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宠物医院》作者：李哩哩
　　文案：
　　1
　　在小镇上开宠物医院的钟意，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正经工作。
　　直到有天，一个长着翅膀的大老虎深夜进门，让他帮忙做正骨推拿。
　　还说，做得好会帮他介绍更多客户。
　　钟意手里的逗猫棒pia叽掉在地上：“……”
　　2
　　A市每天下午地震不断，以震源为中心呈波浪状抖动，地理学家探测无果，气象学家观察无能，国外专家耗费巨资打水漂。
　　直到，人们看到一名小兽医来到公园小山包处，说了句：“阿龟，我朋友说你后背痒了。”
　　倾下一桶精油，地震便奇异止住。
　　又有B市的多云不散问题，C市的儿童夜哭问题，D市的寸草不生问题。
　　据说每次解决前，都会有一个容貌昳丽的年轻人，
　　提着大量痒痒挠、磨爪板和咬咬胶莅临该市。
　　3
　　年末，宠物医院迎来一个久违的回头客，是最早做正骨推拿那位：
　　“听说您今年很忙啊，挣得也不少。”
　　钟意正给一只大貔貅顺毛。
　　回头客又道：“听说，您惧怕那些会吃人的客户，紧要关头便说我是您男朋友。”
　　钟意赶紧捂住貔貅嘴偏过头：“……谁啊瞎造什么谣呢这是。”
　　医生受X妖怪攻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爽文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意 ┃ 配角：长着大翅膀的大脑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治大妖怪！和普通修猫修狗勾。
　　立意：保护环境，善待动物，尊重老年人。
　　作品简评：
　　在小镇上开宠物医院的钟意，竟然迎来一个又一个妖怪顾客。妖怪们虽有动物身，但千百年来缺人医治，苦苦硬抗。有患消化道疾病而不能好好完成月食的天狗，有后背痒痒导致地震的巨龟，还有膝盖积水导致天塌了的神鳌……钟意医术高超，在百妖之王白泽的暗暗协助下，帮一个个妖怪恢复了健康身体。从此，妖怪界的顶级医院就此而生。
　　本文故事情节轻松爆笑，文笔流畅生动，角色个性鲜明有亮点。故事脑洞大开，代入感强，阅读中仿佛跟着主角完成了一件件轻松历险，读后更会有治愈的感觉，让人深深爱上这个宠物医院和他的伙伴们。


第1章 
　　连气象学家都搞不明白，为什么清平镇会连续下半月的雨。雨把院中金银花木浸得黑绿，毛地黄开败的花被打落在泥水中。
　　凉飕飕的风刮开山海宠物医院的木门，远处惊雷阵阵，掺杂着小猫的喵喵叫声。
　　钟意起身，打算去喂喂流浪猫。
　　他见不得任何一个小动物在自己面前受委屈。
　　斜斜的雨中，一只长着翅膀的大老虎迎面而来，目光直对上钟意的眼睛。猛虎步伐慵懒，骨骼挺拔优美，说想做个正骨按摩。
　　他手里的猫爪棒pia叽就掉到了地上。
　　猛地睁开眼，钟意从前台处缓缓坐起身子，看到旁边镜子里，自己的半张脸。
　　镜中那个年轻人，是撩起一眼后便容易使人怦然的长相。半梦半醒间时，眼尾困倦，本应显得勾人，却反衬的曈底显得清澈而天真。微微坐直些，藏青色的衣服上露出山海宠物医院院长的胸牌。
　　又见木门被狂风吹得乱颤，他摇了摇头。看来也许是太缺客人了，连梦里都来者不拒，用撸猫加rua鸟的手势摸遍那只大妖怪的所有骨骼，关键是还分文不收！
　　这是钟意来清平镇的第十天，到目前为止，除了梦里这位，他没有接待过一个客人。目前他只用自己在宠物付费论坛的问答挣钱，再坚持下去估计要吃土。
　　“钟院长，你没事儿吧？！”院门口路过一个小平头，冲里面好奇地探头探脑。
　　“没事，你有病要看吗？”
　　“你的宠物。”
　　“开业前十天，半价。”
　　钟意转眸望向门外，心想总也得有个正经客人吧。
　　最近几天，一直有人这样冲里面东张西望，却又不进来，他总觉得大家心里藏着事儿。可是去问他们吧，又都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价格方面的原因。
　　小平头先被年轻人那心无芥蒂的模样晃了晃神，又被他那迫不及待想开张、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期待搞得心虚。他挪开眼，如释重负地大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罢，拔着腿踩着泥点子就跑。
　　钟意：“……”
　　所以他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这个宅子，一直被人认作鬼宅。
　　清平镇地处帝都东北角，在老一辈人眼中，属于艮卦位。艮的方位，落在鬼门上。他租的这个宅子，更是位于清平镇的东北角，那就是鬼门中的鬼门。
　　老话里说，鬼门这个位置，灵气旺盛。对于精灵鬼怪来说，就算在沉沉黑夜里也会散发诱人光芒。这宅子自然没人敢住。等钟意搬过来后，镇上许多人赌，十天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会麻溜搬走。
　　小平头去集上卖菜，跟人聊天，便把“鬼宅那位竟然撑过了十天”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了。
　　钟意更不会知道，集上的乡亲怎么评论自己的。
　　乡亲A：十天？我一天都不敢。
　　乡亲B：嗐，你们说，是不是那人比凶宅还凶，吓得鬼都不敢来！？
　　乡亲C：你这就不对了，都知道那年轻人一把好相貌，哪里来的凶气？
　　乡亲D：没准是阳气冲天，天赋异禀，秉文兼武，无所不惧啊。
　　钟意这也是第一次被人评价“有凶气”。在念书时，同学说他有学霸的浩然之气，一路拿了好几年的第一名，别的系觉得他学宠物医学屈才，应当给人类看病，想要挖人。可他每每都斩钉截铁，说自己要为宠物医学奉献终身。
　　研究生毕业后，他去帝都爱宠医院实习，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得不离开。研究生创业委员会的老干事跟他力荐清平镇，说有个大宅子不要租金。钟意犹豫了两天，决定来这里白手起家。
　　离京散伙饭上，他的好朋友小彭，举着酒杯哭着说：“清平镇！你已经孕育了全华夏最出名的经济学家，没有理由不顺便孕育最出名的宠物医生，小钟！”
　　钟意给小彭擦眼泪：“我们要相信清平镇，它一定可以的！”
　　*
　　今日这场雨从清晨落到傍晚，也不见止息。一对夫妻俩抱着只波斯猫慌里慌张地冲进小院，以为医生在屋子里忙，没料到在前廊就撞见了人。
　　廊下卧着两三只流浪猫，见医生正屈身逗弄喂食。小猫们毫不设防，在医生手旁哼唧来去，还把肚皮亮给他看。医生温声软语的，是一处好景致。
　　听见动静，猫们一哄而散，躲到院中的金银花木下。他抬眸起来，引人进了门。
　　客人说是他家猫儿一向好得很，每天都欢实活泼。吃了午饭后，猫儿忽然哀叫连连，腹部肿胀，后腿僵直，应该是积食了吧。
　　两个人都不到三十岁，到底是年轻人，从来不信这老宅子能有多邪乎，加之积食又是再小不过的毛病。寻思来这儿开点儿大山楂丸子，很快就能解决了。
　　钟意用手背触碰小猫。抬起手来，用听诊器听听猫的腹部，医生的脸上露出一丝犹疑，叫夫妻俩允许他再给猫做个B超。
　　不到三分钟，二人从钟意手中接过B超单。
　　“小猫怀孕了，而且有难产，需要安排手术。”
　　“什么？！”这夫妻俩一起配合默契地叫出声，两个人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
　　“不要着急，”钟意声音清朗，像冰块撞击，很是好听，又透着一股子倔强，“只要经过合理医治，小猫就没有大碍。你看，这个单子上面，小猫崽还好好的。”他点了点B超单。
　　“大……大夫，哪有猫崽？”小媳妇顺着大夫的手指看去。
　　“我家这口子向来眼神不好，”男人推推眼镜，凑前盯了盯，“哎不，这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就是这里啊。”大夫指尖又戳戳单子，“你们看，小猫崽的骨骼长得多漂亮，就是这里脑袋太大，卡得猫妈妈没力气了。”
　　两个人对视，一脸懵逼的。
　　从大夫表情看，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干脆扯过听诊器来，和和气气地问：“你们是看不懂吗？没关系，总能听到胎心的。”
　　小媳妇将信将疑地带上大夫递给他的听诊器。
　　接下来是男人。
　　外面惊雷阵阵，直打得夫妻俩哆嗦。冷飕飕的天气里，眼镜男的额角竟然沁出一丝汗：“呃……大夫，我们今天大咪不生，改天再来行不行？”
　　接过听诊器的钟大夫手指一顿。
　　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想改天生孩子的。
　　咪呜一声叫，是小猫又在床上颤抖。那原本那好声好气的青年，微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声音变得强硬冷漠。
　　“没时间了，10分钟内不做剖腹产，大猫小猫都会有生命危险。”
　　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如此迟疑，是不是跟钱有关系。
　　一咬牙，几乎是豁出一条小命。
　　“这样吧，这台手术我免费给你们做，如果你们不愿意养小猫崽，那么可以交给我收养。如果手术中间任何环节出错，我全权负责。”
　　方才钟意那张脸上还有点与他年纪相当的稚气，那么现在，那双眼睛犹如不掺杂感情的机器，带着金属般的冷漠，在这张美而生动的脸上，有奇怪的违和感。
　　如果钟意的朋友小彭在身边，应该会明白。
　　这是他下定决心，准备花点什么钱的时候。
　　“你们要信任我，”医生从身旁的手术刀架随意抄起来一只刀来，声音很淡，让人听了心里发寒。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面前的年轻人本是想随便拿起什么器械做无声的催促，可是到了夫妻俩那里，又多了一重别的意味。
　　男人深吸一口气，暗拧小媳妇一胳膊，分外隐忍地说：“您说的对，您安排吧。”小媳妇紧咬着唇。
　　钟意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最终抱起猫儿，迈开长腿将走进手术室。门口“闲人勿扰”灯盏亮起。
　　男人推推眼镜，拽着发怔的媳妇向外小跑。
　　跑到十米开外的地方，才敢在雨里扯着嗓子喊：
　　“来人啊！见鬼啊！”
　　“有人神经不正常啊！”
　　“我家小猫肚子里啥也没有，他要给人家开肠破肚啦！”
　　*
　　走进手术室，皎白的灯光倾泻在钟意的脸上，高挺的鼻梁下方，被绷得很直的唇线忽然缓和，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轻按自己的太阳穴。
