看小鱼的鱼缸炼好了没……”   说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摸着脑袋走向后院。   在他走后,院里起了些风。   温朝夕将手搭在石桌上,青筋勒起,石桌上多了裂纹。随着风渐停了,枯叶不动,温朝夕将手收回。   他淡淡瞥了眼石桌,伸手拂过,裂纹消失,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温朝夕笑了声,合上了双眸。 第14章 小曜回归第十四日   暗堂内,烛光因流风而明灭,墙上的两个人影也在摇晃。   “一比结束后,便让他们进入西境提供的秘境,倒也极好。”伏玄道手指敲击桌面,轻轻笑道。   西境境主笑容也真切了几分:“那也得多谢伏长宗了。”   一黑影从门外走进,先是弯腰拱手,见长宗与他人说话,便安安静静站在黑暗处等着长宗。   西境境主也不是没眼色之人,他向后瞥了眼,笑着起身推开椅子:“我也不叨扰了。”   说着,他拱手,伏玄道也抬手相送。   西境境主余光打量了玄衣男子一眼,走出了暗堂。   门被关上,暗堂也没了流风,烛火不再摇曳。   伏玄道转身走到墙角的柜子处,玄衣男子上前对着长宗的背影行礼。   “长宗,弟子已将灵石给那书生寄去了。”   伏玄道“嗯”了声,挥了挥手,弟子点头,转身退出暗堂。   暗堂仅剩只有伏玄道一人,空气静悄悄地,还有些冰冷。   他盯着一个小抽屉,俯身,手指带有停顿与微不可见的颤意将抽屉拉开,里面躺着一张灵纸。   伏玄道弯腰,双手将灵纸请出。他俯视着灵纸,一步一顿,半天才走到椅子前。   他将灵纸放在桌上,坐躺下来,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   几日前的一个夜里,一张灵纸带着上面那位旨意降临。他慌张用双手将灵纸接住,本以为是什么颠覆二十七境的大事,结果一看,却让他当场迷茫。   其上竟是让他给一个话本中加上一对角色,且这对角色也是平平无奇,除了他们是一对男子,他也看不出有何不同。   伏玄道靠在椅背上,看着手中灵纸化作一团灵气飘到空中,仿佛从未存在一样。   *   傍晚,胥朝起趴在鱼缸前陪着小鱼,小鱼兴奋地用鱼尾碰着胥朝起的手指,一边好奇地仰头眨了眨鱼眼。   今日主人怎陪它这么久?   胥朝起看似乐得开怀,但在他弯着的眼眸深处,笑容却有些勉强。   他好像在故意拖着时间,仿佛停下来就会去面临一些事物。   他今日玩得比以往久得多,甚至腰都有些疼了。   随着他快蹲不住,胥朝起停止了与小鱼嬉戏,他下意识扭过头看向师兄的屋子,以往他身体不舒服就可以去找师兄。   胥朝起的眼中多了光亮,可当他意识到他们现在的状态后,光亮又渐渐熄灭了。   他看起来有些无措,但还是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他与师兄这般疏远也已经好几日了,一开始他晚上捧着话本还能熬得晚些。可渐渐地,他睡得越来越早。直到今日,他看着窗外月色,这是师兄叮嘱他睡觉的时辰。   他望着月光,过了会儿,他把话本放到了外面,将被子卷过头睡去了。   第二日,他起得早,走到镜子前,他迟疑地拿起木梳,一愣一愣为自己梳发。   胥朝起一连梳了几天头发,已经熟练多了。玉冠也很轻易戴上,还显得很端正。可他无论看哪儿,都觉得不顺眼,总比不上师兄为他梳的头。   中午,他吃完饭,独自一人在整座仙山上游转。以往他觉得甚是喜爱且美好的景色如今看到却有些荒凉和落寞。   胥朝起觉得有些茫然,他本可以出去找他人一同游玩,但外界的一切又好像对他失去了吸引力。甚至他潜意识觉得,他要是寻到了外界的快乐,可能会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游逛了许久,他乏了,也累了。这次他吃晚饭时比以往慢了许多。   他头埋在碗里,半天也不抬,余光却一直盯着对面的白色身影。   夜里,他躺在床上,抛去话本,呆愣愣地缩着脑袋。   天有些冷了,他将被子裹得更严实,空气中只有被凉风带进来的草木香,他嗅了嗅鼻子,鼻子有些酸了。   他好久没有闻到浓郁的檀香味了。   他贴着枕头,丝绸般墨发盖在脸上,随着夜已深,他的呼吸也不知道何时变得均匀。   透着凉风的窗户被无声关上,隐约可以看见白底墨尾的衣影伫立许久,又渐渐走远。   胥朝起做了个梦,梦里的他脱离了师兄的照顾变得独立。他不再像以往那么无忧,他开始思虑自己的将来。   他的天赋本就不错,没有师兄照顾吃了几次亏,他也就学会了坚持和努力。   他开始日复一日修炼画符排阵,终于在数年之后,他成了和师兄一样的一方大能,坐拥万千弟子。   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像现在的自己了。   他变得深谋远虑,也学会了虚伪与隐忍。他背后背着千万弟子与宗门,每一步步步为营,与世间所有人隔了一面墙……包括他的师兄。   他与师兄平起平坐,虽有同门师兄弟情谊,但往来更多的是利益,他们之间也夹杂着算计。   到最后他越爬越高,甚至成了二十七境之首。   梦中的他在高高的宫殿里一呆就是数千年,宫殿阴冷又孤寂,总是昏黑无光。   他常一个人走在石路上,从天亮走到天黑,穿过空荡无人的宫殿,甚至每走一步就有回音。   仙宫上有一间房他很喜欢,那里有一扇很大的窗,窗外有流水,他常常坐在蒲团上看着日出,仿佛看到朝阳就会想起谁。   日光与天同高,记忆涌来,他想起了他的师兄。   小时候美好的一切成了过去,再无人毫无保留地对他,在无人陪着他消散孤寂,再无人让他靠在身上,一靠就是一下午,再无人给他做香喷喷的鱼虾……   “师兄……师兄……”胥朝起梦呓,等他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他看着窗外恍如隔世,手指摸着枕头,是湿的。   他双唇蠕动。   宋水清从未见过胥朝起如此早叫他。   海边,海风吹着两个人的鬓发与衣衫,宋水清有些担忧地看着心不在焉的胥朝起。   “起哥?”他在胥朝起眼前晃了晃手。   “嗯?”胥朝起眼神惘然。   宋水清抿唇,刚想说什么,却见胥朝起转过头,低声道:“你有兄长吗?”   “兄长?”宋水清蹙眉,疑惑道:“我是父亲独子,并无兄弟。”   胥朝起微叹,他低着头,额前碎发飞舞:“小时候与兄长亲密,长大后会不会疏远?”   宋水清没有兄长,也不懂,他只能凭借周围判断道:“这也属于正常。”   “嗯?”   “兄弟俩终要成家立业,小时候是亲人,长大后是亲戚。或许只有小时候是亲密的,越长大,越疏远,终究不回头,到了中年时,两人甚至许久见一次面,小时候不论你我,长大后却要提着礼……”   胥朝起听着,手指蜷住,唇色发白。   他回去时,师兄已经将午饭做好了。今日天寒,师兄做了些暖胃的餐食。   胥朝起趴在碗里,这些日子,他话越来越少,今日却反常突然问道:“师兄,我是早就弱冠了吗?”   师兄放下筷子,低眸看着碗中饭,笑了:“嗯,小曜早就成大人,可以成家立业了。”   胥朝起的喉咙突然干涩,像是被什么卡住,难以吞咽。   他也放下碗中筷子,看向师兄。   “师兄,我若是真的要成家立业呢?”   院中的风停了,胥朝起看不清师兄的眼,师兄顿了会儿,唇角含着浅浅的笑。   “若小曜要成家立业,师兄……给小曜一份厚礼,保准让小曜今后无忧无恙,随心所欲,开宗立派……成亲。”   师兄抬起头,胥朝起也头一次看清了师兄的眼神。   师兄筷子夹到一块鱼肉上,顿了顿,夹到了胥朝起的碗中。   “师兄还是小曜的师兄,无论何人都不能让你受委屈。”   胥朝起低头终于吃掉了师兄的鱼,他握着碗的手变紧。他知道师兄是认真的。   正是这样,他却越不好受。   他一口一口吃掉菜,又拿起一块糕点塞嘴里。   “师兄,这个好吃,还能做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经模糊了。   浓浓的檀香味再次包裹了他,他的双眼被锦衣所蒙,隔着锦衣,他感受到了那只熟悉的手。   “能做。”   后来,他抱着两大碟刚做好的糕点回了房。   他趴在窗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翻着话本。   窗外风起了,天气阴沉,似是要下雨。   他嚼了一口糕点,继续翻着话本。   然而,他才翻了两页,又吃了口糕点。到最后,话本已经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他将糕点放到面前往嘴里塞。   毫不意外,他吃撑了,只能躺到床上缓缓。   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倒头睡去。   “轰隆隆——”雷声大响,胥朝起睁开双眼,屋外大雨倾盆。   天早就黑了,弄得房间也黑了,只有雨声。   漆黑的长夜伴随着孤寂,他怔怔。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华丽的屋顶。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着一切的根源:男男有别。   胥朝起:……   他嘴唇动了动,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仅仅只是男男有别,就让他成了这副模样?   太荒唐了。   他将目光移向面前,又在发愣。   他明白了,师兄是他最珍贵之人。只要能让他不离开师兄,一切代价都无所谓。   想通所有,他忽然变得轻松,眼中重新焕发神采,身上的青年气也来了。   他掀开被子,匆忙下床,连鞋也不穿就冲出房门。   雨水淌了一院,他赤脚踩过积水,朝着师兄的方向跑去。 第15章 小曜回归第十五日   “轰隆隆——”雷霆大作,没怎么吃过苦的脚底踩上冰凉的雨水。如锦缎的墨发与单薄的衣衫也很快被浸湿。   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才跑了十来步就撞上了漆黑的身影。   浓郁的檀香味将他包裹,这股熟悉的味道让他无比安心。对方身形高大,阴影将他覆盖。   温朝夕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他手持一把伞,伞因他的后退而倾斜,雨水落在伞面上,青年被保护地严实,脸上的水滴也少了。大雨落了温朝夕半身,他不察。他的意识全给了青年,没有分给雨水一毫。   胥朝起低头看着师兄的脚步,突然他抬起头,直接埋入了师兄怀里。   许久未钻入这个怀抱了,冰凉的雨水遇到了干燥的衣衫,寒冷被温暖驱赶。师兄的怀抱坚实,胥朝起一直飘荡在外居无定所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竟也平静了下来,逐渐心安。   青年扑入他怀里的那一刻,温朝夕将伞向后移。即便他们二人已贴住,温朝夕还是将伞偏向青年,遮住青年湿透的后背,他则仍有一些地方在伞外。   青年抱着他,对方身上的气味也是他许久未闻到的气味。那偏瘦的一团正用力往里钻,他感受到怀中人浓浓的贪恋。   温朝夕喉结微滚,眼睑垂下。   他已活过万岁,又有何不懂?   少年情谊,让二人两小无猜,从无隔阂。青年还是当初那个青年,不谙世事,师兄是他最重要之人,他视若亲兄长一般,满腔情感皆是亲情。   可师兄却已在世上独自活了万年,见惯了是非与腌瓒。   从青年回来后第一次如小时候那样心思澄亮地靠在他身上时,身为二十七境老祖又怎会不明白二人情谊早已过界了?   师弟不知情,他一次比一次凑得近,仿佛与师兄黏在一起就会使他欢愉无比。   对方情难自抑的一吻却让他道心不稳,他明白他心乱了,他对从小宠到大师弟不知何时在满腔真情中夹杂了一丝难言之欲。   怀中人早已成了大人,可以去寻相伴一生的道侣。   他非善人,万年前不知行了多少事,凡他所想,最后皆成他囊中物。   师弟他不是得不到,只要他在耳边轻哄,对方就会晕晕乎乎穿上喜服,与他结成道侣,耳鬓厮磨。   可正是因为对方这份全心全意的信任,让他生不起半分龌龊。他会对世间所有人用上心机手段,唯独小曜,他不会让这颗明珠蒙一缕尘。   他是师兄、兄长。光是这份伦理所系的亲情,他也不会轻易逾越。   何况……他已非青年,小曜应有更广阔的天。   那夜,他思虑良久,最终决定让小曜通晓此事。他欲将翅膀还给对方,可当对方真打算接过时,他胸中又积了气。   几日后,他难得释怀了。   雨水“噼啪”作响,青年窝在他怀里,温朝夕抿唇。   胥朝起意识到自己全身湿透,他担心也弄湿了师兄,于是连忙松开手臂。   就在这时,温朝夕脱下外袍,宽大的衣衫将青年紧紧裹住,他则一身玄色单薄里衣。   胥朝起仰起头,师兄亦是俯看他。   他喉结滚动,忽然委屈道:“师兄,我头发好几日没好好梳,越来乱了……”   曾经欲飞的小鹰收了翅膀,又重回了大鹰的巢穴。   温朝夕看出了什么,眸中有流光隐于眼底。他错开了与胥朝起的视线,伸手轻轻将青年的湿发捋出视线,让对方眼前明亮。   “师兄等会儿帮你梳……”   “师兄,我想吃清蒸小龙鱼了。”胥朝起看与师兄关系缓和,又提起了这些日子早就心心念念的美食。   黑暗中,胥朝起能看到的并不多,自然也没有看到师兄眼中的温和与唇边淡淡的笑。   “好。”   他们踩着雨水向前殿走去,过了一会儿,师兄突然道:“夜里只能吃小半碗,不能吃太多。”   胥朝起听到叮嘱,非但没有不满,眼中反而漫上了喜悦。   “好!”他答应了,然而心却没有歇。   他望着逐渐转小的细雨,悄悄凑近了师兄。   他时不时向上看去,约看了有几息,他低着声,微哑道:“师兄,这两日我腰疼……”   温朝夕微顿,身形有一瞬的不稳。他指尖微动,向掌心蜷了蜷,眼眸半阖,恍若没有听见一样。   胥朝起怎会如愿?他看师兄不说话,于是拽住了师兄的袖子,好看的眼眸有些不解,但还是声音微弱又道:“师兄,我这两日喂小鱼多了,腰有些酸。”   温朝夕垂眸看了眼青年略纤的腰身,他收回眼神,低声哄道:“这两日多吃些药,日后腰尽量少弯。”   胥朝起:……   他伸入师兄袖中,握住了师兄的手掌。此时的他像是一个孤独了许久的人,想要得到亲近之人的安抚。   “师兄,晚上帮我按一按……”他这几日休息不好,又淋了雨,嗓音哑哑的带着些期许。   不知为何,胥朝起罕见地感受到师兄的呼吸。   微凉的手掌钻入了掌心,温朝夕的心脏跳动了两下。他微怔看着地面流淌的雨水,睫毛遮挡着眼中神情。半晌,他也声音微哑地答应了青年。   “好。”   *   百年大比再有两日就要开了,这段日子宋水清日日废寝忘食,符咒一张一张画着,技艺也愈发熟练。   西境境主把儿子从小说到大,话里话外都是宋水清不知道修炼,游手好闲,荒废度日。   大比前一段时间,他本习惯性再说儿子两句,却发现对方突然找不到人了。等在书房找到儿子,看到对方正在努力画符时,他愣了愣,揉了揉眼睛,有些错愕。   等待客人到来,他一边招待客人,一边笑着道:“我这儿子,也就是做做样子。顶多一个时辰,他就受不住,出去玩了。”   然而等一个时辰后,宋水清仍在努力画符。西境境主张了张嘴,又把嘴闭上。   客人终于离去,西境境主赶紧驱赶仆从:“都离远些,别妨碍少主修炼!”   宋水清学了四个时辰,西境境主在外急得来回踱步:“怎么就突然有出息了?让老子还有点不习惯。”   想罢,他取过仆从递来的餐盘,轻轻敲了敲门,小心翼翼走了进去:“水清,咱们歇会儿再学,学习哪儿有吃饭重要,可别把身子熬坏。”   宋水清被他老子这番阵仗给吓了一跳,他爹一般都是逆子逆子,哪儿这么柔和喊过他?   说起吃饭,他看了看时间,竟然过去四个时辰了!   这是他头一次享受到他爹的伺候,宋水清受宠若惊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西境境主觉得这小子反常过分,于是试探道:“水清,今日怎如此勤奋?”   这事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边狼吞虎咽边道:“是起哥!他让我进百年大比,到时候他会来台下看我!”   “起哥?”西境境主皱着眉:“他是谁?”   “他姓徐,名字中有个‘起’,所以我就叫他起哥了。”   “徐起?”   “嗯嗯,应该是,他画符可厉害了!”   西境境主眉头一下舒缓,他倒是知道是谁了。   “是不是私下帮你画符来应付老子的那个小子?”   宋水清惊了,他爹怎么知道?   西境境主一看这小子模样给气笑了,好在这小子今日勤奋,他也就不斥责了。   “那符你能画出来?那天赋非常人所能有,怕是得万年难得一见。”   好在这小子终于交到一个有用的朋友,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徐起是吧?你爹记住了,日后见到会帮你照顾一二。”   宋水清大喜,这正是他所想。   往后,他更加努力修炼,有时甚至没注意竟练到了天明,这让西境境主即欣慰又心疼。   往日,西境境主一见到宋水清话最多的是——   “今日又偷懒了?”   “符画好了没有?”   “就你还能参加百年大比?你要能摸着门,我就偷着乐了。”   现在是——   “别学了,快歇歇,多吃饭。”   “去睡吧,符放到明天后天画也是一样的。”   “百年大比不重要,即便得不到名额,爹也心满意足了。”   甚至于有客人来的时候,西境境主也是张口闭口都是儿子。   “我让他歇歇,他不行,就得学,挡也挡不住,哎。咱们也不是缺钱人家,咱们这么努力是图什么呢?还不就是想让他轻松点,结果他倒好,哎!”   客人笑容勉强:“西境境主有个好儿子,是福啊!”   西境境主:“那可不?”   客人:……   he~tui!   尽管宋水清已努力至极,然而先天不足让符道一百个名额,他却是一百零一名。   宋水清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天都要塌了。他在房中坐了半天,一直不记得失的他眼竟红了。   西境境主背过手缓缓走进来,看着儿子模样,他叹息了声,坐到了儿子面前。   宋水清不解喃喃:“我还不够努力吗?我已经尽力了。”   西境境主迟疑道:“或许还没有尽最后的努力?”   宋水清抬起头,眼中蒙着泪水。   “我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若不是吃着丹药,早就撑不下去了,吃饭我也是边吃边画符……我还没有尽力吗?”   西境境主默了默,他将身后的百年大比令牌放在宋水清面前。   他咳了一声道:“所以你爹也尽力了,给百年大比捐了六个秘境,给你换了个名额。”   宋水清:…… 第16章 小曜回归第十六日   百年大比就要开始了,第一日夜里,天色早已漆黑。   宋水清将自己储物袋里的东西检查了三遍才睡去。   第二日,仆从刚一叫他,宋水清马上睁开眼,困倦与酸涩感涌上,仿佛有人往他眼里滴了芥末水。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脸上黑眼圈浓重。他一边穿衣,一边问仆从道:“现在是几时?”   仆人恭敬弯腰:“回少主,现在刚至寅时(三点)。”   宋水清:……   他虽有些疲惫,但一想到起哥可以在台上看见他,他顿时有了活力,脸上多了愉悦与骄傲。   如此,他也不再耽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下床穿鞋。   西境境主修炼了一夜,也是刚洗漱,正好衣冠。   许是他昨夜有心事,修炼非但没有为他补足精神,反而让他更加疲惫。   见儿子也起来了,他意外地挑了挑眉。   仆从已将早饭做好,桌上摆了一堆茶点,西境境主坐到桌前,拿起点心淡淡道:“你姥爷,我老丈人不行了。”   宋水清抬头,眼神有些变化,微顿道:“我姥爷不是早就不行了,用药续着吗?”   西境境主:……   他将点心放到碗里,扬手给了儿子脑袋一下,弄得宋水清泪汪汪的。   西境境主叹了声,眼中终于多了一抹成年人的愁色。   “如果你姥爷走了,你那狗二舅怕是要夺位,我们与北境的关系怕是得僵,到时西境不稳,西境生灵就得受苦。”   宋水清也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的光渐渐变暗。   “姥爷要是走了,娘会伤心,我也会伤心,姥爷经常给我塞好吃的,塞灵石。”   西境境主:“老爷子还经常与你爹喝酒来着,说好下一次见到老爷子我们再两局。”   闻言,宋水清看着他爹,难以置信道:“所以那晚姥爷差点喝死是因为……”   西境境主又给了儿子一下,他威压放出,弄得儿子瑟瑟发抖,压低声音道:“若敢将此事说出去,老子就把你扔到西漠!”   宋水清:……   他连忙闭上了嘴。   老丈人快走了,西境境主也没了食欲,他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老爷子也是厉害,论修为这世间也难有其上。千年前,以一己之力力抗魔族护住北境生灵,自己被万魔穿心,灵脉也被魔气所毁,自此连个凡人都不如,甚至每日要吃大量灵丹才能下床。”   宋水清问道:“难道这辈子只能等死吗?就……真的无药可医?”   西境境主瞥了儿子一眼,望其单纯的模样,无奈苦笑。待忧愁散去,他又恢复成了往日模样。   他夹了口小菜,边嚼边道:“有法子,两个。一个是得道升仙后,去求众仙之首,生死轮回大帝,给你姥爷名字后加上几笔。第二,是找到九转生灵仙体丹,一枚就能给你姥爷驱逐魔气,塑灵体,重回渡劫期。”   “啊?”宋水清眼睛亮了亮,正想说什么。   西境境主冷哼了声,“第一个你太看得起你老子了,那都是话本中的人物,在不在都一回事,在也脾气不好,不给你姥爷加几笔不说,能不给你爹寿命砍几道就好了。”   宋水清:……   他试探道:“那第二个……?”   西境境主再次冷笑:“你还是把你爹脸想太大了。”   宋水清:……   西境境主道:“那丹药也是传说中的丹药,里面百年灵材上千道,遍布二十七境,没有点关系连八成都搜罗不完。其次是千年灵材百件,这不是指千年年份,而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灵材。最后是万年灵材,这种灵材比你爹都稀有。”   宋水清光是听着材料就已经目瞪口呆了,然而这还没完。   “最后练此丹的人,得是渡劫修为,且炼丹之术炉火纯青,其技艺之高,就连二十七境那几个被奉为丹修祖师连个药渣都练不出来。最后再辅以天水,地火,原土,始金方可练成。”   宋水清:……   他大概是明白了什么,眸光黯淡,勉强填饱肚子后,最后问了一句父亲。   “若丹药真能练好,是什么味道?”   西境境主也放下了筷子,看向宋水清身后的窗户,回忆道:“苦,很苦,一个精通炼丹的修士看着方子猜的,大概能把人苦得两颊流苦水的那种。”   宋水清点了点头,自我安慰道:“许是老天不想让姥爷吃苦呢,也是幸事。”   但他心里知道,若真有这枚药,哪怕比万倍的黄连苦,他都得想办法给姥爷喂下去。   二人都勉强吃得差不多了,宋水清让人拿来一个装食物的储物盒。盒子里本就被他塞了许多吃食,他又看着桌上盘子,挑了些他觉得好吃又干干净净的点心放了进去。   西境境主虽说勉强饱了,但桌上有个新点心让他意犹未尽,他还想再吃两口,哪曾想这不孝子竟恨不得将桌上吃食全部装完!   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西境境主青筋跳得厉害。   “你装那么多吃得完吗?”   宋水清弱弱道:“给起哥装的。”   他说话虽没气势,但手底下却分寸不让,直接将桌上糕点装了个干净。   西境境主:……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快去参加你的大比!”   宋水清迟疑:“那起哥?”   这小子一说话,西境境主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横竖这徐起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给他人引荐也无妨。   得到西境境主确切答复,宋水清彻底放心了。他急忙收拾东西,就往南竞仙台赶。   南竞仙台是南境百年弟子大比之处,等他到时,前方乌压压都是人在台下坐着,天空繁星闪烁。   宋水清寻到了符墨山弟子所在之处,众人皆困倦一片打着哈欠。   宋水清连忙问:“峰主他们来了吗?”   一名弟子倦倦道:“还没。”   “啊?”宋水清愣了愣:“不是让卯时(五点)到吗?”   弟子看着他,眼神复杂,叹息了声。   “咱们的时间和人家的时间能一样吗?”   宋水清:……   *   昨夜。   房内,暖黄色烛光下,温朝夕持笔蘸着朱墨批改公文。   他虽已不管世事,但只要二十七境有大变故,仍要经他手。   往年,都是伏玄道攒着可以放的公文,多年上仙宫一次交于他。   如今,他恰好下界,顺手将多年积攒之事一并处理,又下发些新令,将来也能清闲些。   散着灵气的公文自动翻开,金色字迹渐渐出现——   “上界仙兽百族大战,死伤过千,血流成河,都为争上中境。上中境可归穷奇,混沌,鲲族?”   百族打了数年架,这三族凶猛,最终压过其它数十族,只是还差最后一道手续,为此它们将自己洗干净,装乖数十年,所奉文书更是修改了几十遍,就是为了得到温朝夕准许。   温朝夕提笔,朱墨写下两字。   “不允。”   三族一切努力化作乌有。   第二道公文打开:“魔界第二魔主嗜杀成性,曾屠城,杀死百万生灵,今已被正道所捕,如何处置?”   笔尖缓缓落下一字:“杀。”   他眼皮也不抬。   “下界少主不学无术,不敬师长,无才无德,懒惰之至……”上书之人是下界界主。   当初下界少主是温朝夕所允才定下,下界界主不敢轻易动。   “废。”一字写完,夜已深。   温朝夕看了看天色,已是丑时(一到三点),他放下了笔,睫毛轻晃,目光缓缓移向远处。   胥朝起知道第二日百年大比要开,他也一定要去。   本来决定好天一黑就睡,结果话本太让人入迷,他想着再拖半个时辰就睡,哪知一拖就到了半夜!   青年趴在枕头上打了个哈欠,他虽黑眼圈浮上,但越看越有精神。   温朝夕缓缓走入寂静的院子,夜风吹起白衣,更显得仙风道骨。   他感受着亮着的法器,微微蹙眉,指尖动了动,又停下。   处理惯世间大事的他却在此事上生了顾虑,若是去敲门,怕是会让小曜生疑;莫不成,让他一直熬下去?把身子熬坏?   温朝夕眉头更皱了一分。   若是让方才上书之人知道温掌门会因为自家师弟不睡觉迟迟不做出决定,怕是会郁结而死。   温朝夕无奈,周围的风更大了些,竟将胥朝起掩了一半的窗给吹开了。   听到响声,胥朝起掀开被子。哪知这么一掀,手中发亮的法器被吹到了床底下。   等他去捡的时候,发现法器已经不亮了。   胥朝起疑惑地对法器施法,却发现法器好像坏了?   一离开话本,困意渐渐袭来。   胥朝起捧着书看着夜色,想着时间也不早了,便将法器推到一边,明日让师兄帮忙看看。   他打了个哈欠,将被子一卷,头埋到了枕头里。   清晨,辰时(七点),胥朝起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窗外天色便知该起了。   然而双眼一阵刺痛,仿佛被黏住了一样,他翻了翻身,瀑布般的墨发将脸盖住。   最终他还是像失了魂一样爬起来,魂不守舍地进了房中温泉,给自己洗了个澡。   青年晕晕乎乎踩着木屐穿过走廊,头发湿哒哒的,凤眼睫毛很长,就是不怎么睁,衣衫也随意披在身上。 第17章 小曜回归第十七日   胥朝起走入房中,屋内没有屋外亮。师兄总是起得很早,衣冠齐楚。   此时天也方亮,也不知师兄倚在窗前看了多久的书,他周围总是散着一股清静祥和之气。   胥朝起一看到师兄,整个人顿时就懒了。他一身倦意走了过去,毫无防备地唤着自己最亲近的兄长:“师兄……”   他随心所欲地贴近,毫无芥蒂。他今日着红衣,只是腰带松松垮垮一系,精致白皙的锁骨坦然与空气相接,更别说从领口到腰间,缝隙由宽变窄,里面雪白的肤色在明艳红衣的对比下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甘甜起来。   他声音微弱地唤着“师兄”,眼皮因为困倦都睁不开了,只有长而密的睫毛在时不时颤抖着。   宽大且富有力量的手掌挨住了他,却是绕过了他窄细的腰身,向上揽住了他隔着一层厚厚衣衫的肩膀。   温朝夕站起身,俯望着面容俊秀的青年,当目光移到衣衫未系紧的缝隙时,他抬起双眸,喉结微不可见地滚动。   他抿唇,双目平静地望着青年的发顶。   修长的手指从身侧抬起到空中,食指与无名指挑起玉色腰带,指尖灵活地将腰带重新系好。   手指顿了顿,又抬起。他捻住青年领口的衣扣向上提,手指总是悬在空中,未碰到青年肌肤一分,扣子最终被一一系好。   胥朝起被身上的动作给弄醒了,他顶着黑眼圈,疲惫且沙哑道:“师兄,我困……”   说着,他低着头,将脑袋靠在师兄胸膛上,蹭了蹭,像是在寻找着舒服的位置。   他知道今日得起,只是就想这样静静地站会儿,歇一盏茶……不,半盏茶就够了。   温朝夕叹息摇头,眼中划过一抹无奈。   他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去床上歇息。”   胥朝起美滋滋且迷糊糊地随师兄走。   暖光从窗外照入,终究从床下移到了床沿。温朝夕看向青年的面庞被照亮,日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身子,也照亮躺得靠内的一抹红色衣衫。   胥朝起虽然枕在师兄的腿上,但这却是他睡觉时最喜欢的姿势,这远比躺在枕头上要舒服许多倍。   熟悉且有安全感的气息将他包裹,他伸手乱摸,终于摸到了师兄长长的衣摆,他将衣摆扯起,挡住了眼前的光。   屋内变得安静下来,为了让怀中青年睡好,温朝夕也不再碰书卷。   他无声挥动衣袖,远处的香炉内先是热了会儿,最终升起了袅袅檀木香。   青年黑眼圈未消,温朝夕伸出拇指贴近青年面庞。可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带着茧子的拇指悬在空中有一寸处停下,隔着空,轻轻磨拭,仿佛指腹擦在青年眼下一般。   青年翻了个身,“呜咽”几声,好似极为困倦,怎么都不想起。   温朝夕轻笑了声,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青年的脑袋,让青年蹙起了眉。   窗外风云骤变,乱风而起,温朝夕不动如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在这时,窗外的落叶明显变慢了。以往落叶会随风飘落,也不过几息。而此时,落叶明明被吹下,甚至让人感觉到天荒地老,也不过离树干十寸罢了。   蚂蚁在地缝里悄悄地爬动,只是此刻,它腿高高抬起,花了半天才落下。仿佛半日都过去了,它也不过爬了六寸。   而在屋内的两人却又很是正常,胥朝起总感觉时间很漫长,他迷迷糊糊掀起衣摆,向外看了一眼光亮,发现时间没怎么动,他又接着睡去。   温朝夕凭空取出了一条柔软的帕子,他轻轻取出了一小缕湿润的墨发,为对方耐心擦拭着。一点又一点,直至将水滴吸尽,他才换了下一缕。   胥朝起的头发很快就干了,因为是温朝夕近乎一根根擦拭,因而头发平滑柔顺,五指穿过发梢如穿过丝绸般。   弄好这一切,温朝夕取出了一块赤玉。   怀中之人喜翻滚,早就将衣尾推至一旁,露出了泛着薄汗且熟睡的面颊。   对方今日虽穿红衣,却只是底色为红,衣边都用银线密密地绣着。玉带上纹仙鹤,衣衫上又是金线所织朝阳与银线所织祥云。   他袖中隐约露着里面的白缎,白缎穿着柔软贴身。   而在衣领处,三颗用粗线所挽的结作为衣扣,一直遮到了对方脖颈处,将里面风光全部盖住。   不出意外,这是一件新衣,也是胥朝起第一次穿此衣。他所有衣服只要一上身,皆是无比贴合,既好看又舒服。   温朝夕隔空描绘着衣衫上的纹路,他对每一条走向都无比熟悉。这件衣衫他曾赶制三个月,无论是样式还是花纹都是他一笔一笔在纸上绘出,一针一线皆是他亲手所缝。   看着衣衫终于上了小曜的身,温朝夕的心又难得地跳了起来。   还活着,甚好。   他垂眸摇头笑了,笑意与照入屋内的阳光好似是一个温度。   他拿出一把小刀,照着小曜给他的感觉对赤玉刻去。   赤玉上亦有白云纹,他伸手拿起了一片日光压入玉中,赤玉变得温暖,云纹上竟起了一层细细的金边。   最终赤玉被削细,成了一根光滑的发簪。他在其上雕下数流纹与数十道阵法。   他举起发簪,日光照于其上,发出刺眼的光。   他冥思片刻,抬起手指,似乎有什么穿透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指尖浮上了纯金色的鲜血。   这鲜血含着无上灵力与奥义,他将金血点在簪头上。   这一瞬间,好像什么被唤醒了一样,发簪震了震,被他捏死。发簪沉寂不动,被他别入了小曜的发中。   这是他头一次在发簪上滴血,直到发簪与小曜贴合,灵气竟往小曜体内渗去,这效果竟是丹药的数倍!   温朝夕眼神变了变,他没让指尖愈合,就这样淌着血。   胥朝起睡了好久,黑眼圈淡去,神识也渐渐清醒。他嗅到了血腥味,血腥味是苦涩中带着清香的那种。   他忽然惊醒,待睁开眼时,恰好看到了师兄破开的手指。   他不明白师兄的血为什么成了金色,但见周围灵气向他涌来,他也瞬间明白了。   “师兄是想用血医好我吗?!”他从床上爬起,对着师兄的双眼。   师兄双眸半阖,摸着他的头,笑着轻哄:“小曜,乖……”   胥朝起咬了咬牙,他用双眼逼近师兄,威胁道:“如若今后师兄敢用血治我,师兄放一滴,我放十滴。师兄放一碗,我便放一盆!”   “小曜。”师兄蹙眉,像是不满意他如此对自己。   胥朝起虽是憋着气,但他还是上前。   温朝夕察觉到了什么,刚抬起手,便被胥朝起拽住。   青年含住手指,想将伤口抿好。   温朝夕另一只手掌蜷了蜷,他将目光移向他处。在偏过头的那一刻,额头似有青筋隐隐跳起,他半闭双眼,空气曾出现一刹那微不可察的危险气息。   而小曜还在疑心,如何防止师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放血?他抿了抿伤口,将血珠抿干净。 第18章 小曜回归第十八日   南境是一微凉之地,时不时有海风拂过,空气中夹杂着水珠。   今日南竞仙台的弟子虽是挤坐在一起,但不燥热。宋水清与众师兄弟坐在台下,他来时,天色漆黑,繁星点点,众弟子也差不多到齐了。   他想着大比很快就开始了,便满是期待看着上面的云彩。   云彩是大能们观景之地,每片厚实的云上都摆着桌椅。大能们一低头就能看清斗法台。云彩越是高,大能的修为与地位越是高。   他朝最西边的一片云彩看去,那片云彩是他能看到的最高的云彩,他清楚那是他父亲所坐之处。   哪曾想,他与西境境主同时起,他卯时就来了,天空云彩上却没有几位大能。直到天渐渐亮了,二十七境的一些小宗主掌门才穿着整齐,不慌不忙,与身旁之人有说有笑走来。   宋水清早就等木了,其它弟子人也早麻了,每次都是这样,让弟子比他人早一个时辰到。好在修行练得就是心性,时间一长,弟子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那些小宗主掌门也就是勉强能坐在云彩上,他们来得也算早。之后他们同弟子一样也耐心等了半个时辰,地位高的大能才陆陆续续出现。   这些小宗主掌门倒是要比小弟子们心性好很多,哪怕他们等得再久,总是眼含笑意,仿佛等待是再微小不过的一件事。他们对何人都恭恭敬敬,有人来招呼他们,他们便以礼还之。   底下有弟子窸窸窣窣:“瞧见了吗?这就是为何人家在云上,咱们就在下面?”   身旁之人恍然大悟:“这等的不是人,是人情世故!”   果然这其中是有规律的。云彩上的人来得越早,宗门越是不显眼。来得越晚,此人在二十七境的地位也越高,周围人的恭敬也越多。直到最后,云上越发嘈杂,仔细听去,尽是夸耀与讨好的话术。   西境境主与其它两大境掌事人一同而来,他们是来得最晚的那几个。   四人先是互相吹捧了一番,其中东境境主望着西境境主道:“据闻令郎也是入了大比之中?”   西境境主一听这话,心道来了,他表面上装作羞愧,叹了声。   “这孩子,我也甚是无奈。咱西境也是有几个名额的,但我这儿子倔呀!他说自己入了映天宗,就不该再占西境的名额,非得靠自己能力去争。你说他都浑了这么多年了,这哪儿是一时半会儿能争得来的?   谁能料到,他竟不休不眠日夜勤学苦练,我拦都拦不住。可不?咱半路出家就比不上那种从小功底扎实的!花了十来日,一百个名额,他是一百零一,我看这结果他也该!本来就差得远,哪能赶上?只是这孩子非要争气,说哪怕没个名次,也得不负我们宋家的血性。   没办法,我见他好不容易拼了一次,又求我求得紧,我便拉下老脸给他通了一次关系。”   他说着,挥袖掩面,仿佛这儿子有多见不得人一样。   北境掌事人斜眼看了看,一脸诧异。他咋不知道这傻外甥有血性?不是傻乎乎地尽交损友,被人忽悠吗?   东境境主则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那你儿子有出息。”   西境境主哼笑了声,以示回复。   三人很快各自转身,向云彩上走去。   东境境主背过身神色不善,广袖用力一挥,大步向前。仆从低头跟在他左后方。   东境境主冷笑:“我呸!讥讽谁呢?我儿是用了东境名额,但也比他一个画符的有出息!我儿乃武修,三十六道,虽不出彩,但每次百年大比也是前十之列!就他?我都懒得骂他,呸!”   说罢,他甩袖走上云彩。   一番折腾过后,已至巳时(9点),台下弟子早已躁动不安,一些小宗主掌门也按耐不住了,他们聚在一起小声絮叨。   有几个小宗主看向一旁陪着他们的映天宗峰主,谦卑道:“今已巳时。”   他仰起头看向天上的云彩:“在下看伏长宗和东、西、北、上、中、下六位境主都来了,大比却还未有动静。在下也是来了四五次百年大比,从未如此晚过。”   峰主见有人问,倒是笑眯眯的。   “我看也不晚,反而早着呢。”   峰主笑容别有深意,小宗主也不是蠢笨之人,他一下就看了什么,略微迟疑,但不忘谢过。   退下后,他想:来得越晚,越是不凡,若是还有大人物没来,等着也是正常。   只是……如今几位大境主都来了,还能有什么人让大境主候着?   他越想,思维越延展,等脑中想法升到最高处时,浮现出了一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人。   他瞬间惊骇,手中的茶杯几乎握不稳,一时间竟忘记吐息。   就在他思维发散之时,周围传出阵阵惊呼,“哗啦啦”一个比一个倒得快!   小宗主心头猛地一跳,他僵硬地抬起头,只见天边出现了一片五彩祥云。   祥云是祥云,却是一看就让人觉得与众不同,浩荡威压自天上传来,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与磅礴的灵气令人心颤。   仅是一片祥云,所有人竟都猜到了上面是谁!   一些小宗主们感到不可思议,毕竟知道此事的人也只是少数,他们更没有与大能的关系。从头到尾,除了不远万里跋涉护送弟子来到南境,他们基本上都不怎么出过院子。   随着威压降临,不少小宗主停滞许久的修为也有了松动。   他们心跳极快,此时他们更是无比庆幸自己来了,不然不知错过多大的机缘与眼界。   至于台下的弟子,早呆滞一片。   早先他们还在怨为何大比开得如此晚?结果?结果??   为何掌门会来?!   台下弟子们都快疯了,掌门可是传说中的人物!二十七境皆知掌门最强,强到断层的那种,映天宗弟子无不以掌门为豪。但据闻掌门近千年未下山,许多弟子莫说千岁,可能也就百来岁。此时间之差,许多弟子甚至以为掌门是一杜撰之人。   许多弟子恍恍惚惚,无数人当场揉眼。莫说是抱怨,即便让他们再多等两个时辰……不,两天……两个月!只要能看到掌门,他们都无怨无悔。   不少弟子甚至偷偷用起了留忆石,奈何五彩祥云怎么也录不进去。   宋水清也录了几遍,他想着到时候给起哥看,结果怎么都录不了。   他也是头一次见到温掌门的存在,激动得难以自抑,脸都给憋红了。   他手忙脚乱地捏着灵石,悄声道:“起哥!起哥!你来了吗?”   此时,祥云里,胥朝起拾起腰间灵石道:“刚醒来不久,也快到了。”   他听出了宋水清话里的激动,关心道:“怎了?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水清一拍大腿:“是大事!天大的大事啊!”   “啊?”闻言,胥朝起眼睛亮了,他也是极爱热闹之人,于是赶忙追问:“是何事,快说来与我听听!”   宋水清看着渐渐升高的祥云,急道:“顾不了这么多了,你跑快些!”   “啊?咋了?”他瞥了眼师兄,本想提醒师兄快些,谁知宋水清接下来道。   “起哥!快些!不然来不及了,那位大人物,传说中的温掌门!马上就要看不见了!”   胥朝起:……   温朝夕回望了胥朝起,又瞥向他手中灵石,竟低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向前走了几步。   胥朝起沉默了会儿,追上去攥住了师兄的衣袖,对灵石道:“嗯……这倒无妨,我看见了。”   闻此言,宋水清高高悬起的心放下,他瞧了眼自己的位置,恰好在观台最中央。   他又唤道:“起哥,你来我这儿,我这儿近,看得清!我们就在剑修隔壁!”   胥朝起默了默,他咳了声:“我这儿也挺近的,看得清楚。”   宋水清松了口气,他又道:“那你方才可有感知?修为可有精进?”   “什么精进?”胥朝起疑惑,同时又好奇怎么个精进法?   宋水清解释道:“温掌门来了,来之时,气势我们都能感受到。境界被这样一逼,便有所顿悟,瓶颈也松了些。”   胥朝起越听,眼中的光亮越是明显,他狐疑地瞥了眼师兄,迟疑道:“我怎么觉得效果不大?”   宋水清卡了卡:“或许是……还不够近?没有感受到?”   胥朝起虽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还是象征性地从身后将师兄搂住。高大的身躯让他费一番功夫才把下巴搭在师兄肩上,双臂也是搂住了师兄的腰。   檀木香将他们二人包裹,胥朝起艰难道:“我已想方设法离掌门更近……”   一听“掌门”称呼,温朝夕抬手,胥朝起脑门被弹了一下。   胥朝起“嘶”了声,捂着脑袋:“已经近得无法再进,但仍无用。”   宋水清:“没有感受到气势吗?”   胥朝起:“有气味,没气势。”   宋水清:“啊?”   他微懵,过了不久灵石关闭。   温朝夕隔着衣袖握住了身后人双臂,他无奈低头轻声道:“玩够了?”   胥朝起笑弯了眼,也松开了手。 第19章 小曜回归第十九日   祥云由低至高,穿入云层。渐渐地,台下的弟子也看不见了。   祥云压过众片云彩,直到停下时,已比众大境主的云彩还要十丈。天空突现一条金色的天梯虚影,自极高之处的庞大祥云向下延伸,一直到温掌门脚下的祥云处停下。   众大能皆俯首躬身,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向天上走去,其中一人脚步轻快,一人脚步沉稳。   众大能察觉到不对,不少人瞬间抬起头。在他们的瞳孔里,只见那传说中孤身一人住了万年仙宫、凛若冰霜端庄严肃之人此时竟难见地温和。   他仿佛收敛了气息,如普通人一般缓步走在天梯上。   长长的墨色衣摆落于地,在他身旁有一青年,那人一身红衣,看起来年龄极小,带着鲜活的生气,走路也快许多。   温掌门身边少能见人,除了那日为数不多的十来个大能见过胥朝起被掌门特殊对待以外,云彩之上的大多数大能也是第一次看见此青年。   只见那青年腿长腰细,一头墨发如丝绸般顺滑。纵使人们离得远,他们也能看到青年笑着凑近掌门,无意中回眸一瞥,额前碎发轻摇,白皙的面庞上眼若星辰,唇红齿白。   仅是一眼,他们便看出了此青年有多貌美。   更别说,即便面临这二十七第一人物,青年竟丝毫畏惧也没有,反而极好地,将自己最大的美完整地展现给温掌门。   青年果真是有本事之人,像温掌门这种万年梨树也被他迷住了,竟难得为他停下脚步为他整理碎发。   一些人内心荡漾。   最上面云彩的几位境主始终低头老老实实,最下面的云彩则是看不到,也无从评判。   中间却有几个人多了些心思,他们没有张口,而是用极为隐私,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思绪传音。   “这小美人看起来瘦,腰又细,修为又不怎么高,怕是晚上被折腾得不行吧?”   “就冲着这张脸,要是哭起来,温掌门怕是恨不得将他睡死。”   两人刚笑,磅礴的威压降临,仿佛天塌下来直接将他们压得跪在地上。   二人浑身发冷,还未待他们思索时,只听无数大大小小“嘎吱”声,他们径直倒了下去。   冷冽的灵气化作一双无形的大手离开,地上二人因疼痛而麻木,他们方才仿佛被人捏住,此时骨头全碎了。   天梯上,温朝夕停住脚步,双目深邃向后望去。   胥朝起见状也停了下来,他疑惑地向后看了看:“怎么了?师兄?”   师兄摸着他的脑袋,眼神未变,却笑着向上抬了抬,看向更远处仙山上的树林。   “无事,只是看到碧软花开了,便想着碧软果也能吃了。”   “碧软果是何物?”胥朝起双眸水润地仰视着师兄。   师兄笑着带他一同转身,上天梯:“按如今时节,碧软果应早就被摘好,放在了上面了,小曜应当会喜欢吃。”   “哦?”胥朝起笑眼弯弯,他不经意间又回望了一眼。只是与师兄不同的是,他回望的不是云彩。   瞳孔映上了一片又一片厚实的云,遮住了他的视野。   可假如这些云散去,下面不偏不倚,正巧是斗法台。   他笑意未减,收回目光,看似是不经意的一瞥,或许心底早就有了打算。   云彩上,西境境主瞧着跪倒在下面的二人,嗤笑了声,真是蠢笨。有什么心思憋着不行,还非得与身旁之人传音?   这种小伎俩,就他这种修为也是一探便知,更别提威压遍及南竞仙台每一处的温掌门。   他甚不在意地刚准备转过身,却在望向斗法台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儿一直让他帮忙提携一叫徐起的画符青年,当时他并不认识此人。可就在几天后,众大能齐聚,温掌门也来了。   那一晚,天上燃了一只凰鸟,当时身旁就有人说能画此符之人乃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甚至久不管世事的温掌门也罕见地为此人出了声。   想到这儿,他心头猛地一跳。   万年难得一遇的画符天才……都是万年难得了,怎可能一时间冒这么多?   倘若是一个人?   西境境主心跳更加厉害,笑容也洋溢在了脸上。   若是一个人,那徐起可是得了大机缘了!   怕是这小家伙也没有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可以得到温掌门赞赏。   他突然想到,若是日后有机会可以将徐起引荐给温掌门,即便温掌门能提点几句,这小子也是走了横运,自此一飞冲天了。   西境境主心情极好,他压着兴奋躺到榻上,一旁仆从上前为他扇风。   庞大的祥云上,胥朝起脚踩厚实的云朵,他向前走一步,穿过了一层薄薄之物。待回过头他才发现,原来他所穿之物乃是一结界。   结界遮住了外面的窥视,又能从里面看到外面,还能挡住大部分的风。   而在结界里面,又很是明亮,头顶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脚下是绵软又不塌陷的云朵。   正前方有一处浅却宽的水塘,水在流动,极为清澈,上面飘着几片嫩绿的叶子。   水塘后是一长桌,长桌上大部分摆放着美食以及少数瓜果点缀。   胥朝起与师兄走到了长桌后的玉榻前,榻极大,即便是两个人躺着当床也绰绰有余。   胥朝起见状,他坐到了榻前的脚蹬上,甚是新鲜地摸着玉榻。   “有些冰,但天热时躺着极好。”   温朝夕轻轻拧眉,也俯下身来看向玉床:“不过一玉榻,不及木床。”   木床是他挑上古建木所制,小曜的身体更适合睡在木床上。   一听“木床”,某小曜深深吸了一口气,甚是憋屈。   他抬起眸子,有气无力道:“师兄的木床极小。”   温朝夕微诧异,他挑眉:“一丈半还小?”   胥朝起的神情有些扭曲,他小声嗡嗡道:“人常言,兔都有三窟。我总不能一困就回我房中睡去?可咱们的住处,只有我房中有大床。我有时想留在师兄房中,下宫的床小得只能睡上一人,上宫更是空荡荡地连张床都没有,只能睡蒲团。”   他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不对,逼近师兄,与师兄双眼对视:“师兄难不成多年没有睡过觉?”   二人双眼挨得极近,翘起的睫毛险些擦上。   胥朝起试图看清师兄的眼神,可那双眼睛深沉又浑浊,即便眼眸未动,他也看不懂。   “师兄……”他低喃。灼热的气息散开,嘴唇险些蹭上了对方的下巴。   师兄离开了他,直起了腰,高大的阴影也将他遮住。   浅笑从头顶传来,声音微哑:“小曜不要乱想,师兄只是习惯打坐。”   胥朝起眼眸抬了抬,他迟疑:“可是即便是修道之人,哪怕修为再高,最少也得十年睡一觉,否则易魔怔。若是百年不睡,渡劫也会不易。”   他的脑袋被摸了摸,师兄语气如常浅雅:“师兄有睡。”   胥朝起本想说自己不信,哪知师兄下一句道:“再过不久上下两宫便会换上新木床。”   胥朝起想了想,松口了。   往事已成定局,若是日后师兄能按时睡,也是一件好事。   他们坐在了榻上,胥朝起喜欢踩着脚蹬靠在师兄身上。   师兄将一盘果子拿到跟前,道:“这便是碧软果了。”   胥朝起瞧了一眼果子,果子外面有一层碧色的皮,只是这皮生得奇怪,硬生生粘在了果肉上。而这果皮又有毒,定不能将其打开后直接啃,而是得将果肉剥出,一点皮都不能沾。   这果皮也是能折磨人,有的地方硬有的地方软,若是力道弄不好,怕是整个果子会被捏烂,果皮和果肉混在一起,整个果子也就废了。   胥朝起试着自己剥了两枚,皆是剥坏了。   因为汁水四溅,果香味开始弥漫,甘甜中夹着清香,浓郁的灵气也流出,胥朝起光闻味道便馋上了。   怪不得这果子这么难剥,还能上得了桌。   师兄也取出了一枚果子,他没有上手,而是用灵气将果子一裹。瞬间,果皮被完整卸下,露出了里面纯白色的果肉。   师兄用余光看了他一眼,胥朝起心意相通地拿起了一个小碗。   果肉落于碗中,只有小杏那么大。胥朝起用筷子将其送进嘴里。   果肉一入口,清香与奶香混合,还有着淡淡的花香,甘甜让人胃口打开,甜又不腻。   他回味无穷。   就在这时,第二颗果子也剥好了,依旧被胥朝起一口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   胥朝起浑身放松,惬意不已。   下界。   温掌门入祥云一刻后,南竞仙台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神色也逐渐严肃。   随着风声与鼓声响起,伏玄道在众目睽睽下敲响了神钟。   “二十七境宗门弟子百年大比——起!”   这一刻,数十弟子上前,其中一人更是显眼。   那人站在所有弟子最前方,在映天宗弟子着玄色时,他身上的道袍竟有一半都是白色,自腰身向下渐渐转玄。   他大步向前,仪态端庄,头戴玉冠,目光坚毅中带着不容拒绝。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了台前对伏玄道行弟子礼。   “弟子虞承洲,映天宗第十七代少宗,奉宗门之令,来应百年大比第一场。”   伏玄道看着如今已能独挡一面的徒弟,心中难免欣慰。   他笑着点头:“好,为诸位尊者看一下我映天宗弟子的风采。”   虞承洲还礼后,上了斗法台。   伏玄道看着虞承洲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他摇着头,本欲蹙眉,却忽然笑了。   他望了眼天空,收回目光。   好好的一个孩子,却有了心魔劫,不过如今看来,却是绝处逢生。   祥云上,胥朝起一边看着前方的光幕,一边咬着碗中果肉。   听到“少宗”二字,他怔了怔,口中的果肉竟忘记嚼了。   “小曜……”师兄唤他。   胥朝起这才缓过神来,他咬着果肉,将惊奇的目光投向光幕中。   “少宗……他是少宗?”   在胥朝起小时,少宗便是少掌门的意思。   师兄“嗯”了声。   以往百年大比第一场都是映天宗少宗上场,斗法之人非人,而是几个修为高上几阶的傀儡人。   所谓开门红,如此一来大比有个好兆头,二来也不用其它门派与映天宗少宗对上,公开处刑,失了面子。   虞承洲上台,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他眼神冷静,外界一切都未入他眼中。   “他是剑修?!”胥朝起放下碗,双手撑着桌面,明眸中堆满了笑,一看就极为喜欢。   温朝夕刚剥完一枚果子,听到了身旁人话中的喜欢,他眼神未变,神色也是淡淡。   这一次,他没有再取碧软果,而是取了一枚口感稍逊色的紫色果子剥了起来。   “嗯,正是。”说完,他将果子放入碗中。   胥朝起咬了一口,察觉到不对,他懵了懵,看向师兄。   “师兄,碧软果……”   “一直吃一种果子也不好,该换一换了。”师兄笑容依旧温和,哄他道。   胥朝起想师兄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便有些蔫蔫地吃起紫色果子来。   好在光幕中的虞承洲剑法极好,几招便击败了一个修为比他高两阶的傀儡。   “好!”胥朝起不禁赞扬,同时又吃了一枚较不好吃的紫果。   虞承洲挥剑,下一刻,一剑化万剑,无数剑影刺入傀儡。   胥朝起眼睛更亮:“此招极好,施展时毫无弊处,剑光凌厉,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打过他。”   紫果被灵气塞入胥朝起口中,他一边嚼着,师兄在旁道:“小曜不必妄自菲薄。”   小曜摇了摇头,眼睛弯弯:“技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我也承认。”   虞承洲用剑在空中劈开,剑影翻转,一虚像竟在空中化形。   胥朝起更为惊讶:“人剑合一,剑气化形,好生厉害!”   他又吃了一枚不太好吃的黑果子,他蹙了蹙眉:“有些人剑法各有千秋,有些果子味道也各有千秋。”   好在黑果子也不算难吃,只是没有碧软果惊艳罢了。   虞承洲几套剑招下来,自然是赢得出彩漂亮。   众大能看到了映天宗新一任少宗的本事,更是诧异不已。   “这虞承洲可不一般,青出于蓝胜于蓝,我记得当年伏长宗都没有他如今出彩。”   身旁人笑了:“映天宗可是愈发强盛,少宗自然是一代比一代强。我活了也挺久,我看这历任少宗,无一人能比得上虞承洲!”   “后代比不上,一代未必啊!”有人意有所指。   周围人见状连忙闭上了嘴。   祥云中,胥朝起吃了许多各色果子,头发都耷拉了。   他望着虞承洲下台,好看的眸子晃了晃,感慨道:“他好生厉害,只比师兄当年差一点。”   正在拨黑果子的温朝夕手一顿,他望着表面平滑的果子,拇指在果皮上磨拭,瞬间果皮上多了个虫眼,他又顺势将果子抛下。   胥朝起嚼了一口新果子,清香与奶香混入口中,他眼一亮,看向师兄:“不是不能吃了吗?”   温朝夕去起皮来慢条斯理,不疾不徐道:“吃了些其它果子,也能换回来了。”   碗中又掉落了一颗奶白色的果肉。   胥朝起将果肉送进嘴中,又道:“我记得师兄当年二十来岁就会这些剑招了,我门中又无功法,全靠师兄悟。”   师兄低眸剥着果肉,仿佛不放在心上道:“骄傲自满不可取,需长期自谦,方可守住本性。”   胥朝起不觉得有什么,他弯下腰,一口咬掉了师兄指尖的果肉。   师兄指尖蜷了蜷,缩于掌心。   空气中响起了清朗的嗓音:“师兄就是厉害,天赋韧性皆是世间第一。” 第20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日   南竞仙台能容纳数十万人,斗法台自然也不小。   只见四根三尺长的仙石柱拔地而起,高十丈。斗法台没有围栏,只有云雾与其相接。从上向四周望去,尽是碧蓝的海域。   首战毕,硝烟归于寂静。偌大的斗法台上,一人影静静地站在中央。他显得极为渺小,但身上的灵力与剑气让人不能忽视。   一身锦衣,仪表堂堂,虞承洲将剑压下,垂眸向众大能行礼。   礼毕,衣衫带起了风,他缓缓走向斗法台。   就在他刚踩到台阶时,身后台上阵法大开——   厚重的仙石震了震,一道又一道的灵气向天空滚去。“噌”地一声响起,斗法台多出来几十面结界,将巨大无比的斗法台分成了十个小块,小块与小块之间有小道,供弟子走入。   与此同时,结界未完,空中又凝了数层斗法台。金光闪烁,层层叠起,最高层险些入了云彩处。   万年光阴,世间又怎会一成不变?况大比弟子千千万万,若是一一比试,这大比怕是得比上几年。   胥朝起在祥云上看着光幕,只见光幕被分成了数块,每一块都有弟子入内比试。   他一时间眼花缭乱,匆匆扫了几眼后,终于在角落处发现了“符道”“阵道”字样。   这二者放得极为偏僻,他也是看了好几眼才找到。   他吐了口气。师兄像是知道他在意什么,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二者便自动凑到了他们面前。   胥朝起下意识将腰挺直,面对自己主修的道法,他还是怀着崇敬与谦逊。   两张光幕皆是一片白雾,先是写着符道的光幕动了。它颤了颤,似是在探寻着什么。   白雾映上了胥朝起的影子,它停留了会儿,雾渐渐散去,露出了两个穿着光鲜的修士身影。   光幕给人的感觉很真实,他看着画面感受着其中气息:“他们皆是金丹修为。”   师兄“嗯”了声,他眼皮未抬,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这些光幕都有了灵,它们会猜你想看什么,或者适合看什么。”   胥朝起恍然大悟,他正是金丹修为,所以光幕会猜他想看同等修为的比试。   光幕听到温掌门的话战战兢兢,它们怕温掌门厌恶它们随意猜测看客心思而毁了它们。   哪曾想一旁好看的青年笑盈盈地凑上前观察着它们:“竟如此聪慧?妙极!”   恐惧渐渐消退,身为灵器的光幕呆了呆,见多了看客的它们此时竟有了一丝羞涩。   它们赶忙驱散白雾,画面中的二人更为清晰。   两名修士开始斗法,胥朝起也将自己的心神聚于其上,全神贯注地看起打斗来。   其中一名修士不用说,是符修。因双方气势展开,胥朝起一眼就看出符修为金丹大圆满。   他赞叹了声:“如此便胜了大半!”   温朝夕平静地倒了一杯茶,余光扫向光幕,神色有些微妙。   对面是一体修,修为远远不如符修,只同胥朝起一样,是金丹中期。   胥朝起只是双目一扫便断道:“如此好攻,只要别让体修接近,随便扔一扔符纸都能把对方砸死。”   他笑着吃了一口剥好的果子:“才第一局,就开门红。”   只是他刚说完,符修仿佛忘了自己是个修士,还在原地用法术点符,这边体修都已经要攻过来了。   胥朝起惊得差点没坐稳,他放下碗,大声喊道:“用穿梭符!飞到空中!他还得再追一会儿!”   然而那符修根本就忘了自己还有穿梭符,不过他倒是心意相通地取出了疾风符。   “不行!太慢了,来不及跑了!”   果然,胥朝起话音毕,体修便追上了。   眼看体修就要打到符修,胥朝起道:“此时同时御火符,避体符,幻象符。火为墙,再用引雷符劈他!定会让他受伤。再画缚灵符,束住他灵气。最后用传送符……不对,得用八张传送符才能把他送到场外!”   然而胥朝起嘴上一堆主意,可到符修这儿,他却手忙脚乱,连忙将提前准备好的符取出来。可是他符纸准备不足,并没有能解眼前急的符纸。   最终,他被判出场外。这一场,符道输了。   胥朝起愣了愣,睫毛微晃。他有点料想不到,这么好的局势竟然还能输?   光幕里传出体修同伴的声音。   “我都要吓死了,你一金丹中期还敢入百年大比?哪一个弟子不是末期大圆满?”   那体修“嘿嘿”一笑:“我原本就是来凑数的,本想着比上一局就走,没有想到这一轮运气好,竟然撞上了符修。”   “哎,你这运气可是真的好,为何不多几个像符阵这种道派?若是我能一路撞上,说不定还能冲个金丹的前十呢!”   伙伴们哈哈大笑:“你在想什么?符阵一般都是用来铺路的!往往前两轮人都走完了,能闯到第三轮都寥寥无几,还一路铺路?怕是符墨山,阵灵山那群老头子做梦都要笑醒了!”   胥朝起听着抿住了唇,睫毛盖住了双眸。他嚼了两口果子,原本甘甜的果肉有些咽不下去了。   温热带着剑茧的指腹抚上了他的额头,将白皙皮肤上的经脉遮住。   师兄俯望着他整齐的发顶,低沉道:“符阵二道并非无用,只是大比略逊色些。若是出了大比,符道的符咒与阵道的阵法是商铺卖的最多的。就连宗门的各个秘境,护山大阵,也是要由阵灵山来管。”   胥朝起抬了抬眸子,勉强有了些力气。   接下来是阵修与剑修的比试,因为剑修是金丹大圆满,阵修远没有方才符修那种优势。   好在胥朝起够了解剑修,剑修一出剑,胥朝起便看到了极为明显的破绽。   此时,只需要阵修摆出相应的阵法专击破绽,便可在一定时机限制住剑修。   然而,阵修看到此剑招后,先是愣了愣,这才慌忙地掏出各类仙石开始布阵。   与胥朝起期待不同的是,阵修布出的阵法并非是对着剑修克,而是……   他看着这熟悉的阵法,好似是他当年写入书中的阵法。   他默了默,这阵法只能削剑气,并不能真的压住金丹大圆满剑修。   最终,阵修亦是输了。   胥朝起又听到了同样的奚落,话术与之前相同。仿佛所有人都认为,只要能遇上符修阵修,便是白白送分。   之后又是几轮比试,这次大比符阵二道运气极好,遇到的许多人都是各道吊车尾,少有大圆满。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二道能赢者,寥寥无几。   胥朝起愈发沉默,就连果子也不吃了。   温朝夕放下了剥果子的手,望着青年的眼眸晃着微光。   胥朝起望着光幕,这次是一阵修在与一棋修比试。   他道:“棋修用的也是阵法,真要论起来,阵修应很轻易胜过棋修。”   他嘴上这样说,结果不想而知,终是棋修赢了。   他瞳孔中映着修士们的比试,脑海中却闪过曾经晚上海边,宋水清对他说的话。   ——其实,符阵两道早该废了,是那位不允,一直强留着,这也成了那人为数不多的话柄。   他终于又嚼了一口果子,望着新一位符修的比试道:“他又慢了几分,没有此符不必硬寻,当场画就是。若是我在场上,我定能在一盏茶内将他们打入台下。”   温朝夕又怎听不出来小曜的意思?   见小曜眼神难得对此事如此上心,仿佛是一只拘在笼中许久的鸟儿,迫不及待飞出去与其它鸟儿互相撕扯。   他眸中藏着浅笑,摸着小曜的脑袋:“若是想去,便去吧。”   胥朝起仰头迟疑:“到时候名次……”   温朝夕极具信任道:“以小曜之能,定能夺得魁首。”   胥朝起差点被果肉噎住,他是有些自信,想着能入前二十之列,可没想着能直接拿个第一啊!   又是一场赛毕,符道终于有人赢了,是一金丹大圆满赢了金丹初期。   这次终于轮到符墨山长老扬眉吐气:“齐儿就是厉害,哈哈哈哈为师回去给你摆上两桌,咱师徒俩好好庆祝。齐儿就是厉害,从小天赋就出众,还又勤快……”   胥朝起听着光幕中传来的赞扬声,睫毛眨了眨,不知为何,有些心动。   他仰起头,望着师兄微声道:“若是我能得个好名次,师兄也会为我庆祝吧?”   师兄低头,听闻此言竟是笑了:“小曜本就大才,天赋本就万年难得一遇,看来取得好名次更是板上钉钉之事。师兄也应提前想好该如何庆祝。”   小曜被这样一夸,心脏“噗通噗通”跳,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咳了两声,正经道:“我也是寻常人,师兄不必如此夸我。”   师兄笑容未消,继续哄夸道:“若是只用天赋二字评价,倒也显得小曜无用。不过小曜不光天赋出众,少时更是勤学苦练,常修炼到深夜。小曜又喜欢钻研,弱冠之时,便已研制出数百道符法与阵法。如今看来,小曜获得魁首,更是天命所归。”   某小曜:……   如此被公开处刑,他一口气没上来,满满的赞扬之词让他耳根都红了。他抿唇,特意躲开了师兄的视线。   哪知师兄话未毕:“小曜聪明绝伦,敏而好学,开心目明,器宇不凡,仪表堂堂……”   小曜也不行了,他光听师兄这样说都有些喘不上来,头皮发麻,脚趾头都快把祥云给抠穿了。   他连忙抬起头制止:“师兄别夸我了!这话千万别让旁人听到,不然我都没洞钻了。”   温朝夕慢慢停下来,他望着小曜无奈浅笑。   小曜赶紧劝住师兄,他怕师兄还夸他,于是赶忙出了祥云,要去下界。   直到青年出了结界,温朝夕笑意慢慢收敛,神色难测。   他思索片刻,在空中画了一张灵符,其上书道:[小曜下界后,切莫透露他的身份。若他自己说出,便由他说了。] 第21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一日   胥朝起走出祥云,脚下停了一片绵软又雪白的云彩。   他提起裤腿踩在云上,云朵轻轻塌陷。白雾遮住他的脚并攀着他的裤腿向上升腾。不一会儿,他的眼前尽是白霜。   有风从云朵的缝隙溜进来,他的碎发被吹起,耳边全是风声。   他低头望着自己华丽的衣袍想了想,于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了自己的玄色弟子服。   方才天梯上不少人见过他,他虽不怕人认出,但也不想过于引人瞩目。   随着腰带被解下,周围云雾似有愣神。胥朝起仰起头,他感觉风没了,周围缝隙像是被堵得严实,他好像在一个密闭的结界里。   空气有些闷热,他很快便把衣服换好了。一丝云雾伸了出来,为他将褶皱抚平,又把腰带系紧了些。   胥朝起热得脸上多了些汗,云雾轻轻拂过他的额头,为他将鬓发理顺,又为他将衣领翻好。   胥朝起立如松柏,明明他面前空空如也。但灼热的空气里,仿佛他面前站了一个沉稳的男子,正在俯身为他正衣冠。   待到衣衫彻底整理完毕,云雾也散开了,胥朝起被闷得脸也有些热。   四周一切被收入余光,人声鼎沸,喝彩声,喧闹声。曾在光幕中出现的斗法台此时也伫立在不远处。   他捂着微紧的衣领咳了几声,乘载他的云雾也彻底消散,他站在地面上,这里正是南竞仙台。   师兄顾虑的很周全,他一抬头便看到了符道的旗子。   此时,符墨山长老站在入口处,他望向斗法台,眉头紧锁。   见又有一名弟子被打了下来,他眼皮狠狠一跳,气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最后只能将气硬咽下去,又险些将血给呛出来。   他也不求符道弟子能赢,至少人人能在台上站久些。即便是输,也不要输得如此干脆。   他站久了,头也有些晕,于是捂着心口扶着石凳坐下。   余光处,有一貌为青年走入了符墨山领地内,他左顾右盼,似乎在找着什么。   他皱了皱眉,对那小子招手道:“你小子是哪个山的?”   胥朝起一看到前面的老者,眉头顿时舒缓,他走上前恭敬道:“回长老,在下徐承曜,现挂在符墨山下,与符墨山弟子一同参加大比。”   “徐”为“胥”同音,他问了师兄,“承”是这一代弟子的字,“曜”是他的小名。   他第二字为“朝”,若是说出来,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掌门的师弟。到时这比赛不用比,大家也会让着他。   “徐、承、曜……”长老将名字重复一遍,挑眉看向胥朝起。   “你倒是会取名字。”   胥朝起:……   长老见过参与大比的每一个符道弟子,这徐承曜他可从未听说过。   他取出灵器翻了翻名单,方才还一百零五人,现在一下子成了一百零六人了。   他合上名单,不用说,又是个走后门的。宋水清虽说也是走后门,但他也能看到宋水清的潜质。何况宋小子平日尊师重道,勤学苦读,他也勉强认可。   他又多看了几眼胥朝起,只见对方唇红齿白,面容极好,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的世家弟子。   他心中冷笑了声,颇瞧不上眼,但表面上还是问道:“如今是何修为?”   胥朝起老老实实答:“金丹中期。”   长老:……   他一口气险些又没上来。   他抚了抚胸口,又捂着脑袋,连胥朝起看都不想看。   “大比弟子皆为末期大圆满,我符道本就弱人,能胜它道已是侥幸,你又怎敢以中期修为来?”   胥朝起看似好奇道:“那我看其它道也能以中期甚至前期胜我符道,那我符道为何不能以中期胜他道?”   长老:……   他抬头看向胥朝起,一时没回过神。   他目光瞪直:“你倒是敢想,你上去且不说赢个末期,要能赢个中期,我送你千捆上等符纸。”   胥朝起欣喜:“竟如此之妙?”   长老:……   他挥了挥手,让胥朝起赶紧进去,走时又多问了一句。   “仅是挂名?莫不成不止修了符道?”   胥朝起点了点头,长老多看了胥朝起一眼,眼神缓和。   百年大比允许一个弟子同时入几道,到时这功绩按弟子斗法时所用术法的多少来分。   他想道:若这小子其它道修得好,赢了也能给符道分分功劳。   他也就多问了一句:“另一道是什么?”   “阵道。”   长老:……   隔壁的阵灵山长老闻言也看了过来,二者彼此对视,眼神都有些微妙。   符墨山长老变得沉默,胥朝起进去时也是一言不发。   每一山的弟子都被结界所包裹,胥朝起没有注意结界,待穿过后,只听“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他低头,衣衫摇曳,衣尾处有一片碎成了絮。   他眉头微蹙,将衣角提起,好在衣尾碎得不多,除了丑些,倒也露不出什么。   胥朝起在人群处找了找,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单独坐着的宋水清。   马上就要轮到宋水清了,宋水清早就心慌不已,坐立难安。他性子较内敛,只会一人将心事全埋着,指甲早就将掌心掐了一个又一个的印子。   “水清!”他走到跟前喊了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水清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是顷刻,真挚的笑意便全漫到了脸上。   “起哥!”   胥朝起看他身旁无人,也就不客气坐了下来。   “怎么了?”胥朝起敏锐地发现宋水清一身湿汗。   宋水清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腰直接弯了,露出了青年的颓败。   “我……”   “嗯?”   宋水清抬头,声音微弱:“起哥,我想赢。”   “赢就赢啊!”胥朝起笑了。   宋水清更颓了,但他还是取出了餐盒,给起哥送来小点心。   胥朝起吃了一口,宋水清支吾道:“但我觉得我赢不了。”   胥朝起笑道:“你都是筑基大圆满了,还打不过其它筑基修士?”   宋水清更颓了:“但是我都是嗑药磕上来的,不然哪会有我这么年轻的筑基大圆满?”   听此言,胥朝起取出了自己的药瓶子给宋水清倒了一枚。   “那就接着嗑呗。”   宋水清盯着这枚药,心脏突然狂跳。他知道这是起哥平时当糖豆吃的小药丸,可不知为何,潜意识在疯狂撕着他的脑袋,告诉他千万别吃下去。   明明小小一颗药丸,他的掌心却越发重,好似里面埋了无穷的灵气。   他眨了眨眼,嗓子有些干哑:“起哥,我能把这枚药给我亲人?”   胥朝起笑眯眯的:“若是喜欢,就拿去吧。我这儿还有,你还要……”   宋水清连忙拒绝,他并非贪得无厌之人。他总觉得这种药不凡,贵重的东西他不愿欠胥朝起太多。   丹药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一时手足无措,眼睛只能乱瞥,无意中便看到了胥朝起破碎的衣角。   “起哥,你这弟子服?”他将衣角捡起,身后的弟子也瞧见了,恰好那人也是个自来熟。   “呦,道友,你这弟子服怎么破成这样?”   胥朝起收回放在台上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衣角。   他脑袋也耷拉了下来,无奈道:“我方才入结界时没注意,被结界划破了。”   宋水清叹息,身后弟子则“啧”了声:“哎,这可不好办!”   “啊?”宋水清是刚入映天宗,弟子服从未破过。   又有弟子听闻弟子服破了,于是赶忙凑上来,一看破的样子,也跟着叹气。   “这破的也太难看了,不好补啊!”   胥朝起顿了顿,周围弟子见不对,疑惑道:“怎么?你们没补过弟子服?映天宗弟子都得自己补,毕竟这也是一件玄品法器,不好补,但却极有用。”   胥朝起僵了僵,不说话。   符墨山弟子压抑半日了,总算找到了话题,你一言我一语来放松放松。   他们围绕着胥朝起道:“你这弟子服破得不好,这处刚好由几种线串灵气织成。即便是补,且不说要掌握好力道,光是针法就得十几种,如此才能将这灵布给缝起。至于缝得好不好看,又得看人的技艺,而你这种破法,怕是没有个几十年功底是缝不好的。”   胥朝起越听,握着衣尾的手越紧,他艰难道:“如今这弟子服都如此难缝了?”   “这可是玄品法器,怎能用寻常制衣来比较?”   有一弟子突然靠近,笑着压低声音:“其实正因如此,有一手好针法的修士也好说亲,毕竟多少是个能拿得出手的聘礼嫁妆。”   胥朝起:……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咳了咳,抿住唇撇过头去,神色有些不自然。   又有一弟子输了,众人的闲谈声也少了,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胥朝起看宋水清愈发紧张,于是便为他指着台上小声说了什么。   宋水清神色渐缓,他低头在凳子上画了几笔,胥朝起摇头,亦是画了几笔,为其纠正。   奈何他的法子略微生僻,胥朝起教了几百遍宋水清的符文才渐亮。   惊喜漫上宋水清的双眼,他看了一眼台上,问道:“起哥今日是?”   “我也通了关系来参加大比。”二人时常通信,胥朝起自然也知宋水清只差一名之事。   宋水清有些没想到,但更多的是相依为伴的惊喜。   他想着胥朝起方才所教,突然道:“若是起哥上去,定能为符道争光!”   胥朝起弯了弯眼睛,没有反驳。   他们皆是以为宋水清会比胥朝起先比,哪曾想,就在宋水清在椅子上画完第二十个能亮的符后,只听前面的修士大声道:“徐承曜!”   胥朝起一愣,站了起来。   宋水清微懵,等他捋清是起哥先比后,又疑惑了:“起哥不是叫徐起吗?”   胥朝起俯望他一眼,他不想瞒宋水清:“都不是,待我回来和你说。”   胥朝起走上前去,他身形单薄,衣衫在风下更显美感。   他刚走到符墨山众弟子前,那边也来人了。   那人未见人影,声便至,笑声中带着不羁与轻视:“我本想让诸位见见我的能耐,没有想到竟遇到一符修,这都不用比了,甚无趣!”   周围朋友奉承着他,而胥朝起身后的符道弟子竟也惊呼。   “怎么会是赵家少主?赵家少主小小年纪就已经金丹大圆满!天赋出众,一手好棍法无人能敌,便是剑修也只能与他分庭抗礼。”   “而且,据说赵家少主还有一个秘宝,是要用在决赛,拿个前十回去。”   “什么秘宝?”胥朝起回头问道。   那弟子被胥朝起容貌惊到,小心翼翼道:“是一印子,据说是赵家倾尽财力找二十七境赫赫有名的炼器师照着传说中的神器打造。那印子一出炉就是地阶上品,可以拘住天下法器,哪怕是符纸在它面前也失了灵,成了一团废纸。”   胥朝起听到后眉头微皱,但片刻后还是松缓下来。   他走上台,众人也看见了他。   只见一金丹中期修士竟上了台与赵家少主比,众人眉头紧蹙,皆是摇头,仿佛结果早已注定。   符墨山长老也摇头,都不忍直视。   宋水清对胥朝起信心很足,可一想到对面是赵家少主,心中也顿时没了底。他紧张地扣着手指,极为焦虑。   而在祥云之上,自小师弟一出现在光幕中,温朝夕便抬起了眸子,唇边多了浅浅的笑意。   小曜站在台上,对面赵家少主一见来得是个削瘦的金丹中期,顿时嗤笑,连看都不看。   “且为少爷做好宴席,几息后少爷便下来。”   他甚至连比都不打算比,举起自己的棍子就准备往下走。   温朝夕眼神未从师弟身上分走,他淡笑了声:“蝼蚁之辈。”   然而,赵家少主并非傻子。他所做一切就是为了让胥朝起放松警惕,所有修士都知道,打符修就得弄一个攻其不备。   就在他下台的那一刻,瞬间跃起,提着棍向胥朝起奔来。   温朝夕执茶杯,轻抿了口茶,又取笔蘸了墨水。   胥朝起笑了,却没有正对赵家少主。他转到身后,手一抛,十二张符纸挡在他身后。   赵家少主本是瞬移,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手竟能猜到他的动作。   十二张符纸在他瞳孔慢慢扩大,他向后躲去,然而符纸比他更快。   顷刻间,十二道火光冲向了他。他用棍子抵挡,却不知道这符咒是何物,直接将他用火焰钉在了结界上。   火光冲天,众人的瞳孔好似被火焰点燃。那赵家少主竟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火焰。   全场寂静,仅是一招,一击必杀。   这……这是符、符修?!   能看到的所有人惊骇,就连角落本是愁容满面的长老都一下子瞪大双眼,险些从石凳上掉下去。   青年站在台上,衣袍迎风鼓起,在他身后是被赤霞染红的云彩。他双眸如藏了星辰,高挺的鼻梁让他的五官更为立体。   而这一幕被笔尖描绘,随着温朝夕持笔勾勒,点缀花纹,画卷上的图案渐渐成了一身衣裳。   温朝夕想道:若是小曜穿上,应也极好看。   赵家少主没想到他如此便输了大半,他脑海一阵“嗡鸣”,心慌与绝望浮上。   他费尽力气,挣脱一盏茶才将自己从火中挣脱下。他将手中棍子攥得愈发紧,青筋暴起,他再次击去。   胥朝起淡淡地看着他,指夹一张引雷符向下一压。三丈雷霆瞬间出现,顺着棍子劈下,将赵家少主砸在地上。   台下众人再次惊呆:这、这……引雷符的威力好像不太对!   赵家少主缓了缓,不甘心,他又站起身。还没等他再握住棍子,这次缚灵符束住了他的灵力,他竟没了力气。   众人:!!这当真是符修?反应这么快?不会是他们生了幻觉?!   赵家少主眼神空洞,他想着来时自己要进前十,莫不成在第一轮就终止?   就在众人以为赵家少主要放弃时,一瞬间众人神色凝固,他们摸着自己的法器,发现灵力好似被锁住了。   众人察觉到了什么,急忙抬起头,只见赵家少主笑着爬起来,笑容有些瘆人,仿佛要吃了对方。   他撑着棍子,语气森然道:“我本想将它放在最后一轮,可万万没有想到遇到你这个硬茬子。”   他一步一步走进胥朝起:“我也着实没有想到你竟如此厉害,怕是符墨山那群老头子的命根了。”   “我运气不好,第一轮就遇到了你。你也运气不好,第一轮遇到了我。”说着说着,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若是你没撞见我,指不定还能入最后一轮。要怪就怪你家世不如我,我即便打不过你,但是我有法器……”他笑容癫狂举起了手中的印章。   胥朝起看着他手中的印章,眼神变深,他捏着符纸,但赵家少主知道,眼前的符修已经无法御符了。   赵家少主压低声音道:“你还能御符吗?”   青年低头沉默了会儿,突然问:“你还能用棍吗?”   “什么?”赵家少主皱眉。   青年抬手,指尖的传送符发亮。   赵家少主瞳孔紧缩:“怎么会?”   青年又举起了另一只手,只见那手中赫然也是一个印章,与赵家少主的印章极其相似。不同的是,胥朝起手中的印章更为精细。   赵家少主这才发现,无论是自己的棍子还是印章都不灵了。   传送符开始运作,赵家少主惊呼:“你这仿品品阶更高!是何品阶?”   说完,他便被传送到台下。   胥朝起垂眸看着印章,用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或许是神器吧。”   他将印章放回储物袋,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 第22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二日   胥朝起缓缓走到台下,回去比来时要安静的多。似乎连风都停了,空气中充斥着人们呼吸时的燥热。   人们一眼不眨望着玄衣青年,方才比试给他们的震撼太大了。   符墨山长老早就从石凳上站起,竟不顾规矩向往里面赶。方才还与他大眼瞪小眼的阵灵山长老也反应过来了,慌忙想往里面冲去。   “站住!这是我符墨山领地,你一阵灵山还想硬闯不成?!”符墨山长老连忙呵止,多年情谊在这一刻变成了勾心斗角。符墨山长老一边拦,自己的腿却往里面迈。   阵灵山长老急了眼,高声喊道:“无稽之谈,那小弟子明明说自己也是修阵道的,按理说也归我阵灵山!”   符墨山长老“呵呵”了声,丝毫不让寸步。   “这是我符墨山弟子,你休要带走!”   阵灵山长老气急败坏:“你别不要脸了,他是你符墨山的吗?你别乱攀关系!”   符墨山长老立马回道:“怎么不是,回去查查族谱不就知道了?!”   长老也就是壮个阵势,实在扯不上关系了,他大不了把徐承曜名字添上。反正这名字也与他们符道开山人徐曜极为相似。   这边撕得不可开交,而在众符道弟子眼中,他们看着胥朝起走到了他们中央坐到了那叫宋水清的师弟身旁。   众人士气本是低迷一天了,而此时,他们看向胥朝起的目光十分灼热,像是能把胥朝起烤化一样。   胥朝起被盯得头皮发麻,坐立难安。众人却心潮澎湃,若不是担心吓着胥朝起,恨不得跑过去把胥朝起给围住压死。   胥朝起将眼中同样泛光的宋水清的脑袋压了压,眼底埋着笑意道:“快来多学学,等会儿上台也能多几分赢面。”   宋水清恍然清醒,连忙同胥朝起一起画符。   日光从明艳到黯淡,地上的影子被拉长,空中的风将暖热吹走,只剩下清凉。   很快就轮到宋水清了,此时的他已没有当初那么紧张。在侍从的传唤下,他走上台去。   众人看着他,有不少符墨山弟子知道他与胥朝起画了一下午的符样,因而将目光移向他,好像在期待什么结果。   宋水清用力喘息几下,稳住心绪,他依赖地看了台下的胥朝起一眼,胥朝起见状走到台下,宋水清也心歇了一半。   斗法开始——   这边,西境境主也准时将光幕打开。他对自家儿子是什么斤两再清楚不过,更没有对符道有什么期待。   只见对面的修士与儿子是同一修为,西境境主抬了抬眼皮,想着等儿子打完便回家吃饭。   二者出招了,修士从上空闪现,西境境主知道儿子必输无疑,于是扭过头看向看向他处。   哪知就在这一刻,宋水清竟扔出了十张传送符,那修士险些就被传送到外,栽了跟头。   西境境主猛地转过头,很是不可思议。   修士躲过后先缓了缓,又来攻了。斗法台灵光闪烁,每一次西境境主觉得儿子要完了时,宋水清总能灵活应对。   西境境主眼神越来越亮,他的腰板也渐渐越来越直。   一旁的仆从哪儿会感受不到主人的喜悦?他连忙夸赞道:“士别三日,小少主进步神速,成为一方大能指日可待啊!”   西境境主虽嘴上没回,但看其神色显然很是受用。   宋水清对符道的认知没有胥朝起那么精湛,但因他临时恶补了一些知识,打斗起来竟不输下风。   你一招我一式,这是符道弟子难得打得这么过瘾的一次。   直到最后,宋水清竟当场画了一张压神符。众人惊愕,当场画符可是从未有之事,可是宋水清不但画成功了,而且这压神符威力比以往都大。   在一片白光中,宋水清放下符纸,眼神含清澈的笑望向台下。他唇角弯起,与胥朝起对视。   他赢了。   西境境主自然也注意到了宋水清的目光,他望向台下,隐约可以看到一身着玄衣的青年身影,想必此人便是水清常念叨的徐起。   西境境主眯了眯眼,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他正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光幕闪了闪,换成了下一个弟子。   西境境主“啧”了声,有些扫兴。   好在自家儿子刚赢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找老朋友“叙叙旧”。   诸位大能在来南境时,头一件事便是给传说中那位递帖子。那位能不能召见是一回事,可万一他们走了狗屎运,这不是天大的机缘吗?   因而就连西境境主都没想到他的拜贴通过了。   金鹤飞来时,他正与老朋友“唠嗑”,那老朋友撇过头都不想看他了。   金光在空中闪过,二人抬起头。   “这是……”二人神色变了变。   西境境主压住心中激动走入结界内,他面上沉稳,眼神也恢复平静。看着前方正在桌案上作画的人,他行了礼。   “起。”温朝夕淡淡道。   西境境主起身,眼神不敢乱瞥,上面人问他:“西境近千年如何?”   以往在他人面前脾气甚不好的西境境主,此时谦卑温雅,完全是一晚辈遇见长辈的姿态。   “回温掌门……”他低头道。   而在下界,符墨山众弟子这下看胥朝起的眼神彻底不同了,许多人特意赶来与他交好。   胥朝起来者不拒,但只是将关系维持在表面。   宋水清打开食盒,却被胥朝起拒绝了。   胥朝起向后一躺,望向天空:“不必了,我得腾着肚子,万一师兄给我做好吃的呢?”   祥云上,西境境主已说了许多,眼看他该退下,眼中有光芒闪过,忽然道:“不知掌门可还记得那日空中放礼花之人?”   温朝夕笔微顿,他望着画上勾勒的细线,语气难懂。   “记得。”   西境境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那是犬子的好友,犬子这次大比能赢,也多亏了那位。”   温朝夕眉色缓和,也多说了几个字:“他的确天赋出众,才思敏捷。”   西境境主一见这位能对一晚辈有如此赞誉,有些惊讶。   “他、他的确不凡,天赋万年难得一遇。”   温朝夕“嗯”了声,看向一旁的椅子。西境境主懂了,这是温掌门要留他!   他心脏一跳,浓浓喜悦压入脑海,想着自己刚才所说徐起之事,于是只能续着来讲。   “那徐起是犬子之友,说来惭愧,犬子第一次遇上他时,是买了徐起的几张符纸。我当时也是大惊,这符纸灵气过于浓郁,完全不是常人所能画……”   结界内气息舒缓了许多,温朝夕虽表面无常,但他身上已无骇人的威压,恍如普通人版。除了那一双眼依旧深沉,无人看透,也无人敢看。   西境境主:“那小子前不久与我说许久也入了百年大比,我想徐起定是出众不凡,指不定常人在他手中难走几招。”   西境境主说了许多,直到走出结界时他还晕乎乎的。不知为何方才结界所说之话有些熟悉,有些像他与旁人吹嘘时的感受。但他又好像不是吹嘘之人,而是听吹嘘之人。   西境境主愈发觉得怪异,明明那些话都是自己说的啊!   西境境主离开后,大比还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   云上已有霞光,温朝夕走出时,侧脸被映上了一半赤金色。   他提前离开了南境仙台,对着所住之地,身影渐渐消失。   胥朝起在台下坐了一日,大比结束了,人影变得稀少。他与宋水清告别,本欲捏符纸回家,却在前方的阴影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笑容洋溢在胥朝起脸上,他跑了过去,小声道:“师兄……”   他仿佛心中不能留下一点心事,迫不及待要将喜事与师兄诉说。   “我今日赢了大比!”   头顶传来真切实意的笑,一个小小的食盒递到他的面前,一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点心。   胥朝起闻了闻,是碧软果的味道。看来是师兄今日特意为他所做。   师兄声音低沉道:“先吃一些垫个胃,你的庆功宴已经做好了。”   胥朝起自然是惊喜万分,但他还是眼睛一弯:“有没有鱼?”   师兄道:“全是鱼。”   小曜的庆功宴便是全鱼宴。   欢喜时,温朝夕瞥到了小曜破碎的衣角,他捻着弟子服的布料垂眸下看。   “回去后将衣服脱下,放入我房中,这应当不到一盏茶便可缝好。”   胥朝起:……   他微僵,有些羞赧。 第23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三日   小鱼的鱼缸被主人重练了, 鱼缸成了一黄阶上品法器。   鱼缸外面还是水晶模样,仿佛从未变化。而在水下面,却是别有洞天。   小鱼一口气钻到缸底, 缸底有一片小礁石。它挤进礁石堆里,里面瞬间宽敞起来, 竟有五六个鱼缸那么大, 海草漂浮,还堆了十几块乳白色石头。   这是它的小窝,独属于它的小窝。   小鱼眼睛眨了眨, 它用鱼鳍抱着石头轻轻咬了一口,又用水草将石头盖好。   虽然它不缺石头, 但它还是舍不得吃太多。不过如果主人需要, 它会毫不犹豫把所有石头拿出来送给主人。   原本安静的院子有了动静, 小鱼好奇地从水里钻出。小小的鱼鳍撑在水晶壁沿上,它向外面看去, 原来是主人的师兄回来了。   现在已至黄昏,主人的师兄要给主人做饭了。   只见主人师兄不知道从哪儿取出来了许多条鱼, 用刀一一宰了过去。   同为鱼类的小鱼大惊, 它向后游去, 瑟瑟发抖。这也太、太……   温朝夕发现自己还多捉了一只小虾回来,他将虾提起看向院外, 走了出去,把虾扔进了鱼缸中,又回了膳房。   小虾掉入水中,恰好落入了小鱼嘴边, 小鱼下意识一口咬下, 原本的恐惧渐渐消去。它鱼鳍颤了颤, 将自己的脑袋埋在鱼缸里。   这、好像……还挺好吃的。   傍晚,胥朝起回来了,他一见到如此多的鱼,兴奋得眼弯如月牙,都没下来过。   他的喜欢向来不掩饰,大快朵颐地将所有菜都夹了一遍,吃到最后美滋滋地趴在桌上。   手掌捂着肚子,他被撑得腰都直不起来。胥朝起享受地眯着眼,感慨道:“我下一次若是又赢了,师兄还给我做鱼吃好不好?”   炽热的手掌隔着衣袖抚上小曜的小腹,温朝夕侧过脸看向石桌,手掌轻轻帮小曜揉着肚子。   他低声叹道:“若你下次还这般吃,就不做了。”   小曜脑袋耷拉,他讨价还价道:“我下次少吃些,师兄再多做几次可好?”   小鱼从鱼缸中飞出,它钻到胥朝起手掌下面,用力想要飞起。   胥朝起看出了它的心思,他抬起手掌,戳了戳白色的鱼肚:“你可带不起我,你且安心在鱼缸中躺着,我到时再另找一个坐骑。”   小鱼一下子就急了,它甩了甩鱼尾,想要证明自己很强。   胥朝起笑眯眯地拾起一块糕点放在鱼背上,小鱼一下子就被压得躺在了桌面上。   小鱼:……   它努力翻身,鱼眼望向天空,生无可恋。   天渐渐黑了,胥朝起是一爱干净之人,等他不那么撑时,就赶紧回房。   他今日在人群中坐了一天,又打斗了一番,身上汗味若有若无。   他进房中温泉将自己洗干净,破碎的弟子服早已被自己脱下来了。   房内水雾氤氲,暖烘烘的。挂着水珠的双脚从温泉中跨了出来,踩在了木屐上。   天黑了,胥朝起也没必要再穿上白日繁琐的衣衫。他披上白色的宽松睡袍,将腰带系好,又看向旁边已经脱下来的弟子服,最终拿起弟子服朝着师兄的房内走去。   师兄房中烛火未熄,一片暖黄。   胥朝起脱下木屐躺在床上,趁着师兄没来,他取出话本先偷偷翻上几页。   这床过硬了些,胥朝起趴着很不舒服,到时让师兄换个软一点的床罢。   许是吃得有些撑,师兄又许久没来。很快,胥朝起便困了。   他打了个哈欠,趴在话本上,眼睛一睁一闭。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胥朝起连忙将话本收下,疲倦的双眼困嗒嗒地抬起:“师兄……”   温朝夕一进来便是这一幕,气息似有停顿,他喉结微滚,头侧低,自那一眼后便再也没有看小曜。   他走到床边,也瞧见了那件破碎的衣衫,富有力量的手掌将衣服拿起,他顺势坐下,变出了针线。   就在这时,小曜爬了过来,他丝毫不察,眼神带着清澈与困倦,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将脑袋枕在了师兄腿上。   师兄的腿比较硬,许是肌肉过于紧实,并没有硬床躺着舒服。   胥朝起翻了个身,可还是师兄的味道更让人心安放松些,这让他身体更加舒缓,险些都要化了。   他仰着头看着师兄缝衣,许是如今宗门太有钱了,弟子服都成了法器,只见灵光闪烁,他丝毫看不懂针法。   他三岁时,本也应该缝衣。缝衣的理由不是传统,而是那时的映天宗太穷了,还是一无籍小派。   他不会缝衣服,甚至有的针比他的手还长。小小的手指笨拙地捏着针,一个下午能扎得一手血窟窿。   豆大的眼泪滴落在衣衫上,他抹着眼泪,直到衣衫被一熟悉的人拿走。   自那以后,每每夜里,暖黄色烛光下,师兄帮他们二人同时缝着衣。   他什么都不会,只能光着脚站在床上把下巴搭在师兄肩上,又或者把自己挂在师兄身上一眼不眨地看着师兄缝衣。   师兄热了,他给师兄扇扇子,又跑得很快帮师兄带饭。   他亦是不会洗衣,师兄便将二人的一同一洗。长长的走廊下,总是能看到一个小萝卜头顺道帮师兄收刚晒好的衣服,并殷勤地送到师兄房内。   直到后来,他七岁时,与师兄闹了别扭,他们互相不理对方。   他的衣服又破了,这次他倔得自己缝,缝了一夜,缝得又丑,还没缝好。   他穿着破烂的衣衫听课,一听就是好几日。衣服破了就自己补,结果越来越丑。   夜里,他眼泪吧吧缝着衣,手上被戳了好几个洞,渐渐地他困倦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天亮了,他迷糊地睁开眼,只见桌上原本糊成一团的衣服已经被缝得平整,并被整齐地叠好。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直直地看着衣服,面颊埋在臂弯处拱了拱,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那日傍晚,他捧着衣服怯怯地站在师兄门前敲了门。   门被打开,他低着头,小声道:“师兄,我衣服破了……”   温暖的气息将他覆盖,衣服被白净的手指拾起,自那后他们又和好了。   胥朝起在师兄怀里拱了拱,他看到了一旁的针线,里面除了细线还有一捆非常粗的红线。   他伸长胳臂将红色的线都挑过来,一抬头,师兄腰间青墨色的穗子落在了他的眼前。   他睫毛晃了晃,将手伸到师兄腰间。   就在他的手碰到师兄玉带的一瞬,白净的手掌被有力的大手握住,气氛好像有些凝固了。   胥朝起眨了眨眼,他盯着师兄浮现青筋的手背。不知从何时起,师兄每次碰他都要隔着衣服,这次师兄竟忽略了外在,直接用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就好像……怕他做什么事一样。   胥朝起不解,好看的凤眸映上了烛光。因他仰着脖子,声音有些哑:“师兄,我想要玉佩。”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师兄敛下眼眸,单手将腰间玉佩卸下,送到小曜手中。   胥朝起拿到玉佩,他狐疑地环视四周,最终将心收回,把目光放到了玉佩上。   玉佩是块白玉,无论是成色还是雕工都是世间一绝,上面附着着他看不透的灵气。上面的绳结与下面的穗子是青墨色的,即好看也显沉稳。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将白玉拆下,自己取来明艳的赤红色开始串接起来。   这种赤红色是他衣衫常用的颜色,与师兄的衣服配在一起,不显突兀,反而会把人衬得年轻几岁。   他自小对与针线有关之物一窍不通,莫说是打个结编个穗子,他就连串个珠子都得串半天。   他趴在师兄腿上,将线与剪子拿到跟前,认认真真地琢磨着。   烛影下,腿上之人忙活了许久,温朝夕早已将衣服缝好。他想了想,索性取出一本古书看了起来。   怀中人不一会儿低下头凑近红线,大手隔着衣衫将他的额头扶起,避免伤了眼睛。   胥朝起动不动就将红线给编乱了,只能重来。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做穗子,哪怕穗子有一点不齐,他都扔掉重做。   夜色渐深,窗外凉了起来。   温朝夕翻了一页书,浅浅蹙眉,他抚上怀中人的发梢,也看到了小曜身上的倦色。   就在他想让人睡去时,怀中人突然兴奋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拾起腰,半跪在床上,将脑袋朝温朝夕腰间凑去。   温朝夕呼吸乱了一瞬,尽管他没动,浑身上下却已绷紧了。   腰间暖暖的一团愈发近,尽管隔着繁重的衣袍,温朝夕好似仍能感受到小曜每一次暖热的呼吸。   他身体坚如磐石,垂眸看着小曜认真地将自己编了半个多时辰的玉佩系在了他腰间。   “师兄……”胥朝起看向玉佩与师兄的衣衫,二者很是相配。他周围漫着一片欢喜之气。   温朝夕听着唤声,他也看向腰间。这时他才恍然察觉到,原来怀中人忙活这么久是为了他。   粗糙的手指拂过绳结,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少年时身边人对针线的厌倦与抗拒。   他静静地看着赤红的穗子,这颜色如他身旁的青年一般明艳。指腹捻上红穗,果然,带着热意,如青年的朝气。   他沉寂着,垂下的双眸久久未抬起。   胥朝起感受到空气有些不自在,好似无穷无尽的灵力将他包裹,让他有些逃不开。   他抬了抬眸子,却听师兄道:“夜深了,小曜快快睡去。”   胥朝起的确有些困了,他睁着朦胧的双眼环顾四周,忽然躺了下来,困倦地翻了身,揪住了师兄的衣袖。   “不了,太困了,我今日睡师兄房中可好?” 第24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四日   温朝夕腰微弯凑近小曜, 睫毛将眼中的光芒遮掩,声音低哑轻哄:“小曜听话,回房睡。”   小曜迷糊抬眸, 哼唧了声,翻了个身将自己脑袋埋进了叠好的被子里。   言外之意是不想回房, 除非拽着他腿将他拖走。   温朝夕望着小曜白色的浴袍许久, 额头上有青筋凸起,太阳穴一跳一跳。他抿着唇将目光收回,垂下的眸子看到了腰间的玉佩, 攒在心中的气在胸口荡开。   小曜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师弟。   他唇微启,眼神也回归平静。   温朝夕站起身, 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大片烛光, 繁重的衣袍搅动了屋内的风。   他将被子拉开, 小曜顺势趴到了枕头上躺好,他为小曜掩上被角。   胥朝起今夜难得没有熬太晚, 有师兄在的地方他睡得比以往更快。不一会儿他就将头埋在了被子里,只留下了丝绸般的墨发。   窗外夜风呼啸, 下了一点小雨, 庭院里的地湿了, 空气也比以往更冷了。   温朝夕俯在桌案前批改着公文,今夜的他格外安静。他用法术翻动书卷, 一举一动甚是小心,丝毫声音都没有发出,生怕惊扰了房内熟睡的人。   胥朝起埋在被子里,本来崭新的被子被捂得全是他身体的味道。他翻了个身, 外面烛光从被子的缝隙露入, 洒在了他的眼上。   他从被子里爬出, 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迷糊对窗前的师兄道:“这么晚了,师兄还不睡吗?”   温朝夕笔尖顿了顿,望着仙纸继续落笔:“小曜先睡。”   小曜可不好搪塞,他没忘记白日曾怀疑过师兄不睡觉,于是态度坚决道:“师兄快上床!”   说着,他手臂撑着床往里面挪了挪,眼中半质疑半困倦地望着师兄,仿佛在怀疑师兄曾许多年背着他不睡觉。   温朝夕撇过头看向窗外,空气中落下一声微叹。   “今日师兄并无困意,等明日小曜回去了,师兄便睡。”   胥朝起眯了眯凤眼,微微狐疑,片刻后他小声道:“我这些日子安分了许多,不会乱滚了。”   小时候胥朝起睡觉总喜欢乱滚,与师兄睡在一起时,好几次多差点将师兄挤下床。   温朝夕摇了摇头,并未有上床的打算。   胥朝起见状,掀开被子,竟准备下床。他腰带本就系得松,这样一折腾,胸口睡袍的缝隙都大了些。   “小曜……”师兄声音比方才清了些,胥朝起停下,空气中也响起了笔杆放在笔托上的声音。   师兄缓缓站起,侧过脸让胥朝起看不见师兄的眼神,师兄走到床上,无奈轻声道:“睡。”   胥朝起心满意足了,他往床里面缩了缩,尽量给师兄留够位置。只是这床太窄,他忍不住道:“等我们回了天上,师兄给我们安一张两丈的大床如何?”   温朝夕“嗯”了声。   胥朝起笑盈盈地靠在墙角,不忘记叮嘱道:“床要软一些,不然咯腰!”   温朝夕微微蹙眉:“硬一些好。”   胥朝起不满,刚想反驳,只见师兄解开了玉色腰带,他眼睛睁了睁,双唇微启。   下一刻,师兄便半跪在床上,将他的眼睛捂住。   胥朝起:……   空气中响起了衣服的摩擦声,胥朝起身旁一重,紧接着浓浓的檀香味将他包裹,空间顿时狭小了起来。   胥朝起感觉原本冰凉的空气有些热了,暖呼呼的。他翻了个身,想凑到师兄身边,却被有力的手掌按住了肩头。   “小曜年纪也不小了,总该一人躺着睡。”   胥朝起嘟囔了几声有些不太乐意,但他又不是非得抱人才能睡着。   师兄身形高大在床外,将床内困得严严实实,他被裹在了一个圈子里。而这个圈子挤是挤,却是满满熟悉气息与暖暖的安全感。   他窝在被子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半夜,温朝夕屏息俯视着埋在他怀中的小曜,小曜抱着他,又用脑袋拱了拱。   鼻息隔着一层里衣渗入,空气燥热,恍如极北之地万里荒沙。   又汗水浸湿了温朝夕的睫毛,落入他眼中,他却未眨眼。他侧过头,仿佛用尽力气才将怀中人推往他处。   小曜睡了半个时辰,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于是潜意识朝着热源靠近。这次他不但抱紧了热源,还将脑袋枕在热源胸口。   温朝夕翻了个身,想要将小曜推回:“小曜。”   小曜睡得迷迷糊糊,无意识低喃:“师兄……”   他总是在不知不觉靠近一个人,但他从始至终都知道那人是师兄。   温朝夕顿了顿,等到下一次小曜蹭过来将他抱住时,他迟疑了许久,终用手臂揽住了小曜的背。   小曜猜得没错,他确实多年没睡了。上一次睡着,是两千多年前,梦里是他醒来后怎么也找不到小曜,直到他看到小曜的命珠碎了,高山剩了一地残衣,以及空气中飘散的且所剩无几的魂力。   自那起,他彻底不敢睡了,也再也无法入睡了。   胥朝起闻着师兄的气息睡得快,温朝夕又何尝不是?   怀中暖暖的一团紧贴着他,独属于小曜的气息钻入他鼻尖。伴随着小曜平稳的呼吸,不知何时,他也睡着了。   温朝夕睡着时,离天亮还剩两个半时辰。就是这两个时辰,却让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小曜复生了。小曜还如当年那样,时而懒洋洋,时而朝气蓬勃。小曜每日起得很晚,他总喜欢半夜偷看话本,白天怎么也叫不起。   每日不是枕在他腿上晒着日光,便是去逗自己养的小鱼。他也常喜欢与自己的朋友玩闹,但每日晚上都会准时回来。   而温朝夕一天,不再只是练剑,看书,饮茶。他还多了一件事,就是得想着今日给小曜吃什么?   窗外日光照了进来,胥朝起醒了,牢牢的禁锢感将他围住,他的脸紧贴着硬实的胸膛。   二人的头发被压在了一起,胥朝起一呼吸,周围都是师兄的味道。   师兄还没醒?   胥朝起眼中露出光芒,这可是难得的一件事。   他身子躺着不动,脑袋向后缩了缩,静静地打量着师兄。   师兄往日一身道袍,看起来仙气飘飘,出尘脱俗。可没想到,师兄褪去白底墨尾道袍,仅着一身白色里衣,即便里衣宽松,仍挡不住师兄紧实的肌肉。   他又抬起脑袋,无意中吻到了师兄的下巴。   那一刻,他停顿了,脑中“噌”地一声。不知怎么着,他又想到了如今男男可成婚。   他脸微红,心跳极快,好在师兄未醒,也无人知道他干了何事。   他又把脑袋抵住了师兄胸膛,过了一会儿,他眼神有些怪异,耳朵也在偷偷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窗外只有落叶声,他在怀里埋了会儿,又悄悄抬起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偷偷亲了师兄下巴一下。 第25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五日   温朝夕原以为自己做了个美梦, 直到屋外传来鸟鸣声,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怀中人早就醒了,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在作甚。   他低下头, 恰好与一双凤眸对视上。凤眸看到他颤了颤, 连忙闭上双眼, 只留下浓翘的睫毛在抖动着。   小曜低下头, 发黑如墨。温朝夕喉结滚了滚, 他侧过身, 用手臂撑床起来时呼吸微促。   望着外面还早的天色, 温朝夕为小曜掩好被子,敛眸低沉道:“再睡会儿。”   今日的天的确冷了许多,温朝夕炖了暖胃的热粥, 等胥朝起出来后, 他为胥朝起掩了掩衣领。   温朝夕腰间的红穗摇晃着, 被他挂在显眼的位置。   胥朝起早上喝了两大碗热粥, 又吃了些糕点。临走时,师兄拿出来一个食盒, 往里装了足够一天的吃食,里面不乏有两条油炸小酥鱼。   胥朝起将食盒装下,二人这才去了南竞仙台。   南竞仙台。   今日胥朝起也带着食盒来了, 宋水清凑了上来。说实话,他还挺好奇起哥私下吃什么。   宋水清请了胥朝起无数次, 胥朝起今日难得带吃食。他毫不犹豫地将食盒放在二人中间,让对方敞开了吃。   盖子刚一打开, 浓郁的灵气散开, 周围人皆是一震。符墨山弟子眼中透着惊骇, 他们彼此互相打量,皆能从对方身上看到不可思议。在他们心目中,胥朝起一下子变得神秘起来。   宋水清看到这食盒也是愣了好久,他盯着食盒眨了半天,似乎是在辨认这是何种材料。   “起哥、你平日吃得就是这些吗?”他犹豫地伸手取了一小块糕点,并将糕点认真看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霎时间,灵气四溢,宋水清捂住肚子蹙眉。胥朝起站起,慌忙去看宋水清。   宋水清摇了摇头,汗水从他额头滑落,他笑中带着喜悦艰难与无奈:“起哥,你平日是吃这些吗?”   胥朝起点了点头,宋水清忍了半晌才将破阶的欲望忍下去,浓浓的灵气在他体内散开,若不是他还要参加大比,他险些就成金丹了。   等他缓好之后,他又眼巴巴地望着胥朝起的食盒:“起哥,你这可都是好东西。随便一口都是我们西境内门弟子立了大功才能吃上的。”   胥朝起眼中多了诧异,他知道自己的吃食中有灵气,却没有想过吃食如此来历不凡。   闻言,他将食盒向宋水清推了推:“那你快吃些,多少对修行也有利。。”   宋水清露出苦涩:“我吃这么一小口都要渡劫了,若是再吃几口,怕是得爆体而亡。”   说着,他疑惑地看着胥朝起:“起哥吃这么多没事吗?”   胥朝起摇头,垂眸道:“对我无用。”   新一轮的大比要开始了,南竞仙台热闹非凡。   符墨山众弟子一边望着台上,一边在下面闲聊。   昨日那几个讨论弟子服的弟子眼尖地看到胥朝起的弟子服好了。众人纷纷围过来,看着光洁如新的弟子服,有弟子问道:“徐道友,你是昨日去领了新弟子服?”   宋水清也看向胥朝起,见胥朝起弟子服完全看不到一点破碎的痕迹,不由惊讶,甚至趴到胥朝起衣尾去看。看了许久,宋水清才发现弟子服有缝过的痕迹。   只是这缝衣的本事太高了,缝得不但比原来更严实,甚至比原来更精美,更大气!以宋水清当了这么多年的少主经验来看,这没个几百年功底,可缝不出来。   宋水清:“这是怎么缝的?”   胥朝起躺着看向斗法台:“师兄帮忙缝的。”   师兄……   宋水清知道起哥有个师兄,这师兄比起哥年纪大些,也颇有权势。   他没有见过起哥的师兄,但他从起哥的闲聊中可以猜到,起哥的师兄应该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   斗法台忽然呼声漫天,众人抬头看去,原来是映天宗少宗虞承洲要与人比试了。   胥朝起一看到虞承洲腰间佩剑立马就坐直了,眼中也多了些光芒,他托腮看着虞承洲,兴致勃勃。   宋水清也听过虞承洲的大名,他也同胥朝起一起聚精会神看着斗法。   虞承洲是映天宗“承”字辈弟子第一人,也是年轻一代赫赫有名的剑修。   他素来话很少,沉默地走上台,一身道袍随风而起。   祥云的光幕上,温朝夕看到了小曜的兴致,好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少宗身上。   温朝夕低眉饮茶,指尖在桌上敲了敲,笑了。   虞承洲果真不凡,斗法起,对面修士用法器攻来,虞承洲并未躲闪,而是食指与中指合并,以气化剑,数十把气剑向对面修士刺去。   修士大慌,连忙用法器一一抵挡。他也非凡人,在躲过此招后,他将自己的法器扔于空中,法器亦是化作数把向虞承洲飞去。   虞承洲侧过身,躲开法器。修士见状,乘胜追击,他亦是修了几门道。   修士御气,数千道气刃从他自身飞出,全部冲向虞承洲。同一时刻,他又取出自己的另一把法器一跃而起,将自己的全部灵力灌输其中,与虞承洲做最后一击。   天暗了下来,狂风大作,胥朝起的碎发被吹起,他眯着眼看向斗法台,眼中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只见虞承洲动了,胥朝起也抬起了唇角,他双目睁大,瞳孔被天照亮。   虞承洲忽然拔剑,剑影闪过,刺破了昏黑的天空。   他拔剑向空中扬起,衣袍滚动,剑影在空中划过数道。隐约间,风与灵气卷起,掀起的一阵云雾竟有了灵性,灰暗的云雾仿佛要挣脱某种枷锁,在空中发出了凶兽般的嘶吼。   全场皆惊,胥朝起看着空中云雾怔了怔,宋水清则忍不住高呼道:“是唤云剑法!温掌门当年传下来的剑法!”   “温掌门……”胥朝起低喃。   宋水清激动点头:“就是那位!二十七境剑法第一人!”   胥朝起眼神惊愕地看着他:“二十七境剑法第一人?当真如此厉害?!”   宋水清有些惊讶,明明起哥知道温掌门此人,却又好像不太熟悉。   他弯下身,迟疑道:“起哥莫不成真不知道温掌门何等威名?”   胥朝起顿了顿,低声中带着懵懂:“何等威名?我只知道他如今算是一方大能。”   一、一方大能?宋水清被这说法给梗住了。   他趴到起哥跟前,直视起哥双眼,真诚道:“一方大能……连当小弟都不够。”   胥朝起:……   他磕绊道:“真假?”   宋水清:“自然是真!”   他又神秘道:“你可知这世上为什么有东、西、北境境主,却没南境境主?”   胥朝起:“为”为何?”   宋水清:“自然是整个南境都在映天宗内?起哥不会真以为映天宗只有这几座山这么大吧?”   胥朝起:……   宋水清也不知起哥为何常识如此贫乏,他嘿嘿了声,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于是他又接着道:“温掌门说是掌门,实际上二十七境都要听命于他。温掌门手中的财富也是无法计量,天阶法器在他手中都和大白菜一样。   据说温掌门性情冷,总是不苟言笑。他也向来独断,说一不二,旁人在他手中都没讨价还价的资格。他又常年深居简出,即便是我爹,见一面都难……”   胥朝起听着,唇角抽了抽,他低下头,眼神有些恍惚,半晌磨出了一句:“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但貌似也没那么不好相处吧……”   宋水清“啧啧”两声:“你是不知道他捅死了多少人。”   胥朝起:……   就在这时,侍从叫道:“徐承曜!”   胥朝起站了起来,正要上台比试,他与宋水清对视了一眼,望到了对方眼中的迷茫。   他忽然想起,他昨日是要告诉水清他的真名来着。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看了一眼台上,犹豫片刻后,小声对宋水清道:“我名并非是徐起,我姓‘胥’,居胥的‘胥’。我的确是映天宗弟子,我中间一字是‘朝’。”   说罢,胥朝起上了台。   “胥、朝、起。”宋水清低眸一字一顿念道,只是他眼中更是迷惘了。   今日大比没有宋水清,等大比结束后他便回了家,开始翻查映天宗的弟子籍。   书房里,烛火幽幽,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他翻了半晌什么也没有翻到。   就在这时,西境境主走了进来,他见儿子翻了两个时辰弟子籍,忍不住凑上前去。   “翻什么呢?”他推了儿子脑袋一把。   宋水清捂着脑袋敢怒不敢言,他继续翻动着弟子籍,支支吾吾道:“起哥说他是映天宗弟子,‘胥起’中间还夹了一字。可是我查第二个字时,无论是‘承’字辈之前,还是‘承’字辈之后,连翻了五代都没有翻到那个字。”   “嗯?什么字?”西境境主挑眉,儿子一番话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朝’字。”   西境境主闻言默了默,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他眨了眨眼皮,眼神竟有一瞬的空洞。   “‘朝’字啊。”他嘴唇有些干涩:“他叫什么来着?徐……起?徐朝起……胥……”   他卡住了,喉结滚了滚,他低下头将儿子手中的弟子籍向前翻了翻,翻到了第一页。   原本前几页是被法术盖住的,西境境主一翻,法术便破了。   他指着第一页上仅有的一个“朝”字道:“这不是了?”   “啊?”宋水清呆了呆,他看了看厚厚的弟子籍。   第一页不就是……映天宗一代,温、温掌门的那一代。   那、那起哥是谁?   他脑子瞬间麻了,起哥是谁?起哥常叫的师兄……是谁?   寒冷将他全身包裹,他眼皮眨来眨去,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西境境主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天梯上青年的身影,而这个身影又与当初台下的青年渐渐重合。   他也有点麻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温掌门的师弟……   他迷茫地看向自家儿子,半晌吐出一句:“你真是遇到贵人了,天机道人算得真准。”   宋水清愣了愣,脑子不转了,只能下意识道:“那爹当年说天机道人算出温掌门晚节不保也是真的?”   西境境主:……   他眨了眨眼:“你老子我说过这话吗?莫要污蔑老子!”   宋水清:…… 第26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六日   胥朝起被叫到后走到了斗法台下, 此时上一场斗法还没有结束,他只能在下面等待着。   符道依旧是输多赢少,他昨日那一场斗法下来, 虽让不少人对符道改观, 但看到的毕竟是少数。   南境仙台光是小斗法台就有上百个, 出窍化神的斗法远比他们这种小金丹要精彩得多。故此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今年的金丹符道有所变化。   胥朝起看着台上的打斗,而另一侧刚斗完法的虞承洲也正从台上下来。   胥朝起望到了虞承洲的身影,他双唇动了动, 目光追随着虞承洲,直到对方似有所感, 向他看过来时, 胥朝起敛了敛眼眸, 收回目光。   二人交错而过,虞承洲走到阴影处突然转身, 他双目深邃地看着胥朝起的背影,奇怪的感觉涌上, 他竟停止了步伐, 用探寻与审视的眼神看向不远处俊秀的青年。   该胥朝起上台了, 对方一见胥朝起是个符修, 立即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仿佛自己已经赢了。   只是对方没有想到, 胥朝起非但不同于寻常符修, 反倒比金丹大多数修士要强!   况且修士也远远不及昨日的赵家少主。只见对面修士攻来,胥朝起浅浅地抬了抬眼皮, 手一挥, 六张符纸挡在他面前, 符道当场冒出强烈的火焰, 直接将对方烧伤。   台下的虞承洲眼神变了,看胥朝起也重视了起来。   那修士被惹怒,竟化出十来个身形围住胥朝起,胥朝起皮笑肉不笑,他取出引雷符一抛。引雷符在空中闪了闪,乌压压的劫云降下,雷光大亮,竟不偏不倚,恰好劈到了真身。   虞承洲双唇开合,站直了身子。这时,有朋友来到了他身旁。   胥朝起明显没有使出真本事,他如逗乐般,对方出招他拆招,每一次打斗他都行云流水,游刃有余。旁人皆能看出来,他每一次点符纸连一成威力都没有。反倒是符纸的光芒闪烁,一场斗法硬生被他弄成个人的展示。   修士见状也明白,如果继续比下去,丢人的只是自己。因此,他当即认输,咬着牙不甘却又无奈地下场。   胥朝起又赢了。   台下,虞承洲将这一场比试看得一清二楚,他双目深沉垂下眸子,低声道:“他有几分本事,若是碰上,我应能破他的招,也能赢他。”   虞承洲说这话时,朋友听不出来他的语气,于是笑着道:“虞少宗可是十七代弟子第一人,谁能比得上您?二十七境谁见到您不夸赞您一声您是天赋最强的少宗……”   “我不是。”虞承洲打断了他。   朋友一听,“哎呦”了声,笑道:“您说是不是,我不信您不在意?”   虞承洲听完后直接离开了,朋友察觉到不对,忍不住懊悔地打了自己的嘴:“嘴欠!乱说什么?!”   他连忙去追虞承洲。   胥朝起斗法时,一直能察觉到台下有目光注视着他,直到他斗法完下台下看去,只看到了虞承洲远去的背影。   他疑惑地蹙了蹙眉,走下了台。   一会到符墨山弟子处,宋水清凑上来疑惑对胥朝起道:“我发现你方才斗法时虞承洲一直看你?”   “啊?”胥朝起有些惊讶,随即眼睛变亮,他显然是乐意与虞承洲交好的。   宋水清一看他神情,嘴唇蠕动,有一点点迟疑道:“你好像待他不同。”   胥朝起想了想,向后靠去,日光衬得他肤色更白,碎发随风飞起在他眼前摇曳:“他确实与常人不同。”   宋水清摸了摸脑袋:“为何?都是映天宗弟子,还能有什么不同?”   胥朝起托腮,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他回忆道:“他是映天宗少宗,是剑修,会一手唤云剑法,诛邪剑法,看起来话不多,道袍也偏白。他自幼天赋出众,从小练剑,十八岁时就会了七十二种剑法……”   “等等!”宋水清打断了他,眼神更是疑惑:“起哥记错了吧?虞承洲十八岁时会六十四种剑法,而且他也不会诛邪剑法。何况起哥并没有见过他几面?又怎会清楚他这么多东西?”   胥朝起意识到了什么,他拍了拍脑袋,恍然道:“我记岔了。”   宋水清如释重负,笑道:“这可吓死我了,我见起哥你方才夸他之时,还以为你是心悦他。我就说嘛,我起哥真去心悦他人?”   宋水清不知,胥朝起一听到“心悦”二字,人懵了懵,抬起头看向斗法台未言语。   直到大比快完之时,胥朝起侧低头,眉微蹙道:“我从未喜欢过他人。”   宋水清也感慨道:“我也从未喜欢过他人。”   胥朝起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而且……”   他吐完两个字,又无声了。   [我也不该喜欢。]   因为昨日大比筛掉了大半人,今日众人离开得甚早。待众人离去后,胥朝起又在阴影处看到了师兄。   胥朝起眼弯了弯,连忙跑了过去。师兄走在前面,为他遮去了斜阳。   胥朝起望着师兄的背影,忽然想到宋水清说过的话。   他凑到师兄身边,与师兄并排走着,惊讶地打量着师兄:“听水清说,师兄如今非常有钱,是真是假?”   温朝夕瞥了他一眼,垂眸低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是真。”   胥朝起双目睁了睁,他刚仰头,便听到了师兄低厚的声音:“今后喜欢什么,尽情买便是。”   胥朝起回忆着以前,他仰了仰头,双眸清澈:“若我今后想要拍卖会压轴之物,也可放心去拍了?”   曾经,他与师兄为了铸本命法器,看上了一小拍卖会之物,那物算是拍卖会较便宜的卖品,可他们硬是花光了所有身家,还向同门师兄弟借了些钱才勉强买下那物。   如今,温朝夕着一身繁重道袍,微思,他直起身,俯望道:“小曜若真的喜欢,只管告诉师兄拍卖会的名字,师兄将拍卖会送你。”   胥朝起:!!有钱真爽!   他追上师兄又道:“据闻师兄现在是大能中的大能?”   师兄“嗯”了声,小曜又问:“南境也是师兄的?”   温朝夕:“嗯。”   胥朝起欢喜问了温朝夕一路,直到回了家才停下。   昨日自胥朝起用糕点压了小鱼,小鱼便憋了一股气。   胥朝起一回来,就看到一条小飞鱼与鱼鳍举着一根小小的树枝在空中飞来飞去。   它先是绕着院子飞了好几圈,又在背上扛了一块比小石子大一些的石头锻炼自己的力气。   胥朝起一时感慨万千,小鱼练累了,就回到鱼缸嚼了两块虾米继续练。   现在天色还早,温朝夕刚挽起袖子准备下厨,胥朝起就凑了过来,言道要与师兄一同下厨。   温朝夕无奈摇头,二人一同进了膳房。   胥朝起帮师兄剥葱,师兄则和面洗菜。   胥朝起拿起带泥土的葱认真剥了起来,然而他刚撕开葱皮,葱汁便进了眼,讲他辣得不行。   他一边忍着辣意,一边撕葱皮,费了半天功夫终于剥好了一根葱,他的眼睛也辣得睁不开了。   就在这时,湿润的布巾盖在他的眼上,为他缓去了辣意。布巾在他眼上认真擦拭了会儿,直到他眼睛不疼了,隔着布巾的那双手才停住。   胥朝起顺势握住了布巾,师兄松开了手,明明布巾极小,二人的手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碰上。   葱被取走了,等胥朝起睁开眼时,葱已经全部剥好,师兄都快把菜切完了。   胥朝起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了,于是凑到案板前看着师兄手中的动作。   师兄无论做什么都很利落,很快几盘糕点便做了出来。   温朝夕摆放糕点时,胥朝起伸出了爪子,即便师兄手回了手,二人的指尖还是碰上了。   师兄手指同样修长,只是茧子多了些。而小曜的手指比师兄的手指细些,也白些。   指尖对碰的那一刻,温朝夕敛眸,手指轻颤,迅速将五指蜷于掌心。   胥朝起愣了愣,他刚想仰头,又收回目光,睫毛比平常颤得快了些。   他却没有收回手,而是停顿了几息,这才后知后觉地抓起了盘中的糕点。   他的指尖有些烫,如蘸过沸水一样,方才剑茧的触感似乎透过他的手指深入体中,有些酥麻。   他咬了一口糕点,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双眸。   傍晚,二人吃过饭。   胥朝起弯腰摸了摸肚子,有些撑了。   他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师兄,指尖的酥麻记忆犹新。他仿佛不记得什么一样,仍如往日般以撑为理由,要枕在师兄腿上。   他躺下去时,夕阳将云彩染红,面颊应映上了黄昏。他翻了个身,将夕阳遮去,面前是淡淡的檀香味。   他看着眼前厚重的道袍,能够猜到自己大致隔了三层衣服。他抿了抿唇,凑近道袍,精致的绣纹贴到面庞上。明明衣服很厚,他却好像能够感受到师兄的体温。   过了几息,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服贴在了胥朝起的背上,“小曜……”师兄声音低哑。   “嗯?”   “无事。”师兄敛眸笑了。   胥朝起越睡越热,最后被热醒了。他起身那一刻,空气顿时清凉,他深深喘了喘,这才缓过来。   今日月光倒是很亮,胥朝起望了一会儿月,有灵光在他脑中闪现,他转过头问师兄道:“据闻师兄是二十七境剑修第一人?!”   温朝夕为他们二人各倒一杯茶,浅浅应声:“嗯。”   胥朝起笑弯了眼,剑修对于他的意义可不一样,于是他趴在桌子上仰头道:“我自从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师兄练剑了,师兄如今如此厉害,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师兄的剑招?”   茶杯碰到了桌面,发出“叮”地一声脆响,温朝夕允了师弟。   因阴魄剑阵势太大,方圆十里升起了结界,周围顿时漆黑了起来,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一点声响。   一刹那间,温朝夕拔出了阴魄剑,剑光震天动地,胥朝起感觉自己也晃了起来。   阴魄剑破开长空,结界内仿佛升起了万里云雾,雷霆作响,上古凶兽仿佛要从云雾中冲出来,嚎叫声震耳欲聋。   许是这剑招太过于逼真,云雾显了凶兽也锁住了凶兽。   阴魄剑又划出了一道剑光,仿佛有冥水从地下涌出,如海般一望无际,波涛汹涌。   而这冥水之中,又囚禁了数十头凶兽,天与地对峙,浩荡压迫感在结界中散开。   若不是温朝夕扶着他,胥朝起险些站不稳。   胥朝起恍惚道:“这、这也是唤云剑法?”   温朝夕垂眸颔首,仿佛使出此剑招只是巧合一样。 第27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七日   晨露从嫩叶上顺着纹路滑到叶端, 曦光将露水照亮大半。   今日天愈发冷了,胥朝起在暖呼呼地被子里窝了会儿,这才将脑袋伸出来。   他打开房门, 凉风吹入让他打了个寒颤,墙角放着的新衣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件里衣, 他弯腰上手一摸, 发现这里衣厚实了许多。   他洗漱完后换上里衣,里衣依旧十分贴合他的身体。   胥朝起多了喜悦,他搓了搓脸, 一股热意从内心流淌出来,仿佛全身都跌入了汤锅里。   他侧身从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 望到熟悉的身影后,眼皮眨了眨, 眸中流淌着不知名的情绪。   师兄今日为他装了一碗鲜鱼粥, 两盘素菜和一盘水煮虾。   南竞仙台。   胥朝起刚赶到结界处时,似乎有一道目光在他背后偷偷打量着他。   他回头看向身后, 除了来往的弟子,并无他人。   胥朝起蹙了蹙眉, 将怀疑埋在心底,面上又装成开朗不管事的模样, 浅笑着朝宋水清走去。   今日的宋水清已经懵圈在台下坐了一个多时辰了,他呆乎乎地吞了一块糕点, 却又愣得忘记咬了。   等到胥朝起坐在他身边时,宋水清像是被惊了一下, 手中糕点差点掉落在地。   “起、起哥!”宋水清仿佛想起了什么, 汗都流下来了。   “嗯?”胥朝起疑问道。   宋水清吞了吞唾沫, 瞳孔缩了缩, 小声结巴道:“你、你、你是‘朝’字辈?!”   胥朝起侧身将胳膊搭在栏杆上托脸看着他,笑容深邃地看着他:“对啊,我不是说了吗?”   “噗通”一声,宋水清差点摔下去。   他气都差点上不来了:“那、那可是老祖宗的辈分!”   胥朝起:“嗯,徒孙乖。”   宋水清:……   他晃了晃神,又傻乎乎如同做梦般道:“那位、那位是……是你师兄?”   胥朝起:“嗯。”   他眼冒金星,险些晕厥,缓了半天,仿佛灵魂出窍,躯壳只剩下胡言乱语:“那平日与你一同住,给你做饭的……”   胥朝起:“自然也是我师兄。”   宋水清傻了,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上方斗法台。   胥朝起发现自己的好友已经离魂了,他试着唤了唤“水清”,并用手在宋水清眼前摇了摇,宋水清已经彻底没反应了。   他只能退出,给好友冷静时间。   就在这时,他身旁一位弟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胥朝起看去,那弟子轻声道:“道友,我看你的符与我们的符不太一样,像是比我们的能厉害些,可否卖我几张?待会儿大比我也多点胜算。”   胥朝起欣然同意,他当场与此弟子做起了符纸生意。其它弟子一看,按捺不住,纷纷围了上来。   在场所有人谁不知道胥朝起能赢也是与符纸的威力有关,同为符墨山弟子,谁不想赢?眼下有增加胜算的机会,一个个握着灵石挤上来,争先恐后地要与胥朝起交易。   胥朝起这儿囤着的符纸也不多,众人一看,急了,都怕抢不到,把自己的好东西往胥朝起这儿送。   于是乎,胥朝起除了私人腰包顿时鼓了以外,还收到了其它弟子为了抵灵石送来的各种奇怪物件,比如法衣、兵器、丹药、还有……较为暴露的书。   拿到书时,他指尖颤了颤,随即一脸正色地将书塞进了储物袋。道友的隐私他还是不泄露为妙,他还是帮道友好好保管。   今日的天始终不见暖,等到中午,胥朝起打开食盒,宋水清才慢慢清醒了些。   等他看到食盒,人一个激灵,险些又有些站不稳了。   他惊愕地看着自家起哥,喉咙仿佛塞住了什么,手颤着指着食盒,余光又落到了起哥弟子服的衣尾。   “这、这……”一想起他之前夸赞过这弟子服没几百年功夫缝不出来,他脸色变了变,有些扭曲。   最终他硬生将话咽下,唯恐被上面那位察觉到自己发现了辛密而被灭了口。   大比也暂时停止,一些弟子在仙台走动,人群一下子稀疏起来,仙台也多了些笑闹声。   而此时,高处的云彩内,男子望着簿子上的名字,挑眉道:“徐承曜?”   身着黑衣之人站在云中躬身作礼:“回境主,要与少主大比之人正是此人!”   境主背过手转身,长袖摇晃着望向结界外。   “怎样?”   黑衣人低头:“据属下所知,徐承曜此人是一符修。”   “符……修。”境主微声念着这二字。   黑衣人紧张道:“他、他虽是符修,但是本事不小,即便是赵家少主在他手上也过不了几招。”   境主忽然侧过头看向他:“那就是一个有本事的符修了?”   黑衣人连忙躬身:“是。”   境主抿唇,垂下的眼眸中笑意不明:“有本事的符修少之又少,我也并非没见识之人。只是恰不巧让我儿遇到了,你说怎么办?”   黑衣人思索道:“如往常般先利诱,若是不听从……”   境主眼中划过寒光,仅看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心领神会。   *   胥朝起喝完了粥走下仙台散步,他路经结界时,符墨山长老笑眯眯看了他一眼,仿佛胥朝起是自己孙子一样。   长老又偷偷送了胥朝起一个储物戒,里面装了上百捆符纸。   胥朝起刚一走,长老的笑意瞬间收敛,他看向门外被符纸定住的黑衣人,沉声道:“老夫还能让你把我符墨山的苗子给折了?!”   黑衣人亦是不甘示弱,他威胁道:“有些人你得罪不起,他即便在斗法台上显了威风又怎样?他得到的还不够……”黑衣人说到一半停住,狠狠地瞪着符墨山长老。   而符墨山长老不知道的是,有些人不但心术不正,而且心思缜密,他放出的人可不仅仅只有一个。   结界内,胥朝起的视野变得空旷,周围的人少了,他眼前也停了身着黑衣之人。   眼前人身子虚化,应当只是个镜像,周围不停有脚步走过,竟无一人看到此人。   对方凝视着胥朝起,道:“若是退出大比,我给你一件地阶上品法器,十枚元婴丹,十枚地阶下品聚气丹,还有两匹仿制的仙蚕布。”   对方说完,便打量着胥朝起。他觉得给出的条件已经十分优渥,因为紧盯着胥朝起的神情,想要从平静的面容中看出里面潜藏的喜悦。   然而,胥朝起仅是挑了挑眉回绝道:“不退。”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既然阁下如此看重大比,徐某自当全力以赴。”   黑衣人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因而他眼底多了抹愠色,但表面上却平静道:“我只是在告知小友,若你不愿意退,方才所说之物一概收回,小友也可能要承担一些后果。”   胥朝起抬眸,眼中多了些兴致,他笑问道:“什么后果?”   黑衣人笑了笑,语含讥讽:“小友未免太高看自己的能力了,今日大比完,小友能不能离开南竞仙台还是一回事。”   胥朝起嗤笑了声,直接离去。   黑衣人眸色幽深,同样冷笑了声,仿佛在嘲笑一些人的不自量力。 第28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八日   下午大比照常进行, 这次宋水清运气极好,竟碰到了一修为不如他之人,他依靠起哥教给他的技巧与对方打斗了一番,最终获胜。   天渐渐有些热了, 胥朝起画了一张清凉符贴在了自己身上, 热意很快褪去。   他望着斗法台上的打斗, 太阳由东自西, 阳光没有原先那么明艳。   一声“徐承曜”响起, 侍从在喊他上台。   胥朝起起身, 脸上挂着浅笑, 他向前方望去,那边人影流动, 也有人走上台来。   宋水清顺着胥朝起目光看去,见到对面,他惊讶地喊了声:“竟然是郑木堂!”   “郑木堂?”胥朝起俯望宋水清,好奇此人身份。   宋水清也不隐瞒,如数家珍道:“郑木堂是东南下境少主。他出生那日,天降异象, 半边天都是火云, 而他家中更是有凤凰啼鸣声。   因此, 东南下境境主也把他当心肝看,从小各种灵药供着, 他八岁那年便已是练气大圆满, 为此,东南下境境主把他向二十七境炫耀得人尽皆知。他爹更言, 以他儿之资, 将来未必不能让东南下境扩大几倍。自然, 这话也同时惹得东境与下境不喜。”   胥朝起听出了门道,于是往深了问:“他当真如此天才?”   宋水清压了压声,凑近胥朝起悄悄道:“据我所知,我也就是两日嗑一次丹,他倒好,每日把丹药当饭吃。而且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养出这个声名在外的儿子,没少掠夺他人机遇,他爹甚至还将他人修为抽出来,送到他儿体内。至于更坏的事,我也就打听不到了。   不过你要小心他,他的修为虽说掺着水,但到底也还有天赋。怕是金丹之下,少有与他能交手之人。”   胥朝起眸色深了深,笑意不减,他也是明白了。   他向台上走去,周围的喧闹声更响,显然关注这场斗法的人极多。   他的耳边传来风声,紧接着一切声音变得扭曲且越来越小,他听到有人沉着声问:“如今还有退路……”   “不退!”胥朝起一口回绝,他抬手点起了符纸,那声音被符纸的烟裹住,渐渐被揉碎在空气中。   声音临湮灭前,他听到了成年男子压抑着的怒火。   他走到了斗法台上。   郑木堂衣冠楚楚,见到胥朝起时,眼神有些诧异。他不觉握紧手中寒枪,眼中多了一抹敌视与探究。   而此时,因郑木堂要与人斗法,二十七境有不少大能也打开了光幕,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的天骄是何等天赋,何等本事。   众人望到了那台下一角的玄衣青年,一看是符修,顿时哑笑。   本来还想看看这郑家小子耍威风,没想到郑小子运气好,遇到了一符修,怕是两招之内就能结束斗法。这斗法也甚无趣。   说起符修,众人不由想到符修还有阵修还能留在百年大比的缘由。   众人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们虽敬重温掌门,但所谓的万年前星辰估计只是温掌门在落魄之时对一个人的高看。   万年前的映天宗也仅是个无籍小派,能出一个温掌门就已是得天之幸,若是再出一个类似温掌门的天骄,怕不是得用完毕生气运?   众人说说笑笑,心中皆认为是温掌门将此人不停美化。   而少数大能却在看到胥朝起时顿了顿,眼中露出了迟疑与警惕。   此人看起来怎么有些眼熟?   西境境主也是在光幕前看着大比,他看到胥朝起时的心情与众人远远不同。   这、这真的就是温掌门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位?   怎么就死了这么多年突然就活了?还与自家傻儿子成了朋友?   他想到儿子之前一直提醒他,让他不要忘记引荐胥朝起。他突然沉默,恨不得回去扇儿子两下。   还引荐这位?这位能帮他引荐引荐就不错了。   斗法台上,二人一南一北站好,台上所受到的目光远是平日的无数倍。   台上只有透明的结界,风依旧能流入结界中。四周是广阔蓝天,让人心情通畅。   胥朝起站好,收腹挺腰,一身玄衣熨贴穿在身上。他下巴微仰,俯视的双眸映着郑木堂的身影。   他的发簪有些松了,但他心神不在此,双目看似松散,眼底却藏着一股韧劲。   就在这时,郑木堂举起了寒枪,他向空中劈去,一道龙影在空中翻滚,以雷霆之势撞上胥朝起。   胥朝起抬唇,他连身形不动,就连眼皮也只是微抬。他手向上一挥,一沓符纸飞了出去将气龙卷住,硬生生绞死。   这一幕太轻飘飘了,等许多大佬反应过来后速速向光幕看去。他们目光追随符纸,强烈的好奇心让他们想知道绞死气龙的到底是何符?   郑木堂猝不及防,他紧握手中寒枪腾空而起,寒枪划出数道招式,每一招都在刺向胥朝起。   胥朝起手向前一挥,竟抛出了十来块灵石。几张符纸飞了出去将灵石连接,一道结界竟在他四周升起。结界看似轻薄,然而任郑木堂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将结界刺穿。   天上大能们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们惊愕地看着结界。这是何结界?为何与他们见过的不太一样。   他们又看着胥朝起行云流水地布置,内心愈发错愕。如此熟练得心应手,当真仅是个金丹弟子?   胥朝起又现场改动了几块灵石,结界阵势一变,附上了凶杀之意。郑木堂每一招攻来,皆会被反馈回去。   一时间,郑木堂身上多了几道由自己剑气造成的伤口。   好几个大能当场站起:“此人厉害,精通符阵双道,还能当场悟阵。若不是他入了映天宗,我都想收他为我的亲传弟子!”   “着实厉害,小小年纪,前途无量。”   暗处,东南下境境主险些将手下椅柄捏断,他紧紧抿唇,目光狠戾溢出。   他儿是众所周知的天才,但在此人面前,却宛如一刚会跑的孩童,被戏弄得团团转。   他闭上双目,将戾气收下,是他儿技不如人。   但……此事也不能轻易了结。   郑木堂打斗了许久,力气也渐渐耗光,他喘着气,眼神如同饿狼一样盯着胥朝起。   胥朝起的头发越来越松了,直到发簪掉落,他将其接住,放入了储物袋里。   待他抬眸时,笑意愈发浓厚,这一眼让郑木堂浑身冰凉,他突然意识到此时对方才开始动真格。   胥朝起手一挥,结界破开。   他走上前去,一头墨发被吹起,他忽然伸手,第一张符纸点燃,紧接着是第二张。每点两张符纸就在台上扔一块灵石。   狂风吹起,熊熊烈火在斗法台上燃烧,地面上的石板突然挪动了起来,雷霆朝着郑木堂劈去。紧接着是熊熊烈火化作火凤冲向郑木堂。   大雾来了,成了一道又一道的细丝将郑木堂困住。   在郑木堂的感官里,天黑了,强大的压力险些将他压得趴在地上,无数道风刃刺来,他眉心一皱,刺痛感袭上。   胥朝起赢了。   看完全程的大能们人也麻了,这、这赢了?一个符阵双修的修士?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赢了声名在外的天骄?!   众人恍惚,回想起胥朝起凌厉的打法,他们不禁产生了疑惑。   符阵当真是三十二道的末尾?他们该不会记错了?符阵当真一直输到了现在?   他们记忆开始错乱了。   台上青年一身玄衣,柔顺的墨发垂落,他们望着俊秀的青年,这一身形与方才打斗时的凌厉与朝气重合。   他们发现,此人很是明艳。   东南下境境主松开手,手中的椅柄化作一团齑粉。   *   一人只需比三场就可以结束第一轮大比,第二轮是秘境,两轮大比中间会给些休息时间。   胥朝起比完后下了台,他喝了点水,与宋水清告别后走出了结界。   结界外人甚少,许久才走过一两人。   他刚走了几步来到无人处,周围忽然变得扭曲,一切暗了下来。   胥朝起心里一紧,他刚仰起头,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曜。”   檀木香袭来,他面前多了一道白色衣影。   师兄将他耳鬓碎发拾起,别在他耳后。   而在不远处,几道黑衣身影显现出来,最前面之人皱着眉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身影。   “你是何人?!”   温朝夕闻言身形未动,他的手臂停了一瞬,又背对黑衣人为小曜将发束起。   黑衣人眉越皱越紧,心中多了烦躁。他握紧手中弯刀,以防万一迟迟不敢动。   胥朝起倒是放下心,不时越过师兄打量那几个黑衣人。   温朝夕见胥朝起将目光放在那几人身上,于是侧过身瞥了那几人一眼。   温朝夕的眼神落在小曜身上总是柔和的,可一旦视线离开了小曜,眼中温情全部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让郑赴林爬上来见我。”   郑赴林……胥朝起无声念着这几字,联想到郑木堂这个名字,他一下子猜出郑赴林应当是东南下境境主的名字。   黑衣人一听到“郑赴林”三字心头一震。他们作为东南下境境主的暗卫,二十七境有名的大能他们全见过,此人却毫无印象。   他们的心渐渐松了下来,目光仍带着警惕:“什么人都敢直呼境主大名?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狂妄之辈!”   温朝夕垂眸摸了摸小曜的脑袋,他从小曜发间取出了一只毒蛊。   黑衣人见状慌神,此人是何修为?竟可以发现境主亲手所练的蛊虫!   温朝夕不与他们多言,他两指捏着毒蛊,比头藕丝还细百倍的修士气息萦绕在蛊虫上。   他将毒蛊捏成齑粉,修士气息盘旋在他手间。   他手一握,高处云彩上,东南下境境主倒在地上。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灵气,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灵气全跑了出来。   东南下境境主瞳孔涣散,淡金色鲜血从嘴角流出。   “爬上来。”响起了一道威压且冰冷的声音。 第29章 小曜回归第二十九日   胥朝起一入祥云, 周围变得凉爽下来。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熏香,耳边再无杂音。   桌上的菜肴鲜果都被撤下去了,深色的长木桌古朴典雅, 干净且干燥的桌面上铺着一张素白洁净的仙纸。   胥朝起来到桌前, 他看着一旁写了一半的书籍,其上墨迹苍劲有力, 矫若惊龙, 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有些心动。   “师兄的字最是好看, 我想临摹几字。”   温朝夕颔首, 眼皮轻敛,幽深的眼底藏着适从与何人都无法认出的欢愉。   胥朝起照着师兄的落笔书写,他有时写错了,耳边会响起师兄低沉且耐心的指点。   胥朝起临摹只是因为他觉得师兄的字是他从未见过的好看,但他并不知师兄的字在二十七境是何等的有名。   曾经有境主连续百年, 每年上书,只为得到温朝夕只言片语的批改。好不容易温朝夕批改了几字,那境主直接将批语裱起来挂在书房内,生怕被旁人看去, 他吃了亏。   温朝夕的真迹更是有市无价,哪怕是有人花天阶法器来求,都无人愿出, 甚至市面上温朝夕的字帖都要比寻常字帖贵几倍。   而此刻, 温朝夕指点着胥朝起,甚至一个字还会为胥朝起讲几遍, 直到胥朝起的字有了温朝夕的影子, 温朝夕才停了指点。   胥朝起写字愈发顺畅, 温朝夕看了会儿,转身剥了几枚碧软果放入碗中。   胥朝起嚼着师兄剥好的果肉,腮帮子鼓鼓,却没怎么发出声音。他安静吃完,又埋头临摹。   天梯上,东南下境境主惶恐且迷惘地往上爬。他不知温掌门为何在众多境主中独独点了他的名字。   血腥味塞满他的鼻腔,剧烈疼痛险些让他晕厥过去。   明朗的天空下,他的身影被不少人看见。若是以往,他自然羞愧又愤怒。只是今日,铺天盖地的恐惧将他包裹,他的脑子一团乱麻,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其它暂时也顾不得了。   云彩上能看到的人皆是境主,众人神色各异,有人惊讶,有人讥讽,有人回忆。   众人能露出这副神情,显然东南下境境主平日恶事没有做,境主知道的私密只多不少。境主们只是在想,这郑赴林是踢到哪块铁板上了?竟如此狼狈地爬上去?   郑赴林惶恐也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惹的事是哪一件?他只希望、只希望自己惹到的是小事。   温掌门因师弟死去浑浑噩噩多年,早就不理尘事。若是他惹的事不大,说不定能轻易蒙混过去。   郑赴林报着侥幸往上爬,然而眼前早已被汗水打湿。即便他比方才镇定了许多,手还是在依旧颤抖。   祥云里,胥朝起临摹了大半个时辰,动作愈发熟练。   终于,他推开了被临摹的书籍,独自落笔。   笔尖在白纸上留了一个墨点,他微思,浓密的睫毛翘起,他轻轻写下了三个字——   [温、朝、夕]   刚一收笔,他的嘴唇干涩,不得不一直抿唇。他悄悄看了眼师兄,长这么大,他还未当面唤过师兄名讳。   他的心跳比以往快了许多,师兄也看到了那三个字,平静的双眸凝望着纸面,结界内彻底安静下来,二人的呼吸声被无限扩大。   许久,师兄未抬头看着字迹,笑着道:“小曜写得极好。”   只是师兄亦将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笔端,他带着胥朝起的手再次写了那三字。   两幅字迹在笔画上有些相似,但细节上却有所不同。比如“温”字稍微窄了些,“朝”字又多了一横……   师兄离胥朝起很近,低沉道:“师兄惯常这般写这三字。”   胥朝起表面上看是在认真记这三字的模样,实际上他头皮早已发麻,周围热得他连吐出去的气都带着燥意。   东南下境境主入结界时,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震得他趴在地上险些起不来。   他双耳嗡鸣,眼前昏黑地抬起头,那位身边多出来的青年让他瞬间清醒,凉意顺着他的大脑穿过脊梁渗到全身,恐惧感将他的脑海填满,当场失了神。   温掌门身边多了个疑似道童的貌美青年,这件事早已传到了所有境主耳中。   只是东南下境境主做梦也没想到,传说中的道童竟是与他儿大比的徐承曜!   温掌门还在认真教徐承曜写字,这一举一动透出来的宠溺无不让东南下境境主浑身发麻,冷汗早已将他的里衣浸透。   他弯下腰,额头磕在了冰冷的云面上。   东南下境境主早就没了力气,浓浓的绝望感在他的内心升起,只是绝望中还夹杂着浅浅的一缕希望。   他还能活,只是他得赌,赌温掌门对徐承曜的态度。二十七境有的是手段阴狠的老东西表面柔和宠溺,实际上只是把身边的美人当可有可无的物品。   就在这时,“徐承曜”开口了,他毫无防备地唤着身旁人:“师兄,我这几字是不是写得比之前好许多?”   “师兄”二字一响,东南下境境主脑中“嗡”了声。   他知道他完了,彻底完了。   *   胥朝起这边第一轮大比已经结束了,有些弟子可能还要再比上两日。宋水清这边运气是真的好,一共三场,他只需要两场,最后一场还轮空了。   西境境主知道后恨不得昭告天下,而宋水清也清楚自己的实力并不够看,他趁着未来几日空闲,和胥朝起学了些新符法后又窝在家埋头苦练起来。   胥朝起自与郑木堂斗法一战成名后,找他买符的弟子越来越多了。南竞仙台暂时关闭,胥朝起也是闲着无事,干脆寻个地摆起摊来。   为了让众人方便找到他,他来到人最多的午市摊上,旧布往地上一铺,摊子就支起来了。   海风和煦,胥朝起端了个小凳子坐在摊后面,周围的叫卖声绵绵不绝。   他托腮打量着周围,隔壁摊子上卖法器的老者喊得很是卖力。   “上古神器!捡漏了!不要998,只要888下品灵石!”   胥朝起惊疑地看着老者,老者一看隔壁小友穿着甚好,便知这位是个有见识的人,于是不好意思道:“我老汉虽说骗人较多,但里面也还混着几件真品。”   “真品?”   老者脸一红:“真的黄阶法器。”   胥朝起:……   他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也看出了门道,原来是老者前面巷子的说书人有交易。说书人每一次说书都掺杂私货,故意把传说中的神器外貌描述地和老者摊上的器件一样。   胥朝起摇了摇头,将符纸摆整齐,他还是做自己的良心卖家吧。   胥朝起的生意不错,一下午摊上的符纸被抢了个干净,他也赚了满满一袋钱,整个心都像是被填满了。   回去的路上,他看到街边有卖灵兽肉的摊子,于是买了两斤玄品灵兽肉回家,自己的赚得钱也花了大半。   胥朝起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满心欢喜地拎着灵兽肉,想着到时也可以让师兄尝尝。   夕阳将整片山坡映成金色,他的墨发也铺上了一层金辉。迎着晚霞,路边的花草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侧过头,只见旁边有一个花草园。   花草园自然是卖花的,门口牌子上写着:[奇花异草,二十七境罕见,入园一盏茶两枚中品灵石,一个珍植一枚中品灵石。]   这个价格不可谓不贵,胥朝起忙活了一下午也才赚了一枚上品灵石。   他抬起眼眸望向前方的花草园,半边脸撒上余晖,掌心握住储物袋,最终走了进去。   他跑了小半片山头,最终挑了十来朵花,一结账二十枚中品灵石,今天赚得钱差不多被他挥霍光了。   温朝夕刚将饭做好,胥朝起就回来了。   胥朝起喜气洋洋地拎起手中灵兽肉,说这是他今日在外面赚的成果。   温朝夕从头至尾眼中含笑,他耐心地听小曜说完,接过灵兽肉,真心夸赞小曜数句。   小曜美滋滋,他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了自己采摘的花束:“我回来时路过花草园瞧见它们极美,便将它们摘了回来,送与师兄处置。”   温朝夕俯视着小曜手中的花,眼中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笑意不减,目光全落于花上。   温朝夕低沉哑声道:“小曜用心了。”   他握住花束,花束安稳停在他手中,花叶连晃也不晃。   晚上小曜得到了灵兽肉的加餐,吃完后美滋滋地回房中继续画符,以应对第二天的生意。   屋外,温朝夕用剪子认真将花束修剪好,又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玉瓷瓶,最后将花束按大小颜色等分好,逐一插入瓶中。   插好的花好看又明艳,上面悬着水珠,晶莹欲滴,迎着月光仿佛为它们盖上了一层白霜。   第二日胥朝起去摆摊,他的生意依旧很好,只是隔壁老者那摊子被人踢了,砸摊子的人说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胥朝起卖了一下午,又赚了一块上品灵石,只是临收摊之前,有修士跑来慌里慌张地问:“可有回春丹?”   胥朝起摇了摇头,那修士大是遗憾,一边跑不忘记留一句:“若你有回春丹,我愿花十块中品灵石买!”   胥朝起顿了顿,若有所思。   这日他回去,给师兄买了些他认为好吃的糕点,又采了一束花,钱又花了大半。   他回去后,师兄珍重地将他买的糕点装入盘中,二人饭桌上又多了一碟美食。   而他采得花被师兄收起来,师兄认真修剪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花插入一晶莹剔透的玉瓶中。   自那日起,胥朝起习惯每日往家中带些东西,同时路经花草园时采一束花交于师兄。 第30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日   胥朝起摆了两日摊后, 街市上询问丹药卖买的弟子越来越多了。   胥朝起去打听了会儿,也很快知道了缘由。   第一轮弟子斗法已经结束,第二轮秘境大比在即。弟子们忙着准备丹药符纸法器之物, 以方便在第二轮大比中多些胜算。   相比于其它,丹药是最缺之物。弟子无论累了饿了受伤了等都可以用丹药解决。因此, 市面上的丹药早就被包圆儿了,各大店铺空空如也, 就连寻常弟子修士想要修炼疗伤都无丹药可用。   胥朝起琢磨了会儿, 当日傍晚他动了师兄给他的钱袋买了一堆炼丹材料回家。   夜晚星辰闪烁, 胥朝起房中灯火明亮,他用纸笔记下了十来种丹药的名字,并打算临睡前试试, 看能不能多炼几炉丹药出来。   师兄虽主修剑道, 但有空之际也常炼丹炼器。他从小跟着师兄趴在炉火旁长大,虽说很少动手,但耳濡目染下, 也成功炼出了几炉丹药与几把法器。   他披上外袍走了出去,外面风不小。他侧过头顶着风, 衣衫随风飘扬。   月夜下,他在师兄送他的储物袋里翻了翻,寻到了一口精致有半人高的丹炉。   路上静悄悄地,杂草随风摇晃。胥朝起凭着记忆寻找着丹炉房,周围渐渐暖和了起来, 他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   胥朝起头一抬,高耸的丹炉房映入眼帘, 透过窗户他看到暗红的炙焰。房梁上多了数道彩云, 他曾在古籍上看到过, 这是神丹大成的征兆。   他走了进去,师兄正在炼一些丹药。他有些好奇,师兄柔和道:“秘境大比快到了,师兄要为小曜准备些丹药。”   焰火烧灼,师兄得时常注意丹炉的情况。   胥朝起趁师兄在忙的工夫,也在一旁架起了自己的小丹炉,起火炼丹。   他对丹药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好在他提前在师兄的书房中取来了专门炼丹的书籍。他匆匆翻了几页,熟悉感涌上,他也想起了炼丹的步骤。   他先是翻到了“回春丹”那一页,在确定好回春丹与他记忆中的方子是一样后,取出相应药材,按时辰投入炉中。   回春丹是万千丹药中最常见也最普通的丹药,一般市面上的回春丹都是黄阶,用于调理筋脉,疏通灵气,助长修为以及疗伤。   胥朝起一边放药材,一边御心法控制灵气与火焰,不一会儿丹炉发出了药香,这代表丹已成了大半。   就在这时,他身旁传来了脚步声,师兄背过手俯视着小丹炉,香雾袅袅,低缓道:“放入两株锁灵草。”   胥朝起一听,按照师兄说得照做。   “火焰压低些,放两滴凝神液,多炼一刻。”   胥朝起仍是照做,丹炉打开后,灵雾升腾,炉鼎多了十四枚圆润且丹纹如海浪的黄阶回春丹。   这是胥朝起头一次如此炼回春丹,他一时兴起,将原本准备的十几种丹药先放下,一口气又炼了好几炉。   直到夜色深了,师兄微蹙眉,胥朝起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房中睡去。   第二日胥朝起在街上摆摊,他将符纸和丹药都摆上,摊前来往的人一下子就多了。   人们看着现成的回春丹跃跃欲试,一些不同行的修士见丹药成色不错,当场就买了。而剩下对丹药颇有了解的修士望着丹药的模样欲言又止。   终于有修士忍不住上前道:“道友,你这回春丹怎与寻常回春丹不太一样?”   胥朝起闻言抬头,清朗笑道:“世间万物都在变化,丹方又怎可千百年一直未变?”   那修士眉头皱得更紧了,胥朝起见状索性取出一枚回春丹用瓶装好递与修士:“好与不好,道友且随意看,若是真有问题,在下收了摊子,自此不再来。”   修士一听,眉头松缓,他接过丹药,朗笑道:“这倒是巧了,在下是一位毒修,丹药若有问题,在下一眼可以看出来。”   说罢,他取出了一个圆盒模样的法器,他边打开盖子,边笑着说:“这是在下宗门传下来的法宝,无论东西是有毒还是有灵气,它都可以将其扒出来。”   修士将丹药放入圆盒内,又将盖子盖住,同时御气念起口诀。   只见在众人的目光下,法器震了震,发出了土黄色的光芒。   众人疑惑,修士却瞬间松了口气:“黄光意味着黄阶丹药,说明这丹药品阶是没有问题的。”   他松开握着法器的手,法器竟悬在了空中并开始转动。他双手放于身前结了数道印,道:“接下来看得是丹药的功效,若是冒出黑雾,说明丹药吃不了。若是冒出黄雾,说明丹药杂质多。如若冒出白雾,白雾越多,丹药的功效越大。”   修士生怕他人不了解,为了提防众人对小摊主行凶,于是提前解释道:“一般的丹药都带有些毒性和杂质,只要黑雾黄雾合起来不超过一茶杯就没问题。至于白雾,黄阶丹药包括回春丹,寻常丹药有两茶壶多的白雾,上好黄阶丹药是三茶壶……”   他话刚说话,法器就动了。   修士道:“一般先冒出来的是黄雾和黑雾。”   众人仰起头看向法器,只见法器冒出了一丝……白雾。   众人:?   修士呆了呆。   怎会如此?   众人懵懵地看着法器冒出了一缕又一缕的白雾,任他们都快把眼睛瞪出来,愣是没有看到一丁点黄雾和黑雾。   他们原以为法器出了问题,可直到法器冒出了三茶壶的白雾后,还依旧往出冒着白雾。   反应慢的人仍在蒙圈,反应快的人立马惊醒过来,慌里慌张跑到胥朝起摊前:“回春丹!给我!我买了!”   众人瞬间惊了,原本平静的摊前一下子炸了起来,疯了般往胥朝起摊前挤。   场面瞬间嘈杂难以控制。   “给我两枚!”   “给我五枚!”   “给我十枚!”   “滚你的,爷还要买!都给爷住手,让爷先买!”   “去你的,你算老几?”   众人拥挤了半天,最终引来了守卫,守卫将他们驱逐到集市外,胥朝起的小摊终于安静了下来。   胥朝起松了口气,他看着自己凌乱的小摊,弯下腰整理了会儿。   回春丹差一点就被抢空了,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小瓶子,里面装了五枚丹药。   许是他这儿方才的动静有些大,外界有人得到了消息,一男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停在了他的摊前。   “可……可有回春丹?我愿用十倍价钱买。”   熟悉的声音让胥朝起抬起头,望着满头大汗的男子,他一眼就认出此人是前两天来他摊上问卖不卖回春丹的人。   胥朝起低眉取出了仅剩的一个小瓶子,男子见状大喜,当场付了钱,又匆忙取出了一枚丹药放入口中。   男子额头大汗渐渐散去,眼中也多了神采。他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眼底划过惊艳。   “可还有回春丹?”   胥朝起摇了摇头,男子虽有些失望但也不意外,他突然抬起眸子望向胥朝起:“这丹药可是道友所炼?”   胥朝起迟疑点头:“是我所炼,但……”   男子顿时一脸喜气,他殷勤帮胥朝起将摊子整理干净,声音也很是讨喜。   “鄙人姓季,叫季发财……”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尴尬:“因家中排行老四,人送外号季小四,中境季川世家,这些年走南闯北攒了些小钱,可惜修炼出了问题,不得不时常服用丹药。”   季小四为了讨好胥朝起主动交底,胥朝起也了解到了季小四的用意。对方见他所炼的丹药不凡,便起了一起做生意的心思。   只是季小四尚不能确定,回春丹是否真由胥朝起所炼,以及胥朝起还能不能炼其它丹药。   季小四向胥朝起透了底,若胥朝起真能多炼几种丹药,他们就签书契,到时胥朝起将多余的丹药交于季小四卖,季小四卖出去的钱财他们二八分,季小四二,胥朝起八。   胥朝起闻言有些心动了,他本就好动,凡事都想做一做,与他人合伙更是今生没有做过之事。除此之外,他也想攒更多的钱给师兄买东西。   他给自己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答应季小四。等他卖完东西收摊以后,他问宋水清知不知道一个叫季发财的人。   莫看宋水清修行不怎么样,消息倒很是灵通,季发财此人他还真听说过。   宋水清隔着灵石道:“季发财是中境人,家中排行老四。他们家是做生意起家,在二十七境也有不小的名气。只是季发财做生意没有自己的兄弟姐妹精通,因而很少有人听说过他。”   宋水清又多说了些细节,都能与季老板对上。   宋水清还道:“季小四之所以没有他兄弟姐妹出名,是因为他本性不坏,不坑穷苦人,不干坏事,守得住底线。如果起哥想做生意,此人可以考虑考虑。”   胥朝起放下了心,当夜回去便琢磨起了新丹药。   师兄守在他身边,帮他改了些丹方,胥朝起又炼了一堆新丹药。   第二日胥朝起与季小四签了书契,他也交给季小四些丹药让对方去卖。   *   胥朝起的生意愈发红火,来买丹药的人络绎不绝。他每日不会将丹药卖完,而是留下一两瓶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街市一旁的叶子红了,落叶飘到摊位上被胥朝起捡起。他抬起头,面前停了一人。   那人望着胥朝起的丹药,紧皱着眉:“你怎能乱改丹方?”   胥朝起:?   他望着面前大约二十来岁的男子,托腮耐心道:“丹方不可能永世不变,有时候就要取其糟粕,取其精华。”   男子有些不悦,他看着摊上的符纸,又看了看丹药,眉头越皱越紧:“为何我没在丹韵山上见过你?何况……丹韵山也没有一个既修丹又修符的弟子。”   胥朝起:?   他换了只手继续托腮:“因为我并非修丹之人。”   男子:……   他直接懵住,不可思议抬起头,声音高了些:“你可真是大胆!非修丹之人怎能炼丹?!”   胥朝起:“我虽非修丹之人,但我会炼丹。”   男子挥袖:“简直一派胡言!你无师承,无体系……”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摊上的丹药:“你还乱改丹方!”   胥朝起哼笑了声:“我的丹方明明更好,为什么不能改?”   男子气结:“真是狂傲!你可知如今丹方是何人所书?”   胥朝起:“嗯?何人?”   男子捂着胸口,半晌总算是缓了过来,他仰着下巴道:“自然是传说中那位。掌门虽是剑修,但丹道造诣非凡,二十七境无人可比。映天宗刚迁到南境时,掌门曾写过一本《映天丹道大法》,自那起,每个丹韵山弟子都将《映天丹道大法》牢记于心,谁人不知?”   男子说着,脸上总算多了些得意:“我可是丹韵山功底最扎实的弟子,早就将《映天丹道大法》倒背如流了。里面每一个功法每一味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这炼丹之法明显是错的!”   胥朝起:……   他突然不想与这男子争了,他平静地卖完最后几张符,任凭男子唠叨着。   收摊时,他收到了季小四的传音。   “胥哥,你这有没有治筋脉碎裂的丹药?有人掏十枚上品灵石买一枚。”   这可是个大单子,胥朝起接了。   回去以后,胥朝起坐在丹炉前翻着古籍,炉火烤得他浑身发暖。他一边配着药材,一边问身旁师兄的意见。   师兄声音低悦指点着他,二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丹药出炉了。   胥朝起一边将丹药装入药瓶,一边与师兄笑着闲谈白日男子之事。   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师兄听闻后,眼眸敛了敛,若有所思。   第二日,胥朝起给季小四交了丹药继续摆摊,谁曾想昨日嘈吵他的男子今日又来烦他了。   那男子仍是不喜他乱改丹方,也不喜他非丹修还炼丹。   男子蹲在摊前烦了胥朝起一阵子,见胥朝起无动于衷,怒意无处去,只能咬了咬牙,挥袖离开。   胥朝起又接到了季小四给的单子,这次是炼凝魂丹,二十枚上品灵石一枚丹药。   胥朝起接了,晚上他向师兄学了些新技巧丹方,他的技术也更加熟炼。   第三日,男子依旧见不惯他,不过今日只是在摊前转了几圈,就跺脚离去。   而胥朝起带着新单子回去时,师兄显然已经习惯了他们晚上一同炼丹。   这次的丹药胥朝起很陌生,好在师兄精通这世间所有的丹药。师兄看了一眼,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了方子。   夜里,师兄温和地教着他药理,等胥朝起明白后,又手把手带他将丹药炼出。   再一日,男子竟离奇地没有来。   胥朝起不知道,今日的丹修一道发生了一件撼天动地的大事!   今日清晨,温掌门让伏长宗将自己新修改好的《映天丹道大法》颁布下去。   此消息一出,丹道大震,《映天丹道大法》可是整个丹修一脉的根基,如今大法重新修改,整个丹道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为此,丹道赫赫有名的大能今日全聚集在一处商讨将来,无数小弟子很是惶恐。   而那个烦了胥朝起三日的男子原本在床上呆坐着,后来他躺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住,一蒙就是一天,期间被子一直颤动。   下午,胥朝起收摊时又接到了季小四的新单子。   这次季小四格外兴奋:“胥哥!咱们招牌打出去了,有名气了!现在不少大能向咱们订新丹药,有大能甚至掏出了两百枚上品灵石一枚,而且这种丹药供不应求,只要咱们有,有的是大能要!”   胥朝起眉心一跳,喜悦漫上:“是何丹药?”   季小四并没有直接回答胥朝起,而是继续铺垫道:“大能们要求这丹药能持续三个时辰就够了,不伤身,还能补身子,用时能保持清醒……”   胥朝起点头:“自然可以,我实在不会,还可以问问我师兄。我师兄什么都会,即便他没炼过,一听药效也能推出方子。”   胥朝起只透露过他师兄是个丹修,并没有提过他师兄的真实身份。   季小四自然知道胥哥师兄神通广大,他也相信胥哥有了师兄帮忙绝对能炼出来。   但他依旧没有提是什么药,而是继续道:“胥哥,这单子对咱们甚是重要,要是将这单弄好了,将来不愁钱财生意。”   胥朝起耐心减少,直言道:“你直说是什么丹药,只要不为非作歹,我都会尽力去炼。”   季小四犹豫了片刻,这才小声怯怯道:“活气补阳丹。”   胥朝起:…… 第31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一日   傍晚, 胥朝起回到家中。炒菜的香味布满整个庭院,红枫晃动,缓缓落于地面。   胥朝起捧着碗, 静悄悄地扒着饭。白净的面庞险些要钻进碗里,好看的凤眸盯着米粒。他今日的话连往常的一半都不到。   温朝夕往杯中倒了茶推到胥朝起手边, 又给对方夹了些菜。   胥朝起神色不自然咳了咳,继续埋头扒饭。   温朝夕瞥了胥朝起一眼, 收回目光。他低眉饮茶,若有所思。   夜里,炼丹房依旧火光冲天。今日丹房只有胥朝起一人, 但他仍心虚得不行。   他蹲在丹炉前低着头和做贼一样偷偷将药材往里放, 药材瞬间被滚烫的炼丹炉融化。只可惜他并未有炼此丹的经验, 刚放入没几刻, 药材就成了一团黑泥。   他抿了抿唇, 再次用袖子偷偷盖住药材塞入丹炉中,火焰刚一燃起,丹炉晃了晃,片刻后,炉上燃起了黑烟。   胥朝起不服气,他挽起袖子抹去额头的汗, 一边用笔改良着丹方, 一边认真地处理着药材。   一个时辰后,胥朝起虚弱地靠在椅子腿上, 他满头大汗看着丹炉旁一地的黑药渣,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夜风渐冷, 现在快到平日师兄给他规定睡觉的时辰了。胥朝起扶着腰站起, 面色有些惨白。他垂着眼眸到处乱瞥, 很是艰难地走出丹房。   师兄的房内。   师兄对着烛火端坐在桌前,手持朱笔仔细地批改着公文。   昏黄的烛光将桌面照亮,却给桌身留下了阴影。   胥朝起靠在桌腿上,他弯下腰,悄悄翻着师兄所书的丹药大全。只可惜他翻了半天,愣是没有翻到补阳这类丹药的练法。   书被翻到了最后一页,胥朝起手指停住。他将书合上,又取出了另一本丹方。   胥朝起一口气将所有丹方翻完,补阳丹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胥朝起再次沉默了,他双眼微微放空。寂静的空气里唯有蝉鸣与笔落于纸面的“沙沙”声。   他靠着桌子,感官变得清晰,身后人的一举一动都拨动着他的心绪。他仰起了脑袋,看到了一端庄的身影。   屋外杂草随凉风倒去,蝉鸣声也越来越小了。   屋内的年轻人扒着桌面,偷偷伸出脑袋打量师兄:“师兄,我有一丹不会炼。”   温朝夕笔未停,他望着公文应答道:“何丹?”   胥朝起顿了顿,声若蚊蝇:“活气补阳丹……”   笔尖终于停下,这世间所有声音仿佛在这一刻消退。温朝夕望着公文足有半盏茶的工夫,空气才有了细微的声音。   这半盏茶的时间对于胥朝起好似过了百年,他浑身绷直,头发发麻,脚趾头都快要把这地面抠烂。   窗外凉风也停了,烛光更是不敢摇动。   就在空气好像要凝固时,温朝夕取出了一支新笔蘸了墨汁,平静地在纸上写上两行字。   他的字依旧好看且带着锐意,等纸递到胥朝起手上时,胥朝起才发现这是两行丹方 。   胥朝起吞了吞口水,他觉得自己握着丹方的手臂都麻了。他侧过头,声音涩哑道:“多……多谢师兄。”   就在他离去时,师兄低音缓缓道:“修行应平心静气,心无杂念,不可重欲重色。”   胥朝起:……   他走出屋时,脸都是烫的。   他后来又试着用师兄给的丹方炼了一路,果然马到成功。   他将丹药装好后回房睡去。漆黑的夜色下,他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一想到方才师兄对他说的话,他又忍不住蜷着脚趾险些把床抠烂。   随着夜深了,胥朝起也逐渐睡去。   第二日清晨,山间弥漫着早雾。胥朝起窝在被子里,意识从朦胧到清晰。   他趴在枕头上,睡眼模糊地看着窗外的枝条,露水将嫩叶打湿。他脑袋动了动,昨日记忆又浮上脑海,只是这一次他倒没有原先那么尴尬。   他渐渐平静下来,原本想继续枕着枕头睡去,然而心事不得不让他翻过身平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屋梁。   窗户钻入糕点香,胥朝起闻着香味,思绪开始发散。   他想到了师兄昨夜所说:心无杂念,不可重欲重色。   他心中有了个模糊的想法:或许师兄今生未曾想过要找道侣,只想潜心修炼,到时飞升?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心中明晓师兄很有可能是这般想。他枕在枕头上,心里有些失落。   温暖的被子让他不由想起那日在师兄怀中醒来的舒畅,他又想着若是能日日钻入师兄怀里该有多好?   胥朝起又翻了几个身,直到彻底清醒后才洗漱起床。   他将丹药交给了季小四,几日后季小四回来大呼此药真妙,道:“寻常补阳丹也就能撑两三个时辰,胥哥这药真妙,大能说用了能撑五个时辰,用完身子还不虚!”   季小四“嘿嘿”了几声,压低声音凑近胥朝起道:“您师兄可是真有本事,想必在二十七境也是位有名气的炼丹师。日后若有大能寻炼丹师,我保准先想到您!”   胥朝起:……   若是二十七境知道他师兄写补阳丹的方子,他师兄怕是声名尽毁。   因为秘境大比的日子越来越近,胥朝起也暂时收了摊。   还有两日,胥朝起与宋水清见了一面。   宋水清坐在凳子上弯腰,一边翻着自己的储物袋,一边提醒道:“聚灵丹,回春丹,元婴丹……”   宋水清每说一个,胥朝起点一次头:“带了,都带了。”   宋水清又翻了翻法器:“还有生火生水的,飞行的,睡觉的……”   胥朝起继续点头:“都带了。”   宋水清把自己的储物袋翻了一圈,这才想到起哥的师兄是个顾虑周全的人,即便他宋水清没想到,起哥的师兄也不可能没想到。   只是……他一想到起哥的师兄,不由打了个寒颤。   二人游逛了半日,宋水清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看胥朝起,犹豫了半晌,终于小声道:“起哥,你可听说过卦道?”   胥朝起回眸:“嗯?”   宋水清紧张地抠着手指:“玄机道仙是卦道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当年为温掌门算了一卦,只是他算得不准,把自己算死了。”   胥朝起一听师兄,拧眉道:“算出什么?”   宋水清摇头,有些抗拒:“不是什么好话。”   胥朝起止住,没有再问了。   他回到家里后,师兄又往他的储物袋里塞了些东西。   因为秘境大比快到了,胥朝起也便不再熬夜看话本了。   第二日师兄为他做了一桌子菜,胥朝起吃得心满意足。今日是他留在家中的最后一日,等到天黑了,他与师兄坐在庭院里。   胥朝起逗弄了会儿小鱼,小鱼用鱼鳍抱住他的手指用鱼头蹭了蹭,胥朝起和小鱼玩得好不快活。   等到空中星辰愈发耀眼,明月当空时,胥朝起仰起头,弯眼道:“师兄可曾听过卦道?”   师兄颔首,无奈笑道:“自然听过。”   说吧,他取出了一个金色法盘放在石桌上,等胥朝起凑过来时,他道:“卦道可算过去,现在,将来。此法盘为天阶法器,即便不懂卦道,只要学会用法盘,也能算出些东西。”   他见胥朝起对法盘感兴趣,便教了起来。   “卦道有个忌讳,你得记住,不能算修为比自己高太多之人之事,不然会有反噬,修为差得越大,反噬越厉害。轻则伤残,重则殒命。”   说拔他低眸,唇角挂着浅淡的笑:“玄机道仙便是如此殒命。”   胥朝起顿时抬起头,惊讶道:“师兄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师兄颔首。   胥朝起又道:“那师兄也知道他算出了什么?”   师兄再次颔首,他轻轻拨动法盘:“他所算倒也准。”   他瞧着胥朝起迷惘的双眼,轻笑:“小曜不必知道。”   他耐心教小曜法盘用法,随着法盘转动,他在法盘上结印。   “师兄给法盘加了封印,若小曜所算会伤到身子,法盘无论怎么施法都转不了。”   胥朝起眨了眨眼,双目清澈:“那我要是算师兄呢?”   师兄顿了顿,摸着他的脑袋,浅笑道:“无事。法盘无论怎么算师兄,都不会损你一毫。只是有些东西不好算,小曜一时半会儿也算不了。”   胥朝起半信半疑,等他学会后将法盘收入了储物袋,早早回房入睡。   第二日天没亮,上千弟子来到海岸边上了大船。   因为他们只坐两个时辰,所以房间都是自己挑,胥朝起与宋水清两人住在了彼此隔壁。   房内,胥朝起困倦地趴在桌子上,大船已经起航,他窗外望着越来越远的仙山,从储物袋取出了昨夜的法盘。   法盘发着金光静静地躺在桌上,胥朝起盯了法盘许久,心中生起了一个胆大的念头。   他将自己的手指咬破,滴了三滴血在法盘上。   他一边转动法盘,一边御气念动口诀。   他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法盘道:“我想知道师兄心中……可有我?”   他说完屏住呼吸,眼皮连眨都不眨。   法盘将血吸完,紧接着金光大作,飞快转动了起来。   胥朝起先松了口气,紧接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法盘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胥朝起有些头晕眼花了。   他捂着脑袋,眼前一片模糊,紧接着失去了意识。   他所算之物本就与自己有关,法盘更容易算到。同时他以血转动法盘,算出来的事物会更清晰,只不过这种算法算出来的结果会以梦的形式出现。   黑暗中出现了一缕光亮,胥朝起也渐渐有了意识,只是脑袋还有些晕,这让他明白自己可能是在梦中。   梦中的屋子很大,有几十丈,窗外瀑布落下,水雾溅起,两侧深色的帘子轻轻摇晃,熟悉的场景让胥朝起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师兄在天上仙宫的寝殿。   屋子实在太大,蜡烛明显不够,因而屋顶上镶上了几十颗明珠。   一个青年趴在桌上练字,胥朝起一看便知道此人是他。   他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有些困倦,就在这时阴影落下,师兄帮他抚顺他的发,望着他所写的字眼中浮上笑:“小曜越写越好了。”   胥朝起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得二人相处与他们往常一样,未有不同。   胥朝起微叹,还未等他失落,只见梦中的他忽然仰起脖颈,轻轻吻上了师兄的唇角。   胥朝起:!   梦中的他声音微哑:“师兄,我今夜困了……”   他一直在主动,吻了好几下,师兄才有了反应。师兄用手掌抵撑他的后脑勺吻了回去,空气多了燥热,也多了他的抗拒声。   书桌上的书被推到桌下,散了一地,而他也被压在桌上不得动弹。   他的腰下被垫了软垫,如此折腾了许久。 第32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二日   朝阳透过海雾照到清秀的面颊上, 浓密的睫毛动了动,凤眸微睁时,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红晕漫延到耳根。   他从桌上爬起, 方才抵着桌睡咯得他腰疼。   余光扫过桌面, 他浑身都僵麻了起来,这下他脖子根都红了。   宋水清小眯一会儿醒了,他踩上甲板吹着海风,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下逗了会儿海鸟,这才转身去找起哥。   他站在木门前轻敲了两下, 木门打开, 胥朝起侧低着头从里面走出,红晕已消退大半, 却还是被宋水清瞧见了异样。   “起哥你……”宋水清迟疑道。   “热。”胥朝起低眸, 嗓音沙哑。他转过身避开宋水清视线, 将房门掩上。   就在木门合上时,他又不由想起了梦中的情形。   梦里的他被抱上了自己所念许久两丈长的软床上, 师兄解开腰间玉带蒙上了他的眼。   他虽是站在一旁, 却也跟着什么都看不见了。之后,梦便醒了。   胥朝起把着门在原地站了好长一会儿,直到炙热退下, 他才转身与宋水清离开。   *   雄伟的大殿由墨玉堆砌, 里面空旷严穆。   二十七境的大能都来了, 他们无一人说话,安静地站于两侧。   最高处有一座椅, 往常由映天宗主事者伏玄道坐于此。而现在, 伏玄道站在座椅一侧低首等候着谁。   就在这时, 一身白底墨尾道袍而至,殿内顿时寂静无比。   温朝夕衣冠齐楚走上高台,众人见状弯下腰,大气也不敢出。   温朝夕正襟安坐,面不改色,平静地望向前方的光幕。   伏玄道见状,拾起腰,手一挥,光幕瞬间分成二十七片,正对着温朝夕,其余人也能跟着看到光幕里的情形。   秘境大比自然不止一个秘境,从练气到大乘一共九层,而每一层修为的弟子都会分别被放入三个秘境中。   秘境大比一共七日,七日内,哪个弟子在秘境中获得的机缘多,哪个弟子位次就靠前。每个秘境前三者可以免试后两轮,直接入最后一轮。   不过若有能解开秘境者,哪怕一缕机缘都没得到,也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其余弟子顺延到魁首之后。秘境一旦解开,哪怕不足七日,秘境大比也会当场结束。   大殿暗了下来,二十七个光幕发出刺眼的光,好似万物被他吸了进去。黑与白在光幕中交替,渐渐清晰。   海上大船驶入一扇两长高的光门,宋水清站在胥朝起身侧,眼底映着亮光:“只可惜我是筑基修为,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和起哥分到同一秘境。不过起哥你放心,我西境给大比捐了六个秘境,秘境都不难,起哥定能夺得好位次。”   随着光门将二人盖住,胥朝起眼前一暗,失去了五感。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胥朝起周围一片冰凉,他听到了一首曲子,声音由小至大,愈发清晰,他也听出了拉奏曲子的乐器是二胡。   等他能看见时,皎洁的月光下,凉沙正在往他的袖子里钻,他正躺在一个小沙坑里。   胥朝起从沙坑里爬起,五指刚一插入沙中,刺骨的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向周围看去,夜幕下,是望不到尽头的荒沙。   而此时大殿上,一片死寂。明明有二十七个秘境,而所有大能却不约而同将目光聚集在月下凉沙上。   今日的南境不冷,众大能却感到了冻骨的冰寒。他们将头低下,大脑空白。大殿上弥漫着一阵无形的压迫感。   而伏玄道看到那个秘境时,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头皮顿时发麻。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晚出生的大能一脸疑惑,这奏着二胡的凉沙可有什么问题?   八千年前世间有一段辛秘,当时大能羞于口,惧于心。随着沧海桑田,时随境迁,这段辛秘也被压下,少有人知。   殿上不少人是当年大能的后代,他们也听祖辈讲过此事。原以为那件事随时间被埋在了历史长河中,可谁曾想竟有人将此事挖出来,还摆在了正主面前!   温朝夕坐在高位上垂眸令人莫测,西境境主见状不妙,遍体生寒,上前一步:“掌门,秘境是我西境……”   温朝夕抬手,沉着道:“与你无关,查。”   一旁的伏玄道躬身领命,他侧过头望了一眼光幕,提议道:“掌门,这秘境除了强行劈开无法解,不如我给这秘境中的弟子重换秘境?”   伏玄道看似稳静,实际上掌心都是汗。   方才他掐指算去,小师祖不巧,正入了此秘境!   真是夭寿了!   此秘境能现于大比本就让人惊惧,若是让小师祖察觉到秘境中事,怕是得完了!   温朝夕抬眸,深邃的目光透过秘境好似看到了什么。   良久,他道:“不必。”   事后伏玄道私下去问了掌门,掌门背过身望着自天上落下的天水,沉稳道:“他本是展翅高飞,俯览万物的雄鹰,我还能蒙了他的眼不成?”   *   大比开始了,众弟子该破境破境,该寻宝寻宝。   凉沙随着黑靴踩入而陷下,待脚抬起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脚印。   后面男子望向前方背影道:“少宗,入秘境前我们不是说好要破境吗?怎么开始寻宝起来?”   虞承洲走了几步半跪下,他伸出戴着玄色手衣的手开始拨沙,拨了几十下终于挖到了一块褐色的石头。   他将石头装入储物袋站起身,望着漫漫沙海平静道:“此秘境无解。”   “什么!”男子大惊:“怎会无解?”   虞承洲一边打量着周围看有没有石块可挖,一边道:“这次大比掌门也下来了,有人故意挑事,生怕二十几境不够乱,于是趁此机会专门将秘境给换了,专门放给掌门与众大能看,估计外面得死一堆人了。”   “这、这!”男子大骇。   虞承洲冷笑:“我们运气不好,刚好钻入此秘境里。”   他垂下眸:“还是先寻宝罢。”   男子跺脚有些不甘心:“万一我们能破呢?”   虞承洲回眸看了他一眼:“掌门都破不了,我们能破?”   男子震惊,最后低下头灰溜溜和虞承洲一起寻宝。   秘境里有见识的人察觉到了异样,纷纷放弃破境,开始寻起宝来。   为了抢到一个好位次,众人掏出能助力自己的法器。   有人的法器可以掘地,有人的法器可以带主人飞起,有人的法器可以感应灵气。   而胥朝起这里,他取出了一张符纸开始画符,上面的纹路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   他一口气画出了十几张符纸,将符纸折好然后点起,符纸亮了亮,最后变成了一个前面有兜兜的小老鼠。   小老鼠“吱吱”了声,动了动鼻子,飞快在凉沙上跑动。   这是胥朝起现研制的寻宝拟形符,它们会下意识去寻找当地最珍贵的宝物。   带兜兜的小老鼠向前跑去,胥朝起跟着跑在后面。原本它们是聚在一起的,谁曾想它们跑着跑着竟渐渐分开了?   小老鼠向四面八方跑去,胥朝起挑中一只小老鼠跟着,只见小老鼠刚跑了几步就停下,它疑惑地低着头闻了闻,迟疑地用爪子拨了拨凉沙,最后两只小爪子捧着一粒小到不能再小的沙子小心翼翼地放入兜兜里。   胥朝起:?   他弯下腰凑近小老鼠,因自己对灵气不敏感,他还特意先吃了口丹药,这才屏住呼吸去感受那粒凉沙。   空气愈发寒冷,而他也在凉沙中感受到了微不可闻的灵气。   二胡声突然明显了起来,小老鼠向前跑了三十来丈,继续扒着沙子,这次的沙子埋得很深,整只老鼠钻了进去直到两盏茶后才钻出来,此时它的兜兜里已经有两粒沙子了。   只可惜,这沙子并不是到处都有,小老鼠扒完后眼神茫然,它向四周跑去,这次它跑了一里,才找到第三粒沙。   二胡声愈发清晰,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近。   小老鼠嗅了嗅鼻子,它抓住胥朝起的手指摸摸它的肚子。胥朝起夸了它两句,小老鼠顿时亢奋起来,又跑了二里路。   就在它快要抓到第四粒沙时,高大的阴影将他们盖住,二胡声停了下来,白净纤长的手指将沙子取走,小老鼠懵了。   那只手取走了第四粒沙还不甘心,又拎住了小老鼠的腿把它兜兜里的三粒沙都倒了出来,用手掌接住。   小老鼠傻了,泫然欲泣。   胥朝起将小老鼠抱了起来,他抬起头,那人背着一个二胡肤白如雪,身形纤瘦,双眸看着手中沙砾,不知从何处取出来一个盒子,将沙砾放入其中。   胥朝起向盒内看去,那盒里放了半盒沙,在月光的照耀下皎洁明亮。 第33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三日   天空的明月仿佛冰石所做, 它越发亮,荒漠便越发凉,沙海上结了一层冰霜。   二胡声余音绕梁, 荡气回肠,小老鼠奋力奔跑, 爪爪滑过冰渣, 一蹦三尺高。   它能感觉到自己离主人越来越近了,只是这二胡声似乎也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它的脚被拎起,兜兜里面的沙砾全被倒了出来。等它被放下后,才发现原地有一堆被倒了沙子的小老鼠。   小老鼠们聚在一起原地打滚, 一脸沮丧。   二胡君低头将沙砾一粒粒放入盒中, 被荒凉浸了许久的双眸总算多了些温情,他唇边多了笑。   只是他在荒沙中捡了许久的沙,在放入最后一粒沙时, 他的指尖一直颤,险些放不进去。   盒子被封上, 他站起身, 周围一望无际的沙海映入眼底,可他却多了些力气,将二胡背到背上,一步步将沙踩陷。   寒风将他的发吹起, 眼中除了浑浊还剩下被月光照亮的沙砾。   二胡君走远了, 直到胥朝起再也看不见。   *   秘境外,众人先是为西境凉沙秘境感到惊惧, 等发现温掌门没有想象中盛怒, 甚至还心平气和让大比照常后,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一些大能们私底下聚在一起偷偷打量秘境,他们小声议论道。   “极西北之地,昼长夜短,只有穷凶恶极的歹人与凶兽出没。那里可没有能喝的水,不过地下倒是有冥河,冥河里有冥水,沙子一沾冥水便是刺骨的寒。寻常修士手一沾沙,冥气会顺着指尖渗入魂魄,冻得人三天三夜缓不过来。”   一位大能摇头“啧”了声:“娃娃们可不好过了,毕竟宝物都在下面埋着。”   光幕中白光一晃,秘境里果然有不少弟子面露苦色,他们抱着手坐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   大比秘境来自二十七境各处,弟子们在入秘境时会跳过自己的出生之地,因此凉沙的冻骨众弟子鲜有人知。   一天下来,不少弟子两手空空。   少数弟子用法器或是弟子服包住了自己的手,这才刨开凉沙取了几块戴灵气的石头,也算是有所收获。   大能一挥袖,光幕一转,一女子取出一把大扇子在空中一扇,大片凉沙被吹走,露出数十个财宝。   她伸手戴上了手衣,将财宝捡起,口袋一下子鼓了起来。   旁人对一留着胡须的大能赞叹道:“据闻兰姑娘年纪轻轻剑器双修,这扇子便是兰姑娘练得吧?能扇动冥沙的扇子非同一般。”   大能听闻很是得意,但嘴上谦逊道:“兰儿从小就勤奋好学,我跟他娘挡也挡不住。自她九岁起,她一人便能练得黄阶法器,十岁便能战筑基弟子,我打算将来让她承了我的衣钵。”   众人纷纷道喜。   光幕又是一转,变成了另外一人。那人也是厉害,半日时间,就收集了大半袋的宝贝。虽不如兰姑娘,但也很是亮眼。   光幕来回转了转,照完了几个弟子后,最终停留在虞承洲这里。   此时光幕里昏天黑地,飓风将凉沙卷起,高十丈。   飞走在空中的沙砾将枯树割断,风声呼啸,只是呼啸声中还夹杂着嘶吼声。   “这是……风妖?”一大能迟疑道。   “正是。”应答之人目光凝重:“不仅是一只风妖,还是一只走火入魔,凶性发作的元婴中期风妖。”   “这……虞小子可仅仅只有金丹末期修为!”   所有修士都知道,金丹和元婴的差距如天堑般,更别说对方还是入了魔的元婴中期。   这可怎么办才好?虞小子可是映天宗少宗,千万不能折在这儿。   光幕中的虞承洲显然是看到了风妖,他目光变得严肃。   风妖闻到了久违的“灵肉”的气息,兴奋地双眼都快滴出血来,飓风更加猛烈,将数丈风沙刮起,一口气涌上虞承洲。   飓风离虞承洲越来越近,虞承洲攥紧腰间本命剑。   就在风妖张开血盆大口吞入虞承洲的那一刻,剑光划破夜空,飓风的身体被一剑一剑削下,风妖发出痛苦的嚎叫。   虞承洲使出一套剑招,将风妖打落一半,又乘风飞起,从空中辟下,寒剑重重落下将风妖撕裂,剑刃将妖丹劈裂。   风妖巨吼一声,飓风从有到无,空中的之物落了一地,先是寒冷的凉沙,然后是大片的财宝。   秘境外大能错愕,彼此面面相觑。   “这……虞小子这……”   “老夫想,当年伏长宗也没有这般厉害。”   “我看虞小子真的是映天宗自古以来最厉害的一位少宗!”   “哎,怎会不是?世人皆是这样说,唯有……那位不认。”   “只希望虞小子不要乱想,给自己添了心障。”   *   而在胥朝起这里。   他用师兄为他准备之物搭了个帐篷,又将夜明珠悬在帐篷内,脚下子铺了一张厚实的毯子。   他正想试探着拨动凉沙,几只小老鼠哼哧哼哧地跑了过来,它们把自己兜兜里的东西全套在胥朝起的毯子上。   小老鼠们过来一鼠蹭了一下胥朝起,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去寻觅。   过了一会儿,带着兜兜的小兔子们也跑了过来,它们兜里的财宝更大。它们把自己的大件财宝放到另外一个堆上,那个堆都快有半人高了。   小兔子们晃了晃自己的长耳朵也过来邀功了,胥朝起摸了摸它们的背,小兔子们舒适地瘫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大老虎背着行囊也回来了,而帐篷外的财宝堆都有一丈高,财宝堆摇摇欲坠,差一点点掉下来将帐篷压塌。   胥朝起仰着脖子心想着够了,然而远处的小老鼠在感应到主人想法后并没有停止,它们将面前入了魔的练气一阶的小风妖暴打了一顿,逼它们将财宝交出来!   小风妖晃了晃,颤颤巍巍将财宝从风里取出,双手“供奉”给小老鼠。   小老鼠将财宝装进兜兜里,这才迈着爪爪离开。   胥朝起蹲在帐篷外,体感如此下去自己多少会夺得个好位次,因此他将心思放在破境上。   寒风将帐篷吹得“呼呼”作响,二胡君离他很是遥远,他只能听见模糊的乐声。   他靠在帐篷前记忆回笼,他捏小老鼠的初心是寻找秘境最珍贵的宝物,而十只小老鼠皆找到了沙砾。   倘若沙砾真的珍贵,那么一粒沙可能抵过他无数财宝,如此他当务之急应该是寻沙。   只是二胡君对沙砾视若己命,对方的修为他又感应不到,万一真打起来,他可能会被二胡君打死。   可换一种假设,倘若沙砾并不珍贵呢?毕竟他看沙砾除了有微弱的灵气外平平无奇。   他又想起自己最开始对小老鼠所说:秘境中最珍贵之物。   沙砾只有对于秘境才珍贵,又或者可以认为,对秘境的主人才最珍贵。 第34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四日   弟子们在荒沙寻宝时也都曾遇过二胡君。   二胡君一身白衣, 发根开始泛白了,他宛如失了魂的傀儡麻木地在沙地翻找着。   一些小弟子见状以为二胡君是在找什么好东西,他们跟着二胡君跃跃欲试, 直到同伴扯住他们,小心努了努嘴对向二胡君的背影。   能入秘境的弟子都非蠢笨之人,他们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看不透二胡君的修为,众人提高警惕。只见二胡君将手伸入沙中拨动着沙子,翻了半晌又收回手,白净的纤指一直未戴手衣。   众人眉心一跳, 意识到此人不凡, 于是止住步子看着二胡君走远。   虞承洲也见到了二胡君,同伴欲说什么被虞承洲拉住, 他拉着同伴走远又小心打量着周围,压低声音道:“你没有听说过他吗?”   “啊?”同伴摸了摸脑袋,一脸茫然。   虞承洲微叹, 他半跪下来小心翼翼挖出冥沙里的灵草,道:“秘境只不过是西境的一个幻影,他亦是幻影。他的真身怕是此时也还在西境拉曲寻沙。”   一说到拉曲寻沙,同伴脑海闪过一道灵光,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他就是捡了几千年那位?可、可这只是金丹秘境, 他在二十七境赫赫有名,修为怕是都有渡劫了吧?”   同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怪不得你昨日说此境谁也解不了, 若是能解,世间也要变一变了。”   二胡君从黑夜寻到了白日,他走了数十里路, 一整晚只寻到了一粒沙。   他面无波澜地将沙收好, 这不算快也不算慢, 有时他翻了数月,才翻到两三粒沙。   来往的弟子有人因为畏惧绕过了他,有人因为他捡沙也生了好奇,待看过沙砾发现一文不值后也失了兴致。   他身后多了脚步声,似乎有沙砾被翻过,昨日与他有一面之缘的青年跑到他面前好奇地看着他,青年举起双手其掌心放着一金盒。   胥朝起真诚道:“我看你一直在寻沙,自己也在沙里翻了翻,可惜后来不怎么翻得到了,只找到了三粒。”   二胡君抬眸看了他一眼,许是许久未说话,他低眉取走金盒,喉咙仿佛钻了沙般哑声道:“多谢。”   他将沙砾倒出,金盒还给了胥朝起,之后又迈着沉重的步子茫然寻找。   然而胥朝起并未离开,他就这样跟在二胡君身边,小老鼠们也跑了出来在沙子里左翻翻右翻翻。   胥朝起蹲下来将手指伸入沙中,刺骨的寒冷顺着他的手指渗透了魂魄,胥朝起打了个寒颤僵在原地回不过神。   小老鼠们见状,急忙跑了过来合力把他的手指拔出,一个个哈了哈气。   胥朝起拾起腰将手掌放在肚子上暖了暖,他依旧跟在二胡君身后。   他看着二胡君一天弯腰无数次,手在凉沙中拨来拨去。二胡君也不是不怕冷,其指尖早就冻成青紫,险些连琴弓都抓不住。   他一日也试着拨两三次沙,直到最后他冷得嘴唇都白了。   他跟了二胡君两日,小老鼠也帮他寻了几粒沙,他将沙全送给了二胡君。   第二日的夜晚,胥朝起搭好了帐篷,二胡君也取出了二胡开始调弦。   二胡君的头上多了几缕银发,他突然对胥朝起道:“它们并不值钱,何必把心思放在它们上?”   胥朝起从帐篷里爬出来,他仰着脑袋,双目澄澈:“财宝也只是对它们看重的人值钱,这些沙砾对旁人或许不值钱,但对你却是最珍贵之物。”   二胡君低眸,摆好了二胡,开始拉动琴弓。   曲声流淌到方圆十里的每一个角落,它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像是一条小河缓缓在沙漠上流过,月光混着乐曲让人心情平静。二胡拉了一夜的曲子,不知是为何人所奏。   胥朝起听着曲子身体仿佛没有那么冷了,他钻入被子里拱了拱,呼吸声逐渐平缓。   沙漠中难得有颗枯树,最后一片枯叶伴随着乐曲摇摇晃晃坠下,直到叶尖触及到沙地时忽然停止。   琴弓停了,风也停了,二胡君的银发随着风飘到空中久未落下。   墨尾道袍抚过冰凉的沙砾,寂静的沙漠里响起了脚步声。   手背将帐篷掀开,温朝夕半蹲下静静地打量着帐中人。   胥朝起睡得正熟,他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于是翻了个身,朝着热源靠近。   胥朝起迷迷糊糊地温朝夕凑来,温热的面庞贴住了繁厚的衣衫,他仰了仰脑袋,睡得愈发安心了。   温朝夕凝视了小曜许久,这才敛眸小心将小曜的手掌拾起。   原本白净的手掌此时已被冻得青紫,温朝夕沉默片刻最终伸出一双大手将小曜的手指包在掌中。   胥朝起原本像是躺在冰川里,忽然一道炙热驱走了冰寒,紧接着魂魄好像都燃了起来,全是暖洋洋的。   他“呜咽”了声,努力往温暖处钻了钻。   温朝夕将胥朝起的手掌暖回来后,又将中指与食指合并,在他手上画了一道驱寒的符印。   怀中人贴他越来越紧了,温朝夕却难得没有与其拉开距离。他难得任由小曜躺在他怀里翻滚,自己则望着远处明月陪伴着对方。   胥朝起感受着熟悉的味道做了个梦,梦里他跟着一个人走遍二十七境,那人曾跨过刀山火海,小心翼翼用手包裹一颗颗碎粒……   胥朝起梦醒了,明明他自己暖呼呼的,被窝却有些凉。他仰起头,空中星光依旧,月亮似乎都没有挪动多少。   耳边二胡声仍淌在沙漠里,他爬起来想要从储物袋拿些吃食,却发现储物袋里吃食好像变多了?里面除了糕点、汤粥、还有几盘油炸小酥鱼。   胥朝起若有所思。   温朝夕回到家中时,伏玄道早已等候多时了,他诧异地看着温朝夕衣尾上的冥沙,拱手道:“师祖,您不是……”   温朝夕抬手,他垂眸缓缓走入房中:“不过是些小事,何况……他还小。”   伏玄道:……   胥朝起醒来后据二胡君所说,他才睡了半个时辰。   他仰着脖子枯燥地望着夜空,小老鼠也爬到他肚子上仰着脖子看天,结果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于是把兜兜里好看的灵石拿出来塞到胥朝起掌心。   胥朝起是一点困意也没有了,他提起小老鼠和对方一起去寻沙。   他再次试探着将手伸入凉沙中,依旧是刺骨的冰凉,然而这次凉意却没有冰到他的魂魄,等缓过来双手也渐渐好了。   他叹息了声,眼眸里多了复杂的神色。   二胡君拉了两个多时辰的二胡,也收拾行囊开始寻沙。等他们找到今日的第一粒沙后,二胡君开口了。   “它的确是我最珍贵之物……”   二胡君头发白了许多,他身形纤瘦,一阵冷风将他的白衣吹起,他迈着步子环顾四周,声音冷寂。   “他亦是唯一懂我之人。”   听到“人”字,胥朝起怔顿,双目微睁。   他们运气好,又遇到了一粒,二胡君蹲下小心将沙捡起。   “这里是极西北之地,少有生灵。更多的是漫天荒沙与数不尽的长夜。   我是在此地长大的乐修,自小与二弦胡琴作伴。我喜欢我的琴,喜欢奏出它时的每一道声音,每一个曲调。   ……后来他来了,他带大军奉命镇守此地。   我在沙中奏曲,他寻着曲来找我。他初来寻我时,不过二十来岁。   他说他没有读过书,但他喜欢听我奏曲。无论我奏出什么他都能听出曲中意,有时他不回营,就陪我在月下听一天一夜的曲。   我怅然时,他也能在曲中听出怅然。我闻到了一阵花香,他说今日的曲中也带着花香。   我们在极西北地有说有笑,忘乎天地,常饮酒奏曲,酣畅淋漓到白日。   有时我拉错了一个音节,他也一下子听出来了。   他说,即便不回去,以他凡人数十年,听我奏一辈子的曲也可。   后来,他走了,打了数十仗陨了,葬身于荒沙中。   自那起,我的胡琴再无人能陪我从长夜听到日明……”   二胡君双目失神,直到冷风将黄沙吹起,他的眼神才凝实。   他身形晃了晃,看到前方有一缕灵气,他踉跄走上前将沙捡起。   胥朝起也走上来,他看到如黄沙般的碎粒,嗓子如同被卡住了般。他依旧跟着捡沙,这次他将神识聚于其上,发现这碎粒并不是沙子。   当碎粒被捡起时,它失了色,说不注意,它仿佛不存在一样。   二胡君将沙取走,微声道:“它会藏起来,变得和周围一样。在荒沙中它就是一粒沙,在农田里就是一粒土,在河海里就是一滴水……”   胥朝起意识到了什么:“人死不得复生,他死后归了天地。你这是打算在天地里重它扒出,准备复原回来?”   二胡君点头,胥朝起内心复杂不知该说什么,他抿了抿唇,微道:“这当真能成?就不怕有人在你寻沙时将沙给碾灭,所寻之人彻底回不来了?”   向来清冷的二胡君笑了,他抱着手中的盒子,目光怔怔:“以前有人试过……后来世间就再无人敢了。” 第35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五日   小老鼠们用力嗅了嗅, 耷拉着脑袋颓废蹲在地上。   这一片荒沙的沙砾都被他们捡完了,胥朝起弯下腰将小老鼠们装进储物袋里,他和二胡君朝南边走去。   南边比北边潮湿些, 只是这湿气带着刺骨的寒意, 天越来越冷了, 胥朝起蹲着下来摸着沙,沙土有些湿润。   据二胡君所说, 沙海下是冥河, 想必掺着沙土的水便是冥水了。   厉风将沙尘吹起,细碎的冥水也被吹在了胥朝起脸上,冻得他嘴唇微颤。   胥朝起边走边侧头看向二胡君:“寻够所有的沙真的可以将一个人拼好吗?”   他哆嗦着环着手臂, 长久未有人为他束发, 松散的墨发早就披下来,随风一吹, 几根发丝粘在他的唇上, 显得他更苍白薄弱。   二胡君顿了顿, 垂眸望向地上的冥沙:“我问过他,是他告诉我这么做。应该可以……应该……可以。”   “他?”胥朝起刚问出声,大风扰乱了他们的听觉,隐约间胥朝起好像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胥朝起望向前方,前面多了一条三指宽的小水流,水中好像有光芒闪烁。   “是冥河。”二胡君微弱道。   他们二人走上前去,水流中卷了三四粒沙。   二胡君蹲下身打开盒子, 胥朝起的目光则顺着流水的方向看去。冥水是深黑色的, 在圆月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远处的水流已经有五指宽了, 而且水面似乎还混着一粒沙。   他与二胡君见状, 连忙追着沙砾。   极西北之地常年有大风吹袭, 今日沙砾在东处明日就可能到了西处,这条河卷的碎沙还不少,他们顺着河流一路捡了二十多粒沙,而小水流也成了一丈宽的小河。   “哗啦啦——”冥水在下着坡,朝着沙下钻去,二胡君见状义无反顾追到下面,胥朝起也只能跟着二胡君。   沙下是一个洞窟,里面滴着冥水,水声越来越响,最终汇聚到一口小潭里。   小谭宽有五丈,无法知其深。只见潭水上多了很多星星点点,胥朝起一眼望去,竟是上百粒碎沙!   或许是沙砾刚沾上冥水,尚没有被冥水同化,此时还保持着沙子的形状。   他不禁眼睛亮了。二胡君更是兴奋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在潭中捞沙。   胥朝起本来也想帮忙,然而他的脚刚伸入水中,寒冷险些将他冻僵在原地。   他麻木地帮忙捞了两粒沙,这才迈着脚走出水潭,他伸手用符纸折了几条鱼放入水中帮助二胡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他冻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于是靠着阴冷的石壁小酣。   后背的寒冷渐渐消散,他仿佛又跌入了暖炉中,檀木香扑鼻而来,梦中的他躺在了师兄的被子里,被子暖呼呼的。   他在被子里拱了拱,脑袋碰到了隔着衣襟的胸膛。   他好像知道这是梦,因而肆无忌惮起来,他直起腰去吻师兄的脖颈,然而额头却被宽厚的手掌抵住,即便这是梦,对方也不会让他得逞。   胥朝起:……   梦实在是太沉了,胥朝起听不到一点声音,也感受不到一缕寒风,直到睡意渐渐消退,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怎么又是你小子?还没有捡够吗?都捡了多少年了!”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洞窟里发出阵阵回响。   胥朝起睁开迷糊的双眼,月光洒在潭水上,潭水中的二胡君依旧身形清瘦,而在他身旁飘着一半人高的“大石头”。   胥朝起揉了揉双眼,眼前的场景渐渐凝实,那所谓的“大石头”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只纹路又深又多,颜色极重的老乌龟。   老乌龟的眼皮向下耷拉,牙齿都快掉完了,它迟缓地扬起头,余光扫到胥朝起时,发出了含糊的嗡笑声。   “有个小娃娃呀!啧,看着年龄也不大,不过竟有金丹修为了……”   它迈着四条粗壮的腿缓缓向胥朝起走来:“小娃娃……诶?我是谁来着?”   老乌龟双眼变得迷惘,胥朝起从储物袋掏出了一把糖递给了老乌龟。   老乌龟闻了闻,它用脑袋将胥朝起的手顶起,糖洒向空中,它一口接住。   老乌龟大笑起来:“这盐真好吃……”   胥朝起轻声解释道:“这是糖。”   “糖?”老乌龟疑惑了,片刻后它大笑起来:“对啊,这是糖,糖是咸的,盐是甜的,不对,糖是盐的……”   老乌龟愈发糊涂,胥朝起摸了摸老乌龟斑驳的龟壳,老乌龟渐渐平静了下来。   它眼底映着月光,忽然清醒了些:“这小子每几百年就来此翻一遍,这都是第几遍了。”   胥朝起侧头,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寻了如此之久?这得……”   老乌龟晃了晃脑袋:“也还好,不算苦,曾经有人吃过的苦你连想都不敢想,可惜了,世间多了一群孽障。”   胥朝起眨了眨双眸,正想问,老乌龟却晃了晃脑袋:“糖?什么糖?什么盐?”   胥朝起闭上了嘴。   天渐渐亮了,胥朝起走出洞窟,外面的凉沙成了金沙,天气也暖和了些。   今日是秘境大比的第五日,还有两日大比就要结束了。不少秘境也已经被破了,弟子们走了出来,不过大能们统一将精力放在了西境凉沙秘境上。   掌门自第一日大比开始外便没有再来了,大能们也难得松了口气,大殿的气氛得以缓和。   只见光幕里,虞承洲已经装满了两个玄阶储物袋,其中的宝物也并非滥竽充数。   众大能一路看虞承洲走来,对他寻到的宝也心里有数。   东境境主对高台上的伏玄道笑道:“令少宗果真不凡,这一路上攒下的财宝就连元婴出窍的魁首都比不上,伏长宗后继有人了!”   伏玄道宠辱不惊,笑容浅淡:“承洲天赋甚佳,只是心性还欠缺些。”   他这话一出,大能们觉得伏玄道这厮是在炫耀。   北境境主挥了挥手,捧夸道:“伏长宗这可就太谦虚了,令少宗不仅是映天宗的少宗,更是二十七境的少宗。万年来每一任少宗皆是当世弟子第一人,等日后伏长宗飞升了,我等还得听命虞少宗。”   若是以往,伏玄道还会因此话而感到欣慰,只是如今他也看清了些东西。   他摆了摆手,扫了北境境主一眼:“北境主无需如此夸赞承洲,来日方长,他确实还需磨练。”   众人神色各异,收住声,继续看向光幕。   虞承洲一路斩杀妖魔,慢慢在秘境打响了名头,现在妖魔一看到他便抱着头乱窜。   他将第三个储物袋塞满系好,正要收起时,没有拿稳,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虞承洲连忙弯腰,却见一旁沙漠上的小孔里钻出来一张鬼脸,鬼脸有一双占了他一半脸庞的绿眼,它裂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对虞承洲一笑,紧接着瞬间将储物袋叼到了坑底下。   虞承洲神色一变,光幕外大能们咳了咳神情复杂。   “这是西境特有的吞财鬼,常年住在沙下。有行商从沙漠经过,它们会趁行商休息的时候偷偷钻出来将财物叼走。”   “刚才那小鬼一看就是筑基修为,对于虞少宗自然是不成事。难就难在吞财鬼生于地底冥水中,寻常修士光是碰冥沙都要忌讳,更别说在地下翻它们,这下虞少宗的储物袋怕是白丢了。”   “啧,玄品储物袋,能装不少东西啊,可惜了。”   以虞承洲的心性自然不会罢休,他两指合并,对佩剑施法,欲将洞口劈开,把吞财鬼挖出来。   就在这时,光幕里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声音:“咦,有小鬼呀,这倒不难。”   虞承洲握剑,闻声他抬眸。   一玄衣青年弯腰看向洞口,他五官精致,睫毛又密又长,唇边带着轻松与涉世不深的浅笑。   胥朝起也怕虞承洲着急,他取出两张符纸其上现画几道,又将符纸折成两个小人的模样。   符纸亮了,小人如活了一样钻入小孔。   光幕外,伏玄道见状微僵,他抿唇一言也不敢发。   有大能倒是惊叹:“这是哪个境人士?长得倒是清澈通透,一股灵气隔着光幕都能闻到。”   “的确,光看面相就让人舒服,若是我宗门之人,我定会将他收为入门弟子。”   “都是一群看脸之辈,我看着小子不一般,符道式微,这小子所画之符我竟未曾见过!”   这是未见过胥朝起的大能所说,一些看过胥朝起大比的人倒是双目顿时发亮,眼中多了些期待,似乎想看看他的本事与虞承洲相比如何。   而这些人都没有发现,在场有一半大能都和伏玄道一样沉默了,他们往椅子后面坐了坐,一言不发。   虞承洲也未曾见过此符,余光他看到了对方的面容,他曾在斗法台与此人有一面之缘。   胥朝起双目澄亮,两只符纸小人一钻入孔中之后顺着小孔滑下,不一会儿它们就追上了吞财鬼。   胥朝起在外御符,将自己的灵力传送到符纸上。   两只符纸小人一跃而起,将吞财鬼狠狠暴打了一顿,把储物袋抢下,大瑶大摆地爬了出来。   胥朝起将储物袋还给了虞承洲,虞承洲道谢,睫毛敛下遮住眼眸。   虞承洲尚有同伴,他临行前转过身,双唇微启道:“我们方才烤了些溯兽肉,要不一起吃些?”   胥朝起本就对虞承洲多些兴致,也就没有拒绝。   光幕外,众人看着年纪相仿的二人,一些不知情的人笑道:“这两个娃娃一冷一热,看着倒怪有趣。”   另一人摸着胡子大笑:“年轻人呀,就该多结交朋友。”   伏玄道与知情的众大能:……   人都麻了。   傍晚快到了,众大能纷纷离场。   有几人凑在一起用眼神示意,他们心领神会,去了一无人之地。   几人布了结界,确保声音不会传出去后,这才叹息商谈了起来。   “方才那小子与温掌门是何关系?”此人眉头眉头,颇为困惑:“年纪轻轻长得好看。”   “关键他精通符阵!”一人补充了关键一点。   “难不成……”另一人睁大双眼:“是替身?”   他还没说完,旁人瞪了他一眼:“二十七境哪个老东西都可能有替身,唯独温掌门的不可能!”   “是啊,当年也有人送过神似那位的青年,结果谁送捅死谁。甚至温掌门还给那些长得像那位的人送了改颜丹,温掌门非但不要替身,甚至他不容许旁人长得跟那位像。”   “温掌门当年险些魔怔,结果就是因为心魔和那位一样,却又不是那位,硬生生被温掌门给灭了!”   众人:……   “唉,若是温掌门愿意找,万年来都不知道找了多少个,又何必等到现在?”   有人吸了口凉气:“难不成刚才那小子是真……”   “实属荒谬。” 第36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六日   “你先等等, 让我将火升起。”沙中冥水将柴火打湿,冒着冷烟,烤肉半生不熟。   虞承洲正欲施法点火, 却见身旁之人夹起一张符纸往溯兽肉下一抛,符纸瞬间燃了起来, 火焰在空中舞动, 而其下的符纸无论怎么烧都烧不尽。   虞承洲双唇微开, 看向胥朝起的眼底藏着不可察的情绪。   他收回目光又继续切肉穿在铁签上,手指纤长又灵活, 声音低磁道:“你这一手符法怕是在年轻弟子里不多见。”   胥朝起闻言仰头弯眼笑道:“我也不知, 说不定在南境之外还有一地, 那里人人都比我符法好。”   虞承洲握着小刀的手微紧,他另一只手扶着胸口咳了咳,眼里也多了浅淡的笑意。   他将肉烤好后给胥朝起和同伴一人分了些, 见胥朝起吃得快活, 不由望向对方白净细腻的手背,他笑着道:“我以为你家境好,吃不惯这些。”   胥朝起也看向了自己细腻的手背, 他撕了一大口肉, 边嚼边道:“以前我与师兄游历世间时, 再难吃的东西都吃过。只不过师兄疼我, 把最好嚼的地方都留给我。”   虞承洲用余光看向胥朝起,对方腮帮子鼓鼓,长相甚是好看, 自身也给人一股清爽之气。   他们吃饱后向南走了些, 胥朝起弯腰捡了一回沙, 这引起了虞承洲的注意。   他俯视着灵沙, 眼底有光芒明灭。   他们走了约有五里路,气氛慢慢变得凝重,沙砾轻动,不少只脚踩入冥沙中将他们围住。   他们几人停住步子。   胥朝起转过头,他听到了无数道呼吸声。   黑夜中,红光与绿光交替,它们由远至近。呼吸声,牙齿厮磨声,吞咽口水……   寒风吹动它们身上的黑毛,数十只狼妖从黑夜中走出将他们围住。   每只狼妖的身形都在寻常狼的两倍以上,领头那只狼快有成年男子高,柔软的黑毛随风摇动,它呲着尖牙,猩红的眼底尽是贪婪。   它长鸣一声,迈开双腿飞快向几人跑来。   虞承洲二话不说提剑挡在二人前,跑来的狼妖声音不似狼竟似人,它宛如恶鬼在嬉笑。   另一人也取出法器挡在胥朝起面前,荒沙上竟有了雷鸣声,一场厮杀一触即发。   风声呼啸,长剑穿入了血肉里,破空声,狼妖的哀嚎声,血与剑气混合,冥沙都被搅动了。   狼妖首领一边躲闪一边寻着几人的破绽,冥沙上溅着血,它向高空跃起,凶狠的狼眼一下子就看到了躲在人中的胥朝起。   狼妖首领眼中呈现扭曲的笑,它发出一声狼嚎,寻着二人没有刺到的地方飞速朝着胥朝起跑去。   虞承洲持剑欲拦,却见狼族首领离胥朝起仅剩一丈,血盆大口向貌美的青年张开,腥臭的涎水淌了一地。   雷霆交加,耀眼的雷光将荒沙照亮。   就在虞承洲青筋暴起时,只见胥朝起露出纯净的浅笑,他伸手向上一抛,熊熊烈火彻底将狼妖首领燃成灰烬。   一切寂静了下来,胥朝起向周围扫了几眼,眼底淡淡,他又随手扔了几张符纸给周围的狼妖。   狼妖们已非野兽,它们方才才见过首领死时的模样,见符纸向它们飞来,顿时汗毛炸起,向远方跑去。   符纸一路追它们到远处,直到碰到皮毛时,大火燃起,狼妖瞬间在世间化作虚无。   虞承洲急促的脚步渐渐停下,他惊愕地看着周围,眼底闪过一抹虚幻,随后脚步轻浮,竟有些站得不稳。   同伴亦是揉了揉双眼,他震惊地看着胥朝起,半晌回不过神。   几人在原地迟疑了会儿,这才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胥朝起跟着他们一道,几人又向南走了十里,终于停下来扎帐篷休息。   虞承洲总是容易走神,期间他看了胥朝起几次,等将帐篷扎好后,他提剑朝黑暗中一路走去。   胥朝起搓着手望向南方,他离二胡君还有不到五里,明日就是他来秘境的第六日了。   他一边将帐篷绑好,一边想道:其实他也认清了这是个无解秘境,而解开的方法就是陪二胡君将沙捡完。   可到时只剩下不到两天,二胡君捡沙都捡了这么多年,他又怎可能在两日内将沙捡完?   更何况……胥朝起心里沉了沉,他低头睫毛轻晃。   战死的那位能不能复活还是未知。   他仰头望向天空,今日的星辰格外地亮。他对于能不能解开这个秘境已经不在乎了,只求二胡君能得偿所愿。   也不知是何人告诉二胡君这个法子,若是真有用,想必二胡君也可以了下一桩心事。   虞承洲御剑飞在空中,双眼认真盯着荒沙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发现了一头与狼妖首领一样大的狼妖,这才做法速速向下飞去。   剑刃刺破长空,狼妖正低头咬着行商的身体。   虞承洲握剑,用尽全身的灵力与自己最得意的剑招拼命向狼妖砍去。   狼妖被剑刃掀翻,流了一地的血,然而它尚有一息。   虞承洲的手在抖,又是一剑,狼妖彻底没了声息。   虞承洲提剑走在荒沙上,妖血滴入冥沙中,冥气顺着剑尖流入剑身,剑柄又渗入手臂,虞承洲双目有些红了。   后来他又寻了几只修为类似作恶多端的狼妖杀去,最好的一剑一击砍中狼妖的内丹,只有一息。   虞承洲半跪下来握着剑喘息,睫毛上蘸着血珠,眼中的戾气半晌难以消散。   他回到营地时已经换了身衣服,又用法术褪去血污。   柴火噼啪作响,胥朝起在火焰前取暖,见虞承洲过来了他笑了笑。见虞承洲眼中神色后,他笑意微敛,将一张静心符扔于火焰中。   火里燃起了清烟,虞承洲闻到烟气,眼底的狠戾渐渐消去,眉眼平静下来。   胥朝起躺在火炉边侧望虞承洲,他笑着道:“我一见到你就心生欢喜。”   虞承洲抬眸看着他,从储物袋取出一块最嫩的烤肉递给胥朝起,声音清浅:“为何?”   胥朝起撑着脑袋:“你是剑修,又是映天宗少宗。”   虞承洲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历任映天宗少宗都是剑修。”   “当真?”胥朝起一下坐了起来,更是欢喜。   二人晚上聊了许多,就连睡觉也没有回帐篷里,而是躺在了火堆边。   后半夜更冷了,胥朝起身子本就虚,一下子将他冷得无处钻,只能蜷缩在一起。   风停了,滚动的火焰定在了空中。   空气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他停在二人前顿了许久,一直俯视着。   直到胥朝起冷得不行,一缩再缩,温朝夕才弯腰将人拾起抱在怀中。   胥朝起不轻,可到温朝夕怀里却轻飘飘的,宛如抱了一页纸。   温掌门将怀中人抱向帐篷,临走之前,墨靴不经意踩在了火焰上,熊熊烈火被踩灭。   走在半路上,温朝夕伸出手掌欲轻拍下去,给某人一个教训。然而厚实的手掌悬在空中,却又收回,无奈地将人抱牢。   帐篷内,胥朝起躺在温暖的怀抱里又不愿意撒手了。他盖着被子,朝结实的胸腹钻了钻,安心的气息让他睡得越发熟实。   他在怀里面躺了会儿,梦里又睡到了师兄的床上。   他试探地向上爬了爬,想要偷偷去吻师兄的脖颈,这次破天荒地他没有遇到阻拦,顺理成章地咬到了师兄的脖子。   炙热的呼吸反盖在自己脸上,混合着檀木香。   胥朝起心如擂鼓,他又试探地亲了亲,师兄的身体很暖。   他的嘴唇不小心碰到了脖颈上的脉搏,有力的心跳仿佛与他的心脏成了共鸣。   帐篷内,温朝夕头一次破天荒地没有拦住胥朝起,他眯着眼任由怀中人在他颔下拱着脑袋,双目凝视着躺在熄灭的火堆旁之人。 第37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七日   胥朝起醒来时天还没亮, 他趴在绵软的毯子上从被窝里爬出来,柔顺的头发披在肩上。   他双眼惺忪,望着帐篷有些迷惘, 明明昨日他是在火堆旁睡着。   淡淡的檀木香未消去,胥朝起闻着味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身旁有一盏温热的清茶。   他弯了弯眼,翻过身躺在枕头上, 双眼微眯, 很是舒适愉悦。   虞承洲是被冻醒的,他一觉醒来旁边的柴火早就灭了。他打了个冷颤,叹息看了一眼胥朝起的帐篷, 又慢慢挪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天亮后, 胥朝起说自己要寻故人,虞承洲点头, 言自己也要寻财宝, 二人就此分开,相约傍晚再聚。   洞窟的石壁上滴着冥水, 胥朝起下去后, 纸鱼们已经收集了不少沙,它们还挖出了些财宝给胥朝起攒着。   二胡君扫了胥朝起, 叮嘱道:“莫要下冥水了, 我一人来便是。”   他弯着腰, 衣襟早已浸湿了。许是在冥水中泡了许久, 他脚底浮动, 险些要倒下去。   胥朝起见状连忙跳入水中, 仿佛有千万根针扎入他的腿骨, 胥朝起闭上双眼, 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他喘息着走上前扶住二胡君,二胡君抚上额头晃了晃,也不再逞强,撑着胥朝起的手臂随对方一起到岸上。   二胡君缓了半晌眼终于不花了。   水中的老乌龟“啧啧”了声:“即便是渡劫尊者也不能在水中多泡,你小子倒好,每过几百年就来我水中泡上几日,你真当自己十恶不赦,赶着来冥水里受罚?”   胥朝起取出把扇子为二胡君扇风,又递给了老乌龟一把糖,老乌龟咬得嘎嘣作响。   两人坐了许久,外面的太阳越来越耀眼了,日光照入了水潭里,二胡君气息渐渐平缓,他看着水中倒影,忽然问道:“这应当是百年大比的秘境,你明日走?”   胥朝起眼中划过诧异,二胡君却低眉笑了:“我还是能分清秘境与现实,按理说此地不该成为秘境,怕是我又被用来当一把刀来刺激那位。”   胥朝起早就知道秘境有问题,却没想到秘境竟是被人换了!   二胡君站起身用法术将衣尾的冥水逼出,他拽着胥朝起的衣袖道:“我们一起寻沙的这几日,我知你聪慧,想必你早就猜出此秘境无解。以你之能,若是一心寻宝,稳是魁首,可你却陪我来捡这不知道该捡到何时的沙。   你既已真心待我,我也不会负你,随我走吧,我在荒沙上走了千百遍,早就知道珍宝在何处。”   二胡君欲牵胥朝起离开,胥朝起望着二胡君白皙的侧脸,他眼底有光芒在流动,似乎在想什么。   二胡君直接用法术带着胥朝起飞起,将荒沙上的宝物搜罗了一遍。   沙海上一阵又一阵的风刮起,无数珍宝凭空而起飞入空中。   而在地上正寻宝的弟子见到这一幕,不由望向云端,也见到了二胡君与胥朝起。   “那、那也是与我们一同秘境大比的弟子!”   “旁边那位背着二胡的人竟能腾云驾雾……”   “那位我见过,他之前还在我身旁捡过沙!”   “等等,他将所有宝物都送给了那弟子!”   “什么?!”“这么多宝物?”“我找了六日,连这堆宝物的零头都没找到!”   “为何二胡仙人要将宝物送与他,不送与我?!”   正在寻宝的虞承洲也见到了这一幕,他直起身子站起,也看到了二胡君身旁的胥朝起。   他摸着自己的储物袋,紧紧抿住双唇,心渐渐坠下,浑身绷紧片刻,忽然一种无力感涌上。   他静静看着胥朝起明媚的笑容,心中清楚为何二胡君要对胥朝起这么好。   因为进入秘境这么多弟子,唯有胥朝起一人会默默放下所有帮二胡君捡沙。   虞承洲吐出口气,他眼里多了迷茫,为何他当初不帮二胡君捡沙?   是他冷漠吗?不,是他算得很清,他知道自己即便帮二胡君捡沙,二胡君也不会给自己宝物。   那为何胥朝起捡了就有宝物?   胥朝起将宝物收好坐在了硬石上,他有些好奇:“难道每一位帮您捡沙的人,您都会送他们宝物?”   二胡君摇了摇头,他看向胥朝起的手掌,清寂道:“唯有你捡沙不戴手衣。寻常人怕冷,冻一两次后就知道戴手衣了。”   胥朝起怔了怔,道:“我怕他冷。”   二胡君道:“我亦是。”   二人沉默下来,胥朝起望向远方明月。过了不久,身后传来脚步声,胥朝起看去,原来是虞承洲回来了。   虞承洲是一人回来,他已经攒够了宝物,同伴却不够,于是同伴打算熬夜去捡。   虞承洲带回来些烤肉给胥朝起分了,他不由向二胡君瞥去,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夜晚愈发孤寂,胥朝起却蹲到了二胡君面前仰视对方,他声中含笑:“我明日就要走了,你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也该回报你些什么。”   二胡君摇了摇头,正欲拒绝,胥朝起却压住对方的手,笃定道:“你会喜欢。”   二胡君顿了顿,最终颔首。   胥朝起让对方将装沙的盒子拿出来,二胡君因为信任胥朝起也是毫不犹豫取出。   胥朝起取出了一张赤红的符纸往上面滴了一滴血,手指蘸着血描绘着纹路。   空气中血腥味愈发浓郁,就虞承洲也站了起来,眼神变得凝重。   符纸发出红光,空中似乎有什么在嘶吼着,胥朝起将符纸贴在了盒子上。   霎时间电闪雷鸣,风云突变,大风掀起沙尘在空中卷起,红光越来越亮,照在了二胡君脸上。   二胡君的头发被吹起,风沙中传出了一道悦耳的嗓音:“阿让,近日可作出了什么好曲?”   盒子没有抱稳险些掉在了地上,二胡君怔住了,沙中似乎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身穿战甲躺在石头上,用手撑着脸对望着二胡君。   “阿让……”对方笑了:“你这是怎么了?我打了一天一夜的仗可累了,就盼着你的曲呢!”   二胡君低头连忙取出二胡,他慌忙调弦,眼眶却红了。   悠长的乐声流出,婉转悠扬,如月光般洒在沙砾上。   那着战甲之人却坐了起来,慌忙看向二胡君:“你这是怎么了?你别难过呀。”   他看着二胡君冻僵的手一下子就急了:“你可不要用你的手去碰沙,那玩意儿可冷了,你的手是拉弦的!”   二胡君低低地笑了,曲声不断,曲中意从苍凉到平和,最后竟有一丝久违的喜悦。   着战甲人渐渐放下了心,他好奇道:“阿让,这曲叫什么名字?”   二胡君笑道:“遇故人。”   着战甲人若有所思,但表面却装作散漫,二胡君拉着曲,他与二胡君说笑。   洞窟里的老乌龟听到动静,仰着脖子,顺着月光爬了出来走到胥朝起身边。   胥朝起摸了摸龟壳,再给老乌龟喂些糖。   老乌龟咬着糖道:“这小子好像像一个人。”   胥朝起低头看着老乌龟。   丝丝缕缕的二胡声穿到了荒漠的每一个角落,不少弟子抬起头如痴如醉。   二胡君拉了一夜的曲,他时而哀伤时而笑,松散的头发披在身上,眼角是干涸的泪渍。   战甲人也念了一夜的“阿让”,天亮了,战甲人的笑容也更明艳了。   他的身形渐渐虚无,二胡君早就放下了二胡,静静地看着他。   战甲人叹息了声,摇了摇头,无奈笑道:“阿让……我一久经沙场,受过了不知道多少伤的人会怕冷吗?”   他的笑声不减,直到消散在空气中。   战甲人消失了,二胡君抱着盒子垂着发,坐了整整半日。   直到他的气息渐渐回归,他收了盒子,有气无力地叫胥朝起道:“再陪我捡半日沙可好?”   胥朝起点头,二人下了洞窟,老乌龟紧随其后。虞承洲站在洞窟上,他深知接下来的事与无他无关,于是主动走远。   这次二胡君用法术护住了自己,还戴上了手衣,他道:“他更爱我的曲,我要护好我的手。”   胥朝起却没有戴手衣,他跟着捡了几粒沙,嘴唇冻得发白。   二胡君扫了他一眼,又低头捡沙:“我叫君让念,他叫顾还归。日后你若到西北之地来,我会护你。你是映天宗弟子?”   胥朝起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胥朝起犹豫片刻,打算说真名。他开口时,空气中仿佛有无尽的威压似乎在阻止他,风在用力将他压下。   他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胥朝起。”   二胡君停住了,一动不一动望向冥水。   这一刻整个秘境扭曲了起来,狂风呼啸,冥水倒流,这竟是破境之兆!   胥朝起放下手中沙慌张看向周围。   为何会破境?只是因为他向君让念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就会破境?   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   老乌龟突然笑起来:“诶呀!我想起来了,我还没老!”   因为破境,老乌龟的身形也扭曲了起来,但它苍老的声音却没有间断。   “这小子可不是第一个捡沙的人,之前有个人比他更狠!   好远了,八千年了吧?不对!是一万年前开始捡沙!”   胥朝起“唰”地一下将锐利的目光盯向龟影,老乌龟在大笑。   “哎,当年我还是只小龟,那人是个剑修,亲人死了,他就开始疯魔,不知寻了多少法子想要复活亲人。   然而亲人死得干脆,直接被雷劈了,连个渣都不剩,寻都无处寻。于是他想了个法子,就是在世间寻那人散碎的灰。   只是那人运气太不好了,君小子所念之人尚在西北境,那人至亲之人却散在了世间每一处。   啧啧,那也太苦了,他捡了两千年,才将心念之人捡了大半。   结果没想到,他当时修为高,又在二十七境颇有威名,一下子就遭到了世间大能忌惮。   后来上一任总境主用所捡之沙要挟那人,却没想到不小心打翻了盒子,甚至捻灭了不少沙,两千年心血毁于一旦不说,那人心念之人再无复生可能。   那位一下子就魔怔了,疯了,持剑杀了过去。   总境主本以为手下大能无数,怎么也能挡住那位,却不曾想那几日天上血流成河。   成千上万的大能皆死于剑下,甚至数百位渡劫期大能灰飞烟灭。   总境主和他的手下被杀得一干二净,南境同血洗一般。自此世间少有厉害的大能,直到数千年后,二十七境才慢慢缓过来。   那位杀了总境主,成了理所当然的二十七境之首,宗门也搬到了南境。   只是那位从那儿起孤冷了起来,他一人独住仙宫,很少下界。自此,世间少有人说起他了……”   胥朝起不知何时眼眶空了,他捂住绞痛的心脏瘫靠在石壁上,双目放空。 第38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八日   结界破了, 南境哗然,大能们起身向大殿外天空望去,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天光。此秘境非寻常秘境, 破境时声势浩大。   有大能将法术聚于眼上,只见漫天遍地的乌霾将他们遮住,无论如何他们的法术也透不过去,更看不清是何人破境。   胥朝起陷入了一片白茫, 熟悉的气息驱走了寒意,温暖离他越来越近。   胥朝起再也忍不住,一头扎了进去,将那人紧紧抱住。   “师兄……”他抱得死死,用脸贴住对方的脖颈磨拭着。   温朝夕闻着独属于小曜的气息双唇微启,他仍由对方在他身上胡乱蹭, 直到将他身上染得全都是小曜的味,这才轻笑, 耐心哄道:“小曜,师兄无事。”   今日的小曜很乖,一路上静悄悄地拽着温朝夕的衣袖,一声不吭。   温朝夕回头向后望,他眼虽含笑, 双唇却抿成一条直线。   回去后,胥朝起总是跟在师兄身后。二人吃饭时, 胥朝起将头埋进碗里。   他乖巧地可怕, 往常温朝夕哄他半天, 他才“大发慈悲”吃几口菜。今天温朝夕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 腮帮子鼓鼓和只仓鼠一样。   温朝夕看他将青菜大口吃下, 顿了顿, 筷尖一转,又给全换成了鱼虾。   晚上,他们吃完了,胥朝起黏着师兄趴在对方怀里,一躺就是一个多时辰。   小曜的身体有些小热,将师兄的怀抱烤得暖呼呼的。   温朝夕抱着小曜,二人无比得近,对方温热的呼吸与鲜活的生气哪怕是在如今也让他恍如隔世。   他手指停了停,终于闭上眼将小曜抱得紧了些。   明月在夜空游动,凉风将树叶吹起,“沙沙”作响。   师兄颔首低柔道:“该睡了。”   胥朝起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里黑漆漆的,点了熏香。   胥朝起取出夜明珠,洗完澡后上床。他将被子一推,看到了里面的话本。他淡淡将话本划收拾好放到了远处,乖乖埋在被子里睡觉。   院子里,温朝夕饮完茶后放下茶杯,感受到不远处的动静,睫毛下的黑眸微晃。   他后悔了,他宁愿小曜看上一夜的话本。   夜更深了,圆月藏到了乌云身后,庭院处静悄悄地。   空气中回荡着常人无法听到的声音。   “师祖,更换秘境的那几个魔族该如何处置?”   老枫树下,茶杯被放在石桌上发出轻“叮”声,温朝夕语气不明道:“先断双手后斩之。”   “是。”   天还未亮,胥朝起便从床上爬起,他随意给自己里衣系上腰带,匆忙朝着师兄房中跑去。   温朝夕将烛火点燃后开始穿衣,这些日子他为了瞒过小曜,每日清晨都装作才睡起。   仓促的脚步声在远处传来,温朝夕侧过身,小曜正扒着门框,鬓角渗着细汗。   胥朝起看着师兄才穿了一半的衣,突然道:“我帮师兄。”   温朝夕压着眼皮看不到喜。   小曜自己未着外衣,衣衫不整走了进来。他靠近师兄,温朝夕无奈只能张开双臂任由小曜帮自己整理衣襟。   小曜毕竟被温朝夕宠到大,温朝夕舍不得让他干一点活。   胥朝起没见过师兄这种腰带,他系了半天把自己弄得手忙脚乱,鬓发也乱糟糟的。   最后是温朝夕自己把衣整好,又自己给自己系了腰带。   胥朝起还来不及想其它便被师兄捉住,师兄将他按着为他挑了一身好看的衣服,又亲自帮他穿上。   温朝夕取出发簪玉佩腰带,挑了一套最配小曜的,认真帮小曜戴上。   今日的小曜被师兄由里至外打扮了一番,活脱脱一俊秀的美儿郎。   温朝夕知小曜难过,便头一次带小曜出山去了仙凡混杂的集市。   南境也有凡人,他们居于主山之外,时常有修士去那里游逛。不过在那片山上,偶尔出现一个筑基修士都算是一方强者了。   胥朝起和温朝夕落在集市上,叫卖声络绎不绝,街道两旁的法器铺子丹药铺子一家挨着一家,还有一些卖吃食的,逗人玩乐的……数不胜数。   胥朝起见状眼睛亮了,他眼花缭乱地扫着每一处摊子,想要买些东西送给师兄。   温朝夕任小曜乱跑,他则侧过头看到了一旁的法器店。   一身繁重白底墨尾道袍刚一入内,法器店内声音顿时小了许多,众人惊疑地看着这位,不知为何他们腿哆嗦得厉害。   他们屏住呼吸,头皮发麻,后背的衣衫一下子被浸湿。店小二被推着上前,他表面上赔着笑,心里早就捏了一把汗。   “客……客官,您要看些什么?   温朝夕转身将法器店扫了一遍,未言。他转过身看向远处正在买东西的小曜,小曜握着一块玉石,脸上总算多了笑意。   温朝夕眼中不知不觉也多了笑。   店小二见状算是明白了,他这个人看人准,一些修士虽看似年轻,但身上的气质一看就有些年纪。   他笑着招呼道:“想必那位就是您的徒孙……”   他话未说完,店内瞬间冷了下来,温朝夕的笑容也淡了。   恰好这时,掌柜刚走出来,他见状连忙装作生气将小二赶走:“你瞎说什么?这位与那位明明就是师兄弟关系……”   气氛渐渐缓和,温朝夕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两位年轻的修士进来了,他们像是没有察觉到店内气氛的不同,直接大摇大摆道:“掌柜,这儿可有什么好东西?”   掌柜露出为难的笑看了温朝夕一眼,他弯下腰对二位修士赔笑道:“不知道您二位想要什么?”   年长的修士举着钱袋子道:“我师弟要去历练,我来给我师弟挑件法器。”   温朝夕抬眸望向二人。   掌柜见状走上前:“那您可来对地方了,我这儿好东西不少。你先看这件,它虽是黄阶法器,但可以捕妖。又像是这件,它虽然无用,但能陪人闲聊。还有这个,它能让人吐真言……”   掌柜舌灿莲花,一会儿就师兄弟俩哄得不行。   师弟看这个想要看那个想要,无奈他们灵石有限,最多只能买一件。   二人犹豫取舍,抠抠算算。   就在这时,温朝夕起身,他眼皮未抬,声音低沉道:“都要了。”   掌柜愣了愣:“客官您要哪些?”   温朝夕半脚迈出了店铺,空中回响着他不大不小的声音。   “店中所有法器包起来。”   师兄弟俩:……   店里所有人:!!!   温朝夕跟在小曜身后,对方从未离开过他的视野,只是他所到之处皆被包空,所有东西被装在一储物袋里。   夕阳来了,耀眼夺目的晚霞洒在街道上。胥朝起将自己所挑之物送与师兄,而师兄也在他腰间系了一储物袋。   胥朝起垂眸捏了捏储物袋,好奇道:“这是什么?”   温朝夕浅笑道:“路上随手买了点小玩意,日后寻个乐子,拿去玩耍。”   胥朝起又捏了捏,他攥着师兄的广袖,二人一同向回走去。   夕阳渐渐归隐,夜幕将高山包裹,二人走在山间小路上,周围野草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   夜晚冷了,胥朝起离师兄近了些,耳边响起阵阵蝉鸣。   胥朝起嗡声道:“师兄……”   “嗯?”   胥朝起低着头,用力呼吸,他想说什么,声音却哑了。   温朝夕摸着小曜的脑袋,哄道:“无事,小曜回来就好。”   胥朝起低着头跟着师兄,曾经无数想法一股脑涌上,却又沉默了。   他离师兄越来越近,二人也快走到了山顶。   温朝夕顾及着小曜的身子,他们就地坐下来歇息。   胥朝起坐得离师兄很近,檀木香将他包裹,漫天星空盖在他们头顶。   胥朝起望着师兄高大的身形,他想钻进师兄怀里,想吻师兄。   但他怯了,他们与寻常师兄弟不一样,他从小将师兄当亲兄长看。   他不由握紧衣袖,掌心一把湿汗,师兄可知道他是这番心思?虽说有梦,但他心里还是不安稳。   他低着头垂眸,小心翼翼道:“师兄,无论我说什么,师兄总会待我如故?”   温朝夕侧过头俯视着胥朝起,眼中神情难测,声音却含笑道:“小曜且说,师兄终是你师兄。”   胥朝起点了点头,犹豫片刻:“我想找道侣了……”   温朝夕停住,久久未有声响。风也静了,就连草木也不再晃动。   胥朝起好奇抬头,却被师兄揉着脑袋,低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小曜年纪不大,找道侣尚且早了。”   胥朝起摇了摇头:“我早已弱冠,可以了。”   见师兄不说话,胥朝起又微声道:“我是真心喜欢……”   “嗯?”师兄声音低沉,不疾不徐道:“……我小曜天姿不凡,风度翩翩,他能比得过小曜?”   胥朝起小声反驳道:“能……”   温朝夕低笑了声,他身侧的手掌早已攥在一起,青筋勒起,人前却依旧温和:“若他不能照顾好小曜,师兄不放心。”   胥朝起仰头看向师兄,问:“师兄不能照顾好我吗?”   此话看似平平无奇,山上却有风了。   “嗯?”师兄声音沙哑。   他缓了许久,将目光挪去远方山峦。   “师兄能。”   胥朝起兴奋了,眼眸唇边都是笑,他心如擂鼓,感受着夜风,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趁着天黑,他悄悄凑上前小心翼翼吻住了师兄的唇角。   心脏险些从胸腔里跳了出来,他向边上挪了挪,师兄没有拦他,他的腰也直了起来。   他的唇刚盖上了师兄,还没有两息,眼前顿时一黑,他被压在了草坪上,檀木香将他裹住。   对方吻他时带着强势与狠硬,胥朝起喘不过气,一时间被亲懵了,双目呆滞。 第39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九日   蝉鸣声渐渐褪下, 胥朝起脖子流下汗水将衣襟打湿。他因喘不上气面颊通红,双目朦胧又呆滞。   将近一个时辰,映天宗的烛火都熄了, 空气转凉,嫩绿的枝叶上悬挂着露珠。   温朝夕终于拾起了腰,他收住了眼眸里的晦涩。   胥朝起后脑勺贴着师兄的手掌,眼皮困倦, 睫毛上悬挂着水渍。他已经没了一点力气,瘫软地如一团软泥,嘴唇也肿了。   温朝夕解下腰带,温暖厚实的外袍将胥朝起裹住,他被横抱了起来。   胥朝起浑身发软连手指头也抬不起来,只能四肢垂下窝在师兄怀里。   胥朝起被送回了房间, 衣服是师兄帮他脱的。   以往胥朝起习惯躺平,任由师兄帮自己穿衣解带。可今日他哪怕是昏昏欲睡, 累得不行,也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攥紧衣领,不让自己露出一缕肌肤。   被温朝夕念了这么多年的天才,又怎么猜不透老男人的腌瓒?   温朝夕眼含浅笑,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解开胥朝起腰带, 他耐心帮对方脱下外衣,期间莫说看穿着里衣的身子, 就连脖颈也没看。   他收好衣服, 掩好被角便转身离去。   温朝夕走在院子里, 小鱼在冰凉的水中晃动着尾巴, 水面泛起涟漪。   它好奇地弹出鱼脑袋, 忽然一把灵气磅礴的虾米掉入水中, 这股味道比它之前吃的鱼肉更香,比乳白色石头灵气更盛!   小鱼惊喜地瞪大鱼眼,怎么突然加餐了?难不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温朝夕喂完鱼并没有回房,月光将暗夜下的深蓝色云彩照出了形状。   他独自一人去了炼器房,神火将炼器房照了一夜,火光照亮了半片山头,一直有祥云聚于房顶,看来他不止练成了一件法器。   临天亮时,他又去了炼丹房,丹鼎燃了三四次,空中结成了一片片丹云。   他将东西收好,装了不少瓶子,这才离开。   温朝夕早上煮了清淡的肉粥,又弄了胥朝起最喜欢吃的鱼虾。   其中一道菜最为繁琐,需要幼虾身上最嫩的肉,每只虾只取一粒米大小,然后用灵泉水蒸七七四十九息,再取出来用灵米打成的粉包裹,放入淡汤中煮一会儿,直到小肉丸变得清透,再将粉打开,虾肉取出,仙黄菜包裹,再用天水一浇,这道菜就好了。   他将菜端入院子里,再将最复杂的那道菜放到小曜常坐的位子前。   房内,阳光照在了胥朝起的脸上,他闻到了香味,睫毛动了动,这次悠悠转醒。   嘴角的疼痛让他“嘶”了声,记忆涌上,他望着房梁呆滞,手指颤了颤,提起被子将自己盖住。   他下床后先给自己洗了个澡,本想随便披身衣服湿哒哒出去,可又想到梦中与昨夜的师兄颇猛。   犹豫片刻,他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依旧湿漉漉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正好,他刚坐到桌前,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他的头发被棉布盖住,头皮不禁发麻,然而师兄只是简单地帮他擦头发,甚至比以往更懂分寸,这让胥朝起兴奋之余失落感也随之而来。   他纵使歇息了一夜,身子依旧疲软得不行。他恹恹地拿起勺子,刚小心抿了口粥,敏感的嘴唇比以往更容易感到烫。   视野被阴影笼罩,带有粗茧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双唇,他感觉嘴上凉凉的。   师兄耐心地帮他将肿了的地方抹了一遍,胥朝起感觉空气有些燥热,他面颊有些红,不自在地向后靠了靠,后脑勺又被抵住,他脑海“噌”地一声,然而师兄只是单纯帮他抹药。   好奇的双眸向上看了看,浓密的睫毛翘起,他夹了口菜,好看的凤眸动了动,嚼得慢了些。   