　　“急死我了……”刚才完全是强作镇定好吗，这辈子没这么戏精过，以后再也不想了。
　　做宠物医生总要优先考虑主人的想法，虽然方才的夫妻俩态度着实奇怪，可不管不顾地做出那种强人所难的样子，又要打算荷包大出血，也是他迫不得已。
　　说来也好笑。
　　他小时候被猫救过一命。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从小下定决心要做一名宠物医生，不想让他所见到的任何一只小动物受一点点委屈。
　　动作间游刃有余，不徐不疾，每一刀每一针都很稳。少时，他那双白皙的手，就从母猫腹中捧出一只小猫崽。
　　在呼吸到空气的瞬间，小猫崽从虚无的样子转成实体。
　　只不过在钟意眼中，猫崽一直是实体，从未发生过任何变化。
　　猫儿周身湿漉漉，眼睛比玻璃球还清澈，半睁半阖，可爱极了。钟意把它抱进母猫腹下，打算让它先含吮母猫，进行开奶。
　　而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小猫崽说话了：“谁准你把本君生出来的？”
　　钟意：……？
　　那声音和奶糖一样软绵绵，他弯腰检查，又伸手摸过小猫的喉咙位置。
　　小猫崽的声带在他的手掌下微微震动：“我一只金华猫妖，活了二百多年，还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放肆的小妖怪。”
　　钟意活了二十多年，还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放肆的小猫崽？！
　　这件事过于不可思议，钟意反倒发挥出面对危机大手术时的冷静：“你为什么说我是小妖怪？”
　　“只有妖怪才能看见妖怪，所以刚才那两个凡人看不到，你怎么回事，连这个都不知道。”小猫崽嚣张地挥挥爪子。
　　“我跟一条衰龙打架，元气小伤，去那猫肚子里恢复精元。你倒好，直接把我刨出来了。说，你怎么敢这么对待本君？”
　　钟意觉得非常荒谬。思考之间，他竟然能够分神去想，昨天晚上那个梦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那沉如老墨的夜，绸缎一样光滑流畅的虎纹，低沉的声音，洁白蓬松的翅膀。
　　那也是他真实看见过的妖怪吗。
　　是被那双铜铃一样的双眼注视得时间过长，就让他从此拥有可以看到妖怪的能力了吗？
　　小猫崽等得不太耐烦：“想什么呢，你就不怕吗？你大抵没有见过，本君把一众小妖怪，打得满地伏尸的样子吧。本君何等威风，何等——”
　　“大人，”钟意瞪大眼睛，打断了它。
　　小猫崽一怔。
　　钟意自认为是个负责医生，更何况免费给小猫做了剖腹产，他荷包都在滴血，怎么可能反过来让这么点儿个毛孩子医闹。
　　如果都这样下去，普天之下的流浪猫猫狗狗，何时能得到合理的医治，像他这样的医生，如何能够得到弘扬善心。
　　妖怪也不得放肆。不能因为自己是个妖怪就有理。
　　“很抱歉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把您剖出来了，但您的头卡得实在太久了。在方才那种情况下，如果再晚两分钟，您妈妈可能会给您生出个葫芦形状的头。”


第2章 
　　集市上，宽大塑料棚边缘落下水帘，人们踩着雨靴，凑在一堆聊天。
　　上午听说宠物医院老板没吓跑，关于妖怪的话题吸引来一群人。老头子老太太聊得热火朝天，就算自家猪饿晕了都没人管。
　　“要我说，咱镇上，还是猫妖最凶，”提着菜篮子的老大娘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血口獠牙，妖气冲天！”
　　有人就插嘴了：“诶！那是传说！太夸张了。人类嘛，看不见妖怪。我家祖上也说过猫妖的事。七月那鬼月夜晚，如果你路过谁家院子，听到里面有爪子挠墙的声音，一定要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老大娘：“这要是没假装呢？”
　　那人：“这咱就不知道了，毕竟都没活下来。”
　　角落里老头子幽幽出声道：“这我知道，咳，这猫妖傲慢、好面子、冷酷，如果看你不顺眼，一爪子拍过来，那三魂六魄就散了。”
　　别人：“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头子：“我堂叔家舅家的姨家外孙傻了，到现在还瘫在床上。成天张嘴就是‘福生无量天尊，喵喵喵喵’。”说罢还做了个拱手的姿势。
　　所有人：……
　　几道惊雷夹着暴雨落下，从镇西到镇东的行人都抖了三抖。集市的塑料棚子被掀开，卷得满地土豆黄瓜乱滚。慎得慌，人们也便散了。
　　傲慢、好面子、冷酷的猫祖宗站在无影灯上，瞪着它玻璃球一样的眼，下面的钟意试图和它讲道理。
　　如果小镇随便一个人在这里，看到前面这副诡异的场景，估计也会惊得坐在地上了。
　　小猫吹胡子瞪眼，他仰着下巴重复，生怕对方听不明白：“是没听明白吗，产程乏力，会生出葫芦形状的头。”
　　猫妖：“……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头了。”
　　丝毫不被这句话震慑，钟意又言之凿凿：“小孩子不要说大话。剖腹产容易遇到低血糖，您得及时喝奶，不然损伤大脑，简言之，智障。如果您不愿喝母猫奶，喝羊奶也可。”
　　猫妖：“……智障？”
　　他此时看上去像对着绝症患者开药方的儿科主任：“你不觉得眼冒金星吗？”
　　“是不是现在爪子也有点虚。”
　　“待会儿可能就不会说话了。”
　　几息之后，在钟意几乎都要怀疑自己之后。一团柔软落在他的身旁，盛着温热羊奶的瓶子被夺在小猫手中。抬爪，“吨吨吨。”
　　钟意轻轻吁出一口气，方才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些，背后的床单都被抓湿了。
　　他倚靠在手术床边，额角的碎发垂落，遮住那堪堪要坠落的一滴汗水，甚至还能抽空去想：果真对待猫妖跟对待猫科这种动物一样，只能顺着不能逆，至少现在稳住了。
　　对待处理医患关系，无论对人还是对动物，钟意自认为还是有一套的。
　　只是又浪费了他一瓶羊奶，很贵的！
　　够买两包手切面。
　　至于吨吨喝奶中的猫妖：……这人类怎么回事。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听他话了呢。
　　这事简直是本君妖生最大之屈辱。
　　如果不是和那条衰龙打架，就不会精元大伤，就不会躲到那只猫肚子里，就不会难产，更不会现在变成普通小猫的样子。如今就算是凡人，也能看到我这只小凡猫。
　　那条龙被我打哭了半个月。
　　而我不得不！喝！羊！奶！
　　我曾经吃过多少妖怪的大脑？
　　而我不得不！喝！羊！奶！
　　多少人类拜我一句猫祖宗？
　　而我不得不！喝！羊！奶！
　　回头我得先把那条龙灭了口。
　　奶瓶空掉，猫妖即刻跳在钟意的肩膀上，“本君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小妖怪。”还是得威慑一番，让他知道本喵的厉害。
　　不等钟意回答，小猫鼻子抽了抽，“咦”了一声，“还真是个人类。”
　　干净的阳气，还混杂了一些草木味气息，是小动物或者妖怪本体都会喜欢的味道，跟他刚才的模样一样，会让妖更轻易放下芥蒂的那种。
　　这可真是真真的怪事，百年来不曾见过的怪事。
　　……空气里诡异地寂静几秒。
　　“既然本君身体微恙，而你恰巧又懂如何医治，”小猫淡淡喵了一声，扭过脸去，克制自己把整个猫头栽进钟意颈窝闻个痛快的冲动。
　　“……你不如做本君的小弟，助本君恢复精元。”小猫傲娇的眼神又勾过来，与医生那清浅的眸底对视。
　　下一秒，“噗通”一声，猫儿离开了钟意的肩膀。
　　它瑟瑟匍匐在地上，还存着些湿意的小胎毛瑟瑟颤抖，像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哎呀您怎么认识白大人呢您跟他很熟吧我有眼不识泰山啊我真是智障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呀……”
　　声音又小又蔫又可怜。
　　这个妖怪用一巴掌就能把魂魄拍散的人类，眼眸底部有白泽大人烙印下的痕迹。霸道、凛冽，却又极尽温柔。
　　*
　　“张屠夫！敲门根本没用，也来不及啦，不然踹开吧！”小媳妇在山海宠物医院的门口急得团团转，假发片都晃掉了。
　　她老公更是可劲儿地抓着头：“里头一定有事，这个医生才故意把门锁上！”
　　张屠夫是个一身阳刚的壮汉，身长一米八，肌肉虬结，经常半夜穿越坟地去远镇卖猪肉。下午他在自家肉铺杀猪，被这俩人拖过来。
　　按夫妻俩的说法，他们一开始不认为老宅子有问题，把猫送来看病，不料真碰上医生撞邪，要么就是有神经病，非说黄花闺女猫难产。医生手里又有刀，又有麻醉针，一般人根本无法对付，派出所距离较远，只能来请他张屠夫来帮忙了。
　　“确实没误会人家？”屠夫问。
　　“没！”夫妻俩异口同声，斩钉截铁。
　　“嚯呀”！张屠夫把门一脚踹开。
　　门被踹开时，所有人一怔。
　　钟意从手术室走出来，洞开的门，让雨光落在他一身藏青大褂上，像罩了一层柔光滤镜。那人垂着眼，手里抱着一只小猫崽。大夫抬起眼的时候，那温柔混着怜意的清秀眉眼让人挪不开。
　　手拿屠刀准备硬刚的张屠夫：……
　　好温柔好纯洁的年轻人啊，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啊，信了那对夫妻俩的鬼话，还以为是个变态冷面男人呢。
　　钟意看了看这三个人，实则有些汗颜，看来真是产生了误会，让人家误认自己有问题。不过看到三个人背后，他又怔了怔。
　　只见一排各式各样高矮胖瘦的小猫驮着半透明的鱼拽着半透明的鸡，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地跟着进了门。
　　“恭贺老大新诞辰！！”
　　“我等特来庆生！！”
　　“可惜老大现在不幸被迫变了凡猫，老大快快康复，一统喵界！”
　　钟意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如果这时候他再多表现出一丝讶异，估计那夫妻俩和屠夫更要觉得自己有问题了。
　　好在，他怀中的猫妖淡淡喵了一声，这群“小弟”就乖乖闭了嘴，好奇地打量着分娩出老大的医院了。
　　“什么？你们觉得我撞邪了？没有的事。”钟意一边撸着猫，一边指给夫妻俩看，弯了弯眼，“你们看这猫尾巴，跟你家大咪一模一样，都有小黑斑，的确是它的骨血。”
　　“以后也不要轻易医闹，医生的技艺，也有高下，”他顿了顿，讲得不太好意思，“就算同一张B超单，有的医生能看到东西，有的医生又看不到。”
　　夫妻俩仍然半信半疑。
　　“可是，我们的确没有听见猫的心跳啊？”小媳妇道。
　　钟意自然说不出“因为妖怪没有心跳”这种鬼话，没想到张屠夫却插嘴，“听不到，又不代表没有，没准是你们耳朵不太好。”