好在师兄今天做的菜非常好吃,胥朝起吃了会儿筷子就夹得快了,他最喜欢面前的这道菜,菜被他吃得一干二净,险些连汤汁都要倒入碗中。   温朝夕见到这一幕,唇边多了一抹淡笑。   吃完饭后,温朝夕将一块熟悉的凉玉递给胥朝起,此时胥朝起已经看不清楚凉玉的品阶。   他用神识探入凉玉:“阳景已经这么厉害了?!”   “嗯。”   大比结束后留给弟子五日歇息的时间,胥朝起自那一晚差点被师兄亲晕过去后,第二日和第三日他还有些矜持,知道将衣服捂严实。   然而是他自己疑神疑鬼,将师兄想得太急狠了。师兄宠他爱他,又怎真的舍得对他下狠手?   他不禁怀疑,那一夜是不是他记错了时辰。或许是他凡体,喘不过气,所以才会觉得时间漫长?   有了这个想法后,他的警惕慢慢放下,一有空就偷偷打量师兄的神色。   吃素了两日,胥朝起有些禁不住,双眸甚是期待地看着师兄。直到一次中午,他坐在师兄怀里,仰起脖子,如蜻蜓点水般轻轻吻了师兄的唇。   师兄将他抱紧,周围的气势也好像绷住,险些将他吞噬。   胥朝起脊背绷直,就在他喉咙发干,头皮发麻时,师兄亦是轻轻回吻了他。   胥朝起:……   就……没了?   凤眸眨了眨,有些恍惚。   他的警惕被卸下了,那一日他亲了三四次师兄,都得到了轻轻的回吻。   他开始放松下来,穿衣也变得散漫,有时未系腰带,有时就连里衣也松松垮垮。   就在弟子齐聚的前一晚,他从温泉里出来,披上了绵软的浴巾。   想了想,他还是湿哒哒地跑到了师兄的房间,想要临睡前索一个吻。   他坐在了床上,浴巾只系在了腰间,其它地方水滴未干,烛火下白得发亮。   阴影盖住了胥朝起,师兄用法术将他的水烤干,浓密的头发柔顺光滑,顺着肩膀垂在床上。   “师兄……”他有些困了,声音却悦耳。   他打了个哈欠,迷糊道:“这次亲得久些可好?”   “嗯。”   他抬着凤眸,在阴影落下来时吻了上去。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接住吻,被压在了床上,滔天的气势将他们包裹,胥朝起意识清明了起来。他被锢得死死,阴影盖下,四周变得黑暗,空气逐渐灼热,他被吻盖住难以呼吸,神识变得浑浑噩噩。   第二日弟子齐聚,宋水清久违地见到了起哥。   起哥静静地坐在台下,宋水清刚一过来就看到起哥脖颈的一片红痕。   “起哥,你这是……?”宋水清恍惚道。   胥朝起嗓子干哑,他瞥了宋水清一眼,低低道:“被撞了。”   “啊?被什么撞了?”宋水清一脸懵。   胥朝起嗡声:“被一棵梨树。”   宋水清:“梨树也太狠了,能撞成这样,怕不是都快成精了?”   胥朝起支吾,他起身想要取些东西,却不小心碰到了腰。   “嘶……”他皱着眉,目光有些茫然。昨夜师兄只是吻他,只是师兄力气又大人又狠,他朦胧中晕睡了过去。待到一觉醒来,腰上多了一片青紫与牙印。。   “起哥?梨树也把你腰撞了?”   “嗯。” 第40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日   第二轮大比不能轻描淡写揭过, 事后必然要对一些弟子嘉奖。   南竞仙台上,伏玄道一身白衣,墨尾挨地, 他衣尾的墨色要比温朝夕多些。   映天宗弟子虽着玄黑色, 但身份越往上,白色会从衣领处向下延伸。身份越高,白迹越多。   二十七境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来了,他们坐在高处向下望去, 伏玄道缓缓念着名字, 每一层修为的人上来九人。   九人一上来,斗法台的气氛都变了, 他们皆是大乘期修士, 天上许多大能连他们的修为都不如。更别说他们是大乘中的佼佼者,以一敌五自然不成问题。   大能紧紧握住椅柄, 长吐口气, 眼神复杂:“我等不如啊, 若是哪一日真打起来,我怕是脸面都挂不住。枉我坐在这位置上, 不过是多些资历罢了。”   不少人亦是叹息,感叹岁月易老,后生可畏。   大乘弟子们走到台上,很是规矩守礼, 眼睛都不敢乱瞥。   据闻今日掌门也来了, 就在上面,说不定掌门正在看他们, 如此……真是三生有幸, 莫大机缘。   伏玄道给九人奖了些灵材法器, 九人先对他行礼,走时再对天上行礼。   众弟子也知道掌门或许在天上看着,他们望着天上险些看不见的祥云,倍感荣幸。   甚至有人在想,若是今日能看见掌门真容,怕是自己名字都得在族谱单独开一页了。   斗法台上的弟子换了一轮又一轮,凉风吹去了人们的燥热,伏玄道叫完元婴弟子了。   就在这时,天上的祥云消失了。发现这一幕的弟子小声惊讶地道了出来。   凉风吹动树梢,南竞仙台突然增了一阵威压,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众人头顶,众弟子感觉体内灵力翻腾,渐渐喘不上来。   只见斗法台上走出了一着白衣墨尾道袍之人,众人看不清此人是谁,但见伏玄道对此人行礼,下面弟子顿时沸腾了起来。   此人……是……是!   众弟子不敢言,他们谨慎地闭着自己的嘴,双目紧紧盯着台上,一眼都不敢眨。   众弟子神智即混沌又清醒,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但是又记得这是千百年都遇不到的机缘!   此时叫到金丹弟子了,胥朝起作为三秘境之一的魁首与其它八人一同走上去,众弟子用力吸了口气,差点将自己吸背过去。   这是何等好运?!   若是有人平日捡到一块极品灵石,会有人嫉妒发酸,宛如泡到醋缸里。   可此事比捡到千万块极品灵石还让人亢奋,台下弟子就像是被泡了一缸又一缸的醋,直到泡了千万遍,人泡酥,也泡麻了,最后被一压成了灰,被风吹走了。   众人呆滞地看着胥朝起等人受长宗嘉奖,而云上的大能也甚是诧异。   胥朝起能得秘境前三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只是当伏玄道说胥朝起是秘境魁首时,大能们双目瞪直。   地位不高且不认识胥朝起的大能惊得连手中的茶杯都拿不稳,他们惊慌地看了眼胥朝起身旁的虞承洲。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虞承洲是少宗,二十七境弟子第一人,怎会让一无名之辈给超了?   能上层大能们看着胥朝起,眼中多了难以看清的神色。   怎会是这位破了境?破了连温掌门、君让念都无法破的境!   温掌门又在此时下来……众人心里沉了沉,他们的意识正在钻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一切变得迷茫杂乱起来。   此人到底是谁?他们心里隐约有了个身影,然而这个身影却又荒谬不可触及。   众人沉思片刻,让手下告诉家中晚辈,今后切莫招惹一个叫徐承曜的人,路上不小心撞到最好躲一边。   伏玄道挨个嘉奖过去,等快要到胥朝起时,被挡住。   洁白广袖接过储物袋,众弟子呼吸一窒,联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幕,脑子都木了,心跳飞快,一双双眼睛瞪得和兔子一样红通通的。   明媚日光下,白衣尊者肃肃如松下风,挺拔笔直。   他不似外界传言般那么严厉,反倒举手投足尽显柔和,他轻轻将手中储物袋递给那符道弟子。弟子将储物袋接过,他摸了摸弟子的脑袋,很是宠爱。   众弟子:……   若是此刻他们躺在被窝里,他们恨不得抱着被子用牙齿将它们撕烂、撕碎!他们仿佛吞了无数颗酸果子,从里到外都酸透,都可以用来当醋去炒菜了!   胥朝起点了点脑袋,众目睽睽下他很不自然。   他正想将储物袋挂在腰上,却不小心弯腰时腰上一痛,大手将他扶住,掌心恰好盖上了衣衫下的青紫指痕。   温朝夕隔着用法术帮胥朝起暖了暖,又收回手。   台下弟子只看到掌门在符道弟子不慎要倒时扶住了对方,顿时酸果子汁又沸腾了起来,险些要从七窍里流出。   他们想要将自己的衣袖用牙撕烂!   一旁的虞承洲眼皮跳了跳,感觉掌门对胥朝起过于关心了些。但他又在怀疑这或许是他的错觉?   就在这时,掌门走到了他的面前,熟悉的威压仿佛让他回到了小时与师父一同去仙宫见掌门的情形。   他低下头,周围一切好像昏暗了下来,他的脑海响起了一些不属于他的声音。   直到储物袋被放于他手中,掌门平静离开,黑暗如潮水般退散,他也缓了过来。   他望着储物袋浅浅笑了笑,无奈摇头。只是他忽然反映过来了,掌门好像对他和身旁之人态度不一样?   虞承洲懵了懵,余光扫向胥朝起清澈的笑容,欲言又止。   嘉奖结束后,伏玄道宣告明日就是第三轮大比,第三轮大比七日,后面第四轮大比也是七日。   只是第二轮大比前三者可以不用进入三四轮大比,直接歇息十四日,跳到最后一轮大比。   胥朝起松了口气,与宋水清游逛了会儿。   宋水清见胥朝起能超过虞承洲很是惊讶,一下午笑都挂在脸上,仿佛比自己赢了还高兴。   不过宋水清这次运气更是好,他刚一入秘境就掉入了一宝洞里。而他那个秘境也有个天才,才花了三日就将秘境破开,也拦住了很多人寻宝,宋水清靠最初所寻宝物排在最后一名。   宋水清叹了口气:“能入第三轮的弟子都是各个门派的天骄,而我最少也得再比五六场才能进第四轮。怕是这一次我就要止步于此了。”   他虽是这样说,但脸上的笑意就没有下来过。他对于自己的成绩已经很满意了,而且他能冲到这一步也着实为符道和西境争光了。   据他爹说,东境那小子第二轮就被杀下来了。东境境主一看他比东境少主的成绩还好,气得是三天三夜吃不下饭,睡不着。   胥朝起逛够了后回去了,或许是在外面跑了半日,回去时精气神都不一样。   师兄也不反对他和宋水清乱跑,甚至还给他多盛了了碗饭。   夜晚他想师兄想得紧,于是将腰带系好后去了师兄房里。   烛光不明不暗,暖黄色的光芒为房中添了一抹炙热。   师兄伏在桌边依旧写着公文,执笔的手腕有力地转动着。   胥朝起见状来到桌边,他看着纸上的字迹又想到那日与师兄一起练字。   “嗯?”师兄见他许久未动,手中动作不停,嗯声问道。   胥朝起琢磨了会儿,又偷偷打量师兄的神色,他向后退了几步道:“我去取个凳子来和师兄一起写字。”   他话音未落,便被师兄一把揽住,拥入怀中。   他坐在师兄怀里,挨着师兄的腿。师兄侧脸贴着他的额头,暖融融的触感从他的后背将他的全身笼罩,胥朝起窝在阴影里。   师兄将他的手与笔一起握住,缓缓在纸上落笔,写起字来。   胥朝起起初很是局促,有时他写好一个字,师兄会轻吻他的眼角。   胥朝起眼皮一眨,脖根都红了。   后来等他写得习惯了,终于写好一个字,师兄却没有吻他。   胥朝起疑惑仰起脖颈,等到吻盖下来,他才满意了。   这时师兄低笑,胥朝起意识到了什么,握笔的手颤了颤,他抿了抿唇,挺直脊背,仿佛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人。   深夜,他写完了字,白净的脸上也多了几处吻痕。   他刚放下笔,却感觉笔杆有些不对。他按了按笔,笔杆从中间断开,断口处又多了个笔尖。   “咦?”他好奇道:“这莫非也是一件法器?”   “嗯。”   胥朝起:“天阶?”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师兄这儿的法器都是天阶以上。   “只是区区地阶下品,供人取乐之物。”   大掌将笔杆拿起,又是一折,笔杆长了,又生出一支新笔。   “它可生四千零九十六支笔,每一支都不惧水火,也可以按主人的喜好长。此物可画花草,皆能成真,又能引来水风雷火……”   说罢,他见怀中人喜欢,便将此笔送给了对方。   胥朝起对笔爱不释手,温朝夕见他喜欢这些奇怪的小玩意,想了想,他帮胥朝起拨起头发,顺便给了对方一把钥匙。   神库的门被打开了,温朝夕带着胥朝起走入。   里面数面墙放得都是神阶法器,紧接着是二三十架天阶法器,后面是地阶。只不过地阶法器里很多都稀奇古怪,有些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胥朝起看了会儿,眼睛越睁越大。神光晃得他晕乎乎的,脑袋也晕乎乎的。而这些法器师兄都送与了他。   神光的气势太高,将胥朝起照得站都站不稳,他最后是被师兄给背回去的,腰间挂着的钥匙一响一响,清脆的声音动听极了。 第41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一日   山间小路, 泥土被海水浸湿,树木苍葱,林中散着一阵清香。   胥朝起拨过挡在路中间的枝叶, 听着宋水清和他道:“我第二局输了,我爹明面上说我还不够厉害,让我继续勤学苦练。背地里就跟其他人吹嘘, 把东境境主都快吹得钻到地缝里,现在弄得来南境的大能都知道我了, 还说西境出了个天才!”   宋水清越说越羞愤, 恨不得回去把他爹的嘴给捂上。   二人正说着, 前后的花草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 放轻步子, 轻轻拨开草叶,在草叶之下是一朵长相怪异的花。   花共生两朵, 一半黑一半紫, 拼在一起像是张人脸,它的叶子是墨绿色的,一共三片, 每一片都像极了人手。   宋水清惊了惊, 向后闪去,若不是胥朝起接着他,他怕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这是……”他晃动着衣袖,慌张道:“梦魇花!”   “嗯?”胥朝起看向花, 宋水清连忙拉住了它:“切莫看它!”   然而胥朝起已经看到了, 他看着花晃了晃, 弯下来花骨朵一张, 将地上掉落的鸟尸一口吞下咀嚼了起来。   宋水清向后退了几步, 拉着胥朝起的衣袖就赶紧跑。一路上他边跑边喘道:“这花不会伤人,但它坏得很,它会让看它的人做三夜的噩梦!”   “哦?”   宋水清委屈道:“小时候我就是看了它一眼,第一晚我梦到我爹娘不要我了,把我扔到了荒漠,最后我在荒漠里被活活饿死,尸体被凉沙盖住,再无人知晓。   第二晚我梦到我被万鬼分食,魂魄被撕成了碎片。   第三晚我被做成了人灯……”   宋水清说着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胥朝起闻言,想了想,正要画符,宋水清却叹息了声:“此乃大能磨练心性之物,即便是大乘修士都无解。”   胥朝起抿了抿唇,又从储物袋里取出来一颗丹药:“这是我师兄所炼的逐阴丹,吃了之后一年内,再厉害的邪气都无法上身。”   宋水清大喜过望,他接过丹药忐忑地望着胥朝起:“那起哥你……”   胥朝起摇了摇头:“丹药对我无用。”   宋水清心里一紧,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翻看大量典籍,看能不能找到帮助起哥之法。   傍晚,胥朝起枕在师兄腿上小酣。师兄用衣袖遮住他的眼,不让夕阳照到他。   困倦渐渐涌上,胥朝起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身后有人在哭嚎,似是在受刑一样,那人一直在求别人来救他,说他好冷好疼。   胥朝起转身向哭嚎的方向跑去,然而跑着跑着那哭声就有些变味,从一开始的凄惨到夹杂着狂笑,他跑得越是近,笑声越是大。   他意识到了,前方怕是厉鬼,一直在用哭声引诱他。等他跑过去后,那东西闻到了灵魂的味道,已经压抑不住想要吞掉他的喜悦。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直接那血淋淋的东西正朝着他爬来。   就在这时,空中落下了一个熟悉的大招,一个拇指就将厉鬼摁死。   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对方用下巴抵着他的脑袋,低沉道:“小曜……”   厉鬼被拖了起来,先是将身上的血冲洗干净,又给它穿戴整齐,等它没那么吓人了又一指弹飞出去。   后来梦中的黑暗褪下,周围成了家中的小院。师兄将落下的枫叶折了折,变成了一叠糕点。   天上的云雾亦是被采下来,变成了一片轻舟,二人坐在海上吹着海风,看着大了上千倍的小鱼在海下游过。   梦外,温朝夕帮胥朝起捋着法,指尖则别着一抹阴气,他将阴气捏碎,而另一边山间的梦魇花忽然一震,昏睡了过去。   梦魇花梦到自己被虫子啃食,连叶杆都被一口口啃光了。而它死后的灵魂亦被无数虫子厉鬼撕咬,虫子厉鬼咽下了它最后一缕魂魄。   胥朝起在师兄怀里翻了翻,睡得更加安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自他复生后,无论白日遇到过再恐怖的事,晚上都不会做噩梦。   哪怕有噩梦的苗头,最后都会被转成舒适的美梦。   隔日,胥朝起乘纸鹤飞了一半,宋水清突然说自己被爹拉去见长辈了。   胥朝起只能收回纸鹤,随意落在一座山头。好不容易出来,他也想多逛逛。   他在两山之间搭好捆仙索,过去时有弟子惊叹道:“道友,你这在哪儿买的?看着要比我手中的银丝还好!”   二人寒暄一番,就在这时弟子急忙跑了过去:“遭了,有大人物来了,这要是被看见可就完了!”   弟子着急忙慌撤离,胥朝起见状已经来不及,于是将捆仙索放下,把自己悬在空中,又用法器遮掩气息。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听到了那些人的说笑。   “徐承曜是何人?竟还能排在虞承洲之前!”   胥朝起抬头,向上仰望,有稀碎的石粉落下。   “这听起来倒是荒谬,虞承洲可是历代少宗第一人,映天宗自开宗以来,除了温掌门,怕是没人能比得过他。”   胥朝起也是同意地点了点头,他不否认虞承洲的天赋。假以时日,虞承洲飞升应不成问题。   然而有一大能却不同意:“非也!我看还有人在虞承洲之上!”   “哦?何人?”   胥朝起也是好奇地眨了眨眼眸。   只听那人道:“你们莫忘了温掌门还有一师弟。温掌门自万年前便不止一次说过,说他那师弟天纵奇才,符阵两道造诣无人能比,又精通其它数道。人更是风度翩翩,惊才风逸……若是如今还活着,怕是二十七境弟子无一人能比。”   胥朝起:……   他有些麻了。   谁知道此话一下子就勾住了大能们的好奇心。   “这番话我也曾听说过,只是想象不出这世上还能有如此惊艳之人!”   “可惜了呀,英年早逝,若是在世,我一定要一睹风采!”   “怕是日月都要避其锋芒!”   胥朝起:……   他莫名心虚,甚至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掌门师弟。   待大能们走后,胥朝起松了口气,他爬了上来,附近有一片山林,他朝着林中走去。   虞承洲坐在湖水旁,双目怔愣,倒影中的他眼布血丝,眼底有着一缕魔气。   他瞬间闭上了双眼,开始念动静心咒。然而他嘴上念得越快,心里却越乱,脑海里嘈杂的声音将他盖住,他双耳一阵嗡鸣。   就在这时,一枚石子掉入湖中,湖水溅起,清澈的水声将杂乱驱散,虞承洲意识逐渐清明。   眼前的湖面泛起涟漪,他向身旁看去,却是一个熟悉的人。   胥朝起坐在大石头上挽着裤腿,看样子想要下湖去摸些鱼虾。   他脱下鞋,露出白皙的脚腕:“你这烦心事可有解?”   虞承洲猛地攥紧了手掌,随即冷静下来,唇边泛着淡淡苦笑。   “无解。”   胥朝起顿了顿,瞥了虞承洲一眼,下了河。   虞承洲看胥朝起去捉鱼,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林间有清风拂过,虞承洲的执念不知怎么着淡了些。   他眉间多了抹轻松,看胥朝起的动作也多了几分专注。   胥朝起捉了四五条鱼,期间不小心掉进泥坑一次,虞承洲用清洁术帮胥朝起弄干净。   胥朝起身上倒是清爽了,只是头发还有些粘粘,这让胥朝起很不自在。   他们二人把鱼当场烤了吃,胥朝起回去时天已至傍晚。   胥朝起早就有了经验,当时吃鱼只吃了几口,这样也能腾着肚子去吃师兄做的饭。   胥朝起抱着碗扒着饭,不知怎么着,他今日有点说不出的紧张。   师兄为他夹着菜,余光也看到了他不再柔顺的墨发,他敛眸,轻笑着问道:“今日作甚,怎弄成这副模样?”   胥朝起吃了口虾肉,思量片刻,小声道:“今日去摸鱼,不小心脚滑,头发上沾了些泥水。”   其实他也经常与宋水清一起摸鱼烤鱼吃,溅到水更是常有的事,往日他也就大大方方和师兄说了。   可今日他却心虚得紧,下意识抹去了虞承洲的存在,总觉得这话说出来很不对味。   师兄筷尖微顿一瞬,又抬手给胥朝起夹了几块嫩肉,低眉温和道:“天凉了还是少下水,等会儿师兄帮你洗发。”   胥朝起头皮一紧,心仿佛悬在了空中没有着落。   吃完饭后,师兄果然帮他洗头了。   水温热,布巾也柔软舒适。胥朝起趴在花坛上,温热的水流过他的发根,他的头发被认真揉洗,一连洗了好几遍,直到头发上散发着清香。   他的脖颈与耳朵也被顺道洗了,热布巾帮他仔细擦拭,皮肤水润白净。   事后,师兄又以帮他擦头发的名义,将他揽入怀中,二人一同坐在椅子上,只是这一次他坐在师兄腿上。   头发上的水珠被布巾吸干,师兄帮他一缕一缕擦拭,二人贴得极近,他敏感的耳根可以感受到师兄灼热的呼吸。   他睫毛颤了颤,师兄淡笑帮他别起耳根干了一半的碎发,看似柔和道:“小曜今日还是与宋水清一同出去?”   胥朝起后背绷直,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没……”   “嗯?”   师兄将下巴压在了胥朝起耳朵上,每一次呼吸胥朝起都听得清楚。   “小曜今日是一人出去?”   胥朝起抿了抿唇,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就在这时,师兄轻咬住了胥朝起的耳朵,胥朝起耳垂一暖,酥麻在他脑海中炸开,红晕从耳根到了脖颈。   片刻后,胥朝起招了。   他微弱道:“和虞少宗一同出去。”   师兄低笑了声:“不过是小事,小曜何必紧张?”   胥朝起:……   他怎么感觉此话不大能信? 第42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二日   夜里, 万籁俱寂。   虞承洲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来到白日与胥朝起一同抓鱼的湖边。   湖水冰冷刺骨,散着寒意。他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成年男子的身形渐渐缩小,面容变得稚嫩, 眼神却逐渐有了光。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少年。   他出生在一个修真大家。自他出生起, 家族长辈便说他们家是积攒了千万年的运才有了他。   他自小被老祖宗带着学剑,任何剑法他看一眼就会, 甚至三岁起就能自创剑招。   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即便是他亲生父母, 也得讨好他。   老祖宗说:“洲儿两千年内定能飞升!”   三岁时, 老祖宗们举家族之力收集二十七境灵材为他洗髓。洗髓太疼了,哪怕是个金丹修士怕是都得疼晕过去,然而他硬咬着牙坚持,一声都没哭。   老祖宗惊叹:“洲儿以后不得了啊!”   在家族里, 他每日都要听到无数句话夸赞,无论是亲人、朋友、仆从,全都捧着他。   家族好友来了,也是说:“虞家今后怕是得出一个少宗!”   家族中人一听,虽是不可置信, 但还是喜悦之至。   后来他顺利入了映天宗, 没想到就连他的师父伏玄道第一眼看到他, 也是惊喜不已:“我不如承洲,承洲这是半脚入仙门了。”   他师父可是上一任少宗, 如今二十七境一把手。那时他的眼睛很亮, 整日挥剑, 甚至有时练剑练晕过去。   后来他也配得上所有人的夸赞, 无论是天赋亦是本事, 他打败了所有同修为弟子,顺利坐上了少宗之位。   老祖宗喜得差点人没了,特意为他祭祖,甚至从他这儿单独开了一本族谱。   那个时候他不过八岁,但他已经听完了这个世上所有人对他的夸赞。   他出身富贵没有受过苦。他是师父的爱徒,师父从来没有说过他。他从未输过,也未听过一人说他不好。   他过得太顺了,顺得有些虚幻、虚假。   九岁时他同师父上了天梯,天梯上的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的眼却是亮晶晶,因为他知道他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那位。   那位是剑修第一人,是他的直系师祖,亦是他自小最崇敬之人。   因自小顺风顺水,师祖的夸赞对于他已经是必然的事。但是他太想听了,他的一半剑招都是跟这位学的,他太想被师祖承认。   就这样,他与师父入了仙宫,一同行大礼。   仙宫很暗,师祖一人坐在帘后翻阅书卷。   “师祖,弟子伏玄道之徒虞承洲被立为十七代少宗。”   “嗯。”   和虞承洲想象得大不一样,师祖只是淡淡地嗯了声,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们。   虞承洲内心空落,他也从未受过如此冷落,一时间他的道心有些不稳了。   就在这时,师祖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取笔在面前的白纸上写了四字。   [戒骄戒躁]   纸给了他的师父,上面的字是给他的批语。   虞承洲身形晃了晃,一直飘在空中的他这一刻被巨石砸下。   师父余光看了眼他,接过纸,躬身领命:“是弟子有错。”   虞承洲喉间一阵苦涩,他也不知道从何来的胆子,竟出声去质问世间至高之人。   “弟子知弟子一直活在他人夸耀之中,心性不坚。只是弟子想问师祖,师祖历经尘世多年,弟子可是映天宗立宗以来天赋最高的弟子?”   “承洲!”师父师严厉呵斥道。   虞承洲跪在地上,眉目拧出一股倔强。   昏暗的光芒被遮住,他的面前落下阴影,墨尾随脚步摆动着站在他的面前。   师祖在审视着什么,浩荡的压迫感压得他险些趴在地上,他咬着牙,二人僵持了良久。   师祖道:“你不如他。”   这句话比威压更重,他浑浑噩噩,脑海空白。   回去后他问师父那人是谁,师父叹息了声,领着他来到宗祠。   他是少宗,将来势必要知道这些,师父也不用瞒他。   他们穿过一盏又一盏的明灯,明灯上挂着人名。直到他们走到最前面,看到了那一盏独一无二的灯。   “此灯是掌门亲手所做,人活灯灭,人死灯亮。”   “他是……”他看到了灯上掌门亲笔所书的三字——   胥朝起。   “掌门的师弟。”   曾经得到掌门的认可是他最大的执念,后来掌门依旧是他敬佩的人,只是执念渐渐一分为二,他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万年前一个叫“胥朝起”的人身上。   他想知道他为何不如他?   最难受的一件事莫过于他才认识对方,而对方早已消亡。   他又开始没日没夜练剑,他想若是有朝一日他真能遇上,他能否敌得过?   后来他在二十七境越来越有名气,世人皆夸赞他是映天宗天赋最高的少宗。   夸赞如潮水般涌来,刺得他脑壳生疼。   他是最厉害的少宗?他是映天宗弟子第一人?   不!还有一人他想同对方一决高下!只有打败对方,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少宗,才会得到掌门的承认。   只是那人死了……   虞承洲怔愣,他望着湖水,记忆褪去,身子慢慢也冷了。   他好像也能感到掌门失去那人的感受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岁时,又遇到了掌门,掌门看到他时若有所思的眼神。   当年他得罪了掌门,但掌门并没有废了他,反倒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虞承洲眼中的血红越来越重,他再也压抑不住,一头钻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他想让那人复活,告诉他一个答案。   记忆中忽然浮现了徐承曜的面庞,他的脑海更是刺痛。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秘境里,徐承曜精妙绝伦的符法。   他的身子愈发发冷了,即便胥朝起复活,他又能敌得过徐承曜吗?   徐承曜的话在耳边浮现。   ——说不定在南境之外还有一地,那里人人都比我符法好。   一个疑问在心底升起,徐承曜是如何破了温掌门都无法破的境?   虞承洲用力闭着眼睛,可惜周围的魔气越来越重了,他的脑海也变得混沌。 第43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三日   “走吧, 跟我走吧,你的心愿我都可以帮你完成……”湖水钻入了虞承洲的耳里,有东西趴在他耳边蛊惑道。   虞承洲睁开浑浊的双眼, 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红黑色的影子。   那声音大笑道:“随我去吧, 我们弄走温朝夕,再让你师父飞升, 到时你就是映天宗的掌门。”   红黑色影子缠绕着他, 贴着他的耳朵:“我会让你变强,无论是修为还是……天赋。”   它话音未必, 一道剑光刺破黑夜。它怔愣,魔气被砍成了两半,消散在空中。   虞承洲收回剑, 用力喘息, 目光坚如磐石。   “痴人……说梦。”他抵抗魔气耗费了太多力气,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   胥朝起与师兄结成道侣后,他发现自己的灵气变得稳固, 修为也高了,眼看马上就要突破金丹后期。   他仔细掐算一番, 修为长得厉害的那几天也是师兄亲他亲得比较久的几天。   他将手收回, 神色颇不自然, 如此怎有些不像正道?   他是不敢和师兄说的, 师兄却是察觉得比他早。从那起,他的头发时常散乱,唇边与脖颈也常盖着牙印。   一日清晨,师兄帮他束发。只是发束了一半, 师兄停了下来, 深沉的双目将他从脚倒腰一直打量到了发顶, 最后一边帮他梳发一边浅声道:“小曜长高了一寸。”   胥朝起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一般修士到了十八岁就不长了。自那后无论山吃海喝,亦是强身健体,身子再也不会有半分变化。   有些人十八岁前就长够了,就比如他师兄高八尺还多,再长也没必要了。可他不一样,他就缺十八岁后的那一点,现在他和他师兄差了快一个脑袋。   他独自站在人群中也就是常人个子,可和他师兄站在一起就显得有点矮了。   胥朝起立在镜前望了望,他像是想到什么连忙摸自己的肚子,好在小腹平坦,他并没有被师兄喂胖。   后来他被师兄逐一量过去,面颊通红,床单被他紧握。   自小师兄为了帮他做全身衣物,比他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体。只是他们那时只是普通兄弟,唯有亲情,尚未爱意。   不似今日,胥朝起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量完后他们发现,胥朝起这一寸基本上都长到腿上了,脚也长了半指宽,以前平坦的胸腹此时竟有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师兄垂眸微思,胥朝起的很多衣服要重做了。   转眼间两个七日过去了,大比如火如荼,观看大比的弟子不少反多,南竞仙台传出阵阵喝彩,期间也涌现了许多热门弟子。   这些人一步一步杀出来,身后早就有了一堆拥护者。   最后一轮大比,每层修为共六十四人,一个人只需比六场就能得出名次。   胥朝起来到南竞仙台,他是第二对上场的弟子,第一对是虞承洲。   以往在这个时候,台下基本上看不到符阵两道之人。   然而今日不一样,今日符阵两道的弟子竟是全场来得最多的人,众人目光如炬,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   其它道弟子本想顺嘴嘲讽几句,可一想到比试的那位是当初秘境大比的魁首,顿时熄了火,不自然地扭过脑袋。   风水轮流转,万一人家第一场赢了,不就打脸了?   其它道内心也焦虑呀,这符阵两道竟然飞出了个金凤凰,反倒是他们现在的名次还不如符阵两道。   不过这符阵超的也不是他们一位,要丢人大家一起丢人。   少宗能统领门派,因而特意放在了第一位。虞承洲也不负众人所望,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敌人击于台下。   台下一片喝彩,就连被他打败的弟子也是心服口服,说道能输给少宗也是他之幸。   南竞仙台气氛瞬间拔高,热闹不已。   虞承洲下来时与胥朝起对视,二人对彼此点头后,胥朝起走到台上。   喝彩声渐渐降了下来,众人将惊疑的目光聚于胥朝起身上。   不同于他人,胥朝起是符阵两道数千年来寥寥几个能入最后一轮大比的人,而前面几人在第一场就被筛了下去。   但是不同的是,胥朝起是秘境大比的第一,直接被保到了最后一轮,这可是前无古人之事。   弟子们不傻,他们对胥朝起抱了比常人更多的提防,期待与警惕混在一起。他们很好奇这个曾被掌门摸过头灌了他们无数缸醋的人会有怎样的名次。   而下面符阵两道的人就放松多了,有弟子甚至想着,即便得最后一名对于符阵也是极好了。   大比开始了——   对面是一剑修,他拔出长剑,剑柄嗡鸣。   台下弟子激动起来:“是剑灵!不过金丹修为竟有了剑灵!”   众人直起背,明明此人之前大比时都没显露,看来今日是要认真了。   胥朝起站如松,神情从始至终都没变过。他取出十来张符纸手一挥,符纸飘于空中,散发着幽幽银光。   弟子道:“此符纸我竟从未见过,想必二人之间要有一场恶斗!”   剑修面露警惕,为防止意外,他准备速战速决。   长剑划动数个剑招,他将全身灵力灌于其中。   空中响起破风声,剑气冲天,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海雾在剑招中凝聚,由蓝至深黑,其中夹杂着无可抵挡的气势,空中竟鸣起了雷霆,闪过龙影。   风变得凌厉起来,夹杂着刺痛,空气也渐渐被抽离,在高空中卷起成了飓风。   “这是……”   胥朝起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台下弟子大喊了出来:“这是温掌门自创的驭龙剑法!”   “驭龙剑法?就是传说中大能们聚在一起都寻不出的剑招?”   “此剑招只能硬敌,不能破!”   “可是李道友已经快到元婴了……”   剑招向胥朝起涌来,飓风将他头发吹起。他敛眸,记忆渐渐涌上。   枫树下,师兄搂着他为他讲剑法。世人求之不得的剑招如今成了师兄哄他的闲谈。   他若是记得了,师兄会吻他。后来他被吻得迷迷糊糊,也学会了装笨。   师兄无奈,只是依旧不停为他讲剑法。   剑招已经落到了他的面前,胥朝起对着一处抛去符纸。   “轰隆”一声巨响,剑招竟被破了!   全场惊骇,此人……破了温掌门的剑招!!   然而这还未完,胥朝起连续挥了数张符纸,剑修挥剑却难以抵挡。只是顷刻,剑修便被赶到台下,这速度竟比方才虞承洲还快!   南境仙台寂静下来,半天无一点声响。   “徐承曜”这个名字一下就在南境炸了起来,风头险些盖过少宗虞承洲。   符墨山和阵灵山的长老弟子出门时脖子恨不得仰到天上去,逢人就说符阵有望,羞得那些名次不如符阵的道派恨不得闭关不出。   众人对这个横空出世的人物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他是谁?为何从未听说过?   一些好事之人还专门去查了“徐承曜”,然而这个人却像是突然出现一样,大比之前无任何踪迹。   只有符墨山与阵灵山的启蒙书上的有个“徐曜”的名字,可这不就无稽之谈?显然八竿子打不着。   有人开始怀疑“徐承曜”是个假名字,之前指不定是某个家族精心培养用来对抗虞承洲的天才。   甚至有人偷偷下了赌局,说是徐承曜和虞承洲谁能赢?虽然赌徐承曜能赢的不足一成。 第44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四日   胥朝起当天大比结束后, 师兄为他做了一桌子菜。   晚上他神气十足地仰着脖子指使师兄为他揉腰。窄小的床上,他压着枕头眯着眼,神情惬意。   师兄不愧是剑修, 手劲拿捏得真好, 灼热的手掌烤得他暖洋洋的。   伴随着窗外树叶的轻晃声,浓密的睫毛缓缓向下盖去, 他也逐渐入了梦乡。   厚被盖在他身上, 温朝夕眼神柔和,轻轻帮胥朝起捋起粘在脸上的碎发。   第二日, 南境仙台来的弟子更多了。尤其是符阵两道,前两排座的修士的道袍多多少少都带点白,不少小有名气的人物都被震出来了, 就是为了围观“徐承曜”这缕青烟。   胥朝起也不负所望, 他在众目睽睽下走上了台。   下面有人窃窃私语。   “你说这场徐承曜能赢吗?对方可是个厉害角色,一把大刀不知道劈过多少妖邪!”   “徐承曜也是厉害,他昨日破了温掌门的剑招!不一定会输。”   有人笑了笑:“昨日只见他将符纸一扔, 谁知道他是不是歪打正着?今日可不行,张道友一身蛮力, 如果徐承曜没有真本事, 怕是今日就得下场!”   众人猜测他的实力, 甚至有人用他和虞承洲比对。   “方才虞少宗可是三招之内将对手打败, 一个符修得随机应变,怕是最少也要五招吧?”   然而当比试开始时,众人齐齐将目光聚于台上,放下了讨论。   二人各站斗法台一角, 两股气势带起风在空气中互相对抗。   刀修先是怒喝一声, 举刀在空中重重划了一道, 刀光掀起烟尘朝胥朝起而来。   胥朝起神色未变,他抬起右手在空中画了起来,每一笔在空中凝成红光不散。   台下惊愕:“徐承曜在作甚?!”   “这是……当场画符?”   “画符为何不在符纸上画?”   台下的符道长老们也是瞬间站起,他们瞳孔一缩,随后激动在眼中弥漫。   “这!这未从有过之事!”   “符道今后怕是要大变了!真是祖师爷保佑,祖师爷下凡!”   胥朝起虚空所画的第一道符成型,在刀光飞来时二者相撞,白光与红光冲天,刺眼的光芒让台下人都看不清了。   胥朝起又飞快画了第二道符。符纸成型的那一刻,泛着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撞了过去。   刀光胥朝起接住了,而胥朝起的符纸对面却接不住了。   只是一招,对方被打下台,重重摔在地上。   全场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众人呆愣,手中的动作还维持在上一刻。   两招,一共用了两招。   似乎有什么被压在南竞仙台下,一股躁动感被挤压成一团塞在众人心里,一直横冲直撞出不去。   众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当徐承曜与虞承洲相遇,到底谁胜谁负?   是的,他们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明白了彼此如天堑般的差距。   徐承曜一定会进入大比最后一场,与虞承洲一决高下,不是魁首,就是第二。   胥朝起之资一下子俘获了不少人的心,谁又不爱强者?更何况他走得还是最难走的符阵,这无疑给他披了一层光环。   后来的两次比试,他亦是在两招之内解决,他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许多人都开始称他为天才。   只是虞承洲的拥护者仍然嘴硬:“虞少宗可是少宗,自他担任少宗之位,就意味着是年轻弟子第一人。他的天赋无人能敌,徐承曜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等到比试时自然见真章!”   “徐承曜虽是厉害,但应该比不过虞少宗。”   有一大半的弟子因为少宗之名莫名信任虞承洲。自古以来,少宗都是大造化者,自然不会被随便冒出来的小子取代。   不过说是突然冒出来,胥朝起的身份又被一层细扒。然而他们无论怎么扒,都扒不出来。   不少人抓耳挠腮:“这徐承曜到底是何方人氏?我看他名挂在符墨山下。”   “我问过符墨山弟子,虽说符墨山现在人人崇拜他,但仍有弟子说从未见过此人。”   “怪了,难不成是凭空出现的?”   这番话自然也传到虞承洲耳中。   落英缤纷,虞承洲砍碎无数片花瓣。他收了剑,皱了皱眉,抬眸道:“从未有过此人?”   “是,少宗。”   虞承洲抿唇,他来到湖水旁蹲下身抚过水面,水上荡起波纹。   他又想到了那日不慎跌入泥坑之人,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少宗……最后的大比?”弟子忐忑道。   虞承洲收敛了笑意,握住了腰间的剑,黑眸晃动。   “他能入最后一场,我信他。”   弟子笑道:“少宗一定能夺得魁首!”   虞承洲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弟子怔了怔。   虞承洲虽是这样说,但眼中升起了浓浓的战意。   *   转眼到了最后一日。   这一日天尚且昏黑,钟鸣声便在南境响起,旷古之音在海上回荡,似乎在回应沉睡多年的历史。   古钟一共响了八十二下,意味着百年大比已举行了八十二届。   各门派弟子早早起来,穿好本门派的弟子服赶往南竞仙台。   清晨,胥朝起起身,师兄又重新为他理了一遍腰带。今日的他没有穿弟子服,反而是一身红衣。   胥朝起摸了摸被束好的头发,忐忑道:“如此穿会不会太过张扬?”   师兄浅笑:“小曜本就是明艳张扬之人。”   胥朝起眼眸闪了闪,他不自在地撇过头,竟被师兄看穿了想法。   随着旭日东升,所有弟子都来了。   大能们舍弃云彩站在高台上,拱手对着台前高位躬身。   白衣墨尾之人就座,南境所有弟子站了起来,高声呼喊掌门,齐齐行礼。   温朝夕向下压手,众人坐下。   南竞仙台肃穆威严,无一人敢低语。   时辰已到,伏玄道让每一层剩下的四名弟子比试。   虞承洲这次多费了些时间,竟花了八招才将对手解决,然而这已是亮眼全场的存在。   到了胥朝起,他静静走上台,众人看到他身上的红衣呼吸一窒,用意念偷偷交流道:“这徐承曜也太大胆了些,温掌门在上面,他竟敢穿私服来,还是如此明艳的颜色!”   “啧,温掌门素来是守礼之人,怕是此番对徐承曜不喜。”   “徐承曜真是自断前路。”   伏玄道身旁的弟子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他指了指台下的胥朝起,悄声对伏玄道提醒。   伏玄道眼皮跳了跳:“无事。”   弟子惊讶:“您不是说掌门不喜不守礼之人?”   伏玄道:……   他总不能说这衣服都是师祖缝的?   “这……无伤大雅。”   而大能们见到胥朝起也是神色各异,看到对方身着红衣并没有太惊讶,这就是身份的好处。   只是一些人眉心仍是一跳。   这徐承曜未免太恃宠而骄?   大比起——   对面亦是一剑修。   剑修能力非凡,这些年来除了虞承洲,就是他的名头最盛。   剑修用银剑搅动风云,南竞仙台所有落叶都吹到天上,漫天飞舞。   此景甚美,然而他将自己的剑意凝聚到了每一片叶子上,如此便像是万剑从空中而落,剑剑不凡。   大能们抓紧椅柄,若是这剑修修为再高些,怕是他们也不能抵挡。   风扬起了胥朝起的红衣,耳边的碎发也飞了起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竟扩散出了一个大阵。   大阵如灼日,他自身也像是被日光所照,脸上布着橙金色的光。   今日各弟子已被各山长老叮嘱,不可喧哗。   然而当这一幕出来,台下竟不可控制地发出一片哗声。   他们被镇住了,此阵法莫说是金丹弟子,便是元婴,也不可能布出来。   阵灵山众长老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眼中的光芒比前几日符墨山长老还亮。   他们本以为徐承曜就是个挂名,自家符道跟着蹭蹭风头,却没有想到对方在阵法上的造诣不输于符法!   阵灵山长老及峰主难以呼吸,他们看到了一个万年难得一见的阵道天才!   原本胥朝起的五官就很精致,经过风吹与光芒照耀,更是明亮得差点让人晕过去。   脚下的阵法发出骇人的气势,让所有弟子心头一震,胥朝起此人的身影瞬间高大起来。   万剑落下,带着凌厉之势。   胥朝起站在阵中一挥衣袖,阵法大亮,红光冲天,一只凤凰从阵中飞出,所到之处落叶燃尽。   它在空中啼鸣,朝着剑修飞去,一瞬间将冲撞到台下,剑修双目呆滞。   不光是台下的弟子愣住了,上面的大能也愣住了。   “这……这是温掌门在何处寻来的天才?!”   “如此风姿,世间绝无仅有!”   “虞小子怕是得输了。”   第五场比试,金丹期只剩两人。   台下,虞承洲眼神恍惚。他自然看得出胥朝起所使乃是障眼法,只是这一景太过宏大,任谁都会被乱了心智。   他的目光先是迷茫,后又渐渐坚毅。   刚才那一招他并非无法挡,谁输谁赢还未知。他若是赢了也是喜事,若是输了……   他闭上眼,历任映天宗少宗还从未在百年大比上输过。   喉咙干哑,心中却有一块石头慢慢放下。   若是输了,就当是历劫罢。   最后一场比试,起!   台下传来了鼓声,他与胥朝起一人南一人北上台。   二人走到仅剩大半丈的地方忽然齐齐躬身行礼,他们的声音整个南竞仙台的人都能听到。   虞承洲先自报家门道:“映天宗十七代少宗——虞承洲!”   他说完看向胥朝起,他知道对方的名字是假,也做好了对方虚报的准备。   然而这次胥朝起报了真名,他躬下身,谦逊道。   “映天宗一代少宗——胥朝起!”   虞承洲猛地攥紧手掌,瞳孔紧缩。 第45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五日   清朗的声音响彻南竞仙台每一处, 全场寂静下来,鸦雀无声。   众人脊梁绷直,神色呆滞。一些人晃了晃脑袋, 险些因坐不稳径直摔下去。   胥朝起是谁……他们没有听说过。但“一代”二字如一座巨山重重压下来,让他们头晕眼花, 呼吸不畅。   一代……那不都是万年前的师祖?怕不是哄人吧?   然而寂静的仙台却无一人敢反驳。   上面的大能们早就瞪大眼睛,大脑嗡鸣,他们呆愕地向上面看去。   温朝夕一直垂眸看向斗法台, 闻言他眼皮未抬, 唇边却罕见地泛起了淡淡的柔色。   “啪、啪、啪……”他伸出手掌缓缓地鼓起掌来,在宁静的南竞仙台, 掌声异常清晰。   似乎有热焰在众人心底掀起, 燃遍了南境。   二十七境大能齐齐起身, 他们神情恍惚, 余光看向周围的同伴,在下一刻竟转身对向斗法台一同深深躬身行礼。   “见过师祖。”   众大能齐声喊,声音叠起, 附近海域荡起波纹。   下面的弟子面面相觑, 大眼瞪小眼。见他们掌门境主等人都站起,也连忙起身,也不知是谁先躬身。南竞仙台弯了一大片, 到最后无一人坐着。   大能们行礼完,偷偷瞥着温掌门的神色。他们担心影响胥师祖大比, 于是只能先坐下。   台下弟子躬身约半盏茶, 这才一片片坐下。   斗法台的气氛愈发凝重, 台下原本有一大半的弟子要为少宗加油鼓气, 可此刻他们却两眼懵神茫然。   都是少宗呀, 他们为谁鼓气呢?   原先弟子基本上都放下了心中话,唯有符阵两道的弟子神色变了又变。   一代……少宗。   世人皆知,历代少宗皆为剑修,而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一代少宗是符修阵修!   原来他们符阵两道曾经这般辉煌?   如此说来,台上徐承曜是他们的师祖……等等!“承”字为十七代字辈,若是取掉“承”字,名字不就成了……徐曜!!   符墨山阵灵山峰主长老全被炸起!这是他们的祖师爷!亲的!活的!   一瞬间气血朝峰主长老的头顶“噌噌”冒,他们险些失了理智。   这一刻两山所有弟子脑海中收到了一条密令:师祖降世!给我在心中加油鼓气!鼓到昏死过去!   众人茫然,等到反应过来后脸都被憋红了,眼睛险些凸出来!他们紧紧咬住牙,胸口憋了磅礴之气险些被他们喊出来!   台上,虞承洲险些控制不住,他手背青筋暴起,然而长期堵塞的心口却打开了,鼻间是清新的空气。   一把死锁正在悄然打开,修为竟也开始跳动,他好像有所感悟,眼神变得清明。   战火在他眼中点燃,他拔起本命剑向后飞去,与胥朝起拉开距离。   胥朝起向后退了十步,就在这一刻,战起!   虞承洲提着本命剑在空中翻动手腕,整个南境的风都被引来了。空中乌云密布,雷霆作响,他挥出一剑,似有凶兽在奔腾。   狂风将胥朝起的鬓发吹乱,他身形稳如松,红衣在风的吹动下勾勒出棱骨。   空中落下一数十丈长的巨剑,符纸顿时变大万倍将巨剑包裹,硬生生绞死。   与此同时,胥朝起站在原地笑了。他抬起眼眸,双眼不再是以往的清澈,反而带着狂放之意。   他手掌向下压,食指与中指各在虚空点了一下。   就在这时,整个南竞仙台瞬间被黑暗包裹。   大能们瞪眼张开嘴巴,就连他们也不禁头皮发麻,被胥朝起的天赋吓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斗法台上山峦起,神鸟在空中飞翔,这俨然是一幅远古之像!   胥朝起手一挥,虞承洲之前所有的剑招全被破了!   虞承洲又使出了一厉害剑招,胥朝起压了食指,空中出现了一阵风轻而易举与剑招混为一体,风散了,剑招也没了。   这时他抬起衣袖,火山喷发,滚烫的岩浆烤得所有人口干舌燥。   虞承洲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幻想,可直到岩浆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灼痛感刺入他的大脑,他再也忍不住御剑飞行。   胥朝起抬眸,最后一招——   他将五指攥在一起,天直直塌下来,周围的黑暗瞬间收缩,地也在升高。   虞承洲仿佛囚笼中的鸟,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阵法包裹,虞承洲被收于其中,他的本命剑亮了一下,之后暗淡下来。   虞承洲撑着剑半跪在斗法台上,一头青丝散落,他输了。   阵法收回,四下寂静下来,然而这还未完。   红色衣摆在地上晃动,一双白靴站在虞承洲面前。   胥朝起弯腰笑道:“符阵是我天生本命,要不我们比剑?”   虞承洲抬头,他的眼神涣散,自小长大的骄傲碎了一半,还有一半他执着在剑上。   只不过剑是他主修,对方修符阵,若是以剑相比,对方当真能赢他?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眼神比方才更执着更认真。   同等修为,他的剑从无敌手,这次他定能赢!   二人要比剑,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只是有人见虞承洲有本命剑,而胥朝起手中空落落的。一旁侍从收到上面命令,匆忙爬上台躬身道:“胥师祖,要不弟子为你寻一把好剑来?”   胥朝起摇了摇头,笑着摸向脖间的冷玉:“不必,我也有剑。”   侍从下台,胥朝起对冷玉施法,只见一道赤光从冷玉飞出——   这一刻地动山摇,日月失色,海水掀起百丈波浪。   骇人的剑气压在所有人心头,有人看到天上熟悉的剑影,惊呼道:“这!这是阴魄剑!”   温掌门的本命法器,曾经不知屠了多少仙魔妖鬼。世间第一神剑,每一次出世山崩地裂,所有大能惊骇。   一位大能紧紧盯着剑身:“不,这不是阴魄。阴魄是冷寒色的光,而此剑是如赤阳般的光!”   话虽这样说,可这两剑却实在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   “阳景!”胥朝起喊了一声,剑灵嗡鸣,飞入胥朝起手中。   幼时,他虽是符阵双修,却总是喜欢跟着师兄修炼。师兄练什么,他也喜欢练什么。   后来他与师兄走遍世间,为寻找灵材来锻造本命法器。   大火燃了四十九日,练器炉打开时里面却躺了两把剑。   他身死,而他手中的剑也与他一同消亡。   在他死去的这万年里,阴魄随着师兄屠遍世间,阴魄也愈发有名,后让人闻风丧胆,成了世间第一神剑。   世人只知阴魄,却不知它是双生剑中的一把,另一把名曰阳景。   阳景后来回来了,它被重新抛入炉中锻造。慢慢它也越来越强,阴魄剑灵不舍,在开炉的前三日钻入炉中,重新与阳景缠在一起,它将自身所攒之气分一半给对方。   世人皆说阴魄冷漠,沾满了血,却无人知它在背后将自己所有的温柔给了阳景。   阳景剑落于胥朝起手中,这是它万年来第一次重见世人。   胥朝起攥紧剑,他不走剑道,但他会用剑!   阳景封住了自己的剑气,以平等之姿对待虞承洲的本命剑。   虞承洲扫了一眼胥朝起的剑,亦是举起剑与对方打斗起来。   这次他尽了全力,一道又一道的剑招劈向胥朝起,而胥朝起也不退缩,他以正面接了虞承洲的剑,同时又舞了一道与虞承洲一模一样、甚至比虞承洲更好的剑招。   这一次比试虞承洲共使出了八十七套剑招,与胥朝起打得天昏地暗。   胥朝起全部接住,并且还了回去。   而最后一道剑招——   他转动阳景,划破空气,对着虞承洲劈了一道剑光。   霎时间雷霆翻涌,乌云密布,雷声响破苍宇。   温朝夕拧眉,向上瞥了一眼,抿唇。   数道雷霆对虞承洲劈下,此雷霆之威是寻常雷霆的百倍,虞承洲渐渐接不住,最后倒在地上。   他眼神怔怔,大脑嗡鸣。   胥朝起一身红衣立于高台之上,挺拔如松。   比剑,亦是胥朝起赢了。 第46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六日   比试结束了, 这一刻红衣青年惊艳的身姿映入南竞仙台每一个人心底,终生不能散。   虞承洲手指抬了抬,掌心沾满尘土,一股清凉之气从他的心脏荡开, 流向全身。   散落的头发在下颌处晃了晃, 他眼神清明了起来。体内还有少量的魔气在不甘咆哮, 但大部分理智将魔气压下。   一只白净骨节分明的手掌向他伸来, 虞承洲抬头,红衣青年眼神清湛中带着肆意潇洒,削瘦的身形更显风骨。   眼前人熟悉又陌生,他曾与对方一同睡在凉沙上仰观星辰,又与其下水捕鱼烤火。可“徐承曜”三字在他脑海里渐渐模糊,取而代之是他念了二十多年、与他在梦里打斗过无数次的“胥朝起”。   梦中的一切成了现实, 他纠结了多年的结果也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唇边多了浅浅的笑意, 语气不知含了多少种情感, 他低声道:“恭迎小师祖归来……”   他将手递给胥朝起,由对方将他拉起。   他独自对胥朝起行了弟子大礼,后先等对方转身后各自下台。   胥朝起下来后,离他近的弟子们一声也不敢吭。以往他们是同辈, 众人还能有些激动眉飞色舞的神情。今日胥朝起这“一代”身份一亮,辈分如御剑飞天升高, 他们是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全场寂静一片,哪怕是上面的大能也是低着头不敢与胥朝起对视。   这时, 高台上传来稳实有节奏的脚步声, 那位世人难见一面的二十七境第一人正踏着天梯往下走。   白衣墨尾身影渐渐清晰, 台下弟子激动得险些晕厥下去。   他们早已凭“一代”猜出二人是师兄弟关系, 即便他们身上的岁月感相差得过大了些。   全场冷寂, 脚步声伴随着威压敲在每一个人心头。   看着这肃然的一幕,他们又不禁幻象,若掌门对着自己的师弟或许会柔和些,比如能唤一声“师弟”。   弟子们脸都憋红了,能近些看清掌门已是荣幸之至,可今日他们或许有机会看到掌门温柔的一面!   家族不得把他们今日之事写进族谱里?传个百代?   温朝夕走到胥朝起身边时,无论是威压还是上位者气息均已收敛干净,此时的他仅是一个欢迎师弟得胜归来的师兄。   众目睽睽下,温朝夕先是仔细得帮胥朝起理起了鬓发。他背对着艳阳,阴影将对方遮住,似乎在为对方挡光。   众弟子:……   他们头皮都麻了,这一幕实在突破了他们的想象,眼珠子都瞪直了。   温朝夕轻笑了声,弟子们亦是从未见过掌门如此温柔地笑过。   温朝夕先变了杯水看着胥朝起喝干净,又取出来些糕点放于对方手中让其先垫垫胃。   如此为照顾他人的贴心之举,弟子们即便是在你侬我侬的道侣身上都没见过,更别说溺宠人的还是传说中那位杀戮无数、高高在上、无论到何处都抢着有人供奉有人孝敬的温掌门。   弟子们人都木了,大脑空白。   到最后,温朝夕牵着人的手,将其带离南竞仙台。   弟子们心里一颤一颤的,说酸吧,他们还不够格。唯一的一点酸味都被方才小师祖的身姿冲得一干二净,甚至不少人从灵魂里仰慕小师祖。   只是方才掌门的宠溺还是给他们心底留下不少震撼。   大能们没有众弟子这般惊讶,但是他们心中的震惊也不少。   他们自然知道温掌门有多宝贝这个师弟,也曾经调侃过若是师弟回来,温掌门怕不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对方数千年来,无论是肃杀、冷漠、不近人情,他们没有见过也听说过。剑斩万仙,不问世事,甚至不常言语……可对上方才的柔情他们还是有一种恍惚与割裂感。   这一刻,许多大能心里都有了打算。   这些年来他们再怎么供奉再怎么孝敬,温掌门能瞥他们一眼都算好,平日想说个软话都没机会。   可现在不一样了,小师祖回来了!小师祖年纪不大,性子软又好动,这可比温掌门好说多了!   他们尽可以寻一些年轻人喜欢之物来讨好,若是能哄得小师祖高兴,私下里吹吹“枕边风”……此言不恰。   不过若是小师祖心情好了,随便与温掌门说说,这可不比他们哄温掌门一万句有用?   如此,大能们传下话去,让家中子弟无论是谁见到小师祖,能捧着就捧着,能供着就供着。   以往二十七境上面那些家族弟子的圈子可不好融,但胥朝起不知道,他已经成了所有家族弟子求着的存在。不用他融圈子,圈子主动过来追他,若他能瞥一眼,无数家族弟子都得感天谢地了。   百年大比完毕后,还有一个晚宴,用来送其它境大能离去。   在此期间,虞承洲闭关了。据闻他的心境大为提升,竟悟出了三种剑法,并一口气冲到了元婴修为。   然而这还未完,他的心境升了不止一点,加上他不乏丹药灵材,修为竟继续上涨,眼下竟马上要破元婴中期!   连升两阶!其中还跨了大境界,这在世间可是罕见之事。这下有人又夸赞道:“虞少宗之能,怕是世间罕见。”   然而这次虞承洲却否认了,他平淡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群人比我还厉害数倍。”   “这……”旁人愣了愣。   虞承洲站在密室门口,低声道:“人道茫茫,我不负我,唯守本心便可。”   说罢,他入了密室。   其它人看向大门,恍惚道:“我看虞少宗此次怕不是简简单单升了两阶,他将来应有大造化。”   *   今夜便是晚宴了,中午时分胥朝起枕在师兄腿上,师兄一边落笔一边低眉问他道:“那日大比的剑招是你渡雷劫所悟?”   胥朝起“嗯”了声。   温朝夕微微拧眉,神色有些不悦。他阖眼抿唇,那雷霆是金丹雷劫的百倍。   他将胥朝起抱起,胥朝起懒洋洋地耷拉在师兄身上。   温朝夕沙哑道:“今后切莫动雷,可知?”   胥朝起“哼唧”了声,表示他知道了。可这一副不上心的态度让温朝夕蹙眉,他低沉道:“不听话。”   笔尖蘸着墨汁落于白皙的皮肤上,胥朝起清醒了,他开始挣扎想跑,然而一副精美绝伦举世无双的赏竹图画在了他身上。   后来温朝夕终是不忍,画刚一好,他就带着胥朝起洗掉了。   胥朝起脖颈被洗得有些红,他窝到了师兄的被子里。   下午的阳光让人有些困倦,他趁师兄不注意,偷偷侧过身趴在墙角里翻看话本。   话本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等他看困了,话本收到了储物袋,枕着枕头睡去。   温朝夕将最后一字写完,他起身用法术屋中的光遮去,等他为对方准备好衣服又掩好被角后,这才离去。   胥朝起知道师兄下午有事,而且他的晚宴可去也可不去,不过他更想去。   窗外的枫叶声“哗啦啦”响,等胥朝起醒来,天已经暗下。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穿衣,腰带慌忙系好却又找不到鞋子。情急之下,他翻了师兄的衣柜,随便寻了一双鞋子穿走。   晚宴盛大又热闹,数千盏明灯挂于空中为众人照光。   大能们依次坐好,他们虽有说有笑,但都各怀心思,余光全往台上最高处瞥去。   最高处只有一个座,但是很宽,即便坐两三人也是绰绰有余,此座为谁准备不言而喻。   北境掌事者像是想起什么笑着对东境境主道:“据闻东境主一直为令郎寻找道侣,不知找到了否?”   闻言,周围不少人都偷偷看了过来。   谁都知道,东境境主心比天高,同时他又是一方大境主,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儿东境少主,是他与他妻下境境主长女所生,天赋中上不说,相貌也好,地位更是二十七境所有人都不能比。   东境境主很早就对未来儿子道侣挑剔起来,他认为道侣不能比他儿差,同时又要嫁来事事听他儿话,还要温柔贤惠,卯时就要起来请安……如此一堆苛刻要求。   以前上境鲲鹏族长子与他儿交好,身世倒也匹配,后来他拦了一道,说了条件。   鲲鹏族长子脾气也就是差,闻言不但要和他儿一刀两断,甚至还在没人处套麻袋把他儿打了个半死。   东境境主自然是气不过,带人去鲲鹏族理论,哪曾想鲲鹏族族长也是蛮夷之辈,竟招了上百只鲲鹏差点把他打得命留在那儿。   自此,他恨极了鲲鹏一族,他东境也不容一只鲲鹏来!   后来他继续为他儿找道侣,然而却无人愿意找他儿了,还放言嘲讽道:“若条件真能比得上,谁还能看上你儿?”   东境境主气得不行。   听到北境掌事者这番话,他气郁道:“条件如我儿的本就不好找,我去何处找?”   北境掌事者神秘一笑,悄声道:“你看,温掌门的师弟不是刚找回来了?这身份还配不上吗?”   东境境主差点一口水喷出去。   “要不去提亲?”   东境境主心里憋了口气,他的确揣着明白装糊涂,很早就有占便宜的心思,但他又不蠢。   他若是敢开这个口,他怕不是得被捅上九九八十一剑,灵魂烧的一干二净,他儿也得被凌迟挂城墙上,最后整个东境也得被一把扬了!   他脸胀红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不好提。”   “这怎么不好提?你若是诚心,温掌门岂会看不上?何况你不是说你儿无人能比,世间少有人能配得上?”   东境境主:“小师祖太厉害了,我们不敢冒犯。”   “怕什么,你不是说你与你妻好相处,会好好对待儿子道侣?”   东境境主心里一凉。   说真有那日,哪怕是他儿不听话,不愿给小师祖当脚蹬用,怕是温掌门都要过来把他们全家屠门了?   他终于认输了:“是我儿太差,相貌一般,天赋远远不及,他们是云泥之别,我们也不配,配不上。”   周围几个身份高的人哄笑一片,都知道东境境主不傻,欺软怕硬,精明着呢。   小师祖说来就来,所有人都停下来,起身低头行礼。   “见过小师祖。”   胥朝起坐到了台上,同时偷偷向脚下看去。   师兄的鞋子有些大了,路上一直掉。他本想用储物袋里的鞋子换一换,结果因为下午看话本,储物袋被扔到了床里面。   过了不久,温朝夕也来了,众人再次起身。胥朝起也想跟着起,温朝夕却走上了按住了胥朝起的肩膀。   众人坐下,夜宴开始,鼓乐声响起。   桌上摆放了许多菜肴,温朝夕浅浅看了一遍,他将辛辣之物向远处放去,把一些清淡的菜挪到了胥朝起面前。   大能们不禁偷偷向上瞥,见这一幕内心“啧啧”道:温掌门控制欲过强了些,哪怕是菜肴都得由他过目。   众人能有此想法,盖因这菜肴里面有一半都是会出世的新菜品,甚至还有不少菜是农修新种出来的。   他们殊不知就连胥朝起都没有师兄了解自己的口味。这两日他不舒服,师兄也常做些清淡的给他吃。   他吃了两口,腮帮子鼓鼓,台下有人舞剑,温朝夕一边看着舞剑,一边取出来些虾用手拨壳。   大能们疑惑了,温掌门爱吃虾?况且这剥虾甚容易弄脏手。   还没想完,温朝夕垂眸,不徐不疾将剥好的虾肉放入了胥朝起碗中。   众人:……   这……是温掌门?贴心到如此境地么?   见胥朝起吃得欢,温朝夕的眼神也柔和了。   一整场夜宴,温朝夕不是帮胥朝起剥虾,便是帮其取掉鱼肉上面的刺,自己倒是没吃几口。   目睹全程的大能们:……   人都麻了 ,或许他们只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胥朝起吃了几口,小声与师兄闲谈。   师兄低声对他道:“明日我们就回天上。”   胥朝起知道,下面只是临时住所,上面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他不由想起师兄房中可以看见瀑布的大窗,命盘中的梦再次涌上,他当时就是于师兄在那房中的桌上……   他低眸,神色有些不自然,耳根也红了。   “嗯。”他嗯声,愿意与师兄一同回去。   “嗯?”温朝夕目光深邃地看着胥朝起,这既然是对方心底的秘密,他也不再过问。   吃完菜后,胥朝起抬了抬脚,脚下的鞋子却不慎掉了。   众人闻声向上望去,也看到了那露出的白袜。   温朝夕低眉看向脚下,自然也看到了那熟悉的鞋子。   他顿了顿,在万众瞩目中躬下腰,用法术净去手,宽掌握住了对方的白袜,挡住了他人的视野。   他取出了一双崭新且合脚的鞋子,耐心且认真为对方穿上。   台下众人双眼越睁越大,口中的糕点掉落下来,有人手中的酒也不慎倒了。 第47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七日   接下来的夜宴众大能食不知味, 台上的小师祖显然不喜欢看人舞剑,他吃得有些疲惫,眼皮盖了下来, 脑袋一点一点。   大佬们悄悄看着, 小师祖困倦地向身侧瞥去, 而后身子往过斜,脑袋抵住了温掌门的手臂。   温掌门眼神昏暗看不出情绪,但他的左臂就这样稳稳停着不动了,任由胥朝起靠着他入睡。   大能们低头不自然地夹了一大口菜, 腻得他们一个劲喝水。   夜宴毕, 胥朝起已经枕在师兄怀里了。   温朝夕并没有叫醒胥朝起, 而是起身轻柔地将胥朝起横抱起。   衣摆墨尾随着脚步轻晃,温朝夕抱着怀中人穿过人群。两侧之人皆是站起躬身相送, 他们望着高大挺拔的背影, 咽了咽口水, 身子打了个颤。   今日所见让他们警示自己, 今后绝对不能得罪小师祖, 就连一根头发丝也不能让对方在自己的地界掉了!   月色已深, 温朝夕将胥朝起送回房中,庭院的草叶上泛着露珠,小鱼睡中吹着泡泡。   东方渐白, 庭院中也飘起了饭菜香。   胥朝起早起吃过饭, 他们也该收拾回天上了。   小鱼知晓后连忙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可它的全部身家都在鱼缸里, 好像又不用收拾?   于是它取出一条布巾, 用鱼鳍抓住, 开始擦起了自己的鱼缸。   胥朝起浅浅将自己衣服找出, 师兄顺手帮他叠好。等他忙完想要去帮师兄时,才发现所有东西师兄早就收拾好了。   傍晚,二人一鱼回了天上。   仙宫再次多了人气,万物复苏了起来。   胥朝起将东西放入自己房间后,又匆匆跑去了师兄房里。   一路上的仙草甚多,地面皆由玉石铺就。   师兄正在房里摆放纸砚,他便进来了。不同于走时的萧瑟,晚霞将云层染成了金色,房中也罩上了一层金光。   以前师兄的房间虽大,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两个蒲团。   而如今不一样了,师兄不知何时练了一套家具,房内虽然简约,该有之物却都有了。   胥朝起走了进去,入眼临近窗边的是一张大了人间两倍的木桌,桌面近墨色,有一人长,下面有两把椅子,其中一把能稍低些。   人间时,他窝在师兄房中的时间比在他房中还长,只是那木桌窄小,他们常常不够挤,有时就挤到了师兄怀里。   大窗前亦有一小桌,桌两侧放着蒲团,他们坐在桌后可以看到窗外的瀑布。   有一架衣柜,胥朝起将其打开,里面大多数都是他的衣物。衣柜旁还有一面水镜,师兄不怎么照镜子,一般都是他系好腰带后站在镜前看哪儿没穿好。   除此外,有一面一丈高的书架,里面有半个架子是空的,想来是将来为他放书所用。   茶杯等物也都是两个,房顶上镶着数枚明珠,估计天黑了就会亮起。   此屋冷寂也无光了数千年,直到今日才添了无数法器,虽这一大半都是为了照顾另一个人,但前所未有的鲜活之气却将整个房间塞满。   胥朝起走走转转,终于来到了大床前。   曾在梦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木床此时完整地现于他眼前,他脸微红,抿住唇。   抛去其它,这床真不小,都快有人间小床的六倍了。   床角有四根支架撑起,随着云间的风从大窗吹入,支架上的轻纱也在摇曳着。   人间时,师兄的床几乎成了他的床,他也总觉得那床又硬又挤,让他睡不好。后来师兄答应他造一张大床,眼前的床应当就是师兄的承诺。   他走了过去,床下还铺了一层绵软的地毯,白净的绒毛与深黑的玉石相映,一暖一冷。   他脱下鞋,一头扎到了床上,床不软也不硬。只是外面有夜风吹来,让人有些冷,好在这被子又轻又软又暖。   自他来了天上,他窝在师兄房中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鸠占鹊巢”,他俨然将师兄的房也当成了自己的房。   大比结束后,他开始撰写起符阵两道的书来。   二道落寞,他既已复生,自然有振兴符阵的重任。   他将自己所会所感皆写于纸上,等到日后他还会去映天宗教一些练气筑基小弟子修炼。   因师兄常亲他,他的修为也开始“噌噌”地涨,几日后,他的境界也快冲到了金丹后期。   夜里,胥朝起枕在师兄腿上小酣。   天突然暗了下来,有乌云飘到了仙宫顶上,深紫色雷霆震裂了苍宇,此雷显然不同于凡雷,威力虽不敌当年,却也比金丹雷劫强无数。   胥朝起闻声爬了起来,他该渡劫了。   温朝夕松开手浅笑,他也站起了身,走到了胥朝起不远处。   待抬头看向空中时,他双目深沉,唇边笑意未减。   劫云并非无意识,它知此处有人渡劫。   它聚起神识向下看去,下面的削瘦青年要渡金丹末期。它凝聚着雷霆,却感受到此人是凡体。   劫云顿了顿,它继续朝此人看去,此人看似平凡,体内却藏着一股灵力。   劫云震了震,雷声愈发浩大,雷劫之威顺着灵力一路上涨,最后将南境半边天都给照亮了。   不知为何,它心中有一个念头,要劈死此人!   天空都快被雷给震碎了,就在劫云快要落雷时,它余光却扫到了一旁渡劫期大能。   劫云一卡,它意识到自己被人给监督了。   它试探地降下来点威力只有方才一半的雷劫,可就在雷霆落下来时,温朝夕握住手掌,雷霆一折,直接还了回去,雷劫冲到了劫云上,宛如一巴掌狠抽了劫云。   劫云:……   它懵了懵。   但这雷劫总不能不渡?   它又试探着将雷威减轻了一半,只是能比金丹雷劫强一些。   雷霆劈了下去,又被一折,把它抽了一巴掌。   劫云:……   它认怂了,而后讨好地放了个轻一些的雷劫,结果又被抽了。   劫云:……   直接麻了。   它干脆转身,这雷劫不渡了罢了。   然而它刚想走,天上一道雷霆出现,将它劈了一顿,显然不让它走。   劫云呆了,为了自己的性命,它只能灰溜溜小心翼翼掐着雷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总算是把水端平了。   这次它没有被抽,雷霆降了下去。   劫云松了口气,然而下一次它又少了一缕,又被抽了。   胥朝起在下面轻轻松松用阵法挡住雷劫,同时用符纸引一点雷到身上。   雷劫对修行是一种考验,他不能不渡。   一阵又一阵的灵气冲击着屏障,丝丝雷击将屏障击出缝隙,他皮肤上渗出了灵气,头发上也沾了一些甜汗。   三十六道雷霆,一道不差劈下。只是雷劈到一半,空中突然下起了雨,劫云一抽一抽的。   终于屏障碎了,灵气将胥朝起浑身填满,他视野变得开阔,也能听得更远了。   一些杂质从他体内渗出,像是糊了一点泥,并不好闻。   雷劫一渡完,劫云就一抽一抽地跑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胥朝起直接回到师兄房中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包着布巾窝在了床上。   天有些冷了,外面的小鱼趴在水缸里一阵燥热。   身上的红纹如火焰般燃烧,它难受得嚼了几口乳白色石块,可没有想到身上的火焰越来越重,热得它喘不过气。   它趴到了鱼缸底,水一会儿就被煮沸了,它险些成了一条水煮鱼。   小鱼痛苦,又飞出去用鱼鳍捧着一个大杯子舀了一杯的天水,自己躺了进去。   天水没那么容易煮沸,但小鱼感觉自己好像鼓了起来,鱼鳍也有了些力气。   它好像越来越鼓了,眼睛也越来越大了。   后来它卡在了杯子里,然而灼热也渐渐褪去。   它努力从杯子爬出来,又钻进了鱼缸里。   圆月渐渐落下,胥朝起披着睡袍坐在师兄身边,他怯怯地偷瞟着师兄,想亲,但又怕自己玩脱了,人也就没了。   师兄不知情,只是摸着他的脑袋一边落笔,一边轻哄道:“听话,道侣大典前,师兄不动你。”   胥朝起双眼渐渐睁开,眼中多了一抹狡黠。   等到师兄将书合上,他突然趴了过去坐到师兄腿上:“师兄……”   他正对着师兄,顿了顿,轻轻咬上了师兄的喉结。   温朝夕微停,眼神无奈。他一边为自己倒茶,一边任由怀中人在他脖颈乱亲。   他将茶饮毕,杯子放在桌上,忽然抱着胥朝起来到床边。   胥朝起的额头被压到了枕头上,他抬了抬脖子,却起不来了。   “师兄……”   他被摁着,求饶了半夜。即便师兄并未真的动他,他也没了力气。   深夜,胥朝起筋疲力尽,迷糊中他钻入师兄怀里,潜意识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无人害他。   温朝夕用手揽住胥朝起的肩,所盖之处一片青紫。   白天,胥朝起到中午才醒来,他浑浑噩噩想要去院中喂鱼,小鱼却失踪了。   胥朝起刚想去寻小鱼,师兄却指了指白色鱼缸,只见鱼缸贴了一个大大的鱼眼,缸壁印了一片红纹。   胥朝起呆了呆。   小鱼一夜之间长大了,因为逃跑不及时,长成了鱼缸的形状。   后来还是胥朝起把他掏出来,小鱼鼓了鼓,慢慢成了鱼形。   小鱼因一下子长大数倍,也有了力气和自信,它晃着尾巴在仙宫上蹿下跳,自然也发现了鱼池中的其它鱼。   它因为没有鳞片,又长得像小海豚,一开始其它鱼抱团欺负它。   然而小鱼是这儿块头最大的鱼,它有一把子力气,谁欺负它它就揍谁,慢慢地它在鱼中也混出来些名气。   后来它所到之处,众鱼都要出来接它,谁见到它不得低下鱼头,尊称一声“大鱼大”? 第48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八日   小鱼从潭中跃起, 朝阳照在水珠上,此时的它能有人间半个小桌那么大。   它晃了晃尾巴,圆溜溜的大眼睛扫向周围, 终于它找到了一个大石头。   它游了过去,用鱼鳍将大石头挪到它的背上, 石头一点也不重,它带着石头飞到了天上。   小鱼的天空学着鸟儿翱翔, 它的鱼头抬得很高, 有时甚至飞出了仙宫外。   天上一群海鸟见到它都惊了, 这鱼怎么长得鸟里鸟气的?   小鱼神采奕奕,朝气蓬勃,好奇的鱼眼左打量右打量。   它再也没有来南境时的胆怯, 幼时它蜷缩在阴暗处不敢见人,一旦被族人看见就会被厌恶地踢来踢去。   而如今不同了, 它现在与南境万千生灵一样,光明正大地飞在白日下。   房内,胥朝起将地毯拉到大窗前趴下,瀑布“哗哗”的声音让人清新凉爽。太阳升到了半空,地毯上也撒了一层金光。   他看着话本,不时有水珠迸溅进来, 落到了他的额头。   等他将一本书看完,鬓发都湿了。他抹了一把脸, 翻过身,手掌压着白色绒毛, 试探着向窗边摸去。   清凉的流水从他掌心滑落, 他又向边上挪了挪, 这次流水冲过了他半个手臂。   他又向前挪了挪, 谁料水流突然大了,他没站稳,一下子将他冲了下去。   失重感袭上,胥朝起并不慌,流水将他浸透,他刚取出符纸,忽然一阵大力将他举起。   胥朝起瞬间被带入空中,身下是白色的鱼背,他骑在小鱼上,小鱼兴奋地发出像鸟叫一样的声音。   小鱼终于可以驼动主人,它带着胥朝起飞向更高处,一人一鱼穿过金色的云雾。   胥朝起用手抓去云朵,云雾在他指缝流出。   小鱼飞得很快,就连一般的仙鹤都追不上,它围着仙宫飞了两圈,金色赤阳与他们同高。   胥朝起头发本就没束,一头墨发散开扬起,他眼睛睁大,脸上也是兴奋。   仙宫有趣的事物本就少,他们难得飞在云中,一人一鱼索性追着太阳飞去。   温朝夕走入房中,他瞥了一眼周围,见人消失了。眼皮敛下,若有所思。   他坐在小桌前,微顿,抬眸望向窗外,深邃的眼眸映着人影,   他浅笑,低头摇了摇。   胥朝起与小鱼兴奋地追逐太阳而去,身上金光越来越亮,过了会儿他们热成狗回来。   小鱼险些成了一条烤鱼,它将胥朝起从大窗送进去,自己一头扎进了瀑布里顺流而下。   胥朝起热得不行,他刚趴在绒毯上,一阵凉意涌来。他抬眸,师兄坐在桌后,而小桌上放了碗碎冰果子。   胥朝起爬着站起,又一头扎进了师兄怀里,清凉将他包裹。   师兄如今修为高,可以控制自己变冷变热。   师兄身体很是冰凉,一下子驱散了他的燥热。他将自己全部挤进师兄的怀里,舒适地眯了眯眼。   头顶的热汗逐渐消退,他的额头贴着师兄的下巴。   温朝夕坐在蒲团上,手一挥,木桌木纹渐渐淡去,云雾在桌面上盘旋。不一会儿,桌面上便升起了高山河流荒漠。   沉如古井般的双眸将其一一扫过,似乎在查看着什么。   胥朝起冰了一会儿还不过瘾,他贴着师兄的脖颈蹭了蹭,师兄的衣襟松散了些,腰带也垮了。   他环着师兄的腰,想悄悄往师兄衣服里钻去,就在他的侧脸刚碰上胸膛时,衣领子突然被拎住了。   胥朝起:……   他被强行翻过身,靠在师兄胸口,手中也被塞了一碗碎冰果子。   师兄将手放在桌上拨动着云雾,手臂恰好将他环住,清凉感一阵一阵,胥朝起也降了暑。   他枕着师兄看着桌面上的高山河流,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有茧子的手指点向了暖红色之地。   “这是布雨图。六千年前二十七境大旱百年死伤无数,后又大涝百年,八成生灵已死。自那以后我与各境主在世间立了一千八百六十四坛,也弄了一张布雨图。   自此,若是天降异象,大涝则攒水,大旱则放水。   不过这布雨图不能轻易用,只有一地大灾三年才可用。”   胥朝起好奇地指向荒漠:“那这里呢?”   “此地虽是干旱,但也并非无雨。”   胥朝起坐了起来,仔细凝视着布雨图,可惜他看了三四遍,也没有发现有不对的地方。   傍晚,师兄去做饭了,胥朝起继续趴在布雨图上。不知为何,他潜意识总觉得有些不对。   布雨图上风平浪静,而他也困了,趴在布雨图上做了个梦。   梦中他看到了许多皮肤干裂之人被鬼差压着,那些人一看到他就嚎啕大哭,齐齐跪下。   他们瑟瑟发抖,喉咙也干得咳出了血,他们说他们已经百年未降雨了,硬生生被渴死的。   众人皮肤正在被火烤,他们似乎在祈求在乞着什么,认错,道歉,各种求饶。   有一白衣男子站在远处看着他,他脸上有刺青,上面纹了一个“罪”字,脚下拴着镣铐。   他的头发黑中泛青,眼眸黑中泛蓝,面容也清秀。   他见到胥朝起深深躬身,隐约间他听到了“愿以魂魄换雨”。   胥朝起忽然醒了,他认真地看着下面的布雨图,一寸一寸仔细翻找,直到快到中间时,他手指顿了顿,盯着一处蓝色之地。   这是一片海。   他指腹磨拭着这片海,触感湿凉,上面盖着一层云雾。   待到师兄进来时,也看到了他的动作。   房内脚步声靠近,阴影将布雨图盖住,温朝夕居高临下看着胥朝起手指所盖之处。   他半蹲下来,柔和地将胥朝起手指拿起,他食指在那处一按。   一瞬间,微弱的亮光在房中显现,一缕死气与阴气冒了出来,原本那处的湖水已经流干了,干涩的土壤冒了出来,从黄色转为红色,最后热得发黑。   “师兄,这是……”胥朝起仰起头问道。   温朝夕垂下眼眸,沉声道:“此地八千亩,两百年……未降雨。” 第49章 小曜回归第四十九日   布雨图上云雾飘去, 大窗外瀑布激荡,一滴天水溅了进来,落在了温朝夕指腹上。   温朝夕垂下手指, 天水滴在图上干旱处,赤黑色渐渐变浅。   中境偏西的一片荒土上,黝黑干裂的脚掌踩到了一个土块上。脚底的茧子太厚了,土块又酥,轻而易举就被碾成了土粉。   脚掌的主人是一糙汉,他边走边停, 夕阳下佝偻着腰,皮肤被晒裂渗出来血,他抱着一个陶盆一路踩在干土上, 耳边终于传来了流水声。   他顿了顿, 吞咽口水,连忙一瘸一拐抱着盆朝那边走去。   呼吸声与微弱的人声变多,两指宽的水流口处聚了十来人。   男人一见急了,扯着嘶哑的喉咙对水流口站的白衣之人喊道:“今日是怎么回事,明明轮到我那儿五家接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十来人抬着黯淡无光眼看着他,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叹道:“没水了, 这是最后一些。”   男人手中的陶盆掉落下,溅起尘土。   他愣了愣,茫然地转了一圈, 最后瘫坐在地上。   “没……没水了。”   众人都瘫在了这里,眼神迷茫, 白衣男子身旁有一个小童, 他悄悄问道:“祭司, 今晚还供奉神灵吗?”   白衣男子瞥了他一眼,眼神亦是黯淡。   他长叹一声,喉咙同样嘶哑。   “没有水了,如何供奉?”   就在这时,一人突然暴起,跪坐在地上,嘶声竭力道:“为何要供奉?我们供奉了两百年!神灵可曾为我们下过雨?”   白衣男子皱眉:“慎言。我们供奉了数千年,神灵一直降雨,如今不过是歹人作祟,施法让缚恶镇干旱,与神灵又有何关系?   神灵为我们降雨多年,若是只因两百年就不供奉,哪怕到时赶走了歹人,神灵也会心冷,今后莫想降雨。”   那人冷笑:“若是当初我们将百神谱交了,又何必干旱两百年?”   白衣男子站起,眼底多了愠色,他冷冷道:“身为缚恶族,代代镇压恶神,是我们生来的使命。百神谱更是神灵传给我族中的至宝,若是为了活命便将至宝交给他人,神灵如何看待我们?我们会被神灵背弃!”   男子躺在地上望着星空,眼里满是红血丝,癫狂地笑道:“神灵背弃……他会让我们死吗?可是我们不把百神谱交出去,我们都会死啊!”   在场许多人的眼神都变了,麻木的眼神中带着犹豫挣扎,他们对望着。   白衣男子喉咙干出了血,他没有再与此人争论,而是转过身,眼底深处同样多了一抹挣扎。   众人坐在原地,眼中的光越来越暗。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三声巨响,似乎是水炸开了!   众人抬起头,一族人慌张地跑来:“族长!族长!神灵降怒,神碑竟从水中飞出来了!”   众人顿时坐起,眼神惊慌,莫不是神灵怪他们今夜没有供奉水?   他们急忙跑了过去,只见三块一丈高的细石碑整齐摆放在荒土上。石碑原本是偏水蓝色,哪知它一挨上土,石碑顿时发红了起来,到最后红色越来越深,甚至转为了深黑色。   “遭了!”白衣男子大惊失色:“快将水潭中的水舀出来浇在上面,神灵怕是怒了!”   众人闻言慌忙去浇水,有几人舀水时故意弄大动作,水花捡起落入口中,干哑的喉咙总算得到了润湿。   水被泼在了石碑上,然而石碑像是怒了,一滴水也不能收。甚至有些水粘在了盆里,倒也倒不出去。   白衣男子跪下来连忙做法,祈求神灵原谅。   可就在这时大风刮起,吹走了干热,这是缚恶镇数年才有的凉爽。   众人怔了怔,仰起头,巨大的雷霆震裂夜空,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雷霆响了数道,不少族人从屋中走了出来,向天上看去。   层层乌云飞奔而来,在天空越积越厚,黑压压一片甚是骇人。   雨水像是等不及了,“唰”地一声齐齐落下,大雨浸湿了土壤,也将站在外面的所有人都淋湿了。   大笑声忽然响起,有人癫狂跪在地上,他们张了张口,接着雨水,身体任凭雨水打湿,清澈的水流滑入他们喉咙里,他们狼吞虎咽。   这一刻,没有人舍得进去,视野都被雨水冲花了。   今夜他们硬生生喝水喝到饱,全身用水洗了一遍。   不少人搬出家中大缸,拿出所有的锅碗瓢盆到院子里接水。   族人们来到禁地,掀开了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盖,让雨水冲进水库。   人们从绝望到兴奋,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晕厥了过去。   白衣祭司站在雨中,雨水落在他的睫毛,恍惚间周围变得模糊,似乎有一道白光站在他身旁。   他眼皮一跳,余光向身旁打量,心脏开始跳动起来。   隐约间白光似乎开口了。   “为何不离开这里,去往有水之地?”   白衣祭司身形晃了晃,他在雨水中站了半晌,吞了吞雨水,思量片刻才呆呆道。   “外面有歹人,他们为此地设下大阵……不让我们离开。”   “嗯?”白光中的胥朝起皱眉。   白衣祭司转了转头,看向周围,低声道:“两百年前我们这里有雨,只是歹人为夺我族中至宝,将我们封住,又放了数十只旱魃。旱魃做法,天不降雨。”   雨水穿过白光,胥朝起微思:“那三个碑呢?”   祭司愣了愣:“天神所说,可是我族神碑?”   “天神……神碑?”胥朝起低头轻念,“天神”显然是此地之人对他的尊称,那三个碑又为何叫神碑?   祭司将他领去禁地,禁地有一层威压,胥朝起一到此地微微皱眉,这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他四处打量,总算是看到了那三个碑,碑底还刻着他师兄的印章。   他刚走到碑前,就看到了远处的水池,人愣了愣,道:“这些年来,你们一直把碑放在水里?”   祭司拱手弯腰行礼:“神灵所赐,不敢怠慢。”   胥朝起:……   可是这不是神碑,这是布雨碑,放入土中可感受天气雨水变化。之所以一地放三个碑,还各放得很远,是因为万一有一个碑淹了,其它两碑也能感应雨水。   胥朝起望着三个布雨碑垂眸微叹,此地干旱两百年,他亦是不知该说什么。   他抬头望向碑顶,像是想起了什么。   师兄当年未必没考虑过此事,每个碑上都留了一缕法术,即便碑被淹了,也能查清究竟有没有降雨,除非……被压制。   胥朝起忽然转过头:“你刚才所说,这是禁地?”   祭司再次躬身:“正是,当年歹人封印我族,我等怕神碑被毁,特意将神碑挪于禁地命人看管。”   “禁地是……”   “禁缚一上古恶神。恶神乃世间贪欲邪气所化,百神布下大阵镇压,我族便是千万阵法中的一个。”   胥朝起若有所思,他伸手抓到了一缕邪阴之气,此气与师兄房中的邪气一样。   他终于知道了布雨图为何是那般所显。   原本三碑靠灵力感知下雨,结果被此地之人弄巧成拙,送往禁地,压住了灵气。   三碑只能根据体表来感应下雨,却不想此地人将三碑放入水中,这下布雨图再也无法知此地有旱魃之事。反而因为水淹了三碑,布雨图上此地成了一片海。   胥朝起与祭司在禁地漫步,他对祭司道:“修行者将三碑赐予此地,是为了让它代修行者看此地降雨。你们却在族人都快渴死之时还要供奉它,它整日好吃好喝,以为此地是一片升平,又怎会知你们疾苦?”   “修行者?”祭司疑惑,躬身问道:“在下分明记得长辈说过,数千年前大旱百年,大涝百年,民不聊生,是神灵带着三碑立于此……”   胥朝起摇了摇头:“并非神灵,是修道之人。”   祭司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胥朝起与祭司闲聊时也知道了,此地有一种粮食,可不用水浇灌,只需要吞掉空气中的灵气便可长大,这也是缚恶族比凡人身体好些的原因。   临走之时,胥朝起低头俯望着祭司的白衣,忽然问道:“你可知与你穿同样之衣,墨青色发,墨蓝色眼之人是谁?”   祭司一惊:“莫不成是祖父?”   “祖父……”胥朝起身子站直,低喃道:“当真有此人?”   雨中白光渐渐淡去,胥朝起也回到了房中。   他抬起头,师兄手中光芒灭了。   刚才师兄借用布雨图将他的身影投入那处,这才能与祭司说话。   缚恶镇自地上的水干了以后,又下了三场雨。祭司带族人用族中传下来的法器一口气建了十来个水库。   他听从那夜神灵的嘱咐,将石碑分别挪于三处埋下。   就在他埋最后一个石碑时,一阵怒嚎声在空中传来,身后火焰燃起,一僵死之尸向他们飞来,地上刚积的水瞬间被烤干。   祭祀一震,连忙带着族人跑回禁地。   自那日起,歹人像是知道他们降了雨,于是让旱魃钻进结界,势必要让他们交出百神谱。   祭司带着族人东躲西藏了半月,族人们本就饱受折磨多年,见状终于忍不住绝望道:“即便降了雨又怎样?一日不交出百神谱,一日生不如死。即便今日能杀死旱魃,明日又会有‘水魃’,‘风魃’……”   祭司仰头眼神涣散。   族人哭道:“我们有百神谱又有什么用?我们就连上面的字也不认识!它还和纸一样一烧就坏。何况当年神灵赐下时,也没有说过不能将百神谱给他人!这些年为了百神谱,我们死了多少族人了?”   祭司侧过身,额头吹着风,如此又是东躲西藏了半月。   直到一日清晨,祭祀坐起身道:“为今之计有两个法子……”   族人纷纷抬头。   “第一,烧掉百神谱。没了百神谱顶多他们折磨我们,但也会就此死心。”   众人眼神挣扎,有些人低下头不吭声。   即便他们嘴上说着要将百神谱交出去,可此物毕竟是他们传了千百代的圣物。   祭司长叹了声:“第二,歹人不过是城中一霸,我们无论将百神谱交于哪位大能,都可寻得庇护。”   歹人折磨了他们两百年,他即便是死,也不会将百神谱交于歹人。   众人犹豫了半晌,终于有人开口了。   “可是……我们出不去。”显然不少人动摇了。   “万一大能将我们灭口怎么办?”   祭祀眼眸明灭望向禁地之外,高耸的石碑映在他眼底。   “无妨。” 第50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日   缚恶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看守阵法的小族, 数万年前,因他们看守阵法有功,天上神灵赐予了他们一本百神谱。   缚恶族先祖大喜, 将百神谱视为他们族中至宝, 代代传了下去。   奈何两百年前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被歹人所知。   歹人为逼他们交出百神谱,为此放出旱魃让他们干旱两百年。而他们也弄巧成拙, 让降雨的修道之人不知他们干旱。   如今掌管布雨的修道之人知晓,也为他们降了雨。缚恶族本该喜悦,哪知歹人变本加厉,换了一种法子来折磨他们。   缚恶族饱受苦楚多年, 早就不堪其扰,心知百神谱为烫手山芋, 于是打算将其百神谱送与一大能, 换得庇护。   禁地内, 一族人偷偷探出脑袋看向外面如火烤般的干土地, 因长期紧张,他满眼中红血丝。   “没人!没人!”他松了口气,惊喜道。   众人见状, 连忙向外跑出, 祭司本想捧些供奉之物, 但仔细想了想, 他还是取出了族中传下来的法器——可以燃两日的火种跑了出来。   众人趁歹人没来的空档, 连忙跪在石碑前。   祭司将火种放在石碑后,并让族人用石块盖住。众人拜了几下后, 这才又匆忙跑回禁地。   祭司回去后满头大汗, 他望向石碑与角落的石块, 手掌轻轻蜷了蜷。   那晚的白影也不知是神灵还是修道之人的朋友,据白影所说,一旦石碑旱了,修道之人也会知道此地干旱。   所以他特意将火种放在碑下烤灼,如此修道之人也会知晓此处。   只是……他这是在谎报修道之人。   他握紧手中的百神谱,闭上双眼,睫毛上汗水颤抖。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望修道之人知道后原谅。   仙宫金辉映照,云雾缭绕,胥朝起趴在小桌上看着上面的布雨图。   自那日他从缚恶镇回来已经过去个把月了。   当初他与师兄本以为有人遮掩天机,师兄用神识盖住缚恶镇,浅看了一圈,未有异样。   他不放心,缠着师兄特意也要去看。   师兄被他缠得没办法了,轻叹了声,让他将香炉端过来,又用手指捻了一根胥朝起不太好看的头发燃成灰烬,又与香炉灰和茶水混在一起。   师兄手中光芒大作,他将亮光按进了布雨图,而胥朝起的意识也跟着进入了布雨图。   后来胥朝起也知道了是布雨图祭司弄巧成拙,只是围攻缚恶族的歹人……   他从布雨图中出来,师兄却摸着他的头,轻声道:“天地生灵自有定数,这是他们与他人的劫数,我等本就与他们不识。若是我们以上苍之眼强行入世去帮他们,看似救济,实则是对世间最大的不公。”   胥朝起若有所思,只得将此事放下。   至于缚恶一族所守之阵,他人不说,又不为祸人间,何必将他人扒开,探个究竟?   温朝夕后来将布雨图每一寸探寻了一遍,也发现两三个漏子,几息间将其摆平。   胥朝起自那次入图发现了趣味,于是又缠着师兄让他入图。   温朝夕为胥朝起倒了一杯茶,敛眸,一时间并未答应。   晚上,胥朝起仍躺在师兄房中睡觉,然而今晚他却用被子蒙住头,没让师兄亲,也没钻入师兄怀里了。   温朝夕胸前空荡荡的,少了一团热,他摇头无奈轻叹,眼底笑意未消,无论如何他都舍不得去怪师弟。   第二日胥朝起醒来,师兄捻去了他三根发,又变出了几只小纸人去外面挖了三捧土,同时接了一杯天水浇入香炉烧了半日,最后将一团泥混在一起。   泥巴越捏越小了,变得清透泛白,最后只有药丸那么大。   胥朝起盯着小泥丸,师兄盯着他。   他一头墨发,师兄也为小泥丸捏了一头墨发。最后他的眼睛、脖子、身体都被一一被师兄捏了出来。   小泥人与他很是相似,只是师兄不想世上再有一个他,于是在小泥人的头顶点了一颗红痣。   与红痣一样的泥被师兄按进了胥朝起的指尖,同时小泥人也被按进了布雨图里。   胥朝起脑海中多了一丝联系,一瞬间他想从世间哪一根布雨碑中走出来,就可以从哪一根布雨碑中走出来。   胥朝起满是欢喜,趴过去亲了亲师兄。师兄坐着未动,宠辱不惊,任由他亲。   胥朝起每日最多只让自己在布雨图中逛小半个时辰。   二十七境各处,一眉心点着红痣的俊朗青年时常出现,他总是只待一会儿,片刻后,人们再也找不到他了。   中午,阳光将瀑布照成赤金色,胥朝起趴在布雨图上小酣。   灼热感触碰着他的指尖,胥朝起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布雨图上缚恶镇一阵赤黑一阵青蓝。   青蓝是不缺水,赤黑是天气炎热。   胥朝起盯着那处,片刻后,布雨图发出白光。   烈日炎炎照在水珠上,此时的禁地已没有当初那么干旱。   胥朝起刚一走进,祭司便手捧一本书与族人一同跪在地上,齐喊道:“愿以族中圣物换神灵庇护!”   祭司不知胥朝起是对方所说的修道之人还是天上的神灵,只能以“神灵”敬称对方。   胥朝起愣了愣,盯着那本古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傍晚,胥朝起回去了。   温朝夕听着“百神谱”三字,敛眸,捻起茶杯轻抿:“若是想换便换吧。”   胥朝起有些疑惑道:“……不是不能入世?”   “是交换,不算插手。”   胥朝起懂了。   后来他们换给缚恶族一件天阶法器、三件地阶法器、五枚地品灵丹、十枚玄品灵丹、白枚黄品灵丹,又给缚恶镇设上五个护镇大阵。   缚恶族凭借法器赶走了歹人,为防止后面有人对他们继续行凶,于是又将缚恶镇划到了映天宗名下两百年。   缚恶镇得到这一切大喜,尤其是听说大能来自映天宗后,更是喜从天降,率领族人对神碑拜了又拜。   他们还想用族人活祭神碑,胥朝起听到后突起恶寒,于是提笔在神碑上写下两句话。   [活祭一人,缚恶族大灾三年。凡参与祭者,生百疾,死后受尽苦刑,百鬼啃食,不入轮回,直至魂魄磨干消散。]   缚恶族人被吓得一晚上没睡好,自此再无活祭念头。   胥朝起除了能让缚恶族大灾,其余他只是空口胡说而已。   写完这几字后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师兄说不得轻易入世。   因为他也是凡人,有情绪,他很容易凭一时喜恶便断人生死。今日觉得他人怜,明日又觉得他人恨,只是人又怎会纯善或者纯恶?   他没有这个能力,不敢乱判。   胥朝起与缚恶族交换百神谱那日,不忘记与对方在条约中加上一条。   若缚恶族今后为非作歹,映天宗会将其逐出。   此事告一段落,胥朝起写完符法与阵法书后便开始看起了传说中的百神谱。   百神谱被放置人间数万年,上面附着的灵气早已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如今纸张灰旧,上面铺着土。   胥朝起在外面将土吹干,这才将百神谱拿入屋子里。   百神谱上印着灰色纹路,像是一只古兽。他知封皮上写着“百神谱”三字,可惜这三字越看越怪,怎么都不认识。   他轻轻掀开第一页,又脆又硬的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里面又灰又暗,一股霉味迎面扑来,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百神谱里全都是字,并没有画,他也一字都看不懂。   索性胥朝起中午无事,他便取出了一张白纸开始照抄“百神谱”。有些字糊得不行,他也是照猫画虎才将其写好。   整整一个下午,他抄了有小半本,手都给抄酸了。   只不过好处就是,这些字他越抄越熟。抄到后面,他只是看一眼便能轻松写出。   直到傍晚,师兄回来了,他连忙将抄好的百神谱递给师兄看。   师兄拿过纸张,向上瞥去,古朴的字形在他眼里映出倒影。   “师兄可曾认识?”   师兄将字迹轻扫几行,抬唇轻声道:“曾经见过。”   “嗯?”   古朴的藏书阁打开,温朝夕带着胥朝起穿过一个又一个的书架。   胥朝起左看右看,藏书阁琳琅满目,怕是有不少于十万册书。   二人穿过亮眼的书架,暖橙色的烛光勾起了胥朝起的回忆。他撇过头,眼神躲闪,手指微蜷。   才回来之时,他在此所看的一本书不知为何不见了,后来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人影在烛光下穿梭,他们越往后走,后面的书便越古旧,好歹这些书都不曾落灰。   直到他们站在一处有一丈高的书架前,温朝夕抬手取出了本古籍。   胥朝起看着古籍的封面,上面的字恰好和他下午所抄的字字形相似。   古籍被拿了下来,温朝夕又走到后面书架取了几本。   胥朝起看着师兄如此熟悉此地,明亮的凤眸眨了眨,好奇问道:“师兄莫不成将藏书阁的书全都看过?”   师兄轻“嗯”了声,藏书阁突然寂静下来。   胥朝起:??   温朝夕:……   他未言,眼眸低深,身站如松。 第51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一日   后来二人谁都没提这件事,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夜里,胥朝起坐在桌前,数颗明珠将房中每一个角落照亮。   白纸放在深黑色的木桌上, 胥朝起翻找着古籍,提笔缓缓落字。   他翻译到深夜, 百神谱的秘密也被他知道了些。   原来天地初生时, 世间先有神, 等过了百十万年后,才有了人。   人们将自己所居之地称为二十七境。二十七境在天之下, 地之上。近天的地方被称为上九境, 近地的地方被称为下九境。   人也并非一直都是人, 过了渡劫期便能飞升成仙。仙人大多都去了天界,少有去地界者。   不过百神谱所讲也并非为人, 而是那些天地初生的神。   天地初生百神,有强有弱,有正有恶。   只是百神里面, 有一最恶者, 乃天地恶念所化,人世间七情六欲皆有,同时也是众恶神之首。   神中偏善者居多,占了百神八、九成,只是他们的实力加起来才能与恶神匹敌,且无法真的压制对方。   而恶神这边,因他们数目少,且最恶之神实力是其它恶神加起来的数倍, 因此恶神这边成了他的一言堂, 所有恶神以他马首是瞻。   至于善神这边, 实力有强有弱,众神在自己的领域百花齐放。   善神居于天界,恶神居于地界。   原本善神们想着,天地生阴阳,世间有善有恶,善神与恶神各司其便可。   然而那最恶之神却不这样想,他生来欲念极强,尤其是权欲占了所有欲念的九成。   他可不甘心仅占据阴界,他想要成为世间之首,万物之主,他想要天地生灵全都臣服于他!   因而后来几十万年,他不停攻打天界。天界之神全都与他过了手,也都被他揍了一遍。   他向来肆意妄为,骄奢无度,打打杀杀全凭喜好。   天界之神虽是不满气结,奈何此人太强,即便不满也无法治对方。   后来,就在最恶之神险些夺了世间的权时,向来公正的天道实在看不下去,偏了秤,站在了善的一边。   天道之意:无论是善是恶,皆不能一家独大,二者相互制约,各司其职。   然而最恶之神不满,明明他是百神最强,为何要与他界齐坐?   后来他又夺权了几十万年,结果他发现,真正与他平起平坐的并非善神,而是天道!   因此他又有了打算,他不仅要夺善神的权,还要夺天道的权!   胥朝起将纸掀过,内心复杂,至于那缚恶一族的来历也变得清晰明了。   因为恶神太恶,善神向天、人两界布下数万道阵法,一方面镇压恶神的法力,一方面镇压恶神的欲念。   缚恶一族便是守阵人之一,数万年前善神派人下界布阵,也给了缚恶族百神谱。因此缚恶族一见有法术的人便喜欢尊称对方为神,即便他们知道这世上有修行者。   胥朝起趴在桌上,黑眸望着翻译好的纸。   飞升后的天界……感觉离他很遥远。   师兄也看到了百神谱所言,他睫毛微垂,指腹捻盖白纸:“最恶之神听似陌生,然而二十七境却对他再熟悉不过。”   “嗯?”胥朝起抬起脖颈,好看的睫毛卷翘着。   师兄不疾不徐道:“他便是戏文里人们常称的生死轮回大帝,掌世间万物生死。”   “竟是他?”他乍一惊。   温朝夕:“嗯,他的确是“帝”,只不过他的名号并非是这个,只是人们为了方便才称。”   胥朝起有些恍惚,原本他想问师兄是如何知道。只是他顿了顿,眼眸轻轻垂下,好像不必问了。   胥朝起在仙宫将符阵两道的书写完后交给伏玄道,让对方印好分发下去,他自己则坐在仙宫中一时轻松了下来。   他又取出一张白纸开始编撰起自己今日才领悟到的功法。   今日的天气很好,云朵一卷一卷如棉花种在天上,他写了一页思维枯竭,于是放下笔偷偷打量四周。   见师兄不在,他又看起了话本。   这一套话本有种乡土风,主角李二狗在家中种田,忽然挖出了绝世灵丹不慎吞下,自此一路开挂,走向人生巅峰。   这本书因主角前三十年都在种地,口癖都已经刻在了脑子里,自他遇见女主后,动不动就是你男人怎么样,胥朝起看多了就颇上头。   他看了一下午话本,有些心血来潮,也想写一本贫穷少年努力奋斗走上人生巅峰的书。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他趁着师兄不在就偷偷写话本,连续写了好几天,总算是将第一篇给写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带着手稿走进了布雨图,专门去了离南境最远的北境。他来到了北境的一家小书坊,将手稿交给了掌柜。   这个故事他甚有信心,主角虽稳扎稳打,但他留给主角的机遇也多,加上他将自己多年见识也写入书中,想必掌柜定极爱他这篇稿子。   他将手稿交了之后,符墨两道的书也印发完了。   只是过了几日他听说,不少弟子甚至一些长老都言他所书晦涩,怕是得花数日钻研才能吃透一二。   胥朝起一听,深思了几日,与师兄商量了一番。   他回来的日子久了,师兄已没有当初那么患得患失。   师兄放下笔,轻叹道:“日落前一定得回家。”   胥朝起连忙答应,他打算为符阵两道授课一月。   符墨山与阵灵山知道后很是欣喜,连忙告知全山,也为胥朝起提前准备好了讲堂。   清晨,天还未亮,仙宫灰蒙蒙的,云雾缭绕。   胥朝起容光焕发早起,今日是他第一次为他人授课。   他将前一夜准备好的讲义装好,又将自己的衣服拽得平整,同时戴上了师兄为他做的最好看的一块玉佩。   他颇为正式地吃了早饭,白色火纹小鱼早就在门口等了他多时。   今日也是小鱼第一次派上用场,整条鱼从昨夜就开始给自己洗澡,它给它打上香喷喷的皂角,再用毛巾把自己擦得光滑干净。   胥朝起趴在小鱼背上,小鱼飞了出去。   今日的小鱼格外亢奋,一路上赶超了很多长老的仙鹤。   长老们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怎么还有人骑鱼去学堂?   今日胥朝起先讲符道,符墨山弟子们一听,罕见来得出奇地早。   众弟子窝在讲堂后面往前探脑袋,他们对这个精通符阵当年又是少宗的小师祖好奇不已,一个个脸憋得通红,不少弟子兴奋地在后面小声叫道:“大比时我与小师祖一丈远,小师祖长得可俊俏了,我当初万万想不到他是万年前的师祖!”   “你那算什么?当时小师祖弟子服破了,我还给小师祖指出来了呢!”   “哎,我都坐在小师祖后面了,为什么就不去搭句话呢?”   学堂里躁动不安,等胥朝起走进来后学堂一下子寂静下来。   众弟子目光炯炯有神,他们明明想往前挤,却又因为敬畏不敢逾越。   胥朝起虽是第一次讲课,但他毕竟精通符法,不一会儿就熟练起来。   他先是讲了一些粗浅之道,弟子们起初听得津津有味,可到后面就有些迟疑木讷,到最后手中飞快记着笔记,即便听不懂,他们也想将每一句话记下来。   胥朝起见众人迷茫,也停下来讲课。   他让弟子们取出符纸开始画符。   弟子们画符各有差异,有人快有人慢,有人惯用左手有人惯用右手,还有人喜欢将灵气在落笔之间灌入最多。   胥朝起一一看过去,被他看到的弟子紧张不已,险些一张符被画毁了。   于是胥朝起站在那弟子前,取出崭新的符纸开始描绘。   一旁的弟子见状都偷偷探过脑袋,只见胥朝起一息间画好,纷纷倒吸了口凉气,笔都拿不稳了。   胥朝起动不动就去帮助那些根基不稳的弟子,众人渐渐发现,无论再难的符纸,小师祖都能顷刻画完,这让弟子压力倍增,一头冷汗。   许是胥朝起压迫感太强,今日中午,众人硬是没有离开学堂,他们吞了一颗辟谷丹,一口气画到傍晚。   弟子们一整天全神贯注,到下课时,不少人发现他们的符技精湛了不少,修为或多或少也提高了。   胥朝起不同弟子,他是凡体。今日站了一天,又不停动用法术,早已腰酸背痛,疲惫不堪。   临走时,又有几个弟子说是仰慕,想要请教他。   于是他们小小比试一番。回去路上,他趴在小鱼背上,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金色黄昏洒入房中,胥朝起解开头发趴在榻上,疲惫不已。   师兄坐在榻边,温暖且有力的大手不轻不重地为他揉着腰,胥朝起舒服得“哼唧哼唧”。   酸涩的肌肉慢慢松开,胥朝起困倦得仰起脑袋,他嗡声道:“师兄不愧是剑修,手劲就是和旁人不一样。”   师兄微顿,指节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   胥朝起将脑袋趴下,师兄帮他揉了半个多时辰,他也总算没那么累了。   他伸出手臂,缓缓将手掌松开,里面是一枚极品灵石,这是他教了一天课宗门给他的酬劳。   师兄眼眸动了动,伸出手掌,胥朝起将灵石放到师兄手心里,哼唧道:“你男人厉害不?”   温朝夕顿住了,唇边是遮不住的笑,他垂眸揉着他一捏就能断的腰,低沉柔和道:“嗯,厉害。” 第52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二日   胥朝起的灵石被温朝夕收好, 放入了一个精致的空钱袋里。   饭菜被师兄端到桌上,胥朝起饿了一天,狼吞虎咽。温朝夕很少进食, 他温和为对方夹着菜,胥朝起的腮帮子一直未停下来过。   若是伏玄道在此,定能看出这碟中一枚不能吃的红辣椒就值两枚极品灵石。   胥朝起又在晚上备了第二日的讲义, 温朝夕见师弟专注认真,便挥手将这一处的明珠变得更亮些。   他浅笑着坐在桌旁为师弟斟茶磨墨,见胥朝起累了,他还准备了些不积食的糕点。   胥朝起忙到了深夜, 躺在师兄怀中入睡。   第二日清晨, 他眼皮透着疲色,却还是麻利地穿好衣, 吃完饭, 骑上小鱼匆匆去了讲堂。   阵道弟子听他要来, 很多人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讲堂人山人海,众弟子聚精会神。   胥朝起打起了精神,又是亢奋地讲了一日。   临走时他听说宗门要招新弟子了。这次不像百年大比前的小招关系户,而是十年一次的大招!   胥朝起临走时望着映天宗的山海, 心道, 等大招弟子时他也要来看看。   回去后,师兄依旧对他关怀有加,不是添水就是磨墨。   胥朝起落在纸上的笔尖停了又停, 前两日写了两个时辰的讲义, 今日磨磨蹭蹭才写了一个半时辰。   第三日, 他比往常晚起了两刻, 好在时间刚好赶得上, 也并无大碍。   只是后来的讲义越写越少,到最后缩减为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甚至只将关键点写好,就放下笔去偷看话本了。   胥朝起投的稿也终于有了结果,与他想象不同的是,书是被退回来的。   他麻了,耷拉着脑袋看着上面的评语。   [此书颇为套路庸俗,主角过于朴实,不像是话本,反倒像是纪实。现在的主流市场是主角要有大机遇,修行就是得不同寻常。人物的机遇越大、越夸张越好!   道友不必灰心,我看道友文采甚佳,只需稍稍打磨,便可一飞冲天。   在下建议,道友下次写书千万别写身边真实之事,要有想象,多吹牛皮咳咳。另外,现在情爱话本也颇有市场,道友文笔如此之好,转战情爱,说不定是一条出路。]   胥朝起将建议放下,轻叹了声,眼底映着白纸。   他已经发挥了想象,此人完全是他虚构,又怎会是身边之事?况他也安排了无数机遇,这难道还不苏爽吗?   他思前想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提笔给自己换了个身份名字,又将周围一切马虎。   不让纪实,他就纪实。   他以自己为原型,写了两本书。   第一本是《宗门少主修行之路》,第二本是情爱书,名为《权势滔天:掌门师兄俏师弟》。   因为是写他自己,胥朝起连剧情都不用琢磨,直接套了个皮,模糊了一些经历,短短几日就将两本书第一稿写好送了过去。   弄完这一切,他又开始忙碌授课。   胥朝起授课已有半月,他从刚开始的斗志昂扬到后面慢慢蔫儿了。   他写讲义,一来是他第一次授课。二来是宗门有规定,所有授课之人每次授课前都得有不低于一千字的讲义。   他写了几日,早就发现道法已经刻在了自己脑子里,即便不用讲义,他也能侃侃而谈。   写到第十五日,胥朝起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心疲力竭趴在桌上,无精打采道:“是何人定的规矩?为何要写这么多?”   师兄帮他揉了揉手腕,低沉道:“是师兄。”   胥朝起:……   到了后来他就彻底不写了,变成他斟茶磨墨,师兄坐在桌前帮他代写讲义。   师兄写的字极好看,说话又有条有理,加上见多识广,他写出来的讲义比宗门所有的长老都好。   师兄写了两三刻,便抱着师弟去睡了。   清晨,朝雾漫过窗游了进来,温朝夕早就将早饭做好,他走入房中叫醒了迷迷糊糊的师弟。   胥朝起起来时魂像是飞了一样,他现在已经不能自主起床了。   师兄含笑站在地上扶着他的身子,如同人间的“正妻”般,帮助家中“官人”穿衣系带。   “官人”困得眼都睁不开,就连脸都是“正妻”所擦,发是“正妻”所束。   他行尸走肉般吃完饭后,瘫在了小鱼背上继续补觉,小鱼则亢奋地拉着他继续去赶超那些仙鹤。   如今小鱼在南境的坐骑界也是小有名气,不少坐骑都前来找他比飞。   仙鹤一族在南境纵横多年,万万想不到它们的霸主地位竟然被一条鱼给超了??   鱼啊!一条海里游的竟然把它们天上飞的给超了!   为此,南境七成仙鹤都收到了上面指令,今后无论哪只鹤见到一条白底火纹鱼,一定要拼其所有,把它们仙鹤一族的尊严找回来!   于是最近半个月,南境众长老发现自家仙鹤疯了!   以往他们仙风道骨,道袍飘飘,仙鹤也是一身仙气。   结果现在就像是吃了放了百年的坏仙草一样,乘着他们一路狂奔。等到了山上他们头发散乱,胡子缠在了一起,仙鹤更是毛都炸起来了!   胥朝起倒是不察,只是觉得一日比一日风大。   他又授了几日课,等到傍晚,他发现书坊那边有消息了。   他连忙入了布雨图,掌柜一看到他激动无比,连忙握住他袖子,生怕他消失没影。   掌柜面颊通红,兴奋道:“道友啊!我就说我看好你,你果然非同一般!”   “啊?”胥朝起愣了愣。   掌柜心情难以自抑,握着他的肩头一个劲摇晃。   “道友啊!你要火了!你这话本可不是一般的好看!无论是我还是那几个评书人,都说没见过你这么能吹牛……呃……没见过你这么能捏世人喜好的!《宗门少主修行之路》这本书虽然荒诞夸张,完全是不可能之事,仔细看起来又不是不可能,至少脚还在地上。细细追寻,又发现合逻辑,道友乃真是大才!”   胥朝起:……   掌柜拍了拍手掌,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对,还有你那本掌门师兄俏师弟,不少女子甚至男子也极爱!简直太宠太会拿捏,我都没有见过如此贤惠的掌门!我敢保证,此书一问世,定然能横扫北境,道友你要火了啊!”   胥朝起:……   他吞了吞口水,犹豫再三,最终与掌柜商量少印一些,再次印书看他心情。   掌柜起初不解,片刻后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咱们就是得让他们吃不着。如此,他们越看重咱们这本书,咱们的名气也越来越高……”   胥朝起心虚地点了点头,慌张离去。   回到仙宫后,师兄继续帮他写讲义,胥朝起的心情也逐渐平复。   他带了快一个月的课,弟子们实力突飞猛进。只是唯一遗憾是,宋水清的姥爷病重,他早在百年大比结束后就跟着西境境主去了北境。   仙宫的花开了一片,越发生机勃勃。   夜晚,师兄帮胥朝起写完讲义后,他折了十来个纸片人让它们去后山挥动锄头种些胥朝起喜欢吃的菜。   月夜下,纸片人忙碌着,而整座仙宫充满了人气。它不在似以往那么孤冷,反倒随着花木越来越多,每次伴随着朝阳升起,它亦如朝阳般满含生机。   今日的天有些冷,师兄的怀抱也愈发温暖。   胥朝起脑袋抵住师兄的胸膛,搂住师兄硬实的腰,睡得格外香沉。   温朝夕睁开了眼,他今日罕见地没有早起,而是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怀里暖乎乎的,随着月亮渐渐沉落,窗外渐亮,温朝夕闭眼享受了最后一缕温存。   他低头唇角抵在胥朝起耳边,眼底含笑微声道:“我家男人,该起了。”   胥朝起面露痛苦,拱了拱脑袋。   “师兄……”他“呜咽”了声。 第53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三日   胥朝起迷糊地往师兄里衣里钻, 兴许今早的师兄没有防备, 还真被他用脸贴住了胸口。   隔着炙热的胸膛他听到了有力的心跳,散乱的墨发披在了他腰上。   温朝夕搂着怀中一团,脑海中浮现了些记忆。   数千年来,殿中少光, 冰冷的墨石板上, 身着长宗道袍之人跪坐在蒲团上,谨慎且诚恳道:“掌门, 门中不少峰主弟子想将晨起时辰往后推两刻或是半个时辰。”   他翻看古籍, 眼皮未抬:“不允。”   记忆淡去,温朝夕将侧脸贴在胥朝起的发顶上,昨夜对方的发是他所洗,药草味与檀木香附着在上面。   他闭上眼亲吻了师弟的眼角,心想着,到时与伏玄道去说推时之事。   胥朝起终究是一鼓作气爬起来了。   吃早饭时, 他脑海里盘旋着师兄那声“我家男人”,筷子攥紧,垂着睫毛面颊微红,头始终未抬,一个劲儿吞饭。   胥朝起将最后两日课授完后,恰好遇上了半年一次的交讲义时间。   他莫名有些心虚,但还是站得笔直把厚厚的一叠讲义交了上去。   讲义层层递上,最后交到了伏玄道手里。   房中灯火晃动,在窗上映出人影。   伏玄道坐在桌前翻动讲义, 即便他再忙, 也会特意将小师祖的讲义挑出来过一遍。   小师祖的字认真又好看, 每一句话条理清晰, 一针见血,他连一个多余的字都看不到。   伏玄道早就听闻小师祖所授之课座无虚席,如今看来小师祖的授课能力果真不一般。   他光是第一日的讲义就翻了近十页,等到第二日时也有八页。   伏玄道欣喜点头,等到第三日是七页,第四日是六页,第五日也是六页……   他越往后翻越少,不过每日的字数也在千字以上。   可等到第十日时就开始卡字了,伏玄道顿了顿,还是点头。   小师祖的字始终未乱,想必是经常临摹掌门的字,所以二者字迹有六七成像。   伏玄道翻完第十五日时,指尖突然顿住,他怔愣地看着这整齐的一页,向后靠在到椅背上。   身为长宗,又怎会不认识掌门的字?   他麻木地坐起来,额头渗出了些汗。他手指蜷了蜷,认真看着上面的字迹。   [第十六日,授课人:胥朝起,阵道乃为……]   伏玄道:……   这显然是掌门代写!   他手掌撑着桌面,险些坐不稳。   他喉结滚了滚,抿唇,小心伸手轻轻掀开一页,一点褶皱都不敢留。   掌门伪装得很认真,只是这二十七境难求的字被整齐地写在讲义上倒显得如做梦一般。放在一年前,他仅是一眼,就会笃定这字是假!   只是今日不同了。   伏玄道擦着额头的汗向后翻去,掌门每一日都写了一千二百字,显然是想让小师祖评个“优”。   他想象了一番,甚至有个惊悚的念头,怕是掌门为小师祖代写时还甘之如饴。   伏玄道:……   这想法要不得。   他匆匆翻完,后面全是代写,且内容不低于任何一份讲义。   他手腕微颤,蘸着红墨,给讲义封面上写了个“优”字。   映天宗凡得优的讲义都会在内部张贴出去。每次优不限,有时有百份,有时不过寥寥几份。   这次小师祖的讲义自然是提前得到了映天宗所有讲师的注意。   他们掀开小师祖的讲义,一众讲师赞不绝口。   “小师祖不愧是当年的少宗,道法深悟,字也好。”   “呀!这句虽是写阵道,但也能用于棋道,我当初为何没想到?”   “这串演算之法简直一绝,受教了。”   等讲义翻到第十六日时,翻纸之人的手悬在了空中,榜前顿时寂静下来。   他们愣愣看着上面的字半晌,有人头皮发麻终于微声吐出一句。   “这字……好。”   怎会不好?同样的字迹他们还在传了多年的门规上见过。   众人额头渗出了汗,身子绷直。有人用手肘顶了顶同伴,示意说上两句,好让气氛没那么僵硬。   “这……好,我等……学识尚浅……尚不能悟。”   “好……极……妙极……佩、佩服。”   众人吞了吞口水,急忙低下头匆匆转身。小师祖未免也太有本事了,他们往日不想写,也就是将弟子拉来代写。   小师祖倒好,写到一半,竟直接将笔一扔,后面全是掌门所写!   他们抹去额头的汗水,掌门也太纵着小师祖了些。   胥朝起知晓自己得了优后,也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讲义怕是贴得人尽皆知了。   他趴在桌上,额头贴着桌面,面颊有些烧,此事让人羞愧。   木桌靠着窗,瀑布的凉风被刮了进来,胥朝起脑海中的燥热渐渐降下,他也恢复了些神智。   脸上烧红消去,他抬眸望着窗外万里金云,忽然想起什么,取出了传音石,唤着宋水清的名字。   西境的大船正在云海里穿梭,船内气氛凝重。   宋水清垂头神情落寞,他偷偷望着桌上一堆药瓶,这些药他姥爷不知吃了多少枚,如今越来越无用了。   他姥爷曾经一日醒半个时辰,现在一日可醒一个时辰,他们都以为姥爷有好转,哪知化神医师说他姥爷是回光返照,怕是最多再活一个月。   宋水清沮丧了会儿,他突然掀开储物袋用力翻,翻出来很多他在南境收集的丹药,其中包括起哥经常当糖豆磕后来送他一枚的丹药。   空气中传来轻叹,脚步声临近,宋水清抬头,眼眶忽然红了。   “爹,我姥爷能好吗?”   西境境主大手将宋水清头发揉乱,他眼神复杂,长叹。   他不想欺瞒儿子,长叹道:“除非有九转生灵仙体丹,否则回天乏术。”   宋水清一下子瘫软了。   西境境主离开后,宋水清腰间的传音石忽然响了。   宋水清颤着手指解开传音石,空气中多了些哽咽声。   