　　踹烂了钟院长一道门，张屠夫也不好意思，如今是非分明，自然要为人家辩解，“我看你俩就是听了太多鬼故事，才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好人。这屋子安安静静的，哪像你们瞎说的什么鬼宅？”
　　又来了一排猫妖小弟，现在跳到了猫粮架子上，撒下画着“大王生日快乐”的条幅，“噼里啪啦”地放起鞭炮。
　　钟意下意识地想要捂耳朵，不过忍了忍。怀中的猫妖也无语了，依旧装着睁不开眼的凡猫样子，一脸听天由命的表情。
　　“实在对不起啊，”小媳妇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我们完全想不到，主要是，我俩记得我们家小猫一直没出过门，根本不能怀孕的。”
　　鞭炮声中，钟大夫不得不提了提音量：“不怪你们，也许发生过什么疏漏也说不定”。
　　“你们看看这医生态度多好？无论如何，相信科学！总不能天上掉下个好大儿？！”张屠夫看到钟大夫毫不介意，更是慷慨激昂，夫妻俩把脖子都缩起来了。
　　“钟医生，今天实在对不住，以后我会向人多多宣传您的宠物医院。”猫的男主人非常诚恳，“听人说难产麻烦，那大猫小猫还拜托您的照拂了。多少钱，我打在您的账上。”
　　钟意听到最后一句：长呼一口气。
　　“安新门会包在我身上，钟院长，您新来有所不知，我们镇子上的邪乎故事特别多，其实我一直也信。”张屠夫也带了些悔意，“回头我给您装扇开了光的铁门，咱也不是为了真的辟邪，而是为了让客人更放心。”
　　三人终于离去。
　　可算离去了。
　　不然这小医院都塞不下了。
　　钟意看着墙角一树高叠猫猫的小猫，很是专业地给出医生建议：“你们也都走吧，安静点才利于你们……大王修养。”
　　小猫崽们：“什么什么？这个人类能看见我们？”
　　“怎么回事，要不要吃了他啊？”
　　“闻着好香，先吃肩膀？”
　　钟意怀中一空，方才还在闭着眼装普通猫的猫大王跳落了下来：“你们真是冒犯啊，钟医生大人有大量啊……你们……全都给他跪下！！”
　　于是钟意看到满地肉滚滚俯哆哆嗦嗦的小猫们。
　　*
　　千里之外，一架私人飞机在平流层的白云中静静穿行，其下掠过异国的山峦湖海。
　　客舱的座椅上，半躺着一个闭眼小憩的男子。身上盖着精致的羊绒毯，掩盖不住那比例甚好的身形。云的影子落在他的侧脸上，眉眼却依然深刻，是相当英气的长相。
　　似乎梦到了什么，他惊醒过来。深深的眼睛望向窗外。
　　旁边的助理倏地坐直。
　　“白先生，股市今天没什么太大的新闻。刚才我查了天气预报，清平镇还在下雨。”孙助理为他汇报情况。
　　“一点雨，没什么。”白先生垂眸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手机，“糟糕的地方还有很多。”
　　静了静后。
　　“您觉得，他真的会把您当做一场梦吗？”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这话在外人听来简直前言不搭后语，但那男人一听就明白。他眸色暗了暗：“那是自然。”


第3章 
　　山海宠物医院，原本光可鉴人的地面堆了满地鸡鸭鱼妖，鞭炮的碎屑扬到所有的货架上面。
　　大猫妖给了个眼色，小弟们打着哆嗦排着队离开医院了。钟意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体型也大不到哪去的猫妖，最终还是拉过一条垫子来，让它先卧下。
　　毕竟它刚出生就做频频磕头这种动作，囟门尚未闭合，对大脑十分不友好。
　　钟意可见不到小动物伤害自己。
　　空气里流动着诡异的寂静。
　　“咳。”钟意试探着清清嗓子。
　　“大人！”猫妖努力从小垫子上爬起，显得精神些，“大人的咳音有金玉之声，清越动人，前调果决，尾音余韵悠长！”
　　这实在是不适应。事已至此，钟意基本明白，一定是昨晚那只长着翅膀的大老虎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什么印记，而它是只了不得的大妖怪。
　　活了20多年，也没想过会有这发生种怪事。他自小在福利院长大，念书后又接受各方救济，总体行事要多光明有多光明，要多方正有多方正，乃至上了大学后，钟意也从不参与学生类求桃花或者拜流星这种“迷信活动”。
　　要说怪事么，除了小时候被一只虎斑猫救过……
　　当时他各种求叔叔告阿姨，讲述整个事件经过，但是谁信呢？弄得他到最后都觉得，那虎斑猫把自己从大火中救出来，不过是孩子过分天真，臆想出来的事情。
　　如果那些人看到现在这只金华猫妖哐哐磕头，应该也……
　　也不会收养的。因为福利院物资匮乏，他那时一分钱都没有。
　　钟意收回思绪。窗外斜雨乱飞，阴云低垂，半空中飞过一条毛茸茸的鱼。影子划过他的侧脸，一种水墨般的美。
　　“大人，”猫妖见他不做声，小声问道，“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生气了？”
　　面容昳丽的青年抬起薄薄眼皮，青白的雨光映照在他的眸子上。
　　“没有。生气伤身，我向来气性低。”好医生都会珍爱自己的身体。
　　猫妖反思自己的之前暴躁，举起羊奶：“……共勉。”
　　“我刚来，不懂情况。清平镇是不是有很多妖怪？还是说，全世界只有这里妖怪最多？”钟意问。
　　猫妖诧异道：“大人从来没和您讲过这个问题吗？”
　　钟意摇摇头。
　　“那我也不敢讲。”小猫瑟缩。
　　钟意急于求知，问题胆边生、险中求：“那我会告诉他，你不听我的话。”
　　小猫叹气：“这……还是讲吧。”
　　猫儿眨眨眼：“妖者，物之精气所依。清平镇，精气充沛。您这处宅院，更是充沛中的充沛，自古大妖心之所向。”
　　“人看不到妖怪。除非妖气大损附身在凡躯上，如我，又或者妖故意为之——实话说极少有妖这么做。大多妖力充沛的，至少化作个人形。”
　　“您虽是凡人，但拥有能见妖的本领，白先生把您安排在这里，相当于把最香最香的一块鱼饵，丢进了最大最大的鱼塘。他还为您戳上了他的祝福印记。”
　　钟意默不作声，剔掉bug，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
　　小猫崽语气激动，胡须颤抖。
　　“呜呼哀哉！千百年来，妖怪的本体也会生病，但可从没人管过看病。妖怪们的本体一旦生病，短则忍个十天半月任其自愈，长则拖成慢性病。大凡上岁数的妖怪，总有些沉疴旧疾。”
　　猫猫失声悲恸。
　　“我在米国西爱图有只兔妖朋友，它因为患了耳石症而跳跃不休，导致整个州的地表比别处塌陷好几米！它沿海的窝都被淹了！”
　　“钟大人！！！”
　　讲到这里，猫突然又打算磕头了，钟意伸出修长的手指，一把rua住它的头。
　　猫崽眼睛闪烁着光芒：“您看不出来吗……白大人，不愧拥有绝顶智慧，对您的未来有深远考量，我等凡妖望尘莫及。他把您安放在这里，是想要您救我们啊喵！让您在这里做妖怪医生啊喵！赋予您解救无数大妖的机缘，这难道不是爱惨了您吗？”
　　外面一道雷劈下来，他被“妖怪医生”这四个字震惊了。
　　且不说猫妖脑补过度，关键是这一大串内容要逻辑有逻辑，要闭环有闭环，听上去让人难以反驳。
　　除了，那白大人，其实只见过他一次。
　　“妖们也会有钱吗？”钟意忽然问。
　　“活了这么久，大都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对了，方才我的猫崽小弟给我献上红包，还请大人收下吧。”猫妖乖乖献出红包。
　　钟意激动地拆开。
　　发现一堆冥币。
　　“啊不好意思钟大夫，我的猫崽小弟都是镇上逝去的流浪猫化成，忘了和您说了，它们手头只有冥币……”
　　好吧。
　　“别跟别人说我能看见妖，吩咐你的猫小弟不要多嘴。”钟意严肃道，“我还是想做个正常医生。”要冥币有何用？如果大妖怪上门找事，会多麻烦。
　　“哦我知道了，”猫妖又自行脑补完全，用一种洞彻真相的眼神看向钟意，“两位大人这是吵过架吧，你装看得到我我装看不到你的戏码。”还好本喵聪明，不然又要倒霉。
　　钟意汗颜道：“等等，你能告诉我，白大人在你们妖界，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地位吗？”
　　“妖王。”小猫虔诚万分，噗通一声对着西方跪下，“全称是大仁大慈无量天尊玄武圣光清平妖王，妖王目前正在日内瓦解决妖祸。信童愿茹素一月祝妖王得胜归来。”
　　*
　　“主任，我想问问您，咱们清平镇，还有没有其他可以租房的地方？”钟意第二天去了趟清平镇街道办事处。他乖乖站在主任对面，因为雨太大了，伞根本遮不住，把他打成落汤鸡，不好意思坐湿处长的凳子。
　　听到说自己的宅子在鬼怪眼中香喷喷的，钟意就不想多待了。
　　“年轻人，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面容和善，见到这么好看的青年，手里放下打毛衣的针，还给他递了一卷纸。
　　不及回答，那女人却响亮地笑出声。
　　“你不会真信你那宅子是鬼屋吧？”她摆摆手，“纯属无稽之谈。你是研究生嘛，应该比我更清楚科学唯物主义。老实说，你第一天搬来时，有人散播坏话，让我抓住了，我给他做了好一通学习和教育，让他深刻反省自己。”
　　“更不提，你昨天做得很好，帮了老孙他家猫生孩子，人家满镇子的夸你！”
　　王主任递过只手机来，钟意接过，点开小视频。
　　竟然是那对夫妻俩站在集市上免费给他宣传呢。
　　“神医在世！”
　　“妙手回春！”
　　“在清平镇给动物看病，还是得去山海宠物医院！”
　　旁边凑了一堆人，颇稀奇地看着这对夫妻，打问山海宠物医院在哪。
　　钟意默默地捂住脸：“我只是住得不太习惯，所以还是想换换地方。”
　　处长抬抬眉毛，拉开抽屉，翻出一本名册：“清平镇虽然不大，也不是没其他空宅子，但是据我所知，你之前那个房子，创业委员会对你进行了租金减免。其他地方可没有政策倾斜。”
　　“多……多少租金？”
　　钟意看了眼名册，忍痛道，“算……了。”成天见鬼都没付这么多租金可怕。
　　“这就对了，还是踏踏实实做下去！我知道你之前没客人，但是你现在总算有做出了口碑，要继续发扬。做得好，未来镇上还会有优秀个体户奖金扶持。不要遇到普通障碍就轻易退却。”王主任笑着拍拍钟意肩膀。心道，到底是长相过于好看的年轻人，没有遇到过太多难处，不知何为吃苦。
　　“对了，你也来这边好几天了，聘员工了吗？什么会计、前台、清洁工之类？”王主任关切地问。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以前我打过零工，什么都会做。”钟意说。
　　王主任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人不只是抠，而是真正的穷。
　　“主任！不好了。”这时候，有人忽然敲门，拿着一份文件，匆匆忙忙进来了。
　　“崔哲，怎么了，有事慢慢说，”王主任微皱眉头，呷了一口茶，“昨天我还找你呢，人家说你去走访基层了。”
　　钟意把目光投过去，发现这人正是昨天问他“有没有事”的小平头。小平头崔哲二十出头，是个眉清目秀的街道干事，此时满头大汗，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因为汗水往下滑去。