他将自己所有的难受倾诉给了胥朝起,胥朝起静静听完又给予安慰。   隔着传音石,胥朝起思索了片刻道:“我当初给你的丹药可还在?”   宋水清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胥朝起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九转生灵仙体丹甚是难弄,待晚上我问一问师兄,说不定还有点眉目。   我身体不进灵气,师兄当初也为我炼了许多丹药,唯有此丹能为我补些灵气,想必此丹也能为姥爷续些命。若能续,我们便慢慢寻找灵材,定能炼好九转生灵仙体丹。”   宋水清不停感激,从这一刻起,他把胥朝起看得比自己亲兄弟还亲。   传音石渐渐熄灭,大船也忽然停了。   云朵越来越少,宋水清走了下去,城墙参天,脚下土壤干裂。   他与西境境主走在木板上,护城河里有的也不是水,而是岩浆。   因水自天上来,自南境流下,到北境几乎流尽。因此南境为极水之地,北境为极旱之地。   同样,日出东方,东境昼长夜短,为极阳之地。西境昼短夜长,为极阴之地。   处在这几处的夹角,如西北境,则是又阴又旱,那里漫天沙尘,底下又阴冷刺骨,多魔物。   若是西南境,则是又阴又潮,此地物与阴鬼较多。   二十七境最好之地,则是中境,不阴不阳,不潮不旱,乃是凡人所居之地。   自古以来就有令,其它二十六境无论如何争斗,皆不可攻打中境,谁若先踏足,灭九族。   因此不少凡人尚不知世间有魔有鬼有仙有妖。   北境城门口有修士守卫,他们明明见到西境境主来了,却有意阻拦。   “姑爷,您且先等等,容属下去告知代境主。”   神兵交叉挡在西境境主面前,宋水清红着眼眶给在父亲后面,守卫虽是赔笑,但眼神全是提防。   西境境主望着城墙内扯了扯唇角,忽然袖一挥,守卫们被一股大力掀飞了出去,险些掉入岩浆之中。   西境境主侧头,声音不小道:“老爷子人没死,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出冒!”   说罢甩袖背过手往里走,宋水清怯怯跟在父亲后面,身后是西境二十位大乘护卫,他们聚在一起,威压不小,一路上无人敢靠前。   他们刚一入境主府,便听到一阵惊呼,呼声中夹杂着哭嚎。   宋水清心里一紧,头也不回,连忙往府里冲去。   他像是对境主府极为熟悉,一路上抄着小路,就连西境境主也只能叹气跟在儿子后面。   宋水清一头扎进他姥爷房中,结果被迎面而来的身影绊倒。   房中聚了无数人威压一片,绊倒他之人本来是惊了下,认出宋水清后突然嗤笑一声:“我以为是谁来了。”   他低头掸了掸鞋转身离去,房中也有不少与宋水清年龄相仿之人,他们见状嬉笑了声,然后抱团在一起,单独将宋水清给孤立出去,显然这一举动他们没少做。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宋水清站起身后连他们看都没看,更别说他们以往见惯了的艳羡。   他们神色各有变化,宋水清却仿佛看到了几粒尘土,直接转身往人群中跑去。   他们重重看了宋水清一眼,有一男子冷呵了声:“装呢,信不信对他说句好话他就会舔着过来。”   他们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大力袭上,刚才说话的男子被一脚踹倒,连带他们那一圈都被压到地上。   西境境主收脚,一身青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老子的儿子还需要舔你们这堆不起眼的庶子?”   西境境主动静不小,众人偷偷看了过来,见到这一幕连忙收回视线,一声也不敢吭。   当年那件事闹得可不小,西境境主将儿子寄养在北境,代境主的确也好生招待。   可私下里却不知是谁叮嘱过,故意冷落宋水清,每次有同龄小子看到对方还故意装作看到什么脏东西。小孩子本就心思敏感,最后见人头也不敢抬。甚至一些大人也故意装,动不动说什么小拖油瓶,白吃白喝,还总喜欢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宋水清。   后来西境境主与小姐回来发现了此事,西境境主差点把北境给拆了。   小姐本是个性格温顺之人,见状冷笑一声,让人把那几个带头小子的衣服给扒了,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抽得浑身是血。   至于后面的谋事者,更是脱了一层皮,小姐用法术将他们的修为拍回了一个境界。   自此,北境无人敢提此事,也无人敢惹。   至于这几个说闲话的小子,也是当初去历练加上得罪不深,刚好避过此事。   西境境主所说不错,他们的确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不然也不会不知道如今的宋水清在二十七境有多抢手,人人巴结都巴结不上。   代境主是宋水清的二舅,他远远看到这一幕,眸色加深,唇边泛着冷笑,低头对身旁人说了什么,身旁人得令,只是片刻,那几个说闲话的小子就被捂嘴拉走了。   宋水清趴到了床沿上,床上的灵气散开,渡劫期威压越来越薄弱,险些要感受不到了。   目光从锦被向上移去,他看到了枯皱的面庞,曾经中年男子的模样越来越淡,躺在床上的像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家。   对方双目紧闭,呼吸声几近于无。   宋水清紧咬着牙,泪水在他眼眶打转,不一会儿就滴到了锦被上。   后来众人包括宋水清被“请”了出去,说是他娘寻了几个化神医师,医师用灵气灌入,或许能续命。   大殿内,宋水清和他爹坐于最上面,同他二舅齐高。   最中央摆了一个圆桌,不少人都将近日寻到的丹药灵材放了上来,一位白发化神末期医师一一看过,不停摇头,眉头越皱越深。   “不行,即便是天阶丹药也不行,此药我早就给境主喂过,三百年前还有用,现在吃了就和磕糖豆一样。”   “玄品丹药?这还不如糖豆!怕不是咽了口空气!”   “天阶丹?丹!以攻也不是如此之法!何况境主并未中,真是荒谬!”   就在这时,一侍从匆匆跑来,流着泪道:“境主起来了!但、但……但医师说……说这是最后一次起来……”   代境主一听拍桌直起,大怒道:“小妹这是胡闹!本来……本来父亲还能再撑一月……”   他捂住胸口,像是快要晕过去。然而若是有人敢仔细看他眼底,定能发现并无怒意,甚至还有一缕看不见的喜悦。   西境境主听明白了代境主怪罪的意思,他也站了起来。殿中突然升起了两阵威压,威压碰在一起,互不相让,压迫感让众人喘不过气。   宋水清闻言,眼神变得惊慌,他不管殿中气氛如何,慌张朝着中央跑去。   医师见状转过身,宋水清双手捧着玉瓶递给医师。   医师点头,将玉瓶接过,下意识皱眉道:“这是何药?从何处来?”   宋水清揉着微红的眼眶,他摇头:“我不知……是……是映天宗小师祖所给。”   他下意识抹去了此药是起哥平日磕的糖豆。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多数人眼神怪异,只有零星几人眼中多了希翼。   医师同样变得郑重,他自然听过映天宗小师祖,那位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至少凭小师祖身份,宝贝肯定不会少。   虽说境主的病已无药可医,但说不定偏偏有一种奇药能续命?   他用法术护住玉瓶,轻轻倒了出来。   丹药溢出来些灵气,不多,但医师一眼就看出是丹药将灵气包裹,所以才显得朴实无华。   他用自己的法子来测这丹药之名,随着灵气从他指尖渗入臂膀,片刻后他的神情突然凝重。   医师站直了,他匆忙取出了无数法器一一测过。每测一次,他的瞳孔缩一些,直到所有灵气被测完,他怔在了原地。   “尊者,这是何药?”不少人见到这一幕心也高高提起。   医师嘴唇动了动,声音已然沙哑。   “这是……九转生灵仙体丹。”   全场彻底寂静下来,仿佛声音在世间消去,众人聋了般。   代境主控制不住瘫坐下来,面色灰败。   九转生灵仙体丹的消息一下子传来出去,就连老爷子也知道了,他刚醒得知此事忍不住撑着残败的身体大笑起来。   “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众子孙见状突然动了,他们像极了马后炮,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此药极苦,于是纷纷寻找着各种蜜糖,好讨好老爷子。   老爷子一听,手一挥,哼了声:“我老东西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还怕这点苦?”   他硬是不愿用一点蜜糖,直到子孙将丹药捧上。   自此宋水清得知那药竟是九转生灵仙体丹后,整个人都呆了!   九转生灵仙体丹?明明起哥将它当糖豆磕啊!每次起哥腰间揣了几百颗,全是这种药!   至于这药的味道,已经被宋水清忽略了。   老爷子在众子孙的服侍下用了药,子孙们急忙讨好着问:“老祖宗,这药味道如何,是不是如传说那般苦得不行?”   老爷子闭上眼,他本已经做好了被苦到的准备,哪知当丹药一到嘴里竟自己化了,味道散开,老爷子睁开了,神情错愕。   “这药……怎么一股鱼味?还是清蒸小龙鱼,北境最好的大厨都做不出来这味!”   子孙们:???   突然明白为何起哥总将药当糖豆吃的宋水清:…… 第54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四日   堂屋内, 宋水清捂着嘴靠在椅子上拼命摇头:“唔……姥爷……真吃不下了!”   他的小腹鼓胀,中间的桌子上放了许多糕点菜肴。   老爷子笑眯眯地给宋水清喂菜,见宋水清是真的咽不下了, 这才作罢。   他放下筷子, 仰头笑叹道:“温掌门是真的神通广大,小师祖都被他找回来了!来人, 去给南境送份贺礼……”   回忆起清蒸小龙鱼味的丹药,他连忙叫仆从,顿了半晌, 他笑意不减认真道:“多加十份贺礼。”   仆从领命退下,几个亲信站在他身后, 老爷子笑容渐渐收敛, 他握住椅柄:“既然我老头子还活着, 那这代境主之位也就收回来吧。”   其中有人怔了怔,浑身发冷,都不知自己是如何与旁人一同躬身答“是”。   老爷子眼露锋芒, 却又笑道:“我看水清去南境修行甚好,恰逢映天宗十年弟子大招,也把北境一些弟子送去,我到时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好苗子。”   愈发年轻的声音回响,堂屋内除了呼吸声外静悄悄的。   原先代境主在位时,甚至选好了少主,如今老爷子这番话怕是一切得重洗牌了。   跟随老爷子多年的手下递来一本族谱,老爷子眯眼聚了聚光,笑呵呵翻了起来。   “逸小子不错, 年纪轻轻就已金丹修为。”   “枫丫头也好, 像她娘。”   他一口气翻了半个时辰, 子孙也被他念了个遍。   “茶丫头和莲丫头是姊妹,还去中境历练了,也不知道能练个什么回来?”   无数子孙他每人唠了一两句,茶丫头和莲丫头本就是不起眼的旁系庶女,更是埋没于人海,无人在意。   *   到了晚上,胥朝起也知道了他一直磕的丹药就是传说中的九转生灵仙体丹。   震惊是自然的,他本躺在床上,人窝在师兄怀里。听闻此事后,高大阴影压下,师兄在晚上也松了发,一头长发从师兄的背上滑落臂膀落入他脖颈间,同为深墨色的柔发融在一起。   他被师兄压住肩膀吻上了唇,胥朝起局促地偏过头,但还是被强势地咬住了。   约是半个时辰,暧昧的燥热气同檀木香交缠充斥在两人之间,并填满了周围的空气。   胥朝起面颊潮红,胸口起伏,全身软作一滩水。   他唇角肿了,但是修为也提高了。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发现,师兄吻他一刻,比他磕三颗丹药增长的灵气还多。   一想起自己的修为,胥朝起有些无力。   这一世他修炼十日才抵得上前世修炼一日,师兄用大量灵材哪怕是九转生灵仙体丹也是杯水车薪,唯有平日多亲吻才能看到些希望。   他垂下脑袋,有些失望。   师兄却弯下腰,双臂揽住他一口气横抱起。   许是那一日清晨他钻进了师兄里衣,师兄直接露着胸膛带他下了床。   他脸贴着坚实的胸肌想要偷偷一吻,却被师兄看透了心思,左手手肘向上一翻,将他脑袋摁住。   胥朝起:……   今夜风大,师兄赤着脚,单薄的衣衫被吹起,胥朝起的衣衫同样垂落到师兄膝处。   瀑布依旧涌下,两侧窗帘高高吹起。   师兄一头墨发垂下落于腰间,几缕轻发落于胥朝起怀里。   师兄带着胥朝起走出寝殿,朝着暗处的宫宇走去。   路上胥朝起知道了师兄的目的,因他修为迟迟难涨,师兄打算用其它法子。   这世上涨修为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老老实实修炼或者磕丹药补灵气,若是灵气够了,也能冲破瓶颈,这一法子显然对他不行。   第二种便是提升心境,渡劫。劫难又分好几种,一种是救世攒大功德,一种是破了自己的心结,虞承洲便是因此连破几阶。   还有最后一种……则是助他人渡劫。   此人算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乃命中之缘,若是能顺利相助,一旦事成,天地之气会冲入自己体内,使人茅塞顿开。那时修炼的屏障会低,只需少许灵气便可破阶。   只是这“他人”可大可小,小是仅是一人,大是甚至是一城乃至一国。   胥朝起被师兄抱着走入正殿,正殿居星辰中央,乃最佳占卜之地。   脚步声在正殿回响,殿中明珠逐渐变亮。   师兄顺着台阶向上走,周围星辰愈发耀眼。   二楼有些灰暗,也许是长久未有人来,堆了些杂物。好在此处为仙宫,不染尘,地板始终光洁。   胥朝起也有了力气,他站了下来,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里应当是师兄第二个办公之地,他看到了蒲团、硬榻、方桌……   师兄正在寻地方占星,而他此时却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桌上的印章。   之前他刚下界时找师兄要,师兄说是在天上,想必就是眼前此物。   他拿起印章正欲细看,余光却看到了下面的锦盒。   锦盒为木质,呈黑色,上面刻着古老又繁琐的花纹,花纹用金边所镶。   锦盒一打开,里面又躺了一个圆形的印章。   此印章与上面的印章不同,它更为精致,印泥虽是赤色,但泛着金光。   他看着平躺被封于盒中的印章,下面古字还是崭新,未沾有一点赤色。   他好奇地将印章底部放于光下,字虽是反的,但他也认出了上面的字。   【温朝夕…】   最后一个字他不认识。   胥朝起抬头,唤着师兄,等到师兄来时,他举起了两个印章问出了心中疑惑。   温朝夕敛眸将第一个印章取来放下。   “二者皆是私印,只是此印章师兄常用。”   他又接过第二个崭新的印章:“第二个印章之意为师兄私有,凡被印章所盖,自此便是师兄之物。只是师兄从未用过它,即便是归为私属,也是用先前印章所盖。”   胥朝起来了兴致:“我何时也能有一个印章?”   师兄轻笑,也不急着占星,而是取出一块沉木雕刻起来。   他刻得很快,只是暂时用来哄师弟,待到日后他会选用世间最好的木料雕刻数日来造一枚最好的印章。   仅仅过了两刻,一枚精致的印章便被做出来了,上面同样印了四字,只是前三字换成了“胥朝起”。   胥朝起拿到后放在手中打量,双眼弯弯,眸若星辰。   他微思片刻,悄悄看了一眼师兄,然后当着师兄的面从自己的储物袋另取出一盘未开封的印泥撕开,印章蘸了蘸印泥。   凤眸打量着师兄,见师兄不拒绝,于是拉过师兄的手,用印章在手背上轻轻盖了一个印子。   胥朝起私属。   温朝夕垂眸看着手背上的“胥朝起…”,唇边露出了浅淡的笑,眼神柔和却又让人琢磨不透。   胥朝起不知何时被师兄扑倒,衣衫褪下,白皙的脖颈下意识仰起。   他被师兄压在硬榻上,身下又垫了几个蒲团,轻薄的里衣直滑落到地上,崭新的印章头一次蘸上了赤金色的印泥。   胥朝起呜咽,殿外的乌云遮住了明月,若是有香点燃能燃半柱。   胥朝起被盖了一二十个章,印章才被装入盒内。   温朝夕轻轻在盒上加了封印,随后珍重地将盒子藏了起来,怕是日后再难拿出。   胥朝起瘫软地靠在师兄身上,而师兄也暂时问他要来了命盘。   月光下,命盘转动。   曾经师兄也数次为他占卜过劫数,然而他的命仿佛是空的,如一张白纸,未有一缕痕迹,劫难更是无处可寻。   温朝夕看着命盘上用过的痕迹,双眼半阖,用指尖压住重启,不欲去探寻对方的。   命盘的金光越来越亮,以往从未有过反应的命数今日却有了迹象!   温朝夕双眼忽然睁开,仔细看去。   胥朝起也察觉到了什么,想要用力睁眼,然而莫名的困倦涌上,他的大脑逐渐混沌。   隐约间有一股旷古之感降临于他的神识中,它好似又广又高,难以触碰。   “我为你寻一处机缘罢。”   他好像冷哼一声,带着嘲讽之意:“用不着你惺惺作态。”   声音顿了顿,磅礴的气势涌上,快要触及他的头顶。   神识里的他一胳臂将其打走,怒道:“爷的头也是你能摸?”   对方长叹一声,即将散去之时,飘渺的声音传来:“你……节制些,切莫整日荒淫。”   他冷笑,伸了个懒腰,双眼微眯透着愉悦与享受,说话都舒畅得含糊不清。   “这日子才爽得不行。”   对方卡住,彻底消散。   胥朝起眼皮抖动时,神识中的一切越来越淡。直到他意识回笼,微酣中梦到的一切在他睁眼时全部消散。   他“呜”了声,眼神从迷茫到逐渐清澈。   空中命盘闪烁着金光,师兄已经卜好了他的机缘。   温朝夕本在看着星盘,忽然他察觉到了什么,指尖顿住,抬眸向上望去,眼神深邃。   *   与胥朝起有机缘之人在中境,中境凡人居多,也是上天最宠的一境。   那人是中境皇室里的一位小公主,名为戚已芜,乃一凡人,如今十五岁。   按照命盘显示,小公主不止一劫,若是胥朝起帮得越多,修为会突破得越快。   只不过这只是个小劫,估计最多也就能帮胥朝起从金丹末期突破到元婴中期。 第55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五日   两人为不打草惊蛇偷偷去了中境。   中境的灵气明显稀薄了些, 却多了些烟火气。   清晨,家家户户的炊烟飘入云端,田野随风倒去。   碧蓝天下, 城门口人声鼎沸,叫卖声, 闲谈声, 孩童嬉戏声穿梭其中。   当胥朝起同师兄落到地面上时, 他也看到了前方城墙上所贴的皇榜。   得来全不费工夫, 皇榜上所悬赏正是小公主之事。   胥朝起走上前将皇榜上的字看了一遍,温朝夕站在他身后撑了一把伞为他遮去日光。   两旁的守卫见到这一幕,偷偷向他看来。   皇榜上并没有细说小公主所遇何事,只是说其为梦所困, 若有人能助小公主度过此劫,皇上愿封其起三品闲职,黄金万两,良田千亩,皇家宝物十件。   胥朝起将目光收了回来,仅凭这赏赐他便足以看出皇上有多宠爱这位小公主。   他并没有直接去揭皇榜, 而是四处打量了一番,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悄悄道:“我们等会儿是去告诉皇帝身份,住在皇宫还是?”   师兄浅笑,轻轻摇头, 他摸了摸胥朝起的脑袋,低头道:“我们在此地也有住处。”   “嗯?”胥朝起眼睛亮了亮, 他想起了昔日宋水清对他所说, 师兄的财富貌似也世间之最。   他仰起脖子, 越过城门, 朝里面看去:“是哪座宅子?”   修长有力的手指出现在他余光里,手腕处悬挂着锦白长袖,师兄指着远方恢宏大气、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的府宅:“此处是。”   胥朝起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旁边过去了一位妇人同她的丈夫,妇人眼里满是艳羡,她啧啧了声:“若是此生我们能在都城里有一间十丈大的茅草屋,那今生是死而无憾了。”   丈夫连忙捂住她的嘴,羞得连忙低下头:“这话可不能乱讲!多少大人在此地也只能租屋子住,此地寸土寸金,我们十辈子也赚不来。”   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胥朝起闻言,正想说有一间屋子极好,却听师兄低笑摇头:“……是这条街。”   胥朝起:……   然而这还未完,师兄单手搂着他,将下巴抵在他发顶,又指着另一条满是商铺的街,道:“此处亦是。”   胥朝起:……   然而这还远不止,师兄又指了几条街,胥朝起的神情渐渐麻木,到最后师兄竟过分地指向城中最远的一处。   胥朝起一眼望去,朱红色的城墙,守卫森严,那里代表着中境最高的权利。   胥朝起:??   后来,师兄在他耳边缓缓道来。   原来数千年前,中境魔气渗漏,那时的皇宫并未在此,此地还是一片荒芜。   师兄前来此地封住魔气,为防止他人捣乱,于是将有魔眼的地方全部买下。   师兄花费了三日,在此地设下数个大阵,当初的魔眼早已被封死,成了中境最坚固之地。   因为阵法过多,此地阴差阳错成了一个大的聚灵阵,引天地灵气。只不过引灵并没有那么夸张,灵气只是稍高周围一点。可即便如此,此地还是诞生了些小精怪。   后来人族皇帝见此处不同,便亲自携族拜见,与温朝夕相商。最后此地被租给人族皇帝六千年,皇都也在此设立。   慢慢地,朝臣百姓商人们也来了,一座座府宅在此建起。   魔眼之地最是宝贵,又不好一直空着,于是温朝夕便让人在此照着周围府宅商铺建造。   因都城人越来越多,房屋远远不够,温朝夕手中又捏了不少空宅子,他索性将空府宅空商铺放出让人租去,每月定时交租子便可。   如今世人皆知这城中半数房只能租不能买,却不知这房都属于一个主人,且这主人还并非凡人,乃是半脚入仙门的修士。   温朝夕虽将多数房租了出去,但还留了几所新宅院商铺,以供日后来时居住。   胥朝起得知事情原委,人都懵了。   他茫然地看着这半边城,感叹今非昔比。万年前,他还和师兄可怜地挤在茅草堆里取暖呢。   在两个守卫的注视下,他揭下皇榜,守卫见状立马向他走来。   胥朝起低声先让师兄先回家准备,自己则抬头跟着守卫向皇宫走去。   *   御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戚已芜半跪在泥土上。她的鞋袜都已经脏了,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头发乱糟糟的。   她弯腰凑近一朵花黑紫色长着人脸的花,轻轻抚摸着对方的三片叶子,声音温婉柔和:“乖,让我把梦做完好吗?”   人脸花晃了晃,奄奄一息,阴气也不多了。   “听话呀,让我再做一晚上的梦?又不做三晚上!我给你浇水……”   一双柔荑轻轻揉着叶子,她的头发垂落下来,面容愈发憔悴。   人脸花的花瓣都蔫了,它将自己缩了起来,险些成了一团球。   戚已芜苦恼低下头,苍白嘴唇喃喃,有气无力。   “我都快一旬没有做梦了……”   一旁的侍女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劝道:“公主,您已经做了两年噩梦,快歇一歇吧,这梦魇花都快做死了。”   戚已芜抬起头,眼泪挂在眼眶里:“可是我要回去,他们还在等我,我答应过他们……”   胥朝起来时便见到了这一幕,戚已芜听到脚步声亦是抬起头来。   小公主生了个鹅蛋脸,肤如凝脂,又薄又顺的刘海挂在额前,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甚是漂亮。   她眼中衔着泪水,嘴唇苍白,光看一眼就让人心疼不已。   守卫连忙道:“公主,这位是揭皇榜之人,您看……”   戚已芜的眼底多了抹希翼,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她低头看向脚边的梦魇花,偏过头,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嗯。”她轻唔了声,颓败地坐在了地上。   侍女叹息了声,她躬身轻声对胥朝起道:“公子见谅,小公主这些年见到了无数揭皇榜之人,只是他们都解不开小公主的心结。小公主做了两年的噩梦……身子也不太好了。”   胥朝起闻言,垂眸缓缓蹲下,轻声问:“不知小公主所遇何事?在下是一金丹修士,说不定可为小公主解决困惑。”   “金丹修士”一出来,周围人大惊,连忙跪下行大礼。   修士本就被皇室高待,更别说还是一金丹修士!要知道大名鼎鼎的国师也就是一金丹修士。   戚已芜闻言果然抬起了头,眼中光亮多了不少。   当年父皇也为她寻了国师,只是国师并不能治好她的心疾。   戚已芜虽并未敢抱有希望,但她犹豫片刻,还是眼中含着希翼,缓缓地说起了心事。   两年前后宫宠妃争斗,小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嫡女,也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一宠妃想要夺了皇后的权势,便买通了小公主的贴身侍女。   侍女在傍晚之时提议带小公主出去散心,但暗自却带着小公主往提前埋好的梦魇花走去。   果不其然,小公主不慎看到了一半黑一半紫的人面花,当天夜里便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小公主身处鬼渊,整日被恶鬼啃食,她浑身是血,被撕了一道又一道。   她赤着脚走过刀山火海,一半的脸被烧毁,脚掌被戳了无数个血窟窿。   她就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鬼渊过了十年,十年她滴水未进,双眼空洞。   她掉入了冥河之中,就在寒冷将她裹之时,一双幼小的白骨轻轻将她捞起。   那是一个被啃了一块又一块的孩童,孩童睁着圆圆的双眼看着她,片刻后从他残破的衣服里取出了一片红色的花。   他将花塞进了小公主嘴里,花如在血水里泡过一样让人作呕,等恶心散去,却又散发着丝丝甘甜。   空洞的眼神渐渐凝实,小公主怔愣地看着孩童。   孩童腼腆地对着她笑了笑,露出了可怖的血盆大口。   小公主在鬼渊呆惯了,竟也不觉得害怕。   她舌头在口中抿了抿,甘甜未散,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吃到东西。   孩童也像是喜欢她,将自己兜里所有的花全倒出来。一共有六朵,他犹豫了片刻,给小公主分了四朵,他只留了两朵。   小公主拿到花不知所措,后来孩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小公主握着四朵花茫然地走在鬼渊里,她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再次看到了刀山,刀山山顶有一片这样的花。   这一次没人逼着她走,她却赤着脚跑了上去,全身不知流了多少的血,她的血好多,怎么都流不干。   等她跑到山顶时,身上已无一块完肉。她将所有的花摘下装好,再次一瘸一拐地走下来。   她茫然地四处去寻找孩童,走了很久很久,她没有找到当初的孩童,却遇到了很多趴在地上与孩童一样受了很多伤的孩童。   她颤了颤,弯下腰给每个孩童分了些花,孩童睁着血洞洞的大眼看着她。   她继续在鬼渊里四处寻找,那些得到花的孩童悄悄跟在她身后。   路上她又遇到了飘在河中如她般的少女,她将少女捞起,给了少女花。也遇到过老人,男子,她给了一朵花瓣,继续寻找那个孩童。   直到有恶鬼盯上了她,一大片鬼魂扑上又想撕咬她的血肉。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一群鬼同样涌上,野鬼们互相撕咬。   有无数鲜血滴在她的身上,小公主怔怔地趴在地上,血是热的,是她在鬼渊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直到一场恶战过去,疼痛让小公主浑浑噩噩,等到她抬起头时,一张血盆大口俯视着她。   骷髅摸了摸她的脑袋,是当初那个孩童。   喜悦涌上,小公主终于有了人的情绪,她把自己所有的花都送给了孩童。   孩童害羞又无措,她轻轻亲了亲小公主的手背。   自那日起,他便开始跟着小公主。   只是跟着小公主的不只是孩童,还有身后乌泱泱的一群鬼。   在这个冰冷的鬼渊,小公主拥有了同伴、亲人。他们因小公主聚在一起,队伍越来越庞大。   后来小公主成了一方鬼主,她带领自己的鬼魂们寻了一块住处扩建家园,家园越来越大,栅栏里面围满了花。   越来越多的鬼魂加入他们,鬼魂们从一开始的麻木有了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有鬼会说话了!   这本是一场噩梦,可慢慢地最后竟成了美梦。   当初的那个孩童也会说话了,空洞洞的眼神变得明亮,他怯怯地发着沙哑的声音问小公主:“我们会一直是亲人吗?”   小公主点了点头:“我们会越来越好。”   在这一座家园里,每一个鬼魂之间的亲情都非常浓厚,这是冰冷鬼渊里不曾有过的迹象。   直到有一日,有一个老鬼颤颤巍巍地指着上空的阴影,张开口道:“小鬼主,那里是鬼城,若是告诉大鬼主这里的阴暗,大鬼主会来改变这里的。”   小公主眨了眨眼,抬起头向上看。   在所有鬼魂的期待下,小公主带着有学识老鬼的亲笔信离开了他们的家园。   所有人都在等小公主,等着小公主回来。   小公主穿过冥河,再次爬上了刀山,就在她推开鬼城大门的那一刻——   “公主?公主……”侍女轻轻唤着她,她缓缓睁开双眼,入眼是好看的幔帐。   她心里空了一片。   这……只是一场梦?她回不去了吗?   可那些鬼魂还在等她呢。 第56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六日   小公主做了一场奇怪的噩梦, 皇上大怒,也查到了背后耍手段的嫔妃。   嫔妃与涉事侍女被拉入天牢处置,只是还剩下两日的噩梦, 即便是国师也无解。   小公主却不怕,夜里她躺在幔帐下,眸若星辰, 眼底藏着期待。   两夜过去, 每日清晨醒来,因梦里的恐惧让她唇色发白,眼神恍惚。   皇上心疼不已, 正要哄哄她, 却见她跑入御花园疯狂地寻找那朵被铲了的梦魇花。   皇上愣住了,后来他知道小公主的梦后不禁僵住。不过是一场真一些的梦罢了,皆是人自己捏出来的幻想,何必放在心上?   见小公主寻花寻得疯了,他无奈,只能让人将花放出, 心道不过是一未及笄的小姑娘, 多做几晚噩梦, 就会被吓得放弃了。   然而皇上没有料到,这噩梦一做就是两年, 小公主在尸山血海, 万千恶渊里寻找着她熟悉的那片家园。   小公主愈发憔悴, 神魂却愈发坚毅,每一场噩梦如黑暗无光的一世, 她咬牙挺过了六百多世。   噩梦……痛苦……她梦过自己的千万种死相, 也经历过无数次痛碎人心脏的生离死别。   慢慢地, 噩梦做多了,她好像无畏了,世间再无东西让她惧怕。哪怕是天地碎裂,万鬼噬心,她的睫毛都可不动一下。   后来,梦魇花也怕了她,它每晚建造噩梦却无法拨动小公主心弦,阴气却因造了太多噩梦渐渐干枯,小公主不知不觉间成了梦魇花的克星。   国师不懂梦魇花的历史,他却发现小公主的未来他再也无法掐算。   皇上也不懂小公主明明都做了那么多噩梦,为何还要执着最初的那个梦?   说话时,小公主正趴在桌案上双眼红肿。她听到父皇问话,抬起头,眼上盖了一层水雾:“人要言而有信。我答应过他们,我要回去……”   苍白的嘴唇轻喃:“他们在等我……”   她是那些鬼魂的光,他们将一切对她敞开,她是他们最重要的小鬼主,他们将全部真心给她,她也不会负了他们的爱。   她要回去找他们,这是她的责任,也是要由她亲自去书写的结局。   皇上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心口积了一团气出不来。   他偏头望向殿外的蓝天,心中不禁想道:自己看重的那么多儿子、大臣们力荐的那么多皇子为何无一人心性能有这小女儿的一半?   胥朝起听到这里,也将惊艳的目光投向了小公主。   国师不懂这梦魇花,胥朝起可听宋水清给他讲过。   寻常大能用梦魇花来磨练心性,也就是用三次,做九日噩梦。而小公主却做了整整两年,到最后对任何恐惧都看淡了。   他又看着小公主梨花带雨的面庞,乌青的黑眼圈露着疲惫与哀伤。   一个人被噩梦磨淡了情感,却没有磨淡她的信念、责任、悲悯。一切似乎经历了什么,又好像保持在原点,她好像仍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从始至终未失初心。   胥朝起说不上来内心的感受,他取出一张符纸烧毁,将灰抹在眼上。   果不其然,经历了这么多,小公主的身上已有了道光,是万千人中难得一遇的修道好苗子。   以她的心性,一旦踏上大道,将来会畅通无阻,一路坦荡。   小公主期待地看着他,胥朝起站在原地踱步一刻,心中也渐渐有了解法,只是他还需回去与师兄商量一番。   小公主闻之欣然答应,还让守卫送他回去,只是被胥朝起拒绝了。   胥朝起出了皇宫,去了师兄提前指给他的府宅。   府宅很是阔气,里面有一处大池塘,他顺着池塘一下就寻到了师兄的住处。   师兄的卧房虽没有仙宫的寝殿大,但也有五丈长了。桌椅都有,床也有一丈宽。   他见师兄正在铺床。以往师兄喜欢硬床,可如今师兄却在床下多垫了一层棉褥,让床软和些。   胥朝起手肘抵着桌面,手掌撑着下巴,看了会儿师兄的背影后,又转过身取出一张白纸开始演算新符纸的画法。   他是在画控梦符,只是小公主历经百梦,防备比较深,他必须得将威力画重些。   等到他脑海有一个模糊的线条后,师兄缓缓走了过来。   他取出一张符纸开始试着落笔,刚画到一半,师兄俯下腰握着他的手轻轻在符纸上添了一笔。   胥朝起被吓了一跳,他仔细看向那一笔,才发现是引梦之法。   师兄俯在他耳边低沉道:“她要做的梦只有她自己知道,你无论如何描绘,都描不出她梦中的鬼渊。”   原来师兄已经知道小公主所遇何事。   胥朝起低下头将整个符纸补完,一道金光闪过,符纸已成。   他紧握符纸,忽然仰头,不解地问:“师兄,何为梦?”   胥朝起已经发现了小公主梦的不同,若真是梦,小公主为何会念念不忘如此之久?梦又怎会真到那般程度?   师兄轻喟,声音轻飘,浮入胥朝起耳中。   “是梦,又不是梦。”   “嗯?”胥朝起仰头,睫毛轻眨。   师兄伸手,也不知道在空中抓到了什么。   胥朝起仔细回忆,他好像看到师兄抓了几粒尘埃?   师兄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世间绝非仅有二十七境,二十七境外还有天界和地界,天与地之外还有万千界,万千界之外或许还有万千个和二十七境一样的世界。它们或许在时间与空间之外……”   胥朝起似懂非懂,他放下了笔,眼眸中光芒轻轻流转,思索了会儿,开口道:“所以说小公主的梦境如此之深,也许她并非在做梦,而是去了万万世界中的一个,成了那里活生生存在的一个人。”   师兄颔首。   胥朝起站起身,继续思索:“有时候小公主做了那么多梦,也可能是当真在它界活了那么多世?”   胥朝起又摇了摇头:“但是有时候我的梦的确是我所想……”他的声音渐渐变低,歪了歪脑袋。   “梦有时是自己所做,也有时可能是它界的一世。不过小公主的梦如此之深……那些鬼魂或许真的活着。”   胥朝起也弄不明白小公主的梦是否是自己所做,但他有了控梦符,无论这梦是不是小公主所做,他都可以让小公主重新梦到那座鬼渊。   因为胥朝起不确定自己的控梦符是否有效,于是今天一下午都在偷瞥师兄。   师兄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手中动作,抬眸看向他,他一下子转过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温朝夕摇头轻笑,眉眼柔和。   直到夜里,胥朝起躺在被窝偷偷俯在师兄耳边,犹豫了会,试探问道:“师兄,我想入梦……”   温朝夕转过身,唇恰好碰到胥朝起的额头,胥朝起脸微红,师兄轻“嗯”了声。   胥朝起惊讶仰起头。   后来,两张控梦符在空中轻轻燃起,胥朝起手持主符能清醒入梦且控梦,温朝夕用的是副符,则是正常入睡。   莫看胥朝起看起来一清秀青年,实际上也是有些小心思。他想着既然他与师兄同梦,公器私用造作一会儿……也没什么吧?   胥朝起渐渐入睡,眼前化作一片白茫。   按理说,他会先看到一小杯水,水则是一个人意识的投影。   到时他用法术将水聚成一团,放在自己手中,然后引导着对方随他做梦。   可等到白雾渐渐散去,胥朝起睁开眼,一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大海。   胥朝起:……   空气很是清新,海浪声在耳边响起。   大海一片深蓝不见底,他站在海水边渐渐茫然。   停顿了许久,他深吸了口气,正打算用法术看能不能聚起一团海水。就在这时,海浪突然起!   胥朝起仰起头,只见偌大海浪已经飞至他的头,“哗啦啦——”大浪花突然迎面盖下,将他砸入海中。   胥朝起:……   海水将他包裹,“咕咚咕咚……”,他一张开嘴,海水便往他嘴里挤。头发也散开在海水里飘起。   他渐渐呼吸不上来了,而海水也从他的七窍涌了进去,胥朝起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何时,海水的湿意渐渐消散,周围也干燥起来。他好像掉到了一块冰冷的石板上,手与脚很是冰凉。   他在地上滚了滚,等到双眼睁开,眼前的模糊逐渐清晰,地板上的纹路也渐渐在眼中放大。   漆黑的石板无比熟悉,那正是师兄仙宫主殿的石板!   胥朝起晕晕乎乎,周围一片寂静,他正想抬手抚摸额头,一个白绒绒的梅花爪子让他瞳孔一缩。   寒冷的空气吹动他身上的毛发,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原本寂静的殿中竟然有人说话了。   “掌门万安,弟子先行告退。”   殿里竟有人?   他的白爪子碰到了如柱子般的桌腿,一双圆圆的黑眸向外看去,那是一个高耸的身影正跪坐在蒲团上。   对方弯下腰行大礼,一身墨色在腰处的白底墨尾道袍正是映天宗长宗服。   长宗?伏玄道?   他脑袋探了一半,又缩了回来。   此人并不是伏玄道,他是谁。   “嗯。”   熟悉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这引起了胥朝起的注意。   他坐了起来,却皱了皱眉。   这声音有些冷寂,没有情感,似是师兄,又不似师兄。   长宗起身又行一礼,随后退出去掩了门。   夕阳下的大殿总是非常昏暗,唯有一缕斜阳顺着窗户撒在桌案上,也淋在桌角处。   胥朝起动了动爪子,有些犹豫,但他还是朝着桌前的墨尾跑了过去。   他不知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有多么明显。就在他快要扒住墨尾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拎住了他的后颈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第57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七日   胥朝起高高悬起, 双脚离地,乌黑的双眸看到了一张放大了数十倍的俊美面庞。   脑袋向后一仰,他身上的毛都好像要炸了!   他看到了对方沉寂的双眼,眼眸如一口深井看不到任何波澜。   温朝夕眼皮半阖着, 当他看到空中悬着一只小白团时, 眼皮微抬, 昏暗的双眸总算被夕阳映了些光。   猫猫头震惊地向后靠去,雪白的尾巴垂了下来,粉嫩的软垫很是无措。   胥朝起被拎着本不舒服,一只大掌忽然从下将他托住,胥朝起放松了下来。   “呜……”他轻叫了声, 察觉到声音不对, 他连忙住嘴,不让这羞耻的声音发出。   温朝夕眼角弯了微不可见的一分, 他将胥猫猫轻轻放到了桌上, 胥猫猫看着大了自己无数倍的桌惊了惊,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猫尾巴。   胥朝起:!!   他用白爪子拍了拍,这尾巴是活的,有感觉!   胥朝起积了一团气, 明明他是进来想掌控师兄, 为何变成了这么小一只?   胥朝起趴在桌上郁闷了会儿,片刻后他又站了起来在桌上玩耍。   一会儿他用爪子推着笔,一会儿又踩一踩白纸, 等到他走到桌子边缘时,温朝夕怕他掉下去, 用大掌将他拦住。   胥朝起猫耳动了动, 他透过手掌的缝隙向外看, 这才一步三回头,不甘地走到桌子中间。   胥朝起不知道,他这只猫长得很奇怪,头顶竟长了稍长些的三根呆毛!呆毛一晃一晃,却一点也不违和。   胥朝起再次试探趴在桌子边上向下看,这次大掌又将他拦住。   胥朝起不服了,这次他直接伸出爪子去打师兄。   粉嫩的软垫拍到粗糙的拇指上,指甲怕抓到对方特意收了回去。   只是拇指握了多年剑,茧子很厚。软垫都给拍陷了,拇指连动都未动。   粗糙的大掌像是知错了,终于挪开了。   猫猫头抬了起来,猫耳晃了晃,他这才趴下身子,圆溜溜的双眼向下瞥去。   一不小心他就滚了下来,落到了白色锦绣衣袍上。   “呜……”猫猫头有点蔫。   后来大掌将他捞起,带出了主殿。   一路上他们经过小水潭,胥朝起望着上面的倒影才发现自己竟成了一只小白猫?   “喵……”他望着自己的爪子,蔫蔫地转过身,颇为自闭地抱住了师兄的衣服,指甲也勾住了上面的线头。   猫猫头抵着衣服,他们来到了灶房。   师兄本想将他放在灶台上,胥朝起却一下子钻进了师兄的衣服里。   爪子扒拉着领口,暖呼呼的一团探出脑袋,看着师兄手中的动作。   温朝夕顿了顿,毛绒绒的猫猫头顶着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   温朝夕垂眸,双唇轻抿,手中的动作却快了些。   这是温朝夕数千年来第一次下厨做鱼,他一口气烧了十几种不同的小鱼苗,胥猫猫吸了吸鼻子,眼中流露出渴望。   后来小鱼苗被端了上来,温朝夕用筷子将刺一一去掉,再夹去每一条鱼身上最鲜嫩的肉放到干净的玉盘里。   胥朝起不满意他要趴着吃饭,高贵的胥猫猫别扭地瞅了瞅盘子,这才矜持地低下猫猫头轻轻下了口。   即便是他最喜欢吃的鱼,他也慢慢抿,硬是不让鱼肉粘到他唇边一点。   胥朝起吃饱喝足,被师兄带回了房里。   房间不是后来他与师兄所住的寝殿,而是原先师兄为他准备好的房间。   胥猫猫惬意地躺在师兄腿上,他懒洋洋地张开肚皮,师兄伸出两指柔和地为他揉着肚子。   慢慢地,肚子没那么胀了,他小酣了会儿。   临睡时,师兄带他去洗澡。   毛绒绒的一团被放入水里,胥朝起惊起,爪爪在水里拨动,想要逃出来!   然而温暖的水已经浸透了他的毛,胥朝起全身都沉了。   非但如此,有力的大掌将他包裹,炙热的掌温盖在他的身体上,拇指轻轻落下,为他揉搓。   胥朝起不悦,只是师兄太过强势,硬是要给他洗澡。   他愤怒不已,爪子划弄半天,还是被洗完了。   胥朝起气息奄奄地趴在布巾上,当大掌再次落下为他擦毛时,他报复性地举起前右爪用软垫把对方打了半天。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师兄从始至终都未躲开,耐心地让他发泄情绪。   等到胥朝起没那么生气了,他这才歪着脑袋任由师兄将他擦干。   一股热气将他的白毛吹得蓬松,胥朝起被抱着上了床。   房内渐渐暗了下来,胥朝起趴在枕头上,额头顶着师兄的脸庞。   房中香炉生出来的烟雾袅袅,檀木香将胥朝起包裹,他的猫毛被暖得热乎乎的,胥朝起的呼吸声也逐渐平缓。   温朝夕也是难得睡着了。   夜里黑暗的屋子里发出轻微的细响,好似是衣帛磨拭的微声。   第二日清晨,空气微凉了些,闻起来却也清新。   温朝夕睁开双眼,面颊旁的温暖却不见了。眼眸中的温和渐渐消退,又变回了沉寂。   房中的灯也亮了起来,室内一切变得清晰。   温朝夕刚准备动身,却怔住,他低头看向鼓起的胸膛。   白色的里衣隆起,恰好能装一只小猫。衣口有一道缝隙,里面散发着薄弱清甜的呼吸。   此时里衣似乎透明了,他看见白色的猫毛被压陷,贴住胸膛,粉嫩的爪子蜷了蜷。   小白团微沉,暖洋洋地烘着心口。   胥朝起躺了一夜,师兄衣服里很暖和,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直到他睡够了,这才悠悠伸个懒腰醒来。   胥朝起当了半日的猫,这种感觉虽然非常羞耻,但好在这是在师兄的梦里,除了师兄无人知道,他也就放了自己的性子,开始任性起来。   他的全鱼宴又做好了,胥猫猫挑剔地趴在桌边,看着师兄给他取来鱼中精华。   他本想挑刺一翻,然而师兄给他呈上来的鱼实在太好了,除了香还是香。他吞了吞口水蹲在桌边略显矜持,等恰好时间后这才急切下嘴。   吃完鱼后,他伸出爪子让师兄给他擦干净,就这还未完,师兄得帮他揉爪子,他趴了这么久爪子都酸了。   师兄帮他全身揉软,他这才滚进师兄怀里让抱。   胥朝起的猫大爷当得很舒服,唯一不好的是师兄喜欢帮他打扮。   早饭吃好后,他被师兄抱到镜前,头顶的三捋呆毛被用心顺成了一个模样。   胥朝起颇为不耐烦,然而这是师兄的坚持。胥朝起只能忍下性子让师兄继续动手。   师兄当即为他做了身华丽的衣裳,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小铃铛穿好。   胥朝起:!!   乌黑猫眼睁圆,他震惊地向后退了退。   师兄帮他顺毛轻哄道:“这是上古传下来的镇魂铃,是一神器,带上它无人敢动你。”   胥朝起听过镇魂铃的名头,那是二十七境人人求之不得的法宝,莫说让他变成猫形挂在脖子,哪怕把铃铛是给二十七境境主当着众人面挂在脖子上,怕是人人只有羡慕妒恨,并不会往他处想。   胥朝起不愿意,他低下猫猫头表示抗拒。   然而师兄为了哄他,给他顺起了毛。   师兄的力道很好,顺得也很有技巧,胥朝起舒适地眯上了眼。   就这样,师兄为他顺了一个时辰的毛才换得胥朝起勉为其难戴上了铃铛。   如此,胥朝起在此呆了三日。他每日都趴在师兄心口上睡,也被整日哄着供着,唯一不好的就是师兄这个恶劣的怪癖!   现实中师兄还知收敛,可到了梦里他就将自己的癖好发挥到了极致,他特别喜欢打扮胥朝起。   以前是发冠发簪玉佩和内外衣服,如今不过三日,师兄便为他做了十来套衣服,头上的三根呆毛也被弄了五六种好看的样式。   如今好不容易被师兄得了个铃铛的空,果然第二日师兄又换了个新的神器铃铛,说是一渡劫秘境所寻。   胥朝起:……   他每日被逼着换铃铛,换新衣,猫也渐渐麻了。   第四日清晨,师兄刚为他将铃铛换好,胥朝起便气不过,两只爪子抱着师兄的手指就咬了上去。   尖锐的猫牙扎在厚厚的茧子上,也许是师兄疼他,还特意用法术帮他将茧子压破,让他终于咬到肉,好维持他猫猫的自尊。   胥朝起:……   他愤怒不已,又暴起,用肉垫狠狠地打了师兄一顿。   夜里,凉气从窗外渗出,温朝夕坐在窗前挽袖提笔书写着什么。   近来,二十七境出了大事,众大能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只能请温掌门出山。   胥朝起趴在桌上甚是无聊,他看着一旁的墨水,用软垫蘸了蘸,在白纸上盖了一个爪印。   雪白的毛一下子黑了些,粉垫也染黑了。   他又起来蘸了些墨水,一连在白纸上画了幅“花鸟图”。   温朝夕本好好写字,到最后就连他的手背、衣服也落了几个猫爪印。   温朝夕轻抬眼皮,直到他将字写完,这才脱下外衣,提着脏乎乎的小猫将其放入温水中耐心去洗。   胥猫猫惊呼,却只能被按下。今日的他被多洗了半刻钟,也算是尝到了恶果。   第二日,胥朝起再次把师兄咬了一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上了新衣服、新铃铛。   只是今日师兄却给铃铛施了法术,外人无法看到铃铛的存在。   高耸的仙台上,所有大能齐聚,躬身在下面等待温掌门的到来。   可不知为何,今日的仙台却搭了一层帘子,挡住了大能们的视线。   他们不知道,等待温掌门落座后,帘后最重要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一只猫。   下面有大能看到帘子,脑海中涌现了一个诡异的联想:垂帘听政。   大能:……荒谬!这帘后明明只能坐一个人,何况温掌门已经在这儿了,哪儿能再坐一个人? 第58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八日   祥云在蓝天下飞舞, 清风将仙台上的躁郁之气吹走,大能们已挨个汇报起了情况。   帘子后面,温朝夕正襟危坐, 神情不悲不喜, 安然淡雅, 一身肃然之气的掌门服勾勒出挺拔的腰身。   而在他怀里,胥朝起早就不耐烦了。他不满意地用粉垫推开正顺着他毛的掌心, 在宽掌再次落下时,他抬起尾巴将对方的手给抽开。   温朝夕轻轻弯腰将胥朝起抱起,他抵在雪白的猫耳边轻哄了几句,胥朝起猫耳动了动,这才垂下尾巴勉强满意。   胥朝起累了,钻到了师兄的衣领里,贴着师兄的胸膛入睡。   温朝夕轻轻捧着胸口那一软团,随后又敛眸, 静静听着台下人禀报。   台下大能也是无可奈何才请温掌门出山,他们怕魔界妖魔,却更怕这位不近人情的温掌门。   仙台静悄悄的, 连呼吸声都一清二楚。每一位大能出面皆头皮绷紧, 背后一身冷汗。   直到夕阳渐落,大会也结束了。   温掌门从帘后走下, 众人皆躬身,高声恭送, 寥寥几位有地位的境主才敢偷偷去看。   温掌门站于高处, 身边聚着一层云雾, 朝着阴影处走去。   只见那抹高耸、让人惧怕不敢直视的身影此时却有几分不同, 白净的掌门服好似鼓起了一团。   就在这时, 一只雪白的猫猫脑袋探了出来。   大能们:??   这是温掌门家的猫?   那位……几百年都可一句话不说的人养了一只小白猫?还被带到仙台上听了一下午的会?   大能们晕晕乎乎,感觉这世间有些虚幻。   眼见温掌门想要轻轻抚摸猫猫头,怎料那小白猫竟一爪子糊了过去!   大能们:!!   温掌门却轻笑,还贴近猫猫头用从未见过的柔和哄了哄小猫。   小猫的白尾巴伸出来晃了晃,这才勉强饶过了对方。   大能们:……   这一切怎如此不真实?这是梦吧?一定是他们在做梦!   回去后,温朝夕依旧每日供奉着胥猫猫。   胥猫猫的鱼必须得是每日在半刻内宰杀好,鱼里面还一定得放碧软果汁。   除此外,胥猫猫每次吃完鱼都得为他揉两刻的爪子,肚子也得揉舒服为止。   胥猫猫经过与温朝夕的协商后表示可以洗澡,但是洗完澡后必须立刻烘干他的毛。   胥朝起虽在此过得越发顺风顺水,但他却越来越想逃离这个地方!   正是因为这是师兄的梦,所以师兄越来越肆无忌惮。梦境会无限放大一个人的恶念,师兄亦是。   师兄越来越热衷于打扮他,如今这几日更是。光是前天变得一天内为他换了三身衣服,两个新铃铛,三根呆毛被做了四个样式,就这还是折腾他最少的一日!   直到今日,师兄已经给他做了三十多套新衣服,十八个铃铛!   他早已精疲力竭,爪子都不想抬,可师兄却抱着他,举起他的爪子为他穿衣。   今日已换了两个铃铛,夜里,师兄取出来一串他从未见过的铃铛。   铃铛是金色的,被特意变小,上面雕着银色的凤纹。   一根红锦带上穿了三个这样的铃铛,上面附着的灵气与无法探究的力量,比之前每一串铃铛都好看。   胥朝起见状毛都要炸起来了,连忙要跑,师兄却温柔哄着他:“最后一次了,戴上就不换新的了。”   胥朝起才不信,猫猫耳朵都惊得竖起来了,他拼命挣扎,尾巴也扬了起来。   一阵大力过后,周围一切变得虚幻,沉重感袭上,胥朝起好像重新跌入了水中,眼前浮起了泡泡。   白茫飘了过来,胥朝起闻到了新鲜的空气,大脑也逐渐清明。   夜幕下的寒气从窗外飘了进来吹到了胥朝起裸露的肩头,他一个激灵,睁开双眼。   眼前黑蒙蒙的,高大的身影躺在他的面前,平稳的呼吸带着炙热弥漫在二人之间。   他肩膀因没盖好被子此时一片冰凉。   然而胥朝起却无心其它,被窝暖烘烘的,他扬起脑袋看着师兄修长的睫毛。   明明他今夜是要控梦,却被师兄给控了。   胥朝起磨了磨小尖牙,他用力挣脱师兄的怀抱,蹭着向上爬去。   原本二人贴得近,可随着他的抽离,中间的热气散开,顺着被子口钻了出去,胥朝起也闻到了暖暖的檀木香味。   温朝夕半梦半醒,可怀中人却不安分了,窸窸窣窣爬过来撕咬着他的唇角。   温朝夕伸手抱住怀中人,却摸到了对方冰凉的肩头。睡梦中他将对方压回被子里,脑袋抵住胸口,宽大的掌心揽住肩头,用掌温将其暖热。   胥朝起:……   他好不容易惩罚对方半晌,却被轻飘飘推了回来。   于是他用双手扒着师兄肩膀,又想爬出去。   然而师兄的力气太大,他宛如去推一座大山,挣脱了半天,也只向上挪了一寸。   “呜……”他垂头丧气。   宽大的手掌有节奏地轻拍着他的背,似是在安抚,也似在哄睡。   胥朝起喘着气休歇了会儿,可不甘又浮了上来。   他仰着脖颈趴在对方锁骨上啃咬,一会儿又去亲吻对方的喉结,直到他听到一声低沉的克制之声,胥朝起惊喜,可到了下一秒他又被翻身压到身下不得动弹,凤眼惊晃睁了睁。   师兄又去睡了,但他却被沉重的身躯压下,连呼吸都困难。   强势的炙热感将他困住。“呜……”他轻呜了声,凤眼低了低,无措,就在快要盖上一层雾气时,眼中又多了几分明亮。   约是半个时辰后,胥朝起终于艰难地爬了出来,眼中多了些喜悦与得意。   怀中人晚上折腾得太厉害了,温朝夕本就没有深睡,等到暖暖的一团挣脱出去后,腰上又一沉,熟悉的气息靠近,脑袋又钻入了他的脖颈啃咬起来。   温朝夕知道某人攒了一团气,为了帮对方顺气,于是将身上的防备卸下,作了一晚上的凡体,任由对方泄气。   第二日天刚亮,温朝夕照常穿好衣,系上腰带。在他整理衣襟时,脖颈上满是细密的吻痕与各种啃咬的牙印。   胥朝起此时却困得不行了,他累瘫在了床上,眼底乌青,蜷缩在被子里。   温朝夕余光向下瞥去,一头墨发散落在枕头上,与白皙的面庞对比鲜明。   沉稳的脚步声靠近床沿,温朝夕望着绵软的被子忽然弯下腰动作轻柔的将被子掀开一个角。   “呜……”胥朝起呜咽,他紧闭被光芒惊到的双眼,用力朝被子里缩去,然而身体却被把住,檀木香贴近,他后颈被轻咬。   清晨的凤眼也不知是因干涩还是其它渗出了水渍,他痛苦哼唧:“困……困……别咬我。”   昨夜他在人睡时咬了人一夜,今早却因人咬了他一下就受不了了。   然而温朝夕却轻叹,终究心疼他为他掩上了锦被。   胥朝起一口气睡到中午才被唤起来吃饭,他看着床边放着的新衣,身子一僵,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   也许是他发现了师兄的癖好,师兄也不装了,亲手为他洗漱,梳头。   闲暇之余,胥朝起透过镜子看到了师兄脖颈上的红痕,他心里一虚,撇过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昨夜他虽然没有控梦,但他至少能入梦,也能看到水。至于能不能完成小公主的心愿,还是下午去皇宫试试为妙。   师兄为他腰间挂了一块新玉佩,头上的发簪也是崭新的。   只是这还未完,师兄又从盒中取出来一物,是一串红绳凤纹金铃铛!   胥朝起:!!   他惊了,刚想要逃却被一把抱在了怀里。   师兄弯腰,轻轻为他脱下了鞋,将红绳系在脚踝上,低声哄道:“只戴最后一次,让师兄看看,出去后师兄便为你摘下。”   胥朝起:……   凤眼瞪大,满是抗拒。 第59章 小曜回归第五十九日   白皙的脚腕被系上金铃, 只要轻轻抖动就会发出悦耳的脆响,胥朝起戴着很是局促,脚更不敢落地。   窗外的阳光没有那么亮了, 师兄为他解下金铃。   白底道袍落下,师兄为他穿上洁净的鞋袜, 又套上合脚的鞋子。   他在侍卫的引路下走进了皇宫, 皇上与皇后一早就得到了消息, 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揭皇榜, 但也许因他是金丹修士, 还特意出面接见了他。   大殿内, 这里不同于主殿那般庄重森严, 也不同于寝殿那般私密。   皇上垂下眼眸悄悄打量胥朝起, 一边又笑眯眯地挥手让人端来的果蔬。   胥朝起躬身行礼。   皇上虽是凡人, 但却是人间帝王。按照二十七境进的俗成,即便人间帝王身无修为, 一般化神期以下的修士也该敬重。   皇后却是一脸担忧, 她抚摸着女儿的发顶,将女儿轻轻抱住。   小公主戚已芜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胥朝起,眼神怯怯又带着希翼。   皇上见到小公主这般憔悴的模样,心中的怀疑打消了些,眼神也变得真切。   他站起身甚至拱手微微弯腰, 声音沉着有力:“若是仙人能治好小女,朕自当重谢!”   胥朝起连忙扶住皇上,他让人先搀扶小公主到床上睡下, 就在他点燃符纸时, 一道不善的目光自他背后刺了过来。   这道目光隐藏得很好, 只是轻轻看了一眼便收回, 然而胥朝起感知敏锐,他向后瞥去,恰好与一身着淡黄色官袍男子对视。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脸上瞬间挂上浅笑,竟主动拱手询问道:“不知仙人还需要什么?在下若有能力定倾囊相助。”   胥朝起挑眉,变脸这么快?   他虽是不喜此人,但同样笑容温和对此人说暂时不需要什么。   小公主只是凡人,并不需他躺在床上入梦。   他让皇上遣退无关之人,人影渐渐稀少,殿内的烛光也亮了起来。   胥朝起在香炉里放上了助眠的香,余光扫到了淡黄色官袍的男子,思索片刻,他在房中布下了守护阵。   香雾飘散了出来,白色的烟气在房中弥漫,味道如春日的初雨滴在槐树上。   胥朝起将凳子挪到床边半丈处,男子看他的眼神愈发锋利,胥朝起回瞥了一眼叫眼神堵回。   皇上见他看男子的时间久了,便笑着的:“这是朕的五皇子,不知仙人可看出了什么?”   五皇子见状向后退了几步,谦卑低下了头。   胥朝起弯着眼笑了笑:“我看五皇子一表人才,想来大有出息。”   皇上乐得哈哈大笑:“哪里哪里……”他嘴上这样说,眼神却不由瞥向床上的小公主,眼底透着些许关切。   五皇子闻言亦是笑,他的腰压得更弯。   殿中一时无话,变得冷清。   胥朝起笑着收回目光,这才点起了自己的那张符纸。   符纸上的火光明灭,随着符纸燃尽,渐渐化作一团白雾笼罩住了胥朝起。   他端坐在椅子上也失去了意识,肩膀抵住了椅背,手掌也垂到了腿上。   胥朝起也梦到了一片白雾,只是白雾里还夹杂着丝丝黑雾。   黑雾强势又霸道,它一丝雾就能占人家十丝白雾的地盘,且不让白雾靠近。   他皱着眉将黑雾攥住,光看外貌胥朝起以为它会灼烧人的掌心,可当黑雾一接触他的手掌,竟如一团绵软的云朵轻轻在他手中散开。   它不热不凉,温度很让人舒服,随着雾气附着在手掌上,一丝一缕似乎在按摩着他每一寸肌肤。   胥朝起不由舒适地眯了眯眼,等到他拨开眼前的迷雾,也看到了脚下巴掌大的一片水。   胥朝起松了口气,昨夜师兄的海太大了,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用法术将水御起,成一团水球盘旋在手中。自身的灵气自掌心散了出来,呈一个方形的罩子将水球罩住,胥朝起的眼前也渐渐暗了下来。   临入梦时,他就跟小公主商讨过,鬼渊的一切是当真存在某一处,还是仅仅只是一场梦、一个幻想?   小公主本是信誓旦旦,可当她真的要入梦时,她也怀疑起来这是不是一场幻想?   只是最后小公主想开了,即便是梦,她也要给这个梦一个完美的结局。   胥朝起的意识渐渐涣散,朦朦胧胧间他似乎看到了瀚海星辰。   星辰中有成千上亿颗星,他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而他原来手中的那团水球在此时成了一粒沙,沙子孤独地在瀚海里打颤,它无处可去,迷茫地飘荡。   沙子周围亦是盖着一层迷雾,胥朝起用法术将迷雾驱散,沙子怔了怔,忽然动了!   它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也好像能闻到味道,于是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只是它又碰到了一片迷雾,让它找不到路。   胥朝起再次驱散了雾,他跟在沙子后面。   之后沙子每次遇到雾他都如法炮制。渐渐地沙子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大了。   就在胥朝起驱散最后一片雾时,空气中传来一声嗡鸣,沙子如疯了般朝着一处奔去。   胥朝起也看到了瀚海中原本灰淡的一颗星辰忽然变得明亮。   就在沙块钻入星辰的那一刻,胥朝起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识。   黑暗渐渐褪去,他闻到了血腥味,也听到了恶鬼的咆哮与哭嚎。   胥朝起下意识睁开眼,刀山、血海与岩浆充斥着他的视野,他眼皮一跳,枯树梢上悬挂着一被咬掉双腿的男子,鲜血顺着树枝流下,眼睛也被捅瞎了一颗。   这一幕对于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胥朝起而言应是一个不小的冲击,他应该感到惊恐与胆寒。   只是他慢慢蹲下身子,捂住心口,眼神有些疑惑。   为何他好像没那么怕?   他走在刀山上,也许因他是一位旁观者,刀尖从他脚下穿过,他却滴血未流。   前面有百鬼在撕咬着一老人,老人被撕碎,鲜血溅下,穿过他的身体落到了刀尖上。   他仿佛不存在这个世上,一路向前走着,跨过冥河,看到了一扇大门。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喜极而泣的哭声。   小公主趴在门外抹着眼泪,她持续着离开的动作,腰间还揣着保留了两年的信。   胥朝起蹲下,轻轻叫了声:“小公主……”   然而小公主仿佛没有看到他。   小公主伸出双手从他身前穿过,咬牙用力将大门推开,暗色的光芒笼罩,胥朝起感受到了庞大的威压。   当门打开时,里面井然有序,所有恶鬼穿着整洁的衣服宛如人间一般。   小公主不知去何处寻找大鬼主,只能茫然到处转悠。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座由尸骨拼成的台阶。   她轻轻踩在台阶上,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颤栗。她又踩了一阶,这次她更是怕得不行,但家园里等着她的子民,还是鼓起勇气向上爬去。   胥朝起跟在小公主后面,他亦是不舒服,不过畏惧没有多少,只是身上如虫蚁啃食般痒得不行。   他不自在地掸了掸衣裳,踩在一片头骨上。   越向高处爬越冷,小公主却一口气爬到了阴云之上。数不清的大鬼都跪在这里,低下头哆嗦着。   见有新鬼来了,他们惊讶恐惧,但却一言也不敢发,颤抖地看着小公主从他们身前走过。   小公主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大鬼主了,大鬼主身材修长,头戴冠冕,单手撑着面颊倦懒地看着她。   胥朝起亦是站在小公主身后看着大鬼主。   大鬼主肤色苍白到可怖,青色的血管如翠玉般,额前的旒珠晃来晃去,一双能看透人心的双眼在越过小公主后忽然朝着胥朝起看来!   大鬼主的脸胥朝起无法看清,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弯着眼睛在看他,笑容有些诡异。   胥朝起警惕地向后退了退,鬓角渗出了冷汗。   他手捻着一张符纸,打算随时掐断这场梦。   然而大鬼主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收回,他继续懒洋洋地听着小公主所言。   殿内的所有鬼都无声地跪了下来,血红色的汗浸透全身。   等到小公主说完,期待地看向大鬼主时,大鬼主也站了起来,对着殿内众鬼讥笑道:“听到了没?开路!”   台阶下的恶鬼都快抖成筛子了:“是……”   这一日整个鬼渊阴云密布,众鬼退散,皆藏在鬼窟里不敢出来。   胥朝起跟着小公主回到了鬼渊,而那位大鬼主不管前方有什么都直着走,但凡有不懂事的恶鬼挡道,大鬼主手下的恶鬼都会冲出去将其一脚踢至岩浆之中。   鬼渊很乱,一个孩童被一群饿鬼抱着撕咬,鲜血溅在了大鬼主的衣袍上,大鬼主抬起眼皮,虚空一捏,那群恶鬼的脖子顿时被捏瘪了。   下一刻,他们的头颅全掉在了地上。   就在第三次有血溅在大鬼主衣袍上时 ,大鬼主太阳穴鼓动,他衣袖一挥,整个鬼渊都变红了。   后来鬼渊凡是穷凶极恶的恶鬼全都在那一刻魂飞魄散,罪恶不深的恶鬼则被压入岩浆中受够折磨才能放出。   唯有那些没有做过错事的鬼魂得以幸免,自那日起,他们也可以光明正大飞在鬼渊住。   大鬼主走了,鬼渊来了一千鬼兵开始维持秩序。   胥朝起跟着小公主回到了家园,放眼望去是一片花海。   小公主向花海飞奔而去,而胥朝起却远远地站在花海外。   他透过一扇窗户,清晰地看到里面的鬼魂如静止般一动不动,而他们的身上却多了岁月的沧桑。   自小公主跑入花海,花瓣被小公主的衣裙扬起,飞入空中舞动。   原本寂静的花海重新得到了生机,而房中的鬼魂似有所感,这一刻仿佛木偶得到了灵魂,他们同时向花海望去。   岁月的沧桑感渐渐褪下,他们眼中多了光亮,一个个相互对视,随后笑着出去迎接小公主。   小公主与众鬼终于齐聚了!   她笑着抹去眼角的泪痕,几位大鬼看起来很是不解,还问小公主为什么要哭?   小公主听完后却笑了,她弯下腰对孩童鬼好奇地问:“我离开了多久?”   孩童鬼眼睛眨了眨,两只小手背到身后扣着手指,他局促道:“两……两旬。”   众鬼双眼弯了弯,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60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日   胥朝起坐在花丛中的一颗颅骨上看着小公主与众鬼打成一片。   众鬼取出了积攒很久的嫩小花瓣为小公主端上接风洗尘。他们又重新生活在了一起, 每个鬼魂的脸上都是笑,他们做起事来也越来越有干劲。   时光飞逝,小公主的梦在胥朝起眼中快速播放。鬼影一会儿在花丛中, 一会儿在屋子里,阴阳快速交替。   转眼间对于小公主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可对于旁观者的胥朝起却不过是一瞬。   他亲眼看着鬼魂们越来越鲜活, 身上的色彩也愈发明亮,他们开始如人类一般欢笑,甚至比人类更灵动。   渐渐地, 有鬼的身形从透明到消失。家园里的鬼却激动欢乐, 原来消失的鬼是去投胎了!   孩童鬼是个小萝卜头, 他每日围绕着小公主跑前跑后。他给小公主拿书文, 采摘最新鲜的花瓣,还从其他鬼那儿听来小故事磕磕绊绊地讲给小公主听。   随着家园中的鬼一日又一日减少, 孩童鬼残破的眼珠也变好了, 血盆大口慢慢变小, 成了正常灵秀的人类孩童。   这些年来, 家园越来越明亮,甚至傍晚时门口的花丛会落下一片金色霞光。   到最后,家园里只剩下孩童鬼和小公主两只鬼。   小公主看着身形已经淡若透明的孩童鬼, 蹲下来柔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呀?”   孩童鬼晃了晃脑袋, 圆圆的双眸中渗出水雾,他小心翼翼地去牵小公主的手:“姐姐, 我不想走……”   小公主一顿,眼角红了些, 她低下头避开了孩童鬼的目光, 沙哑道:“等你投胎了, 会见到人间的光……人间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有更多好看的花,还有数不清的糖……和爱你的亲人。”   孩童鬼歪了歪脑袋,圆圆的眼眸有些好奇:“人间真这么好?”   他的眼神渐渐松动,最后眼弯成月牙点了点头。   孩童鬼走了,他手中抓了一片鲜嫩的小花瓣还未给小公主。   偌大的家园空荡荡,仅剩下小公主一只鬼。   小公主惆怅地蹲在地上,眼神逐渐释然。   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模糊,想来是小公主要醒了。   就在小公主身形消失的那一刻,胥朝起站起来向身后望去,漫天花瓣仍旧摇曳,落日晚霞照在花丛上。   人走了,而梦境还依旧。这是梦,却又不是梦。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空旷的家园。他见到了一场充满着信念与善意的梦。   胥朝起眼神迷茫、懵懂,似乎灵魂深处有一双眼睛在打量着这一切,内心积攒着的不知何处来的郁气消散了些。   方才一幕,他一直注视着那个孩童鬼。   小公主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孩童鬼听到人间美好时,眼中笑意似浓又不浓。在他的瞳孔里,从始至终只有小公主的身影。   他不想走,但人间那么美好,他不想阻止姐姐回到人间。   姐姐一定有很多看不完的风景、吃不完的糖、无数爱她的亲人。   如果他走了,姐姐一定会放心回到人间,会过得越来越好。   胥朝起睫毛垂下,撇过头,身形逐渐消散。   *   胥朝起在椅子上睁开眼时,小公主也醒了。   她看向眼前幔帐,眼底的乌青变浅,眼神先是惆怅,随后变为喜悦。   皇上皇后见状,悬了两年的心终于放下,心情转喜。   皇后来到床边将小公主抱在怀里,抹着眼泪喜极而泣,她抱着小公主轻声哄。而皇上的声音高了些,他哈哈一笑:“多谢仙人相助,朕必重谢!”   五皇子的脸色变得铁青,但还是硬挤出欣喜,向妹妹道贺。   胥朝起望着这一幕,伸手暗自去探阵法,果不其然,阵法有所损坏,想来是有人要阻止小公主圆梦。   他瞅了五皇子一眼,五皇子发现了他的目光,眼神躲闪。   胥朝起抱着皇上赏赐的金银财宝出了皇宫,这时夜已经深了。   皇宫暗室内,微弱烛光映得砖墙灰暗,里面一股老房子的霉味。   一元婴修士坐在木桌前用法术御着桌上命盘,金色命盘不停转动,观其模样,竟与胥朝起的命盘有五成像!   命盘转了半晌停下,卦象已成,修士瞧了一眼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暗室内传来脚步声,其主人靠近修士,目光向命盘上移去。   那人抿了抿唇,沉着道:“林叔,那丫头的命如何?”   被唤“林叔”之人烦闷地揉了揉太阳穴:“两年前六成,这两年一时两三成,一时七八成,而今日……是九成。”   那人呼吸重了些,他走到烛光下,赫然是五皇子的面容。   五皇子神色阴鸷,他长吐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林叔也是想不明白,他纳闷地抬起头问道:“这小公主分明是个丫头,为何皇上就想着让她继承皇位?”   五皇子冷哼了声,嗤笑道:“他这皇位本就来得不正,不过是良心发现,想要还回去罢。”   林叔顿了顿,低头叹了声:“如今该如何是好?当初家主吩咐,让我们听命于殿下。殿下您只管下令,我们定当遵从!”   五皇子坐在凳子上,气息不畅。   “真是蠢货!当初看什么花?一场噩梦下来,反倒让父皇更加看重。”   他揉了揉太阳穴,“啧”了声,眼皮缓缓抬起,露出锋芒。   “如今也不知那金丹修士和丫头是何关系,倘若只是顺路游历倒也还好,借机赶走便是。   若是要助那丫头登上皇位……解决了罢。”   “是!”林叔嘴上虽道,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御书房。   皇上像是想起了什么招了招手,让小公主帮他取来一个锦盒。   小公主殷勤取来,找一个小凳子坐下。   皇上打开盒子,里面尘土散开,皇上捂住鼻子用衣袖扇了扇。   烟尘终于散毕,皇上取出里面古朴的契书。契书所用的纸非凡纸,数千年不腐,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皇上望着七千年前人间统治者所签之字有些恍惚,墨水亦非凡墨,所书之字仿佛将一个人的气势都给勾勒了出来。   他一路向下看,又计算着年月,当他算到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七千年之期时,复杂的心情涌上。   他既高兴又忧愁地揉了揉眉心,无奈长叹一声。   小公主不解,抬起了好看的桃花眼:“父皇,这是何物?”   她探过脑袋,皇上本想伸手去揉一揉,但想着男女避讳,又将手放下。   皇上将契书摆到小公主面前,小公主耐心看着上面的字,桃花眼露出震惊。   此乃君王之绝密,有时即便是太子也看不得,但小公主却不知道这一切。   小公主惊讶地抬起头,嘴唇哆嗦。   皇上摇了摇头,又是叹息:“七千年之约将至,当初那位君王与总境主商议,定好了供奉,百年供奉一次。如今到了我们这一任,也不知是续约,还是将地收回。   倘若续约,又得重新商谈供奉。到时总境主来到人间,若是父皇能让总境主高兴,说不定之后千年供奉能降,如此父皇定能名留青史……”   “若是冒犯呢?”小公主小声怯怯问。   皇上瞥了她一眼,苦笑:“到时父皇怕是得被写在耻辱簿上受后人耻笑了。”   小公主不解:“为何我们非得留在这块地上?难道不能迁都?”   皇上摇头:“七千年了,人间都不知道改朝换代了多少次,此城一直是国都,你说为何?自然此地灵气斐然,凡人居于此能益寿延年,百病不生,多少大贤之人都聚于此?何况数千年下来,这里早就成了人间的命脉,迁不得!”   小公主懂了,于是接下来一个时辰,父女俩都在商讨若是总境主来了,该如何做,才最能讨好总君主欢心?   今夜的天很暗,弯月隐于云中,乌云密布,狂风大力刮动着门窗。   街上早就没人了,有经验的农夫一看天便知要下暴雨,小商贩们也早早收摊。   唯有算命先生纳闷地卷起旗子,小声嘀咕:“今夜明明无雨。”   胥朝起冥想了一路,天也暗了一路,只是他的头顶总有月光,不见一片乌云。   刚一回家,他感觉似乎有什么被打通了,五感清明了起来。   师兄亦是看到了他,不经意扫了眼天空。   饭已经被做好了,师兄将手洗干净为他剥好了虾。   胥朝起早就饿得不行了,腮帮子里塞了满满的饭。   他只顾埋头吃,他喜欢的菜时不时被夹入他碗中,虾肉蘸了微微麻辣一点的汁水,配上一口素菜,很是美满。   天上的劫云聚成一团,全部都缩在房子后面瑟瑟发抖。   劫云们一团推一团,都想将对方推过去,死云友不死贫云。   终于一团劫云少了堤防,被其它云踹到了院子中。   劫云吸了吸鼻子,下起了雨,但它又不敢下在胥朝起身上,只能随便找一处花坛背过身悄悄下。   等胥朝起吃完,雷劫终于来了。这次的雷劫很小心,一丝不多一丝不少,七七四十九道雷劫辟下,便急匆匆地和一堆劫云跑路了。   胥朝起也顺利成了元婴初期。   只不过小公主的劫未完,他还得继续留下,等待劫数发生。   清晨,胥朝起从床上爬起,他不舍地离开被窝。   面对崭新的衣服,他连胳膊都不想抬,结果是师兄抱着他,耐心为他穿好衣袖,系好腰带。   师兄为他绑上了一根红色发带,发带上纹着银边。   难得来了人间,胥朝起主动提出要去街上,师兄便跟在他身后。   街上吆喝声不停,胥朝起左转转右转转,叫卖声络绎不绝。   “新鲜的西瓜,新鲜的山果子嘞……”   “新衣,上好的面料!走进来瞧一瞧!”   “话本!话本!新出的话本!”   听到“话本”二字,胥朝起眼眸亮了亮,有些心痒。他那些话本早就看腻了,一直想寻个空狠狠买上一堆。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瞧着师兄离他还有些距离,便偷偷溜进了书坊。   “客官,不知您要些什么书?”   胥朝起撇了撇身后,不好意思道:“你这儿可有普通少年寻得机遇成为一方大能的书?”   店小二一拍手,笑道:“客官,您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进了些新书,都是这段日子最兴的,还有本是北境最火……”   一听北境,胥朝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店小二取出了封面印着《宗门少主修行之路》的书递给他,胥朝起寒毛都要竖起了。   他背后一身冷汗,又转过头瞥着越来越近的师兄,刚想赶忙溜走,店小二又劝他道:“客官别走呀,同一位作者还有另一本畅销书,同样火遍北境!您快看看!”   说着又取出了那本《权势滔天:掌门师兄俏师弟》。   胥朝起:……   他寒毛更炸了,额前渗出了冷汗。 第61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一日   温朝夕一眼就看到了阴影下的胥朝起, 俊秀的面庞睫毛卷翘, 面颊微红,鬓发起了一层薄汗,总是不自在地向他偷偷瞥来。   这幅模样他从幼时看到大,一见便知对方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在防着他。   他莞尔一笑, 移过视线,不过是小打小闹, 就让对方藏些秘密。   胥朝起终于摆脱了店小二,急匆匆向师兄跑来。   师兄顺手将他揽住,为他拨过碎发又抹去额头的汗, 沉稳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天热了, 去喝杯凉茶。”   胥朝起松了口气,他惊疑未定地偷偷望着那家门店,大手遮住他的眼眸,带着他去了另一条街。   胥朝起喝了些凉茶后,又看到街道上有些人卖西瓜。他也多年未吃西瓜了,于是跑到小摊上挑挑拣拣。   温朝夕抿着茶, 望着胥朝起的背影,有脚步声靠近, 他却连眼皮都没怎么动。   附近的店小二正站在书坊外招揽生意, 隔壁街书坊的生意马上就要超过他们店了, 掌柜急得不行,于是将他们赶出来, 让他们在外面拉人。   店小二也急得团团转, 掌柜和他们许诺, 若是他们店生意能超过隔壁街书坊, 就给他们一人奖一两银子!   他拉了数人未果,忽然一锦衣华服之人带着一青年从他面前走过,二人喝了些茶,华服之人未动,青年去挑西瓜了。   店小二灵光一现,忽然走上前去。   也不知为何,青年倒是俊秀灵气,华服之人却总是让人忽略他在此。等他好不容易注意到了,眼前却是一片模糊昏花。   他抱着最流行的两本书靠近,前方仿佛伫立了一座高山,巍峨的压迫感让他头皮发麻,脚步虚软。   他后悔了,想要离开,但四周好似到处都是深渊,进需要勇气,退也需要勇气。   就在他走神之际,已经站在了华服之人身侧。   这一刻他回过神来,连忙赔笑躬身,递出手中的书:“客官,要不要看我们这儿新到的话本?北境那边可流行了!”   温朝夕闻言转过头来,他眼眸半阖,袖袍上的竹纹颇具淡雅,虽看似年轻,但身上的书卷气与阅历一看就是个深居简出的老祖宗。   不错,这虽是人间的一家普通书坊,但能与北境搭上线,说明这书坊也有后台。店小二虽是一凡人,便被掌柜教导过二十七境之事。   店小二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这话本显然是给小年轻看的,眼前这位又怎会对此感兴趣?   温朝夕淡淡扫了封面一眼,忽然顿住挑眉,眼中多了些旁人看不透的情绪。   修长的手指取过那本《宗门少主修行之路》,翻开第一页时,他垂下眼眸,双唇微启,唇边竟多了浅淡的笑意。   他又翻了几页,店小二一看有戏,连忙推荐道:“客官,这本可是火遍北境!看到的人都说作者想象厉害,真乃写书的料子!”   “嗯?”温朝夕唇边笑意未减。   店小二又借机推来第二本书:“客官您来看看这个,同样是一位作者所写,亦是火遍北境!”   温朝夕抬眸,当他看到那本《权势滔天:掌门师兄俏师弟》时,笑容微顿,随即神情微妙地接过了书。   纸张轻轻翻了两页,发出“哗”啦的响声。   他未言,笑容有些耐人寻味。   见客官真感兴趣,店小二也说了价钱。同时他又不忘记道:“现在北境那边在打擂,说是要给自己最喜欢的作者投钱,投的钱越多,作者声名越响亮,您看……”   温朝夕敛下眼眸翻动纸张,浅笑道:“他是何名次?”   店小二哈腰道:“如今是北境第十名,与上一位差一枚极品灵石,与第一位差十枚极品灵石,八枚上品灵石……”   温朝夕先是不言,取出一储物袋后道:“里面有五百枚极品灵石,全都投他罢。”   店小二呼吸一滞,被这巨额吓得差点晕过去。他接过储物袋的手都在颤,至于卖两本书的钱更是不敢要了!他弯腰将储物袋抵在腹上,担惊受怕,左顾右盼地跑回了店里。   胥朝起买到了西瓜,将其装到储物袋里,当他回去时也看到了师兄浅淡的笑意。   胥朝起眼皮跳得很快,莫名有些心虚。   师兄摸着他的脑袋,胥朝起脖子一缩,感觉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刚回到家中,门口有一侍女低头等着胥朝起,她是小公主身旁之人,见到胥朝起后行礼,微声言道:“见过仙人,您帮公主解决了心病,公主很是感激,傍晚想请您吃顿饭。”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小公主也与胥朝起渡劫有关,胥朝起便当着师兄的面答应了下来,师兄默许。   也许是胥朝起又想起了自己的话本,所以在今日下午时,他偷偷盯着师兄的动作,趴在远处的桌子上又继续写起了第二本。   师兄倚在窗边,手持书卷。他的脊梁总是很直,看书时带着一股文人之气,也不知被他如此专心所看之书是何罕见的功法?   他执一支墨笔,时不时在上面修改一些字段,好让语句更加通顺。   温朝夕看书时,神色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他抬眸看着上面的文字,唇边噙着笑。   [莫看师兄严谨温柔,好似谦谦君子,实则手段强硬,癖好又见不得光。师弟有时软些,他便喜欢将师弟压倒在床上,咬着师弟的耳垂,还不让师弟躲。师弟的腰本来就不经碰,他还喜欢咬……师弟有时被困了一个时辰,手指头都不能动。]   温朝夕看到此,伸手抵着额头,闭眼无奈笑了。   无中生有,混肴黑白。   他也不过是咬了他耳垂两次,一次是寻完虞承洲回来撒谎,一次是他主动撩拨,得寸进尺。   至于这些动作一次发生,更是从未有过之事。   胥朝起一口气写到了傍晚,他见师兄还在看那本书倒是有些好奇,于是他凑近看了看封面,上面写得是《万道剑法》。   他松了口气,但心还是慌得厉害。   趁着师兄去为他煮粥的工夫,胥朝起悄悄跑到桌边看了本话本来压压惊。   当他将话本合上时,封面上赫然写着《千路阵法》,这是他的小聪明,特意给话本换了张封皮。   喝完粥充饥后,师兄叮嘱他早些回来,切莫熬到晚上亥时(21点),胥朝起满口答应,只是他出去时天已近黑。   小公主请他到一酒楼吃饭,为了避嫌,房中还站了好几名宫女侍卫。   胥朝起看着小公主的脸,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笑着道:“小公主长得真当貌美,与皇后娘娘有七分像。”   小公主也是自小将这话听到大,只是最近这一两年却越发不对。   她不由好奇地看了看胥朝起,声音清甜道:“我一见仙人便觉得十分亲切,不知今后可否能再次遇见仙人?”   胥朝起明白了小公主的意思,于是取出一枚传音石笑着递给对方,并交给了小公主用传音石的法子。   小公主看起来很感兴趣,不由问了些胥朝起修道之事。   胥朝起也为其一一讲解,顺道说了些符阵之法,可没想到小公主对符阵也颇有缘,虽天赋不及胥朝起,但也属于一点就通,甚至比映天宗许多弟子都强!   胥朝起爱才之心也上来了,没忍住一口气讲了许多,夜风早已吹遍街道。   酒楼灯火通明,外面一金丹修士看了许久,心情愈发沉重,他急忙奔了回去。   暗室内,五皇子摘下发冠,头发散落,他望着桌上的命盘,低着声道:“先将他们赶出去。”   “殿下,如何赶?”   五皇子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随便寻个借口,不让他住那座宅子便可。”   “是!”   等胥朝起察觉到夜深时,忽然惊醒。他连忙与小公主告辞,施法往家中赶。   此时,宅子里的灯都已经熄了,胥朝起为自己洗了个澡,心虚地朝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冰冷的被窝是他数月来第一次睡,胥朝起埋在被子里,清冷的空气中只有他一人的气息。   胥朝起辗转反侧,少了人抱他,他很不习惯,仿佛身边少了个火炉。   他又躺了两刻,终于忍不住披上睡袍,穿着木屐朝师兄房中走去。   寂静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胥朝起关上门后低着头钻进了被窝。   暖呼呼的热源愈发临近,他知道师兄没睡,于是闭着眼睛往师兄怀里钻去。   就在这时,庞大的身影压下,胥朝起被困在怀抱里动弹不得。   胥朝起仰了仰脖子,心虚地喊了声:“师兄……”   “嗯。”低沉的声音让胥朝起听不出来语气。   他动了动,想要钻出去,却发现自己被压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他“呜咽”了声,弱弱认错:“我回来晚了……”   耳垂忽然被咬住,胥朝起瞳孔一缩,紧接着红晕从面颊到脖根。   不知怎么着,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他乱诹的话本情节,他心虚地将脑袋埋到了师兄脖颈。   ……明明他都带着师兄逃离了那家书坊。   千万别乱想!胥朝起只能如此劝诫自己,他不敢想象若是话本真给师兄看到,他怕是得一辈子钻进地缝里不敢出来。   一定是巧合,何况……他也没说错,师兄就是有这些恶癖!   后来师兄困着他,他的腰被啃咬,胥朝起忍受不住一直认错。等到第二日清晨,他疲惫得都爬不起来。   中午时,他恹恹地捂着腰,嘶声喝着粥,这时宅门忽然响了。   胥朝起望了望师兄,最后还是决定自己站起身去打开门。   只见一小厮打扮之人笑着看他:“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家主人拿着这座宅子的地契,他近日听人算命,说是家中宅院不宜住人,还劳烦您先搬出去……” 第62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二日   胥朝起:……   他唇角抽了抽:“地契何在?”   小厮一哑, 他是五皇子身边的亲信,也知道不少辛密。   这皇城一半的府宅都是要往出租的!而府宅主人身份神秘,怕是除了陛下无人知晓。   每次有人来此城想要租房, 便会有人接应, 只是这接应之人时常更换,又每次不同, 因而小厮才想着冒充。   小厮哈着腰, 做出副谦卑的姿态:“小的只是主人身边的仆从,哪儿还敢带着地契来?”   他料此人是从外地来,定不知这皇城情形, 因此还信誓旦旦, 语中藏着逼迫之意:“公子若是不信, 大不了我请我家主人与公子当堂对峙!”   胥朝起:……   若不是地契在他师兄手中,他差点都被哄过去了。   胥朝起挺直腰板,俯视小厮,声音清冷道:“对峙就对峙!你去唤你家主人来, 我还真不信地契真在你们手中!”   小厮心里一虚,但他毕竟跟了五皇子多年,心胆气魄早就练出来了。输人不输阵, 他信誓旦旦扬起头, 冷哼道:“那公子且等着明日官府传唤, 我家主人租赁多年, 从未见过如此耍赖厚颜无耻之事。”   胥朝起:??   小厮甩袖,瞪了胥朝起一眼,转身离去。   门口有一块小石头, 他一脚踢飞。待走到转角时, 他蹲下腰揉着脚, 一脸痛色。   胥朝起在门口站了许久,一时间木住。他长叹一声,关上门,回到家中。   温朝夕着宽大的道袍坐在石桌前,手执茶杯抵在唇边,敛下的黑眸览尽世间事,见到此景,他竟是被逗乐了。   胥朝起经历不多,被无语住,无声地坐在温朝夕身旁。   温朝夕低眸将对方揽进怀里,怀中之人虽还是一副清秀白皙的模样,但在温朝夕看来,小曜像极了人间的河豚。   他捏了捏师弟的面颊,粗糙的指腹甚是磨人,胥朝起缩了缩面庞,离温朝夕远些。   温朝夕喟叹一声,下巴抵着胥朝起的脑袋,忽然伸手变出了几张盖着印章的纸。   他当着胥朝起的面折成了一束花,放进了胥朝起怀里。   胥朝起低头一看,那些纸并非是纸,而全部都是地契。   温朝夕的手很巧,折出来的花活灵活现。一般的小花则是普通家宅,大一些的牡丹花是商铺,而莲花则是占地十来亩的家宅。   至于将这一捧花团住的纸……则是皇宫的地契。   这束花太美了,比寻常的花美很多。   胥朝起眼睛眨了眨,腮帮子倒是没那么鼓了。   温朝夕低头吻住了胥朝起的眼角,浓郁的檀木香围上,为胥朝起也染上了不少气味。   等温朝夕将胥朝起的眼角亲红后,他低磁道:“这些房地可都是小曜的了,小曜作为地契的主人,可得明日去打官司。如今师兄住在小曜的府宅里,怕是得由小曜养。”   胥朝起“唔”了声想拒绝,然而一条刚晒好的小鱼干被塞到了他嘴里。   小鱼干鱼味很浓,吃起来鲜香酥麻,回味无穷。   他连忙将小鱼干嚼完,又想说话,又是一条小鱼干给喂进了他嘴里。   就这样,小鱼干硬是把胥朝起给吃撑了,一颗蜜枣塞进他嘴里,胥朝起这才弯了眼。   因昨日胥朝起买了只大西瓜,于是傍晚他特意将西瓜取出来,打算杀了吃。   温朝夕无奈去厨房取了把刀,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住刀柄向庭院走去。   胥朝起拍了拍西瓜,不知怎么着,这西瓜倒是晃得厉害。   温朝夕望了眼西瓜,放下刀,叹了声。   胥朝起不解,就在这时,西瓜用力挣扎起来,发出孩童的嚎叫。   “别吃我!别吃我!我不是西瓜,我是西瓜精!”   胥朝起懵了懵,西瓜精不也是西瓜吗?   他像意识到了什么,只见西瓜来回翻滚,下一刻竟从桌子上翻了下来,偌大一个西瓜险些要摔炸!   胥朝起连忙去接,好在西瓜及时化成人形,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化形后的西瓜精头戴真瓜皮帽,头顶绿油油的,身上的衣袍是红色,印着黑色的墨点。   它委屈地揉着屁股,眼角渗出了甘甜的西瓜汁。   等它一番休整后,胥朝起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西瓜精竟活了两千年。早些年它本是瓜田里的一只瓜,只是恰好长在了魔眼幻化的聚灵阵上,因此得了灵气瓜身不腐,活了千年生了灵智。   西瓜精将瓜皮戴好,郁闷道:“像我们这种植精,化形劫是大劫,需要经过大起大落才能化形。   我差一点化不了形,可就在那一晚,瓜地来了一只猹。我本是一只公西瓜,不甜,可那只猹偏偏盯上了我,想要将我吃掉。   一时逼迫下,我便化了形,成了一只西瓜精。”   它委委屈屈道:“那只猹见我成了形,一看吃不了我便生气了,为了出气,它特意骗我,让我叫夏瓜这个名字。说是我生于夏日,又是西瓜成精,夏瓜这个名字再好不过。   我当时信了它,便叫了这个名字。等我报于天地后,我问它叫什么名字,它说它叫查贯月。”   胥朝起:……   后来夏瓜在人间游历,修为也越来越高,只是前不久它渡劫,被劈回了原型,又被瓜农捡回来卖。   幸好温朝夕放刀迟了些,否则夏瓜怕是真的要被“开瓢”了。   夏瓜先向胥朝起谢过,便急匆匆转身,他实在不敢看胥朝起身旁那位。   刚准备离去之时,它顿了顿,又转过身拱手道:“在下修行千年,悟得新道,知晓人间大大小小的事。   若恩人有什么疑虑,尽管来问,在下知无不言。”   胥朝起仔细想了想,还真有事要问。   他低下头道:“你可知为何小公主戚已芜更像皇后,反倒与皇上不太像。”   夏瓜顿了顿,仰起脑袋,小声道:“我之前见过历任皇族,小公主倒像先皇,也像……前太子。”   胥朝起一顿。   夏瓜叹了口气,便离开了府宅。   一夜过后,第二日胥朝起便得到了官府的传唤。   官府乃五皇子之人,早早便被五皇子叮嘱过该如何说。   只是这在天子脚下,府尹又听说这位还治好了小公主的心疾,何况对方也是一位金丹修士,府尹也不敢偏得太过分。   他望向母家是修真世家的五皇子感到头大,这两边都不好惹啊!   胥朝起上堂后,因他是修士,就连府尹也得对他躬身行礼。   未免被人抓住话柄,堂上所来鉴定契书之人倒是货真价实。   小厮站在堂上,虽心里发虚,但表面上还是义正言辞:“公子莫要太过分!我家主人前日云游,带走了地契,但这房子货真价实是我家主人的!”   胥朝起挑眉:“证据何在?”   一听这话,小厮倒是硬气多了。   他回去后还特意查了史书典籍,这些房子主人从此地被立为皇都后就没有出现过,距今几千年过去,怕是即便是修士,要么死了,要么飞升,估计都忘了这块还有地。   而人间负责租赁的伙计所收租金也存于库房,千年未上贡。他还特意让手下问了几人,都说从来此便不知主人是谁。   甚至入住时都没有伙计引路,怕是擅闯民宅。毕竟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千年来也发生了几十例,他们贪恋此地的灵气,而有些房子也不对外出租,那些修士便趁人不注意私闯宅院。   最后还是被伙计发现,告上了官府,那些修士修为又低,才被赶出去。   小厮冷笑:“倒是无理至极,这本就是我家主人的院子!即便是租赁的伙计也能作证!”   说罢,他环着手:“这位公子您口口声声让小的拿着证据,您倒是也拿出点什么。昨日回去后我才想起,我家虽主人租了不少房,但此座宅院从未租过,您怕不是私闯民宅?!”   说到最后,他声音高昂起来,看起来愤懑不已,还想让府尹严惩胥朝起。   胥朝起冷冷看着小厮,镇定地从袖口掏出地契递给评鉴之人。   小厮愣了愣,依旧冷笑:“装腔作势!”   评鉴之人亦是没想到他还能派上用场,顿了顿,连忙接过地契来看。   这皇城宅院的地契他也有耳闻,从他出生起便听到传言,说是地契可能早就不复存在。   他将地契拿在手上仔细观察,随着他的瞳孔也渐渐瞪大,手险些拿不稳了。   “这……这是真的!”堂上响起了急促的呼吸声。   小厮:……   他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向胥朝起,一个踉跄,眼前昏黑。   待他反应过来后,面颊烧红,避开众人视野,脚趾头蜷住险些要将地面抠穿。 第63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三日   这皇城宅院的主人回来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府堂上原本看戏之人都不由跟着震了震,视线都挪到了胥朝起身上。   此人竟是府宅的真正主人?!   不亚于小厮的羞耻感升起,一想起方才小厮的理直气壮, 众人都不由替他害臊,脚趾头尴尬地险些将鞋底抠破。   小厮哑了哑声, 想反驳, 偏偏证据确凿,这使得他的喉咙仿佛塞了石块,一个字都吐不出。   小厮被带了下去,打入监牢。   府堂后面的五皇子原地站了会儿, 浓烈的骚热感将他的脸烧得通红, 他一挥袖, 将脸遮住, 离开了后堂。   此事看似结束,却才刚刚开始。   不少人知皇城内一半房子的幕后之主人皆是同一位。   失踪多年的府宅主人回来了, 这怎能不引起众人注意?一下子皇城名流全都涌了出来, 想要一探究竟。   胥朝起有了地契倒也没闲着, 恰逢到了收租之日, 他索性整理行头,拿着地契挨家挨户去收租。   负责府宅之事伙计们也及时来与他接应, 在确定这位乃地契真主人后点头哈腰,一个劲儿送礼,还说是有胥朝起在, 他们今年就不用忙活了。   伙计退去,胥朝起也不必寻找租户在哪一处。他直接握着一打地契, 沿着一条街从第一家挨个往过收去。   今日的天很热, 街上人来人往, 都在寻找着阴凉处。   只是这条街不同,它所卖皆是珠宝首饰、昂贵茶点,来此街的人非富即贵,手头没个几百两都不敢进去。   人们哪怕是站在艳阳下,都不敢往店铺跟前靠,生怕不小心入了店里,花了个倾家荡产。   “诶!这位客官,你往里面请,我们这儿有新到的玉佩、腰带、发簪,我看呀,有几件就特别适合您!”   站在门口的伙计一看见胥朝起,连忙献着殷勤,将对方揽进店里端茶倒水。   伙计笑着悄悄打量着胥朝起,只见对方面容姣好,身材纤长,双眸清澈,是个罕见的美人儿。   他心里“啧”了声,取出了店里最贵的那一档配饰,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让胥朝起挑选。   “我看客官穿着不凡,思前想后唯有这一套才能配上客官,您看看这赤玉,清灵通透,与您甚配!”   伙计又望到了旁边的墨玉,顺口提了一嘴:“若您有长辈或是兄长,墨玉也极为合适送人,二者本就相配,更显亲密。”   胥朝起眼前一亮,让伙计为他包起来。   伙计一见来了大单子,高兴不已。除此之外,胥朝起又看上了些配饰,全都是成双成对,伙计包得不亦乐乎,心想今日能有不少进账。   等到伙计大包小包装好时,胥朝起仰头望着这精美的店铺,不禁问道:“我看这地段不错,想来每月光租金也得不少钱。”   伙计一听,一拍大腿,叹道:“我听掌柜说,我们这地段是皇城最好的地段。原本皇上还想用此地为最宠爱的皇子建府,可光每年的租金就非常高昂,皇上的思前想后,还是留下开商铺收税最为划来,最后这条街便成了皇城最繁华之地。”   伙计凑近胥朝起,左顾右盼,鬼鬼祟祟道:“您猜这店铺一年得给出多少钱?”   “多少?”胥朝起眨了眨眼。   伙计“啧”了声:“两万两!”   胥朝起吸了口凉气:“竟如此昂贵?”   伙计摇头:“这可不是?”   他叹了口气,清点了一下配饰,客气笑道:“客官,一共八千两。我一看您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也不知您是做什么生意,此举让人艳羡。”   胥朝起将东西收下,掏出来张地契,笑盈盈道:“恰好是收租之人。”   伙计:……   他人麻了,笑容僵硬地为对方再倒了杯茶,转身去寻了自家掌柜。   最后胥朝起没付钱,掌柜倒找一万两千两。   临走时,掌柜还送了一把墨玉珠子,说是回去让家中子辈当弹珠玩。   掌柜给的全都是明晃晃的白银,一万两千两白银便是七百五十斤银子,胥朝起光塞到储物袋里也要费一番功夫。   等到下一家茶楼时,胥朝起拎着满满一包储物袋银子,同时又拎了几十种花花样样的茶叶走了出来。   等他收完前两家租,后面的商铺都得到了消息,早在他到来之前就已提前准备好茶点,甚至还准备好仆从为他揉腰按背。   胥朝起连忙拒绝,钱一收就赶忙溜。至于送的那些礼,胥朝起已经收不下了,便要拒绝。   然而掌柜们一个个都是人精,纷纷笑着道:“既然小租主拿不下了,那等会儿我让伙计给您送到家宅里。”   胥朝起无奈,只能答应。   装潢华丽的店门口,伙计笑着将门外的客人拦住:“客官呀,实在没有办法,我们这儿没有推荐不让进,或是您在我这儿一次冲够一千两,我给您办一个尊贵身份,到时您可以随便进,还能拉上亲朋好友来玩。”   门外的客人立马叫嚷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不能进去看看?还能逼人花钱?”   伙计无奈陪笑,就在这时,一容貌迤逦的青年走来,伙计一见,眼睛亮了,连忙将对方请进。   “您快来!我们掌柜等您多时了。”   胥朝起被恭迎着进去,那几个嚷闹的客人隔着大门朝里面偷望。   只见那青年一分钱都没掏,反倒是掌柜的亲自陪同,把店里好吃好喝的全都端上来,生怕有一点怠慢。   “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不掏钱?”客人反问道。   伙计苦笑道:“那是我们小租主,今儿来收租的,我们还能将对方挡在门外?不少人可盼不得有店空下来,方便租出去。”   果不其然,只见胥朝起吃饱喝足了,掌柜的送上礼,又提了几大箱租金。   门外的客人都看愣了,这家店可是有名的销金窟,花钱如流水,只进不出,这可是他们头一次见到掌柜恭恭敬敬往外掏钱。   胥朝起在外面辛辛苦苦收租,额头脖颈全都是汗,鬓发也乱了起来,好在他人长得白,怎么也晒不黑。   连续收了好几条街,他人都麻了,各种山珍海味吃到他都走不动。   他疲惫地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手掌颤得厉害,这是他方才数银子数的,现在都稳不住。   一身的铜臭味甚是难闻,眼睛都被白银给晃花了。   他艰难地靠在桌子上,啃了口师兄为他做的糕点,又喝了口汤。   外面的蓝天很亮,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叹了口气,咂了咂舌,好东西吃腻了,他想换些清淡的。   腰间的传音石被解下,他有气无力地唤着师兄,仅是一息,传音石便被接通了。   “小曜。”师兄温和低哑的声音传来。   “师兄……”他呜咽。   “嗯?”另一旁,温朝夕想了想,挽起袖子去做了些冰饮。   胥朝起因为疲惫蔫蔫道:“我想吃鱼,清蒸鱼。”   “好。”温朝夕站在灶房里睫毛垂下,眉眼柔和,先是挑些完整无缺的葡萄,再将皮剥下。   白净的指尖放在葡萄上微顿,随后又将偏酸或过甜的葡萄挑出来,然后再将其捣碎,放些去了腥的鲜牛乳。   手掌轻轻盖在碗上,不一会儿,牛乳便结了冰。   而在灶房的角落里,陶锅上的香雾蒸腾,鱼味的鲜香早就布满了整个庭院。   这锅里恰好就是胥朝起心心念念的清蒸鱼,且在他传音前就开始做了。   因为在家里,温朝夕并没有穿得过于隆重,他仅仅只给头上别了一根发簪,衣衫宽松轻薄,看起来倒有几分持家的样子。   听到传音石恹恹的语气,温朝夕低笑,他将传言石抵在唇边哄了几句,胥朝起慢慢地又有了力气,拎上储物袋继续风尘仆仆,艰难地去收租。   门外的大门被敲响,温朝夕净手,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门边开了门。   门外都是被掌柜派来送礼的伙计,他们皆知胥公子家中有人,可当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还是怔了怔。   扑面而来的灵气瞬间让人清醒,精神焕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伙计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前朦胧,好像布着一层迷雾。   他们无法看清那后面之人是谁,但隐约可以感受到,此人气质非凡,怕是非一般修士。   “敢问可是胥公子家中?”   温朝夕淡淡扫了一眼,颔首。   伙计们惊了惊,说明了自己来意,在得到允许后一个个匆匆将礼物搬到了庭院里。   浓郁的饭菜香味飘来,可在家宅中除了门口的那位修士并无他人。   伙计们心颤了颤,不由猜测起二者之间的关系。   莫不成……是道侣?   伙计们心头一跳:这气度这身段,可不是省油的灯,若真是道侣,胥公子有的受了! 第64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四日   直到傍晚, 胥朝起才气喘吁吁回到家中。   古色古香的宅门一打开,胥朝起一头扑进了师兄怀里,手臂有气无力地环住师兄的肩膀。   师兄似是刚沐浴过, 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这香味与师兄与为他调配的浴液是一个味道,怕是从一个药炉里倒出来。   温软的一团埋进怀里,温朝夕熟练地揽住, 软热的脑袋扬起贴着脖颈, 他喜欢的人含着依恋紧紧将他贴住。   温朝夕眼神温柔,他低下眸子轻轻拍了拍胥朝起的后背,仿佛那个冷厉了数千年的二十七境之主成了过去,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耐心等待爱人归来的道侣。   在外打拼一天的胥朝起回来后脏兮兮的, 他被师兄抱着放进了温热的洗澡水里。   胥朝起懒洋洋地化作一滩软泥躺在水池里, 头发被揉搓了好几遍, 也带了同样味道的药草香。   身子也给泡了好久,柔软的棉布不轻不重地在他身上擦拭。   胥朝起想趁机趴到师兄身上,或者将对方也拉进水池里。   他非但没有拉动, 反倒被师兄按进怀里,逃也无处逃, 身上有些地方都给擦红了。   胥朝起无奈地披上衣服吃饭, 今日的清蒸鱼味道非常鲜美, 胥朝起一口气将鱼吃了个干净,就连刺上的鱼肉都给刮了。   傍晚之时, 他趴在师兄腿上抿着葡萄冰牛乳, 有力的厚掌为他揉着腰背, 胥朝起惬意地眯了眯眼。   傍晚的凉风将他的头发吹干了, 从脖颈披到后背。他将最后一口牛乳含下, 享受着师兄的揉捏,渐渐睡了过去。   天有些冷了,他又往师兄衣服里面钻,厚实的外袍披在了他身上,他倒是不蜷缩了。   温朝夕取来梳子轻轻为他将发梳开,等到最后一根头发也柔顺后,他将对方横抱起,高大的身形在月光下留下了让人心稳的影子,他抱着胥朝起入了卧房。   夜晚,监牢内。   这本就是囚禁凡人的牢房,哪怕是守卫再森严,也抵不过修士的一道法术。   只见牢房深处有光影闪过,衙役们急忙向里跑去,在见到黑暗的牢房下只剩稻草时,他们急了,连忙呼喊。   “有犯人越狱了!有犯人越狱了!”   众人惊起,一片忙碌。   皇宫深处。   小厮已换上一身黑衣,跪地行礼道:“属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五皇子挥了挥手,让小厮退下。他脸上的骚热至今未消,避开林叔的眼神问道:“林叔,那金丹修士怎么会是这些房子的主人?!真是……唉!”   林叔摇了摇头,压力倍增:“如今倒不好办了。殿下有我林家,原本皇上还会顾忌。这下若那金丹修士要帮扶小丫头,怕是殿下胜算渺茫。”   五皇子眼中多了抹杀气,他紧攥手掌,寂静的空气里响着“嘎吱”的声音。   他沉思片刻抬起头,眼中多了几分星芒,看起来倒有些可怜:“林叔,林家是修真大家,在中下境也是赫赫有名,林叔不如去跟那修士说说,指不定对方也是一时兴起,掺个热闹。   何况以林家的声名,对方多少也会给卖个面子。”   林叔瞥了五皇子一眼,自己乃元婴修为,这些年不知多少人给他卖过惨,他并不吃这一套。   只不过他得家主吩咐,要助五皇子登位,于是拱手遵从。   宅院。   温朝夕将胥朝起塞到被子里,他刚一躺下去,对方便闻着味钻了过来,埋在他胸口入睡。   软软的一团很容易让人困倦,温朝夕搂着对方闭上了眼。   半夜时,胥朝起拱了拱,将自己的半个身子搭在师兄身上沉沉入睡。   温朝夕无奈为他掩上被子。   待天亮了以后,胥朝起又忙碌地去收租了。   因他昨日出入各大繁华场所收了一日租,渐渐地他在皇城的富贵圈子也有了名气。   不少人看到年轻俊秀,身材又好,便起了将自家子女嫁给他的心思。   有人还专门去打听过他家中情况,其他伙计也只是怀疑那位气度不凡的男人是他道侣。   可有几个伙计倒好,脑子一直,直接就给那些达官贵人道:“这可不行,胥公子家中有人了!”   达官贵人们一听,惊讶道:“我昨日偷观他眼神懵懂,不似是成家之人呀!”   “哎!”伙计长叹一声,左顾右盼见旁边无人,靠近达官贵人悄声道:“这可不?小的昨日也是如此认为,可不曾想去胥公子家送礼,竟见到一男人居于他家中穿着随意,还为他洗手作羹荡。”   达官贵人一震,吸了口凉气,同样是左顾右盼后道:“你就知道那是正室,万一是小妾呢?”   “啧!”伙计拍了拍腿:“就那气度呀,可谓是正室中的正室!”   达官贵人一哑,他本有些犹豫,刚想着退缩,却又看到了身旁两排商铺,于是站住低声道:“你说我要是予他一妾如何?”   伙计先是一响,随后脑袋一缩,头都快摇成了拨浪鼓。   “大人……这万万不可呀!那位正室可不好相处,其看似气势不凡,但小的做生意多年,早就练出了眼力。那位可是个狠角色,不好惹!   光是那位的心机就不是一般的深,胥公子心思单纯,那位又大方有度会持家,虽年纪比胥公子大些,但常言道,男大三抱金砖,男大三十送江山,咱也不知道那位正室比胥公子大多少,但就凭这阅历、这仪态可不得把胥公子吃得死死,哄得晕头转向?”   伙计“啧”了声,发自内心为达官贵人考虑:“大人,你也得为令公子令小姐考虑,真要将府中哪位送过去,可不得被折磨惨了?”   达官贵人终于松动了,但还是不甘地问了句:“难道还有工部尚书之妻泼辣?”   工部尚书乃是皇城内赫赫有名的妻管严,平日哪怕是晚归,都要被妻子用刀撵得到处乱跑。因这狠厉的作风,工部尚书哪怕是在外面吃碗面,店家都不敢让自家女儿出来端面。   “哎!”伙计长叹:“小的看不止,尚书夫人是明面里泼辣,将尚书看得死死。胥公子家正室怕是恨不得将胥公子别在腰带上,还得装作一副大度的模样。”   达官贵人“嘶”了声:“如此可怖,还是罢了!”   伙计恭送达官贵人离开,一旁偷听的伙计忍不住走上前来。   “你倒是很会想象,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只是寻常朋友,你这可不是瞎说嘛!”   “呦!哎!”伙计一拍手:“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我怎就想了如此之多?”   傍晚之时,林叔终于出面,带着十来位金丹修士轻轻叩响了宅门。   “这位道友,在下有事相商。”   宅门动也未动,一众修士等了许久,被人晾在了原地。   众修士面色不懑,府宅的主人不过是一金丹修士,怎敢如此晾他们?   他们正欲去闯,给这府宅中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一个下马威,却被林叔拦住。   林叔倒是沉住了气,他再次行了大礼,沉厚道:“在下中下境林家长老林之潭,不知道友是哪境哪派人士?”   半晌无人答应,金丹修士们终于忍不住了,其中一人举起手中大斧重重得朝门上砸去。   林之潭还未去拦,一道金光闪过,林之潭被刺得双眼生疼,他急忙闭上了眼,仿佛下一刻会瞎一般。   这时他听到了重重的砸地声,方才挥斧之人发出了惨叫,林之潭眼睁开了一道缝,见金光淡下以后,他向身后看去。   磅礴的灵气散在空中,挥斧之人七窍出血蜷缩在地打滚,林之潭瞳孔一缩,此人的金丹……是废了。   他猛地转身,想要怒斥此人,然而一道如天般的威压降下,林之潭眼前一黑,跪地声齐齐响起。   众人跪在门前,恐惧感蚕食着他们的心。   林之潭怔怔地看向大门,门口的金光并未消去,他也看到了上面的印记。   此印记对二十七境每一人都无比熟悉,在他们家中的典册上,修真界的大鼎上,每一个布雨碑上皆有。   此乃映天宗的印记!   林之潭慌了,瘫软跪坐下来。   皇宫内。   小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好了,皇上一见大喜过望,他左思右想,又觉得那日给胥朝起得赏赐还是少了。   他与小公主商量一番,最终决定再赏赐城外百亩田与万两白银。   正在拟旨之时,暗卫静静从黑暗中走出来躬身未言。   皇上抬眸一瞥,一边拟旨一边道:“何事?”   暗卫半跪下来,声音孤冷:“陛下,半座皇城地契的主人回来了,正挨个收租。经属下查看,地契是货真价实的地契。”   皇上闻言,手中的笔险些拿不稳,他呼吸一滞,如鹰一般的双眼直刺暗卫:“此言当真?”   不知何时,他的声音已然沙哑,王者之气尽显。   “回陛下,此人确实是半座皇城的主人。”暗卫低头道。   “他在哪儿?!”他连忙站起来,正欲焚香沐浴更衣,同时又准备让人去清点国库,看看要上交的租金可还够?   小公主也慌忙站起,此时非同小可,她也得好好打扮一番,这才好与父皇连夜去拜见。   暗卫见状竟有些犹豫,他偷偷向桌上写了一半的圣旨望去。皇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回到了皇椅上。   “也是,朕既然说好要赏赐,还是写完再走。”   暗卫一头冷汗,他硬着头皮,弱弱道:“陛下,收租之人正是那日为小公主解了心疾的胥公子!”   皇上和小公主:……   御笔掉落下来,溅了一圣旨的墨,御书房内愈发寂静,在浩荡的威严与敬畏中夹杂了一缕尴尬。 第65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五日   七千年前的那一幕被史官用古时的字迹写在典籍上。   皇上翻开枯旧的昏黄纸页, 烟尘在烛光下弥漫。   世人皆以为拥有这半边皇城之人是当初占了便宜、提前买地的普通修士,殊不知那人是二十七境之主, 映天宗掌门。   残旧的墨迹上隐约透着一个温字, 皇上脑海“噌”了声。   他尚没有忘记国师曾对他所说,如今的二十七境境主可是近万年都没换了。   他站了起来,从阁楼的窗户望去, 外面漆黑寂静,仿佛有一层黑雾笼罩在皇城之上。   那么那胥姓修士是何人?为何只是金丹修为便会有温掌门的契书?   他让人连忙收拾, 准备好车辇, 与他一同去接见。   在换礼服的途中, 他也听到暗卫为他讲了胥公子取出地契的原因。   房门打开, 空旷的广场上响起了脚步声, 皇上着龙靴一步步踩在石阶上。   威严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向四周回荡:“查,是何人刁难胥公子?无论何人,皆打入天牢。哪怕……是老五。”   “是, 陛下!”   *   胥朝起收了一日的租,疲惫不已, 当他回到家时发现了门口的血迹。   胥朝起眸光闪烁, 取出了一张清洁符点燃抛去, 不一会儿血污消去, 门口又变得干干净净。   就在他将要进入府宅时,脑海中灵光一闪, 从储物袋里又取出了一把符。其中有穿墙符、虚无符、转颜符……   他先是取出转颜符将自己的脸变黑了些,眼睛变小了些,又用虚无符将自己变得如魂魄般透明, 之后飘了起来。   穿墙符燃气, 胥朝起往自己身上一拍, 随即身影便在门前消失。   胥朝起变做孤魂野鬼穿过了厚实的院墙,墙灰落在他身上,被他晃了晃身子,将灰摇下。   虚幻的身影在池塘上飘过,饭菜的香味铺满整个院子,让人垂涎欲滴。   胥朝起吸了吸鼻子,望着暖窗下的黑影,朝着灶房钻去。   师兄今日炸了小黄鱼,胥朝起险些忍不住要趴到碟子边了。   但他还是站直了身子,用转音符换了副音腔,幽幽道:“这位公子,在下饿了好久,路经贵府,可否给在下一条小黄鱼吃?”   温朝夕从有东西踏入府中的那一刻便已知晓一切,听到背后有声音传来,唇角轻轻抬起,他垂下双眸,认真给小黄鱼撒上芝麻。   “这可不行,这是为我师弟所做,旁人不得吃。”   “野鬼”幽怨地飘来,他趴在灶台边上,抬起水润的双眼:“就给我吃一条,他不知道。”   温朝夕摇了摇头,见这“野鬼”披头散发,脸上脏兮兮的,他终究是忍不住用手将碎发别在“野鬼”耳后,又取出帕子将脸上的脏污擦干净。   “野鬼”戏精上身,一边被擦脸,一边念着词:“公子对我……唔……如此之好,来日必会……报……唔……答。”   因他说着话,毛巾好几次差点塞进他嘴里。   温朝夕低沉道:“一条也不能,全都是他的小黄鱼。”   “野鬼”表面上埋怨,实际上心里可美滋滋的。他叹息了声,望着师兄健硕的身躯,又笑盈盈道:“不吃小鱼干也行,公子给我一些阳气,让我吃饱。”   话没说完,额头便被敲了敲。   “野鬼”抱着脑袋:QAQ   终于要开饭了,“野鬼”将公子磨了半晌,终于有了上桌的权利。   胥朝起饿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他大快朵颐,师兄为他夹着菜,胥朝起鼓着腮帮子,还抽空问了声:“公子猜我是什么鬼?”   温朝夕低声浅笑:“兴许是只饿死鬼。”   胥朝起:……   “饿死鬼”果真是只饿死鬼,一连吃了两三碗饭,都将锅底扒空了,菜肴也给吃了个干净,最后惬意地躺在椅子上指使着府宅主人为温朝夕他按摩全身。   温朝夕往附近的榻上一坐,“野鬼”熟练地趴了过来。   温朝夕将他拍了拍,低磁道:“得寸进尺。”   胥朝起被揉着腰,舒适地眯上了双眼,他仍装作野鬼的腔调:“公子真乃大善人也,也不知今晚能否救济我这孤魂野鬼,让我吸一吸阳气,好在人间多活几日?”   正说着,腰间的软肉被用力一捏,胥朝起“呜咽”,脑袋都垂了下来。   “野鬼”又往温朝夕的衣服里拱了拱,总算是把对方给磨同意了。   “野鬼”感慨道:“大善人如此乐善好施,怕是在二十七境也甚有名望。”   温朝夕无奈浅笑。   此时,街道上阴风阵阵。恰巧郊外的坟地被人给挖了,一群孤魂野鬼从坟里飘出跑到皇城里游荡。   因为天渐晚,做饭的人家已经不多了,几只野鬼穿进安静的小巷,在一扇阔气的府门前闻到了诱人的饭菜香。   它们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几只野鬼便想着进去叼些食儿。   就在它们快要穿墙的那一刻,金光闪过,一股大力将它们扔了出来。   隐约间,它们似乎听到了一声淡漠且没有感情的“滚”字。   野鬼们颤了颤,只是这香味太诱人了,它们舍不得滚。   于是野鬼们用力吸着鼻子,片刻后,香味仿佛被谁掐断一半,空气都清凉了下来。   几只野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边走边骂道:“也忒抠了些!不让吃就算了,还连味都不让闻!这是什么世道啊?”   深夜,“野鬼”飘到房中将自己洗了个干净,又飘到了温朝夕房里,将对方压到床上,“反客为主”,露出了凶狠的一面。   “你就从了我吧!”   凶恶的“厉鬼”将温朝夕压住啃咬,即便温朝夕还想配合师弟圆了对方的心愿,可感受着脖颈上如猫爪般的力气,他还是忍不住低柔一笑。   “厉鬼”失了面子,恼羞成怒,愈发大力起来。温朝夕仰着脖子任由对方啃咬,直到将对方咬得没有力气,趴在他身上变回了真实的模样,温朝夕这才将对方抱住,翻过身压上。   这次换温朝夕来给他阳气,胥朝起“吸”了些,很快就受不住,开始求饶。   “不要阳气了……再多就要撑死了……”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胥朝起气喘吁吁地趴在师兄胸口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取出了地契。   他将大部分租子都收完了,还剩下的最后一座。   他拿着一张金色的地契,感慨道:“该去皇宫收租了,百年一收,我看看该收多少……”   胥朝起用手指掐算:“占地一千五百亩,又是皇城最中心,也是最好的地段。据当年的约定,此次应给我们八百万两白银,珍珠三千斤,玛瑙五千斤……的等值之物。”   与此同时,皇宫的车辇也快到府宅门口了。 第66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六日   原本皇上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可当车辇来到清寂的小巷时,仿佛一沙砾掉进了浩瀚深暗的海洋里。   周围一切拔高,而自己又无比渺小。他仿佛回到了当初的祭天大典上, 对于天之苍茫, 他一无所知。   月光的照耀下,单调的府门映入眼帘时, 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皇上低头下了轿辇, 拱手深深作礼,掌心尽是冷汗。   这一刻他才确信,二十七境之人才真的来了人间。   皇上深吸一口气,声音不低不高,但却恭敬道:“人间君主前来拜见仙人, 仙人大驾光临, 吾唯恐招待不周, 还望仙人随吾回皇宫……”   卧房内, 烛火燃起, 将黑暗驱走。   床上暖热与檀木香混合,胥朝起艰难地趴在师兄身上打着瞌睡,凤眼倦倦。   温朝夕揉了揉他的脑袋,胥朝起“呜呜”挣扎, 总算是睁开了眼皮。   胥朝起脑袋蹭了蹭, 将衣襟蹭开,面颊贴着胸膛。   温朝夕神色不太自然, 他将对方推到枕头上, 自己起身重新把腰带束好。   胥朝起枕着枕头, 抬起眼皮。暗黄的烛光下, 师兄腰身笔挺, 身影高大。   他眉毛挑了挑,托腮问道:“为何每次睡觉师兄都要留一层衣服?”   胥朝起不懑,他都早就被师兄扒完,腰都不知道掐了多少回了。他如今却连师兄的身子都没看见,顶多贴个胸口。   温朝夕面露无奈,他走了过来将“小道侣”抱住,对方恶狠狠地对着他肩膀咬去。   温朝夕一边任由对方咬,一边在储物袋寻一套新衣。   胥朝起今日可不想穿新衣了,前几日那身红衣他倒喜欢,还想穿第二次。   他拒绝了挑选好的新衣,在师兄耐人寻味的目光里下床开始在衣柜翻找旧衣。   然而柜子里的衣服太多了,他寻了半晌都不见踪影。幸亏师兄道:“在右边柜子从下数倒数第五件。”   胥朝起这才翻到。   他又寻着前两日的配饰,温朝夕低了低眸,兴致索然。   “发簪在东边柜子从左数第三列,从上数第五排。玉佩在四列二排……”   胥朝起终于找齐了。   每一天晚上他都是将外衣配饰随手一放,后面也就不管不顾,全靠师兄收拾。   他兴致勃勃地来到床边换衣。   温朝夕将散落的地契收到盒中,抬眸看了眼双眸明亮的纤瘦之人。这套衣饰他前两日就看过,今日再穿便显得有些单调。   他低眸微思,手中变出了一串好看且从未出现过的铃铛。   当胥朝起穿好衣时,他又看到了罪恶的铃铛。胥某人心里一紧,连忙朝床上爬去。   只是这一刻师兄却耍了赖,以渡劫修为欺负他一元婴小修士。   他被压在了被子上,脚踝处套了一串铃铛。胥朝起的凤眼都给气圆了,他提腿便要踢去,却被炙热的厚掌给压住了膝盖。   师兄倒是想起了自己是剑修,常年练剑,力道不小。   铃铛被戴在白皙的脚腕上足足有一刻才被解下,胥朝起蔫蔫地扑了过去。这次也不知是他力气太大,还是师兄故意,锁骨上还真被他留下了牙印。   胥朝起无精打采地坐到了凳子上,温朝夕倒是仰起脖子,看似恬淡无欲地将衣领扣上。   他们的被子也是由温朝夕所叠,柔软的被面上温朝夕发现了一两根掉落的黑发。   黑发被揉了揉握于掌心,温朝夕敛眸心中轻叹:整日得空偷看话本,也不注意身子。   温朝夕微思,想着这几日为小曜做些治掉发的菜肴。   皇上在外携众人等了小半个时辰,府门才打开。   一阵灵气涌了出来,随驾侍从皆是双眼瞪大。他们感觉到自己忽然精神抖擞,力气也大了些。   皇上亦是心旷神怡,他熬夜批了几晚上的奏折,此时疲惫全消,甚至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一人影走了出来,看起来模糊不已,皇上却瞬间头皮绷紧,浩荡的威压仿佛天塌下来般将自己盖住,五感像是飘到了天之外。等到意识回笼,他一个激灵,身上已不知何时全是汗。   他连忙聚精会神拜见仙人,意识从未如此清醒过。   此人便是二十七境之主?挥袖便能山河动荡?   皇上哑了哑,天灵盖发凉,他局促地请对方去皇宫。对方颔首,也答应了。   就在这时,门内又走出来一红衣之人,此人正是解了小公主心结的胥公子。   一想到那日的赏赐,皇上有些尴尬。他悄悄将目光在二人之间打量,似乎是在判断他们的关系。   皇上不敢乱想,他知道胥公子是一成年不久的年轻人,而这位二十七境之主……怕是得有万岁了。   皇上打了个颤,据闻温境主也是温掌门甚不亲近门中弟子,想必胥公子应是温掌门用来出面的道童。   他急忙退后,请温掌门上车辇。   月光下,温掌门头戴玉冠,一身白底墨尾道袍仙气飘人,淡漠的双眼仿佛览尽世间一切。   在温掌门走到车辇前时却停了下来,皇上一顿,头皮微紧,开始怀疑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   一旁的随侍大太监见皇上心忧,不由眉眼含笑躬身作礼。   皇上九五至尊,向来被人服侍,哪知如何服侍人?不像他们,将皇上服侍惯了,也颇懂位高之人的喜好。   他们看着这都快戳到房顶上的轿辇,心中早就知了原由。   无非是轿辇太高,向上跨去颇为不雅,得让人扶着,怕是温掌门在等着那小道童过来扶呢。   皇上见太监示意,一下子也懂了,眉头松缓了下来。   等到胥朝起到了温朝夕身边时,皇上轻轻颔首,正等着胥公子将温掌门送上时。   只见温朝夕忽然扶住了胥朝起的手臂,将对方送上轿辇,自己再跟上去。   众人:……   大太监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皇上也木了,虽不确定胥公子到底是不是道童,但至少是晚辈。   这些年了,他只见过晚辈孝敬长辈的,还没见过长辈服侍晚辈的。   温掌门身份不凡,皇上只敢坐在后面的轿辇上。   前面的轿辇是三十二人抬,周围垂着金色纱帘,并不能完全遮住人,隐约可以看到朦胧的身影。   皇上心累了一宿,坐在了后面的十六抬轿辇上,小公主虽一路跟着,但并未上前说话,行完礼又回到了轿辇上。   皇上抬头看向前方的金纱,二人的身影一见便能分清。   只见身为“小道童”的胥公子倒了杯茶,想来是为温掌门所倒。   皇上点了点头,虽温掌门对胥公子宠爱了些,但他也总算能看到晚辈的样子了   然而当茶杯端起时,胥公子却给喝了。   皇上:……   就这还未完,胥公子喝了口咳了咳,仰头在对温掌门说什么。皇上一看这手中动作,竟能离奇猜出胥公子是在嫌弃自己泡的茶不好喝。   紧接着温掌门摸了摸胥公子的脑袋,泡了杯茶。茶泡好以后,还特意端给胥公子。   皇上:……   这……怎么与传说不太同?   他来时还特意翻了史书,史书上说温掌门在与当年君王签契书时,温掌门从始至终不苟言笑,也没有温情,孑然一身。   后来他还特意问了国师,国师乃大家族的修士,知晓不少事物。听到温掌门后国师颤了颤,言语虽是隐晦,但皇上却猜出当年温掌门手沾了不少血,众生臣服,从未将一人放于眼底。   回忆褪下,皇上再次看向金纱。   胥公子将茶一口饮尽,倒是满意了不少。他打了个哈欠,倒下睡去了。   要是普通的倒下倒还好,只是这胥公子却倒在了温掌门的腿上。   皇上:……   他人麻了麻,忽然想起前朝的一位暴君。据说那暴君生性残暴,滥杀无辜,却对一妃嫔无比宠爱,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胥公子躺姿很是熟练,想必不是第一次做此事。他躺下去后不说,还拉来温掌门的衣袖盖在身上。   可温掌门却由着对方,甚至还将衣袍脱下为对方盖住。   皇上揉了揉眼,此时金纱内安静下来,胥公子又接着补觉,温掌门取出了一卷书静静读着。   皇城内的蝉鸣声延绵不绝,待卫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皇城。   皇上一直望着前方,金纱内虽然平淡,但里面的温馨即便是前朝暴君也无法给他最爱的妃嫔。   这时,温掌门似是发现快到皇城了,他放下书卷弯腰唤了唤,动作之柔和,皇上从未给过他任意一个爱人。   可胥公子却翻了个身,懒洋洋地看样子很是不想起来。   但温掌门却有办法,只见温掌门悄悄捏向胥公子的脚踝,也不知怎么着,胥公子忽然炸起,抱住温掌门的肩膀就咬。   金纱外一片寂静,但皇上却听到了低沉的笑声。   皇上抿了抿唇,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喝了一杯较苦的茶水。   这茶也不知怎么着,好像被人偷偷放了几斤糖,腻得他牙疼。 第67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七日   温朝夕与胥朝起下了轿辇, 宫女太监们早就在庄严的殿外候着了。   他们被交代了温朝夕的身份与性格,众人虽早有准备,可当他们看到温掌门揽着一貌美小仙人时, 还是愣了愣。   胥朝起醒了,但又没完全醒。他靠在师兄肩上, 让对方将自己往殿里带。   温朝夕扶了他一会儿, 见胥朝起是一点路都不想走,轻叹了声, 敲了敲他额头。   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瞩目下, 温朝夕弯腰, 直接将胥朝起打横抱起,朝殿里走去。   拖在墨尾随风鼓起, 仙气飘飘, 步伐稳健地走入昏暗中。   宫女太监们都惊呆了, 他们低着头彼此对视,皆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   一些话他们不敢说, 但却敢想。   [这臂力,怕是兵马大元帅都比不上, 一成年男子在温掌门怀中如一张纸般轻飘飘的,臂膀都不动。]   [呃……这位小仙人是何人?温掌门怎就对他如此之宠?]   因众人皆知温掌门喜静, 他们并未入殿内,浅浅掩上门, 便趁着月色退下了。   殿内亦有偏房, 可供他人酣睡,温朝夕却直接入了殿中。   他捻诀将他人之气赶出殿外, 等空气变冷冽之时, 他又将床上的一切污尘去掉, 这才把胥朝起放在床上。   檀木香在香炉中燃起,不一会儿整个寝殿全是这股味道,胥朝起身上又被沾染了几分。   温朝夕神色未变,仿佛是再微不足道之事。   随着他走到床边,墨尾衣摆轻晃,温朝夕柔和地坐下,用棉布将胥朝起鬓角的湿汗擦去。   附着剑茧的五指穿过柔顺的墨发,应是他平日调配的法膏尚可,这一头墨发不湿不燥,发量都快有半只成年男子手臂粗细了。   他脱下外袍躺在床上抱着胥朝起小酣了会儿,等到窗外渐亮,他穿上衣袍为对方掩上被角走出了寝殿。   宫殿所配的膳房里站了十来个厨师,主厨是皇上从民间挖来的,号称刀功一绝,口味无双。   主厨刚将围裙系上,就见温掌门进来了,一众人连忙行礼,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温掌门来此作甚?   温朝夕轻轻颔首,拿起了刀。   “这可万万使不得!此等粗活就让我们来!”主厨连忙带众人来劝。   温朝夕直接做起了菜肴,当刀刃熟练地切在菜上时,主厨怔了怔,这刀法……即便是他也追不上呀!   水开正是时候,食材下入锅中,一众人等早就被这香味给惊住了。   主厨更是将帽子给摘了下来,露出了稀疏的发顶。他颇为震撼。   不是说这位乃世间第一人的修真之人?怎厨艺如此精湛?这没个几十年可练不出这种手艺啊!   而且……温掌门身份如此尊贵,为何会做饭??   这性子也不是会做饭的人呀?!   一碗浓稠的小鱼粥被煮好了,众人甚至是主厨皆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吞咽口水。   温朝夕思索片刻,取出来一枚紫色软果,将汁挤进粥里,又往里面放了两粒丹药。   也不知这果子是何来历,丹药是何品阶?一股磅礴灵气裹挟着甘甜之味充实着整个膳房。   众人不知道这是含着特殊灵力的灵气,他们心旷神怡,勃勃生机似乎从体内散开。   主厨脸上紧了紧,他没有镜子,但能看到手背上多年留下的疤痕渐渐消去,粗糙的褶皱也变得紧实,皮肤逐渐细腻水润……这些都不重要。   他摸了摸自己发痒的头皮,脑袋有些重了。   随着周围一声惊呼:“老大!您年轻了,头发也长上来了!没想到您年轻这模样还挺俊俏!”   主厨也惊了惊,慌忙朝自己脑袋上摸去。果不其然,他摸到了浓密的头发,余光扫向一旁的同行,他发现大家的头发都变得又黑又密,整个人也是真的年轻了。   他抬了抬胳膊,轻巧又灵活,像是个年轻小伙。   主厨激动不已!   多年前他家里穷,没人愿意给他介绍媳妇。即便他模样好看,可那会儿大家都吃不饱饭了,想的也是谁有力气谁能干活,他一下子耽搁到了二十多岁。   后来他遇到了他师父,师父是一位隐居江湖的名厨。他为了拜师下河捕鱼,又去镇上做工给师父买酒,身上也多多少少受了些刮蹭的伤。   如此孝敬了一年,师父总算是松了口,答应传他本事。   待他学成归来,也三十多岁了。虽很快有了名气,也攒了些钱财,但却力不如前了。   恰巧在这时,村头有个李寡妇,才二十多岁便丧了夫。   李寡妇生得貌美又勤劳,常在村头洗衣。只是呀这同村小混混心怀不轨,有一日被他撞见小混混对李寡妇说难听的话,他气不过便提刀砍了过去。   自那以后,李寡妇对他也有了好感。   李寡妇本来就姓李,早就回了娘家,如今朝廷也不阻止女子再嫁,李寡妇便时常在山头给他挑些野菜送来。   他孤寡了三十多年,头一次被女子送东西,颇为羞涩,便用李寡妇送的野菜做了些菜肴送了回去。   一来二去,他们便拉扯了两年,期间李寡妇甚至帮他缝补衣服。   慢慢地,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村里便说起了他们的闲话。   李寡妇也不止一次提过让他来提亲。   只是呀,他望着他颤得厉害的手臂很是犹豫。他不能长久持刀,这对于一个厨子可是能要了人的命!   更何况他也快四十了,多年用刀也让他身上留了不少疤,头发也掉了不少,如今与李寡妇走在一起,不少生人还将他当成了李寡妇的爹!   他也知道自己的年龄快和李寡妇差一辈了,如今身子越发不好,虽暂时能赚些钱,但以后能怎么办?   这几日皇上广招名厨,他便是存着多攒些钱的想法来。   至于和李寡妇的婚事……他太想让李寡妇找个比他年轻的小伙子了。   记忆回笼,主厨恍如隔梦地摸着自己的脸,随后连忙向温掌门行大礼道谢。   众人亦是反应过来,皆行大礼,谁会意识不到自己是得了机遇,有了返老还童的机会?   事后主厨还寻了一个江湖名医摸了骨,名医赞叹了声,言道他是二十出头!   主厨也顺理成章地和李寡妇提了亲,二人幸福美满,好不快活。   胥朝起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后,随意用发带将头发绑住,然后吃起的师兄为他端来的小鱼粥与菜肴。   知道温掌门早起做饭之人皆是惊了惊,当他们看到温掌门将饭菜端给貌美小仙人时,人都僵愣了。   温掌门是何人他们不是不知道,可专门为貌美小仙人下厨做饭还端来,他们打了个寒颤,丝丝甜腻钻入口中,险些要将牙给甜掉了。   他们入宫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不少妃子为了讨好皇上,特意下厨煮好粥端上,显得贤惠又温馨。   而皇上宠爱妃子,也是将他人进贡的果蔬、自己吃剩的糕点送过去,如此便让六宫艳羡。   可现今看来,温掌门明明已身居高位,万人之上,却能在貌美小仙人醒来之前下厨,厨艺还如此娴熟,想必做了可不止一年两年。   如此再对比宫内所谓的“恩爱”,仿佛是真金遇到了灰土,连比都无可比性。   众人今日一想到便喝水,就连那几个嗜甜的宫女,都让人别给她饭里加糖了,她快齁干了。   胥朝起将小鱼粥喝完了以后,只感觉精神饱胀了许多,头发也黑了一点点,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胥朝起背着师兄偷看了会儿话本,等到殿中无人了,也快中午了。   他出了寝殿,顺着石子路走,沿途看到了一片翠绿的花园。   几名宫女看到了他,行礼问安,手中抱了只大西瓜。   见他目光向西瓜看来,其中一位宫女笑道:“今日天热,特意抱只西瓜来与仙人吃。若是现在仙人想吃,我让人去取刀来。”   胥朝起笑着摇了摇头,这只西瓜看似无比眼熟。就在这时,西瓜忽然挣扎:“别吃我,我不是西瓜,我是西瓜精!”   胥朝起:……   “啊——”宫女们一惊,颤抖着急忙跑开。   西瓜落在地上,险些将红壤摔出来。   夏瓜头戴翠绿“瓜皮帽”晕头晃脑地抬头,再次与胥朝起对视。   二者:……   后来胥朝起将宫人驱散,与夏瓜坐在草坪里闲聊起来。   夏瓜晃了晃脑袋,晕乎乎道:“那日有农人做了一瓶药,说是能驱虫,我只是变作西瓜原型休息了会儿,就被药喷到,晕了过去,一醒来便躺在了宫女手上。”   他脑袋低下,头顶上的秧苗都蔫了。   胥朝起再次唤醒了他,为了报答,夏瓜打算再告诉胥朝起些平日在瓜地里听来的闲事。   胥朝起思索片刻,抬起眸子,好奇问道:“你可知映天宗掌门之事?”   夏瓜震了震,瓜秧子都竖起来了!   他左顾右盼,扭扭捏捏道:“也不是不知道,这些话都是在别人吃西瓜时听来的。”   胥朝起欣喜地拍了拍夏瓜,对方传出了脆脆的响声,一听就很甜。   二者:……   夏瓜缩了缩,缓缓讲来:“世人皆知映天宗掌门姓温,常年居于南境仙宫中,深居简出,不苟言笑,但他身上也并非未发生过有趣之事。”   “何事?”胥朝起磕了把瓜子,收获了下夏瓜幽怨的目光。   夏瓜道:“温掌门虽不沾事,但也见过不少事。因为他身份太高,不少人就在他面前做筏子。”   “嗯?”   “就比如呀,数千年来温掌门每到一处,当地境主便会恭迎。整日陪吃陪喝陪走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有人记恨境主多时,所以专门趁着这空档,在温掌门面前演戏。像是月光下,小妾提前掐好点在众人来的路上装作与其他男子私会……” 第68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八日   “嗯?”   胥朝起一下子坐了起来, 喝了杯水,眼睛都亮了。   夏瓜将瓜皮帽盖在眼睛上左顾右盼,毕竟他所讲的那位也惹不得, 万一周围有能认识的,他这西瓜也该切开吃了。   好在身旁只有胥朝起,他松了口气, 压低声音如做贼般道:“此时倒与话本有些相似,小妾与境主是仇家, 境主杀了小妾未过门的丈夫,偏偏又看上了小妾身子, 便强行将小妾纳入府中。   家主夫人自然是看不惯了……”   胥朝起精通话本, 直接跟着编了起来:“后来府中人折辱小妾, 小妾已无生意,便想着去寻死,奈何境主对她情根深种, 只是嘴上不承认……恰逢府中有贵客来了,全府上下打起精神,生怕怠慢。   而小妾便趁着这个时机,特意赶在了境主与贵客的路上, 装作与其他男子厮混。   一来是可以气到境主,二来也能让境主失掉颜面, 不得不处死她。”   夏瓜一听,连连点头:“仙人真是天才,说得分毫不差!”   胥朝起摸了摸脑袋, 眸光一转, 凭着直觉继续编道:“后来境主扛不下压力将小妾处死。小妾死后, 境主魂不守舍, 虚晃度日。直至五年后,小妾携一对龙凤胎强势归来……”   “对对对!”夏瓜激动道:“原来小妾竟是某位境主失踪多年的嫡女……后来他们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了。”   胥朝起:……   这不与话本一模一样吗?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木了木:“所以整个故事就是未婚夫和情夫丢了性命,温掌门被借刀杀人……咳咳……伤了眼?”   夏瓜也咳了咳,撇过头神色不自然道:“嗯……对。而且温掌门不仅是这个故事里的贵客,像是哪家子女要私奔,便捅到了温掌门面前;哪家后院争斗,故意设计绿帽,也得让温掌门看见;哪家癖好特殊,玩的花,也能被对家逮住,特意让温掌门见个正着……”   胥朝起:……   他呼吸一滞,头晕眼花。   夏瓜抱着西瓜帽,继续道:“莫看温掌门身份高,正因为他老人家身份太高了,谁都想在他面前演一演,好给对手个致命打击。   起初八千年前,第一次有人在温掌门面前演时,温掌门眼神还能有些波动,知道挥袖离去。   到后面演的人多了,差不多见了几百场活春宫后,温掌门连眼睛都不眨,犹如草芥直接走过去。   若是场子铺得大些,他冷冷看人撤完场子,再恍若一切都未发生过,平静地顺着原路继续往前走……”   胥朝起听完后人都傻了。   这……这……见了这么多吗?   夏瓜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与胥朝起告辞。   待他离开后,恰好有一宫女端着刚切好的西瓜过来。她见到胥朝起温柔一笑,为胥朝起放些西瓜后离开。   胥朝起咬了口西瓜,汁水很足。   *   皇上的暗卫经过一整夜的搜查,总算是查出了那小厮的来历。   而此时,一间茶肆内。   五皇子望着林之潭身上的伤,焦急道:“林叔,您这是……”   林之潭摇了摇头,唇色苍白道:“我低估了那金丹修士,他府中有更厉害的修士,我同那些属下都不是对手。”   五皇子瞳孔缩了缩,低下头轻声道:“无事,林叔,只要您人平安,其它都好说。”   林之潭松了口气,望着五皇子失落的神情,心中不免有些干涩:“殿下您放心,我定会尽力助您。”   五皇子点了点头,桌面下的手掌早已蜷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五皇子察觉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奇怪,一夜过去,为何不见我那些暗卫来禀报?”   就在这时,铁蹄声将茶肆包围,街道一片惊慌,茶楼里不少人向外跑去。   五皇子与林之潭相互对视,林之潭嘴唇蠕动:“跑!”   可下一刻,护国法器的神光将他们包裹,林之潭拼命逃出,五皇子却被抓住了。   林之潭心里一紧,只见国师正持护国法器对着他。   来不及了!林之潭只能放下五皇子,先行逃去。   傍晚时分。   小公主前来拜见胥朝起。   她再次谢过对方,因之前吃饭时他们相谈甚欢,于是很快他们又再次闲谈起来。   小公主知道温掌门的身份有多高,也清楚一国之君的身份对他们算不了什么,因而说话起来便没了顾忌,也敢去聊一些皇室之事。   就在这时,胥朝起将话题扯到了前太子身上。   小公主神色变了变,眼底有微光浮过,欲言又止。   她思量片刻,便甜甜一笑,柔声道:“皇叔确实是我皇家辛秘,不过我也不知道太多。”   胥朝起敏锐地捕捉到“皇叔”二字,看来前太子是要比当今皇上年纪要小了。   小公主开始回忆起来。   “自我记事起,无论是皇宫还是天下,皆不能提皇叔。我知道皇叔是在母……是在宫中的一个箱子里发现了一些画像,字迹。”   小公主略有失神,紧接着她总喝水,额头也冒了些虚汗。   她敛眸,浅浅笑道:“我看了那个画像,应该是皇叔的,长得非常清秀俊美。字迹……也极好,就连丞相太傅们也比不上。”   她喝了一杯茶水,低声道:“只是我不确定他是谁,父皇又整日繁忙,我只能拿着画像去问母后。母后说那人是皇叔,也是前太子。   后来等父皇闲了下来,我便又去问了父皇。   我很景仰父皇,我觉得……皇叔再好也比不上父皇,便当着父皇的面说了皇叔的坏话。   那是父皇唯一一次训斥我,还将我关了一天一夜。”   说到这儿,小公主抬起头面色苍白:“我查了典籍,皇叔是因寝殿不小心失火而亡,那时他才二十出头,是人人称赞的好储君,可惜英年早逝。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当初不该如此说他。”   胥朝起见状,递给了小公主些糕点,轻声安慰。   小公主心情平缓下来后,重新恢复了笑意。   天色不早了,小公主向他告辞,并告诉他晚上还有一场宴会。   胥朝起点了点头。   过了不久,师兄回来了,胥朝起赶忙抱了上去,怀中也多了一抹凉意。   身上爬着这么大一个人,温朝夕无奈的将对方单手托住,同时又摸了摸对方柔顺的脑袋。   胥朝起仰头,不禁道:“师兄整日摸我,头发都快被师兄摸下来了。”   温朝夕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自然地垂下了眼眸。   宫人端来了一盘葡萄,温朝夕坐在桌边,白净的指尖将葡萄皮剥下来,又用法术将籽推了出来,喂给了胥朝起。   胥朝起起初还乖乖吃,后面便皮了起来,抿了师兄的指尖。   软热的触感将手指包裹,温朝夕指尖酥麻。待手指取出来时,已忍不住蜷在掌心。   温朝夕瞥了他一眼,道:“故意?”   胥朝起没有回应,而是将脑袋探了过来,抿了抿师兄的唇角。   柔顺的墨发下,浓密的睫毛卷翘,耳根微红。   温朝夕终于忍不住,轻叹了声,将怀中之人压下,吻了个遍。   空气逐渐燥热,胥朝起墨发散落在背上,脑袋枕着师兄的胸口将小公主来时的话说了一遍。   “她说话时极为心虚,半真半假,应当还藏了些什么。”   师兄“嗯”了声,很快夜幕降临,他们也要去参加宴会了。   刚一出殿门,便听到了齐齐的参拜之声,胥朝起抬起头,只见一明黄色身影朝他们走来。   皇上先是拜见温朝夕,这次竟也想起来问候胥朝起。   胥朝起有些惊讶,皇上笑容浅淡。   因他们人生地不熟,皇上竟屏退了仆从,亲自来迎接他们。   石子路上早就有人来开道,皇上先是笑谈起来:“温掌门与胥仙人既然来了皇城,应告诉吾身份,吾也好早早准备接待。”   温朝夕话少,便是由胥朝起来与皇上对谈。   胥朝起笑道:“皇城风土人情不错,我们也想再次多闲逛一番。”   皇上一听,便忍不住得意笑了:“多谢仙人夸赞,治理皇城也废了吾不少心思。如今这皇城内可不仅仅只有凡人,还有不少修行之人来此做生意,我这国库里也堆了不少灵石了!”   胥朝起一听,“哦”了声,笑道:“那这皇城岂不是人人向往?怕是每年光税也收了不少?”   皇上哈哈大笑:“不多不多,离租金还差些。”   此话刚一出来,皇上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微微凝固。   胥朝起得到了要听的话,眼睛都笑弯了:“您所说极是,皇宫外租金不少,越接近皇宫的租金越高,最贵的一家店一年下来都快有三万两了!”   皇上:……   他拱手,干笑道:“那边先恭喜温掌门与胥仙人了。”   胥朝起笑眯眯道:“还好,幸好有皇宫照应,才让这租金能高些。皇宫的租金自然没有外面那么高,我回去拨算了一番,百年下来大致是两百万两白银,五千斤……”   皇上虽早有准备,但一听这话,太阳穴还是忍不住跳起来。   如此多的钱,他的私库,只能从国库出,如今怕是得把半个国库都给搬空了!   皇上摇了摇头,却依旧恭敬俯身:“租金早已准备好,明日便让人抬来给仙人。”   脚步声在御花园中回荡,月光在周围的草木里撒下一层柔色。   就在他们路经一片树林之时,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些不雅的声音。   皇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面色铁青。   胥朝起也猛地想起了夏瓜的话,双眸瞪大,脸上迸发出了好奇的神色。   温朝夕原本神色淡漠,可当余光瞥到身边的红衣时,他眸光凌然,眼神清醒。   胥朝起刚睁大眼睛,想要看个仔细,厚实炙热的大掌捂住在了他眼上,怎么也推不开。 第69章 小曜回归第六十九日   各色花瓣被压塌了一地, 碾出了汁粘粘在如凝脂的嫩肤上,闷热的香粉味与花香搅和在一起。冷寂的空气下,人的脸给热红了。   黑暗终于被掀走,不端的二人已被抬走, 草枝上仅剩下了几件单薄的纱衣。   就这, 炙热的手掌还时不时来捂他, 被胥朝起一次又一次推开。   皇上的妃子们内斗。   一位家世极高的权妃嫉妒近来风头最盛的宠妃,恰好宠妃的老情人来到皇宫里做了侍卫,一来二去,二人旧情复燃, 便经常背着皇上“厮混”在了一块。   渐渐地,权妃知道了宠妃的底细,但她隐忍不发, 一直在等着一个能将对方打入深渊的时机。   恰在这时, 宫中有贵客来了,这贵客即便是皇上也要以礼相迎。   于是权妃想了个阴招,先找来一个脑子不太灵活却善妒的妃嫔, 让妃嫔自己出手,买通宠妃的宫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其引到皇上与贵客的必经之路。   如此这般相遇,宠妃定会万劫不复!   权妃的确成功了, 只是她没有料到, 这贵客的身份远比她想象得要高无数。   皇上这一刻忍着怒气, 拱手弯腰对温朝夕说了声“家丑见笑”, 随即离开了半盏茶的时间, 大发雷霆, 让人不惜一切彻查。   无论是谁, 但凡牵扯此案,皆被打入天牢!   娇声与求饶声远去,御花园的人也少了不少。   光影暗淡,夜风清冷。   胥朝起将师兄掀开,却又被扯回怀里。灼热的温度抵着胥朝起的脖颈,宽广的白色衣袍盖在了他身前隔断了冷风。   胥朝起明亮的眼眸朝黑暗处望了望,见那里被清理干净,他眼神恹恹。   卷翘的睫毛轻颤,他微思片刻,转过头看向师兄。   纤长的手指刚碰上黑底银纹腰带,便被大掌攥住,粗涩的剑茧轻轻磨拭着白皙的手背。   胥朝起的星眸朝着师兄的衣领望去,仿佛这般可以顺着缝隙看到阴影下的什么。   他趁着夜色,在众人目光下错位咬了师兄脖颈一口,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不满问:“我们何日大婚?”   虽他有些惧意,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不馋了。   师兄不让他乱看,但总不能不让他看师兄的身子吧?   胥朝起有些迟疑,不过一场大婚为何要拖如此之久?   温朝夕闻言,敛眸浅笑,他将胥朝起搂住,低哑道:“待回去便举行大典。”   胥朝起双眼一亮,但还是仰起头疑惑道:“不过是一场大典,为何不先前就在南境里办了?”   温朝夕挑眉轻瞥,咬了咬胥朝起的耳垂,待胥朝起耳根通红后,这才无奈叹道:“大婚怎可如此草率?此生仅有一次,必然要做好准备。”   胥朝起被咬麻了,脑袋糊成一团,竟不想便问:“万一有第二次呢?”   话刚一说出来,胥朝起瞬间清醒。然而此时他头皮发麻,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身上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温朝夕神色未变,垂下眼眸。   胥朝起感受到一股无形的触感涌来,他的耳垂似乎被什么包裹住,吸食啃咬。   他一下子便栽了,倒在师兄身上没了力气。他无力地环着师兄的脖颈,脑袋抵着宽厚的肩膀。   温朝夕摸着胥朝起柔顺的脑袋,望其清秀的面庞,沉稳道。   “小曜那日成婚,得有百凤迎驾。   南境百日内不得下雨,还得准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枚天阶灵丹用来迎客。   大婚又得准备百套喜服,百套冠饰。光是红布,便得定制万匹。仙宫更是得挂满红绸,周围布上万里祥云……”   温朝夕浅浅一笑,低哄道:“师兄不知道小曜是嫁还是娶,所以为小曜准备好了千里红妆、万里聘礼……”   胥朝起被师兄说得一愣一愣,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心脏一颤一颤,指尖蜷缩在掌心之中。   宴会处,一些得皇上宠幸的妃嫔与皇子公主早已在此等候。   皇上只是忙了一会儿便赶回来继续陪同,到大殿以后,殿中人起身齐齐行礼。   霞光落于金殿之上,鼓乐声奏起,歌女们披着长袖从角落处舞上。   温朝夕与胥朝起被请到了最高之处。   台下妃子见到二人后神色各异,眉眼一弯又恢复了迷人的笑。   有妃子举起酒杯敬了皇上,纤细的脖颈、嫩白的面庞驱散了少许方才皇上积攒的怒气。   皇上心情舒畅了许多,便夹了一块糕点赏赐给妃子。   妃子的眼中仿佛多了星辰,欣喜不已,笑声也甜了起来。   一旁的妃嫔们见状,眼中多了艳羡与嫉妒之意。   皇上可真是宠她!   众妃嫔憋了一股气,更想着如何引得皇上的注意。   自然有人注意到了台上,仙人能坐得比皇上还高,身份定不低。   能在宫中混迹多年,妃嫔们的眼光自然毒辣。   仅是一眼,她们就看出台上两位仙人之间的悬殊。   虽然样貌都年轻,但气势是无法骗人的。   那位白衣仙人无论是年纪还是修为,都是红衣仙人的无数倍。   妃嫔们笑声悦耳,她们一边偷偷打量胥朝起二人,一边又不忘记讨好皇上。   有些妃嫔得了宠幸,竟让皇上亲手为她剥了只虾。那妃嫔眼都亮了,连忙谢恩,剥好的那只虾都舍不得吃。   有皇子也使出浑身解数,将近日的文章连背了好几篇,还亲自来为皇上斟酒,最后哄得皇上开心,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皇子惊喜过望,下去时脑袋都不敢乱晃。   就在这时,胥朝起将一直摸他脑袋的手掌推开。   师兄的手劲太大,质感又沙,他的头发都被摸下来几根了。   皇子:??   刚被摸完的头一下子就没那么舒服了。   温朝夕低声哄了哄,还为他夹了几筷子的鱼肉,又亲手剥了二十来只虾,胥朝起这才将偏过的脑袋端正,离师兄近了些。   妃嫔:……   刚赐下来的虾一下子不香了。   众人眼皮颤了颤,不少妃嫔撇过头抿唇。可台上的烛光不暗,众人依旧无法避免看在眼里。   胥朝起动起筷子,只吃虾肉鱼肉螃蟹肉,一点素菜都不想吃。   温朝夕为他夹了几块青菜,可胥朝起低头往嘴里拨菜的时候,故意忽略青菜。   直到温朝夕不愿意为他剥壳了,胥朝起这才勉为其难地夹了一筷子素菜。   为此,温朝夕又为他剥了几只鲜嫩肥美的大虾,还有一些难剥的果子。   妃嫔们:……   今儿的这蜜枣怎么这么甜?齁得人只想喝水。   宴会举行了大半,中间的歌舞早就换了几十种。   众人皆有些困倦,但一想到今日场合非凡,便只能忍着困意,继续硬撑着。   每当皇上看来时,无论是妃嫔亦是皇子公主皆要强颜欢笑,装作乐在其中。   正当他们收回目光,余光却瞥见了台上的胥朝起舒适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随后靠在了温朝夕的肩上。   妃嫔们顿了顿,却见温朝夕身形停得比以往更加稳,像是要让身边人睡好。   就在这时,温朝夕手臂动了。   众人的心一提,还以为是温朝夕要将身旁人给晃醒,只见他手一伸,变出了一身厚衣盖在了胥朝起身上。   众人:……   回想起宫中多年忐忑,即便自己千百遍讨好皇上,也未见皇上给自己一丝暖意。偶尔皇上多问一句,便会欣喜不已,从而连忙说着不用,生怕惹了麻烦。   他们知道自己的讨好本就不纯,可本就夫妻一场,谁又不想让夫君多关怀一下自己?   有人取出了一枚果子咬了一口,又甜又酸,牙疼得厉害。   大殿内觥筹交错,皇城内早已进入深夜,更夫敲着锣,锣声在深寂的砖墙间回荡。   此时的一间密室里,布了八个阵法,皆是阻止修士窥入。   林之潭对着水镜行礼,沉声说了近日之事。   水镜里,隐约透着一个人影。   那人坐在太师椅上,眸色幽深:“抓了行儿?还将那两个修士迎入宫中?”   行儿便是五皇子的小名,五皇子其名戚逸行。   那人顿了顿:“你可有探过人间君王为何要迎那两个修士?”   林之潭弯下腰,手掌蜷了蜷:“属下不知,宫女太监里的嘴极严,无法套出话来。”   那人微思片刻,手边的香炉生着烟气,他手执茶杯抿了一口:“想来应与映天宗有关。”   “家主。”林之潭低声唤道。   家主放下茶杯:“人间帝王身负天地气运,若有一个皇帝外孙,能助我林家速速崛起,百年昌盛。行儿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不能放弃。”   “是!”林之潭应答。   家主“啧”了声,轻思,犹豫了许久才不舍地取出了一枚传音石,往水镜一抛,恰好扔到了林之潭手上。   此传音石与寻常传音石不同,上面刻着金纹,其意是一方面有了特定的联络之人,另一方面是可以映出人的影像。   家主揉着眉心,颇为肉疼:“当初虞家欠了林家一个人情,凭此传音石便可让虞家帮我林家一个忙。   那虞家小少主如今成了映天宗少宗,除了长宗外,便是他主事。   到时你先用传音石与虞少宗说通,再潜入皇宫里将虞少宗的影像投给二人看。   我就不信虞少宗在此,他们还敢不听命令,与行儿为敌?”   “是!”林之潭压抑了许久的脸上总算多了笑意。 第70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日   宴会的这一夜下了雨, 白日又晴空万里。   大殿外的草叶垂下,雨水顺着纹理滴入到泥土中。   小公主又来找胥朝起说话了,这次他们默契地没有说前太子之事, 反倒是聊了些轻松的话题。   笔尖落于白纸上留下墨痕, 胥朝起画了个符印, 又在旁边标注。   小公主看着胥朝起的字迹,桃花眼眨了眨, 不禁赞叹:“您的这字写的真是好, 仿佛历经万事。”   胥朝起听到赞叹, 眸光虽没有离开纸面,却也弯了眼:“我是临摹我师兄的字迹, 他的字才是世间一绝。”   “您师兄?”小公主目露好奇。   胥朝起一顿, 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没有告诉旁人自己与师兄的关系, 于是抬起眼眸笑道:“温掌门就是我师兄啊!”   小公主惊得向后仰了仰,倒吸了一口凉气。   “您……您师兄?”   她倒是猜测过二人关系, 可这层关系她却从未想过。毕竟这二人的年纪也差得过、过……过大了些。   胥朝起弯下腰, 又画起阵法来。   小公主的目光却在偷偷打量着胥朝起。   一个是活了近万年之人,一个也就比她略大些。怎会是师兄弟?   她恍惚不已, 望着胥朝起写过的一沓纸张, 又不禁想起了厚重的史书。   温掌门可是在历史上留下了许多笔墨的祖宗辈大能。   眼看胥朝起马上就要画到下一个阵法了,小公主连忙唤回意识, 耐心听讲起来。   一下午的学习, 胥朝起发现小公主相对于符法, 更擅长阵法, 甚至阵法方面的天赋是符法的四五倍, 是天生的阵道之才!   于是他从储物袋取出数倍阵法书专门送给小公主, 小公主受宠若惊, 急忙站起躬身,唤了声“先生”。   胥朝起思索片刻,便也没有反驳。   傍晚时,胥朝起让小公主先休息会儿,自己也取出“千路符法”靠在太师椅上看。   小公主活动了下筋骨,想了想,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沓喜帖。   红色的帖子一下子就引起了胥朝起的注意,好看的凤眸悄悄绕过话本往那喜帖上瞥,见状是婚帖,他抿了抿唇,微微咳了咳。   小公主见状仰起头,连忙将水推了过去,自己则翻开喜帖在纸上写着什么。   胥朝起翻了会儿话本,终将是看不进去,索性将话本收起,看向小公主迟疑问道:“你所写是何物?”   “啊?”小公主抬头,柔顺的黑发挽在一起显得俏皮可爱。   察觉到胥朝起的目光,她举了举手中的纸张,愉悦道:“今日我身边之人有不少要成亲了,我想着要给他们送些什么贺礼。”   “嗯?”胥朝起的黑眸中冒出了兴致:“这礼该如何送?”   小公主从小被教导礼仪,闻言桃花眼鼓着欣喜,津津有味在纸上写画。   “那便得看成婚之人是何身份?   但凡有交情都得送礼,即便从未有交情,可若对方身份极为显赫,也得送礼。   还有一些人要想留下些眼缘,那礼更是得好好送。   同时呀,像是师长,认识的上属,同门……更是要大送!”   小公主看着胥朝起,见对方虽是年轻,却也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于是弯着眼睛道:“若是先生哪日成婚,我必会备上一份大礼,比送给我皇兄的礼还大!”   胥朝起没有反驳,反而低眉含糊道:“我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嗯?”小公主听得不太清。   既然说到送礼,小公主又继续聊了起来:“……而且,这送礼还与年纪有关。”   “哦?”胥朝起亮着眼睛问道:“若是年龄大些该如何送?”   小公主摸了摸脑袋微微思索:“年龄大些成婚本就不易,更是得送重礼。”   说着她压低声音,趴在胥朝起耳边悄悄道:“我刚才所说是年龄三四十,倘若六七十,这可就不是一般的礼了!   能活到这年纪都是家族的老祖宗,下面子孙不得三四倍,这要是成婚,怕是家中的房子都得腾出一间专门放礼了!”   胥朝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了仙宫的模样。   他直起背,又一本正经地教起了小公主布阵。   黄昏的霞光照在了花丛上,脚步声临近,胥朝起写了一日字,手腕也酸了   墨尾衣摆轻晃,走入殿中,直到木桌边停下。   小公主察觉到一股凛然的气息,头脑意识一下子清醒,一抬头便看到了面若刀削,五官俊美分明的面容。   她连忙站起来,背上渗出了冷汗,紧张地唤了声:“温掌门。”   温朝夕轻扫了她一眼,“嗯”了声,低头将注意力全给了胥朝起。   胥朝起手酸了,却有太多东西想写。一感知到师兄来了,连忙抬起头将师兄拉了下来。   小公主颤颤地看着温掌门坐下,腰身挺拔如松,坐姿大气又有威严。   紧接着小公主一边颤颤地受着胥朝起指导,一边听着胥朝起在念,而温掌门平静地照着胥朝起所念来写。   虽小公主早就知道温掌门宠爱胥朝起,可见到这一幕她仍是头皮发麻。   温掌门的气场太强了,换做是她,莫说指挥,怕是连话都不能连续说下去。   待小公主学完最后一个阵法,便匆忙离开了。   胥朝起见状也放松下了,躺在了师兄身上只动嘴皮子。   师兄任由他躺,甚至他还拱了拱脑袋,挑选着最舒服的地方。   所念写完,二人进了珠帘后。也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人便吻了起来。   小公主回到了母后的寝宫。   此时皇后正吩咐宫女去为皇上煲汤,小公主见状便撒娇着让皇后也为胥先生煲一碗。   “嗯?芜儿是跟胥仙人学了阵法?”皇后温柔地抚摸着小公主。   小公主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当场布了个阵法。   一堆由灵气幻化的蝴蝶在寝宫飞舞,灵粉散落在空气中,为寝宫添了份仙意。   皇后凝视着蝴蝶怔了怔,忽然笑了:“芜儿是长大了。”   不一会儿两碗汤煲好了,皇后让人将其中一碗装进食盒里由小公主提走。   浓郁的气味渐渐变淡,小公主的身影离寝宫越来越远。   皇后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包药粉,寝宫所有宫人全都低下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药粉被倒入汤中,羹勺搅了搅。   皇后放下羹勺,将手擦干净,冷淡道:“给皇上送去吧。”   “是。”   *   小公主提着食盒穿过夕阳走入大殿。   不知为何,这大殿竟安静又清冷,宫人好像全部都被遣退了,凉风从空荡荡的大门口溜了进来,吹动了小公主的裙摆。   也不知是不是凉风吹入,这殿里面珠帘晃得厉害,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声响。   小公主将汤放在桌上,好奇地向前走了几步,隐约间她在帘后看到了人影。   她又走了一步,人影渐渐清晰。   她的呼吸一滞,瞳孔瞬间紧缩。   胥先生……在吻温掌门。   白色身影背对着她将怀中的红衣之人抱住,红衣之人好似在咬对方的嘴唇,浓密的睫毛翘起。   而向来威严的温掌门也就这样静坐着任由胥先生咬,甚至情到深处还会回吻。   一瞬间,温掌门忽然将胥先生抱住背对着她遮住了胥先生的全身,她就连头发丝也看不着。   小公主清醒了,顿时惊慌离开了大殿。   随着她踏出大殿,凉风吹过她的发间,小公主脑瓜子冰凉,手颤得厉害。   她怕不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吧?   那位……声名响彻整个世间的温掌门有了爱人?还是自己又宠又爱视若亲人的师弟?   小公主仿佛被炸了般,恍惚不已。   这……这是什么事?   不知怎么着,她又想起了下午胥先生与她闲谈时的话。   像是温掌门这种身份,有朝一日宣告大婚,先不说如何震惊世间,怕是收礼也得有千万份吧?   光是门派中的徒子徒孙就不知道得上贡多少。   她晕晕糊糊地走了回去。   而此时,映天宗内。   虞承洲得了大机遇,修为已逼近元婴后期,只差一个关窍,便可渡劫。   石门缓缓打开,一干弟子向他道贺。   虞承洲眼神淡漠,浅浅在众人中扫去,似乎想找到什么,又收回眼眸。   直至他傍晚遇到伏玄道,眼中这才多了感激与孺慕的情绪。   他向师父跪拜行大礼。   伏玄道见他已无执念,总算是放下了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又从储物袋寻出一件法器赐给虞承洲。   傍晚,虞承洲收到了家中传言,知晓了人间那事。   他皱了皱眉,不太想答应:“即是人家自愿,又不伤天害理,我又怎能用少宗身份去逼迫那两个人?”   虞老爷子叹了口气,央求道:“我虞家鲜少欠人情,此人情让爷爷如梗在咽,生怕林家日后变本加厉。若能早结清便尽早好,洲儿就帮爷爷这一回。”   虞承洲望着光幕未言,眼神却有些松动,爷爷鲜少如此低声。   见虞承洲这般,虞老爷子也叹了口气。此事并非大事,他当时也未答应太满。   不过是一人情罢了,若是他害了他乖孙的前途,即便是赔了他虞家他也不答应。   虞老爷子又与虞承洲商量:“承洲呀,咱们也不是命令那二人让他们离开,只是与他们说上一说。倘若只是一时兴起,图个好玩,你随便说上一两句他们也听。   若他们心意本就坚固,咱们也不多叨扰,直接离开。若是实在觉得歉意,大不了咱们送他们俩一人一件玄阶下品法器?”   虞承洲眉心终于松动了。   虞老爷子见状笑着道:“何况映天宗本来就少插手人间事,说不定你这还是帮了他们!”   虞承洲思虑良久,点了点头。   当林之潭得知事成了以后内心不免激动。   据闻虞家小少主如今修为比他高,还是映天宗少宗,任谁与这样的人物搭话,都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皇宫。   林之潭握着传音石,掌心全是湿汗。   传音石闪烁着,林之潭避开了皇宫的护法大战。   早在之前,他便打探好了这二人的住处,于是熟车熟路地入了宫殿。   深墨色的石板冰凉,林之潭进来的那一刹那身子有些冷。   空气中传来“沙沙”声,想来是有人在写着什么。   他顺着声音走进,拨开珠帘,一看不清面容的白衣修士握着笔在纸上缓缓落字。   而那姓“胥”的修士,此时打着哈欠,散落着头发,趴在白衣修士的腿上。   林之潭的动静并不算小,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就连胥朝起也抬起了眼眸。   就在三人对峙的那一刹那,还未等温朝夕放下笔,林之潭便率先掏出了传音石。   林之潭眼中多了火热的光,他低声开口道:“我知二位来自映天宗,想要掺入储君一事。只是二位怎么也得听听虞少宗的话?”   一听“虞少宗”,胥朝起的眼睛亮起来:“你当真可以请来虞少宗?”   林之潭以为胥朝起是在质疑,他笑了笑:“能与不能,二位看看便是,切莫到时后悔!”   说吧他便唤醒了传音石,传音石上金光变亮,一道光芒飞到了空中。   此时映天宗内,虞承洲刚在树林里练完剑,剑上沾了不少花瓣。   他走入宫无一人的大殿内,脚步声响起回荡。   就在这时,传音石亮了。   虞承洲见状收好剑,同时又整了整衣领,将鬓发拨好。   就在光芒显现的那一刻,虞承洲拱手行礼,唤了声道友,正想劝道,却在抬头那一刻看到了光幕后的二人。   胥朝起虽与他熟悉,但他此时也顾不上了。   白底墨尾掌门服,深不见底的黑眸让虞承洲心里一紧。   幼时的一面让他至今记忆深刻,滔天的压力感让他跪下行了大礼。   光幕外,林之潭本等着眼前二人犯难,却见虞少宗出现了片刻后跪下,恭敬之声顺着光幕在寂静的大殿内响起。   “拜见掌门!”   “嗯?”林之潭眨眼呆了呆,脑袋僵直又木讷地转了转。 第71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一日   林之潭也不知是腿软还是下意识反应, 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   冷汗顺着面颊滑落到下巴,滴了一地。   林之潭脑海一团乱麻,张了张嘴险些咬到舌头:“温掌门息怒,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他脑袋颤了颤, 慌忙地在身上寻些值钱之物想要献给温掌门。   指尖抖得厉害,取下储物袋时他眼前已经被汗水糊住了。   光幕后的虞承洲躬身未言, 脑瓜子嗡嗡地响。   回想起此事,他有种说不出的无语与羞愤,脸都给热红了。   胥朝起从师兄腿上爬起,凤眸高过桌面朝着光幕望去。   虞承洲耳朵动了动,听到声响, 眸光悄悄看向光幕。   当他看到那双熟悉的凤眼时, 对方惬意的躺姿也映入眼帘。   虞承洲晃了晃,有些恍惚,此举是否亲密了些?   就在他还想进一步去看时, 光幕忽然被掐断,留下虞承洲一脸懵。   大殿内, 林之潭将自己的全部身家交了上去,他有些肉疼, 这可是他花了百年时间才攒下的。   可对于性命,这也算不了什么。   林之潭跪在地上,心脏“怦怦”地跳。   就在他险些晕厥之时,温朝夕端了杯茶轻抿,发觉茶水不太烫,又递给了胥朝起。   胥朝起一口将茶喝完, 不小心咬了一片茶叶, 也只能咽下。   温朝夕用法术再变出了一杯水, 这才给了林之潭一个眼神。   “可有害过无辜之人?”   林之潭一颤,瑟瑟发抖道:“害过……害过三人。”   温朝夕放下茶杯,顷刻间,林之潭身上闪过一道白光,他紧咬着牙仰起脖子,青筋暴起,冷汗将衣衫浸透,牙床子也险些被崩掉。   白光褪下,林之潭滑落在地上大口喘息,他身上灵气大不如前,而修为……退了三个境界。   温朝夕淡淡道:“你去照顾好那三家人,给他们留下三辈子花不完的钱……”   “是……是……”林之潭虚弱道。   温朝夕用指尖蘸了茶水,在空中留下金字。   “自此林家百年不得入凡尘,三百年不得插手人间之事。”   “是!”林之潭低头颤了颤,他能想象到到时家主是如何的崩溃。   可仔细一想,倘若家主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温掌门,怕是崩溃之余还庆幸林家能活下来。   林之潭躬着腰出了大殿,身上是撕裂的疼,直到出了宫门,头都不敢抬起。   天牢内。   五皇子趴在枯黄麦秆上,这是他头一次被打入天牢。   他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还没有受过这等折辱。   前几日他还在隐忍,后面言语便犀利起来。   “这牢房里进了老鼠,还不赶出去?!”他喝道。   起初狱卒若是无视或者冒犯,暗处的暗卫修士便会出手,让狱卒一日奇痒难忍。   慢慢地,狱卒们点头哈腰,生怕怠慢了这位祖宗。   五皇子的母妃毕竟是修士,他生来便比他人能敏感些。   这一晚不知怎么着,他心里恐慌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连带他的脾气都变得暴躁。   “来人!来人!这等天牢让人如何入睡,连床都没有,快给我搬张床来!”   夜深人静,狱卒困倦地抬起眼皮,怎么也不想动。   五皇子一见到这副模样,心情更加躁郁,不假思索,脱口道:“我不过是一时落魄,我外家是修真林家,真当我会一直在这天牢待下去?!”   狱卒们被吵得不行,又不免担心自身奇痒难忍,只能爬起来。   然而过了许久,瘙痒感并没有来临,他们疑惑地对望。   五皇子意识到不对,低声唤道:“可有人在?”   牢房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狱卒们的咳嗽声。   五皇子的心渐渐沉下:“可有人在?!”他又喊了声,声音比之前大了不少。   依旧是无人应答。   “人?人呢?”他忽然大声呼喊,拍打着牢门。   狱卒们见状赶紧围了过去,五皇子不管阻拦,喊声一声比一声大。   他看似比以往更为跋扈,可若仔细看他眼中,定能发现他眼神脆弱不少。   此时,林家所有修士全都朝着中下境赶去。   林家家主颓败地躺在椅子上,沙哑道:“完了……怕是完了,行儿那边也不能管了。”   院子的池塘里有鱼儿跳跃,林家家主念了个“鱼”字,又念了个“虞”字。   他闭上眼,面容灰败。   “这下虞老爷子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胥朝起又教了小公主几日阵法,小公主总是在抿唇偷偷打量他。   如今的小公主终于可以摆好小型的护灵阵了。   直到小公主临走前,忍不住对他道:“宫里又有几位宫女消失了。”   在小公主很小的时候,宫里便时常丢人,妃嫔们见怪不怪,皇后则暖着她的手让她别乱想。   直到长大后,小公主才知道,原来这宫里总是发生勾心斗角,不少人被故意害死,抛尸在无人之地。   小公主想了想,悄悄对胥朝起道:“您可千万别去冷宫的深井旁。”   胥朝起眼神闪烁,一下子就知道了缘由。   傍晚,胥朝起吃完饭,师兄又去准备了成婚要用的东西。   胥朝起闲来无事,便摆弄起了符阵。   就在他刚画完一道驱魔符时,符纸突然震动起来,火焰将符纸灼烧,空中荡着淡淡的魔气。   胥朝起瞳孔一缩。   魔?此地有魔?   他又执笔继续画起了符纸,每画出一道驱魔符,符纸便会燃烧起来。   恍惚间,胥朝起不由想起了皇城的由来。   皇城下面本就是魔眼,是师兄将魔眼封住,才成了聚灵之地。   他心中升起了一个极坏的念头,怕是封印要破了!   对于正道修士,驱逐魔族成了他们天生的使命。   尽管这魔气来势汹汹,胥朝起也只是一普通元婴修士。但只要有能用到他的地方,他定是义不容辞!   胥朝起直接起身,画了一张追魔符。   追魔符燃起,变作一只小火凤向殿外飞去。   火凤一路吞噬着魔气,而周围也越来越冷,院墙逐渐凄凉。   空旷的宫宇回荡着脚步声,周围失去了火光,一股阴郁之气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魔气。   空气愈发冰凉,阴风吹动着干枯的树枝。   胥朝起穿过掉了漆的红墙,追着一只小火凤来到了一座黑漆漆的院落内。   阴气与怨气飘荡在空中,而在院子中央……有一口枯井。   胥朝起:……   小公主白日刚说完,他晚上就来了这里。   小火凤一冲进这院子,火势更大了,险些都要将自己给烧完了。   这里的魔气太过于浓烈,显然不是正常之兆。   既然来了,他也不能离开,想必破碎的封印便在此地。   他又画了一张更为灵敏的追魔符,追魔符变作金凤,飞至空中盘旋。   金凤发出凤鸣,吸食着魔气,渐渐落到了枯井里。   胥朝起:……   而此时,魔界。   众魔趴在一阴气浓郁之地痴迷地嗅着,一连上印着魔纹的魔族一边用法力击打着封印上的裂纹,一边癫狂笑道:“整整七千年了!凿了七千年,总算是破了口子!”   又有魔族眼神阴鸷:“凭什么中境有人、有仙、有鬼、有怪,偏偏没有魔?!如此得天独厚,承载天地气运之地,就不能分我们魔族一些?”   一红眼化神魔头握住法器用力朝裂缝上劈去:“既然得此机会,便要速速冲出去!”   “正道修士算什么?当年被温朝夕用剑将厉害的那一茬全屠光了,而我魔界……化神大能多如牛毛,渡劫修士更是不少!”   “嗯……”不少魔族一听“温朝夕”三字,眼藏不甘与恨意。   “凭什么?”有魔轻念,似乎藏着什么往事。   一女魔走了出来,众魔见状齐齐跪下。   “拜见魔尊!”   魔尊穿着一身黑袍,身态妖娆,她手一挥取出一把折扇,媚哑的嗓音同样喃喃:“凭什么?”   说罢,她举起折扇张开用力朝着封印扇去,凌厉之意在魔界荡开,万魔臣服。   红光乍现,封印彻底碎裂,滔天魔气朝着白光冲去。   无数魔族争先恐后涌出,魔尊亦是朝着出口飞去。   胥朝起望着黑漆漆的枯井,井口很窄,勉强可以塞下去一个人。   越来越浓的魔气从这井口冲出,胥朝起也不再犹豫,给自己身上贴了几张符纸,同时取出了传音石,告诉了师兄封印之事。   他扒着井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在下坠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井壁上有不少干枯的血手印。   血迹有新有旧,也不知下面抛尸了多少人。   石壁被用指甲硬凿出了几个小孔,指甲壳留在了上面。 第72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二日   就在他坠入井水时, 刺鼻的腐臭味冲上脑门,让他双眼下意识一闭。   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透过漆黑的睫毛, 胥朝起看到了井水上漂浮着的残肢、毛发、白森森的骸骨。   阴冷之气凝聚成风吹动他的鬓发, 明明唯一的出口在上,可这风却是左右吹拂。   他双手撑着井壁, 一股阴气从他的后颈吹来,发青的骨指搭在他的肩膀上,腐烂的双唇正轻轻对他吹气。   胥朝起眼神一凛,若是寻常人在此怕是要被吓破胆了,可胥朝起却意外无感。   他转过头对向那张被挖掉双眼滴着血的面庞, 从腰间取出了一张转颜符。   厉鬼眼眶不动盯着他, 贪婪地吸食着对方身上的生气,破碎的人皮往井里洒落,露出了红色的血肉。   它在等眼前之人怕它, 一旦对方惊了惧了,身上的生气便会破开, 它会顺着口子钻入,将对方的魂魄撕碎咬掉。   胥朝起贴上转颜符后, 凭借感觉在自己身上捏了捏,又将皮肤变得雪白通透,青色的血管贴在体表上。   待他将五官捏好后,同样是对厉鬼嫣然一笑。   厉鬼看着他新换好的模样,愣了愣,发出了惊恐的嚎叫声, 转身砸在石壁上, 穿墙离开。   周围的鬼魅早在一旁垂涎欲滴, 阴气变得粘稠,都快滴出水来。   可当他们看到胥朝起的新模样后,同样是怔了怔,发出一声惨叫,慌忙逃窜。   井中的鬼影闪烁,青光与白光乱躲,不一会儿井里除了残骸以外干干净净,阴气一扫而空,清新了不少,只剩下了魔气。   胥朝起:……   他松了口气,眼底泛出了笑意。   面对脏污的井水,胥朝起捻诀。   一道金光闪过,井水翻滚向周围散开,到最后竟打开一条水路。   胥朝起朝着水下走去,他摸了摸头顶的发簪,发簪发出亮光,在他身边围了个金罩。   每当他踏一步,金罩便会将污水隔开,鞋底连一粒尘土都没有沾到。   井水阴冷冰凉,他越往下走越宽敞,到最后都有一个小屋子大了。   四周漂浮着虫蚁的身体、宫中特有的布料、还有一些刚扔下来不久被泡发的宫女太监。   胥朝起眼眸垂下,微微叹了口气。   越往前走,前方的魔气越浓郁,魔气将井底都给染黑了。   “噗通”一声响起,胥朝起从水里爬了上来,他似乎到了一个洞窟之中,身边的金罩渐渐淡去,腰上所贴的转颜符也已燃尽。   魔气散发着一种烧灼感,就在他四处打探之时,脚底的土地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无尽的魔气从缝隙中散了出来,朝着天上飞去。   胥朝起一惊,速速用符纸在此地布起阵来。   然而这魔气实在太过庞大,即便他布了阵,挡住的魔气不足一成。   黑压压的气体从他手底钻出,他似乎听到了魔族的诡笑声。   胥朝起眼神凌厉,咬破手指当场在阵法上画了一道加固符。   滔天的魔气竟被遮掩了六成,钻出来的魔族越来越少,卡在洞口的魔族惊讶,它们低声窃窃私语,一片嘈杂。   魔族们所用的是魔语,胥朝起无法听清它们在说什么。   一出窍魔族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外面所守的明明是个元婴修士,怎会将我困住?!”   “嘶……厉害啊,这符法阵法怕是在正道同辈那边当属第一!”   “别废话了,能钻出去就快些钻出去。有魔族大能守于此,即便是二十七境各大门派发现封印破开,光往此地赶都要费不少时间。   更何况……嘿嘿嘿……”   他一笑,周围的魔族都笑了。   “更何况他们二十七境来了又怎么样,有魔尊率魔界众长老在此,即便是二十七境所有人来了,都未必守得住!”   “他们有本事去请温朝夕呀哈哈哈哈……”   “他们不敢请,当年把人家得罪了,后来每次请人家出山都要卑躬屈膝,一层一层报上去,黄花菜都要凉了!”   “哈哈哈我温朝夕这次一个月才来,正道真是没用,扬了温朝夕师弟的骨灰还好意思舔着脸去找?倘若……”   说罢,此魔便直接飞了出去。   在见到裂缝处清秀的胥朝起时,顿了顿,甜甜地叫了声“美人”,便飞了出去。   胥朝起听不懂,他此时已满头热汗,再次咬了指尖连画四道符,与原来的血符一共五道,每一道符的位置不同。   五道血印同时亮起,竟形成了一个阵法!   此时他已经阻挡了八成魔族,皆是出窍修为以下,甚至还包含着少量的出窍初期。   一干小魔族起初在地下戏谑,可随着大魔们一个一个涌出,他们逐渐压不住躁郁,嘶吼起来,朝着被堵住的裂缝撞去。   大魔们哈哈狂笑,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帮小魔逃出,而是自顾自地逃出生天。   每一只魔族钻出来,看到胥朝起后,都忍不住赞一声“美人”!   阵法被撞击得越来越厉害,胥朝起半跪在地上,汗珠流在地上。   他俯视着透明的金印,忽见一股庞大魔气对着封印冲来。   胥朝起瞳孔一缩,向后摔去,滔天魔气瞬间喷发出来,恍惚间他听到了女人的嬉笑。   “魔尊威武!魔尊威武!”不少魔族在喝彩。   女人声音娇媚,一步一步朝着胥朝起走来,黑底银纹的扇子挑起了胥朝起的下巴。   剧烈的压迫感让胥朝起满头大汗,魔尊娇笑着道:“我听他们说你是美人,我倒是想看看你有多美……”   汗珠从胥朝起睫毛滴下,当他抬头与魔尊对视的那一刻,魔尊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   魔尊眼神变得清明,胥朝起的面庞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魔尊抿了抿唇,嗓子忽然干哑。   “淦!”   说罢,她立马起身,黑袍一挥速速向天上逃去。   原本威风凛凛的魔尊在这一刻想骂人。魔界筹备了整整七千年,怎一出来就撞上了他?   她早在几月前就听说过温朝夕的心肝儿死而复生了,而她为了激怒温朝夕,这些年不知道将心肝儿的画像看了多少遍。   包括百年大比的西境秘境也有她的手笔!   没想到堵魔眼的元婴修士竟然是心肝儿,心肝儿都来了,那老东西还会远吗?   魔尊唤回理智,逃得越远越好。   同时她又向魔眼的全部魔族下了一条密令:若谁敢害那元婴修士一根寒毛,她为谁上魔族十二酷刑!   她又不和正道那群修士一样蠢,老东西看似铁面无私,实际上很会连坐。真要是魔族哪个蠢货碰掉人家一根头发丝,她也得被卸掉半条命!   南境仙宫。   温朝夕回来了一趟,他在仙宫附近的一座山头搭了一片葡萄架。   葡萄是东南上境稀有的仙露葡萄,往往是开十年败十年。   他用法术将葡萄种好,又用天水浇灌,不一会儿藤蔓便顺着葡萄架长了上来,十里葡萄地绿叶成阴,一下子结出了数万串葡萄。   一滴天水便可活死人肉白骨,仙露葡萄都是借着天水的灵气长大,它们每颗果肉都有小杏大小,晶莹剔透。   一旦成熟,葡萄籽便会自然脱落。葡萄皮表面不染尘,一摘下连带葡萄皮都能吃。   葡萄散发着清香与奶香,入口即化,葡萄皮又有嚼劲,像是葡萄味的奶皮。   种好葡萄树后,又用法术在下面搭建了一座凉亭,还引了一道小溪过来,可以随时冲洗沐浴。   这也是他准备的聘礼之一。   黄昏渐落,时间不早了。   温朝夕敛下眼眸思量片刻,便取出一条鱼来开始刮鳞切菜,准备煲一锅鱼汤带回人间。   鲜香味从灵陶锅里飘荡出来,温朝夕单手拿着汤勺搅拌,一边轻轻往锅中放盐。   就在这时,传音石亮了亮。   温朝夕垂眸轻瞥,灶房内回荡着熟悉的声音。   他眉眼柔和,眼底弥漫着笑意。   “师兄!师兄!封印破了,正在井口,我先下井……”   握住汤勺手顿了顿,笑意逐渐淡去,夕阳金辉撒在他的侧脸上。   仙宫与天同高,是世间落日最晚之地,人间应天黑了。   温朝夕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放下手中的盐无奈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沉稳。   “真是……不听话。”   温朝夕袖一挥,煮到一半的汤锅凭空消失。   他伸手向前一探,一道漆黑的裂缝自空中出现,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裂缝推开,他独自走入裂缝之中。   人间涌现滔天魔气,凡人无法看到,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居住在皇城的修士都望见了,他们神情惊慌起来。不少修士取出传音石去唤门派长老,二十七境惊慌一片。   无数位掌门长老瘫坐下来:“滔天魔气,怕不是有大魔现世!”   “大魔啊……魔界渡劫化神修士无数,此等浩劫,我们真能挡得了吗?”   “唯今之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请温掌门!”   “温掌门?这如何去请?当年将这位得罪狠了,怕是不好请得动。罢了,我先去找找伏长宗,望伏长宗禀报温掌门,如此才好动身!”   “倘若温掌门愿意出世,此事必能解决。不过这一层层禀报下来,也得十天半个月!”   “哈哈哈无妨,该我们这把老骨头动身了,不就是十天,能挡!走!”   一声令下,二十七境上千门派都开始准备起来,所有人披上战甲,准备面临一场恶战!   胥朝起躺在石堆上费力喘息着,他擦去额头上的汗,又趴过来布阵。   耳边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他们似乎都在喊着同一词。   又是一道魔气冲了出来,这个魔族本想避开胥朝起,却不甚擦到了对方。   就在盔甲从胥朝起面庞上扫过之时,胥朝起瞳孔微缩。   整个洞窟变得冷寂,一股骇人的压迫感忽然降临。   一道白光闪过,檀香之气涌来,伴随着鱼汤的味道,胥朝起鼻子动了动,抬起眼眸,落入宽大的怀抱中。   温暖将他包裹,胥朝起松了口气,余光看到了师兄手上还握着蘸着鱼汤的汤勺。   ……是他最喜欢吃的小龙鱼。 第73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三日   胥朝起眼睑下的脏污被拇指轻轻磨拭, 不一会儿就露出了干净的面容。   众魔察觉到渡劫期大能的威压顿住,他们望向那个气势内敛但一见就让人心生畏惧的修士。   一身白底墨尾道袍让众魔警铃大作,脑海嗡鸣向后退去。   此人莫不是……温朝夕!   他们慌了, 惊恐万分。更让他们害怕的是,温朝夕手中竟还拿着一把汤勺?!   汤勺似是刚从锅中取出, 难道温朝夕方才还在做饭?   他们神情割裂, 难以置信。记忆中手持阴魄剑大杀四方的温掌门实在难以与眼前之人重合。   温掌门眼皮颤动,余光扫到了手里的汤勺,镇定自若将汤勺收回。   怀中之人在井水里过了一片, 双手冰凉。   温朝夕伸出大掌将凉手暖热,他敛眸, 唇角抵在胥朝起耳边, 低沉道:“下次不要一个人擅自涉险……”   这声音平稳起伏不大, 却让敏锐的胥朝起察觉到了危险。   胥朝起颤了颤, 往师兄怀里一缩。他的身形对于温朝夕而言,本就又瘦又小。   弱弱的一团往温朝夕怀里一贴,温朝夕仰起脖颈,伸手将其环住, 宽大的衣袖盖住了胥朝起的后背,炙热的体温一下子就将胥朝起暖热了。   众魔瞧着这暧昧的二人,眼神多少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就在方才,不少魔族猜出了小美人应当是温朝夕死而复生的师弟。   可当他们看着温朝夕对师弟如此有占有欲的模样, 还是不禁头皮一麻。   老东西怕不是对自家师弟有那种心思吧?   老东西……真会玩。   此念不过是一瞬, 温朝夕在此,众魔哪儿还敢多留?   他们思索片刻, 虽心有不甘, 但还是争先恐后地朝着裂缝再次飞了回去。   他们是人多, 但他们又不蠢!   对方能七千年前将他们封印,如今对方的实力不知道比当年强了多少倍。相对而言,温朝夕才像是被封印的那个!   当然,魔族中不全是聪明人,还有不少侥幸者与二愣。   侥幸者朝着井外飞去,想着只要他们跑得够快,必能逃出生天!   到时他们先躲藏,到时温朝夕离开,他们必能占领人间!   至于一些二愣,连眼神都是愣的。其中一些只当温朝夕是厉害的修士,还有部分想着他们人多势众,只要一冲而上,未必不能与对方抗衡!   说不定……魔族数千年的不甘与怅然也就消了。   想罢,在无数正往下逃的渡劫魔族惊悚的眼神中,只见一群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魔族竟举起法器,御起修为朝着温朝夕冲去。   温朝夕连眼皮也未抬。   一把地阶上品的大刀朝着温朝夕砍来,它的主人乃化神大圆满修士,离渡劫只有一步。   胥朝起的碎发感受到了步风,他转过身朝着身后看去。   空中仿佛落下万丈黑影,胥朝起眼皮一跳。   就在这时,“噌”地一声,修长的两指夹住了刀刃。   那魔族本就是力道极大的修士,谁都要被这样一夹,整把大刀一动不动,魔族拽得满头大汗,脚上硬生生无法动分寸。   附着厚实剑茧的掌心直接对着刀刃握了过去,堂堂地阶上品法器竟直接被捏扁。   魔族慌了,紧接着一股真气直击他的腹部。他的腹部当场被打穿,溅出了黑色的魔血。   魔血被白色衣袖挡住,胥朝起被抱在怀里,身上干   干净净。   不少魔族涌来,一把世间罕见的法器,温朝夕只需隔空将几根手指抬起,那些法器便会当场破碎。   白色广袖一挥,只听“哗”地一遍刺响,上百魔族的丹田被割开了口子。   “啊啊啊啊——”   数不清的魔族疼得满头大汗,险些晕厥。   魔血溅得到处都是,墙壁发出了“呲啦”的腐蚀声。   渐渐地,魔族怕了,他们流着魔血惊慌地朝着裂缝里钻去。   个别魔族捂着破开洞的腹部,躲在众魔身后,偷偷朝着井口飞去。   温朝夕淡淡扫了一眼,不再耗下去。   他带着胥朝起一步步踏出井外。每走一步,便有几只魔族的脖子被束了绳索,被拽回了封印里。   等他们彻底走出水井。水井底下忽然亮出了金纹,金纹如蛛网般迅速向周围爬去,它们亮着金光走出了皇宫,又扩展到了皇城之外。   短短半刻,整个中境脚下都亮起了神秘的金色纹路。   刚逃出中境的魔尊见状,不由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眼神又复杂道:“他又厉害了,比我当初见他时……厉害几十倍。”   金纹成一个大圆,甚至其它境都印上了些。   与此同时,天空乌云密布,雷霆作响。   在紫黑色雷霆穿梭间,淡淡的金光逐渐凝实,天空之上亦是成了一个金色大阵!   天上的大震逆时针盘旋,地上的大震顺时针盘旋,圆与圆相映,周围连接起来,成了一个结界!   封印已成!又能保中境千万年安宁。   此时正准备大战一场的各大门派正在召集全门。   门中精通卜算者慌忙转动着命盘,想要看一看中境的状况。   命盘停止,上面显示着:魔族被封印,大战结束。   卜算者:?   知晓卦象的众掌门长老:???   他们刚穿了个衣服就结束了?!   *   中境皇宫。   温朝夕带着师弟站在井边,金光的照耀下,先前逃出来的魔族肆意在空中翱翔。   他们不知温朝夕已经来了,此时身上散发着滔天魔气,发出猖狂大笑。一双双狠毒的眼睛盯着人家,仿佛想着下一步从哪里开始作恶。   几缕魔气钻入了寻常家中,那户人一闻到魔气,眼睛都红了,脾气顿时暴躁起来,全家开始争吵。   温朝夕望着这一切,将手掌伸出,欲捏在一起。   整个中境降下无尽威压,皇都以外的魔族被一只大手捏住脖子,空中划出一道裂口,他们被扔了进去,裂口合上。   而皇都以内,众魔族颤了颤,朝天空望去,无尽的压迫感似乎要将他们撕碎。   就在他们无法运气,大脑混沌之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挡在他们之上。灵气如潮水般涌来,让他们大口呼吸。   温朝夕眼神变了变,抬头双目严肃望着漆黑的夜空。   两股无形的威压碰撞在一起,整个中境都起风了。   温朝夕眼神深邃,他似乎与谁在交涉着什么。   胥朝起仰起头,睫毛翘起,有些不解。   几息后,沉稳的声音响起。   “这是人间的劫,人间皇族的劫,师兄不能干涉。”   胥朝起眼睛睁大,眼皮眨了眨,声音清朗:“小公主虽是公主,但是我看皇上有意让她继承皇位,那么此劫对她影响较大。她之劫亦是我之劫?”   “嗯。”   师   兄将他扯来搂在怀里,咬了咬他的耳廓,轻叹道:“今日鲁莽,劫后再与你计较。”   胥朝起缩了缩脖子,他试探地吻了吻师兄的唇角,师兄并未吭声,想必此事是给他记在账上了。   胥朝起蔫了。   空中魔气愈发浓烈,胥朝起将出窍以下的魔族都给挡住了,留下来的都是难以对付的大魔。   胥朝起不禁想,师兄不能帮他忙,若是今后他与大魔对上,怕是得吃亏了。   师兄揉了揉他脑袋,空中起了一阵风。   胥朝起仰起头,却见师兄再次伸出手掌,手一捏,空中的魔族全都震了震,魔气散掉了九成以上!   胥朝起一个激灵,他仔细看去,原来是这些魔族的修为都被师兄给压制住了,最厉害的也不过出窍初期!   天空无型之念顿了顿,惊了!   说好不干涉,你动手做什么?!   紫色雷霆在空中震响,骇人威压袭来,数丈宽的雷劫欲罚下。   温朝夕挑眉,抬眼上望。   雷劫顿了顿,又缩了回去。   罢了,念你护了二十七境多年有功,且不与你计较。   *   御书房。   皇上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咳了咳,一旁的大太监连忙来安抚。   “皇上,您且先歇一歇,这奏折明日再批也来得及呀!”   皇上摆了摆手,用手帕擦过唇角,竟意外的看到了一抹血色。   他将手帕攥在一起,让人拿去烧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宫女端着汤来,跪下躬身轻柔道:“陛下,娘娘知您夜里劳累,特意让人为你熬了汤让奴婢端来。”   皇上喉结滚了滚,疲惫让他揉了揉太阳穴,无人知他眼神。   片刻后,他让人把汤端上,自己当着宫女的面将汤一饮而尽。   宫女的笑容更甜美了,她行完礼后,端着空碗离开。   皇上则趴在桌案上,看着面前的一堆奏折,忽然对大太监道。   “取圣旨来……”   大太监神色诧异,但还是躬身答了声:“是。”   空白的圣旨放于桌案,皇上提笔蘸墨,细细写来,然而他却越写越困,忍不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御书房里都是凡人,他们自然看不到有一调皮的魔族蹲在桌案上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切。   “呀!你明知这汤里有毒你还喝,你是在想什么?”   见着皇上疲惫的神色,魔族对着皇上吹了口魔气,懒洋洋道:“我倒是要看看你在想什么。”   皇上做了一个梦,这是他一辈子的阴影。   他幼时,他的父皇还不是皇上,甚至不是太子,而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   他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他出生那一日本该是欢喜的一天。   可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原本明媚的阳光竟被乌云遮住了,紧接着便是鹅毛大雪。   国师说他生来不祥,他父亲本就信这些,闻言对他不喜。   更难以预料的是,他出生那一日,边关二十万大军被屠尽!父皇虽知道不是他的错,却带着刚出生的他跪在了皇爷爷的寝宫外。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皇爷爷觉得厌烦,便挥手让父皇离开。   父皇当时的心拧在了一起,他本就与皇位无缘,如此怕是更没了希望。   于是父皇一回去便将他丢到了雪堆,好在他的母家不弱,母后将他捡回,父皇也不敢说什么。   当时的他被冻得浑身发青,自后身子也   留下了病根。   后来父皇为他取名戚不归,二十万大军永不归的不归。   又过了几年,他弟弟出生了,一生便带着祥瑞。 第74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四日   当年人间下了数月的雨, 小半个国都发生了洪涝,庄稼全被淹死了,百姓颠沛流离。   皇家半年未有幼童降临, 即便有妃嫔怀孕,到最后也会阴差阳错没了孩子。   那一日暴雨特别严重, 皇城许多房屋都被冲毁了, 雷霆劈断了几颗百年老树。   眼见暴雨愈来愈烈,王府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啼哭声。   他母后大惊,边哭边喊着“仙鹤送子”。   助产的侍女不知所措, 她们一直在此站着,哪儿来的仙鹤?   她们望着产婆怀中刚出生的小公子, 一脸惊疑。   就在这时, 下了几个月的暴雨忽然停了, 天边现出五彩霞光。   他父皇知晓了此事, 顿时将刚出生的弟弟抱在怀里,疼爱不已。   然而这还未完,同日天降雷火,落入敌方军队。原本我方将要大败, 却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接连杀了敌军三万兵马,又一口气夺回了八座城!   当捷报传来,他皇爷爷大喜。原本他皇爷爷不信这些, 却因此还特意让父皇将他弟弟抱入宫中。   他皇爷爷一身煞气, 皇家子孙皆惧之,怎料他弟弟一见到皇爷爷便“咯咯”笑, 这一下子讨得了皇爷爷欢心。   从那时起, 皇爷爷隔三差五召见他父皇, 他父皇也凭借他弟弟在皇爷爷心中有了地位。   他弟弟长得水灵讨喜,皇室之中竟无人厌得来,就连与他父皇一直做对的皇叔也难得对他弟弟有好脸。   后来他皇爷爷太爱他弟弟了,便每日都要召见。   弟弟无论是走路、识字皆是皇爷爷所教,甚至三岁时就看着皇爷爷批奏折。   弟弟名叫戚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戚无衣也没有辜负他的天生异象,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精通六艺,八岁协同皇爷爷处理朝政。   九岁那年,他父皇惊喜地被立为太子。   而原因全天下人都知道,因为他父皇有个好儿子。   皇爷爷是想将皇位传给戚无衣,而他父皇只是个中间人。   戚无衣满腹经纶,出口成章,长相俊美人又儒雅,满朝文臣敬他爱他。   而武臣这边,又因他出生之后边关一直大胜,众武臣早就站了他的队。   至于天下百姓……戚无衣出生这十年来,有九年都是风调雨顺,百姓又怎会不认他?   怕是戚无衣是个傻子,百姓们都心甘情愿让戚无衣坐在皇位上,何况戚无衣是真的贤明。   记忆逐渐模糊,化作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他碳盆里的炭火熄灭了,身子冷得厉害,从小的病根让他身如刀扎般。   他脸色苍白从屋里走出,身边的小厮嫌他屋冷,早就溜出去玩了。   他跌跌撞撞地扒着门框,只见一粉雕玉琢的孩童在雪地里跑过,一堆仆从前拥后簇。   “小世子,您慢些,今天儿冷,抱着汤婆子暖暖!”   戚无衣一岁时就成了世子,当时只是报上去,他皇爷爷便大笔一挥,直接允了。   戚无衣在雪中滚起了雪球,雪球滚着滚着滚到了他脚下,戚无衣看着他,桃花眼露出了好奇。   矮矮的一团跑了过来,将雪球推向了他,笑着说让他与自己一起玩。   病气与刺痛交织在一起,他早已没了生欲,于是当着戚无衣的面一脚踩碎了雪球,并将戚无衣踹倒在地。   “世子!”一堆仆从惊呼,他们虎视眈眈望着他,若不是他是王府长子,怕是早就将他拿下。   戚无衣捂着胸口,眼露委屈,弱弱地问:“为什么?”   昏厥感涌上,他半跪在地上,讥讽道:“你不是熟读四书五经,那你可听过何不食肉糜?”   戚无衣若有所思,随即他便失去了意识,昏倒在了雪中。   再次醒来,他房中放了四五个火盆,还来了不少仆从恭敬地看护他。   他的教书先生五十多岁,每日都骂他不可教化,可自己教起书来却只会照本宣读。   直到王府大考之时,他又一次考了最后一名。   他父皇骂他朽木不可雕也。   而戚无衣从启蒙时便由翰林院学识最高的三人教导,陪读也是风趣幽默的新科状元。   毋庸置疑,戚无衣是府中第一,远超其他兄弟姐妹。   父皇对他连连赞叹,可戚无衣的眼神却总往他身上瞥来。   考完以后,戚无衣跟在他后面一直问他,可有什么不懂?自己可以教。   他实在忍无可忍,转过身骂道:“你是认为以你幼弟身份来教兄长,可以显示你神童之资?   你有全天下身份最高的人教导,自然可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这个被放养的弃子!”   戚无衣显然没想到他如此说,于是颤了颤嘴唇,向后退了几步。   “我……没有,你……是我唯一的兄长……”   他冷笑一声,眼皮泛红,挥袖离开。   戚无衣十三岁时,百姓越来越富裕,戚无衣也想着要经商了。   戚无衣突然迷上了收集珍宝,而他的天赋毋庸置疑,加上有皇爷爷等人的支持,短短小一年时间,戚无衣便成了皇城首富,一时无风光无限,无数女子想嫁他,成他的世子妃。   戚无衣拒绝了皇爷爷的赐婚,偷偷跑过来对他兴奋道:“王兄,我有了一喜欢的女子,到时我将她领来给你看!”   那时的他身子越来越不好,虚弱地躺在床上,整日咳血,数不清的药汤一碗一碗给他灌。   他闻言,将药碗砸下,冷笑一声道:“你有了喜欢的姑娘与我何干?还想让我给你喜钱不成?你如今身家千万两,还缺我这点?”   “不……不……”戚无衣张了张口想否定,却被他赶了出去。   他再次咳血,又被仆从压着继续灌药。   他喝了两年的药,身形削瘦见骨,头发也掉了很多,眼眶凸了出来,如同行走在人间的阴鬼。   而戚无衣不同,他在这两年成了天下首富,王府被修缮了好几轮,国库都充盈了不少。   戚无衣可是个大忙人啊,整日不着家,不是去见喜欢的姑娘,就是听皇爷爷的夸赞,要么就是受群臣百姓爱戴。   夜晚,他睡在冰冷的屋中,听着京城丧钟响起,是他皇爷爷驾崩了。   他病得爬都爬不起来,整日浑浑噩噩只能被灌药,都没能参加皇爷爷的皇葬。   皇葬刚一结束,府中的九成之人便搬了出去,他父皇成了当今皇上,戚无衣也顺理成章成了太子。   他依旧住在这府里,过了不久,王府换了个牌匾,成了康王府。   他瞧着圣旨,想笑也笑不出。   也许是他长久吃药管用,渐渐地,他的病竟然好了。他也能下床走路,脸上的肉又多了起来。   他虽是唯二嫡子,却是所有王爷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位。   他的父皇迟迟未为他指婚,他也不想成亲,便随意纳了几房姬妾,生了几个儿女。   每当有孩子降生时,戚无衣都会以王叔的身份来,为孩子们带上生辰礼。   戚无衣的礼是所有宾客中最值钱的,甚至一份礼可保王府十年花销。   后来宫中年宴,他被挤到角落。戚无衣身为太子本该上座,谁知戚无衣却故意坐到他身边为他敬酒。   戚无衣低声恭敬道:“王兄,我们和好罢。”   他嗤笑一声,亦是躬身回礼:“您是太子,不敢当。”   戚无衣叹息,缓缓起身离去。   又过了几年,他父皇身子越来越不好,天下对此噤声,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该上位了。   中秋晚宴,戚无衣又来了,神色苍白对他道:“王兄,今夜我们说些话可好?”   他没有答应。   可离宴之时,他思量片刻,却朝着东宫走去。   路上他瞧到了几个蒙面人持刀朝着东宫方向奔去。   那一刻,他明知这些人是对着戚无衣而去,可他却离奇没有喊人,而是转身要离开。   刚走了四五步,他又忍不住朝着东宫跑去。   他心如擂鼓,没有喊人,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他来到东宫之时,隐约听到了碰撞声。他原地怔了许久,这才慢慢走向殿内。   一股血腥味蔓延,他起初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渐渐地,殿中燃起了火光,光芒照亮了地上裹着黑衣的死尸。   戚无衣在哪儿?   他朝着火光跑去,总算在一扇纸窗前看到了一尊站着的人影。   对方察觉到了什么,扶着纸窗上的木棱颤颤地转过身来,纸窗上印上了血色的指印。   他瞳孔一缩,心如刀绞。   对方低低地笑了:“王兄?”   “戚无衣!”他颤抖地喊出,正想奋不顾身地跑进去,火柱砸了下来,整座房子都塌了。   他被压在石砖之下无法挪动,指甲抠住地面用力朝前方爬去。   然而火焰烧得更旺了,他的十枚指甲都断了,血印蘸了一地。   他目眦尽裂,哆嗦不已,可不过几息的功夫,那座房子别彻底烧毁了。   戚无衣被烧死了,太子死了。   举国哀嚎,挂上白幡。   他昏迷了三日,等醒来时六神无主地躺在床上。   他的十指上缠了布,自己浑浑噩噩地望着周围。   他不明白,那么风华绝代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死?   记忆中,那座房子被彻底燃尽后,火焰便熄了,房子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没有被烧到。   戚无衣带着异象来,带着异象走。   戚无衣下葬后,他面色苍白地来到宫中。   父皇让他跪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随后发出一声嗤笑。   早就写好的圣旨被扔到了他的面前,圣旨恰好打开了。   周围的太监宫女全都噤声,躬下腰。   他魂不守舍地望着圣旨,却在看到上面的字后颤了颤。   上面赫然写着……封他为太子。   他猛抬起头,眼神错愕。   父皇冷冷地笑了笑,收回眼神,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无衣早在之前便说过,一旦他不慎身死,太子之位就交给你。”   他身形晃了晃,险些倒在地上。   父皇却又继续讥讽道:“他之死必与你有关,他倒是喂出了个狼心狗肺!”   他手掌紧紧攥住,青筋勒在手背上。   父皇咳了咳,身子早就不行了,他一边用手绢捂嘴咳血,一边谩骂道:“你有何资   格怨他多年?   当年你无人照顾,是他将自己的吃穿用都分给你。   他每年六百斤碳,就要分给你四百斤。   他知道你先生不好,便去苦求先皇,赐给你一位好先生。新来的先生不愿教你,他便端茶送水,整日伺候。   你身子病重,他以为你在乎他,于是刚有了喜欢的女子,便迫不及待跑来和你报喜,你却把他骂走。   你的病根本就活不到弱冠,可他为了你,放下了诗书经文,去拉下脸学经商。都是太傅都气得放话,说是不愿教他。   他每日既要处理朝政,还得抽出时间为你攒钱,为你寻着灵药的消息。   他根本就不喜钱财,他收集了多年珍宝,无非就是想为你寻得救命良药,你的病是他买来的!   当年朕初登基,朕的确是厌恶你,朕原本下诏要封你为丧王,是他拦住了朕,说要封你为康王,要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他听着听着,摇摇晃晃,早已干涩的双眼竟然流出泪来。手一抹,泪中竟然混着血。   他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一直咳一直咳,咳得衣袖上都是血。   父皇不知何时披头散发,变得狼狈,眼含恨意却癫狂大笑。   而他却冷得在地上哆嗦,好像又回到了幼时的雪地里。   烛光本映在他眼中,光芒却渐渐熄灭了。   他趴在地上,渐渐躬起腰,爬了起来,随即半跪着盯着父皇:“骂我?哈哈哈哈……”   他的头发亦是散下,仿佛恶鬼在世:“你竟然有脸怨我?当初是谁将我扔下留了病根?你若不扔我,我会如此对他,他会为我寻药,我又会恨他?”   他抹掉嘴角的血迹,怨毒道:“我今日也是不怕死了,反正我这命是捡来的!你倒是有意思,将自己撇得一清二白。   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你也害了他!   平日干着最恶的事,倒有脸顶着道貌岸然的嘴脸说我?不瞧瞧你自己?你比我毒百倍!”   父皇像是没有预料到他会如此怼他。身子本就不好的父皇竟直接仰起头抚着胸口用力喘息。   “你……逆子!!!”父皇恨恨喊道。   而他却站起身,用当初戚无衣送他的头绳挽起了头发:“父不慈子不孝!”   说罢,他不管众人搀扶的父皇,自己挥袖就离开了大殿,一路上无人敢拦。   回到王府里,他一直等着那老东西去死,也等着宫中派人来将他压入天牢处死。   果不其然,老东西传了一波又一波大臣,所有人都说老东西的身子越来越不行。   他却乐得哈哈大笑,眼中是说不清的怅然。   只是他等呀等,直到那丧钟敲响,众大臣携传位诏书而来,他被拥簇上了皇位,也没等来那个赐死他的圣旨。   也不知戚无衣还是老东西对朝臣说了什么,所有人服服帖帖,无一人为他使绊子,他登基过于顺利。   不久后他便采纳朝臣的提议扩充后宫,只是这后位一直无人选,他也不想选。   新来的妃嫔他都转了一圈,有几个仪态不错的他封了高位,其中有个易昭仪总是想勾引他,却被他忽略,一次都没有留在对方宫中。   他登基的前两个月里,他性格阴郁,脾气很不好,遇见不顺眼的人便让人拖出去关进大牢,一时间朝堂战战兢兢,无人敢多言。   两个月后,一母族势力不弱的妃嫔拜见他,颇为气愤地告诉他那易昭仪有孕。   他眼神一凛,甚是不悦,便带着一众人去了易昭仪那儿。   易昭仪显然没有料到,很是惊慌,他平静地让宫人进去搜,同时又笑着让太医为易昭仪看诊。   他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敲着木桌,悠悠道:“倘若有孕,要么毒酒要么白绫……”   易昭仪闻言,眼含恨意地瞪着他,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   果不其然,易昭仪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他眼神冷漠,站起身正让人赐死,手下却捧着搜出来的画像字迹道:“陛下,搜出来了那奸夫信物……”   他淡淡地让人打开,上面的字迹却异常眼熟,他看了不知多少年。   易昭仪癫狂笑道:“没错,我怀了他的孩子!是你害死了他!”   宫人察觉到了宫中辛秘,连忙跪下身请求赎罪。   他眼神有了细微的波动,手掌颤动将字画拿起。   “陛下……”   他喉咙干涩道:“传朕旨意,易昭仪封为皇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朕的。”   易昭仪一惊,不知所措。   封后大典开始了,易昭仪成了皇后,而他暴戾的脾气总算是收敛了些,逐渐温和。   他总是和皇后保持着距离,从不在皇后那儿过夜。   两人在一起也就是静坐,一声不吭坐一下午。   皇后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他也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更改的决定。   倘若这孩子生出来是男孩,他便封他为太子。   倘若是女孩……结果还真是女孩。   他开始整日哄着孩子,一边不禁想着:女孩能做女帝吗?史上应当是有的。   他将小公主视若己出,宫中所有皇子公主加起来都比不上她。   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小公主的好,小公主也一直敬爱他。   直到小公主三岁那年,她在皇后宫中发现了戚无衣的字画。她气愤不已,便来对他说戚无衣的不好。   那是他头一次当着宫人的面对小公主发怒,又关了小公主一日,小公主吓得不知所措。   可是后来他又后悔了,亲自去将小公主接出来,一遍一遍说着他的错。   小公主名为戚已芜,将来的他有些后悔,这七月十五乃是鬼节,不吉利,让小公主沾了鬼气。   可这已芜倒过来,是无衣。 第75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五日   梦境让人恍恍惚惚, 当皇上从往事钻出来时,眼前朦胧,烛火摇曳。   身下写了一半的圣旨早就被他弄脏了。   他直起背让大太监再取来一份圣旨, 又拉下宫人为他盖的薄被。   “咳咳……”他左手捂住唇,指缝流出鲜血, 右手紧紧攥笔, 在空白的圣旨上落字。   望着摇晃的灯影,他不禁想,倘若他当时没有存着私心, 而是大声唤着宫人与他一同赶去东宫,无衣……就不会死了。   心绞痛让他接连咳嗽, 身子愈发无力, 只能用手硬撑着桌案。   “陛下!夜深了, 您快去歇息!”   皇上抬手晃了晃:“不必……不必……”   坐在桌案上的魔族咂了咂舌, 撇过头去:“真搞不懂你们凡人。”   魔族透过纱窗看向窗外,今晚的月亮很圆,沾着血气,整个皇城都被魔雾笼罩了。   而有一处, 魔雾最浓,所有魔族都朝那里奔去。   桌案上魔族自言自语道:“那是你们皇族的陵寝吗?身负天地气运,人族盛衰,是好东西, 我要去看看。”   说罢, 他化作一团魔雾,穿墙往夜空飞去。   *   胥朝起发现魔族喜欢阴邪之物, 因此他们总往坟地钻, 还惊醒了不少孤魂。   胥朝起颇感头大, 于是他赶往一处处墓地将魔族赶走,又将孤魂给重新压入坟地里。   只是这皇城的坟墓实在是太多了,胥朝起压了这头,那头又起,一时间他满头大汗,瘫软地坐在田地里。   胥朝起在月光的照耀下,洁白的手臂仿佛被撒了一层银霜。他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又取出师兄给他熬的鱼汤津津有味地吞咽。   不远处的魔族们藏在阴暗处偷偷露了一双双眼睛,私底下嘀嘀咕咕。   “可不能磕碰了他,不然魔尊得把咱们的皮扒下来!”   “知道知道!”   胥朝起喝完鱼汤后,望着自己的手掌,眼中有灵光划过。   他一连取出了数道符纸,灵巧的符纸将纸折起,很快就扎了一个与他身形相似的纸人。   纸人燃起,不一会儿便化作了他的模样。   他咬破手指在纸人眉心点了一滴血,又画了几道印记,纸人动了起来,只是眼神有些呆滞。   纸人跑到一片坟地,将上面的魔族全部赶跑,又跑到了下一片坟地。   胥朝起一看有效,又一口气再扎了四五个纸人,皇城墓地盘旋的魔族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不少魔族一见胥朝起换成了纸人,一下子腰板硬了起来,敢与其对打了。   他们见纸人正蹲下来将孤魂往坟地里压,于是昂首挺胸过去想要围殴纸人。   纸人见状没有理他们,依旧压着孤魂。   魔族冷笑一声,打了个响指,火焰在手中燃起,他将火焰往纸人身上一抛,然而火焰根本就点不着。   魔族:?   他又用水往纸人身上淋去,可纸人一点水都不沾,水流都从纸人身上滑了下来,符纸依旧干燥如初。   就这样,魔族折腾了许久。   直到纸人将孤魂全都给摁下去后,缓缓起身。   “啪——啪——”,纸人扇了他们一魔一巴掌,将他们一脚踹到地上,压起来打时,魔族这才懵了。   他们狼狈爬起,却又被纸人一拳打到地上。   众魔被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得到空,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纸人插着腰   ,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不一会儿,坟地连一点魔气都没了。纸人这才转身继续去按孤魂了。   *   胥朝起松闲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到空中的魔气上。   只见黑压压的魔气如乌云般笼罩在皇城一脚,胥朝起认出那是皇族陵寝!   他眉心一跳,正要折一只纸鹤飞过去,却见魔气忽然散开,其中最大的一团乌云朝着皇宫飞来。   胥朝起揉了揉眼睛,二话不说跑向皇宫。   皇宫的魔气之浓已经让人无法呼吸,他捂着鼻子,周围黑朦朦的,纵使月光也无法穿透。   不少宫人已僵在原地不得动弹,他绕过这群人朝着魔气最浓处钻去。   沿路双脚离地的宫人越来越多,有人飘在墙角,用脑袋还磕着墙。   “咚、咚、咚……”血珠顺着红墙滚落,那宫人双眼呆滞,茫然喊道:“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婢不该将娘娘衣服上的珠子洗掉……”   他又向前跑去,路经一片湖,一位妃嫔站在湖边突然往湖中跃去。   “噗通”一声,掉落湖中,那妃嫔惊呼道:“快来人救救本宫!救救本宫!”   那妃嫔虽是在求救,但一对泡涨的眼珠“咕噜”转动,正偷偷盯着他。   妃嫔正在寻找能看到她的人,她要找一个替死鬼。   见胥朝起看过来,她张开白皙的手掌,不停吞咽着湖水,面露痛苦。   胥朝起匆匆扫了一眼,那妃嫔就换了一副模样。   原本细嫩的手掌已经被鱼啃得只剩下白骨,看似精致的面庞实际上已是青紫,顺滑的黑发早就被水藻附着,凌乱不堪。   胥朝起并未理她,那妃嫔眼神变得毒怨,指甲越长越长,到最后竟有两三丈。   眼见指甲尖就要碰到胥朝起的后颈,发簪顿时发出金光。   “啊啊啊——”   指甲被切断,掉在地上成了十条毒蛇。   妃嫔被压入湖中,水藻将她紧紧缠住,再也不能浮出水面。   周围的阴物感受到金光连忙缩了回去,就连魔气也淡了不少。   胥朝起继续向前跑去,那是皇宫的东面。   槐木香飘来,让人难得心神愉悦。   胥朝起望向小路两旁,他的眼眸半虚半实。   实的那一面是两处杂草丛生,荒凉不已。而虚的那一面却是开满了繁花,树上还吊着夜灯。   渐渐地,他走到了一座黑暗的宫殿前。   宫殿被封住了,窗户大门也都旧了。只是好在这里每日都有人打扫,倒是没有落灰。   胥朝起向周围看去,他眼睛一眨,黑暗的宫殿瞬间变亮,门口挂着不少盏灯,还有宫人穿着锦服红光满面地守在门口。   他向后退了退,宫人却看不到他,此时正欢喜地等待着殿中主人回来。   就在这时,只听太监尖着嗓子喊道:“太子回宫——”   一阵风扬起,无形中胥朝起似乎听到了茫茫之音。   数十宫人速速跑了过来站在宫殿两侧,他们躬身,笑中带着无上尊崇。   脚步声在夜空下响起,一步一步,不轻不重,不疾不徐。   胥朝起转身向后望去,淡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其人端庄文雅,唇含浅笑,金色发冠彰显着他的尊贵,桃花眼看谁都柔和。   “太子殿下。”   众人行礼,太子颔首。   当太子抬起眼眸时,瞳孔中竟映出了胥朝起的身影。   胥朝起有些诧异   ,太子却弯了弯眼,笑着道:“您来了?”   胥朝起:?   他记忆中从未有过此人。   太子倒面色如常让人准备茶点,又邀请胥朝起与他一同进屋。   二人走入大门,穿过走廊,前方是一座书房。   太子温雅地走了过去,胥朝起却在原地愣了愣。   此地是书房,可实的那一面……却是废墟。   太子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就在这一刻,他的身上迸发出了金光。   胥朝起双目睁大,那是修行了百世的大善人! 第76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六日   胥朝起跟着走了进去, 废墟皆被他收于眼中,望着眼前人的魂体,对方的身份已不言而喻。   他微声道:“你是前太子?”   前太子戚无衣闻言转过身, 金光为他添上了和煦。   “正是。”他低笑颔首。   此时书房中央放了一副棋盘, 戚无衣请他坐到白子那方,并温声道:“您应当会下棋?”   胥朝起顿了顿,敛眸坐在了蒲团上。   戚无衣拍了拍手,这时有四名宫人扛着一个大箱子进来。   箱子的花纹与材质胥朝起无法看清,他只能隐约能看见四周镶着的金边。   宫人行完礼, 又在书房中放了两个大火盆, 这才恭敬退下。   戚无衣颤了颤, 望向窗外:“这天愈发冷了。”   这天虽是炎炎夏季, 但当戚无衣说完后, 窗外刮起了一阵阴风, 寒气渗了进来, 这房内果然冷了。   胥朝起眉心跳了跳,戚无衣躬身从箱子里取出来些碳扔进了火盆里。火焰一下子燃得很旺,空气变得清新。   戚无衣先在棋盘中落了一子, 缓缓道:“我知您在此有一劫需度……”   胥朝起“嗯”了声,前太子有些神通, 知晓此事也不足为奇。   然而戚无衣又接着浅笑:“我还知您有一心结,自幼磨到大。”   胥朝起怔住,抬起双眸直视此人。   戚无衣不疾不徐,请着胥朝起与他一同下棋。   他用黑子,胥朝起用白子, 黑子先行, 看样子是他占了胥朝起的便宜。   胥朝起浅浅扫了一眼棋盘, 取出白子毫不犹豫地往棋盘上一放。   “嗯。”戚无衣执黑子落下,他紧盯着棋盘,时刻关注着棋局,得空了才开口。   只是他并未说胥朝起之时,而是讲起了自己的过往。   “我轮回百世,积了百世之德,虽是凡人没有修为,但天界却邀我成仙。   可成仙又有什么好?”   他抬起头看着胥朝起,眼眸如泉水般清澈。   胥朝起不知怎么着颤了颤,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情绪,戾气在心脏间盘绕。   戚无衣又往两个火盆中加了些炭,也不知怎么着他的面色愈发苍白,他继续道:“我能救济人间便是我之乐,飞升反倒被拘住。留在人间,我才能一直行善。”   他抿了口茶:“我第一百世时,因百世功德,我得知我将来会降生于帝王家。   那时我还在阴间,算着我还有多少年才能转世。   可就在那时,我看到人间大难,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当时我也实在无法再待下去,便强行早日投胎,用我百世功德换得人间太平。”   戚无衣望着棋盘,此时的棋局已经有些复杂了,他每次都要想许久才将棋子落下。   然而黑子刚一落在棋盘上,白子便不假思索,紧追其后。   白子落得妙啊,每一步都力挽狂澜,将优势追回。   胥朝起眼神亦是清澈,说他是凭着感觉下棋,他又能说出来个所以然。   戚无衣额头渗出了些汗,他冷得缩了缩身子,又加了炭,紧接着道。   “我降生了,从知事起,我的脑海中便隐约浮现了些记忆。   我知道我转了很多世,也知道我生来的使命就是救济天下。   我也没有做错,我与武将一同研习兵法,与皇爷爷商量着为民之时,我用我多出来的钱才去买粮食,救扶贫苦之人……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   后悔了。   我亏欠于他。”   “嗯?”胥朝起仰头,他的脑子无比灵活,即使不懂皇家恩怨,他也猜出了那人是谁。   “你兄长?”   “对。”戚无衣颔首,他抿茶面露苦涩:“他本就生于灾年,不受待见。而我却是为了人间弄得声势宏大,这对于幼时的他宛如刀子在他身上刮。”   他轻叹了声,眼神更是怅然:“何况……我也不该坐在这位置上。”   胥朝起通过这言语,几乎算出了大概,眼露好奇道:“为何?”   他苦笑道:“提前降生,功德化解,我这一生注定短命,不过是来人间走一遭罢了。   我虽无病无灾,但我十岁时便知了天命,我知我再过十几年便会被鬼差从这世上带走。   或许我知我早死,我便只对他好,不告诉他实情。他怨我也罢,总比得到又失去好。   只是啊,我与他积怨二十多年,最后几年里,我又忍不住想与他缓和些。   直到……”   他怔了怔,半晌回过神来,低头盯着棋盘道:“我走的那一夜,本想与他交代些事。   他来也好,不来也罢。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恰好赶在我将死之时到了我殿中。   那夜有刺客行刺,刺客并非是我的对手,被我制止。   旁边突然涌现金光是地府来人了,要带我走。   可那时他却来了我殿里,目睹我殿中大火。怕是他今后数十年,都以为我之死与他有关。”   他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静坐着,过去之事便已说完。   火盆“噼啪”地响,也不知为何这炭烧得无比快,书房里暖洋洋的,让人身子舒畅。   他们下了整整一夜的棋,直到第二日清晨,这棋局也快结束了。   戚无衣依旧缓慢地落子,他道:“你的心结是你师兄,你也觉得你欠他。”   胥朝起眼眸凝实,他嘴唇动了动,并没有问对方是怎么知道他的过往,但他的背已经直了起来,这是他警惕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戚无衣也没有指望胥朝起回应他,他自顾自道:“你虽然是天纵奇才,占尽了天运,但你并不喜欢这一切,你从小就感到不公。”   胥朝起喉结滚了滚,抿了口茶,随意扔了枚棋子凝视着此人。   他手中聚集着灵力,腰背绷直。   戚无衣接着道:“你确实是门派少宗,但你一直不愿意承认你是少宗,在你心目中你师兄更配得上这个身份。”   胥朝起“嗯”了声,连喝了两杯茶。   幼时,他两岁,刚入门派为一代弟子。   矮小的小曜粉雕玉琢,眼睛明亮又好看,门派上下无不喜欢他。   当时虽未立少宗,但门中有一师兄名为温朝夕,自幼天赋出众,乃万年难得一遇的修真奇才。   温朝夕刚入门派时,亦是三岁,凡看过剑招过目不忘,甚至三日就能领悟出剑意。   掌门长老皆是大惊,私下商议好等门派成立十年之时,便将少宗之位传给他。   当时门派弟子或是后来者,皆将温朝夕当少宗看,事事听命于他。   或许是身上重任,温朝夕也自幼沉稳,严谨守礼。   为了振兴门派,温朝夕每日练剑六个时辰,剩下的时间用来修行功法,跟着掌门处理宗门之事。   一晃四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玩乐过,也没有要好的同门。   无论何事,他的眼神始终镇定,性格也愈发沉稳。   直到有一日,门派新收   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娃娃机灵又活泼。   因他是最小的弟子,旁人常叫他小幺。   后来掌门为他取名胥朝起,为旭日东升之意,小幺也顺势改成了小曜。   师兄师姐都喜欢小曜,整日逗他,还有人送他符纸玩。   小曜懵懂地拿着符纸,然后用笔照着上面的纹路重画一张。   光芒一闪,符成。   守在他身旁的师兄师姐发现了,眼睛都快掉下来了,连忙去告诉掌门。   掌门知道后愣了愣,大喜过望,同众长老将小曜接到身旁闭关。   半年时间足够掌门长老知道小曜的天赋有多骇人,甚至是温朝夕也不能敌。   他们思量了许久,犹豫再三轻叹。   宗门成立十年之时,他们心虚地避开了温朝夕的目光,将少宗之位交给了小曜。   宗门上下大震,小曜亦是吓了一跳。   温朝夕敛下双眸,一声未吭。   为了安抚温朝夕,掌门给了还是弟子的温朝夕一个掌刑长老的身份。今后无论是谁犯错,温朝夕都可以亲自施刑。   同时掌门等人还承诺,温朝夕虽非少宗,但依旧握少宗之权。待今后少宗成了掌门,温朝夕可对其劝罚。   倘若……掌门不慎失踪,温朝夕便是代掌门。   温朝夕低头望了地面良久,挥袖离去。   掌门等人顿了顿,低头轻叹,一脸羞愧。   宗门弟子虽是喜爱小曜,但此事一出,无人再敢和小曜说话。   一时间三岁孩童被整个门派孤立,他茫然地自己穿衣叠被,自己去吃饭,也再无人愿意给他糖吃了。   后来一天,温朝夕为小曜剥了虾,还将对方放在腿上揉了肚子,这一场孤立才停下。   小曜睁着凤眼总是在偷偷打量温朝夕,他知道对方有多勤奋,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可以拥有这一切。   他越想越难过,总是埋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   一天晚上,他睡得迷迷糊糊,习惯性抽泣,用被子擦眼泪,结果这被子热热的。   直到他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师兄怀里,师兄的衣服都被他哭湿了。   豆大的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他一边难过一边羞愤,委屈地趴在师兄怀里哭道:“师兄,我不要少宗,少宗还给你好不好……”   温朝夕轻轻帮他顺着背,低柔道:“别瞎说,少宗是你的,你就安心拿着。”   他抽泣地钻进师兄的衣服里,难受地将脑袋抵在师兄胸口睡着了。   后来他总是郁郁寡欢,只要一有机会,他就问师兄:“要不要少宗?你要是要的话我就给你。”   师兄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小曜本就是天之骄子,比师兄更合适。”   有时候他脑袋埋在枕头里不想起床上课,师兄就会拎着他的腿,将他拽出来。   “堂堂少宗就是这般振兴门派?怕是不到十年,门派就散了。”   小曜羞愤欲死。   小曜不想抄功法,咬着唇委屈巴巴央求师兄。   师兄揉着他的脑袋,笑着激道:“少宗怎么连功法都要让人代写?”   小曜一听开始抹眼泪。   温朝夕一下子后悔了,他将小曜抱住,低柔地哄了起来。   “无事无事,师兄帮你写。”   掌门等人本想着温朝夕也是三岁担负重任,小曜三岁成了少宗,日后也会慢慢沉稳,独挡一面。   可到了后来,他们亲眼看着温朝夕将小曜给一点点   惯废,太阳穴跳得厉害。   他们有些后悔了。 第77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七日   胥朝起垂下睫毛, 将回忆隐藏。   戚无衣捡起了最后几块碳扔进了火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炸开。   戚无衣望着将成死局的棋盘,食指与中指捻住, 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下。   他笑容未减, 眼神涣散道:“你可知同一时期,世上是没有两个天运之人的。”   胥朝起抬眸。   戚无衣自言自语道:“天运之人,万年降生一次。他的天赋世间无人能比,且注定会飞升成仙。即便入了天界,也是一路高升, 终成仙中大能。”   胥朝起的眼眸动了动:“你的意思是?”   戚无衣与他对视, 笑道:“您的天赋可比您师兄强, 您认为您是天运之人吗?”   胥朝起喉结滚了滚, 他手执白子重重落下:“我不是。”   “嗯。”戚无衣落下最后一子, 闭上了眼, 他败了:“我是。”   “嗯?”胥朝起眼眸微缩。   戚无衣眼神柔和:“我行善百世, 便有了一次成为天运之人的机会。   只是我与他不同,我这种人万年会降生一次,而他是降生万个天运之人都未必能降生一个他, 他是天运之人中的天运之人。”   胥朝起的手掌穿进了一堆白子里,只听戚无衣对他道:“您觉得您一出生仅靠天赋便可以胜过他人努力, 可是您身上并没有天运。”   胥朝起顺着对方的话,平静道:“依你之意,我是如何胜过我师兄?”   戚无衣浅笑道:“因为您生来知之。您能胜过他,并不是您什么都不做就能胜过,而是因为您早就将一切过了一遍……”   他挥袖指向棋盘:“棋道是阵道的一个分衍, 您的阵道一绝, 所以棋道也精通。”   他拱手拜下:“可是您不知道, 在下一出生亦是擅长阵道者。”   胥朝起忽然想起小公主的天赋,小公主便是更擅长阵道。   他随着戚无衣的目光望向棋盘,戚无衣说:“在下虽走阵道,可面对这未曾走过的棋法,需要思量许久。而您不需要,我每走一步,您的脑海泛出这场棋局从头到尾的走法。即便棋局有千万种变化,可您却熟知每一种变化。”   胥朝起眼神有细微的波动。   戚无衣一边将棋子收起,一边道:“不过您的符道天赋的的确确是世间一绝,无人能敌。”   胥朝起托腮:“所以你之意是?”   戚无衣:“我之意是您不必愧疚于过去,您看似没有修炼,实际上您付出之物并不少,甚至早就过了修炼这一劫。”   胥朝起摸着心口,一直以来积攒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只是丝丝情感萦绕于心间,他挑眉道:“我自然要愧疚,无论如何他就是少宗,世间第一,天赋无人能比,他比我好……”   戚无衣扯了扯唇角,咳了几声。   外面太阳大亮,魔气消散了不少,戚无衣同胥朝起一起看向窗外,戚无衣身形愈发透明,唇色苍白道。   “皇室遭逢大劫,需得皇室中人来守,你帮我将我王兄选定……继承之人……找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胥朝起早就知道皇上心瞩小公主,他望向戚无衣,也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小公主是他女儿。   可胥朝起想了想,对方连他之事都清楚,又怎会不知道这些?   他先告辞,离去之时回眸道:“我们是否认识?”   戚无衣望着他的双眼,点了点头。   胥朝起攥紧的手掌微松,看来是他失去了些记忆,而不是对方神通广大算到这些   。   胥朝起找来小公主,小公主初见到戚无衣时有些诧异,两对桃花眼相互对望。   她想到此地是被封锁了多年的东宫,而眼前人又是鬼魂,她也很快就猜到了戚无衣的身份。   “您是皇叔?”   戚无衣望她出神,被唤醒后笑着点头。   “芜儿,你可知如今的皇城是何样貌?”   小公主刚从睡梦中醒来,还不知这一晚上发生了无数变故。   戚无衣倒也不急,他耐心地为小公主讲起了如今魔族聚集之事。   小公主听到后心惊胆战,她发现皇叔又再看她,于是好奇地望了回去。   戚无衣咳了咳,面色苍白如纸。他忽然取出了笔墨纸砚为小公主讲起了为君之道。   “你可知何为君?”   小公主刚要说,却被戚无衣止住,让她今夜过后再说出答案。   从清晨到傍晚,小公主只啃了一块馒头。她耐心听着戚无衣告诉她如何做君,小公主若有所思,受益匪浅。   直到月色降临,戚无衣招来胥朝起,当着对方的面从两个熄灭的火盆里取出来了十枚玉白色石子。   他又取了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皇宫的布图,告诉两人将这十枚石子,埋在他所圈之地。   就在胥朝起和小公主要走的时候,戚无衣请求胥朝起在每一片埋石之地烧上一张驱魔符,将符纸的灰也和石子一块埋进去。   胥朝起答应了。   二人走后,戚无衣撑着桌子,满头大汗,险些要晕过去。   终于,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又将衣领整好,这才在宫人的拥簇下走出宫外。   魔气依旧在上空盘旋,但他因为身有金光,周围倒是干净清新。   “太子到——旁人退避——”宫人敲着锣高声喊。   终于,他们到了皇后寝宫。   众宫人躬腰在外等候,戚无衣缓缓走了进去。   此时,皇后闻着香炉里的香神情憔悴,眼下一团乌青,瞳孔也渐渐涣散。   就在这时,她听到熟悉的一声:“阿洛。”   皇后一怔,仰起头望着那抹淡黄色,眼眸晃了晃,眼角泛出水光。   她扶着椅子站起来,仓皇地朝着戚无衣奔去。   然而她却穿过了对方,险些就要摔在地上。   好在她被冰凉的手掌接住,从而落入一个怀抱中。   皇后紧紧咬住唇,嘴唇上渗出了鲜血。眼泪划过脸庞,滴落在地上。   “阿洛别哭,怪我不辞而别。”   “无衣……”她哑声道。   戚无衣抱着她,声音亦是哑了:“别再恨下去,当年是我寿数已尽……”   皇后颤了颤,身子渐渐无力。   胥朝起这边,他已与小公主已经开始埋起了石子。   为了让符纸更有威力,每画一张符纸,他都咬破一根手指。   一时间他失血过多,手掌都变白了。   小公主面露担忧,于是挥动铲子更卖力了些。她全身都是土,眼神也愈发坚毅。   她一边挖,一边回忆起皇叔说过的话。   何为君?   君因民而为君,君受百姓爱戴,亦要爱戴百姓。   埋石子的第一处是荒凉的田地,今年收成不好,许多百姓食不果腹。   埋石子的第二处是义庄,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状不一。   第三处是衙门,这里曾经审理过许多案子,但每一桩真当是   事实吗?   第四处是一号称清廉的官员家中,可当胥朝起带着她偷偷飞进去时,她才发现这官员家中是多么富有。明明此人九代贫农,那这些财宝是何处来?   第五处是护城河,保皇城安宁。   第六处是一普通百姓家中,他们睡得正香甜。米缸快要见空了,好歹这家主人勤劳,女主人每日织布,男主人天天做苦工,日子能过下去,还有闲钱买上十来个鸡蛋放入柜中。   第七处……   戚无衣与皇后告别,随后默默地朝着御书房走去。   里面灯火通明,想必皇上今夜还在批奏折。   “陛下,您快去歇息吧!”大太监恳求道。   咳嗽声响起,“陛下!陛下!”里面一片惊慌。   “给朕出去!出去!”   “陛下!”   御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众宫女太监连忙走了出来,守在门口。   戚无衣站在台阶下望着这一切,他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他穿过门的那一刻,声音逐渐虚化:“王兄……”   里面的人愣了愣,如同做梦一般仰起头,声音几近于无。   “无……无衣!”   御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胥朝起与小公主也埋了一夜的石子。   赤金色的光从黑暗中升起,照耀在整个人间。   破晓,鸡啼明。   最后一枚石子埋入,小公主干涩的嘴唇喃喃道:“为民……”   “嗯?”胥朝起转过头,他将符纸点燃扔了进去。   就在这一刻,整个皇城忽现亮光,群魔嘶吼,十道光柱通入天空。   光芒散开,晃如神光普照,将皇城洗了一遍。   亮光在空中盘旋,天空迅速推演着数十种阵法。   胥朝起精通阵法,他瞳孔缩了缩:“上古护法守灵大阵!”   光芒如雨般倾洒下来,所有魔族魔气在这一刻归零。   大阵在地下盘旋环绕,神光一发,可保皇城乃至人间千年不受他族侵扰,护佑中境人族。   小公主似乎明白了什么,心脏不知为何却骤然一疼。   天亮了,皇上披头散发地从书桌上爬起来。   “无衣!无衣!”他大喊道,掌下的退位诏书已然写成。   “陛下!”宫人们进来。   皇上并未管他们,慌忙地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昨夜的一切如梦一般,他好像看见无衣了,对方说不怪他,还叫他王兄。   他再也没有儿时那般对无衣凶恶,两人有说有笑,聊了整整一夜。   他捂着胸口用力咳了咳,可这一次却不见鲜血流出,身上又有了无限精力。   “无衣?无衣!”   终于他走进了东宫之中,也看到了他不愿意再看第二次的废墟。   他面色苍白摇摇欲,目光向废墟中一望,却意外地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他嘴唇哆嗦,跑了过去身形不稳半跪下来。   待胥朝起和小公主回来时,他们神情恍惚看到皇上趴在那口大箱子里。   胥朝起也终于看清了箱子,那箱子比胥朝起印象中要长要大许多。   他走了过去,才发现这并不是箱子,而是棺材。   棺材里面已经空了。   那一夜,戚无衣将自己的尸骨扔进了火盆中燃尽,烧出了十枚“石子”。   百世善人之骨为引,配上上古阵法,终将布出了上古护法   守灵大阵,护中境人族千年安顺。   [我以尸骨镇山河]   小公主亦像是发现了什么,嘴唇惨白。她又想起昨夜皇叔为她“何为君?”   她不禁眼眶通红,紧紧咬住唇。 第78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八日   清晨, 下了一场小雨,将这几日的郁气浇灭。   侍卫们一身素白,穿过清冷的街道。两侧人们熙熙攘攘, 皆将目光投了过来。   “这里面是……?”人们小声呼道。   不知是谁似有所感, 忽然跪了下来。人们望着棺材心里空荡,悲伤之感涌了上来,鼻头一酸,竟跪倒了一大片。   棺材被送进了皇陵,埋在了最好的位置。   皇上亲自刻牌位, 将它放在众先祖之上。   大臣们极力劝阻:“皇上, 这万万不可!”   皇上眼眶通红地转过头, 青筋暴起:“有何不可?!”   朝臣们吓得齐齐跪地, 几位老臣见皇上愈发“昏庸”, 便商量着找小公主试图一起劝说皇上。   小公主低着眸, 神情冷静, 她为自己倒了杯茶,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是在笑,但老臣们能感受到小公主并没有笑。   