　　小平头看见钟意也在这儿，有那么一丝尴尬。
　　时间紧迫，让他不得不忽略了去，直说要紧事件。
　　“王主任，气象局给我们发布了洪涝灾害预警。文件中强调，半月来由于雨水罕见不休，河水一直高涨不止。原本的河道护岸系统早已遭到破坏，泄洪河道也不再能发挥原本作用……”
　　崔哲把手中的红头文件递到王主任手中，一脸凝重：“降水量在半月来每天都呈递增趋势，根据规律进行严密测算，预计4时内，清平镇会被全镇淹没，上至居民住所下至农田。现需要我们组织街道居民进行有序撤离。”
　　“钟大夫，你才刚刚把宠物医院拾掇好，不好意思啊，白装修了。”
　　外面适时又响起一道雷。
　　震耳欲聋，白色的闪电如近在咫尺。


第4章 
　　山雨欲来的紧迫感笼罩在清平镇。持续半个多月的低气压，早已让多数镇民萎靡不振。
　　寂静多日的喇叭突然传来广播声，尖刺的警报回荡在大街小巷，让人纷纷推门倾听。
　　钟意抬了抬脸，满镇梧桐叶早被雨水浸得黑亮，像沉沉云霭，让人望不见天。
　　又见空中飞过一条条毛茸茸的鱼，成人前臂大小，鹅黄色的毛松松蓬起。数千条鱼成群结队，时而排出一道巨大的拱形绕过房屋，或打散队形绕过人群，活泼地飞去。
　　“清平淹兮，清平淹兮，我之幸兮……”
　　钟意看了几秒，不忍直视地闭过眼去，两簇长睫被风吹得瑟缩。
　　《正在直播》栏目组率团队紧急光临小镇，女主播举着话筒做报道。
　　“半个月前至今，位于帝都东北五十里的清平镇无故遭遇强降水天气，气象学家组织若干研讨会，发现降雨以清平镇东清河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清平镇是以农耕畜牧为主的小镇，镇上人口约4万左右。此次疏散由气象总局提前预警，目前临镇正在紧急为居民搭建临时居住点。据悉，清平镇50%以上为留守老年人，疏散会有一定难度。”
　　钟意将雨伞收起，走进街边小卖部。狂风早已吹倒门口的塑料棚，乡亲们站在门檐下议论纷纷。
　　“这不是疯了吗？洪灾？4时？我家七个屋子，那么多东西，哪里搬得及嘛？”
　　“要搬你们搬，我可不搬，我就守着祖宅守着田，有祖宗保佑呢会有啥事儿？”
　　“天气预报，胡说八道！”
　　街道办王处长带着干事走街串巷安排疏散，无一例外，谁都不能接受这变故，特别是老人们，拒绝得坚决又强硬。
　　一条飞鱼飞速过快不急转弯，撞在钟意身上。他佯装掸去雨水，把鱼甩在泥地。那鱼只以为自己触了霉头。大声呸了几句后：“满镇是人，三日之后，只余我等。”裹着泥巴飞回队伍。
　　小平头崔哲来到这边，唾沫横飞地央求人赶紧回家收拾东西，钟意一把拽住他：“如果大家都不走，还有别的办法吗？比如，先去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崔哲正在暴躁中：“谁在这儿看什么热闹呢？咱清平镇地势低洼，不搬家大家伙就等着淹死，”他指指被梧桐叶遮住的天，“别的办法？不然您想个办法，把这雨给咱关上？”
　　钟意不急不怒，清澈眼睛淡笑，有着明亮的坦荡。崔哲见是他，顿时没了焦躁。
　　“钟大夫！您还没回家呢。你宠物医院刚刚开业，确实可惜。但镇东离清平河最近，要淹也是先淹你那边，赶紧收拾收拾别在街上晃了，给你个电话，有困难找组织。”
　　钟意点头，谢谢崔哲。
　　离开小卖部，他一路贴墙疾走。满空气都是飞来飞去叫嚣着占领清平镇的鱼儿。直到确定不再会有人有妖看见他，他才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迅疾躲进自家宠物医院，旋身把大门一锁。
　　“金华。”他唤猫妖，“清平镇要淹了，满大街都是鱼妖！”
　　猫妖从一地的黄澄澄的飞鱼里抬起头来，嘴边还挂着一根黄毛：“……”
　　“大人万福金安，”猫嘴里含着鱼，见到钟意，囫囵咽下去，说话咕咕哝哝的，“怎么了？”
　　钟意默了几秒：“刚出生的凡猫身体，能消化得了鱼妖肉吗？”
　　“大人，无妨。昨日我诞辰，那群小崽子也献此鱼。飞鱼本居在騩山，蠢笨至极，性喜大水，更偏爱您的宅院。虽然脑袋不好，但生吃极鲜美，甘如牛乳。钟大人不如也尝尝！”
　　说罢，又从地上抓起一条鱼，爪子在羽毛上迅速一撸，留下光滑晶莹的鱼肉，猫崽一脸谄媚地把鱼肉双爪奉上。
　　钟意从没吃过鱼生，只是因为向来囊中羞涩。如今鲜香气味迎面扑来，目测口感爽滑Q弹。以后再也不怕鱼妖了。
　　“等等……你不是要茹素一个月祝妖王日内瓦得胜归来吗？”钟意费解。
　　“忘了，真是刚出生，脑子不好使，我从下一条后开始茹罢。”猫妖羞赧。
　　钟意：……
　　“这雨怎么回事？清平镇，会受灾吗？”钟意点了点窗外。
　　金华望着雨珠颗颗从玻璃滑落，猫脸上倒是没有一丝意外：“哦，也许会淹到每家房顶，钟大人没发现这雨一天比一天大吗？”
　　钟意：“……”这么淡定吗？
　　猫脸嫌弃：“还不是因为我把那龙揍了，成天哭啼个不停，像个娘炮，估计心里不舒服吧，一天比一天哭得凶。大人，切切不要与那种妖为伍。”
　　空气中尴尬几秒。
　　钟意吃惊：“你揍了一条龙？”
　　猫妖更是惊得鱼都抓不住了，看着钟意的脸色小心揣测：“我……不能揍吗？”
　　猫脸有羞恼之色：“大人！是前几日，我去东河那边抓鱼吃，正巧碰到它从河眼里脱身。我说，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在河里呆着，滚回你的老窝！它骂我！我把揍一顿，它也把我揍伤了。”
　　“所以，我才会跑到那母猫肚子里恢复元气，”猫妖不甘总结，“请钟大人相信，再打一架，必定我赢。”
　　钟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千年的妖怪打架，竟和小学鸡一样。
　　屋外狂风骤雨，年久老宅呜呜作响。钟意发觉手机震个没完，拿起来看，是曾安静许久的研究生同学群。
　　学委张：【@钟意我今天休假结束了，上班后一看，怎么你不在爱宠医院了？】
　　学委张：【听人说你离开帝都了？】
　　学委张：【不过是一场医疗事故而已，你向院长好好道歉不就好了。再说，大家同学一场，难道我不能帮你的忙吗？】
　　同学A：【发生了什么，钟意出医疗事故？不是吧，钟意可是学霸啊。】
　　学委张：【大家都是年轻人，偶尔犯个错误很正常。爱宠好歹也是国内TOP1宠物医院，转正后拿到的薪酬更丰厚，接手的案例也更多了。大家劝劝他回来吧。】
　　同学A：【@学委张你竟然转正了？】
　　学委张：【嗯。】
　　同学B：【哇，这也太厉害了，听说实习生转正比例只有1/10。那钟学霸现在在哪啊？】
　　学委张：【等下，《正在直播》，这上头怎么也有你啊钟意。你是不是最近太倒霉了，一工作就出事，一去清平镇就发大水？】
　　钟意不想理他们，突然来了个微信电话。
　　是朋友小彭：“钟意！你别理学委，他就是想故意恶心你！谁听说过被炒了还能回去，”又急道，“你们镇洪灾？这也太突然了，要不要我帮忙？”
　　钟意让小彭放心，告诉他没什么，自己都能搞定。小彭还是哭着喊着，说一定会搭车过来，让他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钟意垂下眼去。修长的睫毛下，剔透的眸子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对旁边专心吃鱼生的猫妖说：“我不想让清平镇被水淹了，你不要让那条龙哭了。”
　　猫妖神色一滞：“揍死它？”
　　钟意打量这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小凡猫身躯：“哄哄它。”
　　*
　　清河。
　　河水奔腾不休，卷起泥沙的黄色水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情地冲刷入附近荒地。大颗大颗的雨珠瀑布一般砸入河流，洒向镇东。
　　高空中有只身长十几米的巨龙。青龙在云中翻滚盘旋，矫健的龙身发出耀眼逼人的光芒，场面震撼无比。
　　……如果它不是正嗷呜大哭的话。
　　雨水从它小房子一样的眼睛里滚落，活像巨型喷泉，以此为圆心，喷洒在清平镇的上空。
　　钟意一眼望见张屠夫。肌肉虬结的大汉喊着号子，跟别人一起，往河流边上摞一袋又一袋的砂石，才不知道天上正在发生什么。
　　见到举伞抱猫无语望天的钟意，张屠夫跟别人打了个招呼，迈过沙泥小跑来。
　　“钟院长，您搁这儿干啥呢？多危险！快回去收拾东西！”张屠夫喘着粗气道。
　　“对了，上次还说要给您赔个道士开光的门呢，我都安排了，人家正开着呢！不过咱看样子大概率要离开这儿了，您也别伤心，有手艺在，哪都做得成买卖。”
　　张屠夫和村里年轻人组织了志愿者队伍，在河边分流设防，寄希望于恢复正常。无奈主道河流过于急猛，像蜉蝣撼大树，“如果我们这边没办法，可就发洪涝了。您看主道那边已经在往咱镇东冲了，省里气象局也来过人，说我们根本来不及。”
　　他眼神挪到钟意的臂肘间，诧异道，“您干啥来的？怎么还抱着小猫？”
　　“我就过来看看。刚出生的崽子，扔在家里不放心。”钟意从容道，总不能说遛猫。
　　张屠夫撸起袖子，喊他快回家，自己又要回去继续干活了。钟意连忙叫住他，轻声提醒道：“虽然你已经披了雨衣，但还是戴上帽子吧。”
　　张屠夫：？
　　钟意粲然一笑：“……多个帽子多一重防护，未来进寒气了，容易患头风，我可是医生。”说罢拍了拍张屠夫宽阔的肩膀。
　　张屠夫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知为什么，觉得这年轻人美得干干净净，绝不会有什么复杂心思，加之他注视自己的时候，目光格外专注柔和，实在让人拒绝不了。
　　所以，他还是随手把甩在身后的草帽顶在头上。
　　飞鱼在清河上方盘桓，难免有鱼撞到人，人就会打个趔趄，但大家都只会以为是没踩稳。只要带上难啃的草帽，从上向下冲的飞鱼就会不由自主避开。
　　一人一猫爬到附近山坡上。抬头仰望，恰逢青龙盘旋而至，凶悍的爪子一把抓破云层，翻卷腾飞，与他们对视之后。
　　那条龙似是认出前些日子把它揍得很惨的老友。
　　哪怕现在的老友小小只。
　　哀伤的龙脸逐渐逼近他们，喷出来灼热滚烫的气体，烧掉几棵枯木，好在最近雨势颇大，并未形成山火。
　　硕大的眼睛圆睁，发出逼人的光芒。
　　它嚎叫着“嘤”了一声，直接把山坡另外半边削掉，山洪卷着沙泥而下，即将爆发一场泥石流，此半边，徒留抱着一只猫的钟意站在崖边。
　　龙眼眨吧眨吧，似是又准备蓄一波新的泪出来。
　　金华猫：“这……”来不及哄，一大滴落下来，就可能会淹死他们一凡人一凡猫身躯。
　　它见识过钟大夫一脸淡定地给妖开药方，如今也来不及。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猫妖听见青年的声音清晰悦耳，宛如雨打芭蕉，草木都会为之肃立。
　　“不要哭，哭就是在对这世界认输。”钟意振振有词，之前它所熟悉的那绵软消失不见，语气慑人，铿锵有力。
　　伞被吹落，风吹拂亮出他光洁的额头，五官朗朗，明艳动人。


第5章 
　　清河之上，暴雨如注。
　　“张屠夫，你披了雨披，咋又还带草帽？不累赘？”镇上修电器的光棍李老汉问。