短短几日, 小公主成熟了许多,就连老臣们也无法看透了。   小公主盯着桌面, 平静地将戚无衣的一切讲了出来。   听到“尸骨镇山河”时,老臣们一震,腿软瞬间跪了下来,眼中泛酸。   “是臣狭隘了,无衣太子当得皇族之首……”   一想到他们之前劝, 有节气的老臣当场羞愧不已, 隔日便要乞骸骨。   皇上允了, 同时眼神空洞道:“朕欲退位……”   “皇上!”众人大惊。   然而皇上却不顾堂下人如何说,直接起身离开了金殿。   皇上最终将皇位传给了小公主,他带了几名侍从出了宫。   小公主有皇上留下的根基,也有无衣太子临去前的教诲,她因此顺利登基,勉强坐上了皇位。   至于皇后,皇后知此事后一脸恍惚,她仿佛没有适应戚无衣离去这件事。   只是她不同于皇上出宫云游,而是慌忙地去寻求国师问戚无衣是否还有转世可能?   国师听闻此事也颇为棘手,他不敢过于笃定,只能不确定道:“臣也不清楚,按理说无衣太子此举定会魂飞魄散。可太子毕竟行了百世善,得天道喜爱,大阵一举又立下大德,或许会有神光庇佑。”   皇后惊疑,捂着胸口茫然看向周围。从那时起,她开始寻找能人仙者,只为听到一个确定且她想听的答案。   小公主登基后成了女皇,皇上也成了先皇。   至于续租一事,因戚无衣在皇城布下了大阵,可护佑中境人族千年。于是温朝夕做主,新一轮的租金低之又低,几近于无。   女皇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善于纳谏,体恤百姓,国泰民安。   她以民为先,优待精通种粮之人,同时又想办法驯养仙种,让田中所出的粮食越来越多,饿死的百姓越来越少。   同时她又发展工业,逐渐解放人力,修建水渠水库粮仓工坊,又修整道路,国家也愈发富强。   对外她也丝毫不软弱,定会集结士兵,让对方有来无回,以武力威慑周边,旁国惧之畏之。   曾经她刚上位时,也有不少人不服。   一些被分配到它地的皇族趁这机会打着女子不该为帝的名义,起兵造反。   女皇听闻后冷笑,她直接手持兵器,披上战甲,打了过去!   一番厮杀,那些反叛之君被她打的连连败退,凡被俘虏的皇族皆跪下求饶,承认自己存贪婪之心。   在打仗的途中,小公主遇到了她的一个皇弟。   此人与她“同父异母”   ,是她父皇庶出之子。只是这皇弟生来就不受宠爱,随他母后一起被打入冷宫十来年,直到她登基以后才被放出。   当年她将自己的兄弟姐妹分封到各地,只有虚衔没有实权。   恰好这皇弟分封之时在那造反之地,可他并无造反之心,甚至崇敬女皇,甘愿俯首称臣。   于是他留在造反之列成为内应,不断给女皇传着消息,直到女皇将众叛徒打入天牢,他才松了口气,笑着在朝堂之上对女皇行了大礼,也因此入了女皇的眼。   从那时起,他便留在了京城,被女皇封为敬王。   朝臣们见状不妙,日日上奏弹劾敬王,说此人狼子野心,怕是会日后谋反。   也不知女皇有没有听进去,不过敬王倒是知分寸。一旦女皇赐下权势,敬王必会跪地拒绝,且并非做戏。   有一日,女皇给了他半个皇城的军权,敬王长跪不起,言道若是女皇不收回,他便一直跪下去。   倘若女皇三日不收,他便用刀自我了结。   冰冷的石板上,敬王果真跪了三日。   女皇笑眯眯地坐在龙椅上,她看着烈阳当空,敬王也取出了匕首欲刺向脖颈。   就在刀尖入了皮肉,伤口滴出血时,女皇冷淡道:“够了,朕收回。”   敬王跟在女皇身边,一跟就是十年,期间一直恭敬有礼,从未敢有逾越。   女皇虽从未说过信任,但所有人都知道,敬王成了女皇手中的一把刀。   但凡女皇不想留谁性命,当夜敬王便会手持一把剑,进入谁府,剑刃淌着血出来。   直到敬王在跟女皇十一载时,女皇遇刺,敬王替女皇挡了救命一剑,而那剑离敬王心口只有一寸。   当夜敬王高烧不退,御医险些没有将敬王从鬼门关拉回来。   女皇的心有些动容,她长叹一口气走出了房门。   门外,大臣们跪地劝道:“陛下切不可心软,倘若敬王是在使苦肉计,江山岌岌可危啊!”   女皇眼眸动了动,闭上了双眼。   房中放了几个火盆,暖黄色的烛火摇晃着。   女皇看着敬王浑浑噩噩的面容,低着声道:“你是在图什么呢?”   敬王面露痛苦,原本扛着无数压力的他在这一刻仿佛如孩童般脆弱。   他晕乎乎咳了几声,忘乎所以。   女皇问他:“你想要什么?”   敬王早就烧糊涂了,只剩下了本能。   成年男子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女皇屏住呼吸静静听去。   “皇……”   “嗯?”   “皇……皇姐……”   女皇微顿,敬王虽是她亲弟,但跟随她多年从未叫过她一声皇姐。   敬王嘴唇干涩,声音低哑:“要皇姐一生安虞……无病无忧……”   女皇扯了扯唇角,笑了声,掌权多年的她不会将这种话放在心上。   她瞧着敬王渴得厉害,便难得为对方倒了杯水。   敬王察觉到面前落下阴影,抬手挡去,掌心从未露给他人的胎记这一刻暴露在女皇眼中。   女皇端着杯子久久怔在原地,那胎记是……花瓣。   花瓣的形状很特殊,她曾经只在梦中见过。   多年前,鬼渊的花丛里,所有的鬼都离开了,只剩下那个孩童。   孩童不舍道:“姐姐,我不想离开……”   她蹲下来安慰着孩童,说人间美好,值得去。   孩童听了她的话,走了,临走前   掌心握着为她所采的最鲜嫩的花瓣。   *   胥朝起回到了皇宫外的府宅,他心虚地将手指攥在掌心里,鬼鬼祟祟地走了进去。   师兄正坐在卧房中翻着《万道剑法》,见他回来了,淡淡地扫了一眼。   胥朝起脖子一缩,窝到了墙角的书桌前低着头。   他紧紧皱着眉,鬓发渗出了汗。   于是他的血牵扯到了阵法,伤口怎么都止不住,还疼得厉害。   他的唇色微微发白,只能偷偷取出话本来转移注意力。   他抿着指尖,轻轻翻了一下。只是此地的光太暗,字都看不清了。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一旁,旁边分明很亮。   胥朝起脊背忽然发凉,他颤颤抬起头,忽然对上了师兄平静的双眼。   胥朝起:!!   他慌忙将话本藏了起来。   师兄却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拾起。   五根白净手指都破了,上面还流着血。   温朝夕蹙眉,又将他另一只手捡了过来。   十指都破了。   温朝夕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正欲罚一下这小东西,却见对方脑袋耷拉着,黑眸显得有几分可怜。   他轻叹,轻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将其抱在怀里,抿住对方的手指。   胥朝起乖乖坐着,师兄为他上药。   墨尾道袍就这样垂在地上,温朝夕低下眼眸,一举一动皆透着轻柔。   无色的药膏被抹在胥朝起的指尖,冰凉的触感压下了刺痛。   白布平整地包过胥朝起的手指,这比医师包得还好看。   胥朝起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他打了个哈欠,神态疲惫。   因为他的双手不能见水,所以就连洗澡都是温朝夕帮他。   胥朝起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划过了,可没有想到师兄的手劲比原来大许多。一时间他的双手被衔在空中,整个人都被搓红了,他挣扎地想往出逃。   到最后他奄奄一息地趴在床上,待身旁向下陷之时,他将被子卷起,拒绝了让师兄搂抱,独自一人窝在了床角。   深夜空气有些冷,胥朝起迷迷糊糊地躺着,总觉得旁边好像少了些什么。   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他本能地朝外面滚去,钻进了师兄怀里,面颊贴着师兄的心口。   只是这好像还不够?他“呜咽”了声,极为不满,直到健壮的双臂将他搂住,手掌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胥朝起这才满意,睡得更踏实了。 第79章 小曜回归第七十九日   天蒙蒙亮, 温朝夕缓缓睁开了深邃的眼眸。自胥朝起复生后,这位孤冷了万年的二十七境之首眼里时常带着些贪恋与不舍。   他清醒地靠在床沿,变出了那本《权势滔天:掌门师兄俏师弟》认真翻看, 看得比世间失传的绝顶剑谱还认真。   有时他翻上一两页, 眼中就露出了无奈与真切的笑。   胥朝起的说法总是与温朝夕认知不同。胥朝起说,自己总会很给面子地将师兄做的菜吃完。   温朝夕哑笑,既然很给面子,为何不吃青菜?   以前桌上明明有荤有素,可这怀中之人总将鱼虾挑完, 留下青菜连动也不动。   他为了让对方多吃些, 于是桌上的荤比素多。至于素菜, 他又花了大功夫研究菜谱, 用鱼汤煮菜, 又琢磨调料, 这才合了对方的胃口。   分明是他迁就, 做的一桌菜全都是对方爱吃的,又怎会吃不完?   他摸着胸口柔顺的脑袋,怀中暖呼呼的。   昨夜胥朝起翻滚得厉害, 动不动就将半个身子压在他上面。   本来他睡时对胥朝起不设防,可胥朝起倒好, 总是将被子踢开。温朝夕并不怕冷,可这怀中人却自食恶果,冷得直往他里衣里钻。   自那时起,温朝夕半夜都会醒上一两次为他们将被子扯回来。后来温朝夕也习惯了,甚至人还在梦中, 胥朝起只要一踢被子, 他就习惯性地将被子拽住, 再揉一揉胥朝起的脑袋,对方很快就安分了。   温朝夕又翻了两页,上面说师兄很是黏他,每夜都要将他搂在怀里不松开。   温朝夕无奈捂着眼睛笑了,昨夜他可没有主动去搂。   胸口上的一头墨发根根分明,是他昨夜亲手揉洗过的。   五指穿过胥朝起的柔发,指间多了些细汗,对方不满呜咽。   温朝夕又躺了会儿,晨曦穿透了灰蒙蒙的大地,耳边响着亲近之人的呼吸声,美满将人裹住,内心填充了无尽的满足。   天彻底大亮,温朝夕无声下了床,他打开窗户,用法术遮了外面的光,以防止刺了胥朝起的眼。   清新的空气飘了进来,一夜的闷热散了出去。   早雾让府宅的田地变得黏湿,露水悬挂在碧绿的菜叶上。   这泥土和菜种都是从南境仙宫带来的,绿菜刚发芽不久,正是鲜嫩之时。   这种蔬菜也是胥朝起为数不多喜欢的那种。   温朝夕摘了十来颗菜,先是用水淘洗了十几遍,再用法术清尘。菜叶上一点脏污都看不到。   他摘下每颗菜上的尖芽切碎,汁水溅出,空气中散发着鲜香与丝丝甘甜味。   他煮了一碗鱼片虾仁蔬菜粥,又用剩下的菜叶包裹着腌过的水煮牛肉放在玉盘里,还炒了两三盘有荤有素的小菜。   这些吃食被一并端进了卧房里,放入了保温的法器中。   法器只保温,不保气味。   胥朝起本来想睡个好觉,奈何小鱼粥的香味将他的魂都给勾起了,他不舍地埋在被子里,而后迷迷糊糊地下床刷牙洗漱。   洗漱的地方摆着十来条烫好的湿布巾,显然是师兄为他提前准备。   胥朝起将湿布巾拿起,手指上的白布一点也没有沾到。   小鱼粥很美味,胥朝起双眼眯了眯,一脸餍足。   温朝夕对中境之事做了收尾,又与皇族重立契书,忙好这一切,他们也该回家了。   *   仙宫。   胥朝起回来时发现仙宫已经大变样,原本这里二十多座山   所种之树皆是它自身所长,可如今一眼望去群山整齐了很多,最近的那座山满是葡萄,另一座山则满是几十丈高的梧桐。   古有言:种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凤凰倒是没有引到,可却让胥朝起得了兴致。   回来时他总往梧桐树上看,若不是一旁有师兄在,他得收敛些,不然怕不是都飞上去了。   有一座大殿被当做库房用,里面放了好几丈高的红布,有纱有绸有棉各种材质都有。   起初胥朝起没回来,小鱼发现这里堆满了红布,圆溜溜的鱼眼很是向往,它试探地向温朝夕讨了些红布。   可没想到温朝夕却大方地给它了几十匹材质精良的红布,这让小鱼喜出望外,赶在胥朝起回来前咬着剪子为自己裁了十来套新衣。   胥朝起刚一走入殿中,偌大的一团扑了过来,险些将胥朝起扑倒。   胥朝起定睛一看,小鱼穿了一身大红色衣服,喜气洋洋。鱼尾甩了甩,仰起脖子颇为愉悦。   胥朝起弯了弯眼睛,揉了小鱼一把。   *   药房里,药香从药炉中飘了出来,温朝夕揭开盖子往里面倒入了些混合着檀木香的灵液。   炉火明灭,药房里的香味更自然了些 。   温朝夕将药炉里的药膏装进了二十多个精致的罐子里,用红纸封上。   这是用来洗浴之物,也是在嫁妆之列。   弄好这一切,他起身,烛光透过高大的身型落在沉稳的影子。   他忽然走到了一面镜子前,转过身在镜子里望到自己的双眼。   冥冥之中有无形的声音在诉说着什么。   [他尚且年轻,还未见过世间繁华,历经风雨,你便将他箍在你身边,如此可真是为他好?]   [这世间有无数青年才俊,你却趁人与你青梅竹马,早早与他结成道侣,你就不怕他有朝一日得了他人的好,反悔了?]   温朝夕深沉地望着镜子,声音低稳磁性:“反悔?”   [或许在尘世走一遭,他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温朝夕闻言,没忍住笑了。   他转过身,威压尽放,无尽的压迫感让这房中再无一点声响。   他走向门口,腰身挺拔,代表着二十七境至高的白底墨尾道袍让人不敢直视。   他背过身走向亮光处,不紧不慢道:“本座有钱、有权、又有修为,哪里比世间那些没有阅历的毛头小子差了?   小曜跟了我,自此衣食无忧。”   那声音顿住了,不敢说话。   温朝夕向门外走去,不疾不徐:“何况本座可以为他缝衣做饭,又能无时无地地照顾,那些小不点儿能?”   无形声音:……   等到光芒彻底照在温朝夕身上,他朝着远方看去,通过层层山峦,将梧桐树上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胥朝起终于忍不住和小鱼来爬树了,他们端来好酒好菜,赏着夕阳,胥朝起坐在树上举起话本,小鱼凑过鱼脑袋也跟着瞧。   原本小鱼是不怎么识字的,可它太想知道上面的内容,便对着字谱认字,在强烈决心的驱使下没过几日它就认识了三四成的字。   胥朝起咬了一口小鱼干,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去,然而他忘记了身后没有树干,不一会儿就从几十丈的高空落下。   温朝夕挥袖,一股无形之力将胥朝起接住。   “那些毛头小子可有本座这般及时与耐心?” 第80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日   胥朝起喝了酒从树上坠落, 微醺。   恰在这时,天上有大片乌云涌来,胥朝起仰头一看, 原来是他的雷劫到了。   这次中境之行让他收获良多, 既是解开了他多年心结,又因戚无衣之事让他有所感触,二者叠加下,竟让他一举破了元婴中期,若不是根基跟不上, 他怕是会渡过元婴, 只需半步便可出窍。   劫云谨慎地在他头顶盘旋, 如走流程般小心翼翼将雷劈完后, 一头扎进了云堆里, 拔腿就跑。   胥朝起的脸红扑扑的, 眼神晃荡, 劫云没有将他劈醒。   他精神亢奋地晃着身子,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这下才彻底醒来。   “嘶……”他扶着腰, 面露痛苦。   胥朝起原以为这摔疼很快就好,没有想到他却越来越疼。   黄昏为整座仙宫洒下一片金辉, 胥朝起扒着饭,望着石桌上的倒影,腰背绷直,神色很不自然。   温朝夕余光望了他一眼,双唇微抿。   夜时, 胥朝起洗完澡后趴到了床上, 他悄悄取出话本, 却发现床头有一瓶药膏。   胥朝起双眼含光取来药膏,打开盖子一闻,里面的几味药他知道,是专门用来治摔伤的。剩下的味道……应当是他如今体质不同,师兄特意混了些他能用的药材。   一想起受伤的地方,胥朝起耳根微红,一把将被子拉起,为自己盖住。   等到深夜,温朝夕解衣欲睡,他刚躺到床上,暖呼呼的一团爬了过来,在离他仅有一寸时,却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温朝夕转过身,伸手揉了揉胥朝起的脑袋。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药瓶递上,对方低着声音小心道:“好像光抹还不够……”   温朝夕微顿,将对方的脑袋抵在胸口,声音磁性道:“乖……”   胥朝起悄悄抬起双眸:“那师兄可有帮人上药的法器?”   温朝夕停了停,帮某人将药上了。   药膏带有灼痛感,胥朝起被烫得脸都红了,到最后埋进被子里,怎么都不愿意出来。   胥朝起被上了两三日药,又哼唧着腰不舒服了,每日都要师兄给帮忙揉上一两次。   他趴在师兄腿上吃着小鱼干,又挖着师兄给做的葡萄乳冰,一时间惬意地双眼都眯了起来,如同一条只会随着力道摆动的咸鱼。   酒足饭饱,他甚至还躺在师兄腿上睡了一觉。傍晚时,他梦醒身上必会披着暖和的薄毯。   胥朝起顶着被他睡燥的墨发,装作乖巧道:“今日可有水煮鱼片吃?”   “嘴刁。”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胥朝起哼哼唧唧仰起脖子,总算将老男人给吻欢心了,送他了一盒鲜香味小鱼干。   他下了榻,腰虽微纤,但有力得不行,哪有不舒服的样子?   炊烟在仙宫升起,饭菜香味再次让众生灵的脑袋齐齐向灶房看去。   万年来灶房有烟的次数还没有如今一个月升得多。   胥朝起嚼着小鱼干,翻看编写到一半的话本。   据书坊老板说,他有一个非常阔气的书粉,每个月都要为他打赏,已经霸占了好久的榜一,每次打赏的金额都是第二名的数十倍。而且对方还为他的书写评语,夸他的书是天上有地上无。书粉又文采斐然,无论是为书写词作画,皆将其它书的书粉甩了千百条街。   胥朝起起初听闻,心里猛地一跳,战战兢兢地问老板将书粉的诗词要来,待他发现对方的笔迹和文风都不像师兄后,终于松了口气。   有   了大粉日夜企盼,“知名作家”胥朝起压力倍增,只能每日鬼鬼祟祟躲着师兄赶稿。   不幸的是他如今十指破了,如今只能暂缓。胥朝起为这进度颇为着急,他望着空白的纸张,掌心一股酸涩感涌上。   倘若他有一个法器,可以知晓人心中所想,将人脑中的话印在白纸上该有多好?   胥朝起想到这儿,眼眸动了动,他取出书柜里的奇闻录开始翻看。   法器倒没找着,却无意看到了许多新奇之事。   [异闻录篇:其九:怪哉人脸。   有凡身一女子听闻平睡不好,便要侧睡,又听左侧睡压心,便一直右侧睡。如此睡了一两年,此女子发现,自己原本标致均匀的面庞成了大小脸。   女子悲呼,后悔不已。]   胥朝起一看,眼皮一跳,连忙去照着镜子。   他睡觉时,师兄为防他掉下去,总是在外面,他也侧睡过去搂住师兄。   所幸他的面庞依旧如镜像般平整均匀。他又恍惚想起,如今的他虽是凡体,但外形早已经不变了。   他平日吃再多,重量未变过,面庞亦如此。   胥朝起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晚饭终于好了。   胥朝起发现桌上多了两道水煮鱼片,一道清淡,一道偏辣,但又不是太辣。   胥朝起眼中划过一抹惊喜,最后也顺利吃撑了,躺在师兄怀里,让对方给他揉肚子。   夜晚。   喜服快做完了,只是还差几身里衣。师兄虽知道他的尺寸,但保险起见,还是为他量了量。   大红里衣柔软舒适,几套偏凉,几套偏暖。   胥朝起枕在师兄腿上,瞧着对方在上面绣着凤纹,刺绣的针脚很密。   胥朝起见状,也扯了一块红布,想为师兄做衣服。   剪刀针线都有,胥朝起也不笨,他知道自己莫说是里衣,哪怕是身褂子都缝不出来。   浓密的睫毛轻颤,他在师兄的怀里蹭了蹭,眼眸悄悄向下瞥。   下一刻他的双眼便被捂住,鼻间嗅到了一股檀香。   胥朝起:……   他蔫了蔫,又枕在了师兄腿上,看似老实,但贼心不死。   白皙的手掌偷偷探了过去,却被一把攥住。   “小曜……”温朝夕低沉道。   胥朝起垂下脑袋,只能去寻找红布了。   他选取的红布是最好最绵软的,好在他经常搂师兄,也知道师兄的腰身,这块裁起来倒是简单,剩下的也只能凭感觉了。   他学着师兄先在布上画线,再用剪刀裁。   只是这二者都非凡品,胥朝起剪了半天都剪不开。   粗糙的大掌落下,将他的手握住,剪去。胥朝起放松。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刀口竟然离了他所画的线,布料变宽了!   “歪……歪了!”胥朝起连忙叮嘱。   大掌顿了顿,又沿着线剪去。   好几次师兄都差点剪歪,幸亏胥朝起及时订正。   胥朝起握着剪好的布料,内心非常满足。   他的针线活非常糟糕,好在他这次心细,半天动一次针,等到师兄为他做了四身里衣,他也终于将“小衣服”缝好了。   他仰起脑袋,兴致勃勃道:“师兄为我做聘礼,我也为师兄做。”   胥朝起为温朝夕做衣,即便是一条亵裤温朝夕也欢喜。   温朝夕望着这不算丑的一团布,笑眼里含着复杂。   胥朝起试探道:“师兄在我们大婚之日穿上可好。”   温朝夕双唇动了动,吭不出声。   胥朝起抬起眸子,爬了上去与师兄对视,他们的鼻尖相贴,呼出来的热气也在彼此脸上。   “嗯?如何师兄?”   温朝夕捂住了他的眼,将他重新推到怀里,空气中发出无奈的轻叹。   胥朝起白日睡够了,晚上即闹腾又磨人,许是今日的红布点醒了他,晚上钻进师兄怀里又抱又亲。   温朝夕将他搂住按在怀中,压住了不老实的手脚,低哑道:“别闹了,听话。”   胥朝起睁着墨黑的凤眸,仰起脖颈又吸咬了师兄的喉结。   见对方眼神深沉不见底,身上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头皮发麻,寒毛竖起。胥朝起一下子警觉,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蛹。   温朝夕手臂漫上青筋,他眼中的深晦渐渐散去,化作无奈。   他惩罚似的隔着被子拍了拍胥朝起的背,起身下床坐到淌着瀑布的大窗前,吹着夜风,为自己沏了杯茶。   洁白的杯沿抵在唇边,温朝夕敛下眼眸取出礼单翻看。   寂静的房里,除了某人偷偷窝在被子里看话本,剩下的便是礼单翻动的声响。   沉稳悦耳的声音微微响起:“够了。”   一声低笑毕,他抿了口茶。   隔日,伏玄道得到了掌门传召,茫然又谨慎地上了天梯。   空旷冷寂的大殿内,伏玄道跪在蒲团上行了大礼,被允了后跪坐聆听。   温朝夕即便已经收敛,但多年累积的威严与气势仍旧让伏玄道的心高高悬起。   温朝夕正襟危坐,头戴银冠,腰背挺拔如高山般沉稳。   在这殿中唯一让人意外的是,在那神凛然不可侵犯的掌门服上,此时正躺着一人。   温朝夕面容正经,然而有力的手掌下却揉着某人的腰。   胥朝起舒适地迷上了眼,喝了口用牛乳加上葡萄汁煮过的茶叶,神态那叫个惬意。   伏玄道:……   他扯了扯唇角,低下头,全当自己没看见。   这是掌门,这是曾经一剑斩万仙,居二十七境之首,让世人惧怕的掌门。   伏玄道又低下头,眼皮跳得厉害。   就在这时,温朝夕终于有话吩咐了。   “我活于世万年,终感孤寂,好在遇得良人,心已归属,愿……嫁与对方,你且替我提亲去。”   胥朝起一听,寒毛都炸了,茶水呛到了喉咙里,他猛地咳了咳,翻过身仰头震惊地看向师兄。   伏玄道闻言……懵了。   您老都活了万岁,才想起婚嫁,是否稍、稍晚了些?   何况您这身份,您嫁谁?!谁敢娶您?!这是活祖宗呀!   二十七境有习俗,无论男女,谁先提亲住与谁家,若带着“嫁”字,便是婚后由娶的那一方当家。   所以说,师祖想招个上门婿,进门当家的那种?   伏玄道神色虚晃,脑子里晕晕乎乎。   今后二十七境怕是要变天了。 第81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一日   在墨黑石板的映衬下, 伏玄道手中的婚贴显眼夺目。   它由上境至宝百万年扶桑木所制,上面的烫金字是地底灼炎融开的天地始金所书。   婚帖沉甸甸的,弥漫着一股至阳之气, 伏玄道的手掌都被烤得有些热了。   一旁的礼单垒了有一尺厚, 要知道寻常修士结成道侣也就一张礼单,礼重些也就三张。   伏玄道的眼迟钝了好几瞬,这才收回目光,心中不禁跟着颤动。   不愧是师祖,光是这出手就是二十七境头一份, 旁人哪怕是一等大世家的全部家产都没有这嫁妆的千分之一多。   伏玄道低下眸, 握着婚帖的手颤了颤, 也不知道是哪家修士能娶得下这尊大佛。   他缓缓打开婚帖, 另一方的名字籍贯映入眼帘。   [胥朝起, 映天宗人士, 一代少宗, 掌门温朝夕之师弟……]   伏玄道:……   合着弄半天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悄悄抬起眸,小师祖刚从师祖腿上爬起,修长的凤眼亦是偷偷朝他这儿打量。   师祖拍了拍小师祖的背, 拎起衣领往怀中揽,宽大的身形抱住了小师祖, 那情形仿佛小师祖才是小媳妇。   伏玄道也是个人精,瞧到这一幕怎会不知道来龙去脉?   师祖真是……把小师祖吃得死死的。   伏玄道将婚帖举过头顶向上递去,却被温朝夕阻拦。   温朝夕眼无波澜,帮胥朝起顺着头发,平静道:“就按着流程走一遍吧。”   伏玄道顿了顿, 躬身:“是。”   傍晚, 向来安静的南境上空响了礼花, 礼花声势浩大,半边天被染红,礼炮声更是如惊雷般震破天际。   这番举动下来,甚至将一些隐世许久的老东西都给震出山了。   “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成南境有喜事发生?”   他们仰望着天边震亮的烟花,喃喃道:“南境敢有这般声势,喜事定不凡!”   “不凡?哈哈哈……”一老头摸着胡子大笑:“难道温朝夕还能娶亲不成?”   二十七境众境主也看到了,纷纷从殿中出来,站在房梁上。   西境境主背过手,眯眼端详着礼花的纹路,对侍从道:“数数看烟花有多少响。”   侍从悬起心道:“是!”   “轰——轰——”一声又一声的礼花炸起,越来越多的老东西被震出来。   “难不成是南境哪个位高权重的长老要娶亲?”   “来人,去库房寻十样上好的贺礼备着。”   “遵命!”   七七四十九道礼花声震响,南境之外都安静了下来。   “莫……莫非是长宗要娶亲?”   “这礼……罢了,本座亲自去挑。”说话之人声音急促,怕怠慢了伏长宗。   就在他转身离去时,礼花声再次响起,他转过头,赤红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   “这……”   “映天宗可还有他人?”   “比伏长宗身份高的,除了温掌门……就只剩下那些飞升了的前长宗了!”   “若真是温掌门……”   “温掌门如今万岁,若想娶亲,早就娶了,怎会拖延到这年岁?”   “是啊!温掌门除了辈分与年龄大些,无论是钱财或者修为,二十七境有人赶着上去,若能蹭得万分之一的家财,怕是鲤鱼跃龙门了!”   那人话说完不久,九九八十一道礼花响得人   尽皆知。   众人愣住,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还真是……何人有这等福气?”   “能嫁与他,入他家门,乃我等不敢想之事。”   “你也够了,你虽是境主,早就一副人老珠黄像,怕是多看你一眼也不会。”   温掌门大婚,乃前所未有之大喜事!二十七境都跟着躁动起来。   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彻夜未眠,跑遍世间去搜集贺礼。   这可是温掌门头婚!他们不求在温掌门面前亮眼,但求不被他人比下去,显得寒碜。   一时间,世间大半珍宝店都空了,被委派寻宝的修士越来越多,像是炼丹师炼器师这类修士更是被各大势力抢夺的存在。   就在他们准备得如火如荼时,不知道从何处传出了一道不同的声音。   “温掌门不是娶亲,是嫁人。”   众人:?   他们冷哼一声,开什么玩笑?   可渐渐的他们回忆起那日礼花的样式,分明不是求娶,而是求嫁!寻一上门婿当家做主的那种!   众人:……   是何人如此有本事?   他们不禁回忆起温掌门高大的身形,威严的面容,有力的臂膀,骇人的修为……   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能娶温掌门之人是如何健硕?   一时间各大势力在南境偷偷围观,终于到了良辰吉日,提亲的队伍自南境仙宫而下,乘仙鹤抬着千里红妆飞至海上。   众人一见,连忙追上。   他们硬生生跟着提亲队伍绕了南境一圈,等再次回到仙山时,他们一脸懵。   怎么又回来了?   提亲队伍依旧未停,最前方的伏长宗手持婚帖礼单携弟子们上了天梯。   众人:??   仙宫。   威严的大殿上,伏玄道衣冠齐楚,躬身行大礼,为座上二人递去了婚书礼单。   成婚一事除了当事二人,还得询问其父母亲族的意见。   胥朝起将礼单翻了一遍,仰起头询问他唯一的亲人:“师兄,你看这婚事怎么样?”   伏玄道:……   你问你道侣,他还能拒绝你不成?   温朝夕:……   修长的手指取过婚书,顺势用指节敲了敲某人的额头。   胥朝起:QAQ   温朝夕看着这副亲自所写的礼单,他甚至能倒背如流。   他点了点头,言简意赅:“极好。”   胥朝起抬起凤眸,叫礼单拿了过来,翻了一遍小声道:“这嫁妆……”   “嗯?”温朝夕垂眸看他。   胥朝起缩了缩脖子:“能不能再给我添一个只需要我想,就可以帮我写字画图的法器?”   伏玄道陪笑道:“这都是小事,我回去与主家提一提……”   然而温朝夕却将礼单拿来,取出蘸了金墨的笔,在后面添了一道。   温朝夕轻声俯望着他:“如此可满意?”   胥朝起含蓄点头,凤眼都弯了。   伏玄道见事成了,松了口气,眼露喜悦。   忽然他僵了僵,怎么可能不成?   若是小师祖不愿,师祖在旁都得压着他愿意了!   伏玄道离开了大殿,殿内空旷寂静。   就在这时,温朝夕一把将他抱了过来,环在怀里,抵着他耳廓,低沉道:“你这当家过分了些,还未过门,就想着挪用我的嫁妆?”   胥朝起头皮一麻,察觉到危险,扒着桌沿想要离开。   然而搂着他的手臂健壮有力,一动不动。   温朝夕“啧”了声,笑着调侃道:“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只靠我的嫁妆可怎么养活我们俩?毕竟我们家每个月光吃鱼就能吃掉几百斤……”   “顶梁柱”一脸悲愤,为了挣扎出逃,脸都给憋红了。   温朝夕见他可怜,便随意亲了亲,把胥朝起亲得“呜咽呜咽”的。 第82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二日   伏玄道下了天阶,向旁侧一瞥,他早就知道一路有人跟着,也不隐瞒,音量不大不小道:“掌门所嫁之人为我映天宗胥师祖。”   藏在暗处的人们一震,压住惊讶,连忙汇报给自家主人。   这下子二十七境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了。   嫁……嫁胥师祖   百年大比不少人见过胥朝起身姿,他们一想起那削瘦的身板,唇角抽了抽,该喝茶的喝茶,该写字的写字。   他们垂下眼眸,心中不禁暗想。   [温掌门可真宠胥师祖,明明想睡死人家不要不要的,还摆出一副端庄的贤妻模样,扮猪吃老虎。胥师祖怕是一进喜房,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至于胥师祖是上面那个他们喝了喝茶,笑着不说话。   映天宗之人得知掌门要成亲,震惊可不比他人少。   一峰主知晓此事,惊得嘴巴都合不上,在原地怔了半晌,如傻了般。   “掌门……成亲……成……成……”   众长老亦是回不过神来:“成、成亲!!掌门都……”   掌门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活在各个传说中,何况如今已万岁。   要知道在二十七境,十八岁以上才可成婚,但属于偏早的那种。   一般修士是在四十岁到两百岁期间与他人结为道侣,越过两百岁就偏大了,两千岁以上世人就不太看好。   因为那般年纪都快飞升了,对于众修士而言,都是当祖宗的存在!   祖宗大婚一事,这比亲爹找个小娘还刺激!   众人一时茫然不已,待反应过来后才彼此对望道:“身为徒孙,是不是也该备上贺礼”   “这是必然!身为十五代徒孙,若连自家师祖都不能好好祝贺,说出去不能被人戳脊梁骨”   “这礼不但要上!而且身为映天宗弟子,礼还不能比旁人轻!”   “没错!掌门头婚,我等必得拿出诚意!”   底下弟子们也知道了,他们先是震惊了整整半日,紧接着便是沸腾与激动!   他们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仅见过温掌门,还撞见了万年难得一遇的掌门大婚!   要知道前面可有十六代弟子呀!他们都没见过!   弟子们恨不得现在就用传音石为家里人报喜,这可比自己成亲还让人激动!   一时间弟子们都睡不着了,连续亢奋了几夜,掌门的喜事终于要来了!   虽说温朝夕的亲事让人惊掉大牙,但二十七境却不约而同没有过多商谈胥朝起。   若是寻常大能成婚,他们定会将另一方的家世扒个底朝天,再你一言我一语,对比这二人配不配。   可胥朝起和温朝夕一事传出,他们却忽略了这一点,仿佛二人皆为道侣再合适不过。   就这样,大典便浩浩荡荡地开始了!   深夜,胥朝起从床上爬起,耐心洗漱片刻,便独自穿衣系带。   他对着镜子整理衣襟,一身大红喜衣披在身上,气宇轩昂。   他马上就是有家室的人了!   胥朝起仰起下巴,凤眸里闪烁着神采。   房中的夜明珠亮了起来,屋中的陈设有些陌生,床与镜子等物也没有师兄房中的宽敞。   这是他原本的房间。   昨夜他特意搬了进来,以往贪欢就罢了,今日大婚,还是为彼此留点名节好。   一想到这儿,胥朝起的腰躬了,低头叹了口气。   因此他昨夜都没睡好,总感觉被子里怪冷的。   胥朝起抬起腰重新打起精神,对着镜子开始束发,许是几个月他未拿起梳子,生疏了不少,扎起的头发也歪歪扭扭。   他顿了顿,拆了又重扎,一连几轮过后,皆是乱糟糟的。   胥朝起眼露无奈,犹豫片刻朝着门口望去。   温朝夕早就将喜服换好,对着瀑布坐在小桌前沏茶轻饮。   见胥朝起来了,他也不奇怪,放下茶杯后任由对方窝在自己怀里,他拿起梳子轻柔地为对方梳发。   有几根头发缠在了一起,温朝夕并没有继续梳,而是揉着对方的脑袋,温柔地用梳子拆解。   他的动作十分熟练,也不知道这样梳过多少次。   师兄的力道太轻了,胥朝起困得都抵在了师兄的肩头。   等温朝夕为他将头发扎好,戴上红冠赤簪时,胥朝起已经睡着了。   或许胥朝起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头发时而有小结。   温朝夕梳完头后并没有停,而是取来眉笔为他描眉,又画上很淡的妆容。   大典这一日,道侣双方都得画,温朝夕担心那些粉末伤了胥朝起的面庞,因而上脸之物皆是他自己所调。   妆容会溶于面庞,显得比很多人从小长大的脸还自然。它比风还薄,又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   从早到晚,无论水火皆无法将它从脸上洗下。   只有用特定的法术按在脸上,它才会彻底散开,化作世间最纯净的水雾飘荡在空气里。   胥朝起本身就长得清秀俊俏,便是世界有名的妆师在看到这张脸时也会淡然一笑,说道:“已经无暇,不必再画。”然而待温朝夕画完后,胥朝起又俊俏了两分,更加有神采,更加清秀貌美。   温朝夕继续饮茶,直到破晓之际,红霞将瀑布照亮,染红了万里祥云时,温朝夕才低声唤了唤胥朝起。   胥朝起困倦地“哼哼唧唧”,蹭了蹭温朝夕的脖颈,朝着阴暗处靠去。   温朝夕见状无奈笑着摇头,只能挥袖遮掩了日光,让时间放慢万倍,好让这小道侣多睡一会儿。   胥朝起昨夜没睡好,今日靠着师兄倒是睡香了。   温朝夕取来昨夜做好的糕点,将其悬至空中,食指与中指合并燃起了一把小火,放于糕点之下。   胥朝起醒来时精神充沛,桌上放着一小碗熬好的鱼汤。   他喝了鱼汤就着糕点,湿棉布将手嘴擦干净后,他临走时吻了吻师兄面颊。   温朝夕挑眉,眼角上扬瞥了他一眼。   胥朝起一走出仙宫,骑上穿着红衣的“高头大鱼”,领着一群抬着聘礼的小纸人飞了出去。   小鱼起初听闻主人和主人师兄要成亲,也是惊得连口中的小虾米都掉了。   它顺着仙宫游了数圈,渐渐也反应了过来。   这是它家有喜事呀!它作为家里的一份子,也该摆出欢喜的样子。   因此在喜讯传遍南境的那几天,它每天都穿身红衣服,脖子上挂个红兜兜,里面全都是红包!   那些仙鹤们见它原本还喜欢说酸话,经常围在一起嗑瓜子。   “啧,人家鱼哥就是不一样,瞧瞧呀,深谋远虑,当初把价格压到了一块馒头,硬生生把小师祖给抢了!”   结果没想到小鱼过来用鱼鳍发给它们一鹤一只红包,这弄得仙鹤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南境的水族还是比较多,小鱼长得块头大,关键还是海空两栖,得了不少水族喜欢。   小鱼给水族发红包的时候,水族们都游了过来道喜。   小鱼取出来一个红色的大铁盒,里面都是虾米。因为家有喜事,虾米都是用辣椒爆炒过的,所以泛着红。   小鱼用鱼鳍给每只水族捏了点,水族们点头接连赞叹:“不愧是水上的辣椒,就是味正!像是我等,除非被人抓了下锅,不然都尝不到辣味。”   小鱼点了点鱼头:“吃好喝好呀!”   水族们点头:“谢谢大鱼大!”   后来温朝夕得知此事,又拨给了小鱼千顷红纸,万斤虾米,还有上千斤的灵肉鲜果。   记忆回笼,小鱼背着胥朝起在南境游了一圈,聘礼实在太长了,直到他游到仙宫,纸人才抬着最后一个聘礼飞出去。   数不尽的红箱环绕着南境,每一箱里面的灵气与气势让人心头一震,前来此祝贺的二十七境大能站在地上皆仰头惊叹。   “不愧是温掌门,这等奢华的大典乃是世间头一份!”   “本座全部家产都比不上那箱中一半!”   “快!快去映天台!”   映天台是映天宗举行极大庆祝时才会去的地方。据闻那里早就搭上红绸,摆好了千桌宴席,婚台也已布置好了。   胥朝起骑鱼来到了他们的寝殿前,门口贴着红纸,殿门紧闭。   凡人们虽大多没有修为,但他们的历史却是最悠久的,不少习俗甚至影响了二十七境。   这次大典就是学了凡人的一些流程。   小鱼飞了起来,背对着殿门撞去!   虽它很少说话,但它会说话,清灵的声音响起:“开门!开门!”   胥朝起亦是敲着门。   门内,几只小纸人顶着门,回忆起胥朝起教它们的话,有模有样学道:“红包!红包!”   小鱼从兜兜里摸出了几只红包从门缝递了进去。   纸人们捡起红包面面相觑:然后呢   一只纸人揉了揉脑袋,终于想起来了!   “不够不够!还要!”   就在这时,有力的大掌将纸人扯起,放到了一边,独自打开了门。   温朝夕一身广袖红衣俯身看着正在掏红包的小鱼和胥朝起。   胥朝起见师兄出来了,愣了愣:“还……还……还没找鞋呢。”   温朝夕将鞋递给了胥朝起,胥朝起刚一拿到鞋,又被温朝夕拿了回去,自己穿上。完全就是走个流程。   胥朝起:……   他看了看周围,仰头望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师兄,转身弯下腰道:“我来背师兄。”   “嗯”温朝夕声音低沉悦耳。   他望着这小身板,轻轻压了上去。   胥朝起直接没站稳,险些摔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胥朝起被健壮的手臂一揽,一阵天旋地转,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檀木香飘来。   温朝夕将他打横抱起,朝着天梯走去。   胥朝起:Σっ   他余光望着地面,微声道:“师兄……这、这不合规矩!”   温朝夕浅笑一声,低沉哄道:“无妨,无人看见。” 第83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三日   映天台,大能们在伏玄道的引领下入座。   今日的映天台有所不同,刚一上来,原本空旷的穹顶被数十个神器蔽日帘所遮掩。   不少人还没见过神器,只顾着抬起脖子,一时间不慎撞倒了一大片。   “哎呀”声此起彼伏,换来一阵唏嘘。   他们脚下是聚灵法阵,此等法阵虽常见,但却是渡劫大能也无法布出。   灵气顺着脚掌向上灌,大能们新奇地抬着腿,阻塞多年的瓶颈竟然顺畅了!   光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他们睁大双眼,却不料这一路走来,周围的花花草草一个比一个来历不凡,这让大能们不由呼吸一滞。   今日所长的见识可是他们从小到大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这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竟在映天台颤颤巍巍,坐也不敢坐,直到映天宗弟子将他们请上,他们才不自然地端坐在椅子上。   桌椅也不凡,乃是神灵木所造,要知道此木极为罕见,寻常法器若能融一指甲盖的神灵木,即便是地阶法器也会瞬间变成天阶法器!   大能们坐在椅子上感觉心都在颤,他们紧紧把着椅背,若不是这是温掌门家的,他们甚至想用刀撬上几块木头带回去。   终于!上菜了!   每个桌共四种酒水茶饮,几位大境主为自己缓缓倒了杯茶饮,清茶香与灵力顺着热气飘散出来,他们只是一闻便双眼睁大。   “天水,洗魂茶!”   天水,水中至纯至洁者,自南境坠落,万水起源。   凡人喝一口可起死回生,修士喝一口益寿延年。   洗魂茶,世间万茶中可排前三者,可使修士心灵通透,耳聪目明,洗净灵魂杂质。   这下子大能们不淡定了。刚才倒了茶的那几位见状,不动声色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又为自己续了一杯。   其余人哪儿能由得了他们几人喝   众人开始争抢起了茶壶,你一杯我一杯,丝毫忘记了他们在二十七境受人景仰的身份。   就在这时,有人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是醉仙酒!”   醉仙酒同样赫赫有名,功效可不比洗魂茶低。   这下子众大能争抢得更厉害了。   等灵气斐然的菜肴上来以后,众人争抢到达顶峰!   什么境主一边去!他们今日可是为温掌门来贺喜的,只是寻常宾客,宾客是要吃席的!   大能筷子夹得厉害,有些人甚至不顾面子,将盘子举起往嘴里拨。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一老修士恨骂道。   然而等到后面菜快完了,他也就不管不顾,用力抢去,那势头比之前任何一个人都猛。   旁观众人:……   待到一阵仙雾将高台笼罩,胥朝起与师兄到了映天台时,桌上的酒菜早就被抢的差不多了。   一些大能见状,机灵地取出一个袋子,将剩下的菜肴往袋子里面倒。   “竖子卑鄙,快给本座放下!”旁边的中年修士一下子就急了,大拍桌子吼道。   提袋子的大能仰头冷笑:“竖子叫谁”   中年修士刚一张嘴就反应过来,怒得也取出了个袋子,开始疯狂倒菜。   周围大能见状,瞠目结舌。   “尔等在做甚吾还未食!吾还未食啊!”   白光降临,威压盖了下来,众人握着筷子的手都震麻了。   “见过温掌门、胥师祖……”他们放下筷子,起身齐拜。   胥朝起和师兄站在高台最中间,红绸将地面铺满,他居于右侧。   钟鸣声响起,震彻南境。   众人将目光袭来,眼中惊讶一直未撤下。   胥师祖清秀俊美,如今一身喜服更显朝气蓬勃,清澈爽朗,乃是世间罕见的美人儿。   而温掌门……众人唇角抽了抽,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温掌门一直穿着白底墨尾道袍,如今这身大红喜服是他们头一次见。虽在大典的配合下,温掌门显得年轻了些,但这威严的面容与气势仍让众人惧怕。   钟鸣声响了九下,台上二人辈分过高,无人敢主持礼节。   于是他们在天地下彼此对拜,共拜三次。   伏玄道捧上婚书,胥朝起与温朝夕各写了自己名字后,温朝夕将婚书收起,放于胸口,这引得胥朝起偷偷瞥去。   怎料温朝夕将婚书藏得严实,让胥朝起连个角都看不见。   胥朝起:……   这婚书有一半归他,怎么他就不能看了!   紧接着温朝夕咬破手指,取来胥朝起的手掌,在上面画下印记。   胥朝起如法炮制,在师兄手掌留下印记。   到最后两只手掌相贴,破口也挨在一起,天边有金光闪现。   契成!   温朝夕眼中流露出笑意。   二人走下台,宾客们看着他们瑟瑟不敢上前。   好在胥朝起看起来足够温和,有大能壮着胆子弯腰举起酒杯道:“晚辈敬胥师祖一杯,望胥师祖与温掌门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胥朝起弯了弯眼,取来一杯酒喝了。   旁人见状纷纷效仿,一时间胥朝起连喝了四五杯,面颊浮现红晕。   一修士见状,偷瞥了一眼胥朝起身后的温掌门,回想起温掌门一举,试探笑道:“胥师祖不愧是当家人,就是豪迈!”   温朝夕闻言,竟低头浅笑。   众人见温掌门没有生气,也放下了心。   胥朝起心中大悦,以当家人的身份出面又喝了几杯。“胥师祖厉害!以后这小家何愁不兴”   “不愧是一家之主!爽快!”   胥朝起喝上头了,一身酒味。   又是一杯酒敬上来,这次温朝夕接过酒杯,将胥朝起揽在怀里,代替对方饮下。   众人缩了缩脖子,仰望着这凌然之气,有些惧怕。   然而温朝夕却沉稳道:“一家之主忙于大事,这等小事我替他来。”   众人:……   您还真会捧胥师祖。   天边的金光一直到夕阳才散,温朝夕喝了几十杯,身上一点酒意不显。   映天台渐渐清冷,胥朝起二人在纸人的护送下回了仙宫。   寝殿内焕然一新,床边房顶挂着红绸,地上铺着绵软厚实的红绒毯。   胥朝起的酒已经醒了。   今早他睡了个好觉,傍晚又喝了一碗醒神汤,此时精力充沛。   他拉着师兄的手将其引到床边,随后跨坐在师兄腿上,诱哄着对方盖上盖头。   温朝夕轻轻扫了他一眼,胥朝起精神一震,抿唇面颊通红,遂取来盖头遮住了师兄。   胥朝起他下床赤脚来到小桌边为他和师兄一人倒了一杯酒,此酒有提神之效。   地面铺着红毯,脚不冷,甚至又软又暖和。   “师兄……”胥朝起声音清柔。   温朝夕抬起大掌将酒接过,交杯对饮。   大窗外的瀑布声哗哗作响,红窗帘随风向内扬起,如跳舞般。   清风拂过床边四角的纱帐,胥朝起将盖头轻轻掀起,抿了抿唇,在师兄露出唇角时吻了上去。   暖热之气一下子烘了上来,红盖头掉落在地,胥朝起压着师兄咬着对方的脖颈。   温朝夕神色淡定,任对方肆意啃咬,他则轻轻解开了胥朝起的冠发。   不知何时,胥朝起的喜服都被脱下了,露出了红色的里衣。   胥朝起察觉到不对,松开了口。   师兄卸下了防备,脖子上还有他的牙印。   胥朝起额头被轻轻敲了一下。   温朝夕低稳道:“真如猫儿一般乱抓。”   他将胥朝起抱着进了水池,水池微烫。胥朝起皱眉不悦,却被师兄按在怀里从内到外洗了个干净。   胥朝起咬唇,被搓得面颊通红,羞愤不已,他却不忘记瞪着师兄道:“师兄也得洗!”   “嗯。”   温朝夕待在水池里用法术将胥朝起的头发烘干,再将妆容卸下,任由对方披着布巾上了床。   胥朝起钻进被子里躺了会儿,阴影将他笼罩。   胥朝起仰着眯眼避光望着披着黑布巾的师兄,拾起身任由喜被从身上滑落,感受着身上的目光,他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去扯师兄身上的布巾。   胥朝起抬眸骄纵道:“师兄今日可不能再穿着衣服睡了。”   温朝夕不欲瞒他,便将布巾解下,胥朝起望着师兄的背时瞳孔缩了缩。   紧接着健壮有力的身形落下,雄性气息将胥朝起围住。   胥朝起头皮一紧,终于察觉到危机了。他转身扒着床沿想要逃跑,然而小腿却被扯住……   窗外的水流声一直未减,却难以盖住房中的声响。   红窗帘高高飘起,红被不知何时滑落到地毯上。   床上的幔帐迎着风声摇曳,风声之上更是低泣与隐忍的闷哼。   黑暗被晨曦驱赶,直到艳阳当空。   水池的水被换了几轮,房中的地毯床单喜被等物也都被换了。   温朝夕简单披着道袍走入房中,他腰带未系,露出紧实的胸膛。   身上的肌肤皆有血痕,那是被指甲狠狠抓过,也不知道挖了多少道。   沉稳又有节奏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床沿,隆起的那团被子条件反射缩在一起,又颤了颤。   温朝夕面色未改,俊朗的容颜下藏着一抹疼惜。   他单腿压上床,鼓鼓的一团想躲,却实在没了力气。   温朝夕弯腰,贴着枕头,低柔哄道:“今日为小曜做了一桌鱼……”   胥朝起将脑袋埋在枕头下,嗓子早就干了,又疼又哑,浑浑噩噩,一出气就夹杂着低低的哭音。   “不……不要……走开……”他有气无力,泣声若蚊蝇。   温朝夕顿了顿,轻轻掀开枕头。   胥朝起早就无力地如一滩水一样,遇到刺眼的光,他只能颤颤地闭上眼。   他双眼红肿,也不知哭了多久,除此之外眼角面颊唇角都有牙印。   脸上有着深深的泪痕,头发都有些湿黏了。   温朝夕屏住呼吸,垂下眼眸,低声下气道:“是师兄错了,今后定以小曜为先。”   胥朝起委屈,但早就流不出眼泪,就连咬唇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任由师兄掀开被子。   夜里还好,白日再看这身上的痕迹倒有些狠了。   温朝夕将胥朝起抱起,胥朝起贴近师兄。   温朝夕不小心碰错了地方,胥朝起“嘶”了声,疼得厉害,竟用全身力气去咬了温朝夕一口。   温朝夕身形稳健,连眉头也没皱。   胥朝起太累了,牙口逐渐放松,意识涣散,四肢垂下,如失了筋骨般。 第84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四日   胥朝起虚软无力倒在师兄怀里,被师兄抱着喂了些汤水,这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皮。   他瞳孔早就涣散了,温朝夕将胥朝起放在自己腿上,怎料胥朝起双眸一下子睁大,眼底泛起了恐惧,条件反射地往温朝夕衣襟里钻。   胥朝起晃了晃身子,肩头一颤,如一滩水般瘫软地贴在了温朝夕胸膛上。   一夜的折腾让他唇色苍白,他再次身软乏力。   温朝夕怜惜地吻了吻胥朝起的眼角,胥朝起疲惫困倦,只能呆呆地直视前方,任由宰割。   温朝夕取来一条暖热的湿布巾轻柔地为胥朝起擦脸。   胥朝起睫毛颤了颤,紧紧闭起,朝师兄衣服里躲。   温朝夕敛下眼眸,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胥朝起的脑袋。   昨夜的胥朝起就是这幅模样,被折腾到哭花了脸,还要往温朝夕怀里钻。   在胥朝起潜意识里,师兄就是最安全最能保护他的人,不曾想有朝一日护他的人却成了欺负他最狠的人。   温朝夕又帮胥朝起擦了双手,掏干净了指甲里的血污。   他静静地俯视着胥朝起的指尖,上面灵气萦绕,显然早就不是元婴修为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见胥朝起有些冷了,这才回过神来,低声柔哄:“等会儿进食。”   胥朝起浑浑噩噩了两三日,期间都是喝汤咽粥,其余时间则窝在被子里昏睡。   劫云扎堆而来,昨夜它们深感不妙,有眼色地特意等到第二日傍晚才到。   晚霞将几十座仙山映红,劫云们刚缩成球到来,只见仙宫上仿佛亮着一个巨大虚影,那影子是一个人的神魂,其冷淡地撇过头扫了劫云们一眼,劫云们一下子就被吓傻了,慌忙溜走。   第四日时,胥朝起这才有了力气,勉强从床上爬起,靠在床头。   师兄每次进来时,他都别过头,故意不理。   师兄若是靠近,他便一下子溜回被窝,用被子蒙住头。   温朝夕见状,微叹。他慢慢走到床边半蹲下,低声下气道:“这不是小曜……太惹人爱了,师兄心悦小曜多年,难以自抑。”   被窝里的人轻轻动了动,似乎是在迟疑。   温朝夕眼底划过浅笑:“小曜身为一家之主,家里的顶梁柱,师兄本以为小曜能多撑些……”   胥朝起停在黑暗里顿了顿,抿了抿唇,眼底光芒闪烁。   温朝夕揉了揉太阳穴,压住唇角:“小曜是当家人,这家里还指望小曜快些好起来,来撑起这个家。”   胥朝起不傻,自然知道师兄是在忽悠他。但不可避免的,这满足了他身为男子的虚荣心。   他转过头,倨傲地扬起脑袋。   就在这时,他嗅到了一股鱼香味,胥朝起眼眸动了动。   温朝夕道:“最近天水里生出了一种鱼,肉质清澈纯洁,有筋无骨,用它做出的小鱼干咬起来软嫩鲜香……”   温朝夕还未说完,之前被子里摊出来一只白皙的手掌,手掌摊开抓了抓,一看就是在讨要。   温朝夕低笑出了声,将玉盒放到掌心。   手掌一下子缩了回去,被子里拱了拱。   鱼香味飘了出来。   温朝夕无奈,即便他知道自己得多洗一套被单了。   胥朝起又在床上赖了两日才起,只是他的身体尚未恢复完全,双腿仍旧软得打颤,得扶着墙走,腰也疼得不能直不能躬。   温朝夕知自己理亏,便对胥朝起比以往好了数倍。   胥朝起其人看似乖,实际上骨子里含着一股娇纵劲。   见师兄柔和下来,他倒是得寸进尺,竟开始欺负师兄!   温朝夕曾经将他梦成猫,倒是一点都没错。   他记着那日仇,便动不动哼唧着都怪那日师兄劲太大,不然他早就爬到梧桐树上去感悟(偷看)世间变化(新出话本)了。   他甚至坐在温朝夕腿上喋喋不休:“都怪师兄!若不是师兄害我,我早就去好好修炼,说不定都渡劫了!”   温朝夕正剥着虾壳,将虾线挑起,弄出虾肉用法术锤打成泥,再撒些秘制调料搅拌。   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做出了二十斤虾肉丸子。   当家的近来喜欢吃这些,他便将虾肉丸子用各种汤汁煮沸,分别密封到五六十个罐子里保存。   等哪日当家的背着他窝在角落里偷看话本时,也好取出两三个罐子边吃边看。   胥朝起伏在师兄耳边吵了一会儿。   温朝夕将手弄干净,缓缓拍了拍他的背,镇静道:“小曜如今不已是出窍后期修为了”   胥朝起头皮一紧,低着脑袋打量周围,欲逃。   “嗯”温朝夕轻笑了声。   胥朝起察觉到了不妙,他手掌蜷缩,不敢吭声。   新婚当夜,又怎会那么简单   《合欢秘法》有记载,若能寻得境界高深的修士双修,自身修为便会一飞而起。   二者若相差甚大,修为较低的一方会得到无法想象的好处。   秘法后面还附着不少实例,比如一元婴寻了一化神,他们修炼了一天一夜,元婴连破两阶。   而他呢胥朝起缩了缩脖子,如今他师兄是二十七境第一人,渡劫大圆满,一步登仙。   关键……那晚他们元阳都还在,这功效可是寻常修炼的百倍。   更别说除了那以外,他师兄体质也还不同。胥朝起回忆起那晚,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了。   温朝夕摸了摸胥朝起的脑袋,胥朝起识时务,乖乖趴在师兄怀里任对方摸。   见胥朝起如此乖巧,温朝夕暂时也就不说什么了。   又过几日,胥朝起好得差不多了。   他拿起传音石和宋水清闲聊。   宋水清起初知他大婚同样震惊,当场就把传音石不慎摔坏了。   宋水清恍恍惚惚到第二日,也不知有没有接受,只是一呆一呆道:“起……起哥!我……我给你准备贺礼!”   因良辰吉日来得太快,境主们皆乘坐撕裂空间的法器而来,宋水清修为太低,西境境主怕他受伤,便让他与北境弟子一同到来,自己则替宋水清上礼。   等胥朝起终于能跑能跳了,北境大船也终于抵达映天宗。   夜里,胥朝起欲早些入睡。   可当夜明珠的光芒暗下来后,胥朝起感觉身上一沉,雄性气息混合着檀木香向他涌来。   胥朝起仰起脖子翻过身想拒绝,却被按住了手臂,暖热的气息吹向他的耳垂。   “小曜……”   胥朝起“呜”了声:“别……我明日要找水清……”   温朝夕低沉哄道:“就这一次,一会儿就好。”   胥朝起才不愿意,扯起被子就想跑。   然而身侧的臂膀如磐石一般,困得胥朝起无处可逃。   夜晚窸窸窣窣,胥朝起压抑着哭腔,直到一个多时辰以后,胥朝起瘫倒在师兄身上。他眼皮红肿,恨恨地咬着师兄。   粗糙的大掌抚过他的双眸,胥朝起的呼吸渐渐平稳,面颊上留着一抹疲色。   师兄说是留情,可到了第二日胥朝起险些爬不起来。   他咬着小鱼干,等师兄为自己上妆遮住痕迹,这才气哄哄离开。   胥朝起终于见到了宋水清,宋水清对他瞠目结舌,神情恍惚。   “起哥……你是真的厉害!竟然和传说中那位成了道侣……关键你还是当家人!”   胥朝起一听这话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什么当家人他这当家人活得也太窝囊了些,整日被道侣欺负。   二人围绕着映天宗游玩了一日,他们来到海边,宋水清俯视着湛澈的海水,忽然道。   “起哥!不知你可知道新弟子马上就要入门了!”   “嗯”胥朝起转过头。   宋水清一拍手掌:“我那几个庶出的堂哥堂妹也在新弟子之列,只是这门并不好入,往年来南境十个,能有一个进来都算多了。”   胥朝起眼露好奇。   宋水清这儿小道消息多,他指着面前的海水道:“映天宗仙山有限,据闻考核新弟子的地方就在水下!”   说罢,宋水清眼睛一亮,悄悄道:“起哥有没有兴趣一起摆摊”   胥朝起:“摆摊摆什么”   宋水清:“虽说新弟子入门者十中不足一,但这十也是从二十七境挑选的佼佼者,一些手中钱财甚多,只是法器等物有限。而映天宗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据闻每次新弟子入门,凡摆摊之人皆能大赚一笔!那钱才可不是个小数目!”   胥朝起眼睛一亮:“能赚多少”   宋水清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胥朝起呼吸一滞:“竟如此之多!”   这数目可远超他在中境收租!   宋水清想到了什么低下了脑袋:“只是……这摆摊准许书不太好弄。新弟子入门共七道关卡,越是向下,准许书越难弄到。   可是能过七关者,手中财富已经不是我可以想象。”   胥朝起若有所思。   他先没有将此事告诉师兄,而是独自准备些要卖的东西。   宋水清拿来了西境特产,他则开始画符布阵捣药炼器。   虽说他师兄有钱,但他一直吃软饭也不成样子。   只是这顶梁柱扛起家来颇累,他白日辛辛苦苦不说,回到家还得被道侣磨着完成使命。   万岁的老男人如狼似虎,胥朝起很快就撑不住了,整日喝着鱼汤补身子,腰也疼得厉害。   终于有一日,胥朝起受不了了,他把被子一卷扛起枕头回了自己房里。   胥朝起埋在被子里越想越委屈,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一日不如一日   他趴到枕头下睡到半夜,越睡越不习惯,于是拨开枕头偷偷看向窗外。   许久,他别扭地将被子一卷,又回到了婚房里。   他靠在床边,将自己裹成了个球,硬是不让师兄碰他。 第85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五日   清晨,胥朝起又是在师兄怀里爬起,他被搂得暖呼呼的,身上全都是师兄的檀木香味。   昨夜师兄没有碰他,但他身上却多了些印子。   胥朝起以牙还牙,也在师兄身上留下了痕迹。   温朝夕被吵得半醒,一伸手臂将胥朝起给揽进怀里。紧实健壮的臂膀如铁块板将胥朝起压住,脸死死地贴住师兄的脖颈。   胥朝起向上挣扎,宽掌惩罚似地将他轻轻拍了拍。胥朝起老实了,蔫蔫地窝进师兄怀里。   等温朝夕醒来了,胥朝起又活泛了,他下床去衣柜里找了身便于活动的衣服。   温朝夕跟在他后面,将他翻乱的衣物顺手叠好。   今日胥朝起和宋水清将货物装入储物袋里,又去踩了点,找到了新弟子考核的入口。   远方数十艘大船从海上飘来,广袤蓝天下,船上的人影小如蚂蚁,隐约可以看见新弟子在船上蹦达,貌似极为兴奋。   宋水清修为虽低,但却是修行之体,模模糊糊能听见大船上的说话声。   胥朝起眸若星辰,他取出两张吸音符贴在耳上,年轻人的激动之音逐渐清晰。   “快看!仙山!马上就要到映天宗了!”   “世间第一大宗,没有想到我有生之年可以到这里!”   “一定要过!一定要过!要是能当映天宗弟子,那可是光宗耀祖呀!”   “哼,土包子!”少爷小姐们抵在门边,一公子哥儿倨傲道:“本少爷小时候就来过这儿了,我大哥可是扇翼山内门弟子!”   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切!”一穿着华丽的丫头不屑道:“本小姐的姑姑是绫降山总管,本小姐可说过什么”   “哇!”惊呼声更大了。   岸边,胥朝起弯眼哑笑,宋水清怯怯道:“起哥,明日摆摊,那准许书……”   胥朝起想了想,拍了拍宋水清的肩膀:“无妨,此事交与我。”   后来,他们又向旁人打听了具体消息,说是明日考核巳时(九点)开始,届时将由虞承洲主持,这也是虞承洲自担任少宗以来第一次主持的大事。   胥朝起记在心上,至于准许书他并没有去找伏玄道或是他人。   如今的他是掌门道侣,亦是一代少宗,映天宗师祖。   他若是想要个准许书,自然是再简单不过。   只是他现在和师兄是两口子,一家人。若是这等小事还去找外人,这让旁人怎么看他师兄   胥朝起虽说被师兄欺负得狠,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有时还是得维护师兄的名节。   傍晚,胥朝起极为乖巧,今日竟难得夹了不少青菜。   温朝夕眼眸微抬,觉得颇为稀奇。   夜间下着凄凄小雨,温朝夕坐在小桌前作画,清澈的水雾弥漫进来,胥朝起跪坐在蒲团上望着师兄的落笔,脑海中组织语言。   温朝夕不动如山,只听身旁窸窸窣窣,胥朝起挤进了师兄的怀里,脑袋抵着师兄的锁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温朝夕在纸上画了一只猫儿,那猫儿鬼鬼祟祟,一看就藏着小心思。   片刻后,怀中之人抬起脑袋,声音清朗道:“师兄,我明日想去摆摊,师兄为我写个准许书”   “嗯”那笔尖顿了顿,温朝夕敛下眸子,眼中含笑:“前三关”   胥朝起耷拉着脑袋,从他听闻虞承洲主持那一刻,便知此事不容易。他将腰挺直,仰起脑袋,咬了咬师兄的耳朵:“我要去第七关……最好能去七关以后。”   温朝夕单手环着他的腰,将他拽下。   胥朝起卸了力,一下子就坐到了师兄腿上。   “不可。”空气中传来沉稳的声音。   胥朝起:……   温朝夕揉着他的脑袋,温声细语道:“世间水可比陆地多,水下有的东西即便是师兄也无法预料。三关之前由映天宗把控,师兄放心。三关之后,映天宗插手得越来越少,水下生灵的修为也越来越高深。”   见胥朝起无精打采,温朝夕捏了捏他的脸。   “那些弟子入门时都签了生死状,他们身上也都配了传送秘宝,但即便这样,每次仍有不少新弟子死于水下。”   胥朝起瞥了师兄一眼,陷入了怀疑。   他问:“那为何旁人都能去三关以下摆摊”   “富贵险中求,他们亦签了生死状。”   胥朝起犹豫,靠在了师兄身上,无聊地扯着师兄的衣袖。   温朝夕又画了一只蔫哒哒的猫。   胥朝起吸了口师兄身上的味道,再次软了起来:“我当真不能去”   温朝夕咬了咬胥朝起的耳垂,直到逗得对方耳根通红,才道:“小曜听话。”   小曜不想听话,小曜很无力地翻过身趴在师兄身上。   软软的一团被抱在怀里,温朝夕心情不错,便又取了一张白纸练起了字。   胥朝起思量许久,余光悄悄瞥向师兄俊朗的面庞,他只得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他再次直起了腰,靠在师兄耳边道:“我知道师兄喜欢……,倘若师兄答应我……”   温朝夕写到一半的笔手顿住,神色倒有些意外,眼底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垂下眼皮,盖住眼中神情。   许久,他再次落下一字,声音低沉沙哑。   “可。”   胥朝起:……   呵!不正经的!明明就能去!   他愤懑不平,却只能缩在师兄怀里。   等温朝夕又写完了两张字,这才将他横抱起,去洗浴。   夜里,寝殿的声音让人面红耳赤。明珠微弱的光芒闪烁着,直到夜过了一半,万籁俱静,才熄灭。   第二日,温朝夕抱着怀中的道侣,微声垂眸唤道:“小曜今日不是要摆摊”   胥朝起气息微弱带着哭腔,嘶哑道:“困……困呜……”   温朝夕吻去了他眼角的泪珠,对方难受得“呜呜”叫。   原本巳时要开始的摆摊,胥朝起却疲软地睡到了午时。   阳光照了进来,胥朝起避开了光,等意识到了什么才昏昏沉沉地下床。   他艰难地撑着被子爬起来,可腿太软了,一会儿就倒了下去。   “嘶……”也不知是碰到了何处,胥朝起眼泪都渗了出来,疼得厉害。 第86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六日   胥朝起今日穿得偏厚,他搀扶着岸边的礁石,气喘吁吁,唇色苍白虚弱。   宋水清早就在此等候他多时了,见胥朝起以这番姿态来,不禁担忧道:“起哥……你这是”   胥朝起别过头,不自然微声道:“昨晚熬夜、看话……话本太晚,没注意时辰不慎起晚了。今早又晕晕晃晃,不小心摔到了地上,也就成了这副模样。。”   “哦……”宋水清恍然大悟,心疼得拍了拍胥朝起的肩。   他们一同看向海面,海水激荡,拍打出浪花,引出了几条小鱼。   考核大会早就结束了,弟子们也早早下海,开始抢夺起来。   胥朝起扔出准许书与弟子令牌,海水立即向两侧翻滚,中间形成一条水路。   宋水清弯腰在储物袋里翻找桌椅,提前预备着。   一入海里,四面八方的海水朝他们涌来,胥朝起取出来两枚新弟子都有的避水丸,其中一枚给宋水清,一枚自己服下。   气泡在他们面前流晃,他们向下游去,人影也逐渐多了起来。   新弟子们穿着一身黑衣,焦急地在水草里乱翻,有人揪住一条鱼尾向下倒,鱼一甩尾巴,给了他一巴掌。   那人被打的眼都红了,却只能捂着脸咬了咬唇,继续去搜寻。   这正是第一关的考核,映天宗在水下投放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皎月珠,新弟子三万人,每人需找齐十颗皎月珠,才能入下一关,至于没被找到的人则将会淘汰。   胥朝起他们来到水下时还无一人找齐,第二关自然也无法开启。   他们按照准许书上所标,终于找到了摆摊的位置。   水草摇曳,他们摆好了桌子,铺上了蓝布。   胥朝起早就腿软得撑不住,只能寻一出珊瑚趴在上面。   宋水清将椅子拿出来,连忙道:“起哥,快来坐这儿!”   胥朝起疲惫地抬起脑袋向后瞧了一眼,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小声道:“无事,这珊瑚趴得挺舒服的。”   宋水清摸不着头脑:“这珊瑚和小树一样扎人,怎会趴着舒服起哥快来!”   胥朝起看自己不能推脱了,只能叹了口气,起身虚软地扶着椅背坐下。   痛苦之色在眉间浮上,他拧了拧眉,垂下脑袋睫毛卷翘。   胥朝起向后靠了靠,神色略微舒缓,这才有兴致将目光移到商品上。   他们看似是众商贩的一员,殊不知摆摊的地方却是最黄金的位置。   这个小摊一来此,便得到了周围商贩的注意,他们大多是映天宗人士,少有不认识胥朝起的人。   因此他们向后缩了缩,专门给小师祖空些地盘,不过该内斗还是得内斗,只是不约而同地跳过了胥朝起。   胥朝起在水下摆摊,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原因是新弟子们发现他这儿虽品类不多,但是质量都很能打。   就比如这符纸,效果是寻常符纸的五倍,但价格只比寻常符纸高个两成。   又比如丹药,药效也是寻常丹药的三倍。   一时间他这儿挤满了人,好在他货源充分,卖上一天都卖不完。   宋水清在一旁数钱,胥朝起又翻出新货摆上。   没有寻够皎月珠的新弟子,在这儿匆忙买了所需的符纸丹药后连忙就跑。   而寻够皎月珠的新弟子,反正第二关还有一会儿才打开,他们瞧这小老板长得白净俊俏,便不知从哪儿搬来了几块礁石坐在了摊前。   “小老板呀,你这货有点少,有没有让我们亮亮眼的东西”   胥朝起正忙着出货,闻言抬起眼皮,宋水清见状有眼色地接过起哥的活,低头忙碌。   胥朝起问:“何为新奇”   那几个新弟子也就比胥朝起能小些,也无恶意,抱着闲聊的心态亮着眼睛。   “您是映天宗人士吗”   胥朝起点了点头。   那些人激动了起来,虽他们今日大会见过虞少宗,但对方如神话般可望不可及。而周围看守他们的弟子严肃且修为高深,吓得他们根本就不敢攀谈。   也只有这小老板看起来和善、接地气,这让众新弟子叽叽喳喳。   “据闻映天宗是剑道圣地,敢问小老板是否为真!”   胥朝起点了点头,映天宗的剑道的确是世间第一。   新弟子们的脸一下子就憋红了起来,他们兴奋道:“哪……哪……咱们掌门还是传说中那位”   此言一出,周围地摊老板互相对望,眼神怪异地低下头。   掌门……胥朝起抿了抿唇,“嗯”了声。   新弟子们更激动了:“活的!活的!就在映天宗里面!啊啊啊我等只能在史书小传里看到……若能入得了门派,岂不是可以看见界碑上掌门留下的字迹!”胥朝起赫然,他低头咳了咳:“掌门的字迹不到处都是吗”   新弟子激动地拍着桌子:“那不一样呀!那些字迹都不知道被反复刻印多少次了,早就歪得变形!而那界碑上的字,据闻是掌门先写在纸上,再由当年的长宗命人照着纸上字迹印刻,那才隔了一层呀!”   天天被师兄握手练字的胥朝起:……   毕竟是自家内人,胥朝起要低调。于是他此事略过,推销起货品。   可越来越多的新弟子涌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憧憬着未来,皆是幻想着何时能入仙山何时能成内门弟子莫说是掌门了,就连见到长宗对他们而言都是不敢想的事。   胥朝起正在思量时,就见一富家公子哥摇着扇子来,一摇一堆气泡。   公子哥瞧了一眼摊上货品,摇了摇头,显然是瞧不上。可当他看到胥朝起的面容时,愣了愣,面颊微红,却故作高贵道:“你这儿就没写昂贵之物本公子想花钱都花不出去!”   胥朝起扫了他一眼,回想起方才那些人的说法,漫不经心道:“昂贵之物自然是有,就比如温掌门的签名。”   此言一出,整个水下愣了愣。   所谓温掌门的签名,并不是温掌门的名讳,二十七境对这三字颇为忌惮,即便有人敢给,也没人敢要。真正的签名是温掌门亲笔写下“映天宗”三字。   众人皆知这一点。   不少人发出质疑:“小老板,温掌门的签名可是传说之物,这可不兴弄虚作假啊!”   胥朝起只说了声“真货”,便任由他们猜测。   众人先是叽叽咕咕一番,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询问着价格。   胥朝起可心疼自家道侣,只是道:“一共三份签名,不直卖,而是抽奖!在我这儿买十块极品灵石的货,可以抽一次,今日傍晚结束!”   也不知人们是信了没信,不过买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有钱的新弟子可真不少,花起钱来如流水一般,甚至一人买了千枚极品灵石的货,胥朝起的储物袋很快就装不下了。   一旁的老板们见状眼珠转了转,他们倒是没有嫉妒,而是让小厮看管摊位,自己也扎堆进去抢货了。   他们可不是这群愣弟子,小师祖可是掌门道侣,签名还能有假   光幕外,众长老们正在考核中寻找着好苗子,见小师祖的摊位如此吵闹,他们眼神晦涩,转身低头对亲传弟子嘟囔了几句。   亲传弟子腰背挺直,连忙翻找着钱袋朝着海中赶。   掌门签名啊,长老们都没有!   胥朝起卖了一日终于将货全卖完了。   宋水清的手都快数钱数废了,但他一点都不沮丧,反而兴致勃勃。这个是他做过的最大的一笔生意!   他们二人将摊子一收,各回各家。   夜晚,胥朝起又得磨着师兄要签名了。   签名不是什么大事。   温朝夕望着修长手指下压着的黄纸,抬手戳了一下胥朝起的眉心。   “你倒是好,摆个摊顺便将师兄也给摆出去卖了。”   胥朝起:……   他心虚不已,含含糊糊吐字不清。   温朝夕拾起右袖,用笔蘸墨,写下了三张“映天宗”。   某小曜再次没有逃过,漆黑的夜下被狠弄了一番,某掌门才甘休。   第二日,胥朝起将签名交了出去,那三人俯视着字迹惊讶瞪眼。   昨夜自他们知道自己中奖,还狠狠将温掌门的笔迹研究了一番,虽他们早已安慰自己八成是假,可当他们看到这比真迹还真的字迹后,半天回不过神来。   难不成他们遇到了扫地僧,走了狗屎运   他们一阵恍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望这纸墨,貌似是昨夜才写   三人:……   胥朝起又去了第二关摆摊。   那三人笃定温掌门的签名为真,但他们又不蠢,不可能广而告之,只会藏着掖着,一声不吭。   胥朝起昨日名声打出去,其中最有名的不是他这儿疑似有温掌门的真迹,而是水下多了一个俊美的小老板。   胥朝起中午正在忙活,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皱着眉,饿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一身白衣却少了标志的墨尾,檀木香在海水里飘散。   来者虽敛住威压,但气势让人畏惧。   新弟子们自觉后退,他们颤了颤,人群中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您……是何人”   温朝夕提着饭盒,望着那忙碌的一团,垂眸浅笑道:“他道侣。” 第87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七日   众人不敢乱看,海浪晃荡,他们瞥到了温朝夕洁净的手背。   服过避水丸的人,手背上会生出一条蓝纹。   他们惊讶抬头,莫非此人是直接下水,什么防备都没做   周围小摊主听到动静,吓得正在拿货的手都在颤,身子向后缩了缩,又退了几步。   胥朝起与宋水清正在忙碌时,忽然一道阴影盖了下来。宋水清抬头一看,惊得一屁股坐地,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胥朝起闻到熟悉的香味,抬起头眼睛弯了弯。   温朝夕挥了挥袖,海水向四周涌去,桌椅变得干燥。   他先是随意取出了几道菜放在桌上,里面不乏有鱼虾。   周围的鱼儿们见状吓得连忙溜走,唯恐被做成菜。   随着香味在海水里铺开,温朝夕低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宋水清,儒雅淡笑道:“多谢水清这么久对我家小曜的照顾,也跟着一块儿吃吧。”   宋水清被吓得欲哭无泪,虽说他与起哥交好,也知道起哥是掌门的道侣,可当掌门站在他面前,他还是腿脚发软,一身冷汗。   这个是掌门啊!以前只在传说中听过……如今掌门竟然请他吃饭,还叫他水清,这让他受宠若惊,只不过宠少,惊是万倍惊。   他浑浑噩噩爬起,先是道谢,再将头埋进碗里扒饭,夹菜也只夹面前这一道。   饭菜香味飘到海水各处,原本就有些饿的小摊老板如今更是饥饿难忍,他们取出辟谷丹为自己倒了一颗,平淡无味的辟谷丹在此刻变得格外刮喉咙。   他们悄悄瞥向温掌门,他们中也有不少人有道侣,可却无一人的道侣为他们送饭。   俊秀的小老板要吃午饭了,这引起了不少新弟子的注意。   摆摊是个辛苦活,小老板忙活了半日有些蔫,但他依旧勤勤恳恳在摊上忙碌,这不禁让新弟子们感叹生活不易。   可当老板夫出现的时候,他们眼中划过惊艳,没有想到老板夫这么有气质。   老板夫显然是一贤惠的道侣,一身白衣如谪仙般,摆出来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一看就知道老板夫有一手好厨艺。   小老板和二老板上桌了,小老板也是一专心的好道侣,专门端着小凳子坐到了老板夫身旁,老板夫摸了摸他的脑袋,小老板一脸乖巧,一看就不在外面乱搞。   而且呀,老板夫声音好听,低沉稳重,还劝二老板一起吃饭。   瞧瞧这人情世故,一看就是个贤内助!   新弟子一脸艳羡。   温朝夕又取出了一家之主爱喝的小鱼粥,鱼肉仙稻香所有人都能闻到。   温朝夕见胥朝起还在吃小龙虾,便用勺子把粥翻了翻,滚烫的热气涌了出来,他吹了吹,想要将汤给吹凉,这样才能让对方喝粥时不会烫嘴。   稻香味飘散到了每一处,几名家境富裕的弟子忽然睁大眼睛,这是瑶仙稻!   瑶仙稻,世间第一灵稻,据说稻种是从天界来,生长也极为苛刻。   一些赫赫有名的世家就爱饲养这些稻子,必须得用息土埋种,再用大量的灵液浇灌,就连每年要照的日光与月光都有严格的要求,就这还未必能长出。   据说那几位大境主家,存下来的瑶仙稻也没有三十斤,像是北境境主要去的那几日才敢日日喝瑶仙粥,就这还稀得不行。   他们望着老板夫手中浓稠的鱼粥,一时间眼角抽搐。   这会不会是假的呀就算是假的光这灵气也价值不菲。   有新弟子忍不住小声嘀咕:“老板夫,你这粥会不会太奢侈了”   胥朝起抬眸,温朝夕将粥碗递到他手中,顺道取出布巾擦了擦胥朝起额头的汗。   温朝夕平淡沉稳的声音传来:“我道侣整日在外奔波忙碌,给他吃些好的也是应该。”   小摊老板们:……   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平日吃的也好的胥朝起:……   他抱着碗,选择沉默。   胥朝起吃完了以后,温朝夕将碗筷收起,宋水清低头望着肚子,一股灼热感向四肢发散,他顿时满头大汗。   他咬着牙,选择将灵气压下,无论如何他都得把今日的摊摆完。   胥朝起习惯午饭后小酣,温朝夕便拉来高椅任由胥朝起趴在他怀里。   暖呼呼的一团贴在胸口,温朝夕坐怀不乱,他望着货品,宋水清结结巴巴为他讲着价格。   小摊老板们也困了,便也小眯一刻,让一旁的伙计到时将他们叫起。   胥朝起窝得不舒服,翻了翻身,“呜呜”了两声,温朝夕低下腰将他抱住,大掌轻轻拍了拍背。   新弟子们:……好像有点不对劲   新弟子们来来往往,众小摊老板极为忙碌,没过一会儿就被伙计叫醒,只得打着哈欠继续。   他们瞥了一眼小师祖,掌门身形高大,小师祖舒舒服服地窝在掌门怀里,掌门还用手扶着小师祖,防止小师祖掉下去。   小师祖睡得比他们早,起得还比他们晚。   摊主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羡慕了。   宋水清瞧着起哥睡了许久,犹豫地想要去唤醒,却被温朝夕拦住。   温朝夕将手捂在胥朝起耳上,眼神温柔,声音低之又低:“让他睡够。”温朝夕在胥朝起耳边施了一道结界,让对方的世界变得清静,这才代替对方卖起货来。   “老板夫,你这符纸怎么卖”   温朝夕眼也没抬,淡淡道:“十块上品灵石。”   “怎么这么贵昨日来还是八块!”   那人看着温朝夕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原以为好哄,怎料这价格越发贵了。   温朝夕低头顺了顺胥朝起的头发,瞧着对方疲惫的神色,想着这几日对方焦急地在灯下画符。   “原来的价格本就便宜,即便是涨成十块,也是我道侣吃亏,怎么就不能涨价”温朝夕抬眸望向此人。   那人被吓了一跳,只能丢下灵石,拿着符纸讪讪离开。   胥朝起睡够了,打着哈欠从师兄怀里爬起,继续与师兄摆摊。   宋水清忍了一半,但灵力愈发控制不住,只能跟二人道歉,先行离开。   胥朝起起身,搀扶着宋水清,将对方送到符墨山才回来。   据符墨山的长老说,宋水清吃了大灵之物,怕是修为会连升几阶,未来几日是腾不出空了。   胥朝起有点沮丧,但还是安慰对方会把他们的货一并卖完。即便宋水清捂着肚子说不要了,胥朝起依旧坚持己见。   他回去后又与师兄接着卖货,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提着满满一储物袋的灵石回了南境仙宫。   夜晚,胥朝起趴在桌上累瘫了。   他倒出灵石和师兄一起数,新婚夫夫趁着明珠的光,连夜点清了钱财。   紧接着胥朝起开始取出小本本记账,他兴高采烈道:“师兄,咱们的一缸醋多少钱”   温朝夕闻言低眸,他捏了捏胥朝起的背,对方眯着眼睛一脸惬意。   低沉的声音响起:“自家酿的,花不了多少钱。”   “嗯”胥朝起仰头,睁开了凤眼:“那还有需要花钱的材料呢难不成都是自家的”   温朝夕为当家的倒了杯茶,缓缓道:“也就也就十块极品灵石。”   胥朝起目露狐疑:“难不成刚好是个整数”   温朝夕揉了揉他的脑袋:“抹了个微不足道的零罢了。”   一千极品灵石抹了两个零,不就是十块极品灵石   胥朝起半信半疑,又接着记账。   他微微肉疼,他知道师兄向来喂他喂得好,可这一缸醋就得花十块极品灵石,要知道他今日下来也就赚了三万块,这还是赶上了好时候。   他又问道:“那酱料呢”   他们家的酱料极多,数十种,这可远远比醋要花钱多了。   温朝夕顿了顿:“一百二十极品灵石。”   胥朝起脑袋耷拉。   果然,平日吃饭太烧钱了。   他在账本上记了个“一二零极”,这才鼓起勇气问:“那我平时吃鱼虾呢一个月花多少”   温朝夕抿了抿唇,先去为胥朝起准备些糕点端来,再沏了杯茶。   他弯下腰,亲了口胥朝起的脸,柔声道:“自家养的鱼,不花钱,那鱼食也都是自家种的。”   胥朝起不信,温朝夕无奈摇头道:“两千极品灵石。”   胥朝起:……   果然。   一家之主一下子就疲惫起来,蔫哒哒地趴在桌上。   温朝夕亲了亲他,又给送来些新研制的小鱼丸,这才把他哄好。   这日子还得过呀,一家之主胥朝起感觉身上压力颇重。   他趁着光继续算起了账,也拿出来一个新簿子写起了未来规划。   这个簿子是师兄专门为他设计的,用来记录他们小家的生活。为此,师兄还专门在书柜上腾出来一块地,用来放写满的家庭簿子。   一家之主忙碌到很晚,“贤内助”只能为他端茶送水,顺便坐在旁边揉一揉一家之主疲惫的手臂。   起初胥朝起是真的想记一些东西,可当他的余光扫到桌上的青神糕时,脑海一震,背不自觉挺直了。   他吃过很多糕点,但青神糕是他吃过最好吃的。只不过吃了青神糕,人会变得精力充沛,夜晚半晌都睡不好觉,于是师兄很少让他吃。   胥朝起不动声色,故意装作勤勤恳恳的样子,然后拿起一块青神糕吃了起来。   往常只能吃一块,但他今日却连吃了三块,这让胥朝起无比满足。   洗浴时,温朝夕为他洗发,他身上白白净净,应是精养了一段日子的缘故,他的模样愈发精致。   这让温朝夕没忍住将他咬了好几口,弄得胥朝起在水里一个劲儿扑腾,挣扎爬出。   深夜的胥朝起依旧在为柴米油盐发愁。 第88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八日   也许是青神糕吃多了,他被师兄搂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浓翘的睫毛下,他眼底乌青,被面拱了拱,柔顺的头发擦过温朝夕的下巴。   温朝夕睁开了朦胧的睡眼,他将怀中那一团抱住,雄性气息在二人间弥漫,他温柔顺了顺胥朝起的背,低哑哄睡:“师兄养你……”   胥朝起垂头丧气,他爬上来抱住师兄的肩,将额头贴在上面。   “那我岂不是不劳而获”   温朝夕敛眸,抿了抿胥朝起的耳垂,性感的喉结滚动,低沉嗓音让人面红耳赤:“那小曜主动一次,师兄给小曜一百块极品灵石。”   胥朝起脸“唰”地一下红得都得滴出血来,他背过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蜷成一团。   窗外圆月与仙宫齐高,一半在土上,一半在土下,清风拂过花草,蝉鸣时不时响起。   过了不知道多久,胥朝起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今夜貌似有些漫长,温朝夕搂着胸前一头湿汗的胥朝起,眼见第一缕霞光即将照到群山上,他抬手挥了挥,香炉中的香火恍若停滞了。   也许是累惨了,胥朝起这一觉睡得又香又舒服,被窝里的热气渐渐散去,他一个人卷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天还未亮,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   他掀起一半被子,拾起腰,一头墨发如瀑布垂了下来,落在了褶皱的床单上。   薄被带着风刮起了散落的纸张,“哗啦啦”一片,胥朝起抬起朦胧的凤眼朝地上看去,那是数不尽的地契与灵票。   灵票是世间专门用来存灵石的商行给开出的票据,随便扫一张,那面额都是两千起步。   记忆涌上,胥朝起面颊羞红,又蜷进了被子里。   直到脚步声回响,被子被掀开,他被捞入一个怀抱,胥朝起也都没抬,直往师兄衣领里钻。   师兄低笑,带着他去洗浴。   洗发膏也带着股檀木香味,胥朝起被师兄养着,从内到外都透着这股味。   温朝夕贴在他发间轻闻,沉稳的眼眸弥漫着浅浅的笑意,他轻轻咬了咬对方的后脖,果不其然得到了某小曜的谴责。   离摆摊时间还早,温朝夕便挽起袖子为他们准备早饭和午饭。   各种香味从灶房里扑了出来,胥朝起正用储物袋打包着今日要卖的货。   他叹了口气,现在货越来越少了,估计最多只能再卖上一日,可大头都在后面呀。   温朝夕煲着汤,回想起当家的惯爱零嘴,便放下袖子朝着库房走去。   漆黑的大殿门被打开,数十盏明珠顿时亮起,墨尾垂于地面摇曳,他朝着深处走去。   一路上竟是各种小零嘴,有他之前卤好鱼、虾、牛肉、鸡爪、排骨……   而那些大罐子里则是各种酸甜的果肉。   他想了想,取了四个一尺高的小罐子,里面有葡萄肉,虾肉丸子,红烧排骨、香辣小鱼丸,每个罐子里大概装了半斤的量。   这四个罐子在成千上万的小罐子里甚不入眼,更别说这还摆放着上百个半尺高的大罐,光是零嘴的种类就有二百多种。   他垂下笑眼,将罐子装进一个赤色的储物袋,这储物袋是当家的专属。   脚步声再次回荡,修长的人影在光芒下拉长。   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肯定无法想象这个库房在一年前还是一座空殿。   随着仙宫渐渐有了烟火味,这殿里才偶尔放些东西。后来温朝夕将这里清空,打扫布置一翻,又置了些架子放这儿。   小零嘴渐渐多了。   虽说当家的总在外面吃些零嘴温朝夕也不拦,但温朝夕终是不放心那零嘴的质量。   他抓住道侣的心从来不是拦着道侣,而是以已之能压过外面那些花花草草。   渐渐地,当家的也收回了心,只吃家里的饭。即便外面有新出的吃食勾着他,当家的也只会随意吃两口尝尝味道,将肚子腾出装家里的饭菜。   温朝夕关上殿门时,又看了一眼殿内。   里面有一半零嘴都是在他们成婚后所做。   胥朝起也知道此地,于是他和小鱼联手打了一个带滚轮的木篮子,一人一鱼在下午时经常溜进来,推上木篮子选上满满一篮的零嘴。   最后由小鱼背上篮子,他们一同上了梧桐树,迎着落日边吃边看话本。   小鱼也是条聪明的鱼,短短几日就已将字全认识了。温朝夕将门彻底掩上,他想着虽殿内的罐子不会坏,且一日比一日多,但总是这些品类也有些乏味。   哪日他有空,可去其它境看看,有没有新出的零嘴。   灶房内。   胥朝起洗漱好了以后突发奇想,他望着正在沸腾的汤锅,于是也挽起袖子,用桌上师兄未用完的鱼肉再添一些菜,熬了一小锅汤。   他试探地放着调料,他知道自己厨艺不好,于是每放一点,便尝一口,直到味道差不多了他才连忙收手,汤也被他喝了大半。   水开始沸腾起来,胥朝起又尝着鱼肉……   等温朝夕进了灶房,胥朝起正在装碗。   听闻声响,胥朝起转身抬头,眼眸如弯月。   “嗯”温朝夕低柔道,将目光移到那碗汤上。   胥朝起笑了:“师兄!我也为你熬了碗汤!”   虽然不是很好喝,但是也不难喝,也就普普通通,对比师兄的手艺,那可是一个天一个地!   “嗯。”温朝夕如以往般含着浅笑,他摸了摸胥朝起的脑袋:“小曜辛苦了。”   胥朝起满怀期待地想让师兄喝汤,然而师兄却一脸淡然。   时间还早,他让胥朝起先吃早饭,他则为自己砌了一壶茶轻抿。   胥朝起喝着粥,目光偷偷往师兄那儿瞥,见师兄没有喝汤的意愿,他的脑袋垂了下来。   温朝夕见状,为了安抚他,只能喝上一小口,垂下眸藏住眼中的笑:“小曜手艺极好。”   胥朝起的腰终于直了,然而温朝夕又不喝了。   胥朝起:   那碗汤一直放着,温朝夕用法术维持着温度,临到他们走时,温朝夕打包起了午饭,顺道将那碗汤也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胥朝起的眼眸眨了眨,然后被温朝夕牵着手走了。   他们来到了第三关,能来这儿摆摊的摊主都是有些关系的,因此今天的摊主少了一大半。   他们寻着摊位继续摆起了摊,期间温朝夕为当家的取出了小罐子,那馋人的香味将新弟子们的魂都勾住了。   他们时不时朝此望来,只是此刻繁忙,腾不出身。   中午,温朝夕取出了饭盒,将菜肴摆在桌上,胥朝起喝起了他熬的鱼肉粥,他则端起来胥朝起为他熬的粥缓慢地喝了起来。   香味越传越远,弟子们终于忍不住了,朝摊位走近。   温朝夕见状,手未停,依旧缓慢地舀着汤,每一口都抿得十分珍惜。   众目睽睽下,新弟子凑近,其中一人抹着口水,忍不住道:“老板,你这卖不卖”   温朝夕连问都不问,便淡然地说了声:“不卖。”   那弟子哽了哽,缩着脖子:“我还没问是什么,老板夫就知道我要买什么我是问那虾肉丸子卖不卖……”   温朝夕未言。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喝汤,胥朝起听到后抬了抬头,将罐子搂进怀里。   “不卖!”   弟子有些失望,又指着桌上的饭菜:“那这份鱼卖不卖”   胥朝起:“不卖!”   “红烧排骨呢”   “不卖!”   “鱼肉粥”   “不卖!”   那新弟子一连问了一圈,唯独跳过了温朝夕手中的汤。   温朝夕收敛笑意,缓缓将汤饮进,直到新弟子离开时,他放下碗,看似威严低声。   “这堆新弟子只顾贪嘴,道心不明,眼界被遮……”   胥朝起:…… 第89章 小曜回归第八十九日   午饭后, 胥朝起眯了一小会儿又继续与师兄摆摊。   摊外打斗激烈,能入第三关的弟子都是身有长处之人,天赋、悟性、修为, 其中必有一样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他们与海中金丹鲨鱼厮杀, 流露出的血腥味又引来一堆凶狠之物。   就这样, 胥朝起靠在师兄腿上,喝着师兄为他做的碧软果汁,嚼着虾肉丸子,兴致勃勃地看着新弟子打斗。   “我看他不错,他身法不错,虽不是体修, 但仙体又不弱于体修,对比同道修士甚有优势……”   胥朝起评价着新弟子, 就在这时, 一人捂着血淋淋的眼睛气喘吁吁道:“老板,给一张止灵符,再来一枚补气丹!”   胥朝起连忙取货, 人家给掏了几块极品灵石, 胥朝起又给找了钱。   那人拿过了东西, 再次投入了厮杀中。   又是一群恶鲨游了过来,撵着新弟子咬,就连摊主们都被吓得扛着货物连连后退。   恶鲨有着敏锐的直觉,它们知道这群新弟子弱, 便大摇大摆在海里穿梭, 将新弟子挤得无处可去, 惊惧不已。   然而作为最中心的地带, 恶鲨们一来便乖乖地低下鱼头, 小心翼翼地绕过地摊,再大摇大摆地去欺负新弟子。   整个海水一团乱,唯有胥朝起的摊位整洁如初。   直到傍晚,许多摊主都撑不下去撤了,未来几日也不打算来摆摊了,如今的第三关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在苦苦撑着。   胥朝起有师兄在,倒觉得还好,只是他清点了剩余的货,眉目间多了忧愁。   货今日一卖就没了,即便他明日还想来,但总不能在这里卖空气不是?   恶鲨渐渐被新弟子清理干净,黄昏下只剩了一片血污,第四关也打开了,里面一片漆黑,充斥着危险。   见此状的新弟子额头渗出了细汗,里面的恐惧感让人不禁头皮发麻,他们心里打颤,犹豫着不敢进。   其实前两关已经将大部分人给筛下去了,能过第三关的人也占了正式弟子的九成,他们大可以止步于此,赌一把,自己就是那九成。   可有些人一来是图保险,二来是想得一个好名次,便咬紧牙打算入第四关。   好在有宗门弟子急急传来了消息,说是新弟子劳累三日,可以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   众人松了口气,基本上都打道回府。   一些富家弟子的眼睛转了转,回到小船上,取出了家族准备的法器,目光又向一旁的灵票看去。   回想起那价格甚为昂贵的小摊,他咬了咬牙,将灵票装上,到时真有了急事,也好有个照应。   海里,胥朝起正在和师兄收摊,一些刚过第二关的弟子喘着气姗姗来迟。   摊上的东西比较多,温朝夕摸了摸胥朝起的脑袋,从储物袋取出了两块小鱼糕递了过去,让对方先填饱肚子,自己则慢慢打包。   二人看起来皆优雅俊美,老板夫望向老板时那眼中总是带着笑意。   来的新弟子一看没事做了,便去那摊上将最后几枚丹药一买。   新弟子给了十枚丹药的钱,然而丹药只剩下了九枚。   胥朝起翻了翻储物袋,发现零钱全都找出去了。   那新弟子见状,连忙招手道:“无事!无事!不过是一点小钱,老板就不用找了,老板摆摊也不容易。”   正在收摊被鱼尾扫得一脸伤的小摊主们唇角抽了抽,什么叫做摆摊不容易?他们两个分明就是来体验生活!   胥朝起也不想亏欠新弟子,便又在储物袋里翻了一翻。   就在这时,温朝夕看了过来,低沉道:“回春丹?我这儿恰好带了些。”   胥朝起眼睛一亮,接过玉瓶,往锦盒里倒了一枚。   浓郁的灵气顿时在海底炸开,那新弟子的刘海被吹起,神清气爽,他一下子便知这枚丹药的品质并不一般。   那新弟子又想给钱,胥朝起却急着与师兄回家吃饭,他摆了摆手,说道:“普通丹药罢了。”   说罢,二人便拎着储物袋离去,他们背影仙气飘飘,老板声音悦耳期待道:“我们今天回家吃什么?”   “嗯?”老板夫侧过头俯望着他,含笑道:“小曜想吃什么?”   老板微思,眼弯如月牙:“想吃师兄包的饺子!一半鱼肉碧花馅,一半牛肉莲藕馅。”   “好……”老板夫宠溺道:“师兄也好久未包了。”   新弟子久久望着这一幕,一旁的自家道侣见状不由艳羡道:“真羡慕这种平平凡凡老夫老夫的生活。”   新弟子点了点头:“是啊。”   道侣抬头仰望着新弟子,温柔道:“等那一日我们不修炼了,也来这海底摆个摊,白日出摊,傍晚收摊……”   收摊的老板沉默了。   平、平平凡凡?你们是不知道他们有多不平凡,人家那是摆摊?人家家里的财产不知多少万万万,专门跑这来调情的!   真正的摆摊是他们耗尽关系弄来准许书,整日被恶鲨追,小摊老板想到这儿不由一把眼泪。   余光瞥到那对道侣手中的回春丹,小摊老板一时酸水往出冒,这可是掌门用天材地宝练出来的!   真是好大的机缘!   那对道侣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修为已至大乘,却被歹人伏击,身受重伤,困入险境。   就在最危难的关头,他们翻遍了全身翻出了当年无意中获得的回春丹。   他们苦笑一声,当年他们舍不得吃想要留作纪念,可没有想到这却是如今唯一的家当。   他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于是将回春丹一分为二,一人吞掉一半。   可没有想到就在那一刻,雷劫突至,他们竟然渡劫成了洞真!身上的伤也全好了!   二人:???   *   傍晚,温朝夕和完面后擀起了饺子皮,胥朝起坐在馅料旁净手后,试探着挖了一勺放在皮上。   然而这面太软了,他一揪就揪很长,皮还破了。   胥朝起赶忙又取出一张皮,将那缺口补住,饺子被捏得歪歪扭扭,极为丑陋。   他又将饺子团了团,想要捏好看点,结果又破皮了,只能再糊一张。   等到温朝夕将皮擀完,连包了四五个后,胥朝起终于将那一个包好了。   奇奇怪怪的大饺子放到四五个饺子旁边,小饺子显得越发小巧。   胥朝起抿了抿唇,低下脑袋又拿起了个皮,这次他学聪明了,他直接把馅料包进去,揉成一个球。   结果现实与想象总是差一点,饺子皮混着馅料显得脏兮兮的。   胥朝起:……   他又连包了好几个,每个饺子都奇形怪状,大不相同,而师兄也将所有的饺子全包完了。   胥朝起脑袋耷拉下来,他抬了抬眼皮:“师兄把我包的饺子单独舀出来,我要好好尝尝!”   他还抱着一缕希望,说不定他的饺子是看起来丑,吃起来香。   “嗯,好。”   锅中汤水沸腾,温朝夕端了两碗饺子出来。   胥朝起望着碗中怪怪的饺子,突然有了预感。   师兄包的饺子薄得能看见馅料,而他的饺子就是一个大厚面团。   他试探地咬了一口,结果甚是瓷实,一点馅儿都没咬到。   胥朝起:……   他草草吃完那个大饺子,又咬了口师兄的小饺子,美味的馅料塞满口腔,胥朝起眯了眯眼。   他一连吃了好几个,越吃,越不想吃自己包的饺子。   他慢吞吞地咬了一口自己的饺子,又吃了两三口师兄的饺子。   温朝夕见状,垂眸笑着抚额。   他也未经过胥朝起允许,直接将二人的碗换了过来。   碍眼的饺子一只都没了,胥当家甚为满意。   温朝夕无奈,好脾气地为胥当家收拾残局。他将那几只大饺子吃完,包括某人咬了一半,半死不活的那只。 第90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日   吃完饭, 温朝夕塞给了胥朝起一个球形法器,让对方玩,自己则收拾碗筷端到灶房去洗。   温朝夕大可以用法术, 只是他总觉得那样洗不干净。   他透过窗户看着正在和小鱼琢磨法器的胥朝起, 对方垂着脑袋,阴影遮住挺翘的鼻梁,眸中流露出好奇。   温朝夕不禁一笑,继续低头洗碗。   何况……他也不排斥洗碗,反而很享受最爱的人全身心依赖他的每一刻。   胥朝起打量着小球,小球呈银色, 摸起来冷硬如铁。   他试着将小球在桌上滚了滚, 也不知道是碰到哪里, 小球顿时化了。   点点水雾升到空中,周围变暗, 水雾亮起, 恍若他们站在星空一般。   胥朝起试着点触水雾, 水雾再次炸开, 变出了更多的小星点。   若是将手指放在星点上停顿三瞬,他的眼前就会出现一幅他从未看过的画面。有陌生的山川河流、有一个国家、有一个人的一生……   如此精彩之物, 他与小鱼玩了一个时辰才恋恋不舍停下。   师兄去附近山峦摘些新鲜的果蔬,他则回到房中静下心记账。   准备的存货都卖完了,这让胥朝起颇为苦恼。   他起身取了一个水晶瓶来到瀑布边接了一瓶水, 来浇房里新采摘的花。   就在这时,脚步声逐渐清晰, 回荡在寝殿。   温朝夕来到房中坐在小桌前, 宽大的墨尾落了一地。   他提笔蘸墨, 敛眸, 仪态端庄,也不知在写着什么。   胥朝起见状,放下水晶瓶凑了过去。   温朝夕肩膀一重,清瘦一团贴了过来,墨发垂落,胥朝起抬头亲了亲师兄的下巴,声音悦耳中带着苦恼:“师兄,无货可卖了。”   温朝夕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揉了揉当家的脑袋,低沉稳重道:“你去接瓶水来。”   “嗯?”胥朝起知道那水不凡,也没有犹豫,他速速跑到瀑布边接了杯水,还盖上了盖。   “你再去门口挖一捧土。”   胥朝起照做,挖了能有小半斤。   二者被放到桌上,温朝夕颔首:“如此便够了。”   胥朝起:?   想到他之前准备了好几日的货,在看到如今如此敷衍,胥朝起不由唇角抽了抽。   温朝夕见状笑了,他将自家道侣一把抱进怀里,瘦弱的一团被宽大的怀抱搂得严严实实,同样的檀木香散发,他没忍住吻了上去。   师兄太不知自制了,胥朝起被亲得偏过头仰起脖子,用力拒绝,可老男人太过霸道,胥朝起被啃得渣都不剩,眼角都渗出泪来。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去卖货了,走到天梯边时,温朝夕顺手薅了一把花装进盒子里。   海底,今日摊位连带他们就剩下三家了。   到这四关,一些弟子就愿意砸出真金白银来买货了。   那两个小老板将自己攒了许久的好货摆了上来,目光偷偷向胥朝起的摊位打量。   对面可是掌门和小师祖,他们连一点竞争心思都没有。   昨日那粒回春丹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今日来时便想着得把钱带够,以便有机会捡漏。   往日的胥朝起小摊琳琅满目,今日却极为简陋,只有一盒土、一把花和一瓶水。   新弟子见状:??   您这是在卖什么?是在开玩笑吗?   即便是要卖,就这么点货,怕是半个时辰没出去,就卖完了!   相处三日,新弟子对这位夫夫的秉性甚为熟悉,他们不由猜想,老板和老板夫估计是想早点收摊,回家甜甜蜜蜜。   一弟子趁着空凑了过来,指着桌上三物道:“这些东西怎么卖?”   一些弟子也将目光投来,想要看看新奇之处。   温朝夕瞥了一眼货物,低头为胥朝起将水兑凉,平淡道:“一滴水三千块极品灵石,一粒土两千块极品灵石,一朵花不连花茎八千块,连花茎一万两千块。”   “噗——咳咳——”胥朝起喝了一半的水没忍住吐了,水滴还呛了喉咙。   这价格……!!   周围亦是吸了口凉气,即便是想钱想疯也没有敢这么要价的呀?!   “老板夫……你这也太离谱了!这是什么天材地宝呀?”   “天材地宝也不敢这么要价,何况什么宝贝敢这么敷衍地装进一个盒里?这怕不是从哪儿随手接的水,随手挖的土,随手摘的花吧?”   胥朝起:……   还真的是随手。   就在新弟子吐槽、咂舌摇头声称绝对不买时,一旁的小摊老板急匆匆扑了过来。   “掌……掌……我要!我要!”   新弟子:??   那两人说完还不够,还将自己的所有钱财拿出来,一人拿出六万,一人拿出八万。   他们急匆匆买货,货一到手,他们赶紧抱住唯恐别人抢了去,脸上的幸福之意都快溢出来了。   “多些掌……多谢老板,多谢老板夫哈哈哈……”他们顿了顿,专门把老板放在前面,果然掌门未生气,淡淡挥手让他们离开。   新弟子:……   这怕不是这两口子找来的托儿?   他们望着这三样却怎么也看不出名堂。   就在这时,一富家公子上前望着地摊怔了许久,随后蹲下身,急促地取出一大把灵票。   “老板!全换成这三样!”   新弟子:……?   又是一个托儿?   紧接着又来了几人,皆是掏出所有身家来买,那模样与地摊老板一样,唯恐别人抢了他的东西。   新弟子们的心渐渐有点虚了。   终于,一新弟子忍不住,拦了一个刚买货的人。   那人捂着扎好的储物袋,一脸警惕。   新弟子连忙后退几步,客气道:“我并不是想抢,我只是想知道那三物究竟是何灵宝?”   那人面露狐疑,朝后瞥了一眼,想着反正他都买完了,说出去还能给后来者添些麻烦,便大方道。   “那水是天水,让凡人起死回生,让修士修为大增,洗净灵魂污浊……在外面有价无市,莫说三千一滴,出价八千都无人愿卖。   土是初土,炼器的绝佳之物,放上一粒,便可让法器高上几个品阶。   花是绝迹已久的化神花,顾名思义,普通修士若是吃了,便有半刻的时间成为化神修为……”   新弟子听完后瞠目结舌,周围不晓得的人也立即反应过来,拼命翻找储物袋往前冲。   机缘啊!机缘!没有想到在小小一个考核竟会有如此大的机缘?   第四关他们果真没有来错!   货物虽少,胥朝起卖了一日却连半盒都没卖出去。   倒不是新弟子们不想买,而是实在兜里空空,一点钱都掏不出来了!   他们望着盒子直流口水,只恨自己没多带些钱财。   今日胥朝起数钱都数麻了,满满一储物袋的灵票,数半天都数不清。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这平凡又不平凡的三样。   天水……平时做饭浇花用的。   初土……踩了小半年都没注意过。   花……平常在花丛里一滚,就不知道压塌多少花。   他知道仙宫之物价值不菲,想到那日师兄说“材料花不了几个钱,都是自家种的”。   那些材料对比自家种的东西,真的不算钱。   胥朝起:……   他心微微抽疼,最后还是师兄将他抱回来的。   今夜的天有些阴沉,仙宫下起了雨。   温朝夕煲了一锅暖汤,又切了些各色小肉片放于房中。   炉火燃起,胥朝起枕在师兄腿上闻着烤肉香味偷看着《千路符法》。   温朝夕给肉片刷上蜜酱,每当有肉烤好,他便往盘子里夹些递给胥朝起。   瀑布声伴随着雨声,他们望着窗外乌云卷起,雷霆在云间穿梭。   屋外,小鱼趴在水塘里正啃咬着乳白色石头。   它今日饿得厉害,连啃了三块才饱腹。   雷霆声愈发响亮,它抬起鱼头向天空一望。   熟悉的火焰灼烧感再次传来,小鱼难受得来回打滚。   这次它有了经验,连忙从水塘里爬出。随着视野渐渐模糊,水塘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第二日,胥朝起一觉醒来,发现小鱼又不见了。   胥朝起赶忙寻找,却见师兄指了指头顶。   巨大的阴影将他们盖住,一只宫殿大小的白身火纹鱼穿过云雾飘在他们头顶。   “主人?”   小鱼甩了甩尾巴,它还想和主人窝在梧桐树上看话本,然而那梧桐树好像没它大了?   小鱼颇为苦恼。   北冥。   昏暗的宫殿内,一成年男子坐在王座上。   他眼神晦涩,披着一身漆黑羽衣,对着久长老们又被温掌门压在海上罚跪……”   他默了默,握紧了手柄:“如今百年期限已到,你们两个是我最看好的子嗣,讨好南境,打通南境与我族的关系就靠你们了。”   两个王子被父王信任,一脸激动,面色通红道:“是!孩儿遵命!”   王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叫来大祭司。   大祭司一身黑衣,取出一个宝盒,盒子一打开,灵气顿时散满整个大殿,白色的光芒格外显眼。   两个王子望着里面鸡蛋大小的乳白色石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王收住眼中的贪婪,忍痛道:“给他们些吧。”   两个王子大喜过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多谢父王!”   祭司取出小刀,肉疼得刮了一点粉,分成两份,给两个王子一人一份。   王子将粉接住,郑重地揣到胸口,打算哪一日沐浴焚香后,再服下。   就在两个王子退下时,王默了默,提声道:“那孽障也逃到了南境,若是看到,不必留情。”   两个王子低下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片刻后,他们化作两条十丈大的大黑鱼,冲出殿外。 第91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一日   南境仙宫。   圆溜溜的鱼头在云间挣扎, 茫然无措。   它的鱼缸没了,水塘也没了。   温朝夕抬眸上看,广袖一挥, 飓风卷着枯叶掀起,尘土飞扬, 日阳也变得暗淡下来。   浩荡压迫感落在小鱼身上, 小鱼身子一紧,原本小如蚂蚁的水塘在它瞳孔里逐渐放大。   尘土即将落到乌黑的发顶,被雪白的广袖拦下。   胥朝起正仰头看着变小的小鱼, 温朝夕俯身吹去他睫毛上的尘埃。   落英为广袤天空添上一抹生气,而新弟子的考核又过了两日。   海底,胥朝起的双脚沉入淤泥, 光无法穿透这里,周围一片漆黑。   胥朝起托腮, 前方是满地打滚、痛哭流涕的新弟子。   他们沉于黑暗中,紧紧闭住双眼颤抖, 口中一直在喃喃着什么。   “是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最爱!”   “是我的,明明是我的, 给我!”   “去死!去死啊!!”   最后那人嘶吼出来, 青筋暴起,眉目间的恨意仿佛要凝为实质。   胥朝起趴在师兄腿上翻着阵谱, 这也是他难得没有偷看话本, 努力修行的时候。   师兄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顺着他的背, 胥朝起舒服地眯了眯眼, 昏昏欲睡。   他打了个哈欠, 险些要睡着了,手忽然停了几瞬,抬上去翻了个书页。   没有人伺候,胥朝起顿时不满,明亮的凤眸也抬了起来,这倒是惹得温朝夕发笑。   “骄纵。”嗓音沉稳磁性,温朝夕笑斥完,却又放下手继续顺抚。   终于,胥朝起翻到了熟悉的阵法。   在他身后,新弟子身下隐约亮着一个巨大的阵纹,与书上的一模一样。   “七情六欲问心阵。”胥朝起倦倦念道。   黑眸扫了一遍阵法,脑海中便浮起了该阵的样式,只是一瞬他就背过了。   这阵法是由后来者所创,凡入阵者,会被唤醒心中的七情六欲,从而陷入其中,难以自拔,短则一时半刻,长则七天七夜入阵者无法脱离。   该阵是一凶阵,同时是一磨练心性之阵,有时修士会故意入其中渡心劫,待出来后心性会坚固许多,心境也会提升不少。   胥朝起见状心痒了,他悄悄往身后看去,眼眸亮了亮。   大典后的这段日子,他整日被师兄磨着双修,修为倒是涨得快,可境界却不怎么动,吓得他只能压住修为让灵气在体内膨胀。   “师兄!我也去试试!”他放下阵谱朗声道。   “嗯?”温朝夕敛眸俯望着他,低笑:“今日倒勤快了?”   胥朝起:……   他撇过头,不去看他师兄。   他不过是少修炼,少参悟些道法罢了。   胥朝起起身,温朝夕为他整了整衣杉,他转身朝着阵法走去。   困倦让他连打哈欠,也不知为何,他复生后觉总是很多,性格骄了不少,人也懒惰了不少。   但好处是他的悟性比以前高了,尤其是阵法,基本上脑海一有大概,相应的阵法就成型了。   他往阵中一站,七窍被封闭,脚下逐渐变烫,丝丝戾气涌了上来,他微微皱眉。   远处,温朝夕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杯茶轻抿。见状,他吹散茶上热气,摇了摇头。   胥朝起本想看一下心中的执念,半晌,他错愕睁开双眼。   他蔫蔫地低着脑袋回来了,温朝夕放下茶杯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什么都没有看到?”   胥朝起点了点头。   温朝夕浅笑了声:“虽你境界尚低,但也是出窍修为,这等阵法无法让你看清心中欲念。”   胥朝起抬眸。   温朝夕给他倒了杯茶,哄道:“今日回去,师兄为你布阵。”   *   海上,小鱼在水里穿梭,一群鱼虾跟在他身后唤着“大鱼大”。   “大鱼大,再变一次让我们看看!”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一旁的鲸鱼也点了点鱼头。   小鱼美滋滋的,当即就将自己变作一个宫殿那么大。   周围的水略有升高,鱼虾们被一瞬间挤到很远处。   “哇!大鱼大厉害!”   小鱼又缩成了小半丈长,在鱼虾的再次惊呼中飞到了天上。   仙鹤们见到这只会大会小的鱼又说起酸话了。   “瞧瞧咱们鱼哥就是不一样。”   “就是就是,怪不得咱们比不上了……”   小鱼回头看了一眼,仙鹤们抬起高傲的头颅。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了一阵破风声,黑色的羽翼扬起,扶摇上千里。   小鱼察觉到了什么,那两只黑鹏映在它眸中,让它瞳孔一缩,童年的回忆如冰冷的潮水向它涌来。   它身子一缩,变成巴掌那般大小,弱弱地躲在了礁石后面。   仙鹤们被小鱼这一出搞得不知所以,它们呆呆地瞧着小鱼往它们脚下的石缝里钻去。   “喂!你这鱼是在做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不飞了?”   小鱼颤了颤,缩得更厉害了,它挤下去后,只敢露出一双鱼眼往缝隙外瞧。   “啧啧,鱼哥你这就掉格了!”   仙鹤们正想趁机调侃几句,只见远方的两只黑鹏缓缓飞到它们面前。   黑鹏们翅膀一收,化作少年的样貌,先是扫了一圈周围,再抬起下把高傲地对仙鹤们道:“你们可见过那孽障?”   一听“孽障”,小鱼埋进了石缝里颤了颤,昏暗的回忆涌了进来。   “孽障!”不知是谁踢了它一脚,将它踢到了角落里。   “白鲲,呵。”冷笑声在小鱼脑海里久久未散。   “你……还吃什么?若不是看你是凰女之子,怕不是早就被丢到城墙外的岩浆里了。”   记忆中它总是被踢来踢去,瘦骨嶙峋。   它好不容易寻来一块叼在嘴里,却被抢走。比它小的族弟身形却比它高大无数,没有人帮它说话,它们在讥笑它,孤立它,冷落它……   痛苦的回忆让小鱼越来越冷,它好像忘记了它的身份,它又重新回到了那座王宫。   “孽障?你喊谁?”仙鹤们瞪着眼睛望着那两只黑鹏。   黑鹏嗤笑了声,对这群俗鸟颇瞧不上眼。   它虽是不屑,但为了寻找那孽障的踪迹,还是道:“我方才在次瞧见了一只白鲲的踪迹,等一会儿就不见了?”   仙鹤们彼此大眼瞪小眼,其中一只鹤拧过头来:“什么白鲲,我等不知,但你这傲气最好收一收,我们堂堂南境仙鹤,岂由你们俩在这儿放肆?!”   黑鹏:“呵,不过是只仙鹤罢了,我乃远古神兽!”   仙鹤们恼火:“进我南境,就得入乡随俗。再不把嘴巴放干净点,信不信我禀告灵兽道君,再由灵兽道君禀报给长宗,到时给你们什么神兽族好果子吃!”   “你!”   另一只小黑鹏见状不对挡住了兄长,并低声道:“鲲鹏族刚解禁,万万不可闹事,还是低调好。”   大黑鹏抑住了火气,敷衍弯腰见礼,尽量好脾气道:“诸位有没有见到一只白鲲……白色大鱼。”   它想仙鹤们不懂鲲鹏族,特意换了种说法。   仙鹤们从对方说出“白鲲”时,便已猜到那说的就是小鱼,但还是仰起脑袋道:“白的怎么样,黑的又怎么样?”   缝隙里的小鱼闻言轻轻抬起了鱼头。   大黑鹏一听竟敢将白与黑相提并论,压抑着怒气道:“黑鲲是王族,白鲲是孽种!”   小鱼颤了颤,窝在礁石里沉默。   谁至与它向来不对付的仙鹤一听就炸毛了,怒骂道:“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看这黑鲲倒是丑得很,白鲲好看!”   “就是!”一堆仙鹤跳出来附和。   “就是个颜色还被它们分出美丑来?”   “我瞧着这白鲲最美,要是上面带点火色纹路更好看。”   “对呀,说不定这白鲲还是族中第一美鱼,它们是嫉妒白鲲!”   一听火色纹路,黑鹏哪儿还有不懂?   这群仙鹤分明是见过那孽障!   小鱼闻言开始抖动,它在礁石里拱了拱,泪珠混合着海水。   黑鹏们气结,一群无知之辈!   大黑鹏手指颤抖指着它们:“白鲲是不祥之兆!”   仙鹤们叽叽喳喳。   “谁定的不祥?话都由你们说不是?我看你们才不祥!”   “呀!怪不得我的灵草被偷了,原来是碰到这两只家伙,真是不祥呀!”   其中一只仙鹤故意歪倒,靠在了另一只仙鹤身上:“呀!都是你们俩太不祥了,害得我都摔倒!”   “哼!怪不得我太太太太爷爷三百岁就早死,原来是提早感知到你们的厄运,真是晦气!”   “赶紧滚!”   小鱼咬住嘴唇,它拼命往缝隙里塞,想要压住哭腔。   王宫里的势单力薄似乎成了过去,它也终于有了帮它说话的生灵。   毕竟是南境,黑鹏不敢轻易动手,只能恶狠狠瞪了它们一眼,让它们好自为之。   仙鹤们嗤笑,它们才不信这些,它们在出山时灵兽道君就和它们说:[不祥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更何况,那两个憨憨知道是谁收养了所谓的“白鲲”吗?   仙鹤们没忍住笑了。   黑鹏们走后,小鱼颤颤从礁石里爬出来,身体越变越大。   它从自己的兜里翻出了零花钱分别装进了十来个红包递给了仙鹤,让它们去买灵草。   仙鹤们意思意思收了两三个,挑眉道:“呦,鱼哥你这不行呀!怎就这两个小毛头就把你吓住了?”   小鱼垂下脑袋,眼角有泪水在晃。   “得了,鱼哥,我看它们加起来都没有你一只厉害。下次要敢来,你直接变大,一尾巴抽飞它们!”   “听到了没有?”仙鹤用翅膀戳了戳它。   “唔。”小鱼望着地面,点了点鱼头。   海浪翻滚,海鸟在水面越过,黄昏留下倒影,胥朝起和师兄也回到了仙宫。   寝宫,明灯亮起。   胥朝起靠在师兄怀里,他们脚下有大阵亮起。   胥朝起仰头问:“师兄,你可能度过这阵?”   温朝夕为他将碎发别的耳根,低眸道:“师兄能。”   梦中的七情六欲又在能抵过现实里活生生的人。   梦为假。   他弯腰下巴贴在胥朝起面颊……小曜为真。   梦里的都是妖孽。   胥朝起弯眼一笑,跌入梦中。   随着五感渐渐清晰,他走在一条布满尸骨的路上。   每一步都带着血脚印,他的记忆逐渐模糊,而此时脑海中的记忆他又辨不清。   胸口间藏着一股戾气,他仿佛不是那个熟悉的他。   一步一步……他先是看到了一个王座,那王座很高,上面的权利让人向往,脑海中的欲念仿佛压抑不住了。   他眼神涣散,朦胧。   权利?不!   他大口喘息,走过去一脚将王座踹开,继续向前走去。   渐渐地,他看到了一圈身穿白衣,面容怜悯的人们看着他,他们张口闭口在念叨,嘴中动不动念着“善”。   怒!   他眯着眼睛看向那些人,片刻后从他们身旁离去,再没有提刀相向。   紧接着一片白光闪过,那是多么美妙的画面啊,无数的花草,耀眼的明日,山川河流,白玉栏杆,一群人在里面举杯畅饮。   妒!   凶恶之意浮了上来,胥朝起望了他们许久,最终冷静走过。   一路上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场景,不知为何,心中的欲念却越来越低,他漠视着这一切,同时又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直到……   狠戾之气在他眼底渐渐褪下,他的瞳孔倒映出一白衣墨尾之人。   “唔?”凤眸眨了眨,他走了过去。   “小曜?”对方轻笑,温柔地唤着他。   他眼眸弯了弯,走近那人。   方才的他明明凶狠至极,此刻却乖得不行。   他凑近幻影,卸下了他的一身尖刺,朝那人怀里扑去。   他最终输在了爱欲上。   就在他抱住那人的一瞬,忽然,他的衣领被捏住。   胥朝起头皮一紧,忽然清醒。   师兄抱着他,垂下的眸子中神色不明,却笑着对他道:“小曜怎就被这妖孽勾住了?”   胥朝起:!   “连师兄都分不出来?”   胥朝起:……   他垂下脑袋,怂得不敢说话。 第92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二日   当夜, 胥朝起就被狠罚了,寝殿明珠持续到深夜才渐暗。   晨曦照入屋内,胥朝起又虚又软, 声音沙哑无力。   按理说今日是最后一日摆摊,有始有终为妙,可胥朝起实在提不起力气, 只能在昏睡中作罢。   他“呜咽”贴在师兄怀里,脑袋蹭了蹭, 讨好对方。   温朝夕吐出一口浊气,粗糙温热的大掌覆盖胥朝起的半张面庞,他弯下腰贪恋地吸咬了对方脸颊一口。   “呜……”胥朝起眼角渗出了泪,但还是乖乖让咬。   温朝夕低笑了声,也就这时能乖些,等醒了之后皮得很。   他猜想果真没错,后来几日胥朝起又入了几次七情六欲问心阵。   之前经过温朝夕提点,胥朝起知道唤他之人是假,为了不被罚,他提高了警惕,做好了下一次遇见直接避开的准备。   怎料, 他闯过了一路的欲念, 前方却出现了一个握剑的年轻修士,对方回头,温和一笑:“小曜, 来。”   胥朝起眼睛亮了亮,又没出息地跑了过去。   梦醒, 温朝夕揉着眉心, 瞥了一眼他。   胥朝起一缩, 瑟瑟道:“他不一样……他是师兄年轻时的样子。”   温朝夕:“换了身皮子就不认识了?”   胥朝起:……   他低着脑袋,为师兄按着手臂,讨好对方。   温朝夕无奈叹息。   又是一场梦,这次胥朝起警告自己要提防年轻时和掌门时的师兄,怎料对方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又把胥朝起哄得晕头转向。   温朝夕叹了声,摇了摇头。   胥朝起羞得面颊通红,他又一次钻进阵里。   阵外,凉风夹杂着水珠从漆黑的窗外吹了进来。温朝夕低眸看着怀里人卷翘的睫毛,对方眉头紧紧一皱,想必又是卡住了。   温朝夕吐了一口气,闭眼深入梦中。他看不到胥朝起一路的险阻,只能看到困住胥朝起的欲念。   黑雾散去,这次胥朝起还争气些,梦里并没有化成他模样的妖孽。   