　　“嗨！钟医生让我带上！”张屠夫吼了一嗓子，将旁人递过来的麻袋扔在“碉堡”上。
　　“钟医生？宠物医生？你咋还找兽医看病呢？哈！”李老汉觉得好笑。
　　张屠夫瞪了李老汉一眼。他一脸横肉，严肃起来凶神恶煞，李老汉顿时噤声。一阵雨砸下来，老汉像被不知名的东西撞了一下腰。
　　“哎哟”一声。
　　“别嫌碍事！戴上草帽，就不会摔跤了！”张屠夫把摔倒不知道多少回的李老汉拽起来，给他不由分说扣上一顶帽子。
　　他不知道钟大夫的叮嘱是什么原理，只发现这模样单纯的年轻人真的有些意思。如此戴了一阵帽子后，动作竟然会轻便许多。他大为感激！
　　李老汉屁股摔得太疼，一开始将信将疑，又迫于张屠夫施加的压力，没把帽子摘掉。
　　没几分钟……
　　帽子的威力一传十十传百，上百号人凡是出门有备而来的，都纷纷顶上。整条队伍比之前效率提升不少，宛若伫立在河中的坚实人坝，毫不摔跤，干劲十足。
　　“兽医不行？”张屠夫瞟了眼黄灿灿的队伍，剜了李老汉一眼。
　　“这兽医真神！是懂什么中医学原理吗？今天我摔得估计骨裂了，得空就去找他看看！”李老汉说。
　　张屠夫瞪他一眼，有的人就是不敬畏科学，跟之前那对生孩子猫的夫妻俩一样，明明自己什么也不懂，偏要觉得人有病，欺负人家年轻单纯么。
　　如天气预报说，雨势不降反增。张屠夫眯眼看到前方河流冲破一处小小的“堤坝”，心想派人过去加固，正要开口时，一道耀眼至极的闪电轰然划至。
　　瞬间爆破的巨响足以震破耳膜，众人转身看去，附近一处山坡半边倒塌，树木泥石顷刻而下，原本的草坡如纸片被揉碎，惊天的隆隆声里只见飞沙走石。
　　“快跑！泥石流！”
　　张屠夫心里咯噔一声，果断抛下岸防工事，观察地形，跟着百来号人奔向沟谷的更高地带。
　　虽然那山坡极小，不会造成太大危害，但他悲哀地想：此次天公不帮忙，清平河守不住，镇子凶多吉少。
　　喧哗稍息，他扭头看向那片坏他们工事的山坡，忽然看到一柄蓝色伞随风滚落。眯了眯眼，他觉得好生眼熟！
　　这是……钟医生的伞？！
　　要他回家，他竟然没走？他偏偏去那山坡上做什么？
　　早不巧晚不巧，远不巧近不巧，他就在那山坡上遭了泥石流？
　　他只是个活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对于很多同龄人来说，还是个初涉社会的孩子啊！
　　想到那双摄人心神的眼睛……直到方才……还是鲜活的一条生命啊？！
　　*
　　大好年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钟意，着实站得有些腿软。反正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他干脆坐下，盘了个腿，坐在被巨龙削掉一半后，堪堪留住的崖边泥地上。
　　跟那条龙脸对着脸。
　　头顶正巧是一棵颤颤巍巍没被冲走的老树，猫妖瞪着眼睛，坐在树丫上俯视他们一龙一人，有点搞不清楚这事态的走向。
　　猜过钟大夫开药方，也猜过他凑过去观察龙的身体，还猜过小小的凡人高念白大人的法号，但他一样都不做。
　　他……他现在要做什么？
　　只见青年从随手挎着的包里掏出一块床单那么大的棉布片，不，就是床单，半是哆嗦地但很是坚持地伸到了巨龙硕大的眼边。
　　“心里的伤，就随风散了吧。”薄唇微启，剔透的眸像含了水光。
　　猫妖：？？
　　“毕竟眼泪是自己的，只能为值得的妖而流。”他微眯眸，难过得像也遭遇心伤。
　　猫妖：？？？
　　“你的眼睛很美，不要被乌云遮蔽。但泪水洗过，它会更清澈。”
　　猫妖：？？？？
　　更夸张的是，这条龙竟然收回准备拍出来的爪子，乖乖盘卧在钟意的对面？？？
　　微微风中，钟意的励志鸡汤浓且深情，只是这深情对象是只大怪物。
　　“大人，为什么会这样？”猫妖跳下来坐在钟意肩上，猫脸怔忪。
　　青年微微侧头，叫他一句大人，便授之以渔，用微弱的气音跟小妖怪解释：“哭上半个月还不消停，这条龙，大概内心世界丰富，性格敏感。我也是试试能不能灌鸡汤。”
　　天知道钟意不是文艺的性格，出门前的确觉得依赖猫妖不靠谱，临时翻阅过许多散文。
　　巨龙稍稍平息伤心，又瞧见猫妖好端端的样子，委屈化为愤怒，抬起爪子就要抓它：“你打我，我活了几百年，谁都不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它面目狰狞，竖瞳危险，獠牙硕大。看上去再来一爪子，再□□的猫妖都会被pia死，更别提受伤的小凡猫。
　　钟意站起身，趁着龙都反应不过来，大步上前，而后结结实实地……
　　抱住了龙的脖子。
　　“乖宝，”钟意按住暴走的它，柔软纯净的脸庞贴在它的颈侧，“温柔的孩子，你值得最温暖最宽广的胸怀，妖一辈子总要遇上几个妖渣，就把它忘了吧。一滴泪不要再掉。”
　　半是因为这怀抱，半是突然闻到什么喜欢的气味，龙一滞，忽然又……
　　又盘卧下来，紧紧挨住他。
　　钟意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猫妖不能直视：“我只是看它从河里跑出来，喊它回去而已，就是态度不太好，怎么就是妖渣了呢？”
　　还有这钟大夫，明明看上去稚弱纯洁的小凡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钟意踩了猫尾巴一脚，小凡猫疼得跳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钟意拍着它的颈部问。“你为什么要从河里出来呢？”
　　青龙道：“吾乃青园，三百二十一岁，是一条镇河蛟。前几日，我静息睡眠时，隐约听见河外有人叫我，我稍微一动，发现锁链被人解开。”
　　“锁龙链被人解开，这不可能。”猫妖小声对钟意说，“大人，这龙怕是也不说实话。”
　　可能看出面前这知心人的疑惑，青龙声音激动：“是真的，我本来就是个社恐，习惯呆在水底。谁知道有人把我放了。我是条孤寡龙，一没有亲人羁绊，二没有恋人陪伴，我自己出来有什么意思呢？”
　　猫妖：“你怎么不对钟大人社恐？”
　　青龙：“我对好看的人不社恐。”
　　钟意：……
　　青龙：“多少个深夜，我静静思考妖生，泪湿河床，任透明的泪珠随着河流而走，这才是我喜欢的生活。”
　　还真是条文艺龙，钟意唔了一声：“既然你这么喜欢自己呆着，为什么又要在天上飞半个月呢？”
　　青龙语气悲愤，道，“其实也不只是因为猫妖打我而生气为之……我……我看不清路了……我百年前入河之前，还能看见清平镇西头那棵树上的每一片叶子，结果这次视物一片模糊。我以为哭着哭着就会好一点，根本没用！今天才碰到你们俩。”
　　钟意觉得离谱至极：“近视？”
　　青龙从一只爪子里掏出一只金属块块，上面还套了个塑料袋袋。它娴熟地用爪子戳了戳，熟悉的开机音乐响彻在半边山坡上。
　　“之前有个人把手机掉河里了，我可能玩手机过度。”
　　一人一猫这才明白青龙关于“社恐”这样的时髦用语是从哪来的。
　　猫妖打断它：“好古老的手机啊，没电怎么办？”
　　青龙抬起一只爪爪，拿着手机做了个优雅的拈花动作，指尖迸射出灰白的电波，方才50%电量的手机恢复到100%。
　　钟意：“………………”
　　整天在户内（河底）看手机，宅得要命，难怪会近视。
　　猫妖忽然喵喵一叫：“你今天可算找对人了，钟大人灵力非常，悬壶济世，一定能帮你解决这近视眼！”
　　“真的？！”青龙喜出望外，硕大的龙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
　　“呃……”钟意想了想，决定参照正常生物看病说起，“如果要知道准确的近视情况，先排除假性近视对你视力造成的影响，需要用托吡卡胺进行散瞳。”
　　话音一落，他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上午时还只想搬个家，离妖怪们远远的，下午怎么，就真的开始考虑做妖怪医生了。
　　可能还是受不了任何一个动物在他面前有哪怕一丁点的不舒服吧。
　　“你有积蓄吗？大概需要买十几桶那么多的托吡卡胺。”他补充道。不是抠门，是他穷。
　　猫妖在钟意耳畔大大打了个哈欠：“它有，它肯定有，龙最抠门，藏好多宝贝。狠狠宰它！”
　　“对了……老龙，你让我们再从你角上刮点沫沫下来，都说龙角能治咳嗽……”猫妖困恹恹地说。
　　*
　　半个多月的大雨忽然按了个休止符，《正在直播》的记者惊讶地收了话筒。
　　清平镇乡亲爬到自家屋顶上看太阳。久违的阳光让人不适应，大家从来没觉得这一轮金乌如此可爱如此美丽。没有梧桐叶的遮蔽，水洗过的天空明净透亮，像一方宽广的水晶。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味道，清新宜人，久违的婉转鸟鸣响彻在耳畔，街道中的流水在潺潺退去。
　　老头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们在房顶上叽叽喳喳。
　　“都说清平镇有神仙保佑吧，嘿，根本不会闹什么水灾。我就老老实实守我的祖宅祖田！”
　　“对了，这么老个镇子，从来就没有发过什么自然灾害！”
　　“就算是快淹了，嘿，那神仙也会拨拉出一只手，关掉这雨。”
　　是住在镇东的人首先看到，一位周身湿漉的年轻人。他抱着一只猫，赤着脚，沐着光，从远处而来。虽然有些疲惫。
　　“这是……”
　　“钟意！”张屠夫站在清平镇牌楼下，冲着远处走来的人激动叫喊，眼眶都红了，“我还以为你……”他刚才一直想要去泥石流那边救钟意，可是被四五个壮汉拦住了。
　　街道上，干事崔哲正在组织清扫淤泥，望了一眼钟意的模样，忽然一怔，他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错觉：上午没好气的让这钟意把雨关了，他这一身水，就是关雨去了……
　　钟意莞尔，视线却停留在镇头空地上，一架突兀的、刚刚降落过来的直升飞机上。
　　走出来的人身穿深灰色便服，长裤收拢在靴中，简单的装束，却掩盖不住一把夺目的好身材，举手投足间优雅至极。
　　长相更是钟意罕见到的英俊。眉目深刻，鼻如悬胆，目光投来时，有让人难以忽略的震慑感。
　　“白泽先生？您怎么来了？是听到消息，回来抗洪？”有人一眼认出这个经济学家。
　　如众人所知，清平镇本身虽不出名，但孕育出过一个名人。街坊四邻也常引以为傲。
　　钟意虽然一心读书，不懂什么经济学家，但也听过这个名字。是他刚决定要搬来清平镇的时候，小彭拉拉杂杂科普给他的，说白泽是华国经济学领域贡献最深远的人。
　　他之前把这人脑补成一个五十多岁的秃头啤酒肚。
　　怎么可能会长成这样？
　　更没想到这么年轻有为的先生会直直走向这边，第一句话便是问自己。
　　“你从哪里来，刚才在做什么？”他看了看钟意莹白的脚趾，视线向上，落到那只酣睡的猫儿身上。
　　钟意如今对巨龙和猫妖都能再无崩溃之意，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位成功人士，这位凡人的犀利眼神，总觉得能看到被看到心底，洞穿他的思绪，让他不禁后背发毛。
　　“遛猫，”钟意挺起坚强的小胸膛，带着水雾般的漂亮眼睛看向对面，回答得斩钉截铁，“刚出生的小猫闹觉，非要听河水声才能睡着。”