一阵吞咽声传来,温朝夕微微蹙眉,他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只见胥朝起停在一石桌前夹着碟子里的鱼。   饭菜香味与他做的一致,某人又输在了掺着他痕迹的食欲了上。   温朝夕沉默了。   胥朝起还想入阵,温朝夕却拦住了对方,他自知自己年纪过大,万一哪日被气死,自家道侣就得成鳏夫了。   胥朝起被狠狠教训了一番,趴在被子里十日下不来床,双眼红肿。   十日后,胥朝起刚一起来,就忍不住和小鱼一起去散心。   海上波涛汹涌,胥朝起提前服下避水丸,与小鱼一起嬉戏于海浪之间。   海阔天空,赤阳照在海水上波光粼粼,清爽的海风吹走一身郁气。   就在他们玩得畅快时,胥朝起突然听到一阵含着恶意的嘶哑声。   “孽障,原来躲在这儿了,竟让你在这世间多活了几日。”   胥朝起蹙眉,身下的小鱼却颤了颤,胥朝起察觉到了,同时向后看去。   两头十丈长的大黑鱼在他们不远处,那鱼的模样和小鱼很是相似。   胥朝起立即明白了什么。   他被逗笑了,转过身单腿搭在鱼背上,一身红衣顺着海风高高飘起,狭长的凤眸不羁瞥向二鱼。   “我当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说我家小鱼。”   我家小鱼……小鱼一颤,鱼眼又圆又亮。   只是从小的恐惧仍让它缩于水下,不敢面对。   “你家小鱼?这是我们北冥要除掉的孽障,你是想拦不成?”大黑鱼怒喝。   胥朝起收敛了笑意,与小鱼嬉笑时他的墨发早就散了下来,垂在肩上。   “什么东西都敢进南境。”他嗤笑了声,随即高声道:“它是我家人,孽障,怕不是说的是你们两个!”   小鱼躲在水下,虽它的身形比胥朝起大不少,可这一刻它却觉得胥朝起像是一座巨像将它罩在身后。   胥朝起感受到了小鱼的波动,于是弯腰摸了摸小鱼的脑袋以示安抚。   小鱼微微蹭了蹭,眼眶红了不少。   它透过晃荡的水面向上望去,隐约可以看到前方的两个大黑影。   它曾经做过很多次梦,梦里它被族人欺负,会有人站出来帮它说话,维护它。可当梦醒时,它又缩在冰冷的角落,望着破旧的墙砖,算着自己何日死去。   小鱼的双眼又湿润了,那一抹红衣浸入水里,主人义无反顾将它护在身下,做着只有它梦中才敢想的事。   “它是我的家人……”   小鱼如一根花絮在世间飘荡,如今终于寻到了落根之地。   见那两鱼是当真想让小鱼死,胥朝起也不再客气,直接提起阳景剑踏着海浪飞去。   两只黑鱼感受到了磅礴的杀意,它们也不敢马虎,其中大黑鱼化作人形变出本命法器与胥朝起搏斗。   它们乃神兽一族,自出生便有人族出窍修士的修为,如今它们的修为已至分神初期,对付一个出窍修士更是再简单不过。   它们虽是这样想,可当剑劈来的那一刻,大黑鱼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它被吓得连连后退。   胥朝起挑剑,一把将它的皮肉划开,鲜血淌了出来,大黑鱼吃痛,怒不可遏,于是用化作原型还击。   惊涛骇浪被带起,朝着胥朝起扑来。   胥朝起将剑别在身后,红衣随风飘荡,他侧身扬手,更高的海浪掀起,一卷上百丈对着两条黑鱼打去。   黑鱼鸣叫,身上墨黑的纹路发亮,海浪臣服。   就在他们打得正激烈时,一条白色的巨大身影突然压了过来,一尾巴将两条大黑鱼甩飞。   原本十丈长的黑鱼,在巨尾的对比下显得格外渺小。   它们瞳孔一缩:“你!!”   显然是没有想到小鱼会长这么大。   两只大黑鱼见势不妙,化鹏欲逃,怎料白鱼一个鱼鳍又将它们抽回了海里。   胥朝起见状也飞入海中,海水顿时翻滚得厉害,有各色灵光炸现,海浪动不动就冲到天际。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宗门注意,伏玄道有意培养少宗,这类事皆归虞承洲管。   于是有弟子报到了虞承洲面前。   “嗯?”虞承洲一边练剑一边问道:“可查清闹事者何人?是何缘由?”   弟子弯腰说了鲲鹏一族的恩怨,又说了四者的身份。   虞承洲顿了顿,继续舞剑:“此事得管,不然有损映天宗威严。”   弟子似乎明白,拱手道:“是!”   虞承洲默了默,又道:“你且别现在管,你再等一个时辰再去抓人……抓鲲。”   “啊?”弟子愣了愣。   虞承洲瞥了弟子一眼:“若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会,如何将映天宗发扬光大?”   “嗷嗷嗷!”弟子一点就通,连忙陪笑。   他又试探着问:“少宗?那我们是抓几人几鲲?”   “嗯……两鲲……不抓人。”虞承洲再次举剑于树下砍花:“小师祖是掌门外人,他又有何错?不过侠肝义胆,伸张正义罢了。倒是那两个鲲,太过自大,来南境就想随意屠杀生灵,先将它们关上一段日子,再让它们家中长辈来领鲲。”   “少宗所言极是,弟子领命!”   弟子走后,虞承洲揉了揉眉心,“啧”了声,拿出传音石,问道:“师父,弟子如此做法会不会太过偏心?”   伏玄道欣慰一笑:“有何偏心?本就是两鲲先闹事。更何况……真为他们得罪了小师祖,那二十七境都没好果子吃了。”   *   胥朝起和小鱼与对方互殴了半个时辰,这才回了仙宫。   一人一鱼皆泥泞不已,温朝夕正独自下棋,无奈抚额。   小鱼倒还好,随便往哪里一钻就干净了,胥朝起把自己弄成了个泥人,还又渴又饿。   温朝夕无奈,半拎着他来到了葡萄架下。   胥朝起将脏衣服一脱,钻进水里。   温朝夕取来为他提前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又弄了葡萄奶冰。   好在这水池可以换水,胥朝起连洗了三缸泥水,身子倒干净了,头发仍旧粘黏。最后还是温朝夕亲自为他洗头,这才让他身上一点污渍都没有,头发重新松散干爽。   胥朝起饿得大口吞饭,今日的食量是往常的一倍半,就连平日会剩下的青菜都给嚼了个干净。   温朝夕拿着对方脱下来的脏衣服无奈摇头。他先是用法术将衣服净了一遍,外衣先泡着,盆旁燃起一缕熏香,里衣等会儿就得洗。   他拎着亵裤洗了四五遍才停下,用避尘术将其包裹,再晾到赤阳下将其烤干。   胥朝起见师兄洗了那么久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吃完饭后贴了过去。   一头墨发顺着温朝夕的腿侧滑下,胥朝起枕在师兄腿上,乖巧地给对方剥葡萄。   “现在知道收敛了?”   温朝夕摸着他的脑袋,胥朝起喂给师兄葡萄后,起身吻了吻师兄的下巴,俊秀的模样惹人疼爱。   温朝夕也是无奈轻叹,这家伙每次惹了事,都特别会装乖。 第93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三日   果然, 胥朝起的饿是错觉,等他夜晚缓过神来,他撑得躺在师兄腿上让对方给他揉肚子。   温朝夕揉着胥朝起微微有点凸的小腹, 指尖在上敲了敲,笑侃道:“幸好如今长不胖,不然也不晓得这里有多少肉了。”   胥朝起被说得羞愧, 他再次反思起自己复生后是否太过懒散?   夜晚,他临睡前和师兄单方面发誓, 他今后必会早起早睡,整日研习功法,勤加修炼!   温朝夕闻言, 多看了他一眼, 特意没再做那档子事, 早早洗漱,熄灯入睡。   今晚睡那么早, 胥朝起还有些不习惯。他借着起夜的工夫蹲到外面,手捧着一颗明珠,对着话本偷偷翻看。   隔日, 日上三竿, 胥朝起才倦倦地掀开被子,暖香气散了出来,他勉强洗漱完后趴在桌上。   要研习功法了……胥朝起翻出纸笔, 又取下一本符法书。   书还没有翻开, 他便觉得这椅子没放对位置,于是下去将椅子向前推了推, 这才坐稳。   他翻开了书页, 才看了第一个字, 又觉得这手边似是少了什么?   胥朝起抿了抿唇,下了椅子,先是为自己取一堆零嘴,又沏了壶茶,这才安心靠在椅子上。   他看了一会儿符法书,觉得格外简单,脑海里甚至涌现了几个新符文,他大喜过望,连忙写在纸上。   就这样,当他写完一页纸时,使命感油然而生,于是他放松地翻起话本看了起来。   就这样,两日过去了。   温朝夕问他学到了什么时,他脑子一激灵,抬眸想说什么,却又垂下脑袋。   温朝夕翻动书卷低笑了声,也不意外。   胥朝起听着笑声倒是更羞愧了,他扑了过去,若不是温朝夕手稳,书卷怕是都要被他撞掉了。   胥朝起回想着复生后松散的模样,于是也下定了决心。   他仰着脑袋凑近师兄,两人的鼻尖都快碰上了,卷翘的睫毛晃了晃,颤抖让温朝夕也能感受到。   胥朝起声音清澈带着朝气:“师兄是不是也有过弟子?”   温朝夕低眸“嗯”了声。   若要振兴门派,自然要广收门徒。   胥朝起弯眼笑了笑,乖巧且诚恳道:“那师兄也将我当成那些弟子督促教导。”   温朝夕才不上某人的当,他翻了一页书:“你又没有他们听话。”   胥朝起:……   他可是师兄最爱的师弟,师兄怎么能如此评价且拒绝他?   他可不似那些面皮薄的弟子,直接倒了一杯茶捧过头顶。   温朝夕瞥了他一眼,一时未接,胥朝起见状赶忙道:“到时我定听话!”   温朝夕唇边含笑,仍未出手。   胥朝起咬了咬唇:“我犯了错师兄任意罚我便是!”   温朝夕仍未搭理。   后来胥朝起磨久了,胳膊有点撑不住,温朝夕这才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温朝夕暂时看似柔和,说是让他今晚先早睡,明日再来教导他。   胥朝起听了,也来了兴致,当即和温朝夕表态,说他明日定不偷懒。   他殷勤地跑到后面给温朝夕捏肩揉背,见茶杯空了,还主动接过茶杯,给里面续茶。   温朝夕眉头渐渐舒缓,也点了点头。   第二日,还是半夜,温朝夕在浅睡中拍了拍胥朝起的背。   “唔?”胸口的脑袋蹭了蹭,胥朝起迷迷糊糊,刺痛的双眼睁开一道缝。   “该起了。”温朝夕沉哑道。   他昨日便和对方交代,做他弟子,须每日寅时(三点)起,对方也满口答应。   “呜……”胥朝起低呜,很是痛苦,一会儿又倒进他怀里,再次睡去。   温朝夕默了默,又唤醒对方,低声道:“昨日还说要修炼,怎么今早就赖床了?”   胥朝起紧紧搂住他的腰,说着各种情话:“我……爱师兄,我是……师兄……最、最爱之人,我、我应当和其他弟子不一样……”   温朝夕蹙眉,却听着对方说着他从未听过的软话:“师兄最好了,我每日每夜都在想师兄,师兄疼我……”   温朝夕眼皮渐低,终是无奈轻叹:“那最晚得和师兄一道起。”   “嗯呜……”   温朝夕不忘叮嘱道:“不起师兄便罚你。”   “好呜呜……”   胥朝起滚进了师兄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温朝夕搂着他,拍着背,余光望着夜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天灰蒙蒙的,快亮了。   温朝夕早已将衣服穿好,他笔挺站在床边,眼神昏暗,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俯视着床上缩成的一个球,手持戒尺举起。   破风声响起——   “呜呜……”胥朝起感知到危险,呜咽抗拒。   那戒尺落在一半,化作无奈叹息,轻轻在厚实的被子上拍了拍。   被子滚了滚,显得楚楚可怜。   温朝夕望着被子良久,终是背过身离去。   他又让某人多睡了半个多时辰,紧接着不顾某人抗拒,直接将其从被子里拎出来,抵在桌前。   胥朝起终于清醒了,可以老实修行了。   他趴在桌前左右看了看,犹豫地想要下椅子,然而无论是茶水还是零嘴都摆在旁边,让他无处可去。   今日的师兄气势骇人,胥朝起歇了乱动的心思,好好钻研起了符法。   他一乖下来,温朝夕也难得温柔为他端来茶水点心。   温朝夕为他布置了个任务,让他早上研究出五个新符法。   温朝夕最了解他之人,知晓五个新符法对他不难。然而胥朝起又心痒,借着如厕的机会偷看了会儿话本,最终只研究出三个。   午饭时,温朝夕手持戒尺,淡淡地看着那三个新符法,不咸不淡道:“少画一个十戒尺,一共二十戒尺可行?”   胥朝起心头猛一跳,他还从未在课业上被打过。   他抿了抿唇,颤着摊开手掌,弱弱道:“师兄……”   “嗯?”戒尺扬起,却在落下时卸了九成力,最后一成落于掌心,拍出了红痕。   胥朝起眼角渗出泪来。   温朝夕扫了他一眼,扔掉戒尺:“下不为例。”   “唔。”胥朝起点了点脑袋,他的手掌被拉了过去,温朝夕取来一盒药膏,动作轻柔地为他抹上。   温朝夕为他吹了吹,接下来的菜都是温朝夕给他夹的。   下午要强身健体,温朝夕便教他武剑。   温朝夕一套剑法舞完,便叫他试着舞一遍。   胥朝起舞到一半忘了动作,于是温朝夕握着他的手腕带着他一道舞完。   胥朝起正舞剑,却望到一旁有鸟儿飞入花丛里,胥朝起眼睛一亮,温朝夕也发现对方走了神。   他匆匆吐了口气,想要责罚,却再也无法捡起那戒尺了。   *   此时,虞承洲正整理卷宗,忽然翻到了二代师祖们   留下来的自传。   他吹去上面的尘土,轻轻打开,也看到了些陈旧往事。   师祖甲:[吾能三千岁飞升,全靠我师。   师父乃二十七境第一严师,吾寅时得到广场,届时少宗点名,凡有未到者,被拖入刑堂仙仗五十。   仙仗极为怖人,被打过一番,怕是一月行动不便。   师父有一戒尺,不过也都是样子,师父打人少用戒尺。   曾有弟子道心不坚,险些入魔,求师父原谅。他跪在师父脚下,被师父一脚从上千层台阶上踢了下去。]   师祖乙:[吾曾被戒尺抽过一百,真轻,还是仙仗疼。]   师祖丙:[师父是有名的剑仙,凡有他剑术指点乃一辈子的幸事,吾曾目睹过一次,这也是吾在成为师父弟子生涯时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事。]   而此时,温朝夕教胥朝起一下午了,教了有六个剑式,有时胥朝起没记住,温朝夕便不厌其烦教了一次又一次。   胥朝起起初还好,还在认真练,到后面心也就渐渐飞了。   温朝夕瞧着这双明亮却看向他处的眼,手抬了半晌,最终蜷起轻轻敲了敲胥朝起的脑袋。   他让对方单独练,自己则坐在花树下静一静。   他抿着茶,似乎有声音在他耳边问:“如此顽劣,为何不罚?”   温朝夕低低道:“如何罚?”   “打呀!”那声音不假思索。   “打疼了怎么办?”   声音:…… 第94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四日   傍晚, 炊烟袅袅,温朝夕做好饭出来,发现胥朝起已经累得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他顿了顿, 甩去衣袖上的饭菜气,无声走到胥朝起身侧。   一只桃花开的正艳,树枝落在胥朝起头顶, 他伸手将树枝推开,擦过胥朝起额头薄汗后, 又取来一张毯子盖在对方身上。   他静静坐在对方面前,敛眸看着这张精致的面容。   真像只猫儿。平日懒洋洋的,一到饭时就喜欢睡, 骄纵又黏人, 遇到喜欢的东西又能打起精神追逐一天一夜都不觉得累……   记忆回溯, 又到了少年时。   堂堂少宗不仅天赋是宗门之最,容貌也是宗门之最。白皙的面庞、水汪汪的眼睛谁看都心软。   清晨, 弟子们要在天亮前到广场。   年仅十五的温朝夕面容严谨,双唇紧抿将腰带束好,快步朝着胥朝起房里走去。   那门一推就开, 他将某小曜从床上扯下, 拉起一旁的衣衫腰带就跑。   “唔……”小曜迷迷糊糊跟在他身后,温朝夕一边带着他跑,一遍熟练为他套上外衣。   一路上水坑、大树, 温朝夕提前预知, 带着他躲过,这套动作行云流水, 不知道上演了多少遍。   等到广场时, 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小曜身为少宗, 本该由他点名,但他年龄过小,便将此事交给了刑堂长老温朝夕。   更何况,小曜自己还没睡醒呢。   小曜总是追着温朝夕跑,师父为他们留下了课业,小曜也是抄师兄的。   有一日他玩得太晚,第二日到讲堂才想起自己忘写了。   那次的课业太难了,一半以上的弟子都被拉出去打手板。   小曜缩了缩脖子,不知所措。   高大的身影落下,温朝夕低眸俯视着他。   温朝夕是代师父来查课业的。   胥朝起支支吾吾,双手捧起空白的竹简递上去。   温朝夕扫了一眼,沉默半晌,转身划掉了他的名字。   名字划了,就是写了。   温朝夕从小到大不知道帮他掩了多少错。早上没到,帮他答到。课业写不完了,温朝夕帮他连夜补。闯了祸了,温朝夕替他圆……   记忆淡下,温朝夕俯视着胥朝起的睫毛。   胥朝起当年的那些小花招温朝夕再熟悉不过,甚至多一半还需要温朝夕替他遮掩。   如今最纵容他的人却成了教导他的人。   温朝夕揉着眉心,第一次领悟到了当年掌门等人斥责他的话。   [你太惯他了。]久远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胥朝起看似迷糊,实则精明。短短一日,他就发现师兄舍不得打他了。   于是天黑时他尽对师兄说软话。   “师兄……”他趴在师兄腿上仰着脑袋:“师兄教我心法。”   他这是偷着懒,只要躺在师兄怀里,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听就够了。   温朝夕何尝看不出来?   他抬手点了胥朝起眉心,却架不住对方声音软糯,还主动贴过来吻他。   他不想让这家伙如愿,便坐怀不乱,喝茶看书。   硬是让对方缠着他亲了小半个时辰,温朝夕眼眸微动,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放下茶杯,见对方神情躲闪,自己没忍住笑了。   他自己在这世间活了万年,却被这小东西当着他的面钻了空子。   胥朝起名为求情,实为偷   懒,只要他偷着空亲师兄,不就不用修炼了?   温朝夕将对方扯进怀里,低斥道:“若将你这心思放在修炼上,早就事半功倍了。”   他拍了拍胥朝起,总算是讲起了心法。   胥朝起不用动了,便安安心心窝在师兄怀里,只是他听了能有半个时辰,又困了,有一搭没一搭点着脑袋。   温朝夕屏住呼吸,静静看了胥朝起能有一刻。   胥朝起发现没声了,这才抬头,见师兄看他,心里一虚,又认真听讲。   温朝夕揉了一把他脑袋,好脾气缓缓讲来。   胥朝起不知道这心法有多宝贵,外人求都求不来,更别说还是躺在怀里听。   直到夜里,胥朝起第三次不小心睡着,他抵着师兄的衣襟,“呜咽”求着师兄说他要睡觉。   温朝夕重重吐了口气,无奈带他洗漱,抱着上床入睡。   临睡前,胥朝起合着眼皮,搂着师兄倦倦道:“今后……还是师兄为我讲心法吧,我……也就困得能……早睡了……”   温朝夕沉默良久,终施了罚,让对方哭着醒来了。   第二日,天朗气清。   胥朝起在山坡上练剑,他扶着腰转动手腕,一招一式引来龙吟。   剑影划破长空,大风袭来吹得红衣漫天飞舞。   树叶“哗啦啦”作响,胥朝起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威压袭来。   不是师兄!   他将剑插入土里,撑住身形,目露狠光。   这是他与师兄的家,何人敢不禀报就来?!   来者在离仙宫不远处顿了顿,像是知道温朝夕的规矩,于是又退到仙宫外,大拜道:“见过温仙人。”   他潜意识不喜欢这些人,于是还没等师兄出来,便提剑朝着天梯跑去。   “咦?你是何人,为何在温仙人住处?”那二人一身白衣,面容和煦,身后带着一口大箱子,老远见到胥朝起,笑着问道。   胥朝起走到二人面前,抬眼挑眉:“你们是何人?温仙人是我道侣。”   二人一愣,似乎没有想到。   其中一人道:“这……怎么可能?温仙人心已死,怎么会寻他人为道侣?”   另一人打量着胥朝起,胥朝起不喜欢这种目光,便提剑朝那人眼睛挥去。   “你!你这小修士!甚为无理!”那人被吓了一跳,好在他们早已非人,这剑是伤不了他们的。 第95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五日   胥朝起冷哼了声:“你随意闯入我家中, 便是有理?”   那人哑了哑,他的性格与身份由不得他与他人起争执。   另一人扯了扯他衣袖,挤眼示意, 他恍然就明白了。二人一同躬身对胥朝起见礼, 言道是他们不对。   见他们仍是不走, 依旧有入内之意, 胥朝起蹙眉。按理说他应该找师兄询问此事,可他却潜意识不想让师兄见他们。   于是他对两人冷言冷语,弄得两人很是尴尬,不由对望。   一人忍不住道:“小道友未免太咄咄逼人, 温仙人还未出来,您倒先替他拿了话。”   胥朝起自知今日脾气奇怪地不太好, 但还是还嘴道:“我是他道侣,怎就不能替他说话?”   另一人抬起白色衣袖作礼, 看似和气道:“温仙人为一宗掌门, 中界之首,您如此这般, 也扫了他的面子。道侣间应以和气为重,万一被他知晓,他不悦也不好了。”   “中界”一词出来, 胥朝起联想到那磅礴的威压, 朦胧间他好似知道了这两人的身份。   天界, 中界,地界。中界即使二十七境,但常人不会如此称它, 除非是另外两界之人?   两人还不知道胥朝起和温朝夕的日常相处, 只觉得以温朝夕的性格和身份, 再看看眼前小修士的修为和年龄,他们不自觉认为是温朝夕掌家。   胥朝起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意,掌家他不看重,但他厌恶对方猜测自己在师兄面前微不足道,于是提剑与对方打斗起来。   剑影冲天,狂风乱撞,二人连忙躲闪,不愿出手。   就在他们被逼得实在无路可退,险些坠入天梯下时,终于出手,扬起了一道光。   白光朝着胥朝起飞去,如一个大罩子,眼看要将胥朝起罩住——   忽然大风袭来,广袖一挥,罩子被打碎。   温朝夕见胥朝起揽在袖下,冷淡看向了二人。   那两人眉心一跳,连忙见礼。   *   跟随温朝夕的路上,他们望着仙气出尘的背影一阵恍惚。   八千年前起,他们就常来中界请温朝夕。那时对方抱着一个空盒子,手掌颤抖,眼神茫然。   他们请温朝夕飞升,同他们去天界,温朝夕不愿。   他们不知所措,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修士不愿飞升。   他们不由道:“即便是渡劫修士,在中界也就八千年岁,时间一到,便会湮灭于世。”   温朝夕“嗯”了声,说他知晓。   后来这中界映天宗有越来越多的修士飞升,却始终未见温朝夕。   终于,在温朝夕四千岁时,他们奉神君之命,再次来请温朝夕。   当时的对方似乎在庭院画画……   他们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望向周围,他们记得当年来时这里可是草木丛生,如今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回忆起那幅画,画上似乎是一身如晚霞般的红衣。   之来他们又来了两次,温朝夕的性子越来越稳,眼神也愈发深寂。   温朝夕八千岁前夕,他们实在不愿意让一仙人就此湮灭,便又来了。   他们变出了登天梯,对温朝夕道:“您现在入还来得及,到了明日,怕是……”   结果温朝夕在他们错愕中一剑斩断了独属他的登天梯。   他们记得有一间很大的空房,空房有一扇大窗,面对着瀑布,而在窗外是夕阳染红的赤霞。   温朝夕就在他们认为的最后一夜,望着夕阳西下,望着   漫长又死寂的夜晚,等来了朝阳……   温朝夕没死,也不知为何没死。他们不知,温朝夕的眉目间也看不到一点生气。   记忆回笼,他们望着这笔挺的背影,心中情绪万千。   温朝夕又多活了两千多年,而如今……温朝夕身上的死气像是没了。   他们入房后行大礼,因为彼此已经不是第一次见,目的很是明确。   他们今日还是来请温朝夕飞升,并说的天梯已被修复。   温朝夕望着窗外,外面某人气鼓鼓的如一只小河豚一样悄悄往里打量。   他取起茶杯吹散上面的热气,眉眼是褪不下的笑。   二人见状汗颜,他们看似被温朝夕请了进来,实则他们根本就不在仙宫里!   谁能想到仙宫下还有一座寝殿?   明明往日他们都可入仙宫,今日为何,不言而喻?   他们的心莫名有些慌。   温朝夕却抬眸问:“为何三番两次让我上去?”   二人心里一紧,温朝夕一语道出了关键。   其实,他们发自内心只请过两次,一次是对方将要飞升,一次是两千年前。   按理说,如今的天阶早就不缺神仙,然而神君们似乎非要将温朝夕请入天界?   他们回忆起这一次来神君们的交代,于是恭敬道:“您生来不凡,负有天命,是注定的神君。”   天界便是由百位神君共同主事。   一想到这儿,二人躬身道:“映天宗众人到了天界所以也有主事者,但最多也就是仙君,一神君可管百位仙君。   您去了天界后为次神君,待修为提高后,便是神君……”   那人说这话时,温朝夕正往窗外看。   其中一人见状领悟了,便笑着道:“你道侣如今虽为出窍,但您若愿成为次神君,天界会送下升仙丹,祝您道侣成仙,与您一道升入天界。”   那人原以为温朝夕会喜悦,怎料温朝夕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他天资聪颖,一步一脚印,不用这旁门左道之物。”   言外之意,是得等胥朝起飞升后才一同飞升。   那二人急了,从出窍到渡劫圆满少说也有千年。如今时间越来越紧,真要等到那个时候全完了!   二人有口难言,偏偏上面叮嘱过,不能将实情说出,只能憋在心里。   他们又试着问:“瞧温仙人如此体贴道侣,想必道侣对您也极为重要?”   “嗯。”温朝夕敛眸低笑,他轻抿了口茶,缓缓道:“他向来是乖巧有礼的一个人,家中也是他当家。”   二人听闻此话诧异,且不说谁当家。   就刚才恨不得把他们砍死的小修士,这叫做乖巧有礼?   然而温朝夕不会浪费任意一句话,他说完停顿许久,二人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头皮发麻。   殿内沉寂了会儿,又传来了低笑:“我那当家脾气如此之好,却被你们气成那样,我可哄不了。就劳烦二位,将他哄高兴了再走。”   二人一僵,他们着实想不到温朝夕会拿他们当哄道侣的乐子!   他们的脸一阵青白,明明相识这么多年,他们怎么就瞧不出温朝夕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他们正欲离开,却发觉身子麻了,根本无法动弹。   更强大的威压让他们满头大汗,喘不上气。   他们的瞳孔渐渐紧缩,怪不得!怪不得天道有令,神君齐齐商量过后让他们来请人。   此人虽是渡劫大圆满,甚至还未   飞升,能力就已逼近于神君!即便让那些映天宗弟子下来,怕是加在一起都打不过这位!   倘若……温朝夕当真飞升。   他们吞了吞唾沫,不敢想象。   最后这二人没有硬过拳头,只能卑微做小到外面去哄胥朝起。   胥朝起起初都不正眼瞧,他们不是捏肩倒茶,就是摸鱼摘花,再将他们带来的大箱子里面装的天界珍品全送给这位小祖宗,胥朝起才勉为其难地放过了他们。   二人飞至上境,劫后余生松了口气。   脚下的云雾带着他们越飞越高,甚至经过了上境鲲鹏一族。   一人不禁道:“当年不是封印了三万年,怎么如今才一万年,封印就松动了?”   另一人吐了口气:“我也不知,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他瞥了一眼同伴:“怪不得要让温朝夕飞升,以他之能,一旦飞升必能力压众神君,也是唯一有可能对抗恶神之人。” 第96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六日   同伴叹息了声:“当年恶神险些剿灭三界, 如今再次归来,能力不是大了一丁半点。”   那人点头,就是有些不明白:“恶神人人得而诛之, 为何不直接与温朝夕言明呢?”   同伴摇头:“不知, 天道不允。”   云雾升腾, 他们的碎发晃荡,   那人瞥去,眉头微蹙:“这上境鲲鹏一族的封印似是破了?”   万年前,天道与神君们为镇压恶神,在世间各处设下上万个大阵, 鲲鹏族地内便含大阵之一。   同伴淡淡向下瞥了一眼,上境多年往事映入眼帘。   他道:“当年因鲲鹏一族镇守较为关键的一阵, 仙君们赐下神力。   怎料这原本看似老实的鲲鹏却靠着神力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竟联合他族一道想要攻占上境。   这心野了, 也就不怎么好好看守大阵。”   他眼睛眯了眯, 过去如画影一般回放,直到将这些事看完, 又道:“鲲鹏一族有只白鲲小崽子生了。”   “白鲲?”那人眼神诧异。   同伴指节抵在唇边,浅浅一笑:“正是白鲲。”   那人一把捂住脑袋:“这就是他们看守的大阵?!”   一想到恶神将要冲破封印,如今世间又有白鲲存活, 他脑袋颇大, 不知如何是好。   同伴笑意渐渐收敛:“所以呀, 他们在白鲲刚生时不待见白鲲,整日拳打脚踢,还不给饭吃, 后面发现事情闹大, 还想要杀了白鲲, 掩盖天机……”   那人神色错愕:“生都生了,又想起杀?真是荒谬。”   同伴耸肩:“只能回去禀报神君们,将当年所赐收回来。”   那人叹息,而后与同伴消失在中境。   南境仙宫。   天微雨,小鱼畅快在雨中翱翔。   胥朝起又在偷懒了,他装作自己太过勤奋好学,磨到腰了,要师兄帮他揉。   温朝夕望着对方画了一半的符,双唇微动,无奈摇头。   见对方爬了过来,他低眸,轻声道:“小曜可得尽快修炼,到时与师兄一同飞升。”   胥朝起刚趴在师兄的腿上,闻言,他抬眸,神色犹豫:“飞升天界,师兄是否要与那近百善神一同谋事?”   “嗯?”温朝夕手掌微顿,低沉磁性道:“善神就是这样。”   胥朝起垂下脑袋。   温朝夕的手悬在空中,又过去揉了揉某人的脑袋,轻柔道:“小曜放心,无论去哪儿,师兄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胥朝起无聊,扯了扯师兄的腰带,被温朝夕用大掌拍了下去。   过了不久,鲲鹏一族终于来人了。   来者是鲲鹏族的祭祀,据闻鲲鹏王太忙,无法抽身。   祭司折腾了好一番,才将两只大“黑鱼”捞出来。   他询问一番,这才知道了白鲲之事,于是忙问虞承洲,可曾见过南境内的一只白鲲?   虞承洲自然知晓对方说的是什么,也不打算掩下此事,而是有兴致道:“我知你们有恩怨,只是那白鲲如今已成他人坐骑,莫不成你们还要与白鲲主人对峙一二?”   祭司当然不敢交代真实原因,只是含糊道:“我族已万年未诞下白鲲,白鲲生来不祥,怕是……会给我族留下大患。   还望虞少宗告诉在下白鲲的主人身在何处,我亲自去那位商谈。”   虞承洲多看了祭司一眼,唇边含着笑意,让对方跟上。   祭司心头一颤,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路上,虞承洲边走边问道:“奇哉怪哉,我阅览万书,为何从未见过有哪本书说白鲲不详?”   “这……”祭司看虞承洲踏上的天梯,迟疑不敢上前,嘴上答道:“这是我族中秘典,已有了万年历史,外界自然不知。”   虞承洲扫了对方一眼:“跟上吧,白鲲的主人就在上面。”   祭司颤抖踩上天梯,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传说。   据闻温掌门在与天同高的仙宫里,那里与地面由天梯相连。   他望着这天梯,愈发慌张,终于忍不住问道:“虞少宗,这……白鲲的主人不会是传说中那位?”   虞承洲恭敬地向上迈去,随口道:“那倒不是,它的主人与我一般年岁。”   少宗是一个门派的威信,犯不得在这种事上骗他,于是祭司松了口气,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一路上他与虞承洲闲聊,多半是他讨好对方。   终于,他们走到了天梯最上。   虞承洲先是大拜,也不知在低喃什么,过了半晌,他们面前的结界也未打开。   祭司诧异,是何人值得虞少宗大拜?   还未等他思考,结界打开,一红衣青年走了出来扶起了虞少宗。   胥朝起见人大喜,虞承洲附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胥朝起脸上笑意变淡。   他瞥了祭司一眼,让两人进来,转身道:“我的确是小鱼的主人,只是小鱼是我的家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它给你。”   听了一会儿祭司才意识到胥朝起说的小鱼就是白鲲。   闻言,他眼底划过一抹狠色,又装作和善拱手道:“小道友见谅,白鲲不仅是我族的不祥之兆,若将它放出,对整个世间都不利。   不如这样,小道友在这白鲲身上花了多少钱财,我鲲鹏一族十倍奉还。”   虞承洲扯了扯唇角,又极力扯回来,装作一副端庄稳重的模样。   胥朝起冷哼,见祭司不停说赔偿,甚至加价到了二十倍,言语内外还透着一股威胁。仿佛胥朝起不将白鲲交出,就是天地间的罪人。   “小道友,那三十倍如何?”祭司笑眯眯道。   胥朝起冷笑,取来一张白纸写下单子,扔了过去,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未说要做这场交易。   祭司心满意足了,举起单子看了起来。   随着上面的字映入眼上,祭祀的笑容收敛,而后茫然。   他将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上面只有短短几行他认识,而那些东西都是他族中奉为圣宝,王都舍不得用之物。   天水……三十吨?!!   祭司惊得眼眶睁大,这怕不是在当水喝?!   他又看到一行。   斩仙花,他平日练药都舍不得放一瓣。   这是……十亩??   祭司险些从凳子上掉下去,这莫非是在造假?绝对是在造假,世间除了温掌门,何人有这财力?   他又看到了一行。   这蕴灵石……是何物?后面标了三百斤。   祭司陷入迷惘。   就在这时,他的手旁被扔来一块乳白色的石头,上面灵气四溢。   祭司乍一下没反应过来,而后眨了眨眼,望着这块比鹅蛋还大的乳白色石头,渐渐地他瞳孔紧缩。   大脑嗡鸣。   他的手掌一直在颤,颤了能有半刻钟,嘶哑问:“这便是蕴灵石?”   乳白色的石头又浓又密,上面散发着淡淡光芒,小小一块灵气浓度却是鲲鹏族那块的五六倍   。   见蕴灵石在桌面上磕了一下,磕出来点粉,祭司的心仿佛被什么扭住,他喉咙干涩,强烈的欲望袭来。   若不是因他是鲲鹏祭司,他怕要趴在桌上将粉舔完。   胥朝起知道师兄的东西都值钱,于是让祭司看了一眼就将石头收下。   见桌上残留了一些粉末和碎块,他伸手将粉石往地上掸去。   祭司:!!   他的瞳孔几乎要缩成一个点了,目光久久不离粉末,心如刀割。   胥朝起淡淡回答道:“嗯……我家小鱼平时吃的饭。小时候吃半颗就睡着了,现在可能是长身体,一顿能吃掉三颗。”   祭司:?   他眼神涣散,气也上不来了,眼前晕晕乎乎发黑,逐渐失去意识。   只听“扑通”一响,祭司竟晕到了地上,仿佛没了生息。 第97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七章   祭司非蠢人。   他晕过去的时间里, 来时的一道道场景在他脑海里划过。   能有这般财力,世间又能有几人?前些日子温掌门大婚的消息涌了上来,他身子一凉, 猜到了胥朝起的身份。   方才的冒犯让他感到惊惧, 他再次头晕目眩。   这是何事?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 好跳过这一切!   手脚的冰冷将他激醒, 他神经绷紧睁开双眼,浑浑噩噩看到了墨尾衣角。   这是映天宗的掌门服?!   “轰——”   他眼前发黑,浑身一软,虚脱跪倒在地, 声音嘶哑道:“见……见过温掌门。”   冷汗从他的额角滴落到下巴,恐惧感让他心脏险些停滞。   “是在下的错……是在下没有认出小师祖。”   温朝夕不知何时来的, 他坐在石凳上平静地翻动古籍,不急不缓道:“我翻遍了万年前神兽异录, 为何没有一句话说这白鲲是不祥之兆?”   他将书卷放到桌上, 俯视浅笑道:“嗯?”   祭司知道温掌门是来真的,若是自己再隐瞒下去, 怕是鲲鹏一族还未倒在神难和天灾下,就先被温掌门灭族了。   他如从水中捞出一般,汗水浸透他的全身, 他闭上酸疼的双眼, 虚弱道出真相。   胥朝起刚送走虞承洲, 一来就听到了祭司的话。   “我族原本有黑鲲与白鲲,白鲲万中无一。不同的是,黑鲲是靠血脉降生, 白鲲是靠灵魂降生……”   祭司低下头, 将声音压得极低, 显然是不太想回忆起这段往事。   他望着地面良久,看着蚂蚁钻进地缝里,忽然道:“不知掌门和小师祖是否知晓天界、地界、善神、恶神之事?”   胥朝起眼中多了诧异,鲲鹏族竟也知道此事?   他抬头与师兄对视了一眼,见对方并未反驳,便俯视着祭司道:“我们全都知晓。”   祭司听到后手指一顿,卡了半天,这才颤颤道:“实不相瞒,当年恶神的坐骑便是我族白鲲。”   胥朝起眼睛一睁,在祭司接下来的讲述中也逐渐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在鲲鹏一族,黑鲲是最常见的种类,它的数量要远远大于白鲲。   白鲲十分稀有,可能上千年都诞不下一只。正是因为它稀有,它也有了黑鲲没有的天赋。   其一,无论是它的体型还是力量,成年白鲲都是成年黑鲲的数十倍。   这也是当年恶神选中一只白鲲当坐骑的原因。   因为它强大,它能战!   但它也有缺陷,幼年时需要骇人的灵力,一旦灵力不足,十有八九会早夭,或是勉强磕磕碰碰长大,只是灵力不足的白鲲在成年后还没有普通黑鲲大。   说到这儿,祭司眼中含着复杂的目光。只是温掌门在,他并不敢看向小师祖。   一想到小师祖喂白鲲的食物,羡慕、嫉妒、酸涩……数不清的情绪涌上,他仿佛在泡了苦胆的醋缸里面腌了一年。   莫说是养一只白鲲,养百只白鲲都够了!   想到这儿,他无奈拂去脸上的虚汗,又继续说了第二点。   “寻常黑鲲降生,其父母是黑鲲,生出来的鲲也是黑鲲。   但白鲲不一样,白鲲的降生是靠魂魄接触……”   “嗯?何为魂魄接触?”   祭司也知道胥朝起不太明白,于是解释。   “因白鲲千年难降生   一次,有时世间只有一只白鲲,仅靠它一只鲲,也无法孕育后代。”   胥朝起若有所思。   祭司道:“所以每当有白鲲死去时,它的尸身化为骸骨,魂魄不入轮回,而是镶入骨上。   倘若这时有妇人怀着鲲鹏族血脉接近白鲲遗留的尸骸,那尸骸的魂魄极有可能钻入妇人的腹中,从而将腹中鲲鹏变为白鲲。”   胥朝起睁大双眼:“那么白鲲的降生也可以说是上一只死去白鲲的转世?!”   祭司露出苦笑,说出了他们族要斩杀白鲲的原因。   他跪下对二人大拜,声音在仙宫回荡。   “实不相瞒!既然师祖已知那恶神来由,自然知道那等凶恶之神不该活于世。   于是万年前那恶神被镇压,我族便是镇压恶神的关键大阵之一!”   他说到“关键”二字时,声音都在颤抖。   “那阵中……有当年恶神座下白鲲的尸骨,那白鲲也是两万年来世间唯一一只白鲲。   却不曾想,数年前,凰女闯入阵中,腹中胎儿被白鲲魂魄附身,凰女最终也生出来了一只白鲲。”   祭司一脸恍惚,胥朝起也一脸恍惚,所以说他的小鱼可能是恶神坐骑的转世?   即便祭祀解释了缘由,可胥朝起一想到小鱼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就很难对祭司有好脸色。   他的小鱼又有何错?!   想到这儿,他又怒视此人,这让祭司脊背发凉。   祭司低下头,连忙卑微道:“既然这白鲲在温掌门这儿,总比在我鲲鹏一族让人放心,就不再叨扰了。”   胥朝起冷笑。   祭司抹去额角的汗,的确,他也不是放心,而是不放心也没办法了。   临走时,胥朝起冷冷问:“不是要花三十倍钱财将小鱼买回去吗?”   祭司闻言一个趔趄。   莫说三十倍,将他卖了也买不回蕴灵石的一点沫沫啊!   他汗颜,躬身致歉。   在他转身之际,温朝夕无波澜的声音传来:“既然这白鲲已降生,那阵中的尸骨也无用了,十日内送来吧。”   祭司一凉,脑瓜子“嗡嗡”的。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然而喉咙仿佛塞了一块大石,怎么也说不出话。   他向前闪了闪,沙哑昏沉道:“是……”   *   在等待尸骨送来的日子里,胥朝起继续寻着空偷懒。   有一日他非要黏着师兄看对方炼丹,炉火燃起,他却有一搭没一搭朝着墙上的药瓶看去。   药瓶上贴着名字与药效,他匆匆扫了一遍,却注意到了一个名字。   【化形丹】   【可助精怪化作人形。】   胥朝起眼睛一亮,见师兄丹练好了,便顺手将丹药装于袖中。   傍晚,师兄去做饭了,他又得看书。   于是他趁着如厕的功夫,寻了一处长满花的地方,趴在了花丛里,取出话本翻看。   他顺手掏出了几枚“糖豆”填到口中,等到嚼了一半,发现味道不对时,这才察觉到了什么,慌忙取出方才的药瓶。   【化形丹】   胥朝起:……   他麻了。   他想着自己又不是精怪,又不需化形,且许多药对他不起作用,也就逐渐放下了心。   可慢慢的他却发现眼前越来越大,身上衣服也越来越松……   待小鱼在花丛里滚着玩时,忽然发现话本上似乎停着毛绒绒的一团?   小鱼:?   小毛团听到声音转身,眼睛水汪汪的。   小鱼瞪大了眼睛。   后来,一只猫猫骑着比它大一点的小鱼在花丛里穿梭。   小鱼好奇问:“主人,要不要去找主人师兄?丹药是主人师兄练的,一定可以解!”   猫猫“喵喵”摇头,表示抗拒,他深知自己回去了,那老男人不得“欺压”他?   于是小鱼只得带着主人去河边捕鱼了。   温朝夕发现胥朝起不见了。   他的神识罩在仙宫上,发现少了一个青年的身形。   他蹙眉。这次神识直接罩在整个南境之上,依旧没有。   温朝夕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走出屋外。   这次他换成寻找胥朝起的气息,很快就有了踪影。   温朝夕的眉头微微舒缓,他迈过杂草,往花丛的方向走去。   胥朝起刚抓到了一只大鱼,忽然一只大手揪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提起。   猫猫爪子抱着鱼死活不松开,见到温朝夕他“喵”了声,颇为惊吓。   “小曜……”温朝夕无奈道。   后来胥猫猫抓的这只鱼被清蒸后喂给了胥猫猫。   夜晚,温朝夕揉着腿上躺平的胥猫猫,摇头道:“药效得过三日才能解。”   胥猫猫先是一惊,可一想到这下子就不用修炼了,又躺平起来,任由师兄为他顺毛,他则发出享受的声音。   胥猫猫第一日的确是躺平了,可到了第二日清晨,他钻进师兄衣服里不想起时,师兄却拎住了他的后颈,像一只毛团放到了书前,道:“你看一页,师兄为你翻一页。”   胥猫猫:!   抗拒无效,胥猫猫只能悲催修炼。   他万万想不到一只猫也得每日看书。   如此又过了两日,药效终于解了,而白鲲的尸骨也送过来了。   胥朝起原以为白鲲的尸骨很大,却不想万年已过,那尸骨也只剩下了寥寥几块。   尸骨上有着淡淡的血迹,他摸着骨上的棱角,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发出了嗡鸣。   “噌——”   他猛地闭上了双眼,脑海中闪过了一瞬的画面,让他捕捉不及。   待他睁眼时,纯白广袖恰好伸于尸骨中,温朝夕拎起一片大骨看去,眼神深邃。   胥朝起抬头,不知怎么着,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枚头骨。   “这骨头里面还有东西……”温朝夕沉稳道。   胥朝起抬眸,万年了,还有东西未取净?   温朝夕显然明白他的想法,声音浅淡:“东西埋得极深,寻常人无法发觉。”   只听“咔”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扣了出来。   仔细再看那块头骨,它依旧完好无损,而温朝夕手中,却多了一个指节大小的光球。   “这是……”胥朝起朝光球望去。   温朝夕低眸:“应是白鲲生前的记忆。”   胥朝起眼皮抬起,温朝夕取来一个法器,将光球放于其中,空中顿时亮起了一道光幕——   乌云黑压压的,仔细看去,竟是无数披着鬼气的神。   一只抵上一小国大的白鲲带领众恶神朝着天上飞去。   鲲头之上躺靠着一人,那人头戴冠冕,一身黑衣,眼含戾气俯视着这世间,唇角讥笑仿佛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他一到来,所有善神惧之。   天宫外,众善神向后退去。   他一路打杀过去,刀光剑影,万道雷霆一并辟下。他抬手挥袖,险些将天给打偏。   他似笑非笑,双眼微眯,就这样走到了最高的神座上。   双腿往在椅柄上一搭,慵懒的嗓音带着不羁:“尔等……不过如此。”   他笑了,无论是善神恶神,哪怕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靠在神座上,额前冕旒轻晃,他掏出笔与簿子,修长的墨笔在他指尖轻转,一双凤眼扫向众人。   “……勾掉谁的名字好呢?”   此言一出,人们吓得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毁天灭地的威压降下——   他抬手用指节一顶,竟与那威压势均力敌!   头顶雷霆撕破长空,天昏地暗,三界动荡。   他缓缓抬起眼眸,眼神锐利,声音威严暗哑让人恐惧。   “本座早就受够居于地界!天道!本座要你的位置!!”   此言一出,无尽的力量在天界迸射,震彻世间。   仅仅是记忆,光幕就无法承受,画面一片空白。 第98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八日   画面淡去, 回响不绝。   胥朝起眼眸微微晃动,双唇轻启。   王座上的人他见过,正是当初小公主梦境里的那位大鬼主。   原来大鬼主并不是鬼主, 而是传说中的恶神。   胥朝起在看时,温朝夕也在看。   温朝夕的目光久久未收回, 眼眸里还停留着恶神的倒影。   他双唇轻喃,眼皮微阖, 半晌吐息浅淡一笑:“性情暴戾又顽劣……”   胥朝起闻言,侧身抬眸望向师兄的面庞, 不由自主地低囔了几句:“或许还可教?”   说完他眼神露出疑惑。   温朝夕低“嗯”了声:“可教。”   他揉了揉胥朝起的脑袋。   他们将尸骨保存好,胥朝起又去看书了。   傍晚, 胥朝起身心疲惫,便取出药瓶倒了几枚糖豆出来。   这次他将瓶子看个仔细,确保不是化形丹后, 才吞下。   浓郁的鱼汤香味从喉间向下流淌,他舒适地弯了弯眼。   阴影落下时,胥朝起仰头瞧到师兄了,余光瞥向药瓶,他来了兴致, 好奇道:“师兄怎么一看到那白猫就知道是我?”   温朝夕坐到胥朝起身旁, 拿过对方画了一下午的符文细细批阅, 被逗得眉眼含笑道:“师兄怎么会连你都认不出?”   胥朝起挑眉, 手肘抵在桌上撑着下巴:“倘若我变成蛇、变成鸟、变成一条鱼师兄还认识?”   温朝夕颔首,说能。目光却不离纸面, 他轻而易举圈出了胥朝起因为偷懒而画的歪歪扭扭的线条。   胥朝起一见警铃大作, 瞬间就从椅子上跳了出去, 溜出门外。   温朝夕无奈, 扶额轻笑。   夜晚,仙宫昏暗处。   杂草上落下墨尾,发出“簌簌”的声音。   温朝夕穿过花圃进了一座尘封的宫殿,里面的明珠亮了起来,最中央悬着一个精致又古朴的木盒。   粗糙的大掌将木盒打开,明珠微弱的光撒了进去,里面空空如也。   他指尖拂过木盒的内壁,也不知将这盒子摸过多少次。   曾经雪山上,他曾于寒风中半跪下来,在白茫中挑起一片片雪花,又于悬崖上翻找着散落的灵气,他的手掌划过万池水,只为在汪洋中寻找最与众不同的一滴……   西北境如星辰一般的沙海,他也可以寻到埋在十丈冥沙下的沙砾,又怎会在一片花丛中捉不到一只猫呢?   他敛眸笑了,眼底浑浊。   胥朝起早就洗完澡趴到了被子里,也不知师兄去了何处,半天不回来。   于是他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躲在里面偷偷看话本。   忽然脚步声传来,胥朝起赶忙将话本藏起。   一旁的床面微微下沉,檀木香袭来,被子被掀开,有人躺入。   “小曜……”低沉沙哑的声音抵在他耳边,忽然他被翻起,炙热的手掌将他压下。   胥朝起恍然想起自己还没穿衣服,于是赶忙挣扎,然而师兄不让他走,贴着他看完他的每一寸肌肤。   “唔……师兄……”他面颊愈发红了,片刻后他被搂进怀里,头顶传来低笑。   师兄捏了捏他鼓成河豚的脸庞,忽然轻声问道:“你到时可愿与师兄一同飞升地界?”   胥朝起抬起凤眸,眼露惊讶:“可是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修士往天界飞升!”   温朝夕看向胥朝起的眼眸,里面虽是震惊却罕见没有去天界时的排斥。   他轻吻了一口胥朝起的眼角,弄得对方耳根红了,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他低笑,搂住对方的肩,轻哄:“既然无人去,我们就当第一人如何?”   胥朝起“呜咽”了声,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   温朝夕轻轻拍着胥朝起的背:“只是地界与天界不一样,天界虽有百神共同掌管,事事繁琐了些,但好在他们总是商量,不怕惹了人。   但地界不同,地界是恶神的一言堂,倘若他看不惯我们……”   “不会。”胥朝起下意识支吾道。   “嗯?”   胥朝起眼露茫然,他也不知自己刚才为何那么说。   温朝夕揉了一把胥朝起脑袋,柔声说“无事”。   胥朝起一闻到师兄的味道就特别安心,于是趴在师兄身上不下来了,就这样抱了师兄一夜。   第二日,他昏昏沉沉睁开睡眼,只见身上的锁骨上满是吸痕与牙印,应是他昨夜梦中所做。   胥朝起:……   他一脸羞愤,趴到了师兄的颈窝处。   不知怎么着,温朝夕说他想去看看鲲鹏族的封印。   于是他们着手收拾,胥朝起还问过了小鱼的意见。   小鱼睁着圆溜溜的双眼,眼神有些胆怯,它缩在了花丛里,既是想去又有点怕。   它望着胥朝起的双眼,又看着周围据说昂贵的花朵,最终点了点鱼头。   胥朝起原以为小鱼的恐惧未消,还想着帮小鱼收拾一下,哪知小鱼的精神看起来比他还好!   还有两日出发,小鱼每天天未亮就起来收拾。   它仰着鱼头,拎着小布包,将自己攒了许久舍不得吃的小鱼干塞了进去。   它又去翻了翻胥朝起成亲时它穿的红衣,又咬着剪刀给自己做了两身新衣裳。   做完它还觉得不够,于是壮着胆子咬着一张白纸去找温朝夕。   它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温朝夕明白了,于是为它设计了两套鱼衣,还送了它十匹神蚕布。   它躬身谢过。   小鱼将自己拾掇好了,出发当日,它还特意摘了一朵鲜花别在自己衣领处。   白色大鲲驼着两人去了北冥,那里空气骤冷,放眼望去是一片深蓝的海域。   白鲲飞向主城,城中鲲鹏见状皆是仰头。   有鲲鹏道:“那……那就是那个孽障?!”   “是它!我记得它以前才巴掌大一点,现在怎么变得这么……”   说话者的脸变得通红,明明它还比那白鲲年纪大,吃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为何那白鲲身形却是它身形的数十倍!   白鲲继续向王宫飞去,鲲鹏一族强者为尊。如今的白鲲如此巨大,一些小鲲鹏只是缩了缩脖子,并不敢上前招惹。   等到小鱼落到王宫门口时,身形渐渐缩小,守卫一见小鱼就用兵器指向。   “住手!”   祭祀提早得到消息,见到白鲲进城,赶忙前来迎接,王也在后面讪讪地跟着。   胥朝起俯在小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小鱼摇了摇头,望向周围,低声道:“主人先进去,我在这里看看。”   胥朝起多望了它一眼,只能握住师兄的衣袖,准备与对方两人进入王宫。   祭司正弯着腰见礼,低头的那一刻他回想起方才那么大的幼鲲,嫉妒的酸水都要从他体内渗出来。   王自然也是从祭祀这儿听说了胥朝起养鲲的阵仗,他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望着这他向来不喜的儿子,恨不得将白鲲推开,自己去给人家当坐骑。 第99章 小曜回归第九十九日   众人进了王宫后, 门口只剩下小鱼一只鲲。   鱼头左晃右晃,向四周悄悄打量,它瞧着远处有几只小鲲边闲聊边往这边游, 小鱼眼睛轻轻一转,故意高傲地扬起头, 往旁边的大石头上一坐。   等那几只鲲游来时,闲谈声小了起来, 它们悄悄朝白鲲望去。   如今它们的个头有三尺长,而这白鲲却四五尺, 已然不是当初那只巴掌大的小鲲。   它们眼眸动了动,神色各异。   瞧那白鲲的模样, 油光水滑,像极了富家大鲲。   也不知白鲲有了何际遇,如今的对方穿了一身面料极好的衣裳, 样式的新颖他们在王的身上都不曾见过。   白鲲似乎嫌热,淡淡地用鱼鳍拽了拽衣裳,让空气钻进去,“无意中”那脖子上露出了一串宝石项链,宝石的灵气与光泽让一众小鲲心头大震!   这……这……这看起来也太昂贵了吧!   白鲲叹息了声, 自言自语道:“这东西也太重了吧?”   说罢, 它将宝石项链摘下, 又取出了一串散发着金光的珍珠挂到脖子上。   小鲲们:!!!   这也太富有了吧?!   它们一时间忘记走动, 就这样呆愣愣看着这只曾经被它们欺负、不放在眼里的白鲲。   白鲲伸了个懒腰,朝着一旁的店铺走去。   有黑鲲见到白鲲, 下意识想欺负, 然而却被兵卫拦住。   兵卫早就收到命令, 虽王不喜欢白鲲, 但切勿让白鲲在北境掉一根毛!   一众黑鲲,有鲲羡慕,有鲲嫉妒,有鲲不服气。   白鲲在众坤目光中,坐到了小桌前,店伙计问白鲲要吃些什么。   白鲲摇了摇鱼鳍,倦懒靠在椅子上,叹息了声:“还吃什么吃呀?昨天的剩饭还没吃完呢。”   说罢,它取出了一个布包,翻出了昨日的剩饭。   有鲲脸上露出鄙夷,还以为发达了呢,原来还吃剩饭呀。   白鲲唉声叹气,缓缓取出了里面的三块蕴灵石,皱眉道:“哎,昨日三块还没吃完,今日又有三块,这不得把鲲撑死?我最近都大了许多。”   众鲲:………………   它们瞪着眼,不少鲲没站稳都摔到了地上。   它们直勾勾望着蕴灵石,耳边尽是吞咽唾沫的声音。   白鲲的两只鱼鳍抱着蕴灵石,猛地咬了一大口,众鲲的心脏都跟着一颤,瞳孔震了震,险些要晕了过去。   白鲲“咔嚓咔嚓”将蕴灵石嚼完,留了一桌子的沫沫,众鲲的眼睛直直桌面。   白鲲一口气吃撑了,于是朝远方扔了一块,说是太重,没意思。   众鲲见状,疯了般朝着那处游去,包括店小二与掌柜,整条街顿时空旷。   待所有鲲走了以后,小鱼这才如做贼般弯下腰,将原本该扔此时却在掌心的蕴灵石装进兜里,又赶忙把桌上的沫沫一揽,一点渣渣都不留。   *   胥朝起与师兄在鲲鹏王和祭司的引路下,来到了大阵处。   大阵在花树林里,花瓣在空中飞舞,前方被一个半圆的雷电屏障罩住,中间有光轮在飞速旋转。   温朝夕深邃的眼眸倒映着花海,他敛眸,平静道:“为何恶神会被封印?”   “啊?”鲲鹏王闻之,连忙拱手躬下腰道:“据闻万年前恶神与天道对赌,输了便被关入地界,盖下封印。”   “嗯?”温朝夕掸去衣袖上垂落的花瓣,淡淡道:“可真能封印住?”   鲲鹏王头皮一紧,腰压得更低,颤声道:“封印能封三万年,但……但有两次险些封不住了!”   “两次?”温朝夕顿了顿,继续挽着衣袖,问:“哪两次?”   鲲鹏王长吐一口气,抹去额头的汗:“一次是在恶神被封两千年时,一次是在被封八千年时……”   一想到这儿,鲲鹏王至今心有余悸。那两次恐怖的威压从大阵冲出,席卷北冥。   海水倒流,日月逆转,北冥整整昏黑三日,大阵闪烁红光,他耳边响起了锁链摇曳的声音,阵中光芒跳动,仿佛随时要将封印撕裂!   鲲鹏王心颤,而温朝夕只是浅淡地“嗯”了声,直直地望着大阵。   片刻后,他挥手,让鲲鹏一族的人退下。   鲲鹏王与祭司犹豫,但他们实在不敢违抗温掌门,只能一步三回头,心忧地离开。   胥朝起来到师兄身边,但见师兄一挥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什么隔开了。   胥朝起凤眸明亮,闪烁着好奇。   温朝夕虚空一抓,捏于掌心,好像有什么被生生捏碎。   空气顿时浑浊起来,无尽的鬼气从大阵中溢出。   胥朝起眼眸越睁越大,师兄这是……把大阵毁了?!   胥朝起不由向后退了几步,温朝夕抓住他的手掌,说了声无事。   紧接着,温朝夕抬起指尖在空中拼凑,一个假的大阵出现在了封印上,鬼气也被暂时压了下去。   胥朝起目睹着这一切,他胸口有一股气在缓缓流出。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鬼气环绕,他的意识清醒了许多,眼神也更加清澈。   温朝夕静默地站在他身边,似是感受到了胥朝起眼中的清明,于是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事后,他们并没有回去,而是在北冥境内游逛。   胥朝起今日精神好了许多,也格外闹腾,他拉着师兄的手游遍大街小巷。   途中,他遇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于是特意停下,挑了几根递给师兄。   师兄笑着替他拿着,又叮嘱道:“零嘴得少吃。”   “嗯?”胥朝起仰起脑袋:“是买给师兄的!”   温朝夕被逗笑了:“师兄都这般年纪了……”   胥朝起凤眸精致又好看:“师兄不是惯爱酸甜口吗?”   温朝夕指尖微顿,眼皮敛下,半晌笑道:“师兄忘了。”   胥朝起多看了师兄几眼,又拉着师兄走街串巷。   温朝夕的确是忘了,居高位多年,鲜少下界。胥朝起不在的日子里,他几乎不怎么进食。   一家布店里,胥朝起为师兄买了十几身衣裳。   温朝夕坐在店后的太师椅上,看着胥朝起正与那店家讨价还价。   这家布店不是普通的布店,而是二十七境连锁、最有名气、品质最好的布店。   能来这里的人皆非富即贵,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舍得买一两身衣服。   温朝夕饮茶,温柔地瞧着自家当家的与掌柜吵得面红耳赤。   当家的将他的尺寸记得很清楚,全都是最合身的那种。   胥朝起:“八千块极品灵石,不能多了!”   店家:“呦,客官,给条活路吧,这实在是做不下去了!一万二!”   “八千一!”   “一万一!客官,这加价可没有加这么少的!”   “八千二!”   “一万!”   一旁的人很是稀奇,小声道:“这家店不是不让讨价还价吗?”   温朝夕抿了口茶,笑着道:“是不让。”   只见掌柜的一边和胥朝起砍价,一边将目光偷偷朝温朝夕这儿看来。   见温朝夕悄悄点头,这掌柜才假装“割肉”,将十来件衣服以八千四的价格卖给了胥朝起。 第100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日   他们出了布店, 天也暗了下来。   北冥到处都是水,一到晚上寒风凛凛。   胥朝起今日格外闹腾,若不是温朝夕硬是将他拉住, 为他披上外衣,怕是早就跑出去了。   前方灯火通明, 胥朝起牵着师兄的手刚一走进,喧闹声迎面而来, 原来是一堆人在比射箭。   这弓箭虽外形似凡品,但每一根箭矢皆是是由灵气所造, 空中闪烁着十颗花生粒大小的黑点,它们每一息都在变换着位置。   一共十五根灵箭, 射箭者需将三尺长的箭矢完整不断地射入其中。   此时正有一射箭者放出箭矢,灵箭好不容易触及到了黑点,然而黑点却一闪, 灵光化作烟雾消散。   “哎!又断了!”四下传来阵阵唏嘘。   “这简直就是荒谬,刁难人!”   “哈哈哈,我在这旁边看了一月了,还从未见有人射中过。”   “还说什么射中了送同心花,这不就是骗小道侣的钱吗?还说什么同心花千年开一次, 若得此花, 万年好合!”   人群中有人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说话者:“你懂什么呀?人家小道侣就是图个情趣!反正这剑射一轮, 一块中品灵石。没看那些人, 他们道侣拿起箭有多高兴!”   周围小道侣一对又一对,温朝夕揉了揉胥朝起的脑袋, 低柔哄道:“仙宫上开了一片同心花……”   胥朝起却年轻气盛, 直接挽起袖子, 放言道:“师兄放心, 今日我必为你赢得这花!”   说罢胥朝起眼睛一亮,向前奔去,红色衣摆随风而起,好不潇洒。   温朝夕的手悬在空中,无奈轻笑。   他看似早就不在意人间这般玩乐,却静静地站在人群前为他们的道侣呼喊鼓气。   一堆年轻人站在线前,手持弓箭,其中胥朝其最为引人瞩目,他一身红衣随风鼓动,唇红齿白,神采奕奕,手持灵箭用力拉开,腰身削瘦却有一股韧劲。   只听“嗖”地一声,数箭齐发,只有他的箭中了!   “哇!这小郎君厉害呀!”   胥朝起双眼弯如月牙,眸中似有星辰,墨黑碎发随风舞动,这引得一阵阵惊叹。   “好生俊俏!”   又是一箭,再中!   胥朝起眼中光芒更亮,下巴微仰,又是一箭射中,这下子不知道戳中了多少少男少女的心。   其他人顶多射中两三根,胥朝起却一口气射中了十根,且一根未断。   温朝夕听到身旁女子欢呼:“如此一才貌双全之人,也不知是谁家道侣!”   温朝夕唇角多了浅淡的笑意,他含蓄道:“我家。”   “啊?”一旁女子惊讶转头,再看到温朝夕身形后,瞳孔缩了缩。   胥朝起得意洋洋地拿着同心花朝着温朝夕走来,他高高扬起下巴,若是身后有只尾巴,怕是要翘起来了。   温朝夕含笑接过,牵着胥朝起的手走远。   那女子站在原地,扯着同伴的衣摆,颤颤道:“他俩……谁是当家人呀?”   天越来越黑,虽温朝夕在此地还有几十座宅院,但他们并不想在外面久居,于是他们连夜与小鱼回了南境仙宫。   第二日,窗外竟离奇落雪了。   南境就是这样,四季不分。可能今日酷暑,明日水潭就结了冰。   天微亮,窗外一片白茫。   温朝夕睁开睡眼,怀中暖暖的一团将他紧紧抱住取暖。   温朝夕见状,五指从胥朝起额前的发丝穿过,为对方拨去碎发。   他低头吻了吻胥朝起的面庞,担心对方冷着,于是让身体变热。   时间一长,胥朝起的脸红扑扑的,浓密的睫毛垂下,身上出了一身汗,散发着檀木香。   身下人越来越热了,胥朝起又不想抱了,于是迷迷糊糊从温朝夕身上滚下来。   “唔……”他眉头微蹙,眼角渗出了泪。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察觉不对,又滚了回来钻进了温朝夕怀里。   直到中午,胥朝起从床上爬起,他还想穿昨日的单衣,却被温朝夕压着多套了一层里衣。   “南境的风雪不似人间,能要凡人命。”温朝夕低缓道。   他在胥朝起出去时,又给对方加了白绒护膝和护腕,又戴了一只狐头帽。   胥朝起觉得麻烦,但见师兄态度强硬,只能乖乖穿上。   一出去,小鱼也戴了一条毛茸茸的围脖,他们望着漫天雪地,最终胥朝起骑着小鱼遨游在白云雪海间。   仙宫清冷了许多,温朝夕望着结冰的天水,于是取了些仙棉,缝了两床新棉被,又给他们的婚床换了一套绵软的被单。   回想今日的胥朝起甚有精神,他熬了一锅暖汤,心中想着等道侣疯玩回来,怕是会手脚冰凉。   仙宫的落雪不断,堆了快有膝盖高,埋没了一些杂草。   就在这时,一银色仙靴踩入雪堆,发出“嘎吱”的声响。   温朝夕切菜的手微顿。   仙人刚向仙宫迈了一脚,顿时觉得不妥,连忙退了回来,他与同伴互相张望,察觉到有威压降临,连忙躬身道:“见过温仙人。”   风雪中,墨尾滑过雪面缓缓走来,那两仙人低声又说了些,温朝夕却挥了挥袖,转身离去。   两仙人望着仙气飘飘的背影,忍不住道:“那仙人何时飞升?莫不成等您道侣到了渡劫期,您便愿意同我们一道走?”   温朝夕脚步微顿,并未回答。   两仙人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们还欲说什么,却见眼前一花,再次睁眼时,已然到了南境千里外。   他们彼此对视,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慌张。   “此事怕是更为艰难,需快快禀告神君们!”   胥朝起玩了半日,回来时手脚果然冰凉。他搓着手往仙宫走,暖汤的香味飘到了每一处。   胥朝起眼睛一亮,露出餍足。 第101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零一日   胥朝起手指都冻硬了, 温朝夕将暖汤端出来,顺手握住了胥朝起的指尖,冰冷的手指一下子被暖热, 胥朝起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   胥朝起抱起暖汤喝得双眼弯弯,睫毛上的雪花被热气烫成水渍。   温朝夕解下了狐头帽, 掸去了上面的落雪,用法术清理了一遍后, 又挂进了柜子里。   柜里一片雪白,仔细看去, 那可不仅只有狐头帽,还有兔头帽、猫头帽、狗头帽、熊头帽……头自然是假的, 由雪仙棉所缝,黑溜溜的眼睛是由价值连城的宝石镶上去,耳朵摸起来也是软乎乎的。   这些帽子的缝制有些时间了, 是温朝夕特意为下雪时所准备的。即便雪日不长,胥朝起的冬衣可不会少。   喝完汤,胥朝起躺进了被窝里,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床被的不同,惊喜道:“师兄又缝了两床新被子?”   说罢, 他钻了进去, 被子又软又棉, 胥朝起很是享受。   “嗯。”温朝夕正为胥朝起缝着棉袜, 闻言他眼角含笑,面容柔和。   手指略有停顿, 针线在棉布内外穿梭, 温朝夕贴着烛火, 针脚落得紧密, 胥朝起趴在被窝里偷看着话本。   窗外的风吹得烛光乱晃,他眼眸微敛,笑意越来越浓。   他有多喜欢这殿中场景,无人可知。   *   天界。   金殿中有云雾飘荡,百位神君一身素白在殿中围了一个十丈宽的大圆。   圆内有光盘在极速旋转,上面停着一个大球,大球散发着洁净的圣光,正在驱赶升腾的鬼气。   鬼气从地底发出,裂纹如闪电一般向上延展,冒着黑烟,凶戾之气在阵中震荡,弄得百位神君眉心狠跳。   他们忧心忡忡打量着彼此:“这……封印又松动了不少。”   几位厉害的大神君抿唇不言,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闪过。   这时,那两位仙人来了,天界不兴跪,于是他们躬身行礼,在众神君的侧目中担忧道:“神君,温朝夕……又拒绝了。”   大殿内卷起一阵微小的惊呼与杂乱。   他们低下头说了他们所见,神君们的面容愈发凝重。   有人望向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大神君,忐忑道:“温朝夕此意……莫不是彻底消了飞升的心思?”   大殿凝固了一会儿,大神君摇了摇头,众人散去。   一神君着白衣穿过散落在空中的云雾,他在天界资历极深,地位也不低。路上若是有仙人见到他,必恭身问安。   他走进一仙殿中,空中摇曳着透明的风铃,云雾卷到仙桌上,那里放着厚重的一本书。   仙侍们站在殿中向他问安,他来到桌前,前方是一处仙池,里面长着青色、白色、金色的仙莲,金白色的鲤鱼跳起又落入水中,荡起一阵仙雾。   手指轻触厚书,神君眼中划过惧色,这时有两位次神君到来,躬身道:“见过司命神君。”   长长的白色广袖仅差三寸就垂于地,神君的发紧扎,严肃且一丝不苟。   他翻开书坐下,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仔细看去。   无论是善神还是恶神,皆不可轻易入中界,他虽法力高深,但也数万年未入中界了,与中界唯一的联系便是手中这本厚书。   他终于翻到了温朝夕的那一页,温朝夕的名字旁,紧连着另一个名字,金线与红线交织,这意味着他们既是亲人又是道侣,而两线之上又散发着白光,说明那人是温朝夕命中最重要的人。   “胥朝起……”他的声音稳重又沙哑。   指尖轻轻将那名字点开,上面泛着两道光,一道白一道黑,白光是黑光的数十倍。   “是个善人。”他顿了顿,仰头紧闭双眼。   “神君……”那两个次神君忧心道。   司命神君站起来走了两步,眼睛缓缓睁开,捻了一把鱼食扔入水中。   “总不能真等那恶种破开封印吧?到时……我们都得死。”   他眼中的惧意要凝成实质,唇色苍白。   万年来,他们看守着天界的主阵,里面的恨意愈发强烈,让他们的灵魂颤栗。   即便是当年对方攻打天界、对峙天道,他们也未见过对方这般狠戾。   “万年前,他到底在中界遇到了什么……”司命神君在殿中踱步。   只可惜那场赌约天道隐藏甚严,即便过了万年,他们也不知道赌约内容,甚至百位神君被限制入中界,不得窥视。   他坐在榻上,虚弱地躺了下去,望着上空喃喃。   “世人皆言天道偏心善神,那恶种攻打神界,天道公然站队善神,用天雷罚之。可是我却觉得,天道分明是偏袒那恶种……”   他低侧过头,神光盖在他的睫毛上,面色惨白。   久久,司命神君吐了一口气,将自己的令牌交给两个次神君,道:“你们且先下界,用鬼气将自己填满。   温朝夕在乎有二,其一他为中界正道之首,其二他有一爱,你们且先这般……”   殿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商谈声。   “……如此,必能逼他飞升。”   两位次神君瞳孔微缩:“打破封印,这……”   司命神君摆了摆手:“主阵在天界,何况封印数万个,打破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封印并不成事。”   让人犹豫片刻,最终领命。   他们一走,殿中安静下来,司命神君微微睁眼,却发现自己的衣尾有些黑了。   他眉心一跳,取出一个乳白色的玉瓶,里面装着浓稠的善意,他将善意倒在了衣尾处,总算将衣尾给染了回来。   *   魔界。   魔尊慵懒地躺在王座上,望着这阴暗之地,不由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她又枕靠在手柄上,眼神空荡荡地仰视屋顶,低念道:“好他个温朝夕……”   “凭什么呢?”底下有魔族轻念。   魔尊晃着腿,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道:“我等何时才能称霸二十七境?”   过了一会儿,魔宫愈发安静,魔尊察觉到不对,抬眸向下望去。   宁静的黑石面上倒映着两个黑衣人的身影。   她挑眉,那两人见状浅笑,眉目间充满着和善之意:“我们可以相助。”   二人交给魔尊一张图,上面是千道封印的位置,并告诉她,倘若将这些封印打开,里面的鬼气可让魔族实力大增,放出来的恶鬼也可以帮她们攻打正道。   魔尊眼神闪烁,笑着问:“不知两位是……?”   两个黑衣人面色不自然,抿了抿唇,道:“我们来自地界。”   “嗯?地界?”魔尊眼神茫然。   黑衣人们说了天界地界之事,魔尊一下子恭敬起来,连忙躬身道:“见过两位仙人。”   黑衣人受了她的礼,并观察她的面色,见她兴致勃勃,确实有心动之意,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待他们走后,众魔族靠了上来七嘴八舌道:“此乃天赐良机啊!”   “若能破开封印,我等必能攻破正道!”   魔尊望着手中的图,笑容渐渐淡下:“他们说他们来自地界,我们就信?”   “嗯?”众魔尊一片茫然。   魔尊将图握在掌心,眼神冷淡道:“能攻打正道又如何?真放出了恶神,整个世间都要玩完,捡了芝麻掉了西瓜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魔族呼吸一滞:“那魔尊,我们……”   魔尊低头,流露出笑意:“不过送上来的良机不抓白不抓,随便破十来个封印就好。”   她的神情逐渐严肃,眼神划过千道光景,似乎在回忆什么。   “温朝夕……”她嗤笑了声:“我不信这次你还藏得住。”   魔族们闻言,脸上一阵怅然,随即眼露惊喜,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第102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零二日   魔界暗潮汹涌, 危机正在二十七境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燃起,大能们心有不安,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与此同时, 《掌门师兄俏师弟》又出第二册 了!   北境书店人满为患,所有存货被洗劫一空,该书作者人气爆棚,一本封神,只可惜作者太过神秘, 人们无论怎么扒,都查不出作者的来历。   南境仙宫。   胥朝起趴在桌子上偷偷看掌柜给他寄来的信,说他的书如何火爆, 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他悄悄坐在角落里, 又续写了些, 越写越带感, 直到将他写得面红耳赤, 心惊肉跳地将稿子塞进了储物袋里。   他写的是一段强制爱的内容, 虽师兄平日对他温和,但他又怕太过剧情平淡勾不着大家。   因此他自己编了些, 说是师兄掌控欲极强,自己稍有不慎就……他紧紧抿住唇,脸红得要滴血。   这情节他还怪爱写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听师兄叫他吃饭,他连忙将桌子收拾好, 跑了过去。   师兄又做了一堆他没见过的荤菜,牛肉嫩滑, 虾肉鲜美, 胥朝起没忍住光吃肉, 饭也就动了几颗米粒,素菜全剩了下来。   他饱胀躺在师兄腿上,让师兄为他揉着肚子,自己一脸享受。   温朝夕戳了一下胥朝起的眉心,低沉道:“真挑。”   胥朝起亲了亲师兄,师兄总算是不说什么了。   酒足饭饱,他们躺在葡萄架   胥朝起眯着眼,半梦半醒。阳光顺着葡萄叶的缝隙穿过迷雾照在师兄身上,师兄拿着《万道剑法》缓缓翻看,极为仔细。   他仰了仰脖子,凑了过去,师兄却顺手摘了一颗葡萄剥好后喂给了他。   胥朝起眯了眯眼,又靠在师兄胸口午睡。   过了一会儿,他睡醒了,发现师兄还在看那本剑法,他一时好奇。   这本书师兄看了有小半年了,也是师兄看的最专注的一本书。   莫不成这剑法甚是厉害?   凤眼眨了眨,晃出了一抹委屈。为何师兄教给了他那么多功法,唯独不教这本《万道剑法》?   他有些气,咬了咬师兄的脖子,师兄为了哄他,又给他剥了十来颗葡萄,以及喂他了三条小鱼干,胥朝起这才勉强压下怒气。   他趴在师兄身上,又偷摸看起了话本。   如此一下午过去了,他骑着小鱼跑到宗门去玩。   他靠在悬崖边的一棵大树上,听着几位峰主路过,言语担忧。   “魔界安分了千年,怎么如今又开始不消停了?”   “怪哉,魔族忌惮映天宗向来鬼鬼祟祟,甚至不敢走到光下,如今却堂而皇之出现在二十七境。”   “他们身上有一股气。”   “何气?”   “像是死气,有此气让他们修为大增。若不是有掌门镇守正道,怕是正道早已沦陷。”   说到掌门,众人停滞,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掌门……”   一峰主训斥道:“你们在乱想什么?掌门为正道之首,必然会被正道剔除妖邪。何况有小师祖在,掌门即便是为了小师祖,也会为正道压制魔族!”   一说到小师祖,众人吐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小师祖还活着,如此我们的心便可放下,这魔族即便是闹得再大,应该也是翻不了天的!”   胥朝起听到后,眼眸晃了晃,抱紧了小鱼。   他朝远方看去,隐约看到前面出   现了滔天的黑气。   他一时疑惑,揉了揉双眼,黑气还在。   “小鱼,你可见到前面的黑气?”   小鱼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明明它的眼前一片清澈,哪儿来的黑气?   胥朝起察觉到不对,又朝四周打量,只见远方又出现了十几道黑气,他一一指给小鱼看,小鱼却越发茫然,明显他们看到的不一样呀!   胥朝起有些恍惚,脑海突然涌现了些光影,只是还未等他回忆,光影就消失了。   “嗯?”胥朝起揉了揉脑袋,脑海却一片清明,不知为何他比之前有精神了许多,身体也有力了。   他实在不知缘由,便只能将此事抛下,与小鱼回了仙宫。   今日峰主们的话在胥朝起脑海一直回荡,他一回去就将此事告诉了师兄。   师兄一边剥葱,一边有条不絮道:“魔族这件事师兄知道,他们是想要逼师兄罢了。”   胥朝起心里一紧,刚想说什么,锅中的油热了,温朝夕将葱切成小段下进油锅里,放了些剥好的虾仁开始翻炒。   温朝夕见胥朝起闲着,就给了对方一碗自己新做的肉冻,让胥朝起先垫垫胃。   胥朝起舀了一勺,凉凉的、咸咸的,还很鲜美。   他眯了眯眼,见师兄这般镇定便道:“难不成师兄真……这让正道如何看师兄?!”   温朝夕让胥朝起把酱油拿来,自己往里面放了盐,等酱油下锅后,温朝夕望着锅中虾仁的颜色,轻轻说:“小曜不必担心,一些事情并非是非黑即白。”   “唔?”胥朝起看似不解。   虾仁被翻炒了一会儿,终于出锅了,温朝夕将虾仁倒进盘子,自己转身去水池边净手。   他平静开口,声音沉稳磁性,让人耳朵颤了颤,不禁沉醉。   “正道自诩正义?莫不成真是正?正字太过绝对,谁也不敢真担待。”   胥朝起眼眸动了动。   温朝夕垂眸淡笑,他低头将手上溅到料汁洗净。   “魔族亦是,其实二者彼此心知肚明……”   等他说完转身,胥朝起已经趴在碟子边,把虾仁吃得剩一半了。   温朝夕微微沉默,胥朝起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贪嘴。”   温朝夕嘴上嗔怪,瞥了一眼对方,却又取了小半盆鲜虾重新剥壳挑鲜虾,为对方做了更多的炒虾仁。   胥朝起闻到香味,弯了弯眼睛,忍不住过去亲了亲师兄的唇角。   温朝夕被亲得眼底泛笑,他放下锅柄,揉了一把胥朝起的脑袋。   因胥朝起这倦懒的性子,温朝夕又舍不得打骂,便与对方约定,说是每隔一日就得勤奋苦读,每三日得早起一次,胥朝起嘴上哼唧着答应,可到了夜里,他的眼睛又一直盯着温朝夕转。   书架前摆了一个太师椅,太师椅漆黑又宽大,   香炉升起淡淡的烟气在书架边环绕,温朝夕看着剑法,不时端起手边的茶轻抿。   胥朝起抬眸,又是这本《万道剑法》!   他心中泛起了淡淡的酸意,忍不住下了椅子往师兄那边贴去。   他掀开师兄的手臂,想往师兄怀里钻,奈何师兄的手臂硬实又有力,他掰了半天,师兄的手稳得连茶水都没撒一滴。   “唔。”胥朝起脑袋耷拉下来。   温朝夕余光瞥见了,于是放下茶杯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今日不是要好好修炼,怎么又跑了过来?”   胥朝起哼唧了声,酸溜溜道:“师兄只顾着自己看剑法,都不曾教过   我。”   温朝夕的手微顿,没忍住扶额轻笑:“小曜别闹,快去修炼。”   啧!   胥朝起更不满意了,这摆明了是不想让他看!   师兄不让他看,他偏要看。于是他不管不顾,硬是钻进了师兄怀里。   温朝夕捂住了他的眼,贴在他耳边低沉道:“小曜听话,莫看。”   胥朝起将师兄的手掰开,还仰起脑袋道:“我不仅要看,师兄也得为我讲上一讲,如此好书,若是不看……”   当他的目光落到上面的字时,声音渐渐止住。   [我只是不听话罢了,师兄便将我摁到床上……]   “唰”地一下,胥朝起的脸瞬间红了,脑子一热,眼睛都是烫的。   “唔。”他连忙撇过头,都快羞得落泪了。   他推开师兄,想要下去,哪曾想到那有力的手臂将他锢在怀里,让他无处可去。   “小曜既然想听,师兄便为你讲吧。”   胥朝起耳边传入低语,弄得他耳垂发麻,脖根都红了。   “不!我要修炼!我要去看书!”   这时他才后悔了,然而温朝夕却将书抵在他的面前,指着那些让胥朝起都不敢看的句子逐一念出。   胥朝起羞得脚趾头蜷在了一起,墨发垂落到面前。   若不是师兄抱着他,他恨不得钻进师兄衣服里。   温朝夕声音悦耳笑道:“小曜怎能如此颠倒是非?还不止一次?”   胥朝起:QAQ   温朝夕俯下身子,咬了咬胥朝起的脸颊:“除了新婚那日,师兄便极少做那强迫人之事。可没想到小曜却三番四次在书中……”   胥朝起眼角渗出泪,他急忙想挣脱:“我明日好好修炼,后日也早起,再也不懈怠了……”   “嗯?”温朝夕低笑。   那日夜里,温朝夕念着书中的内容,问了胥朝起一些他不解的话,胥朝起哭着往被子里钻。   到最后,胥朝起忍不住,叫了声温朝夕的名字,怎料对方顿了顿,那晚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第103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零三日   早雾在仙山上弥漫, 胥朝起缩在被子阴影处,低泣了声:“师兄……”   身前高大的身影翻动,将他压下, 炙热的手掌帮他撩起发丝别在耳后,低醇道:“昨夜还叫朝夕,怎么又成了师兄?”   胥朝起恨恨地咬了师兄的肩,他昨夜是一时羞愤叫了出来,哪知这老男人更兴奋了, 逼着他一直叫,最后嗓子又干又哑。   温朝夕见他真累,也不逗他了, 将他搂进怀里, 温柔地拍着背哄睡。   胥朝起眼底乌青, 眼睛疼得睁不开, 他闻着师兄的味道, 陷入沉睡。   外面的封印一连破了十来个, 鬼气冲天,二十七境开始动荡, 一些大门派察觉到不对,连忙聚集在一起,商谈了一天一夜。   而就在这一天里,胥朝起窝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自这个天地有光亮起,就分成了两团气, 一团为黑,一团为白。   而他……是那一团黑气。   他看着上天为他们划分领地, 象征着“善”的那群家伙被分到了天上, 他被分到了地下。   他仰望着天空, 眼眸晃动,他是这些“气”里最强的,一眼就将这两处看了个清楚。   天上是白色的,好明亮,有望不尽的花海、洁净的天池、金色的殿宇、还有龙凤金鹤在天上盘旋,等待着他们的主人前来。   他又看向地下,那里阴暗潮湿,到处都是血,飘荡的鬼魂、枯萎的花朵、没有殿宇,只有冰冷的石块在堆砌。无数的阴气与怨气盘绕,哪怕是正常的神进去,都会被这气给逼疯。   他沉默地看着地下,与他一同的黑气则是贪婪又妒恨地望着天上。   身着白衣的神灵齐齐躬下身来道谢,并说他们今后遵守善念,救济世人。   胥朝起难以控制地逼问道:“凭什么要我下去?我要住在上面!”   他本就是由世间浊气恶念所化,能说此言完全是从心,这也就是他注定的性格。   天道默了默,道:“他们要救济世人,治理三界。”   胥朝起:“为什么不让我救?我也行!我比他们都强!”   天道寂静了许久,长叹:“因为你是浊气,心绪注定不清,今后也会被贪念所控,不得担此命。”   善神们没有说话,他们看起来清醒又理智。   胥朝起不满,却只能被送下去,而善神们被送到了光亮干净的天界。   或许差异从这儿就有了。   他本身就是由恶念所化,去了地界受了阴气污染,更是浑浑噩噩,脑海里杀念、欲念……接连不断,他少有清醒的时候。   地界有一条忘川河,很长,据说没有人能走到尽头,于是他摸着河边的枯草沿着这条河走了千年。   他的衣服越来越黑了,这是他的恶意控制不住的征兆。   地底孤冷,他坐在河边咬着枯草,好难吃,他吐了出来。   河边时常传来打斗的声音,那是恶神们抑制不住心底的恶念,打得头破血流,想要争夺地界老二的位置。   老大是他,他们都打不过他,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恶神们的眼底早就一片血红,失去了理智。   他靠在冷石上仰着头,额头青筋暴起,他快要控制不住欲念了。   他想要好多东西!   他看到忘川河里有鱼儿跳跃,于是伸手抓了一条鱼生吃了起来。   好难吃,但比枯草好吃,他也就勉强吃了。   他在黑暗的地界忍了整整一万年,最后去找天道,倔强道:“我明明就能   控制自己!我要换过来,我要去天界!让他们去地界!”   天道看着胥朝起眼中时而闪现的凶意,有些为难,叹息了声。   胥朝起气急,也不再听天道的话,独自一神闯去了天界。   天界美轮美奂,仙雾缭绕,他将自己的衣服变得半黑不白,进了天界的宴会中。   一进去,他呼吸一滞。   那些善神喝着琼浆玉液,吃着他从未见过的山珍海味,一堆神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这是他从未在地界见过的光景。   他愣愣地看着这些东西,然后道:“我也要。”   善神们见他闯入,皆是一怔,认出了他。   善神用法术在他们面前隔了一道屏障,然后道:“此乃天界之物,恶神是想抢?”   善神们聚在一起虽未言,但他们却用神识交流。   [不愧是恶神,没有便要抢。]   [生来便是恶念所化,何必与他谈良知?快快将他打发走罢了。]   胥朝起顿了顿,攥着拳,憋着气道:“为何我地界没有?”   善神们笑了:“可是您地界有之物,我们天界也没有。”   胥朝起死死咬唇,他们地界有什么?有肠子,有尸骸,有血海?   他脑中恶念愈发旺盛,苍白的面庞上青筋越来越明显,身上鬼气溢了出来,将白净的金殿染黑了不少。   众善神见状,大惊,慌忙向后退去。   胥朝起太阳穴跳得厉害,却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一路上他看到很多小仙聚在一起,他们之间亲昵,脸上又常挂着笑。   一仙道:“修炼可是卡了瓶颈?我有一秘法。”   “你可真好,听闻你寝殿坏了,过会儿我去你那儿看看。”   “哈哈如此有趣,不如今夜摆上一桌酒席,我们不醉不归?”   胥朝起死死咬唇,撇过头,眼中的妒意快要溢出来。   地界……怎会有这些?到处都是厮杀、争抢、恶念。   忘川河畔孤冷的万年让他打了个寒颤。   欲念让他大脑浑浑噩噩,他扶着白玉石柱,他想要好多!   他想要金殿,想要琼浆玉液山珍海味,想要挚友……想要有人关心他。   他盲无目的走着,也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仙池,仙池里面仙雾飘荡,长着金色白色青色的莲花,还有一只金鲤鱼从水面跃出。   胥朝起一愣一愣,妒意让他再次抓住了栏杆。   为何地界没有这么好看的鱼?   苦涩的鱼肉味传入脑海,他又想起了忘川河里又黑又瘦、刺又多的鱼。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恶意终于控制不住了。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仙童,仙童兴高采烈拿着一块糖撞上了他。   仙童被吓了一跳,糖果的甘甜味传入胥朝起鼻间,刺激着他的味蕾,他做了生平第一件恶事。   抢了那仙童的糖!   仙童被吓了一跳,哇哇大哭。   而胥朝起却尝到了自诞生以来,最美味的东西。   这就是甜吗? 第104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零四日   他狼吞虎咽地将糖吃完, 甘甜之味传入五脏六腑,远比枯败的花朵与腐鱼要甘甜。   可这却与他想象的味道差一点,因为糖是他抢来的。   甜中带点涩,他不自在地垂下眼眸等着其它的神到来。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 虽然没有神教过他, 但他知道善神们都厌弃“抢”。   脚步声临近,周围神窃窃私语, 在他的余光里, 泪眼婆娑的小仙童被拉走,周围的神仙给小仙童递去了更多他没见过的糖哄着他。   胥朝起眼眸颤了颤, 原本口中的糖更为苦涩。   他听到善神们压低声音。   “别哭,那是恶神,抢东西就是他们的本性, 不过是咱们运气不好罢了。”   “哎, 还是离他远些, 将珍贵的东西藏好。”   “多谢告知。”   “不必谢, 善神们本就要互相扶持。”   胥朝起静静站在这里,无一神对这件事惊讶,他们更不会怪罪他, 仿佛“抢夺”本就是他会做的事。   胥朝起唇色苍白, 他又一把抢过更多的糖, 可善神们更为平淡, 他们甚至给小仙童更多的糖安抚,却少有神与他说话。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 身上的鬼气飘了出去, 众神惊退, 不想让白衣染上一点黑。   他抱着糖, 没有一个人劝他,也没有人教他告诉他何为善?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恶神不需要学会什么是善,恶就是他的本性,善神们只需要躲避、抵抗恶神就够了。   他抱着糖回了地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恶神们对他抱着的东西垂涎欲滴,他淡淡地俯视着他们。   “抢来的你们也要?”   恶神们猩红着眼,早就被欲望所控,嘶哑着声道:“抢?哈哈哈抢来的才好吃,给我们……给我们……”   胥朝起将糖一抛,一堆恶神疯抢,鲜血溅了一地。   他面色苍白望着地面,青筋跳起,双眼逐渐模糊。   之后的记忆总是被恶念袭扰,胥朝起只隐约记得些画面。   他难受地躲在枯花下,身体蜷缩,恶意在时刻侵夺着他的神智。   忘川的河水时常滚到岸上,流到他的身下,将他的黑衣浸透。   一旁的恶神们站在石头上拍手叫好:“陛下再忍一忍!就是这样!如果躲不过去就会被欲念所控,失了神智!嘿嘿……”   “陛下能不能渡过这劫呢?不能渡过的话,我就是陛下了!”   胥朝起流淌着恶意的指尖深深扣到地面,他面色惨白道:“痴人说梦!本座才是地界之主!”   他的权欲达到顶峰,青色的筋脉浮于面颊,他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不对!他潜意识觉得不对,但从未有人告诉过他哪里不对。   地界没有云朵与明日,只有鬼气和血雾。   他总是会偷偷潜入天界,看着那群小仙童上学堂,大神君为他们讲着礼义正道。   一有空,那些仙童们在明亮的光下,喝着仙露,吃着散发着清香味道的花瓣。   他缩在角落里,狠掐着掌心忍着抢夺的贪欲,听着大神君的教诲,目露艳羡。   他一连听了十来次,终于被发现了。   善神们一见他如临大敌,将仙童们护在身后,笃定他是来破坏学堂。   胥朝起一身黑衣,背过手,俯视众神:“本座没有!”   善神蹙眉,扯着唇角笑了笑:“难不成恶神是来听课的?”   胥朝起双唇紧抿,生来俱有的高傲让他冷哼否认。   见那些善神还在疑心,他索性广袖一挥,卷起大片云彩回去。   善神们这才放心,似乎恶神不抢点东西他们就不心安。   胥朝起走到一半,将云彩扔了回去,回了地界。   回去后,恶神们见他闷闷不乐,于是过来道:“陛下不是常去学堂,如今这是……?”   胥朝起转头问道:“为何我地界不开学堂教导?”   恶神愣了愣,笑了:“地界为什么要开学堂?我们只需要向恶,随心所欲就好!”   说罢,恶神压低声音,凑近胥朝起:“陛下,您看您抢了那么东西,天道可曾怪罪?可那善神犯了一点恶事就要被抓住重罚!”   胥朝起怔了怔,脸上的青色纹路越来越深。   胥朝起的记忆越发模糊,也不知过了几万年,他的脑海里又闪过了另一幅景象。   中界荡出了一抹鬼气,死伤无数,地界一下子挤进来了无数冤魂。   胥朝起带领众恶神清点生死簿,让无辜的人还阳,他则独自一神前往中界抓捕那抹鬼气。   直到鬼气钻入他的衣袖,天边出现了众善神。   在中界生灵仰望之时,善神们一口咬定是他放出的鬼气!   戾气涌入胥朝起脑海,他咬着牙:“本座要是放出鬼气!还救活他们作甚?!”   余光他看见躲在善神背后的小仙童握着葫芦的手抖了抖,瓶口还散着残留鬼气。   他冷笑,指着那个小仙童:“分别是他!是你们善神!道貌岸然之辈!”   善神们闻言面色苍白,他们向后打量,小仙童早已将葫芦抛去。   他们眼眸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什么,此时天空有威压荡下,是天道在看!   善神们不敢认,即便他们知道是谁,也不敢因为一神,毁坏善神名节。   于是他们矢口否认,将矛头对准了胥朝起。   众目睽睽下,善神们抱团,胥朝起独自一神显得格外单薄。   胥朝起嘴唇动了动,终是动了怒,打了善神。   此后又是很漫长的时间,胥朝起也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点点变了。   直到两万年前,恶意侵蚀他的大脑,他浑浑噩噩,唇边挂着一抹讥笑。   他将众善神踩在脚下,不羁地望着天空:“不愿意将天界给我,那本座自己来拿。”   空中时而有巨雷劈下,“轰隆隆”地,甚是吓人。   天边黑紫,天道意识在凝望着他,似是怕他做出什么事。   “烦!”他手一挥,将意识掩盖。   恶神们在欢呼庆贺,他却没有一点喜悦,茫然地在世间游荡。   不知怎么着,他来到了自己降生的地方,天之尽头。   那里天与地相接,有一个金色泛着白光的洞窟。   洞窟里生长着很多光点,里面是当年未诞生的神。   胥朝起浅浅扫了光点一边,他知道这些神是诞生不了了,除非投胎去中界,转世修炼飞升,而这些未诞生的神便是所谓的天运之人。   他兴致勃勃地走向洞窟深处,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威压,险些要盖过他。   胥朝起眼皮一跳,脑海被震出恶意,他捂着抽痛的脑袋眼含戾气往里面走去。   冕旒在他额前摇曳,渐渐地,他看到前方坐了一个高大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一看就是天生的善神。   他没忍住大笑,来到了那人面前躺坐下来,   戳了戳那人的眉心。   原本那人应是死的,怎料对方却缓缓地睁开双眼。   “为何戳我?”对方低柔地问,眼露一抹无奈。   胥朝起托腮,躺在了石壁上:“原来天道还留了一手,他是怕我日后管控不住,所以留了个你,将来压制我。”   对方侧目,瞥了他一眼:“你这么乖巧,怎么还要压制?”   乖巧?   胥朝起顿了顿,他突然凑近对方,与其对视:“你可知我是恶神,刚才攻下了天界!”   对方微思片刻,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问:“那你为什么要攻打天界?”   为什么……   胥朝起自出生到现在的委屈全部涌了上来,眼角湿润了许多。   那些善神可曾问过他一句?   他咬了咬唇,没有说话,一下子扑进了对方怀里。   对方怔了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胥朝起第一次接触到了温热的体温,他眷恋地在里面躺了很久,才沙哑问:“你是天注定的善神,将来要飞升天界,成为天界之首吗?”   对方闻言,笑了:“哪有什么天注定的善?”   胥朝起:“你不飞天界?”   “我不知。”   “可是你的衣服是白的!”   “嗯?”对方顿了顿,思索片刻,哄道:“那将你的鬼气给我一些?”   胥朝起一惊:“你是善神?你要鬼气作甚?!”   善神都怕他的鬼气,恐弄脏他们一缕。   对方顺了顺他的头发,要来了鬼气,在胥朝起的注视下,他用鬼气染黑了他的衣尾。   他像是从不害怕玷污他的名声,反而温和对胥朝起道:“我的善恶是由我自己注定,而非天注定。”   胥朝起愣了愣,双眼酸涩,沙哑道:“你今后还是飞去天界,别来地界了。”   “为何?”   他枕在对方腿上,诉说着地界的荒芜,不知不觉也将多年的委屈说出来了。   对方若有所思,低眸从身旁摘下了一朵花:“尝尝看。”   胥朝起不解地咬下一片,是甜的。   对方道:“黑色太过深沉,你本就如朝阳明艳,我送你一朵火红的花,花瓣吃完后,可将花种洒向地界。” 第105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零五日   他眼中有光芒在晃动, 转过身,面庞抵住了对方的小腹。   “这是偏爱吗?”   “嗯。”磁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是偏爱,你是这世间第一个尝此花的神。”   胥朝起手掌微颤,慢吞吞地将每一片花瓣嚼尽, 他眼眶微热, 这是他第一个光明正大得来之物,是有神专门送给他一神的花。   直到他将最后一片花瓣吞下, 花瓣的清香与甘甜灌满他的全身, 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他在此躺了半日,不想走, 于是问:“你愿意和我回地界吗?”   对方摇了摇头,敛眸轻叹:“我并未降生,此时若出了洞窟, 神魂消散。”   胥朝起眼角含泪, 他挥袖将大量法力压于洞窟, 除他外, 世间再无人会打扰对方,对方也可平安降生。   他们面前隔了一道光罩,对方看着他温柔一笑:“今后算若有缘, 必会再见。更何况, 你的模样……我心悦之。”   胥朝起猛地抬头望向对方的双眸, 却见光芒如蚕丝一般将对方包裹, 他逐渐看不清对方的身形。   他右手紧攥,左手轻触着光罩, 在曜日钻进夹缝将他的全身连带发丝照亮时, 明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光罩内的光球。   后来他回了天界, 天道也不再隐忍, 拿出了自己的底牌,连同善神们将众恶神赶回下界。   胥朝起早有预料,他神色平淡,右手始终未松,左手撑着白鲲重新回到了那片暗无天日的地方。   恶神们唉声载道,胥朝起站在地界上空,俯视着翻涌的忘川河水,松开了右掌。   数粒种子散落在地界的土壤上,在地界生灵惊讶的目光中,种子一日日生根发芽,开出了鲜艳的花。   地界头一次迎来了如此蓬勃的生机。   恶神们向来肆意妄为,贪婪霸道,可这一次他们望着蓬勃的生机,并未出手掠夺,反而罕见地休战百年。   他们压抑着磅礴的戾气,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些花。   明明是做惯了坏事的恶神,可在花的面前,却如懵懂的孩童,花儿开得好了,他们兴奋不已。花儿若是枯萎,他们也跟着垂头丧气。   终于,百年了,生机布满了地界,这种花儿成了最常见之物,随处可摘。   有生灵咬下花瓣,发现它甘甜、入口即化,自那起,火红的花朵成了地界唯一可食之物……   胥朝起倦倦醒来,柔软的被子贴着他的皮肤,淡淡的檀木香仍在周围盘旋。   被窝又暖又软,他掀开被子,胳膊上的淤青与牙印触目惊心。   他顿了顿,羞愤地又钻回了被子里。   他的脸红扑扑的,将被子撑出一道缝隙,望着窗外的云朵眼神涣散。   昔日中境,他随小公主进入梦中,那一片红色的花海正是那人当初送他的花。   那人……他埋进被子里,嗅着残留的檀木香,耳根通红。   他穿好衣服,吃完了师兄留给他的饭菜,发现远方有动静,便飞了过去。   温朝夕刚将种子剥完,又在清洗百十个小玉盒。   见胥朝起来了,他先是净手,又从盒中取出来一片“小云朵”喂给了胥朝起。   “小云朵”入口即化,甜丝丝的,胥朝起顿了顿,垂下眼眸,指尖在桌子上乱扣。   “这是何物?”   温朝夕一边将刚做好的东西装入盒中,一边道:“着。”   见胥朝起眼中露着光,温朝夕轻笑,又喂了胥朝起些其它糖,有软的、有硬的、有夹心的……甚至还有鱼   虾味道的。   胥朝起越吃越欢喜,他还想吃,温朝夕却拒绝了他。   温朝夕为他端来了一杯温热的天水,笑斥道:“肉身凡胎,不怕牙疼?”   说罢,温朝夕刚做好的百十斤糖果全部装入盒中,发现胥朝起的目光久久不离他,温朝夕转过身揉了揉胥朝起的脑袋,哄道:“糖盒就在西北角放着,全是为你做的,喜欢吃什么就取,只是一日最多只能吃十颗,等你什么时候修为到了分神,才准多吃。”   梦中的记忆涌来,胥朝起又想起了小仙童被拥护着递来很多糖果,当年的酸意被逐渐抹平。   他望着桌上的几十种糖果,眼眸闪烁,小仙童顶多也就几种!   胥朝起咬了咬唇,故意试探道:“可我之前看到有一孩童,他的亲友可给他递来了好几斤的糖果,为何他就能多吃?”   温朝夕正在放糖的手指顿了顿,他眼眸敛下,答道:“不过是表面关系罢了,真正爱他之人,必会叮嘱劝诫他。”   胥朝起看似恍然大悟,“嗷”了一声,然后乖巧地过来帮温朝夕装糖。   温朝夕俯视着胥朝起的发顶,他脑海中有声音响起。   [这小东西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   温朝夕默了默,无奈道:[小曜今日凶了些。]   他们将糖装完,温朝夕端起种子准备播种。   胥朝起好奇地望着种子,温朝夕看着开垦好的田地:“师兄准备在此种上两亩的糖花,等糖花长出来,你就有糖醋里脊,糖醋鱼吃了。”   胥朝起一听是为他所种,整个人都殷勤起来。   他接过三成的种子与师兄一同从地前出发。他仔细将种子插入湿润的泥土里,不过半刻,一抬头,师兄已经比他远了两丈。   胥朝起惊了惊,连忙向前赶。   温朝夕将一粒种子按入土下,回头瞥了胥朝起一眼,于是跨了一步,帮胥朝起往回播种,直到二人碰到,这才从同一起点重新开始。   过了一会儿,胥朝起又差下了,温朝夕继续帮他。   直到最后,温朝夕将七成种子种完了,胥朝起的种子还剩下一大半。   温朝夕无奈,又将胥朝起的种子倒了七成,二人一同播种。   可最后,仍是温朝夕种完了,胥朝起还剩些。   如此往复,夕阳西下,胥朝起累蔫蔫地趴在温朝夕腿上,喊着自己好累。   温朝夕帮他揉了揉背,胥朝起享受地眯着眼,哼哼唧唧。   胥朝起搂着师兄,困倦道:“我亦心悦师兄。”   亦?   温朝夕挑眉,顷刻他就察觉到了什么,顺着胥朝起的发,温柔道:“可是今早梦到了师兄?”   “嗯。”   “师兄应是还不认识小曜?”   “嗯。”   温朝夕笑意未减,脑海里的声音大笑道:[他是背着你和别的男人幽会了!]   温朝夕眉头微蹙:[那人是我。]   声音:[我还能不了解你?你又没有入梦,你从心里就不承认那人是你!]   温朝夕抿唇未答。   他的梦中从来没有小曜,不是不爱,而是不允许梦境披着胥朝起的脸,在小曜不知道的情况下与他温存。   胥朝起分明枕在师兄的腿上,可他却觉得天冷得厉害。   他爬上去搂住师兄的腰,温朝夕将他回抱,良久,叹息。 第106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零六日   夜里, 胥朝起累作一滩水趴在师兄背上。   他大汗淋漓,撑着沉重的眼皮抚摸师兄坚实的背,指尖抚过上面墨色的纹路, 下巴搭在上面, 倦懒道:“魔界的动作越来越大了,师兄真的要出面吗?”   温朝夕翻身,将人抱进怀里,沉稳沙哑道:“该给魔界一个了结了。”   日出东方, 耀阳照在二十七境每一片土地上。   魔界连破数十道封印后不再遮遮掩掩, 黑压压的魔气如乌云般盖住天空。   魔界起先是攻占了一个小门派,其他门派见状, 纷纷赶去援助。   不料, 磅礴的鬼气涌出, 将无数修士击飞。   修士们口吐鲜血, 错愕地看着这群修为比他们低的魔族手持一团黑气,张狂大笑。   高处, 魔尊俯视这一切, 身旁的魔族面露喜色, 谏言道:“魔尊, 这鬼气如此厉害,不如我们多破几个封印?趁此机会, 一举攻下二十七境!”   魔尊冷冷的地了一眼他,冷笑道:“忘记本尊是怎么说的?温朝夕的修为早就破了桎梏, 鬼气若能攻得下,鬼气也能灭了我们!”   魔族被吓了一跳, 连忙跪下认错。   魔尊冷淡地道:“去领罚!”   魔族迟疑:“……是。”   临走时, 他不甘回望了一眼, 眼底生出了看不见的恨意。   远处的魔界长老目睹了这一切,撑着拐杖笑着走近,余光打量那魔族,不急不缓道:“魔三原是正道修士,因为有了心魔才入了魔界,心术本就不正。”   魔尊挑眉:“正道修士有心魔的多了,就看他是何心魔。”   魔界长老摸着胡子摇了摇头:“对权欲太过执着,贪欲过强,不择手段。”   魔尊嗤笑:“本尊瞧不上。”   魔界长老低头一笑,朝远方看去:“我知道你瞧得上什么。何况,我们魔界如此大费周折,不就是为了这个?”   远处,两神不知魔界此番动身并非是为了侵占二十七境,而是另有所图。   他们俯视着这一切,脑海在盘算。   一神望着漫天的鬼气,警惕地向后躲了躲,唯恐被鬼气沾到。   他眼眸微垂,思索片刻,平缓直述道:“魔族阴恶贪婪,权欲旺盛,‘无意’寻得恶神封印,为了攻破中界,私自破开封印,获得恶神鬼气。魔族有鬼气相助,中界危在旦夕。   中界为渡此劫,其正道之首温朝夕飞升天界,修为大增,平息此难……”   说罢,他撇过头看像同伴,同伴点了点头,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他们再一次望向这漫天鬼气,对方仿佛没有那么可恨了。   同伴背过手又想了想,目露担忧:“倘若……温朝夕还有解救之法?”   神摇了摇头,缓缓道:“恶神之力非中界所能敌。   即便温朝夕再厉害,这天地间也避免不了一场恶战。   而温朝夕身为正道之首,若想保中界无忧,那只剩下一个法子,便是飞升神界,以神之力镇压魔族。”   他们彼此对视,皆松了口气。   温朝夕如今只是修士,何况正道向来与魔族对立,乃生死之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使二者不见血。   魔族动作极快,接下来短短几日,魔兵便已到达二十七每一个角落,只需魔尊一声令下,双方便会展开一场血战!   黑压压的魔气逼直南境,魔气里藏着魔族的七成精锐。   南境上空电闪雷鸣,狂风“呼呼”作响,吹得树叶飞至千里外,   南境仙山都仿佛要被连根拔起。   魔云里穿梭着黑紫色的雷电,雷声“轰隆隆”作响,震耳欲聋。   魔气向两边散去,站在里面的魔族齐齐躬身行礼,高呼道:“拜见魔尊!”   魔尊持一把折扇妖娆走出,轻轻扇动魔气,神态魅惑。   深黑色衣摆后跟着魔族众长老,他们似笑非笑望着上面的仙宫。   一道白光闪过,空中亮起金色大阵,祥云降临,与魔云对冲。   伏玄道带领众峰主来到魔族大军前,他淡淡扫向众魔,拱手拜道:“还望诸位返回魔界,以和为贵……”   魔尊低眸笑了笑,冷哼道:“本尊都攻到这里了,你让本尊回去?”   她大笑,折扇一挥,掀起巨浪:“既然来了,就打个痛快!”   她一弯眼,余光扫向了仙宫。   伏玄道指尖顿了顿,察觉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还请魔尊回去。”   魔尊冷笑,当着映天宗的面,黑袍一甩,朝空中飞去。魔气与鬼气散开,众魔见状猖狂大笑。   “来呀!今日!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魔族手持兵器,映天宗弟子见状也不甘示弱,众人纷纷取出本命法器,二者对峙,黑色与金色大阵中聚集着魔气与灵气,威压冲天。   打斗之声响破天际!兵器之间互相磨拭,剑光与血光让人眼前一花。   狂风呼啸,魔尊携魔族众长老飞向仙宫,伏玄道抬眸,一挥白袍,立即与众峰主一同飞上!   魔气与剑气交织,光芒让人睁不开双眼。刺耳的兵器声相互碰撞,仿佛天都要被捅个窟窿。   南境震动,天昏地暗。   仙宫。   温朝夕坐在石桌前摸着胥朝起的脑袋,他脑海的声音嗡嗡作响。   “怎么?正道之首不去看看?”声音大笑道。   胥朝起抬眸,吻了吻师兄的唇。   温朝夕回吻,呼吸炙热:“小曜不必担心。”   见外面魔气愈发旺盛,伏玄道毕竟刚上任长宗不久,修为不及魔尊,只能被打退。   魔尊携众魔冲往仙宫,祥云被冲散,天一下子黑了下来。   浩荡的威压激起了一阵阵大风,让仙宫的花草摇曳,空气仿佛被抽离,让人头昏脑胀。   胥朝起扶上桌子,被师兄拍了拍背。   温朝夕转身抬眸,只见天边已聚集了上千魔族正看向仙宫。   温朝夕什么都未取,他平静地走了出去。   魔尊正躺在魔云上满含兴致地俯视着两方打斗,见映天宗弟子挥剑厉害,她一抬袖,一阵魔气飞了出去,将映天宗弟子扇到海里。   她乐得满眼是笑,余光瞥见温朝夕来了,她的笑意逐渐收敛,双眸认真地凝望着温朝夕。   众魔族亦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仙宫,手掌紧紧握着兵器,似乎下一秒就要与对方开战。   远处,两神紧张地攥着掌心,他们神经绷紧,等待着温朝夕为了中界飞升。   温朝夕迎着众魔族的目光,终于闭上了双眼,低沉道:“众魔族听令!”   一语激起千层浪,魔尊终于笑了,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她躬身,拱手高呼道:“见过魔主!”   声音如浪纹一般向四周传去,魔族长老们眼含惊喜,同样行大礼,高喊道:“见过魔主!”   听到声音的魔族们激动了,终于承认了!   “见过魔主!”更大的音浪震彻仙宫。   温朝夕挥袖,抬眼俯视众魔,低缓   道:“退回魔界!”   “是——”声音一阵一阵向外传去,二十七境的魔族都感应到了,朝南境的方向望去。   他们颤了颤,不甘中又带着欣喜,最终收回兵器,退回魔界。   远处的两神:??   他们望着被魔族跪拜的温朝夕,愣了好久。 第107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零七日   天界不能干涉中界太多, 他们只能在窥云镜中浅浅知晓中界走向。   温朝夕是中界之首,众神皆知。以温朝夕的实力,倘若飞升, 必会让天界如虎添翼。   善神们甚至很早就打算好将来要厚待温朝夕。   两神呆呆地望着魔族退散, 从上古到今日,无论是正道之首还是魔族之首皆是中界最强者,可他们从未敢想这两种身份会堆到一个人身上。   骇人的惊惧感将他们唤醒,两神打了个哆嗦, 发现眼前场景已然突破他们的想象。   魔界之首亦是温朝夕?!   他们这才缓了过来, 瞳孔紧缩,脑海一团浆糊飞回天界。   *   魔尊率领魔族飞回魔界, 她眼睛微微眯起, 心情显然不错, 甚至看路旁的花花草草也多了些耐心。   众魔族低声交谈, 甚至有魔大笑。   刚因心魔叛离正道,加入魔族的魔三走在魔群中恍恍惚惚, 理不清情况。   他修为不低, 在魔族颇有地位, 于是走到一堆聊得正火热的魔族身边, 不解问道:“温掌门在正道声望不低,又当了数千年的正道之首, 怎会与我魔族扯上关系?”   老魔们瞥了一眼他,知道这人心术不正, 但还是道:“谁说那是正道之首,分明是我魔界的魔主!”   “就是!”一群魔附和道。   魔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压着戾气, 耐心询问:“诸位可否说一下缘由, 在下刚入魔界,实在不懂,况温掌门是我魔界魔主,在下作为魔界子民,若连魔主之事都不清楚,实属不忠。”   老魔们兴致勃勃地看着他,有魔嗤笑一声,但还是说起了当年事。   温朝夕捡了两千年的沙,眼看就可以复活挚爱之人,怎料当时总境主心思狭隘,竟打翻了温朝夕装沙的盒子,碾灭了里面的沙砾。   自此温朝夕一念成魔,浑浑噩噩。   他为了诛仙,入了魔界,因他的修为乃魔界最高,无人能敌,被整个魔界奉为魔主。   温朝夕身负杀气,手握阴魄剑屠尽万仙。   众魔狂欢,当时的月亮都仿佛被染成了血色,温朝夕将剑插在血泊中,鲜血从他的面颊滚落,他怔怔地望着地面。   血月映在南境的海面上,海水拍打着海岸,浪花浸湿了温朝夕的衣摆。   恐怖的魔气与戾气让魔族都胆寒,魔族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恶的魔。   魔族狂欢后逐渐清醒,他们望着对方身上的凶恶之气开始后怕。   对方能斩仙,是不是也能屠魔?万一对方失去理智,魔族是不是也完了?   他们等了许久,却见温朝夕摆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自己一个人冷静。   他们闻言,胆颤地急忙逃走,留温朝夕一人在海岸上静了三日。   三日时间,整个二十七境包括久旱的北境都下了一场雨,潮湿又压抑,世间飘荡着一股难言的气氛,无人敢大声说话,不少不知情的人也睡不踏实。   魔族本以为,他们等到最后可能会迎来一个平静的魔主,也可能会等来一个走火入魔杀人不见血的温朝夕。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待三日后去找,温朝夕换了一身白底墨尾道袍,衣冠楚楚,眼无生气,瞥了一眼他们,说今后要退出魔界,便走入了南境仙宫。   魔族们傻了。   只听过走火入魔的,还没听过从魔界回到正道的。   自此,温朝夕成了南境之主,并在日后因修为高深,成了正道之首。   正道在温朝夕   的引领下愈发强盛,反倒是魔界不敌正道,连连衰败。   千年来魔界愈发不满,这明明是他们的魔主,怎么就成了正道之首?!   凭什么?!   有魔想过去正道揭露温朝夕已然入魔的事实,但他们生怕对方一怒之下将他们灭族,因而他们只能压抑住狂躁,各种试探。   为了让温朝夕与正道生出间隙,他们没少使幺蛾子。   像是之前南境百年大比,他们便偷换了秘境,让温朝夕看着秘境想起捡沙之事。   他们不明白,明明正道负温朝夕最深,为何温朝夕还要一心想着正道?   魔族们不明白,而听完此事的魔三眼眸动了动,眼底划过了异样的光芒。   他偷偷朝南边看去,指腹轻轻磨拭。   南境的魔气逐渐散尽,碧海蓝天,仙雾环绕着仙山,在仙山深处有一座大殿。   因魔族攻打正道,正道有话语权的人物都来了南境,怕是此时正聚集在一起,商谈着什么呢。   魔三笑容诡异,神态逐渐放松,眼中露出愉悦。   *   南境仙宫。   自魔族离开后,温朝夕又回到了葡萄架下。   他摘了半桶葡萄,坐在宽大的躺椅上剥去葡萄皮,将果肉放进罐子。   天冷了,他准备酿些葡萄酒。   不过酒味不能太浓,胥朝起素来贪嘴,酒量又不好,幼时喝了三杯就闹腾着不睡觉。   就在他又剥完一串葡萄时,背上的爪子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他索性净手,转身看向正扒他衣服的某人。   胥朝起正扒着师兄的领口,见状讪讪地放下手,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温朝夕无奈低眸叹息:“光天化日,这还是在屋外,就不能晚上回去再说?”   胥朝起绕着躺椅来到温朝夕怀中坐下,他变出一把勺子,将剥好的葡萄肉舀着吃了几大口。   温朝夕握住勺子,不赞同道:“等会儿还要吃饭。”   胥朝起脑袋蔫了蔫,又转过身仰头道:“这仙宫又没人?脱衣服怎么了?何况师兄这事又没少……”   他话未说完,就被温朝夕捂住了嘴,温朝夕凑近他低声道:“一时兴起,不必放在心上。”   胥朝起:……   他反抱住师兄,将下巴抵在师兄的肩上,双手撑着领口,偷偷朝背上瞥去。   “这魔纹怎会如此之重?”   师兄背上的魔纹从肩上到手臂直到腰间。   他尚看不完全,甚至还想着解开师兄的腰带,好向下继续看。   然而爪子却被一拍,温朝夕握住他的双手,声音沉稳富有磁性。   “魔纹据修为而定,入魔时修为越高,魔纹越深,反之越小越浅。”   胥朝起好看的眼眸微垂,浓密的睫毛动了动:“那师兄便是第一个以渡劫末期修为入魔之人。”   所以师兄才会被奉为魔主。   温朝夕摇了摇头轻笑:“小事罢了。”   见胥朝起都快钻到衣领里了,温朝夕将他抱了回来,道:“都看了这么多日子了,怎么还看?”   胥朝起躺在了师兄身上,过往一切在脑海浮现。   当初他刚复生回来,师兄总是衣冠齐楚。后来他第一次与师兄同床共枕,即便师兄只是脱个外衣,也特意将他的眼蒙住。   后来他向师兄表达了爱意,也经常趴在师兄怀里睡觉,可临到大婚间,师兄仍是穿着里衣。   他见师兄穿衣最少的时候   ,便是师兄解开衣扣,露出胸膛,抱着他穿过夜幕,去了其它殿前。   婚前他从始至终都未见师兄露过后背。   他甚是不满,言道师兄为何总穿着里衣?现在回想起,怕是师兄不想让他知道师兄已成魔。   他转过身,软若无骨趴在师兄肩上,恹恹问:“那当初师兄为何不留在魔界?”   温朝夕顿了顿,轻轻拍了拍胥朝起的背,柔声哄道:“当时仇已报,已无执念,又因你我出身正道,便留在了正道。”   胥朝起抬眸,总觉得有些奇怪。   夜晚。   胥朝起手捧玉盒坐在小桌前,温朝夕为他斟茶,胥朝起一边翻舒服一边从玉盒中取出酥脆的小鱼干咀嚼。   他翻了一页,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好奇地问:“师兄,你入魔这么多年可曾有过恶念?”   胥朝起梦中的恶欲让他记忆犹新,他为了抵抗恶欲,常常趴在花丛里生不如死。   在胥朝起的注视中,温朝夕放下了茶杯,将杯子推到胥朝起面前,平淡道:“千年来未有,只是近一两年恶念不绝。”   胥朝起抬眸,眼眸晃了晃:“可是与我有关?”   温朝夕“嗯”了声。   胥朝起知道恶念来时,想要保持理智有多痛苦。   他犹豫了片刻,取出一条小鱼干咬掉不好吃的一半,低声道:“若师兄恶念来了,想做什么……就做吧。”   温朝夕:“好”。   话刚说完,温朝夕便起身了。   胥朝起捏着手中的小鱼干,阴影笼罩,是师兄来了。   他睫毛动了动,不知所措,唯有将另一半小鱼干送入口中。   就在这时,檀木香降临,温朝夕低头将他的小鱼干咬去。   胥朝起:……   他愣了愣,看着师兄嘴里的小鱼干,这是最好吃的那一半!   胥朝起眼眸晃了晃,将玉盒举起,然而温朝夕拒绝了,他并不要盒中的小鱼干。   胥朝起有些摸不透,只能警惕地又取出一条,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半。   然而另一半好吃的小鱼干又被咬走了。   胥朝起:……   他有点委屈了。   他索性重新取出一条,这次他准备先吃好吃的部分。结果师兄像是摸透了他的想法,提前来了,将好吃的那一半再次咬走。   胥朝起:……   麻了。   他不吃小鱼干了,看对方怎么办!   就在这时,温朝夕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脸。   胥朝起:? 第108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零八日   胥朝起被师兄咬着脸摁在桌上, 他用力推着师兄的肩,但二十七境第一剑修的力气怎么可能小?   温朝夕纹丝不动,如山峦般遮住胥朝起。   他俯视着对方抗拒的神色, 笑了, 弯下腰在胥朝起的脸上一连留了三个牙印。   胥朝起原以为师兄咬完就可以走了,那曾想对方却埋进了他的颈窝,咬着他的肩头,吸了一口。   胥朝起:?   他又不是花, 吸他做甚?   师兄的恶念果然恶劣, 将他搂抱着吸了有半个时辰,还时不时揉他的发, 捏他的脸。   胥朝起被摧残得衣衫凌乱, 披头散发, 脸上尽是对方留下的指痕。他被折腾得虚弱无力, 报复性地轻轻咬了对方脖颈一口,怎料温朝夕顿了顿, 加倍在他身上讨了回来, 硬生生逼得他眼角渗出了泪, 师兄吻了吻他的眼角, 反而更愉悦了。   胥朝起:!!   恶夫!他恨恨想着。   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温朝夕抱着怀中人, 埋在对方的发间,闻着独属于道侣的气味, 他的神色愈发柔和。   夜风吹着窗帘,他望着流淌的瀑布, 回忆涌现。   为何要回归正道?   幼时某人总是在学堂睡觉, 因而他白日学好后, 晚上回去给对方复述。   小少年吃完他做的糕点,熟练地趴到他腿上让他揉肚子,他边揉边说身为修士,道心必坚,一心向正。   小少年眼眸眨了眨,问为何向正?   他笑着道:“向正一是我等使命,二是无愧于心……”   对方点了点头,又扯着他的手向上挪了一点,软糯道:“这里也撑!”   他闻言哭笑不得,轻轻按了按,对方的眼就红了,说疼,要吐了。   他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对方眼睛红红的,甚是乖巧。   只是呀,这人小时候是个小哭包,动不动就要掉眼泪,好在长大后就不怎么哭了。