第6章 
　　空明澄澈的雨后天空，梧桐树叶下的光斑似乎带有重量，其中一小块落在白先生高挺的鼻梁上，却显得他整个五官更有种清晰鲜明的阳刚之感。
　　在白泽先生听到“遛猫”这样明显不正常的结论时，嘴唇微抿，凌厉的表情给人莫名的危机感。
　　他看了看钟意。
　　一眼能看出年轻的小男生强打镇定，清澈的棕色眸子仿佛能潋滟出水色。
　　他把猫儿抱得舒舒服服的，猫儿翘着胡须打着酣。原本傲娇的小猫从不可能这么黏人，这实在难得。
　　小男生见他不说话，微微偏偏头，眼睛里像打了个问号。就像不设防的小妖怪。
　　“哎，是我家猫是我家猫，”一道热情洋溢的女声打破沉默，是烫着波浪卷的小媳妇，“钟大夫！妙手回春，给我家猫接的生。”
　　“白先生你好久没回来不知道哇，钟大夫，咱们镇山海宠物医院的院长，那叫一个负责。你看你，你把人家吓着了。”小媳妇愉快地抓过钟意的手。
　　“哎对，咱镇上刚来的！”张屠夫也附和，“钟大夫那医术别说看宠物，看人也行！刚才我们都服了。”
　　看到钟意这么可爱的年轻人大难不死，张屠夫满心欢喜，又多说几句：“李光棍，白先生您知道的吧，就那从来不上医院的那个，嘿！还说要找钟大夫看看屁股呢！”张屠夫打完哈哈，旁边那群大汉也都跟着嘻嘻哈哈地笑。
　　微风吹拂。白泽眼底的怀疑彻底退去，垂头又看了眼钟意小巧的尖下巴，越来越瑟缩的小胸脯和在泥地上抠来抠去的脚趾，点了点头。
　　树叶上有几滴没干透的雨水落在两人中间，本就被雨水浇透的钟意眨眨眼：“能……加个微信吗？”
　　做生意就是要这样，遇到大客户最好加个联系方式。
　　不过白泽先生如果不乐意，那也没什么办法。
　　总得试试。
　　出乎他意料的是，白泽扫了他的二维码。
　　才晃晃手机，跟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助理走掉了。
　　直到周旁无人，白泽才淡声问旁边：“喻亮，镇河蛟怎么回你的？这老婆子怎么了。”
　　助理迟疑几秒：“试着问过，时机不太合适。那龙社恐，我一问它它又想哭，我怕再遭上一场雨。先生且等等吧。”
　　“但是，锁链断了。”助理声音凝重。
　　“马上也要月食了。”白泽道。
　　“所以，老板还是再留一天吧。”助理打开手机日程表。
　　*
　　多日夜晚雨水密布，今夜难得见了星子。银钉闪烁，天野四垂，小镇上人出来遛弯，街上恢复了往日喧哗。
　　“你看这个公众号，说是明天，有月食。”
　　“是吗，哪天啊，到时候又不能出门了。”
　　小猫没被屋外的人声吵醒，是钟意的电话声过于吵闹。
　　对面的哭声格外大。
　　竖起猫耳，小猫嫌弃。这普普通通的凡人还是脆弱，钟大人究竟是不一样，也可能是白大人保护得太好了。
　　小彭：“呜呜呜我可怜的小钟，早知道会出事，我从一开始就不让你来清平镇了呜呜呜。”
　　“没事没事，我这边没有任何损失，”钟意连连安慰，声音温柔。
　　话筒那边开始抽噎：“我看《正在直播》，白泽也去了，你见到我偶像了吗？”
　　“见到了，”钟意并不打算说太多，那个经济学家有点吓人，话音一扬，“你怎么还哭那么大声？”
　　小彭：“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凭什么你能见呜呜呜。”
　　钟意：“……”还有他微信呢。
　　不过白泽的朋友圈和他本人一样冷淡，几乎空荡一片。
　　顿了几秒，小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上个月爱宠医院事故，我有把握，出现问题的原因不是你。”
　　“什么？”钟意问。
　　在帝都时，钟意是被爱宠医院炒掉的。客户的柯尔鸭精神萎靡、呆立。
　　院里判断鸭瘟早期不是什么大事，采取针剂治疗。
　　第三天钟意接手输液，发现小鸭子严重停食，怎么喂都喂不进去。后来，就在钟意给其补液的时候死掉了。
　　客户小有权势，那又是它的爱宠，拿着残余的针管要求宠物医院给个说法，说是他们行医不当。
　　也不知道谁给了个建议，说大凡惹不起的事故让实习生背锅就好，后期的主治医生钟意自然成了背锅侠。
　　等钟意再投简历，发现帝都宠物医院都知道了他钟意大名，再也没人接纳他了。
　　“这个月，我们医院也出现了七八起柯尔鸭绝食案例！总不能都是你闹的医学事故吧。”小彭气愤道，“当时我就说，爱宠医院诬陷好人。”
　　“算了。”钟意轻叹，反正已经离开帝都了，人也总要长大。
　　“其实有点恐怖，”彭夏压低声音，“一只只的，挺可爱的小鸭子，突然间什么都不吃，送到医院里皮包骨啊，像小骷髅一样，只能当做是食物中毒来看待，输液维持。”
　　“不止如此，我听说郊外也发现皮包骨的野鸭子了。”
　　钟意问：“啊？……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小彭：“我怎么可能害怕！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也没有妖怪！”
　　钟意大声安慰他：“快别哭了，你说得对！你可是六尺男儿大汉子！我们说过的，比起鬼来，没钱赚才比较可怕！”
　　小彭在那边响亮地打了个大哭嗝。
　　挂了电话，钟意心情好多了。只不过想起一只只小鸭子骷髅的样子，又有点揪心。
　　垂眼，光可鉴人的地面几乎能映出他的影子。之前被小猫妖弄了一地的死飞鱼，早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直起身来，拎起一袋鸭粮，走到宠物医院后门。
　　刷拉一声把门推开，是他的生活区域。后院斜对面就是厨房，他从门口的草筐里揪出两条鱼儿。
　　“钟大人，您终于要尝飞鱼啦？”猫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好吃的！”
　　“说什么呢，给鸭子吃。”年轻人给鱼儿拔毛。
　　“您要凡鸭子吃……吃小妖怪？”猫脸震惊。
　　“嗯，你不是说很美味吗？只吃一口，难以忘怀，甘如牛乳，利于消化。”钟意目光慈爱，“最近帝都鸭子胃口都不好，混进去，试试加餐。”
　　猫妖更加震惊：钟大人知道这些鱼妖比鸭子要大多少岁吗？这尊重鱼吗？
　　知道钟大人有时候会两面，但没想到两面得这么过分啊。表面总看上去那么软，闻着又香，实际上拔起鱼毛怎么这么狠呐。
　　狠毒美人！
　　深夜。帝都老城根，敲梆子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街道，那声音带着回响，格外诡异。
　　“咚、咚咚。”
　　“咚、咚咚。”
　　月影投下，倒映出一头牛的形状，赤红色的尾巴拖地而走。它的脖子被抻成一个诡异的长度，那咚咚声响竟是从脖子里发出的。
　　“好疼，我脖子好疼啊……”它声音粗噶。
　　忽然间，妖怪脖子又长长伸出，不知进了谁家窗子，捞出一只哆哆嗦嗦的宠物鸭，“哎呀，好瘦，”妖把它丢进去。
　　又探身进了另一家窗子，“嗨呀，这只肥！”大嚼鸭肉的声音顿时充斥在街道上。
　　帝都所有的小鸭子都做了个模模糊糊的梦，这是它们这个月第无数次做这个梦。
　　梦结尾还有嘎嘎的鸭语：“我是鸭仙，刚才给你们看到的是最近苏醒的领胡。领胡妖脖子痛，以为吃肥嘟嘟的鸭脖子就能好嘎。你们最近都不要把自己喂肥了嘎。”
　　小鸭子们虽然智商不高，但小鸭子们知道害怕。
　　吃肥了就会被宰。
　　帝都的所有小鸭子们不想吃饭。
　　*
　　第二天钟意难得睡了个懒觉。是阳光把他晒醒的。
　　短短几天，他感觉累坏了，又是给大老虎按摩，又是收服金华小猫妖，还要感动镇河蛟，这辈子都没这么忙过。
　　出门先把混着妖肉的鸭粮走冷链顺丰快递出去，又从网上联系了一家药厂，预定了十几桶的托吡卡胺。
　　西北药厂说，从来没有人一口气下单这么多的散瞳药，问他是不是一家很大的私立眼科医院。等钟意把自己的资质发过去时，对方震呆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宠物医院，才成立十多天。
　　对方一再确认钟意有没有搞错，就算一整个动物园的动物做散瞳，都用不了这么多托吡卡胺。
　　钟意说没有搞错，当下就把钱转过去了。
　　想起镇河蛟也真有趣，一开始他还以为，蛟的积蓄应该是金银财宝古玩之类，没想到它和互联网无比接轨，竟然豪爽地从手机微信上给他转了一大笔。
　　钟意觉得多的有点过分，但镇河蛟说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他这么棒的妖怪医生，如果不给他，就会昼夜难安。
　　余下的一些钱，钟意又购置三台医用设备。说也好笑，他刚过来开医院，就只分期付款买了一台二手B超机。
　　出门买了些菜，集市上居然有人认识自己，还和他打招呼。
　　钟意不由暗自祈祷：哎，以后希望关于妖怪的事情不要太多了，让宠物医院能走上正轨。
　　不然，如果那只长着翅膀的大老虎回来，看到一屋子妖病患，不知道作何感想。
　　按照小猫妖的说法，如果这妖王不是爱惨了他，发现犯了这么大个错误，给凡人不慎开了天眼……
　　一口吃掉他，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想赶快接待正常的宠物，哪怕卖掉一包猫粮也是好的。钟意想。
　　“请问是钟先生吗？”买完菜回家，还没走到门口，发现早有人站在院前等着他，一道声音又低又哑。
　　他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了，走了过去，看到了一位老大伯。大伯身穿件洗的发黄的棉布上衣，裤子也旧。他抱着一条吐着舌头的小狗。
　　钟意赶忙把人请进医院。
　　那是一条神情恹恹的小黄狗，进到医院里就开始四处张望。
　　“老李介绍我来的，你认识吗？咱镇的李光棍，跟我说，你医术不错。我姓秦。”老大伯咳了咳。
　　钟意赶忙给秦伯倒了杯水，要他先坐下。
　　“马上就月食了。但我这狗吧有个问题，每次月食前后都要大病一场，吃不下饭，拉不出粑粑，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厉害。我老婆没了，儿子去县宠物医院打工，就只有我跟这条狗过日子。可是我儿子也诊断不出来这狗咋了。”
　　钟意：“每次月食……您这狗多大了？”
　　秦伯仔细想了想：“还小呢，才40多，你看被我养得多年轻。我儿子说他太老，还要我扔了它。”
　　钟意：……“真是不孝。”
　　狗狗快和儿子一样大了吧。
　　秦伯：“对了，镇上的狗都听它的话，还真是万物有灵啊。特别是快月食的时候，小流浪狗狗都叼着肉骨头给他送礼物，可能是知道他期间的身体不太好。对了，每到这时候，小黄还会翻箱倒柜地乱找，我也不知道它在找什么，总不会是药吧。”
　　钟意：………“真是狗缘好，又聪明。”
　　配得上叫一句好妖怪。
　　“我先来帮您看看小黄的情况。”他把狗抱上诊断台。小狗非常温顺，不吠不闹，卧倒在诊断台上。
　　从钟意的视角看去。小黄身上附着另一层的魂灵，精神矍铄，正当壮年。凶猛活泼的配合露出胸膛等待凡人的听诊器。
　　钟意：……好一只装无辜的白莲花妖怪！
　　休息区的电视机正巧进到了《正在直播》节目。