甚至他再怎么逗,对方都是又皮又娇,鲜少落泪。   温朝夕浅笑,笑容逐渐变淡。   回忆向后翻转,八千年前,他持剑站在南境海岸,冷静了许久。   寒风吹过他的发梢,一念正,一念邪。   他走到冰冷的石块边坐下,摸着被抚摸过百万遍已经光滑的木盒,回忆起与小曜的过往。   海浪拍打着海岸,他不禁想起小时候教过小曜要一心向正。   “吾等乃正道修士……”   他的眼神逐渐空洞,却还是喃喃:“倘若你回来,见到师兄这样,岂不是失望了?”   他眼角微微泛红,面对木盒却勉强扯出笑。   记忆淡去,他静下心听着怀中人有力的心跳,对方气愤,在他怀里闹腾,他却始终柔和,但还是忍不住扎进对方怀里,贴着对方的心口啃咬。   夜越来越深,两神已经回到了天界。   金色的殿宇下。   两神躬身说着中界见闻,司命神君背过身望着池中的金色鲤鱼,攥住栏杆的手越来越紧。   尤其当他听到温朝夕还是魔主时,他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   回眸时,他眼中的惊骇久久未消,难以镇定。   “尔等先退下……”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放空。   “扑通——”鱼儿跳进了池水里,他揉了揉眉心,面色苍白道:“也难怪天道说唯有温朝夕可制止恶神,如此身份不足为奇,倘若一朝飞升,怕是有望登上天界之首。”   “   天界之首啊……”他攥紧了椅背。   他在天界这么多年,也就是个神君。   若不是他当年无意中放出鬼气,引得众善神侧目,有意无意孤立他数万年,他也不会在这天界落得个不高不低的位置。   即便他后来做出了弥补,但和最早的那些神已有了差距。   他微微低眸,手掌不由颤抖。   幼时恶神抢了他的糖,那是恶神第一次作恶。   在恶神抢了他糖后的那段时间里,所有善神对他怜悯,各种嘘寒问暖。   他课业未做,善神们摆了摆手,说他受了惊吓,还未缓过神来,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   每日回去,都有不少善神来看他,送来世间珍宝,他的金殿被填满,一时间成了天界风头最大的小仙童。   他当初只是一个孩童,尚且懵懂,只知恶神欺负他,所有善神就会对他好。   自那起,他便开始幻想,倘若恶神再来欺负他一下就好了。   于是恶神来时,他别故意拿一些好的东西往恶神跟前晃,当着恶神的面吃着山珍海味,故意与他人说笑交好,果然恶神打翻了他的东西,也越来越厌恶他。   善神们更重视他了。   修炼有神护法,每日有神送来吃食,甚至祭天也会特意选他……   他尝到了甜头,愈发得寸进尺。   只是后来恶神不知道怎么着,忽然倦了,不想搭理他,善神们对他也没有以往那般重视。   他心中愈发惶恐,生怕今后泯然众神。   于是他拿出了装着鬼气的葫芦,这是他从地界偷来的。   善神们说得没错,地界有些东西天界也没有,就比如可以摧残人的鬼气。   他想将鬼气用在自己身上,这样就可以伪装是恶神欺负了他,大家又会对他好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他刚打开葫芦,鬼气就飞了出去,一直飘到中界,惹了不少事,他开始惊慌。   篓子终究是捅下了,天雷下,恶神指着他说是他所为,善神们替他掩护,然而所有神都猜得出来,就是他干的。   只是善神们对他好了这么多年,所有神不愿意承认是他们眼瞎,是他们助纣为虐,更何况真要将此事捅出,善神的声誉便是第一次抹上污点。   于是所有善神合力,将脏水泼到了恶神身上。   天雷震裂苍宇,天道并未降下惩罚,也不知是它偏袒恶神,还是不信善神。   虽然他逃过了天道责罚,但自那起也就在善神这边失了宠,所有善神孤立他、冷落他,有一阵子他一度在天界活不下去,险些堕神。   好在他发现了善神们的秘密,并拥有了一样宝贝可以与善神们交换,由此善神们才逐渐对他平淡起来,过了万年终于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司命神君松了口气,站起身一看,自己的衣摆又黑了。   于是他又拿出小瓶将善意倒了下去,这才缓缓走出金殿。   恶神冲破封印在即,他必须另想办法将温朝夕引上来。   他没有忘记恶神是有多恨他,倘若恶神出来,以对方暴戾的性子,他怕是会消散在这世间。   就在他见周围无神,准备下界时,一道纯白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将他瞥了一眼。   司命神君心里一紧,恐对方报信,说他违反天规。   然而那神君见状,只是连忙转过头,当做没看见。   司命神君心已了然,他笑着走了过去,递给对方的一个小瓶。   那神君连忙想离开,口中嘟囔:“我没看见,你就   当我今日未出门。”   对方连忙想要掩去自己的痕迹,却硬是被司命神君将小瓶塞到自己手中。   司命神君低声道:“近日鬼气肆虐,我等心绪怕是会被影响,这小瓶送与你,也好稳住善心。”   那神君眼眸闪了闪,悄悄将小瓶揣进衣袖里。   司命神君笑了。   中界,南境。   一个人偶突然掉了在海岸上,它身上散着魔气,渐渐地,人偶开始鼓涨,被称成了七尺长。   它的皮肤逐渐光滑,眼眸也有了生气。   渐渐地,它化成人形,坐了起来,摸着自己的面庞诡异地笑了。   魔界,魔三的手指悬着细线,正在操控着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阴阴一笑。   “堂堂正道之首竟是魔主,也不知正道的大人物们知道此事会如何?”   他的笑容收敛,眼神变得阴狠:“为何魔族不攻打下去?明明只差一步!就因为他是魔主?是魔主又能怎样!他能帮魔界做什么?可笑。”   手中的黑线颤抖着,控制着另一端的人偶继续前行。   人偶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一身弟子服,装作映天宗弟子跑进了主事的大殿。   守门的弟子连忙拦住他,人偶先是行礼,随后脸上摆出焦急的神色。   “我有要是要禀告诸位境主,是关于掌门的大事,不能延误啊!”   一听掌门,守门弟子神色凝重,他们深深看了一眼人偶,转身进去禀报。   一盏茶的功夫,一声“宣”,压迫感传来,人偶硬着头皮进去。   魔三控制着人偶刚一进去,威压顺着黑线传到他的指尖,让他胆颤。   上百位正道大能齐聚一堂,商量要事,他突然到来,引得众人将目光投向他。   魔三大汗淋漓,殿内空荡又寂静,众境主宗主俯视着他。   魔三脑海嗡嗡作响,跪了下来,本能地凭着意识道:“弟子见过长宗、诸位境主掌门……”   “何事?”有人盘着手中的佛珠,淡淡道。   人偶望着地面,紧张开口,原本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发出回响。   “弟子无意得知,温掌门八千年前已入魔,他如今是魔,更是魔界魔主……”   大殿愈发寂静,就连呼吸声也消失了。   众境主闻言沉默良久,眼神毒辣地俯视着人偶,忽然大笑。   “你以为就你聪明?”   魔三脑海“嗡”地一声。   殿内一片大笑,诸位大能互相对视,笑中带着斩草除根之意。   一人早就看出了此人是人偶,于是嗤笑了声,端起茶杯轻抿:“我们早就知道,就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倘若真将这位逼走,岂不是便宜了魔族?”   魔三身子一凉,不知谁说了一声“是魔呀”,紧接着黑线断裂,他眼前一白,失去了意识。   魔界魔三化作齑粉。   动手的那位大能伸了个懒腰,跟身旁人笑道:“我们就是装作不知道,竟还真有人捅出来?这让人甚是为难。” 第109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零九日   魔界。   有魔来寻魔三时, 发现魔三失踪了,地上只留下了破碎的布条,布条与魔三衣服上的布料一致。   那魔将布条捡起来, 察觉到上面残存的正道灵气后,心里一骇,连忙将布条呈给魔尊。   魔尊伸出纤长玉指一挑, 眼神幽幽,冷笑一声:“自作孽, 不必管他了。”   她侧过头,布条燃为灰烬。   *   胥朝起的梦从地界开满花就结束了, 后面的事他怎么都记不起来。   为此, 他还尝试多睡回笼觉, 只可惜那日梦境再无后续。   天还未亮,朝雾从窗户飘了进来, 吹散了熏香,也让温朝夕眼眸微睁。   魔界之事必有蹊跷, 魔器中混杂着的鬼气一看就非二十七境手笔,他得好好去查一查。   他的手掌刚撑向床面, 身上暖呼呼的一团就开始“哼唧”。   胥朝起紧紧黏着师兄, 将面颊贴在烫热的脖颈。师兄一动, 他就不满了, 黏得更厉害。   温朝夕闭眼靠在床头,仰起下巴, 温暖在怀, 比万根捆仙索还难挣脱。   胥朝起脑袋蹭了蹭, 下意识轻吻师兄的面颊, 温朝夕垂下眼眸, 停歇了会儿,亲了亲胥朝起的额头。   随着胥朝起趴在他胸前,蹭着他的脖颈,沉甸甸的一团让他感到无比真实与清醒,温朝夕的心也被暖呼呼的道侣暖得火热。   他的脑海仿佛滚入了琼浆玉液,让人享受沉醉难以自拔。   他搂着胥朝起,竟抱得比对方还紧。   天亮时,他终是不舍将对方裹在被子里,自己站在门前独自穿衣。   外面的寒气渗入,温朝夕抬眼看向远处的花圃,那里种着一片幽蓝色的花。   他转身回屋,一边系腰带挂玉佩,一边来到床边弯腰压低声音:“小曜醒时可别忘记给门口的花圃浇水。”   胥朝起“呜咽”了声,示意自己记住了。   温朝夕浅淡一笑,伸进被子捏了捏胥朝起的脸:“这花得午时(11点)前浇,小曜可别真睡到那个时候,连朝食都没吃。”   胥朝起又连“呜”了几声,示意师兄别说了,他将被子蒙过头,沉沉睡去。   温朝夕被逗笑了,笑斥道:“骄纵。”   他挽起长袖出了房门,灶房的明珠亮了许久,等饭菜香铺满仙宫,这才离开。   正午的艳阳照在胥朝起眼皮上,他的眼皮颤了颤,微微睁开,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掀开被子坐起,随意一穿,就抱着喷水的法器跑了出去。   幽蓝色的花有些蔫了,胥朝起拎着法器一路洒过,花瓣才勉强好些。   他松了口气,挥去额头的汗。   这花是他当初在集市上多瞧了一眼,师兄就为他种了一花圃。   只是这花甚娇气,不好活,需三天一浇水,还得在辰时(9点)到午时(11点)浇。   以往花圃是师兄打理,他只需要看,或是在花朵成熟后被做成吃食,他光吃就行。   然而昨日师兄就告诉他师兄要出一趟远门,他才不得不扛起浇一次花的重任。   胥朝起放下法器舒展了腰身,肚子有些饿了。   转身之际,空气忽然变得沉重。   艳阳渐收,仙宫的云彩多了起来,也凭空多了一阵不属于这里的威压。   胥朝起笑容微敛,转过身,只见仙宫外的云彩上立着一白衣仙人。   仙人看似友好地看着他,空中的结界隔开了二人,在日光下折射着七彩的   光芒。   这是温朝夕临走前留下的后手,倘若结界被破,他会撕裂空间,在瞬息赶回来。   胥朝起眯了眯眼,望着这仙人良久,记忆浮现。   小仙童哇哇大哭,被一堆神哄着往手中递糖。   他也曾愧疚过。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小仙童的眼中出现了恶意,他故意往自己身前凑,故意拿出山珍海味在他面前吃,故意让他看到辉煌的金殿和金色的鱼儿,故意当着他的面与其他仙童交好又带着挑衅的目光看他……   胥朝起的脾气也一日日变坏,他极少做坏事,但恶欲却逐渐控制不住了。   天道注视下,小仙童藏起了带鬼气的葫芦,面色苍白与其它善神将罪责嫁祸于他。   胥朝起他脑袋有些抽疼,眼前隐约浮现了些记忆。   他攻打天界时,小仙童已经长大了。   小仙童躲在善神后唯恐他看到,又在天道拿出杀手锏冲到最前面。   他……被封印时,是小仙童第一个在封印上盖上自己的神印。   每个神设立一个大阵,而小仙童设立的大阵是……诛神灭魂阵。   他脑海刺痛越来越厉害,不由闭上双眼,只怕眼中的戾气与狠意惊到对方。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眼中已然清明,带着微微的懵懂道:“你是何人?”   司命神君看到胥朝起时也是愣了许久,灵魂不禁颤栗一下,他也摸不清缘由。   一股惶恐感涌上,片刻后又被他压下,他抚上胸口,暗示自己道:不过是中界修士罢了,不足为惧。   他笑容带着善意,客气又温和道:“我乃天界司命神君……”   胥朝起心里嗤笑,表面上却装作惊讶。   他的心里浮现了一股恶意。   他的手向空中按去,指尖顿了顿,他面露犹豫。   如此是否不太好?他双眼眯了眯,欲望涌起,但是他好想这样做。   最终结界被打开,司命神君微微惊讶,想不到这样就获得了温朝夕道侣的信任。   他轻轻颔首,笑容更加自然。   司命神君一落下,花香味迎面而来,漫天花海让他恍惚,胥朝起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各种香气让人心旷神怡,司命神君望着远方整齐的大殿,周围的水池游荡着各色的鱼儿,远方参天的梧桐树,隔壁仙山上一座山的葡萄……   方才在天上他只顾着寻人,如今一到仙宫,他这才察觉到此地的绝美。   “这……”他愣了愣:“温仙人倒还挺会收拾。”   胥朝起挑眉:“倒也还好。”   他伸了个懒腰向前走着,漫不经心道:“以前这仙宫倒也没有如今这般整齐,只不过前不久我与他结为道侣,他就为我种了几座山的花,栽了一座山的葡萄、一座山的梧桐……”   司命神君听着,心里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他才在天界住着,为何这二人住得比天界还美轮美奂,更像仙境画卷。   他瞥见这幽蓝色的花朵,迟疑了会儿,道:“这花我见过,不好养,得按时辰浇水。”   胥朝起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我不清楚,我道侣见我喜欢,就种了一片,平时也是他浇水。”   司命神君:……   他也得早起喂鱼,鱼儿甚是骄纵,只可惜他喂了数万年的鱼,也没神帮他喂一次。   他们经过了田野,一眼望去,糖花苗长出来了。   司命神君自小喜欢吃糖,见到如此多的糖花苗,眼睛都跟着亮了,艳羡又垂涎。   胥朝起眼眸动了动,多了浅浅的窃喜,却又故意仰头:“他说下界的少男少女常吃糖,我也不能比旁人差,于是就给我种了这些糖花苗,我那库房里还有几百斤几十种糖呢。”   司命神君心里一跳一跳的,他也极爱吃糖,只可惜没人为他种糖,也没有人送他这么多的糖。   他心中的酸意愈发浓烈,醋醋地多看了胥朝起几眼。 第110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一十日   胥朝起生得明艳又精致, 墨发虽未束,却柔顺松散,皮肤白皙, 一看平日就被照顾得很好。   衣衫顺滑柔软,里面的那层料子即便是神仙也不常穿。   温朝夕倒是极宠他的小道侣。   司命神君抿唇,掌心微微揉搓, 眼眸闪烁不自然垂下跟在胥朝起身后。   胥朝起刚醒,洗漱了一番去了灶房。   饭菜还是温热的, 胥朝起将它们端到石桌上时,鲜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司命神君不由向桌上看去, 鱼粥里的鱼肉被切得细碎、熬得软和, 他一看便知是出自谁的手。   目光再次向前移去, 入眼的是炒小青菜,红烧小龙鱼, 麻辣大虾,浓汤顿虾丸……每一道菜都透着对胥朝起的耐心与宠溺。   司命神君历经世事, 却鲜少见到有人宠自己的道侣到这般境地,若胥朝起是个团子, 怕是要被温朝夕抱在怀里揉碎、捏碎了。   这股疼爱让他恍惚, 当年他靠刺激恶神、惹怒对方换取的善神们疼爱也不及此一成。   浅淡的酸味在心里弥漫。   胥朝起喝了两勺粥, 抬眸问司命神君是为何事而来?   司命神君顿了顿, 缓缓说了来意。   “温仙人早在八千年前已能飞升,不知为何拖到现在。小道友也知, 若修士压抑不飞, 时间一到, 便随时有可能湮灭。”   胥朝起握住勺子的手紧了紧, 眼眸变暗, 他自然知。   司命神君瞧他心系,便笑了,又不紧不慢道:“我看温仙人的心全在小道友身上,若小道友飞升了,温仙人自然也会跟着飞升。”   胥朝起剥着虾,淡淡道:“可是我修为不够,如何飞升?”   他可不会真着了司命神君的道,更何况他本就掌生死之事,虽他已无记忆,但他相信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一定在师兄的寿命上动了手脚。   司命神君摇了摇头:“小道友不必担心,天界还有一条天规,说是生平善远远大于恶,再配上其它机缘,便可不顾修为直接飞升。”   胥朝起愣住,他笑着抬头却让司命神君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善远远大于恶?”   司命神君微顿:“正是……你自出生就一心向善,功德颇多。”   胥朝起眼眸闪烁,他低下头停了许久,这才食不知味地喝起了粥。   “原来我是善人。”   司命神君笑了:“这岂不自然?说明小道友天生与天界有缘。”   胥朝起紧紧握着碗壁,自嘲一声:“我不信,除非你拿出证物。”   司命神君眼眸晃了晃:“这可不行,此乃天界之物,我伴生神器,不能轻易让他人看。”   胥朝起放下碗,作势要离开。   司命神君嘴唇抿了抿,终是拦住了胥朝起。   他叹息了声:“若小道友接过此神器,那可要与我一同去天界。”   司命神君变出一本书,手指在书封上停留了会儿,警惕地翻到胥朝起那页。   胥朝起将书接过,看到自己的善是恶的十几倍后,心中悬了不知多少年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他欲将书还给司命神君,却没有拿稳,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翻到了其它页。   司命神君神色慌张,袖一挥将书收了回去,还观察胥朝起的神情。   胥朝起神情淡淡,仿佛什么也没看到,司命神君松了口气。   然而司命神君不知,在胥朝起的余光里,他看到了一人的善是恶的三十二倍,只是这二的   上面有有修改的痕迹,似是被抹去了一横。   胥朝起手指微蜷,唇角闪过了一抹冷笑。   司命神君让胥朝起与他一同回天上,可没想到胥朝起却靠在椅子上,懒懒道:“我道侣回来若是看不到我该有多急?不如等他回来?”   司命神君眉心一跳,他好不容易蹲点蹲到温朝夕离开,怎可能傻傻地等对方回来?   何况温朝夕是个万岁老狐狸,他要回来听闻此事,怎会察觉不到其中蹊跷?   司命神君笑容有些扭曲,但还是尽量装出一副柔和的样子。   “那要不这样,小道友先与我看一看天界,再回来等温仙人。到时即便小道友不喜欢天界,不飞升也行。”   胥朝起暗自嗤笑,怎可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咬死了不去,非要等温朝夕。   司命神君眉心狠跳,好声好气地哄着。见胥朝起态度坚决,他也逐渐没了耐心。   于是乎,在胥朝起再一次拒绝时,司命神君一挥袖,让人晕了过去。   他提着胥朝起准备带走,回头时想起了什么,在这仙宫内放了一抹鬼气,这才离开。   他不知道,在胥朝起放他进来的那一刻,早就做好了被强行带走的准备。   司命神君带胥朝起去天界另有所图,胥朝起亦是另有所图。   *   魔界。   温朝夕站在昏暗的洞窟内,身后跟着魔尊一众魔族。   前面大阵绽放着血红色的光芒,温朝夕站姿挺拔如松,让人敬畏畏惧。   魔尊等魔不敢上前,只是弯着腰指着那大阵,笑着道:“这便是镇压恶神的封印之一。”   温朝夕低“嗯”了声,捧着一份地图,深如古井的眼眸打量着上面的每一处。   他抬手让众魔先回去,众魔内心忐忑,却又不敢违背。   待到洞窟空无一人,他上前手掌一攥,散发着红光的大阵被无形的大力生生捏碎。   里面的鬼气满含肆虐与凶狠,趁这机会浩荡钻出,它要灭了这世间!灭了亿万生灵!   洞窟外刮起大风,雷声震响苍宇,就在鬼气冲出来经过温朝夕的那一刻,顿了顿。   熟悉的气息让它迟疑,外面的风声与雷声越来越小,片刻后它停到温朝夕面前,往温朝夕怀里一钻,有些委屈。   温朝夕眉眼柔和,轻哄:“乖,先进去待一会儿,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出来了。”   只见谁也控制不住的鬼气在温朝夕的温柔劝说下,竟重新回到了封印处。   温朝夕在封印上捻诀,将鬼气盖住,让外界无法察觉。   如此,魔族费尽力气才毁坏的一道封印却让他在半日内连破了近千道,被破的封印皆是用同样的手法遮掩。   还有最后一个。   他刚踏入洞窟,一股毁天灭地的凶意袭来,满含血光从他的鬓间穿过。   里面神气与鬼气互相打斗,然鬼气只有一缕过于微弱,被神气狠狠压制。   刺眼的白光将整个洞窟照亮,鬼气奄奄一息。   温朝夕眼神未变,双唇却抿得越来越紧,他直接伸手一把将神气攥住,神气犹如被掐住脖子,开始奋力挣扎。   鬼气终于脱离压制,兴奋地在旁边爬起。   神气并没有想象中的柔和,而是带着刺痛与腐蚀感,温朝夕眼神微眯,一阵火焰从他手底燃起,将神气灼烧,也露出了一个神气原本的模样。   白光褪为红黑色的光,那是凶杀嗜血之兆。   温朝夕几乎要将红黑光掐   断气,他平静的来到大阵前,大阵察觉到危险,转动得更厉害了。   温朝夕也认出了这阵法。   诛神灭魂阵。   他缓缓闭上双眼,红黑光被彻底碾灭,大阵碎作齑粉。   一声嚎叫响破洞窟,狂风从大阵中呼啸冲出,温朝夕的碎发被带着飞起。   在鬼气冲出之时,他眼中竟多了些从未见过的光影。   另一边,胥朝起正在昏迷,他眉心一跳,脑海中浮现出了与温朝夕在洞窟中看到的同样画面。   他手掌用力一抓,被封印在心灵深处的记忆缓缓打开。   梦中。   他回到地界后,花开遍了每一个角落。   只是他的恶意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多少万年了,他被浸泡在恶欲里,几乎没有得到过肯定,厌倦,恶意的猜忌,到处弥散着鬼气的地界,让他逐渐忘乎自我。   我生来就是恶神,生来就要行恶,或许保持本性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脸色愈发惨白,青色的血管浮于肌肤,撕裂的痛苦感让他倒在了花海里。   花瓣溅了他一身,飘荡在空中,晃在他的眼底。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多了些光泽。   也不是没人肯定他,有人觉得他很乖,可以变好。   他的手指穿入泥土里,眼中的红光闪烁,满头大汗,直到挣扎到虚脱恶意才渐渐消退。   后来,他也不怎么喜欢去天界了,而是偷偷藏着一朵花跑到了天地交界处。   天雷阵阵,他还想再看那人一眼,然而他却感受到了注视的目光。   目光中包含着紧张与警惕。   天道在看他,天道生怕他发现了那人,对那人不利。   胥朝起紧紧握住花朵在原地顿住,他知道他想看也没有人会拦,只是他怕天道发现那人是唯一对他好的人,万一不让那人降生了怎么办? 第111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一十一日   他带着花回去, 又成了恶神姿态,往王座上一躺,任由墨发垂下, 狠戾血红的双眼俯视地界,仰望尘世。   他在疯笑中将那人藏在心底,不让他人知, 自己也不再提起,仿佛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终于, 在一日日的熏陶下,他越来越坏了, 天界整日担惊受怕, 唯恐他们殒命于他手下。   他烦躁无聊时, 权欲涌上无法控制,又想着攻占天界, 成为众生之首,取代天道。   天界愈发慌张, 这时无尽的悔意才漫上,他们送来东西求和, 言明当年是他们的错。   胥朝起坐在高处俯视着他们, 唇角露出讥笑, 这群人有趣又无聊。   他大掌一挥, 业火飞了过去烧毁了那些人的衣摆,他们哭嚎, 他却颇有兴致地拍腿大笑。   那些人看着他狠戾的双眼, 心脏颤栗, 他们知道他们养出了一个恶鬼。   胥朝起的确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多少万年的迷茫与引导, 几乎未得过肯定,信念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崩塌。   渐渐地,那人的模样在他脑海淡去,他也几乎记不得曾经有人送他过花,只是望着满地界的花海,他总是会恍惚。   他要攻占天界!   这一次他准备很齐全,再次成功攻下了天界,天道再也无法奈何他,只可惜他们势均力敌,他也同样无法取代天道。   他站在血泊中,面前出现了一片白光,他知道这是天道现身,要与他谈判。   他不羁地走了进去,姿态散漫。   一入白光,天道是个穿着白衣的老者,只是对方的衣尾带了些墨色,让他眼眸闪烁,回忆起了什么。   他大笑变了一把椅子坐下,只是他不喜欢正坐,而是斜靠在椅背上,将腿担在椅柄,一身黑袍垂下。   天道见他眉头微皱,无力地叹息:“我记得你以前来时,总是会乖乖地端坐着。”   天道记忆里善神们总是很省事,对他十分恭敬,且数万年也找不了他一次,由此他对善神情感倒是淡,反倒对胥朝起印象很深。   从那个黑衣少年初诞生时,便会隔三差五来找他,有时气愤有时烦闷,有时委屈地坐在墙角里一句话也不说。   久而久之,天道倒是对黑衣少年很喜欢。   只是他是天道,不能明着帮扶。何况天规是生来就刻在他脑子里,他也是按照天规办事。   只是后来,黑衣少年渐渐长大,逐渐成了他印象中的恶神,也很少来找他了。   胥朝起挑眉,嗤笑一声撇过头去:“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天道一顿,一阵抽疼之意在心底蔓延。   他颓废笑了声,是他的错,他当初若是多关爱恶神一些,也不会到如今这般地步。   他望着外面的血迹,低下双眸,轻声道:“事已至此,我们谁都无法放下,不如赌一场?若是你赢了,我卸下天道之位,遁入虚空。若是你输了,留在地界三万年不得攻打天界,无论是你还是地界生灵,也不得与他界有任何联系。”   胥朝起嗤笑,他掰弄着手指,仔细一想。   他的修为就到这儿了,再怎么也不可能精进,始终与天道持平,如此也是他唯一能拉天道下位的法子。   至于输了?他也不怕,不就是三万年不出地界,他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惧怕这些?   他仰起头,眼中终于露出了一抹兴致:“说说看?”   天道缓缓道:“中界修真一事极为艰巨,能飞升者万众无一。我们的赌约便是你下界转世,封住法力,以凡人之姿若能   再次飞升,便是你赢。”   胥朝起挑眉,笑了:“简直痴人说梦,我若真束上修为,怕是被你们趁机抹杀于世,何况……”   天道替他说完:“何况你的法力无人能束得住。”   天道摇了摇头:“这便是第二个条件,你下去只是轻微封住法力,若遇到天界之神作祟,便可挣脱封印,除去作祟之神。   只是……”   天道压低了声音,他眼神锋利抬起头:“你若在中界滥用不属于那个修为的法力,滥用你生死之术,这赌约你就输了。”   胥朝起撇头舔了舔牙槽,朝天地交界处望去,修为极高的他似是看到了什么,眼中多了几分清醒。   他转过头笑道:“既然下界当凡人,我也会忘掉自己是神,就像恶神与我无关。”   说罢他踢开凳子走了出去,留下天道欲言又止。   他一出去,所有神都知道他与天界有一场赌约。   善神的眼神闪烁,忙问天道赌约内容。   然而这一次天道却将整个中界遮住,非但挡住了善神们的窥探,甚至还阻拦了他们下界。   善神们不可思议,天道却冷漠道:“赌约在中界,任何神灵不可下界,违者天雷诛魂!”   善神们心头一震,明白天道这是在偏心了。   他们慌忙躬身行礼,言道不会。   胥朝起也因此堕入了轮回,之后便是他降生在凡世,两岁被带回宗门,认识了温朝夕。   他双眼清亮懵懂,被温朝夕牵着手逛遍了仙山。   他忘记了前世,却在今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爱。   他为一只受伤的小鸟包好了腿,会被温朝夕奖励地摸摸头,说他很乖很善良。   凤眼里面黑眸湛澈,他明明是一个小童,心脏不由跟着颤了颤,双眼泛红了。   他又尝试救了更多的生灵,每救一次温朝夕就夸他一次,甚至还会在集市上给他买糖葫芦吃。   他啃着糖葫芦咬了一颗,又递给了温朝夕,温朝夕捏了捏他的脸,接走了他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又买了一串新的给他。   胥朝起欢喜地抱住师兄的腰追了一路,等他醒来时自己却睡在师兄怀里,师兄抱着他正在上山。   他有时躺在床上困惑地问:“我若是做了好事没有人看见怎么办?”   温朝夕低声道:“师兄会看见。”   师兄吃鱼虾比较少,却在认识他后每天都会在碗里打上一半的鱼虾回来剥给他吃。   他做了两三年的好孩子,温朝夕对他更加疼爱,可是他却有些畏惧,他怕哪天自己不好了,温朝夕就不喜欢他了。   于是他明明可以写完课业,却装作自己懒散不想写,缠着让温朝夕帮他。   他的睁着凤眼紧张地打量温朝夕,温朝夕起初不愿,可他只要一哭,温朝夕就立马妥协了。   他埋进温朝夕怀里抹眼泪,心里却甜丝丝的。   原来他不是个好孩子,温朝夕也会喜欢他。   可是他清楚,温朝夕喜欢好孩子,于是他会努力去做。   后来他画符,不知怎么着内心浮现了一个符文,似乎可以逆转生死?   于是他悄悄画好,直到有一日他看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鹿,他试探着将符纸贴上,一股无法驾驭的力量涌了出来,无尽生机从符纸溢出,天雷滚滚,威力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怖。   胥朝起心里一慌,这时温朝夕过来,一把将符纸扯走,撕成碎片。   生机停下,天雷散去。   温朝夕眼露愠色,   给小鹿喂完丹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胥朝起心里慌了,这还是师兄头一次这般冷落他。   他连忙追去,房门却被紧闭,温朝夕不愿见他。   他眼眶微红,趴在门口小心翼翼道:“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用那符纸了。”   房门紧锁,无人吭声。   胥朝起在门口靠了许久,咬着唇任由泪水滚下,哭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他被紧紧抱在怀里,师兄靠在他的耳边声音极沉:“今后切莫用此符。”   他的脑袋在师兄衣服里拱了拱,呜咽点头。   “即便师兄死了你也别用。”   胥朝起一怔,说不出话来。   温朝夕:“答应师兄。”   胥朝起咬住嘴唇,师兄若是出事,他一定会用。   可他为了安抚师兄,还是顺从道:“今后不用了。”   后来他在门中修炼,也渐渐发现一些怪异之处,他的脑海里时而闪出一些邪念,只是邪念只有一缕,他也可以控制住。   他伸手往向掌心,不知为何,符法是他自己钻研,而阵法他却生来知之。   好多大阵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怎么摆。   这个疑问一时想起,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   后来他长大了,与师兄一同游历世间。   他们吃过很多苦,可师兄护他很好,即便是在荒山睡觉,师兄也会用衣服铺在他身下,抱着他入睡,不让他硌着。   然而他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那一夜他们躺在洞窟里,师兄身受重伤,魂魄正在消散。   “师兄!师兄!”泪珠从他眼角滚落,他慌张地叫着。   “小曜……”温朝夕唇色惨白地摸着他的脑袋笑了。   “今后无人再护小曜了,小曜可得自己学会洗衣做饭呀。”   胥朝起双眼模糊,心仿佛被人抓在一起,“师兄……”   他颤抖地取出符纸,在上面画下了印记,生机于符纸上浮现,空中天雷阵阵。   温朝夕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用最后的力气去握住他的手:“小曜……”   温朝夕青筋勒起:“别……”   胥朝起捂住了师兄的双眼,将符纸贴上,雷声愈发猛烈,让人惊惧。   胥朝起头发散开,用法术让师兄昏睡过去。在天雷劈下前,他连忙跑出,或许他认为此去就是魂飞魄散,临走时他再望了师兄最后一眼。   一身白衣深深刻在他脑海里,他的心仿佛裂开般,自己一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无数道天雷劈了下来,他在雷光下灰飞烟灭。   后来他回去了,他的记忆也回来了。   数万道封印盖在他身上,他被镇压地界。   他的身上仿佛被拴下了无形的镣铐,望着漫天的花海他恍惚怔然。   他输了,输掉了三界之首的位置。   可能天界善神在笑他,笑他心性不稳,动用轮回之术,失掉了如此重要之物。   他却坐在花海里,摘下一片花轻轻咬着花瓣。   他不后悔。   即便带着记忆重来,他也不后悔用一切去换师兄,这是世界唯一对他温柔之人。 第112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一十二日   温朝夕濒临死亡, 一缕清新的空气涌入,让他意识清醒。   他如疯魔般奔向山顶,残留的熟悉灵气让他崩溃。   他浑浑噩噩, 跪倒在地,从小到大温柔的眼神逐渐破碎,生机似是被蚕食了, 双目空洞。   胥朝起站在望乡台盯着那抹白衣,唇色愈发苍白, 他不顾一切向外跑去,然而数万封印将他阻拦。   身体冲出屏障, 封印化作布满尖刺的荆棘生生刺穿他的皮肉, 他的帝冕被刮了下来, 披头散发。   “师兄……”他脆弱喊着,无形的镣铐将他拘住, 天地之力将他牢牢压于地界。   胥朝起整日坐在望乡台,没事就嚼着花叶。   他眼神冰冷又茫然, 瞳孔映着师兄了无生气于巨石下修炼。   师兄停止了历练,没日没夜练剑, 提升修为。斗转星移, 师兄鲜少睡觉, 见着一日比一日领悟得多, 师兄的剑意也愈发冰冷。   终于,师兄练了两百年的剑, 屠尽了当年害他们的人。   当血水溅满师兄的衣襟, 师兄了无生志, 回望天地。   胥朝起的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抓在一起, 疼得厉害。   然而这时, 师兄也不知在何处听说有一招还魂之法,只要将他的魂魄一粒一粒捡回去,他就能复生。   胥朝起嘴唇喃了喃,所谓的魂魄,只是他的一念,留在中界的假象罢了。   他扒着石壁,心中又升起了一缕希望。   倘若他的一念真可以收齐,这样他可以告诉师兄他没死,可以让师兄飞升来地界找他!   他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但见师兄捧着一个木盒在茫然捡沙时,他的心又难受得厉害。   曾无数个日夜,他触摸着虚景化作一阵风来到了沙漠。   师兄半跪着手掌伸入凉沙中,说是地冷,他又怕冷,不想让他受凉。   胥朝起的虚像也跪在师兄身旁,他弯下腰仰视着师兄的面庞,卑微沙哑道:“别捡了、别捡了……”   他看着师兄含有生机与期盼的双眼,嘴唇蠕动。   最终他也趴下来和师兄一起捡沙,他无法触摸到中界任意一物,便学着对方的模样,将手伸入并不存在的冥沙中。   他跟随对方奔赴雪山,浸入汪洋大海,在一片森林中寻找着不同的树叶。   渐渐地,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游历的时候。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多,轻轻在师兄耳边道:“到时候我就可以见到师兄了。”   温朝夕眼眸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然而他面前空无一物。   可就在两千年时,木盒被打翻,魂魄被碾灭,温朝夕入了魔。   胥朝起见状怔了怔,他自然知道他的魂魄对师兄有多重要。   他耳边一阵“嗡鸣”,听不到声响。   “啊啊啊啊——”他崩溃若狂,挥袖让整个地界震动,忘川河翻涌,数万大阵一瞬间亮起红光,磅礴的力量在冲击着大阵,三界动荡。   无数善神吓得昏倒在地。   “本座要你们死!!!”他双眼猩红,一把攥住大阵,大阵摇摇欲坠,几欲毁灭。   善神们惧了,怕了,慌忙加持着封印。   当年天道与善神集天地之力做出来的封印险些胥朝起摧毁,只差一点,胥朝起就能破阵而出!   事后他墨发垂下,瘫倒在花丛里,他眼神破碎,自此再也不敢去看温朝夕。   他怕看到那双灰白无光的眼。   他踩着尸骸,重新   回到了恶神们为他修的宫殿,他坐在王座上眼神愈发昏暗,动不动讥笑一声,抱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他喝得烂醉如泥,昏天黑地,眼神脆弱间还闪烁着最后一缕光。   只要师兄飞升,他地界恶神就可不顾赌约去中界接人。   虽然从来未有修士愿飞升地界。   他嗤笑一声,眼神锐利。什么善神,到时若是敢拦人,他必将他们宰光!!   可是他等呀等,时不时就去望乡台看,可师兄明明早就到了渡劫大圆满,却一直压着修为不飞。   他猜到了缘由,睁着一双凤眸,隔空轻问:“师兄是想湮灭在这世间?”   他撇过头,苦笑。   他便坐在望乡台等着,等到师兄八千岁时,望着云彩度过落日迎来日出。   他嘴唇颤动,睫毛沾着水渍,在生死簿上的加了个千岁。   “师兄九千岁之前一定要飞升啊,不然……我就不给你加了。”   然而得到师兄九千岁时,他又在上面加了千岁。   地界万年远比他之前活的无数万年还要漫长,无趣时,他也会去看看生死之事。   中界有个缚恶族,是善神特意任命来镇压他的。   他对此嗤之以鼻,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阵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镇压不住。   他就看着这群蠢货将他师兄的布雨碑搬到禁地,结果干旱两百年,把他都逗笑了。   然而当他们用族人活生生的人命来祭祀时,他皱眉,心中升起了一阵怒意。   他最讨厌用人命祭祀了!   于是当缚恶族手沾人命之人下了地界时,他将他们扔到恶鬼堆里,让百鬼啃食。   他坐在高处俯视,若是这群人没有挺过去,那今后也不必入轮回了。   一群族人见状,嘴唇干涩,也认出了他的身份,连忙跪地求饶。   他们以为是他们一直镇压他,让他生气,所以他才如此惩罚这群人,甚至认为干旱也有他的原因。   他撇了撇嘴,不想解释。   也不知何时起,即便他心中有正,他也不会说出来,只会用自己的法子惩罚那些人。   地界人心惶惶,都认为他性情暴戾,随意杀伐他人。   因他常在望乡台,也渐渐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鬼。   此鬼轮回上百世,每次轮回他们都会见上一面,久而久之,他们之间也就有了印象。   后来他和对方说上了话,对方是百世大善人,果然要比寻常人多些耐心,也逐渐知晓了他之事。   对方含笑道:“不如我再次转世时,为您去二十七境带句话,您到时别抹我的记忆就行了。”   胥朝起摇了摇头,看向前方:“此法自我被封印起试过了,带话的转世之人要么被天雷劈死,最轻也会失忆,根本就传不出去。”   对方若有所思,只能叹息。   他亦是坐在望乡台上,垂眸道:“因我百世为善,这一次去世时,天道善神找我,说让我成神。”   胥朝起侧过头看向他,他低头摇了摇:“我宁愿再世为人,还能为人间多做些事。”   胥朝起没忍住笑了:“你这得把那群善神气死。”   对方看他:“我倒觉得您比善神还善。”   胥朝起:“嗯?”   对方看向他的手腕:“您说您当初在中界擅长阵法?”   胥朝起揉了揉眉心,摇头:“并不擅长。回来我才知道,我只是擅长符法,至于阵法则是我当年转世身上被下了太多封印,直接拿来用罢了。   ”   对方笑了笑:“那您再次入中界,岂不是阵法更为精通?”   胥朝起微顿:“……入中界,万年了。”   对方:“是啊,万年了。”   胥朝起鼻子有些酸涩:“我一次一次为他续命,但他只剩死意,即便续再多的命也于事无补。”   “您还想让他等下去?”   胥朝起摇头,突然站了起来:“不等了!”   对方微愣,忽然躬下身道:“我在人间还有一桩心愿未了,还望您到时允我还魂。”   胥朝起背过他走远,挥袖道:“允。”   他回眸:“你到时可别把你命给弄没了。”   “嗯?”对方抬头。   只见胥朝起往他心口扔了一片火红的花瓣。   今日的地界有些冷。   他摘起一片花瓣塞嘴里嚼了嚼,一脸轻松:“师兄,我来了。”   他朝着封印走去,天雷滚滚,天道在看他。   “你这是在做什么?”   胥朝起道:“我要出去。”   天道摇了摇头:“三万年未到。”   胥朝起闭上双眸:“难不成我真让他等三万年?”   天道卡住。   胥朝起是无法冲破封印的,但他舍弃了一切。   他们不就是怕他是恶神吗?   金色的神印在他头顶淡去,他冷漠道:“弃神位。”   “你!”天道惊骇。   地界生灵亦是大惊,有生灵不舍,有生灵欢呼。   而在他们欢呼时,胥朝起突然转头,取出自己的本命法器生死簿与判官笔往空中一指。   “本座虽是离去,但本座依旧是地界之主!过不了多久,本座会拿回来,神位本座也不会丢,谁若敢放肆,受尽折磨,魂飞魄散!”   地界生灵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恶神虽让人惧怕,但天道清楚,这世间不能没有胥朝起!   他望着胥朝起走向结界,封印围在他身上,将他包裹。   天道闭上双目,只能隐藏天机,不被三界知晓胥朝起已然出了结界。   这是他心中的亏欠,也是他迟来的补偿。   帝冕卸下,华丽的帝袍散去,只留下了当年那身简单的红衣。   此时恰似朝阳,他冲向光芒最亮处,记忆与修为被数万大阵封印,待到回到街市时,他眼神懵懂,不解地回头。   他不是被雷劈了吗?怎么到这儿了?   他掐了一把自己,肌肤青肿,眼眶微红,他发现自己变为凡体了?   殊不知这凡体下,是数不清的封印。   记忆到这儿也就结束了。   在天界昏迷的胥朝起眉心动了动,眼尾多了一抹戾气。   而破掉最后一个封印的温朝夕笔直地站在洞窟里,双目闭上。   他嘴唇轻抿,刚想挪动脚步,身形却一晃,用手臂扶着洞壁。   他手掌向内抓起,坚硬的石块硬生生被他手指穿透,化作齑粉。   他揉着太阳穴,睁开双眼,缓缓吐了口气,眼皮竟有些红。   温朝夕低笑了声,手掌摊开,一把泛着寒光的剑现于他掌心。   阴魄剑,也几千年未沾血了。 第113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一十三日   残风吹起地面的枯叶, 银靴踩过石子路,一袭墨尾穿过花圃。   温朝夕眼睑下垂,他尽力扯出一抹笑, 手背青筋却勒起。   “小曜……”他在仙宫中温柔喊道,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风掀起了枯叶垂在了胥朝起常坐的石凳上。   他走上前摸着那喝了一半的小鱼粥,碗已经凉了。   温朝夕伫立于此, 斜阳落在他身上在地面留了一条倒影。   他的眼眸越垂越低,眼底深黑一片。   温朝夕低笑了声, 抬手触摸空中的鬼气。鬼气抬了抬,缠绕着他的指尖, 十分亲昵。   这一幕与当年的嫁祸何其相似?   他转身离去, 墨尾轻扬, 天边的威压愈发凝重。   *   胥朝起悠悠转醒,发现他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仙雾缭绕, 金色的大殿映入眼底,玉白的水池里泉水流淌, 各色仙莲生机勃勃摇曳着,水池里有金色的鱼儿跃起后重新钻入水里。   这是司命神君的仙府。   凉风顺着云彩在殿中穿梭, 胥朝起扶着长榻坐起, 墨发从肩上垂落, 他揉着眉心, 一双锐利的凤眸向前扫去。   司命神君正等人醒来,听到动静他转过身, 却对上胥朝起的一双眼, 这让他不寒而栗。   他低眸轻笑, 客气道:“刚才有地界生灵闯入小道友的住处……”   胥朝起淡淡道:“地界都封了, 哪儿还有生灵上来?”   司命神君笑容逐渐僵硬, 他抿了抿唇,嗓音干哑道:“小道友是从何处听说?”   胥朝起下床拍了拍衣服嗤笑:“你与其问我,倒不如说说你们天界三番四次让我道侣飞升的缘由?”   司命神君没想到一小修士竟知如此多的事!   他背过手耐人寻味地看了胥朝起一眼:“你是何人?”   胥朝起未言,但他的眼神与笑容让司命神君越发熟悉,司命神君心里逐渐渗入一股凉意。   司命神君的鬓边冒出冷汗,惶恐感让他指尖发颤,他的脑海泛出了一个人影,让他双目瞪大,死死盯着胥朝起的面庞,妄图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   片刻后,他扯了扯唇角笑了声:“你不是他。”   胥朝起眼眸动了动,幽然地盯着司命神君。   司命神君抬手抵住唇角:“若你是他,若想出来神位不保,而且也不可能一出来就安安分分地和一个男人过日子。   因为他是一个无恶不赦、自私自利、权欲滔天的神,根本不可能这样做!”   司命神君吐了口气,顿时放松了下来。   胥朝起始终在凝视着司命神君的神情,见状挑眉道:“你似乎认为有些人生来就分善恶,那你真的善吗?”   他笑着靠躺在榻上,将腿随意担在一旁:“我怎么觉得你身上有不少恶气呢?”   司命神君眼神一凛,未言,直直地看着胥朝起。   胥朝起揉了揉太阳穴,幽幽道:“我看您这仙府也有些年头了,怎么如今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神君呢?”   此话让司命神君愈发静默,他的身上盘旋着一股淡淡的杀意,杀意在白衣上弥漫,他恍然惊醒,背过身匆匆去了偏殿。   胥朝起朝地面望了望,攥紧了手掌。   希望师兄还未回来。   片刻后,司命神君出来站在水池边喂了会儿鱼,他的语气好了许多:“还望小道友明白天界的好,这般机遇是中界多少修士求也求不来的。”   胥朝起:“   既然如此之好,那为何还要硬将我拐上来?”   司命神君抿着双唇,太阳穴跳得厉害,最终拂袖而去。   胥朝起独自一人靠在榻上假寐,忽然他眉头微皱,缓缓睁开双眼。   这空气中的善意似乎浓郁了?   他察觉到不对,下了榻,朝着灵气最浓郁的水池走去。   鱼儿们一看到他就缩在了角落里,仿佛知道他极爱吃鱼。   胥朝起伸手在水里晃了晃,水只是普通的灵泉,并无特殊之处。   他手掌微蜷,湿润感忽然传来,他低下头,只见水池边似乎沾着什么东西。   胥朝起蹲下,朝着池壁   他抬起手指,淡淡的善意萦绕,让人舒适愉悦,心都暖和了起来。   他的眼神幽深,睫毛微晃。   *   司命神君刚出了金殿不久,就遇见了大神君。   大神君一身神光,眼神淡漠,面容具怜悯之色。他是天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众所周知的仁慈公正,也是话语权最高的一位神君。   他瞥见了司命神君,疏离道:“你是将温朝夕的道侣偷偷带了上来?”   司命神君心慌了,连忙躬身:“是在下的错,在下也是想着早日让温朝夕飞升,对抗恶神。”   大神君抬起双眸:“荒谬!即便恶神攻来,也不能用无辜之人来逼迫他人。”   司命神君的头越来越低。   大神君向前走去:“司命,你主要是需要好好反省反省。罢了,一会儿将那孩子送到我殿上。”   司命神君弯腰:“是。”   大神君腰身笔直,一身白衣轻晃,在云雾中渐渐走远。   *   温朝夕用剑挑开云彩,直逼天界。   天界大门外,两位仙人正在看守。   温朝夕墨尾漂浮在云上,大步走了进去。   仙人见有修士上来,目瞪口呆,连忙想拦,他的同伴赶忙将他拉至一旁,带着对方躬身拜去:“见过掌门!”   仙人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温朝夕闯入天界。   待墨尾远去,同伴连忙拍着胸口喘息:“还好还好!”   “你这是作何?”仙人不解。   同伴拍了拍他脑袋:“你也知我飞升前乃映天宗之人。”   “是又如何?天界不是有不少映天宗的修士吗?”   “那可是我映天宗的掌门,我都要叫声师祖!”   “怕他作甚?”仙人笑了:“你们如今都已成仙,他只不过是一修士……”   话未说完,仙人便遭到同伴一个爆栗。   “如何?当初也有同宗之人想着如何,结果下去还没得瑟,就差点被掌门削得魂飞魄散!”   仙人吸了口凉气:“他只是一修士。”   “可这修士压了近万年未飞升,我们这些后辈加在一起都未能敌过。更别说他是我师祖,我即便飞升也是映天宗之人,师祖若有令,我愿以命遵从!”   仙人闻言反问他:“可若神君们有命让你与他为敌呢?”   同伴怔了怔,低声道:“他是我师祖……”   仙人知道了答案,叹息了声。   同伴望向大门内,小声道:“而且我觉得这天界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嗯?”   *   温朝夕所到之处,凡映天宗弟子皆向他行礼。   他身形高大,一身繁厚的道袍穿过云层,沉稳的气势虽是   内敛,但压迫感极强。   等他真的步入天界时,终于有神得到消息,匆匆来见他。   “温仙人别来无恙,不知您来此可是想着飞升,让我们来接引?”   那神虽是一脸客气,但眼神却朝他处看去,很是心虚。   温朝夕声音低哑,抬眸如若深渊:“将道侣还回来。”   那神一僵,头冒冷汗,隐约间似是有深渊在吞噬他。   他弯腰,嘶哑道:“我等……着实未见,或许是那恶神作恶。恶神一贯喜欢……”   话未说完,一股大力击了过来,胸口一阵刺痛,他躺在地上,金色的神血自他胸口流出。   “你……”他不可思议指向温朝夕。   温朝夕手握冰魄剑,转身向内走去。   “颠倒是非,也配为善神?”   多少万年了,自恶神闹过后,天界一直风平浪静,谁知今日又有人打天界!   众神一拥而上,连忙去拦。   “温仙人实在太过分了!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出手?!”   数十位小神同时出手捻诀,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温朝夕只是个厉害些的修士,虽过了神君的门槛,但和神君还是有着天堑般的差距。   温朝夕眼神淡漠,手腕一转,朝空中劈去——   一阵刺耳的呼啸声响起,天地被割裂,露出黑色的深渊。   云雾被吸进深渊,日月失色,整个天界也因着剑气而震荡起来。   “轰——”那十几个小神滚落一地,同时跪爬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披头散发,奄奄一息。   他们瞳孔紧缩,望着淌血的剑刃滑在地上离他们越来越近,不停向后退去,唇色苍白,满是恐惧。   “别!别过来!”他们被吓住了,浑身发冷,不停哆嗦。   温朝夕一步一步靠近,语气倒是柔和了起来。   他半蹲下,眼神依旧冷淡,唇上却笑道:“我着实不分青红皂白,蛮横无理,今日就先用你们几个祭剑如何?”   “不,温仙人!是我们的错……”他们被吓得摇头。   此时他们也是看出来了,那恶神是想讲理,而温朝夕是敢要他们的命!   “你们又何错之有?”温朝夕站起来踩在一神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痛得那神跪了下来。   “是我的错!我不该随意将脏水泼到温仙人身上,是我为了逞口舌之快!”   温朝夕收回目光从那神身上踩过,将鞋面擦干净,继续向前走去。   “聒噪。”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紧接着又有不少神持神器飞过来,温朝夕一剑划破长空,整个天界都仿佛被劈下一半,剑光漫天,让人眼前昏花,数不尽的神殿倒塌。   神泉碎成一片片,冰冷的寒剑刺入血肉,又在拔出时砍到另一神手臂上,神血染湿了白云,从剑尖流淌滚落。   天界一片静谧,温朝夕持剑在地上划过,神血浸透了他的白衣,血珠从他的侧脸落下。   他笑容依旧柔和,但众神看到他都怕了,吓得连连后退。 第114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一十四天   天界诸神倒了一地, 无形的重量如天塌了一般压在他们身上,云彩溅起,他们趴在地上仰望着那抹高大的身影,神血如雨水般滴落一地, 淋在他们身上。   沉稳的脚步声彬彬有礼, 一袭墨尾擦过地面,银靴晃着神君们的眼。随着温朝夕走近, 压迫感险些让他们晕厥。   这时, 又有几个神君悄悄对着温朝夕的背袭来,温朝夕忽然转身, 一剑劈去——   剑影让众神双眼一片白茫,仿佛世间被温朝夕一分为二, 剑光让神君们神魂动荡,昏厥了过去。   温朝夕平静地站着,俯视众神, 众神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   如此寂静之下, 却有一缕小鬼气缠绕着温朝夕的指尖,骄傲地仰起来。   与此同时,时常昏暗的地界光幕亮了起来。   众恶神聚集于此, 原来是一缕在外的小鬼气将自己看到的传了过来。   他们望着光幕, 只见白底墨尾之人寻一把椅子坐在云端, 无数善神浑身是血躺在地上。   一善神颤颤巍巍敬茶, 温朝夕端起轻抿了口, 垂眸,缓缓扫了众神一眼:“是恶神作孽?”   那善神早就清楚温朝夕喜恶, 连忙摇头, 望着温朝夕的神色, 断断续续道:“不,是……是……”   他不敢说,温朝夕也不催,又抿了一口茶。   善神头皮一紧,终于说出来:“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在嫁祸。”   温朝夕唇边含笑,眼神未有变化。   他歇够了,站起身,那些神又恐又惧,唯恐他过来再捅两剑踹两脚,于是赶忙又补充道:“温仙人在惩恶扬善!”   温朝夕反问:“本座在动粗?”   “未曾!未曾!”善神们慌忙解释。   他们支支吾吾胡乱言语。   “是我们贪心,三番四次想让温仙人飞升……”   “温仙人也是被逼无奈才上来。”   “温仙人功德极深,是大善人。”   温朝夕朝宫殿深处走去,身旁一直有善神跟随。   “本座是善人?本座怎么不觉得?”   他举止文雅,取出一条帕子轻轻擦去手背上的血,善神们连忙接着,开解道。   “温仙人治管中界多年,当年魔族犯界,便是您一手镇压。”   “温仙人为中界放置布雨碑,让中界免于天灾,也是功德一件!”   温朝夕踩过血迹,远处看到一曾经诬陷过胥朝起的神,抬袖手一捏,那神硬生生被捏断双臂,恐惧地倒在地上。   “本座还毁了他的双臂。”   善神们脖子一缩:“他也做过不少恶事,那是他罪有应得。”   温朝夕被逗笑了,敛下双眸,声音沉哑语气不明:“你们倒是很会说话,黑的会说成白的,白的也会说成黑的。”   善神们还想辩解,他转过身走向更远处,善神们倒在地上,腹间多了一道伤口,他们抱腹痛苦万分。   恶神们见到这一幕愣了许久,当年他们陛下厉害归厉害,却一直希望得到他人认可。   他们看着眼前无比讽刺,原来那些神心知肚明,只要让他们尝到硬的,一逼一吓,他们就会无比奉承、顺着人说。   他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温朝夕的身影,且一眼就看出对方随时可飞升。   这修士怎会如此厉害?倘若飞升,岂不是神君们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温朝夕的手段让善神畏惧。   恶神们虽在叫好,但看着对方行云流水的动作,既敬畏又   恐慌。   他们不由缩了缩脖子,看向此人的目光带了一丝慎重。   *   胥朝起被带到了大神君处,对方温和地看着他,谦逊道:“真是对不住小道友,司命不懂事,将您带来。”   胥朝起抬眸望向对方,在他记忆里,这个大神君不怎么出面,好似是真的善神。   对方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无奈道:“司命此举也是无奈,小道友不懂我们的苦处。”   胥朝起问:“什么苦处?”   大神君低下眸子,站起身对他道:“小道友……跟我来罢。”   他们穿过云层,前面站了好几位神君,红光闪烁,光轮在飞速旋转,竖条金红色的线顺着大阵延伸到黑压压的天空。   胥朝起抬起头眼眸闪烁,认出了此阵。   天道虽不让善神们将此事告与温朝夕,但没有说不能将此事告诉温朝夕的道侣。   大神君带着胥朝起来到了大阵边上,他没有注意到胥朝起的眼神愈发深晦。   他望着   片刻他转过身对上胥朝起的双眼,恳切道:“为了三界众生,让温仙人飞升实在是无奈之举,恳请小道友好好想一想。不然恶神降世,生灵涂炭!”   说到最后,大神君的声音都在颤。   胥朝起喉结滚了滚,他俯视大阵在身后司命神君不满的目光下轻轻触摸,微弱道:“恶神当真这么快破阵?就不能再等个千年?”   大神君摇了摇头,面露苦涩:“不能等了,八千年前大阵动荡,坏了小一半。近万年来,那恶神时而挣扎,大阵一直在坏。怕是那恶神再冲动一次,大阵……就要毁了!”   胥朝起低声一笑。   大神君还想再说什么,只听一神君匆匆来报。   “温朝夕……杀……杀上来了!”   大神君震惊道:“怎么会?”   司命神君亦是错愕,不忙插嘴道:“没有拦他吗?”   神君都快哭出来了:“无法压制!诸位神君皆败于他手,如今他越杀越猛,唯有诸位大神君联手才能将他压制!”   胥朝起听闻猛地抬头:“你们为何要压制他!”   大神君眸色沉了沉,瞥眸对司命神君示意,紧接着不顾胥朝起的质问,急匆匆离去。   胥朝起紧紧握住大阵的边角,却被司命神君捏住衣领,狠狠道:“你最好乖乖待在这里,如今这温朝夕已经得罪了,叫你放回去,怕是来不及,只能看大神君如何做。”   胥朝起瞪着他,气息越来越重:“变脸倒挺快,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善?”   司命神君压低声音:“因你一人救治天下,也是大善!”   胥朝起大笑,却被司命神君一手摁在大阵上,脸贴着阵面。   空中浮现一道光,光幕内正是诸位大神君与温朝夕。   诸位大神君迎着白光而来,他们劝温朝夕收起剑,说是胥朝起一事另有内情劝说之中还将罪恶往地界引,企图让温朝夕对抗恶神。   温朝夕低沉一笑,不与他们废话,一剑劈了过去。   然而大神君不愧是大神君,几个回合下来,都还真的压制了温朝夕。   剑气逐渐衰弱,而神光愈发强烈,温朝夕落于下风。   金色霞光照在云彩上,大神君们站在高处,为首的那位大神君温和道:“倘若温仙人愿飞升我天界,到时您便是大神君之一,与我等共同管制天界。”   温朝夕将剑插在云中,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也垂了下来。   大神君们看似在劝和,然而温朝   夕背上的压力却越来越大,但他的腰身始终挺直,脊梁骨不曾弯下一分。   “温仙人还是不愿?”   他们又将威压加重了一倍,一位大神君笑眯眯道:“您的道侣也喜欢神界,您还是不愿?”   言语之中,威胁之意已然溢出。   温朝夕握紧了剑,轻笑了声:“愿。”   当这一字落下,天界诸神皆松了口气,浩荡的灵气从天地间收拢,全部向温朝夕体内冲去。   温朝夕终于要飞升了!   大神君们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其中一位道:“您的道侣还在我们手上,您当真要如此冲动?”   灵气顿了顿,继续钻入温朝夕体内。   大神君们惊了,意识到了温朝夕的意图,嘶声道:“你道侣在天界手中,他只是一普通修士,你觉得是你的剑快,还是在你动剑的那一刻他先是陨灭在这世间?”   灵气彻底停住,温朝夕指尖动了动,闭上双眼。   光幕外,司命神君掐住胥朝起的脖子冷笑,他俯在胥朝起耳边:“其实从我刚将你带到天界的时候,我就知道势必要用你来威胁他。”   胥朝起双目越瞪越大,一点血红在他眼底浮现。   司命神君笑了笑:“他不愿意飞升,而我们只需用他来压制恶神即可。”   胥朝起声音断断续续:“你……用我……威胁?”   司命神君瞥向光幕:“他这不就停下来了?他的确疼爱你。”   他悠悠道:“你可知为何他都杀成那样我们还不愿意将你还他?”   “为何?”胥朝起声音越来越低。   “因为将你还他得不偿失,我们要让他既入天界,还要除掉恶神,到时候……”   司命神君贴在胥朝起耳边:“还要让他废掉一半修为,不然他来报复怎么办?”   胥朝起笑声越来越低,心中的凶意弥漫,笑到咳嗽。 第115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一十五日   胥朝起逐渐平静下来, 他的眸回望着封印。   记忆又转到那年,他在望乡台看着他人抢了他的魂魄,来威胁师兄。   他用尽全力,却只将封印震碎了一半。他死死盯着那几人面容, 等那几人下来, 他要让那几人受尽地阶刑法!   然而不用了,随着他的魂魄被碾成飞灰, 师兄让他们魂飞魄散, 只不过留下的却是师兄行尸走肉的躯壳。   胥朝起双目越来越红了,戾气在里面游荡, 他望着光幕。以师兄之能,只要飞升就可将这些善神斩于剑下, 虽他是自愿入这个局,但他却成了威胁师兄的把柄。   他望着封印的鬼气,鬼气似是感受到了什么, 忽然暴动, 猛地由内到外砸向封印。   胥朝起双目戾气越来越重,手臂青筋勒起。   “砰——砰——”鬼气自封印爆出,溢出了不少。   胥朝起双目血红, 整个世间的大阵都开始暴动了!   司命神君正按着胥朝起, 他突然察觉到不对, 望着封印上的裂纹, 内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封印……怎么会裂了?”   他比任何一个善神都惧怕恶神, 惊惧之下,他唤向大神君。   大神君站在空中听闻此事, 神情愈发凝重, 望着地上的温朝夕, 嘴唇动了动。   “如今我有一事要你去做,事成我们便会还回你道侣……”   大神君即便保持镇定,但言语的慌张仍旧出卖了他的情绪不稳。   “……封住恶神。”   他将此事说完,温朝夕却抬头望向远处,一眼万年。   他突然笑了一瞬,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待笑意收敛,他转过身直视善神,天地灵气再次在他身上凝聚。   善神们心灵一震,头脑清醒,他们意识到温朝夕继续飞升并不是为了恶神,而是为了对付他们。   “温朝夕你这是作何?!”善神们惊骇:“你道侣……”   “他虽然乖巧,但从来不是我的软肋。”温朝夕平缓道,这一刻天地神光降临,天道被唤醒,古老的双眼向此看来。   温朝夕持剑,一剑包含天地众生,白光挥向空中,彻底无声。   与此同时,大阵处。   胥朝起一身红衣化为黑袍,帝冕由虚直实,天地间恶气全都涌了过来。   他直起身转去,整个大殿暗了下来。   “本座从不是他的软肋!”   神位重新落在他身上,司命神君看见他瞳孔紧缩:“你……你竟然是……”   胥朝起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与他对视,漆黑的火焰顺着他的双目钻了进去。   “啊啊啊——”他刺痛,紧捂双眼,如哑了般无声尖叫,火焰在他体内燃起,将他的皮肤燃为灰烬。   涂抹的善意经烈火烤干滑落到地上,一身白衣褪下,竟是漆黑模样。   最后他被烧为一枚通黑的魂珠,胥朝起冷冷嗤笑,手掌紧攥,魂珠被黑焰包裹,里面痛嚎声不断传出,胥朝起将它收下,转身飞了出去。   恶神破开封印,三界震荡,无数知情之人走出屋檐,惶恐万分,唯恐恶神毁灭这世界。   地界生灵愣了愣,兴奋欢呼。   而就在这时,天地间灵气愈发浓郁,这意味着三界飞升了一个修为至高之神!   众人恍惚,猜测着这是何人。   云彩上,灵气越来越浓郁了,在空中聚集,形成了云朵,落下了一场雨。   温朝夕持剑站在   原地,神血顺着剑尖流淌。   天界善神皆受重伤,躺了一地,只有寥寥几个懵懂之神站在远处不知所措。   他们畏惧温朝夕,唯恐自己成了剑下亡魂。   天道睁开了双眼向下俯视,见到这一幕他眼皮动了动,然而灵雨洒了下来,落在了善神们的身上。   只见那些淌着血的善神,他们的衣袍经过灵雨冲洗,或多或少都有些黑。   有些神是衣尾黑上一点,有些神则是全身漆黑。   那位向来被三界誉为大善之神的大神君,在灵雨的冲洗下,变作一身黑袍,让人颇为意外。   天道怔愣了许久,缓缓闭上双眼。   远处,那些小神小仙呆在原地,他们傻傻地看向诸位神君,又望向自己的衣尾,见自己的身上依旧是一身白,茫然无措。   而此时,他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有修士飞升了,按照三界规矩,天界和地界都得派神去接引。   头一次刚飞升的神离他们如此之近,纯白的小善神们却站在原地都不敢动弹。   他们互相推搡,终于派出两个神前去接引。   而这时,地界恶神们愣了愣,他们呆呆道:“是不是我们也得派神去接引?”   “这是开什么玩笑?”老恶神们都笑了。   “地界如此困苦,如今都多少年了,能有几个神愿意来地界,即便来了,过不久也会走!”   “对呀,虽说刚才这位不想飞升,可那是几个大神君还在。如今以他之能,又将方才的神君们费了大半,他若是去了天界,天界就是他的一言堂!”   他们虽不抱希望,但还是派了几个神前去接引,走走形式。   另一边,小善神们虽是畏惧,但他们也反应过来了,若是温朝夕到了天界,天界定会如虎添翼。   于是他们连忙拿着玉碟过去,敬畏道:“您若愿来我神界……”   他们紧张地看着周围神君,见他们半死不活,硬着头皮道:“您若愿来,以您之能,我们定会从命。”   他的言语虽是隐晦,但也表明了对方会是未来的天界之首。   温朝夕未接,余光向远处看去。   几个恶神正碰着玉碟往天界赶去,他们穿过云雾,怎料有神将玉碟抢去,无礼道:“我来!”   此神怎能这样,他们一抬头,顿时被吓得不敢吱声。   就在善神们忍着恐惧,极力说着天界有什么好处时,一道悦耳清澈的声音传来。   墨色玉碟放在供盘上,听音色是一个很骄纵的人,但他此时声音却有些青涩。   “您可愿来我地界……”   温朝夕转身看去,胥朝起捧着供盘双眼清亮。他一身黑袍,头戴帝冕,看起来极为真诚。   胥朝起不熟练道:“我们地界有望不尽的火红花海,有……骷髅堆成的王座,还有忘川河、望乡台……”   恶神们见他们陛下这般青涩,极为震惊,同时听着他们陛下介绍地界美景,尴尬地朝他处瞥去。   胥朝起眼巴巴看着师兄:“若您愿来,我愿意以丞相之位……嗯……封王……”   胥朝起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恶神们扶额,陛下呀陛下,人家去天界那可是一把手,来咱们地界也给不出太多权利呀!   果然,温朝夕帮胥朝起拨开他面前乱晃的穗子,笑道:“这些位置太低了。”   胥朝起一卡,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眼神幽怨望着温朝夕。   温朝夕在众目睽睽下宠溺地将玉碟接   过,低眉道:“我要帝后的位子。”   胥朝起:……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茬了?   恶神们:???   什么意思?   他们闻此言本就不可思议,哪知胥朝起竟然答应了!   恶神们:???   他们感受到了世间的虚幻。   温朝夕接过胥朝起手中的重物,牵着对方走远。   众神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见温朝夕取下胥朝起的帝冕,低柔问:“帝冕重不重?”   向来霸气狠戾的生死轮回大帝却在此时露出了常人的疲态,他倦倦点了点头:“重,四万三千斤。”   温朝夕无奈将帝冕收下,见对方累了,于是蹲下来让对方趴在自己背上小酣,他背着胥朝起越走越远。 第116章 小曜回归第一百一十六日   温朝夕跟着胥朝起回了地界, 火红的花瓣飘了一地,路上到处都是泥泞的血污,骸骨。浑浊的忘川河水从河里溢出, 红黑色的石块到处都是, 天空黑压压一片, 黯淡无光。   胥朝起从师兄背上下来,寻了个干净处落下, 望着地上的血污颇不好意思, 低着头道:“这儿路脏, 师兄跟我走, 我知道小路!”   怎料他却被打横抱起, 胥朝起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檀木香将他笼罩, 头顶着昏暗的天空,在这个孤冷的地界,胥朝起抬头望着温朝夕的下巴, 低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地上脏,小心弄脏衣尾。”   高大的身形晃动,抱着他一路前去。   胥朝起眼眸微微晃动,他在地界数万年,第一次有人怕血污弄脏他,将他抱起。   向来蛮横的恶神此时却十分乖巧,他埋进师兄的胸膛, 闻着对方身上的檀木香, 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陛下竟然有帝后了!王宫动荡,所有侍从从王宫出来在殿门口行礼。   温朝夕踩着骷髅台阶走了上去, 他的身影落到众侍从眼中。   侍从们本以为以陛下暴戾无常的性子, 帝后可能是个娇莺婉人弱不禁风的美人, 于是他们提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讨好帝后,有些侍从甚至用起了从鬼魂那儿得来的宫斗之法。   他们低下头暗自想着他们到时要教帝后如何讨好陛下,如何去对付那些莺莺燕燕。   怎料温朝夕一出来,他们瞳孔震了震,这身型……怎么如此高大?!他们目光偷偷向右移去,见他们陛下比这位还矮个头,顿时鬼都麻了。   这样一对比,他们陛下反而像是被压的那个。   罪过罪过,他们陛下英武无比,不可能、不可能!   温朝夕从有鬼出现就将胥朝起给放了下来,毕竟出门在外,当家的面子还是要给足。   他牵着胥朝起的手,带对方躲过血污。   纵使胥朝起在过去的数万年里不知踩过多少次,可如今的他每一次躲避,眉眼就弯上一分。   他们一同回了王宫,这是胥朝起曾命人用大石块搭建的,十分简陋。   温朝夕望着这一幕,低叹,揉了揉胥朝起的脑袋。   他们走了进去,温朝夕虽对胥朝起柔和,但对一旁侍从说话时却威严尽显,让人惧怕。   “这王宫中可有莺莺燕燕?”他声音低稳平静。   胥朝起缩了缩脖子,握紧师兄的手。   侍从们一听,头皮一凉,见陛下任由帝后法令,心里暗道:乖乖!这可是个公老虎,不好惹。   他们瞧着陛下乖巧的模样,心里“啧”了声,他们陛下怕是个“妻管严”了。   他们为了讨好半个主子,连忙道:“宫中妃嫔都没有,只有六十二个侍从。”   温朝夕皱了皱眉,打量着周围,带胥朝起躲过凸起的石块,缓缓道:“留下四个即可。”   “啊……”侍从有些震惊,小声道:“那谁来照顾陛下?”   “本座来照顾。”   侍从止住声,不敢说话。   待所有侍从退下去,他们来到了胥朝起的寝殿。   寝殿依旧是一片黑红,或许是胥朝起想学凡人的睡法,被子、枕头、桌椅、窗帘等物应有尽有,它们都是由法术所制,不会发霉不会生尘,随时可以用。   胥朝起瞧着乱糟糟的寝殿微微偏过头,尴尬不已。   温朝夕似乎早有预料,他叹息了声,熟练地上前将被子叠好,再把床单扯平。   摸着略   微粗糙的被面,他蹙眉念道:“这料子不好,改日换上几床,棉花也重了。”   乱放的东西被他一一摆正,漆黑的窗帘被他扯下,低声道:“到时换个亮些的颜色。”   胥朝起接过窗帘,温朝夕用法术量着这寝殿的大小,嘴唇轻喃:“这墙面也该重砌一番,不然耐不住冷热。”   寝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温朝夕打开窗让寝殿透了透气。   他望着窗外的火红花海,这是黯淡地界里最亮的色彩。   胥朝起凑到了温朝夕怀里,用脑袋抵着温朝夕的下巴,望着外面的世界眼神恹恹:“地界就是这样,无日无月无星无光,终不见天日。”   温朝夕揉着他的发向外望去,地界的风带着花朵的清香吹动他们的碎发。   温朝夕眼神深邃,声音轻柔:“地界怎能无光?”   胥朝起趴在窗口郁闷:“光都在天上。”   温朝夕:“天上是他人用过的,脏。小曜喜欢光,那就让地界今后都有光。”   胥朝起抬眸,好奇道:“怎么有?”   温朝夕低眸一笑,吻了吻他的面颊,胥朝起脸一红,眼眸却期待地闪烁着。   地界迎来了他们的帝后!帝后与子民们想象的不一样,他威严高大修为高深,性情虽不暴戾,但端庄得让人惧怕。   子民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帝后是有实权的!   帝后继位的第一日,他被陛下牵着手去了奈何桥。   子民们十分好奇,只见陛下和帝后花了三日在奈何桥头布下了一个大阵,又摆了一个威压骇人的神器。   神器是一扇门,它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旋转着。   帝后不知念了什么咒,从大门上延伸出四根幽蓝色的线连接昏黑的天空。   就在接上的那一刻,整个地界地动山摇,似乎要发生什么大变故。   子民们不明所以,心惊胆颤。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地界要毁了,哪知当夜无事发生……不对,发生了一个小事。   夜空中多了一个很小的光点,子民们纷纷出来,疑惑地盯着这个光点。   这是……好像像是上面的星辰?   子民们睁大眼睛,他们地界为什么会有星?   结果等到白日。   他们的白日和夜晚是一样的,都是黯淡无光,可今天的白日空中多了一个稍大的光点。   这是什么?   一连好几日,夜空中的星点越来越多,而白日的那个光点越来越大。   注意天空的子民也越来越多了,他们身上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原本昏黑的眼中也多了一抹希翼。   夜空中不仅有星辰,也有一个光点越来越大,它虽不如白天的日,但却比星光亮却许多。   难不成是月?   子民们叽叽喳喳,去寻一些刚死的鬼,去问上面的日月星是什么样子。   一个少年鬼睁开昏黑的双眼,丝毫没有生的欲望,他淡漠道:“就是发亮的,和天空这个很像。”   他望着空中的星,目露艳羡。   他累了,不愿再转世,若能化作天上一颗星照亮尘世该有多好?   就这样,他告别子民,跟着鬼魂过了奈何桥。   在桥头,他看着鬼差指着那扇幽蓝色的门道:“你们可以再转世入轮回,倘若不愿入,可进那扇门化作天上一缕光。”   少年双眼越来越亮,问:“是什么光?”   鬼差瞥了他一眼:“日月星,若为日月,可为它们增亮,也可化作一枚星辰停在空   中。化为日月星者可以俯望世间,百年为一轮,一轮可以攒上一斗功德,也有一次机会下来重新转世。”   这时,一个残缺的魂魄钻入其中,化作月光升入空中。   只要他在空中蕴养百年,就可以修复残魂。   一个迷茫的鬼魂也钻了进去,他要在天上看看,看看他的亲人在何处。   少年眼睛越来越亮,也化作一颗星飞到了空中。   自此,地界也有了光。   胥朝起在寝殿推开窗户,明亮的日光照向大地,艳阳落入殿中。   师兄在外面种的菜种发芽了,露出一片鲜嫩的绿色。   他托腮向远处望去,在田地的前面有一片鱼塘,鱼塘里的水清澈见底,鲜活且肥美的鱼儿在水中跳跃。   鱼香味传来,是他的午饭快好了。   【正文完,番外接着继续】 第117章 番外一   今天的小鱼粥些不太一样, 鱼味又香又浓,鱼肉弹口,胥朝起没忍住脑袋都快钻进碗里了。   额头被有力的拇指顶住, 温朝夕轻柔地为他将额前碎发拨起, 又给他盛了一碗, 笑眼柔和:“师兄寻了一种鱼苗可养于地界,它无筋无骨, 力道却不小。”   “唔唔……”胥朝起鼓着腮帮子, 香得都抽不出空和师兄说话。   温朝夕端详着对方脸上的红点, 取出一盒散发着檀木香的药膏轻轻涂在胥朝起脸上。   拇指擦过柔滑的肌肤, 温朝夕念道:“那被子太磨人了, 得换个软些的。”   胥朝起听闻, 浓密的睫毛低了低,耳根有些红。   区区被子又怎会将他磨红?只是昨日师兄亲他时,他一身神躯落不下吻痕, 便自己卸下了防备,化作凡人之体。   可没想到,那凡人之体太娇了!他就在那新被上睡一夜就受不了了,脸上多了些红点。   温朝夕又为胥朝起将虾壳剥好,沾些汤汁放进碗里,自己起身柔哄道:“待会儿吃完就把碗放这儿,师兄回来洗。”   胥朝起咬着虾肉, 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前两日他本想自己洗碗, 怎料却弄得灶房一团糟,师兄非但没怪他, 反而用湿帕擦着他指甲里的污渍, 无奈道:“以后洗碗这种小事还是让师兄来, 你多批几个折子就够了。”   胥朝起一听,脑袋耷拉下来,贴在了师兄肩膀上。   都说娶“妻”要娶贤,现在整个地界都知道他有一位贤后。   以往他想偷懒就偷懒,想胡闹就胡闹,可自从师兄来了,就成天约束着他。   每隔两日让他将众恶神聚集在一起商量地界大事不说,还不让他乱发脾气。   以往他都是随意躺在王座上,现在竟让他坐端坐正,让他有一位帝王的样子!   胥朝起总是在无人的时候在墙角偷偷抱怨。   想到这儿,胥朝起努力吞着小鱼粥,又多吃了一碗,还理直气壮让师兄给他盛!   温朝夕笑着摇头,转身盛粥时,胥朝起眼睛亮了亮,吞了吞口水,这鱼肉真香!   温朝夕似笑非笑瞥了胥朝起一眼,将手擦干净出了王宫。   他刚一出去,笑容收敛,眉眼多了威严。   日光落在他的身上留下影子,守门的侍卫躬身敬畏道:“见过帝后。”   温朝夕凝视着远方刚挖的小河,里面的河水是他用的数道秘法才变得清澈见底。   他声音低稳:“再将那河挖长二里。”   侍卫面露惊喜。   自王宫处有了这条河后,整个地界洋溢着欢喜,子民们眼中布满希翼。   不知多少万年了!地界的河水一直浑浊,脏污与戾气布入其中,让人不想沾染。   可自从帝后嫁给陛下,开始勤俭持家,注重民生,竟让地界拥有了一条清澈的小河!而且河里竟然还养出了肥美清秀的大鱼!   地界都震惊了,若不是惧怕陛下以及忌惮帝后的修为,怕是每只鬼都要来此看一看。   想到这儿,侍卫兴奋道:“遵命!”   温朝夕指腹轻轻揉搓,轻念道:“再放入两千只韧灵鱼鱼苗。”   侍卫眼睛更亮,这得为地界带来多少生机啊!   温朝夕挥袖,广袖置于身后离去,余光扫了小河一眼,盘算着这些小鱼还够当家的吃多久。   温朝夕出了地界,白衣墨尾顺着天梯跨过了天界,朝着更高处走去。   当他算到那些成鱼只够当家的吃整十二日,   外加一盒韧灵鱼鱼干和两瓶小鱼丸时,眉间露出一抹愁色。   当家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   每遇到一种喜欢的食物对方就恨不得顿顿吃,不给吃就既不让搂也不让抱,就连洗澡也不让温朝夕给帮洗。   哪怕是温朝夕用小龙鱼都哄不好。   温朝夕揉了揉眉心,抬眸时白光近在咫尺,将他覆盖。   “你来了……”苍老的声音自远方响起,由远及近,虚空中出现了一个白衣墨尾的老者。   他面色有些颓废,看了看温朝夕,无力地咳了咳,沧桑道:“我糊涂了这么多年,让一个赤子之心去行恶,让那些半白不黑的始神去当善神。”   他说着,不由自主地向下望去,目光似是透过天界在凝视地界。   温朝夕亦是垂下眸,向下望着,声音如一条历史悠久的河流平缓且深远:“出生本就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善恶,本心才是最好的答案。”   天道笑了笑:“我老了。”   他抬着幽深的双眸望着温朝夕:“那孩子一直以为我让你降生是去成为天界之首,实则不然。你生来非善非恶,又是最强大的始神,我从一开始就想让你接替我的位置。”   温朝夕丝毫不意外,他未言。   天道轻叹:“从那场灵雨过后,我发现我做对的事寥寥无几。我心不坚,一会儿偏善,一会儿又偏爱那孩子。”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温朝夕:“天道要做的是公正,你可能做到?”   温朝夕的声音让人心稳:“我能。”   天道有些担忧:“可你是那孩子的道侣,你能不偏爱他?”   温朝夕一入既往,声音平缓:“我能。”   天道松了一口气,他眼一闭,周围被极亮的白光覆盖,温朝夕脑海清明,威严浩荡的天道意识涌来出来,朝温朝夕的眉心冲去。   白光愈发亮,仿佛能将万物融化,光芒在突破桎梏的那一瞬,逐渐敛去,周围暗了下来。   温朝夕睁开双眸,眼底有金纹浮现。   他闭了闭眼,金纹消失。   耳边传来空荡的一句话:“我不能,我得去虚空夹缝历练,今后天道之位便交于你了,你以后一定得大公无私,不可偏颇。”   温朝夕“嗯”了声,转身欲离去。   旧天道顿了顿,迟疑道:“你这是要去做甚?”   温朝夕回眸望了一眼,又看向远处的斜阳:“天快黑了,我要回去为他做饭。”   天道:……   “你方才不是说,不偏爱他?”   温朝夕声音低厚:“是天道不偏爱他,但天道此时要休息,我现在是地界帝后,要照顾我家陛下。”   天道:……   他憋了一口气,险些要气急攻心。可现在虚空之门已开,他再不满,却只能瞬息内消失在这世间。   温朝夕喟叹了声,消失在了白茫中。   *   温朝夕回去时,发现火红花瓣结了浅浅一层霜,冰冷的触感从他指尖传来。   温朝夕双眸低了低。   听侍从说胥朝起去忘川河和望乡台玩了,温朝夕系上中界正流行的围裙,开始做饭。   胥朝起回来后,吃饱喝足了,回到他们尚且简陋的寝殿里。   他无聊地批奏折,余光瞥向师兄。   师兄走了进来,取出一捆在南境仙宫种的仙棉所搓成的线开始织起了毛衣。   毛衣也是中界这些年流行起来的,不过多为凡人穿。   烛火摇曳,暖   黄色的光照在洁白毛衣上。   胥朝起凑了过来坐在脚踏上,好奇地趴在床沿仰望着师兄手中的动作。   “过来……”温朝夕念了声。   胥朝起连忙站起,温朝夕在他身上比了比,微微点了点头。   “近日天冷,这针脚还得再密些。”   胥朝起眼眸晃了晃:“我过几日要穿这个吗?”   “明日就穿。”   胥朝起眨了眨眼:“可我看地界还没有生灵穿毛衣,我明日要是穿它去忘川河望乡台,会不会有些怪?”   温朝夕一边让胥朝起给他拿一卷新线,一边道:“旁人不穿,不意味着你就不穿。”   “哦。”胥朝起虽看似别扭,眼底深处却藏着得意与骄傲,焉坏焉坏的。   温朝夕淡淡道:“明日就要上朝,今日奏折批完了吗?”   胥朝起:……   他一脸苦涩。   地界荒废了数万年,早就堆了一堆事,每天奏折积压如山,偏偏胥朝起前两日还在看话本,这下子奏折怎么批也批不完。   温朝夕织毛衣织到深夜,将线头藏好剪掉,胥朝起的奏折还有一半没批。   他痛苦地趴在桌上,脚步声传来,胥朝起抬头眼神幽幽。   “师兄……”   他抱住师兄缠了会儿,温朝夕无奈,坐在椅子上,提笔蘸了蘸墨,取来一份新奏折。   胥朝起赶忙给师兄倒茶,温朝夕批改奏折的动作很是熟练,不一会儿小山就下去了一半。   温朝夕又翻开了一本奏折,看到上面的内容微顿。   [属下望陛下将净水之法告诉地界子民……]   胥朝起凑过来看了看,温朝夕批了沉思,缓缓写了个“允”字。   火光一直亮到后半夜,二人才睡下。   清晨,天冷。   胥朝起被师兄从被子里挖起来,给他递来毛衣,重新帮他制的帝袍。   毛衣暖呼呼的。   新帝袍依旧是黑色打底,上面却修了一层金线,看起来端庄大气,也散发着一股檀木香。   胥朝起将帝袍穿好,却在侧面发现了一个不容易被看到的小口袋。   胥朝起眼眸闪了闪,温朝夕取来一盒小鱼干放进他暗兜里,悄声道:“等会儿饿了吃。”   胥朝起点了点脑袋,含蓄地亲了亲师兄的脸。   朝堂上,胥朝起头戴帝冕,端坐在最高处俯视众恶神。   恶神们在下面心惊胆颤,胥朝起双眼微眯,既是威严,压迫感又极强。 第118章 番外二   胥朝起不喜欢这样的坐姿, 有些别扭,然而师兄管他管得严,说是歪坐有失威严, 而且他若在朝堂上不端,回去师兄会罚他。   他双唇抿住, 殿内冷了下来, 这让恶神们害怕之余,心中不禁感慨。   陛下变化真大,曾经那个趴在花丛里浑浑噩噩的身影渐渐淡去, 如今的陛下虽是处处被规劝,但对方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细腻,一看就是被认真精养。   胥朝起在王座上无声嘀咕,凤眼垂下精致又好看。   他取出昨夜批改的奏折,一想到这群被赶鸭子上架的恶神在上面写得乱七八糟, 心中就涌现了怒气。   胥朝起顾忌着与师兄的约法三十章, 忍着气把奏折甩到地上, 没有对众恶神出手。   “啪”地一声脆响,恶神们知道陛下生气了,赶忙跪下来求饶。   众恶神乌泱泱趴倒一片, 喃着自己的不足。   胥朝起蹙眉,仰起脖颈厉声说着奏折上的不对之处。   他说话有理有据,一时间让恶神们听入迷了, 俯视地面静下心思考。   胥朝起冷冷道:“尔等好好想想, 本座给你们两盏茶的工夫。”   “是。”恶神们连连道,开始掐着指头盘算。   过了一会儿, 殿中弥漫着鱼鲜味, 恶神们顿了顿, 仔细听去,还有偷偷咀嚼的声音。   恶神们:……   陛下的威严太高,他们不敢直接抬头,只能悄悄将目光移上去。   “看本座作甚?!”胥朝起斥责了声,指腹抵住鼻尖,垂下眸似是同样在思考。   恶神们一听,连忙把头低下。   胥朝起眼露满意,偷偷将掌心的小鱼干送入口中,凤眸惬意地眯了眯。   胥朝起虽有小鱼干喂养,但上朝是一件极不痛快的事,尤其是仪态,他没少在心里嘟囔。   [坐着好累,若不是本座爱师兄,才不会如此听话!]   [不能发脾气着实郁闷,本座也就忍这几天,以后本座想怎样就怎样!]   [本座不想上朝了,可是还没有满两个时辰,本座想回去!今日本座一定要和师兄闹一闹性子,好让师兄退让几步。]   他虽心里絮絮叨叨,但面上却是个端庄大气的帝王。   两个时辰,他每一句话都让恶神们醍醐灌顶,神色之严肃,眼神之深沉,越来越有地界之主的样子。   两个时辰一到,恶神们面露不舍,他们虽魂里带恶,但一出生就被放养,鲜少听过如此大智慧的话。   陛下今日一言,他们飘荡且昏沉了许久的孤魂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地。   他们挽留道:“不如陛下多说一会儿,我等也好有方向来重整地界。”   “是啊,陛下,反正今日又无事。”   恶人们所说是有理的,他们在地界住了数万年,整日四处漂泊,没事就摘摘花,戏戏水,再去吓一吓野鬼,下朝了事又少,倒不如继续留在朝堂上有意义。   可就在这时,一名侍从走了进来,在众恶神面前跪下行礼道:“陛下,帝后说饭好了,让您回去吃饭,还说今天用鱼肉粉做了面条,您要是回去晚了,面就坨了,您最喜欢的清蒸小龙鱼也凉了。”   侍从说着说着不由低头悄悄吞咽口水,回想起那饭菜香味,整个鬼都要沉醉其中。   众恶神:……   他们面容呆滞,一脸茫然。   万年了,他们不是咬骨头,就是吞花瓣。进食的时辰也好无规则,自己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不吃。   胥朝起面色平静地起身,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午时了,也到本座平日吃饭的时辰了,那就退朝。”   侍从在他跟着侍奉,二者从众恶鬼中间穿过,胥朝起俯视侍从问:“那有没有虾米炖菇粥?”   “有,陛下。”   “清香牛肉丝?”   “帝后说今日是初九,十日吃一次,桌上刚好有清香牛肉丝。”   胥朝起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与请人的侍从闲聊,几个侍从跟在后面。   留下的恶神们懵了懵,头一次摸着自己的肚子感觉有些饿,又望着远方的花海,花瓣飘在空中,原本是极美的景色,却让恶神们从中看到了数不尽的凄凉。   胥朝起回到王宫。   温朝夕正在摆碗筷,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而是很自然柔声问:“今日上朝如何?”   胥朝起在朝堂上嘟囔了一早上,中间心里不知念过多少次狠话,皆是回来要好好跟师兄耍性子、闹脾气。   可师兄这样一问,他凤眼低了低,露出一缕别扭。   温朝夕沉稳:“嗯?”   胥朝起抿了抿唇,眼中的别扭化作其它情绪,让他不自觉仰起脖子,高傲道:“我自然是端庄有礼,虚己受人。”   温朝夕唇角噙了抹笑,边给胥朝起盛饭,边问:“当真如此乖巧?”   胥朝起眼皮一抬,骄傲地对一旁侍从努了努嘴:“本座所言是否属实?”   侍从连忙道:“回陛下、帝后,陛下今日的确是不辞劳苦,平易近人,仪态也是端庄大气,让我等敬畏……”   胥朝起听着愈发得意,若他有个尾巴,怕不是此刻都翘起来了。   温朝夕眼含笑意,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递了过去。   胥朝起眼露好奇,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盒零嘴,全都是他爱吃的。   温朝夕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性子越来越好,也该有所奖励。”   胥朝起眼底多了光点,越来越亮。   师兄平日对他极宠,他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师兄都会为他弄来,他也不缺物质。   但口头上对他的赞扬和褒奖如一到暖流流入,让他的心里热热的。曾经数万年,他再怎么做、再怎么努力,善神的偏见将他所做的一切盖住,怎么前进都看不到光,久而久之,他也就迷茫,朦胧,对人们的话越看越淡。   可现在不一样,他只是稍微乖了些,师兄就能看见,就会夸他,还奖励他。   他的心里越来越热,曾经的死水终于被掀起,荡起了波澜。   他趴在木盒上,托腮道:“若我今晚就把奏折批完,师兄明日会不会给我做全鱼宴?”   温朝夕笑了声:“会。”   下午胥朝起也不出去闲逛了,而是老实坐在王宫里批改奏折。   阳光烤得宫殿有些热,温朝夕端来一瓶新修剪的花放在胥朝起的面前,又打开窗户让寝殿通了通气。   窗外除了火红色的花瓣,如今还多了些嫩黄色的花,花朵散发着清香飘了进来。   温朝夕让胥朝起脱下毛衣,换上薄衫。   胥朝起一番忙碌,赶忙继续批改奏折。   温朝夕站在远处,瞧着胥朝起这幅认真的模样,取出纸笔打算为对方画一副画。   胥朝起余光扫见了,以为师兄是想画下他的英姿,于是将腰挺直,坐端坐正。   他不知道,在那白纸上,赫然是一只大猫猫趴在桌上批奏折。   大猫猫明明精致可人,却偏偏要摆作一副严肃的模样,还皱着眉。   温朝夕指侧抵唇,压住笑意,将画像收起,转身离开。   *   世间最高处,白茫之中,温朝夕着白底墨尾道袍,威严地坐在桌前。   今日他要归总近三月来天界与地界的善恶功德,后者将化为一行数,记录在天道运衍的簿子上。   温朝夕眼神淡漠,也不偏颇,将两界之事如实记录。   自善神与恶神诞生,天界的功德远大于地界。   温朝夕翻阅过去的记录,天界与地界的差距越来越大,而其中对功德影响最大的是两界之主的性子。   因胥朝起后来为恶,地界功德越来越少。天界功德起初是地界的数十倍,后来是数百倍,到后面是数千倍。   地界从始至终没有一次功德高于天界。   带有剑茧的指尖从记录上滑过,温朝夕唇抿成一条直线,敛眸继续书写。   这三个月倒是不一样了,先是他飞升,一场灵雨将天界善神的面目浇了出来,天界功德大减。   而胥朝起却安分守己,又带领地界做了些善事,功德一时增高,二者彼此追逐下,如今竟是不高不低,只差分毫。   温朝夕眸色微垂,望着上面的功德数低喃了声。   今夜子时,这一场善恶之分会落幕,他双眼在两方功德上浅浅扫了一眼,按照这番速度推衍,到最后天界会比地界高上一厘,而这也是二者数万年来离得最近的一次。   温朝夕默了默。   胥朝起正在奋力批奏折,忽然传音石亮起,师兄留信说今夜要忙公务,不回来了,让他自己把饭菜热一热。   胥朝起答应了。   而功德簿子上,大掌持天笔缓缓写下——   [地界之主勤劳,傍晚时自己烹饭,功德按规矩,增两厘。] 第119章 番外三   子时, 功德簿上面的数不再起伏。   温朝夕平和地将“地界”二字标到这三个月的末尾后。   他神情十分自然,仿佛这个结果再正常不过。   夜色渐深,温朝夕回到了王宫。   他洗浴过后混着寒气进了寝殿。   床上鼓成一团, 胥朝起埋在被子里缩成了个球。   可能是温朝夕不在的缘故,胥朝起最初躺进去被窝凉凉的, 他不由一缩再缩。   即便他已拿回了神位, 但他还是习惯让身体变为凡体。不然他怎么黏着师兄说他饿他疼他困?   他看似外表纯净,实际上心眼可多着呢。   胥朝起在被子里缩了一会儿,渐渐睡着了, 身下也终于被他捂热了。   温朝夕来到床边时,胥朝起眉眼放松,鼻头渗着薄薄一层汗。   被子被掀开,热气混着檀木香一下子就跑了出去,胥朝起缩了缩, “呜咽”了声。   高大的身影落下, 胥朝起被挤到了一旁, 他好不容易暖热的地儿也被人占了去。   他抬头睁开朦胧的睡眼,很是不满,于是滚了回去。   温热的床面早就躺上人了, 胥朝起眼神懵懂,咬了咬唇,迷糊中一怒之下爬到了温朝夕身上。   胥朝起虽瘦, 但也有些分量, 他将温朝夕压得死死,面颊埋到了对方的颈窝里。   温朝夕低叹了声, 将暖热的一团搂住, 下巴压在了柔软的墨发上。   “唔”胥朝起哼唧了声, 他也将师兄腰抱住,这可比被窝热多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床面上,清晨的清香散满一个屋子,煎炒煮炸焖的鱼香味依次飘来,胥朝起的鼻子动了动,从被窝里爬起。   师兄果然如约给他做了全鱼宴。   微微辣的鱼肉被放入口中,香醇软糯,胥朝起眯了眯,嚼完后唇齿留香。   虽说师兄总给他做各种味道的菜,但调料却放得极轻,他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反倒觉得浓香四溢。   胥朝起没忍住,一下子吃撑了,肚子鼓起,无力地枕在师兄腿上。   粗糙的大掌在他凸起的小腹上按了按。   “唔——”他紧紧咬住唇,生怕吐出来,抬眸时凤眼幽怨。   温朝夕低笑:“怎就不见胖呢?”   他总是能将胥朝起的腰掐住。   见师兄的手还打算按他的肚子,胥朝起连忙翻身将肚子藏住,抬手用力将师兄的手打走。   太阳越飞越高,地上的阴影也越来越小。   胥朝起脸贴着师兄的衣衫小眯了会儿,醒时听到师兄顺着他的头发柔声道:“今日是每月一次的巡视,陛下也该去阴判殿看看底下办事怎么样了。”   胥朝起滚了滚,搂着师兄低喃:“我不想看,我想趴在师兄怀里多睡会儿。”   温朝夕敛眸默了默,修长的手指捋起碎发别在了胥朝起的耳根,声音低厚又有耐心:“陛下怎能贪图享乐呢?古有云,若论国破家亡者,皆是贪花恋色人。”   胥朝起将脑袋埋得紧紧,温朝夕低柔道:“陛下要勤奋,不然如何养得起师兄?”   胥朝起在师兄这位贤后的劝谏下百般不舍地爬起,正好衣冠,耷拉着脑袋向王宫外走去。   阴判殿。   陛下来了!一众恶神鬼差惊慌失措,连忙正衣冠对胥朝起行礼。   大堂案上,胥朝起歪倒一坐,倦懒地翻着审案簿。   恶神鬼差们心惊胆颤在一旁陪笑。   “   那就继续审案吧。”胥朝起瞧着外面还有恶魂等着,也不打算走了,直接顶了审案恶神的身份,让鬼差把外面的恶魂带进来。   他看了看自己搭在椅柄上的腿,想着师兄告诉他要文雅,于是把腿取下来,端坐在椅子上。   “大人!小的冤枉!小的是被诬陷的!”恶魂被带上来,见到胥朝起清秀的模样顿了顿,仍不忘记喊冤。   胥朝起眉头一挑,望那鬼魂身上恶气环绕,被逗笑了,翻开善恶簿道:“冤枉,本座怎么不觉得?”   恶魂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的也不知。小的一辈子积德行善,就连小的请来的术士也告诉小的死后必定能顺利投胎,转生一大福大贵之家。”   胥朝起皮笑肉不笑,继续翻转善恶簿。   一旁恶神见状,赔笑着过来:“殿下,让属下来翻。”   恶神终于翻到了那一页,他指着上面的名字不由皱起眉,面露疑惑:“陛下,我看此人一生的确是积德行善,这就怪了。”   恶神也琢磨不透。   底下的恶魂松了口气。   胥朝起低头看着那行字,此人确实是积德行善之人。   他眼眸动了动,再次一眨,只见这功德簿上竟贴了一层纸。   胥朝起双眸紧抿,伸手抚下,小小的一张黄纸被揭开,上面赫然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这……这竟是换命!”   恶神大吃一惊,底下的恶魂瞳孔一缩,面色肉眼可见的惨白。   胥朝起:“嗯?”   恶神气愤不已:“中界就是喜欢乱搞,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歪门邪道,功德簿被他们涂得乱七八糟!”   而此时,中界人间。   数十个修士盘腿坐在一起,他们周围围着长短不一的白蜡,一共七七四十九根,上面淋着与恶魂味道同出一辙的尸油。   当那张纸被胥朝起揭起时,九成修士吐血倒地,面色惨白,露出惊恐。   而最前面那位修为最高的修士则是捂住胸口眉头紧皱。   “这是被识破了?”不少修士低喃。   最前面那个修士刚一开口,唇角流出鲜血,他眼神锐利。   “怕是来了个狠角色。”   “这可怎么办才好?”众修士惊恐:“我们可是收了钱的!”   最厉害的修士缓了缓,眼神深邃:“久闻买通。” 第120章 番外四   他们在附近粮油店买了两斤上好香油, 又叠了十来个金元宝放进篮子里,顺便放上二两肉。   昏黑的卧房内,七七四十九根蜡烛再次被淋上尸油, 他们坐在蜡烛中间,最前面摆着放贡品篮子。   随着他们施法结印,院子阴风袭来, 将窗户掀开。风势很大, 他们险些坐不稳,可蜡烛却是稳稳立着,连火焰都未曾晃动。   月光照在空寂的院子里, 地上却惊骇地出现了几个倒影,倒影牵着锁链晃来晃去。   虚影穿过了卧房,出来时身后跟了一串意识。   修士们便是这串意识, 他们跟着虚影越走越深,鬼气愈发浓郁, 刺骨的阴寒让他们面色青紫,直打哆嗦。   地界太冷了, 又冷又荒凉,他们跟着走过了浑浊的忘川河, 入眼是一片火红花海。   他们知道自己是到了地下了。   一眼望去,地界果真如他们想得那么荒凉, 到处都是残骸、血污、就连石头堆的房子也寥寥无几。   他们心里不由放松了许多。   此时,胥朝起一边饮茶, 一边将功德簿还原,指尖在功德簿上描绘, 随着恶魂的恶行被恶魂宣读出来, 恶魂被吓得险些失去意识。   恶魂颤抖着不时将余光投向殿外, 嘴唇苍白,近乎虚脱。   “张大胖,中境人士,曾屠无辜之人二十九,火烧……今罚你受烈火灼烧、万剑穿心两年,后分尸八块各入畜生道轮回十世……”恶神声音冰冷,眼中的凶恶之意让人畏惧。   就在这时,一声“大人且慢”,几个意识慌忙跑了上来。   胥朝起垂眸,唇边含笑抿茶,终于来了。   那几个修士跪趴在地上:“大人有话好说,我们初来地界,想着给大人些见面礼……”   胥朝起眼睛眯了眯,颇感新鲜,他这是被贿赂了?   他虽不会贪赃枉法,但也对这所谓的的“见面礼”很是好奇。   胥朝起往椅子上一靠,那几个修士赶忙取出储物袋,掏出了里面的纸元宝、两斤香油、二两肉。   他们赔笑着看着胥朝起,胥朝起俯视着这三样默了默,抿了一口茶。   茶香味散出来,里面浓郁灵气让修士们顿了顿,这股茶味有些熟悉,似是他们跟着师父去众大能聚集的大会上才能闻到的味道。   修士们也默了。   胥朝起手一挥,冷哼一声:“地界也是你们能扭曲黑白行贿的地方?!”   他大喝一声:“修改功德簿定不止一次,来人,给本座彻查!”   他站起身走了下去冷冷道:“至于这几个偷摸跑下来的,一时半会儿也不用上去了。尔等给本座将他们的功德查清,受够刑再送回去,若是恶事太多,就受完刑后直接打入轮回!”   “是!”   几个修士原地怔了怔,趴在地上连忙求饶。   他们可与凡人不一样,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他们好不容易修炼至今,若是回不去了,百年修为毁于一旦。   悔意浮上心头,早知道……早知道他们就不趟这趟浑水了!   另外几个修士虽是紧张得掌心出汗,但他们清楚自己这生做的恶事较少,怕是熬上几日几月就能回去。   他们眼中闪过庆幸,回去后他们一定要金盆洗手,回去后行善积德。   胥朝起出了阴判殿,火红花瓣的清甜味飘荡在空气中,这是独属于地界的气味。   忘川河的翻滚声在他耳边回荡,胥朝起看着浑浊的河水,里面依旧飘荡着些腐鱼。   他眼眸敛了敛   ,走了回去。   晚上,胥朝起腰痒得厉害,他光着上身趴在床上批奏折,温朝夕则轻柔地为他抹药。   细白的腰身上又多了些红点,温朝夕手一碰,这腰就抖得厉害。   药膏刚一抹上,胥朝起痒得腰都给弯了。   他将师兄的手拍走,倦倦地趴在师兄腿上。   温朝夕顺着他的背低声道:“应是地界阴潮,你又常喜欢用凡体,不如变回来?”   胥朝起脸上露出抗拒。   他嫌弃地将床瞥了一眼,嘴唇动了动没有吭声,一双清澈的眼眸垂下来晃了晃,显然是有他的小心思。   若是变回神体,他都不怕冷了,还怎么趁机钻到师兄怀里?   更何况……胥朝起面颊微红。   若是凡体,半个时辰就能喊累。若是变回神体,怕是天亮这老男人都不停的。   他凑了过去,倚在师兄肩上,软得如一滩水。   温朝夕安抚着他,眼里若有所思。   胥朝起偷了会儿懒,又批了几个奏折。   其中一个折子上写着子民们已经按照帝后的办法开了几条清河出来,这让胥朝起颇为惊喜。   子民们开了清河还不够,还要向胥朝起讨要鱼苗。自然,这鱼苗也不是白要,他们会拿珍宝来换。   胥朝起眼眸有亮光闪烁,他仰望师兄,温朝夕颔首,变出了他之前在世间所寻适宜在阴冷之地所养的鱼苗。   鱼苗有上百种,只是胥朝起的胃有限,如今也只养了三四种。   胥朝起在上面批了个“准”字,想了想,写下了一份帝令。   如今地界有养鱼之念,本座甚是欣慰,为盼望地界兴盛,故长期高价回收美鱼,要求肉多鲜美,灵气多刺少……   胥朝起刚一写完,就被温朝夕捏了捏脸。   温朝夕低笑道:“陛下是要以举国之鱼来供养陛下?”   胥朝起脸微红,不自然道:“本座也是为了地界考虑,倘若鬼鬼养鱼,我地界的水会越来越清,生机也会越来越浓。”   “鱼也会越来越多?”   “嗯。”胥朝起红着脸点了点头。   温朝夕笑着摇了摇头,去给他们铺床了。   *   那几个罪孽不深的修士在地界被惩治了一段时间终于回了中界。   他们劫后余生,松了口气。   他们回忆着在地界的见闻,想着自己偶尔在受刑时见到那位,那位不是吃着小鱼干,就是喝着鱼汤,他们恍然大悟。   也不知道风声是从哪儿起的,自那以后,凡有人去世,其亲人皆会在棺材里放上几条鱼,美名其曰:拎着鱼,地界大人手有余(手会轻些)。   后来这棺材放鱼也慢慢就成了习俗。 第121章 番外五   不过这习俗也会出茬子,有户人家寻思着送鱼都能让地界大人格外开恩,若是送些更美之物岂不妙哉?   于是那家家主眼睛一转,望着他爹漆黑的棺材,命人折了几个纸美人烧给他爹,让他爹带给地界那位。   怎料他晚上做了个噩梦,一个貌美头戴帝冕的青年坐在他爹棺材上愤怒不已,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气愤地眼都憋红了。   “本座不就今日贪了回嘴,拿了你们两条鱼,你们怎么还给塞了几个纸人!”   家主张了张嘴,连忙道:“大人啊!那些纸人可都是美人,您……”   胥朝起气得锤了一把棺材,脖子上的吻痕若隐若现:“本座是有道侣的人,你这般行事让我道侣知道,让本座……让本座好生委屈。”   胥朝起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本座也就想尝个鱼味。”   家主听到最后眼神怪怪,原来大人是个“妻管严”啊。   “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讪讪道:“不如小的写一封信,以证大人清白。”   胥朝起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高兴。   家主又送了千斤鱼,胥朝起这才离开。   望着胥朝起远去的背影,家主再次抹了抹额头的汗,还没等他缓上气来,忽然阴风袭来,灵堂的蜡烛全灭了。   家主心里一紧,大喊道:“大人,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然而阴风不停,一股重力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大人……大人……”他呼着气,断断续续喊道,重力如山,险些将他的骨头压碎。   忽然,他脑海灵光一现:“夫人!夫人!”   重力逐渐减小,家主知道他是喊对人了。可他的压力却越来越大,他头皮发麻,赶忙认错,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夫人!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小的今后再也不会给大人烧纸人了。”   重力未减,家主一个激灵又道:“小的今后不但不会烧纸人,小的今后还会将此事传出去,告诉世人大人有道侣了,也不会让其他人给大人烧纸人!”   压力终于没了,阴风也停了,家主虚脱地靠在棺材上一阵恍惚。   差一点呀,命就没了。   梦醒之后天亮了,他也如约将这消息传了出去。   后来是世人都知道地界大人是成了婚的,那道侣还是个狠角色,不好惹。大人也耳根子软,怕是在地界还要被夫人欺负。   不过此后也无人给胥朝起烧纸人了,但还是有人投机取巧,陪葬了些首饰。他们寻思若是夫人喜欢,给大人吹吹枕边风,这不比给大人送鱼有用多了?   毕竟那么多鱼,他们的鱼也吃不到大人嘴边呀。   寝殿里,胥朝起虚软无力趴在师兄胸膛上。   温朝夕伸指戳了一下胥朝起眉心:“贪嘴。”   胥朝起嘶哑道:“他怎能如此卑鄙?我不过是想吃个鱼罢了,我要那美人做甚?”   温朝夕揉着胥朝起的脑袋,低哑道:“这就是贪心的后果,家里的鱼不合你胃口,非得吃外面的野鱼?”   胥朝起耳朵动了动,他埋进了师兄的颈窝。他如此聪明,怎会听不出这暗暗的话外音?“家里的鱼好吃,只是外面的鱼长得怪,我只是凑近看看,就被缠住了。”   他光洁的颈背被轻轻拍了拍,胥朝起眉心颤了颤。   “倒是很会嫁祸?”   胥朝起:……   他搂住师兄贴得紧紧,声音软糯:“不过是条鱼罢了,那美人我连看都没看一眼。我有师兄对我这么好,我爱师兄还来不及……”   “油嘴滑舌。”温朝夕斯文道。   胥朝起却黏了过去,吻着师兄的下巴,讨好道:“师兄文韬武略、才华横溢、勤俭持家、相貌俊美,我能与师兄结为道侣,乃平生之幸。”   温朝夕眼眸低了低,胥朝起拖着酸痛的腰趁机主动,一时间门翻云覆雨,胥朝起险些晕死过去。   胥朝起醒来时腰疼得厉害,眼角泪痕未干,浑浑噩噩地望着窗外的朝阳。   他翻了个身,外面的太阳很高,不似仙宫那般与太阳平齐,也没有宽长的瀑布。   周围石壁简陋,脚下也没有厚实的地毯,他翻了个身,倦倦地看着早就看腻的桌椅,一时间门有些乏味。   休养了几日,温朝夕时不时在图纸上画着新王宫的样式。   胥朝起也看了几眼,新王宫呈红黑色,是地界的样式,墙壁也是石块,只不过被磨平了换了个色罢了。   他伸了个懒腰,有些想念南境仙宫了,也不知道小鱼如何了?   身为地界之主,虽他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但不能时时刻刻沉浸在温柔乡里。   于是乎,他又将地界巡视了一番。   地界也有寥寥几座房屋,只不过都是由石块骷髅所建。倒不是子民们不想要好看的房屋,奈何地界贫瘠,只有石块与污水,想建也无法建。   他穿过火红花丛,这是地界唯一一种鲜艳的花,也是子民们唯一的粮食。   不过如今多了清水与鱼,虽如今鱼还是个新鲜物,但想必过不久,人们就有两种吃食了。   他眉心微松,眼里也多了几分愉悦,不知不觉他来到了望乡台。   熟悉的地方让他有些恍惚,他坐到了望乡台上,上面的光幕映出人影,耳边也响起了人们的说话声。   胥朝起眼中多了几分新奇。   光幕内。   几位官员摆好供桌点上香,虔诚道:“天道啊!开开恩,我们这儿两年未下雨了,快活不下去了!”   桌上放着鸡鸭鱼肉和一个羊头,香炉中烟雾袅袅,祭司们戴上面具围绕供桌舞了起来。   天渐渐暗下,胥朝起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过了不久,天空开始打雷,乌云交叠,百姓们欢呼雀跃。   雨点终于落下,百姓们拿着锅碗瓢盆接起雨水,激动地大声呼道:“天道显灵了!天道显灵了!”   见他们如此感激天道,胥朝起眼睛也弯了弯,这比别人夸他还高兴。   从师兄当上天道的那一日他就知道了。大雨下个不停,光幕一转,到了一个修真世家。   那里面的家主哀求道:“天道啊,我妻一辈子行善积德,不该遭此大劫,快让我妻醒过来了吧!”   似是有什么在思量,过了一会儿,天上隐约降下白光,府宅下传来妇人的喟叹声。   “夫人醒了!”侍女惊喜。   “多谢天道!多谢天道!”家主喜极而泣。   光幕再次变换,一连闪过了十来个场景,除了作恶多端者,凡是有道理且不影响天道运衍者,皆会被实现,只不过多多少少会扣些求愿者功德。   胥朝起看得兴起,眼睛一转,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三个盘子放在地上,其中一盘放小鱼干,一盘放糖果,一盘放师兄给他炼的丹药。   放完后,他站在三个盘子前诚恳道:“天道显灵!本座有事相求!”   光芒暗了下来,似乎云雾被拨开,有双眼睛正在俯视他。   胥朝起趁机连忙许愿:“天道啊!本座的道侣最近极爱欺压本座,还让本座下不来床,逼本座批奏折,时不时给本座换衣服!天道可否治一治本座的道侣?让道侣对本座好一点……”   威压静静地俯视他。   胥朝起声音越来越小,脑袋缩了缩:“就比如给本座把奏折批完,再给本座多做几个全鱼宴,一天只能给本座换一次衣服……”   他说完了,空气也陷入了沉默。   许久,上空飘来一字。   “不允。”   胥朝起:……   低稳的声音虽平缓却无形中透露着压迫感。   “你身为地界之主,整日只想偷懒,不思进取,还嫁祸给道侣,罚一日桌上见不到鱼味,三日不得吃小鱼干。”   胥朝起:QAQ 第122章 番外六   天道不公!   胥朝起愤懑不已, 话一到嘴边又显得底气不足:“我也是实话实说……他这几日一日给我换三次衣服,头发都换了好几种梳法,我都睡不好了。”   天道平静地看着他。   所谓睡不好,就是某人平日能睡到午时(11点), 这几日早起了半个时辰。   若是遇到上朝的日子, 温朝夕也得早起小半个时辰伺候, 费尽心思用小鱼干将对方哄起,再为对方洗漱穿衣。   胥朝起被盯得面颊臊红,支支吾吾:“我上朝时也端庄勤奋……”   天道依旧不语。   胥朝起:“我好歹勤俭持家, 每次吃饭, 桌上的鱼都吃光了!”   他强词夺理了一番,说话声时而在空中响起,日光渐渐暗了下来。   他不知道, 若是三界内敢有人这般与天雷争辩, 天上定会雷声嗡鸣, 少则九道雷劫, 多则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胥朝起争着争着, 脸越来越红,他知道自己理亏,声音也越来越小。   就在这时, 他的额头被指节敲了敲, 力道不重不轻。   胥朝起捂住了额头, 他又被罚了。   威压散去,盘子上的贡品也没动, 甚至还每样又给他添了些。   胥朝起唉声叹气。   回去后师兄果然说到做到, 桌上连点鱼腥味儿都没有。   只有凉拌素菜、青菜炒蘑菇、红烧牛肉、虾丸汤、糖醋里脊等十来道菜。   胥朝起脑袋一耷拉, 恹恹地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喝着虾丸汤, 这也是唯一能沾点水味的。   他摸了摸兜里剩余的小鱼干,可惜被他在路上吃完了。   他食欲不振,只喝了一碗虾丸汤,吃了一份红烧牛肉、糖醋里脊就饱了。   他幽怨地瞪了一眼师兄。师兄想摸他脑袋,他头一撇也不让摸。   只可惜大掌按上他微凸的肚子,温朝夕浅笑道:“也没少吃呀。”   胥朝起:……   夜晚,胥朝起独自洗澡洗头。   他知道那老男人总喜欢把他当人偶娃娃,除了给他换衣服外,还有一个喜好就是给他洗漱。   微黄的烛光下,温朝夕坐在桌前写着公文,笔尖停了又落,深邃的眼眸里含着淡淡的乏味。   他轻叹了声,双唇紧抿。   烛光暗下,胥朝起爬上了床,墨发微潮,被子上满是檀木香。   胥朝起体表有些冷,高大的身影落下,炙热的气息扑来。   温朝夕想将胥朝起抱在怀里,奈何对方扯着被子一卷,溜到了角落。   这是……又不让抱了?   胥朝起缩在墙角里鼓成一团,月光透过窗户照到了他气鼓鼓的面庞。   温朝夕无奈揉了揉眉心。   夜深时。   寝殿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胥朝起随意穿上外袍悄悄下了床,走出殿外。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不可一日无鱼。   他动作灵敏,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潜入灶房。   灶房里有个法器,可以保存饭菜。   师兄上一次做鱼还是今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鱼剩着。   法器是个半丈长的莲花模样,他往里面施法,花瓣收缩,露出了里面的饭菜。   胥朝起瞳孔微缩,咬了咬唇。   只见法器里面装着未曾舀过的鱼肉粥,一条清蒸小龙鱼,一条红烧韧灵鱼……等五六种菜式。   鱼肉都是完整的,还冒着热气,应该是不久前做的,师兄为谁而做不言而喻。   他蹲下来,吃得双眼眯起。   小半个时辰后,寝殿再次窸窸窣窣,鞋子被脱放到床边,不软不硬的床面向下一沉。   温朝夕怀里挤进来了一个又瘦又暖的身躯,对方搂着他,乖巧地埋到他的脖颈侧。   对方又洗了一次澡,但他还是隐约能闻到一股鱼味。   他半睡半醒将胥朝起搂住,伸手为对方揉起了肚子。   胥朝起本就吃得有些撑,这样一揉,美满惬意,“哼唧”了几声,迷糊睡了。   *   第二日胥朝起少吃了些饭,等师兄走了后,他窝进了灶房再次收获一堆鱼。   吃完饭,他躺在摇椅上十分舒服,暖黄色的日光照在了他的墨发上,随着摇椅轻轻晃动,如一只沾着鱼腥的猫食饱餍足。   一有空,胥朝起再次巡游地界。   地界阴冷潮湿,草木不生,无比荒凉。而恶神们虽听他的话,但众神是与他一同降生,被旧天道放养,早就散漫成性,且没有学识。   他们只会凭自己的习惯来管地界,可问为何要这么管,他们又说不出所以然。   胥朝起思前想后,觉得地界该引些能人了。   只是这世间有个规定,能管天界与地界者,必须是神,而成神一来是要靠飞升,二来是有大功德者。   想到这儿,胥朝起又愁了。   地界贫瘠,飞升者不愿入地界,可没人入地界,地界又起不来。地界起不来,更没有飞升者愿入。   胥朝起思前想后,朝天空望去,或许他该与师兄回中界看看,到时见到好苗子可挖过来。还有就是,他想念南境仙宫了。   胥朝起回去与师兄说了,师兄颔首答应了。   胥朝起眼弯成月牙:“那我们明日启程?”   温朝夕却摇了摇头:“不急。”   胥朝起:“嗯?”   温朝夕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有两次朝一上,就能放一个月的假,到时我们再去。”   胥朝起:……   他趴在师兄肩上,脑袋一耷拉:“不上朝不行吗?”   胥朝起不喜欢上朝,他天没亮就要起,简直太难受了。   温朝夕吻了吻他的眼角:“听话。”   胥朝起瞥向窗外:“我不太喜欢这窗户了,虽外面有花,但还是比不过仙宫。即便王宫重建,怎么都不如仙宫舒服。”   温朝夕摸了摸他脖颈上的红点,柔和笑道:“等你两次朝上完了,新王宫也就重建好了,临走时再看看你喜不喜欢。”   胥朝起眼眸一抬,“唔”了声,显然是料到了结果。   新王宫就在旧王宫的隔壁,等新工宫建好,旧王宫也会被拆掉。   胥朝起趴在窗户上望着对面烟土弥漫,又不有将目光移向远处。   为何地界只有这点吃食?   胥朝起忽然想起来,其实早些年他也在其他两界寻找过种子。   按理说再阴潮的地方都能长出草木,像是西南境,那里光又少,水又多,然而草木却很旺盛,甚至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灵。   他便将那些种子搬回地界,可种子都发霉了,幼苗也没长出来。   他不甘心,又寻了更多的种子,然而依旧寸草不生。   他察觉到了不对,于是去问天道,可天道叹息了声,说这是世间法则,地界本就是恶之源,本就注定寸草不生。   他气愤不已,红着眼与天道讲理了好久,可天道只是叹气,后数万年地界仍没有任何改变。   胥朝起眼眸低了低,随后亮了起来。   旧天道说不通,不代表新天道不行!   *   温朝夕正在处理公务,白茫中突然窜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面露亲昵,搂着他软软道:“我地界寸草不生,但我地界又有何错?我想改一改……”   胥朝起缓缓将他当年对天道的说辞重新说了一遍,温朝夕放下笔静心听他说话。   胥朝起一说完,有些忐忑地望着温朝夕。   温朝夕低眸微思,抬眸轻笑:“我觉得可行。”   胥朝起双眼明亮,温朝夕摸了摸他的脑袋,低沉道:“只是此事有关世间意志,我得与对方好好商谈。”   胥朝起眼眸划过一抹黯淡,但还是点了点脑袋,弯着眼道:“好。”   曾经他与旧天道说了无数次,旧天道也被他说动过,也说是要与世间意识商谈。然而他们商谈了三次,世间意识很是坚定,坚持不改,此事只能罢辽。   胥朝起看了眼师兄,轻轻吻了吻师兄的面庞。   师兄侧过脸威严道:“师兄现在还是天道,回去再说。”   胥朝起眼睛眨了眨,乖乖回了家。   就在胥朝起走后,温朝夕批了会儿公文,直到黄昏时,他走向了白茫深处。   迷雾中传出声响:“不可,地界乃恶之源,怎能生长草木?!”   温朝夕平静又理智:“恶是天生还是人为?”   前些日子善神们变黑世间意识不是不知道,它顿了顿,厉声道:“即便如此,此乃天注定!”   温朝夕:“我就是天。”   世间意识一卡:“可这天地之分从世间初立便已分好,怎可更改?”   “世间初立便是对?”   二者辩论一番,世间意识说不出话来,最后一横道:“总之此事不可,你又能如何?”   温朝夕轻笑,走了过去。   毁天灭地的威压将世间意识盖住,只差一毫,世间意识就会湮灭。   温朝夕声音低沉又有磁性:“改还是不改?”   世间意识:……   “改。”   夜晚,殿门被推开,带着一阵凉风又很快关上。   温朝夕的脚步很轻,他将衣服一脱,刚掀开被子准备上床。   胥朝起迷糊地爬了过来,搂住温朝夕的腰,软糯问:“它可同意?”   温朝夕浅笑哄道:“同意了。”   胥朝起顿时清醒,凤眸一睁:“怎就同意了?!我记得它极难说话!”   温朝夕躺到床上,将胥朝起抱紧怀里,不紧不慢道:“与它好好讲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