　　那个钟意熟悉的女主播讲：
　　“观众朋友大家好，今天晚上我们将迎来本世纪第三次月食。居住在空气晴朗的地区，可以清晰地观看这一景象。”
　　“然而据科学数据表明，近年来的月食较上世纪有所不同。按说月亮被‘食’的过程应该丝滑流畅，但是本世纪每次月食时间均比上一次延长，且月亮被‘食’的过程越来越困顿阻滞。”
　　“我们现在连线气象学家葛老师，葛老师是气象学领域的泰斗，对月食有充分的了解。我们问问葛老师对这种情况有什么见解。”
　　电话“嘟嘟嘟”响了，那边一个老头子接听了。
　　“这个真不知道，我研究了一辈子，也没发生过这种离奇的事……哎，这世界一天比一天奇怪，我还是退休吧！”
　　钟意：……
　　下一秒，他听见宠物医院门被推开，张屠夫大声喊：“就这就这儿，快把咱的开光铁门装上！”


第7章 
　　张屠夫此时脸上汗涔涔的：“钟大夫，就雾山的老道士，我找的牛人哈，姓金的。听我说时间紧，可使了老大劲儿开光！”
　　他敲了敲这铁门：“秦伯你也在啊，你瞧这门多厚实，再瞧这符咒，画得多漂亮！金道长那可是世外高人，我们镇上好多人家都用了他的开光门。”
　　“你也知道，咱清平镇传说妖怪多，也就是这一代代用了金家道士的门，才能平平安安过了一代又一代呀……”快乐道，“这么结实，你以后再也不会怕妖怪了。”
　　年轻人一边连声感谢，本来想抱起小黄，但还是抱起金华小猫妖走到门边上，跨出去又跨进来。
　　钟意：“……真不错。”免费的门不错，金道长的开光根本不顶用。
　　张屠夫看见钟意露出满意的笑容，率着工人们呲啦呲啦地举着焊枪，继续开工了。
　　话说到一半，秦伯的电话响了。
　　老伯伯耳朵不太好，开了公放。
　　“爸，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一条捡来的狗而已，怎么还要花钱？不值当啊！”对面中年人气汹汹，但能听出来尽量压着火。
　　秦伯皱起眉头：“小黄不是畜生，它可懂事了，再说……”
　　“再说什么再说，我可是县宠物医院的，我难道没给你看过吗？这狗就是屁事没有。而且它都老得不行了，不扔它留着干嘛？”那边的语气越来越强硬。
　　“你敢扔！”秦伯突然声音拔高，“没有这条狗，我早就死了，三年前我从梯子上摔下来，是这条狗拨了你的电话！”
　　却没想到那边也把声音拔高：“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那不是狗拨出来的，是你误打误撞按的！老不死的东西，能有什么能耐？”
　　“你说谁老不死？”秦伯气得双手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嘴皮颤抖着。
　　“汪汪汪！”听到这里，小黄忽然吠了几声，从台子上跳下来，一口衔住秦伯电话，双爪捧住，“汪汪汪汪汪！”
　　“卧槽……”那边没料到会得到狗狗一通狂骂，耳朵巨震，挂断了电话。
　　秦伯俯下身，轻轻抚摸着狗狗，而后抱了起来。
　　“对不起啊钟大夫，”老人声音发颤，“我平常的生活费都是儿子给的。我昨天和他发过消息的，我以为，他今天就会给我转账。”
　　钟意又想起了挽留那只虎斑猫的时候。
　　那只救了他的虎斑猫，小小一只，眼神湿漉漉的。它在浓烟中拼了命的咪呜叫，用舌头一下一下地舔钟意。最后仍然叫不醒，猫儿干脆伸出小虎牙在钟意的手指上咬了一口。
　　现在他的食指根上，都还有一圈白白的伤疤，像戒环一样。
　　但福利院怎么会让他养猫呢，一是根本没人信猫会救他，二是也不会匀出吃食来喂猫。小钟意抱着猫儿坐在操场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虎斑猫不见了，但是地上有一根白色的羽毛。
　　可能是小猫给他的纪念礼物吧。
　　“没事秦伯，我只是给它检查检查，也不要钱。”钟意挽留着。
　　“还是算了……40多岁的狗狗，我们可不是老东西，可不是都没用吗。”秦伯颤颤巍巍地向外走。
　　“你儿子可真是混账，”张屠夫刚才也听了好几耳朵，“秦伯，就你那个儿子，一年半载都不回家看看你，还这么和你讲话。他也有老有死的那一天！”
　　秦伯沉默着摇摇头，仍是向外走，张屠夫想是也没有办法：“算了，或者等小黄不太舒服了再给抱来，”他想起一件事，“今天天狗食月，不太安全，都别出门。”
　　他特意叮嘱钟意，“你刚来不知道，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普通月食，但就咱们镇子来说，还是挺危险的。”
　　*
　　钟意又梦见那只虎斑猫了，于是半夜懵懵懂懂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福利院。睁开眼醒醒神，他发觉金华并不在猫爬架上。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只有那剖腹产的小母猫睡得很沉很沉。他想罢了，猫的天性本来如此，来去自由才不会和你报备。
　　只是外面的那声长啸尖厉灌耳，让人无法忽略，钟意跪坐在床畔，扒着窗子，迷迷糊糊地望向外面。
　　是血色的月。
　　鲜红地如能滴下，把薄纱一样的光辉笼在空寂的街道上。
　　黑云流转翻腾，一只巨大的眼睛透过云的缝隙，俯视着地面。钟意怔忪地把窗纱拽过来躲了躲。
　　待黑云被撕破，整只凶兽跨立云上，对着血月长啸的时候……
　　小黄？！
　　钟意喃喃道。
　　不知道大多少倍的小黄傲立云层之上，紧实的肌肉与皮毛附着在它的骨骼上，一种矫健混杂着凶悍的美。
　　再度长啸一声时，它血口大开，竟然对准了面前那淌着血一样的月亮……
　　“叮。”手机响了一声。
　　“微博消息：02:32全国月食奇观，天文学家邀您共看，拍下您见到的月亮……”
　　钟意：不管哪里的人拍下照片，都看不到他眼前这份奇特的景象吧。
　　忽然之间，小黄吞月亮吞到一半，突然像遭到了很大的痛苦一样，月亮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它抬爪按按自己的胸膛，继续缓缓往下咽。
　　钟意：？？？
　　钟意：它又把月亮给吐出来了？！
　　“叮”。手机又响了一声。
　　“微博消息：罕见月食现象。与之前月亮卡顿被食相比，本次月亮被食一半又恢复原样，全华夏都震惊了。”
　　钟意赶紧披上件衣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箱。跑到街道上，他才发现路中央究竟有多少妖怪。
　　长着四只耳朵的，长着五个蹄子的，用尾巴打着一把荷叶伞摇来晃去唱歌的。挨家挨户紧紧锁着门，怼着金道士的符咒，生怕被这荒诞的夜所影响。这便是清平镇的传统了。
　　他佯装什么也看不到。
　　他把双手做成个喇叭的样子：“小黄！！！小黄下来吃药！”
　　天空过于辽阔，过于深远。这渺小人类的叫声，怎么能传到月亮上呢？钟意拿出手机，大声录下“小黄，下来吃药”！
　　按到音量最大，带着手电筒，一起打到了遥远的天幕上。
　　深深的夜里，空中回荡着：
　　“小黄！下来吃药！！”
　　“小黄！！下来吃药！！！”
　　“药不能停！！！小黄！！！！”
　　谢天谢地，小黄可算踩着云朵，慢慢悠悠下来了。
　　巨大的天狗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钟意。人不能看见妖怪。人怎么可以这样。它喷出带着血腥气的哈气。
　　“辛苦了，”钟意用面对普通病患的口气，“这么多年来，一次次吞吃月亮，自然会对消化道造成损伤。你一定扛了很久了吧。
　　他递出去一把药：“可能对你来说不够，但是能够有效镇痛，阻止消化道大范围出血。你先吃下后再说。”
　　小黄闻闻觉得有些苦，不敢张嘴。
　　钟意对着妖怪置气：“很贵的，我免费给你吃，你不吃我马上就要改主意的。”
　　小黄：“汪……”
　　五分钟后。
　　钟意的手机中又是“叮”的一声响。
　　“微博消息：月亮被食又被吐后再一次被食，这次的月食过程竟然丝滑许多！华夏观月者抱头痛哭！几十年来的月食竟然恢复了之前的景象。”
　　一阵狂风袭来，黑云再度弥漫，天上的月色消逝不见，钟意只能看到自己手机发出的淡淡光亮。他蜷缩在街旁的一棵树下，隐在树影里。
　　“呼……”从地面处突然响起巨大的声浪。
　　他看到一双，巨大的，纯白的，像云朵般厚实绵软的翅膀。那对翅膀仿佛吸收了世间所有耀眼的白，飞快地冲向天幕之上，所及之处，震动的扑簌声像是海啸。
　　比刚才天狗的声音还要使人震慑百倍不止，当这只长着翅膀的大老虎发出了一声虎吟，充满戾气的声线涤荡在黑沉的夜空，却还有悠远苍凉。咏叹般的声音一声接过一声，像是震慑着黑夜里那些因为没有光亮而蠢蠢欲动妖魔鬼怪。
　　淡淡的血腥气……
　　耀眼的、白色的、盘旋在高空上的翅膀……
　　月食之时，长着翅膀的大老虎与黑夜里看不见的凶兽厮杀，护佑这块小小的土地。
　　月亮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等染着血色的光华恢复之后，空寂的街道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天狗飞回了秦伯的家。
　　“大晚上的，你出来做什么？”一道低哑的声音响在钟意的头顶。钟意诧异抬头，竟然看到了白泽先生。
　　那个经济学家。他逆光站立，颀长的身躯遮住了一片暗淡月华，衣服不甚整洁，有些狼狈，嘴角甚至有一抹血迹。
　　“你不知道今天很危险吗？”他的声音果不其然还是和上次一样冷冰冰的，浸着寒气，只是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低哑。
　　钟意白天时百度过白泽。
　　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总能正确预测经济趋势，还发表过好多具有前瞻意识的理论，其中“第四只手”理论对市场经济杠杆调控有巨大的贡献作用。
　　除此之外，他还是个极优秀的投资商，可以说投一把赢一把。
　　后来他才觉得，当初找他添加微信是多么冒犯。
　　他赶忙站起身来：“白先生！你流血了！”
　　白先生模样又冷又暴躁，凝眉注视片刻，视线又向上回到他的脸上，表情和缓了许多。
　　看着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医生。
　　“是别人的血。”白泽抛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钟意是着急没穿鞋跑出来的，此时又忍不住缩了缩光裸的脚趾。
　　“我觉得您嗓子非常哑，别是感冒了。朋友给了我点药，您要不要试试？”钟意在医药箱里翻了翻，忍痛拿出一瓶金嗓子。
　　白天时，他把镇河蛟龙角沫沫撒进去了，猫妖说这叫龙角散，镇咳一流。
　　刚才在天上嗷嗷了半天的白泽：……
　　“真的很敬业。”白先生接过金嗓子，平静夸奖道。
　　“我送你回家。”他拉着钟意站起身来。白泽的手指很烫，触到钟意被夜风吹凉的光洁手臂时，让小大夫不禁颤了颤。
　　年轻人：“不用不用，我家就在旁边。”他连连摆手。让大经济学家扶自己，实在受宠若惊。
　　顺着钟意的手指，白泽看到了那扇厚实的古铜色铁门，金道士亲笔画下的克妖符咒流畅有力：“你害怕妖怪？还是见过妖怪？”
　　“这世上也有好妖怪，您别怕。”钟意摇摇头，直接回答后半句。这白先生是不是也怕妖怪。
　　“你要这么相信，那就大错特错了。妖怪的本质也是动物，动物的智商和情商，比不上人类。你这样以后也许会吃亏。”白泽道。
　　钟意懵懂地点点头，离身而去，月色落在他的睡衣上，像水墨里一道纯白。白泽在原处驻足片刻，发现再没有人看到他，才又飞回高空。
　　*
　　秦伯第二天早晨就带着小黄来了。
　　“钟大夫！”老秦急得嘴唇哆嗦，“昨天白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成这样子了。它又开始翻箱倒柜，我不知道它在找什么。”
　　“对了，有人说半夜听到街上在喊‘小黄下来吃药’你听见了吗？”秦伯问。
　　“没听见。但我看到小黄的状态，建议您多备一些云南白药。尤其是月食前后，最好买上几大桶。”钟意斟酌地说，怕吓到秦伯。
　　钟意话音一落，宠物医院前院栅栏门被人一脚大力踹开。
　　“云南白药？”那人重复了一遍，声音吊儿郎当的。
　　“笑死我了，这老东西还用得上云南白药？都活了40多岁了，也该埋了。几大桶白药？我们县宠物医院牛逼还是你牛逼？你这小医院也太奇葩了。”
　　是秦伯的儿子。


第8章 
　　“笑死我了，这老东西还用得上云南白药？都活了40多岁了，也该埋了。几大桶白药？县宠物医院牛逼还是你牛逼？你这小医院也太奇葩了。”
　　钟意侧眼看去，只见门口处进来个穿着花衬衫带着大金链子的中年人，明明阳光不烈，偏要带只墨镜。
　　钟意：……优秀，管一条天狗叫老东西。
　　“秦秦！”老伯见到儿子叫道，“你不要乱说！你回来干嘛？”
　　那人撇了撇嘴。
　　“昨天晚上就回来了，去老四家打麻将。还不是被你给气回来的？！老东西，我给你钱，不是为了让你乱花！”花衬衫大摇大摆往里走。
　　花衬衫步步相逼的，踩断一棵毛地黄。植物的汁水瞬间从断茎处涌了出来。
　　秦伯立刻起身，佝偻的身体挡在他前面：“秦秦，你怎么能这样？”
　　钟意站起身来：“这样，咱们先说救狗的事。你说你是县宠物医院的，应该很厉害了。可是小黄明显看上去不对劲，你用你的方式来处理，我再用我的方式来处理，咱们看谁有效果，不就可以了。”
　　花衬衫一脸狐疑地进了门，很不客气地拿起听诊器，在小狗身上听了一通。又把它怼在B超机下看了看。
　　“没有问题！”花衬衫非常确凿。“只是耳朵位置有点毛囊炎，它就是作！想要人心疼。”
　　钟意镇定着打开医药箱，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倒在手心。这本是很苦的药，小黄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还舒服得哼唧。
　　他也把小黄放到了B超机下，用手点着屏幕说：“喉管位置、食道、均有一定程度的出血，且是旧伤又裂开的，不过还好恢复，只要多吃云南白药就好了。”
　　花衬衫：？？？“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实在太闹腾了，导致外面围了一圈人。有个钟意的老顾客大声讲：“你看不到就对了！这可是钟神医！就算同一个B超，有的医生如雾里看花，有的却看得清清晰晰。我家猫怀孕，谁都看不出来，也还是钟医生看出来的。”
　　花衬衫：……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钟意放下小狗。不疾不徐地走出房间。沐上晨阳后，一身藏青色长衫笼上毛茸茸的光，像格外多出一件外套。
　　“好，小狗的事情说完了，现在我们来算另外一笔账。”钟意笑了。
　　钟意笑起来时自是好看的。弯弯的眼睛，透明的瞳仁见光见亮，心无挂碍的模样，有稚子的灵气。
　　“你，你笑什么？”花衬衫被这笑容弄的一愣，愤愤道，“你不要讹我。”
　　“你张嘴一个老东西，闭嘴一个老东西，秦伯大度，纵容着你，但我这宅子不能纵容。”钟意用轻快的语言说着冷酷的事，“你听说过吧，我这可是鬼宅啊，在这里面住得妖怪动辄上千岁，你这么不尊老，不怕遭报应吗？”
　　“胡言乱语！”花衬衫才不信。现在这年轻人以为一两句话就能把人唬到吗。
　　“你试试看，看还能走动路吗？”钟意瞥了他一眼，从前台处拿过一把小扇子，从从容容地给自己扇扇风，像看好戏般瞧着这边。
　　“你瞎说什么你个破医生……”花衬衫抬腿。
　　可下一秒，他滞在原处，原本嚣张的声音少了半截气力，“怎……怎么回事？”
　　花衬衫的两条腿就像杵在地面上，动也不得，弯也不得，急于挣脱，上身胡乱扭起来，跟着了魔一样滑稽。偏偏人还又哭又喊的，墨镜甩到一边。
　　秦伯也是一愣：“钟医生……这？！”
　　年轻人看了秦伯一眼，示意他不要着急。
　　从钟意的视角看去。
　　巨大天狗原身蹲踞在花衬衫旁边，牙齿紧紧咬着他的破洞裤腿。
　　涎水从可怖的嘴角流下来，血色的瞳仁狠狠瞪着他，热腾腾的哈气足以把人灼伤。
　　好残暴哦。
　　从花衬衫进屋子的第一刻起，天狗就往秦伯儿子身上扑了，但妖怪有妖怪的规矩，人不能见妖，天狗也不能肆意妄为。但这人实在也太过分。钟意配合着它，演了这样一出戏。
　　可以说，原本只有天狗也能把他吓一跳，但配合上钟意的故作玄虚，恫吓效果才能加持到最大。
　　“还要管人叫老东西吗？”钟意摇着扇子。
　　“你这医院是怎么回事，我跟老头的事关你屁事——”花衬衫不信邪，还在嘴硬。
　　噗通一声，花衬衫直接被一股巨力坠落，扯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时，牙摔掉一颗，脸颊也被磕肿。
　　他捂着脸嗷嗷叫出声来。
　　“不要在我的医院里说‘老’这个字，”此时钟意的表情，跟刚才的玩笑毫不相关了。他一字一顿，每一字像淬着冰，“在我的医院，儿子就要管父亲叫爸爸。”
　　“爸，救我啊爸！”花衬衫干嚎道，嗓子都快喊破了。
　　秦伯摇了摇头。
　　吵闹声太大，这边早已围了一群人。
　　“嚯，秦秦嘛这不是，好久没见，咋成这样了？”
　　“不孝顺！嘿！二十年前去县宠物医院，挣了大钱，每月就给他老汉一点点生活费，买肉都不够！”
　　“是吗？哟，我还听秦伯说他做大生意呢，这什么儿子呀。”
　　“听说秦伯有次自己在家低血糖晕倒了，还是小黄拨了个电话救了命，就这儿子，还医生呢，连狗也不如！”
　　“妖怪都嫌的儿子，你看他这不撞了邪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钟医生，是个高人啊！”
　　“对对，谁说的，他来这个破鬼宅开医院会被吓跑的？其实是有几分本事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花衬衫裤腿上那股子力气被卸下了。社会人一屁股坐倒在泥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哎云南白药十桶八千块钱，记得打到秦伯账上！以后不尊老，会遭报应的！”钟意对着他遥遥地喊。
　　也不知道白泽先生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默不作声地倚在门边，长腿一屈一立，抱着胸，神情淡淡的。
　　“秦伯，”他忽然也叫了声，声音低沉。老伯一怔，抱着狗旋过了身，不明白大经济学家怎么来了。白泽起了身，走向他。
　　“这狗养了四十多年了，它就是偷懒，想跟着你吃吃喝喝。辛苦你了。”他奇奇怪怪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它还是忠实的。以后的日子也拜托你了。”他盯着狗，交代道。
　　这一幕，蓦的让钟意忆起那个似乎发生在昨天的雨夜。梦一样的场景，斜风细雨里，大妖怪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进他的院落，威风凛凛，气焰嚣张但又被收敛着。眼神也大概如此。
　　钟意一怔，微蹙起眉。
　　内心的震动如鼓锤敲响。
　　下一刻，钟意忽然看见狗狗对着白先生的脚下大力叩下，它开了口，声音粗粗的：“稽首顿首，诚惶诚恐，顶礼膜拜大仁大慈无量天尊玄武圣光清平妖王……”
　　钟意：？！？！？！
　　白泽睨了钟意一眼，深深的眼睛不带什么情绪，没有多言，推门转身离去。
　　晨风扬起，他长衫衣角飘荡。走过院子时，毛地黄伸出一只小手把刚才被人踩断掉的茎贴贴好，才对他鞠了鞠躬。
　　*
　　早晨起来。
　　钟意听见外面一阵狗狗叫。推开门去，竟然是大天狗不知道从哪张罗了一大群小狗，在外面给他热场。
　　昨日，他在门口贴了个海报，宣布成立了山海宠物医院老年宠物关怀中心。
　　过来看病的只要是高龄动物，就可以享受折扣优惠，体检免费，还能免费使用医院的猫爬架、动物饮用水等公用设施。老年人客户的宠物享受同等优惠。
　　不过因为太晚了，没有人看到。
　　想起要打这么多折，钟意的心都在滴血。
　　大天狗坐在房顶上用汪语指挥：尊重老人，尊重老动物，我们先给这位善良的恩公摆个爱心！
　　小土狗们在医院门口摆了个心。一个个毛滚滚的，是灿烂太阳下可爱的心。
　　大天狗用汪语说：再给恩公唱个《欢乐颂》！
　　摆着心心的小土狗竟然用高低不同的汪汪开始汪叽：“33455432 1123322（此处为汪声参照简谱）。
　　山海宠物医院门口聚了一大群人：
　　“天啊，这群小狗怎么了，摆了个心诶！”
　　“还会唱歌！！！”
　　“是钟院长安排做的节目吗？这也太厉害了！快来瞧啊快来看啊！”
　　“哇，老年宠物关怀中心！钟院长有大爱啊，咱们镇上确实老年宠物多！”
　　秦伯在不远处拄着拐杖，脚下有三四条围着撒娇叫的小狗，他给它们扔肉骨头，脸上皱纹笑成了美丽的模样。
　　连续好久，山海宠物医院的老年客人就没有停止过登门。就连镇上从来没养过宠物的老孔，进来后转了一圈，都买了只猫爪棒，说给自己当痒痒挠。
　　还好不算太赔……抠门钟意，快乐总结。
　　天上，一双洁白的羽翼飞远。
　　*
　　关于白先生这件事，钟意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冗长而明亮的梦。
　　看到妖怪是一回事，把那只长着翅膀的大老虎和白泽先生联系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白先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旁观他的，如今知道他能看见妖怪了吗？
　　清河上，一小猫一老蛟的头露出来。钟意蹲在岸边，瞧着两个湿漉漉的脑袋，沉默着问。
　　“如果白先生不小心给人开了个天眼，后来发现自己没收回，这会怎么办啊？”
　　猫妖大喵一声：“哪有收不回的道理！”
　　“白泽大人灵力有那么衰弱吗？”
　　“这可是会引发大乱的事，他要是知道收不回，咬一口脑袋，总可以吧。”
　　“实在不行，烧了你的眼睛，总可以吧。”
　　“天宝年间，我大妖王，斩鬼降妖声名显，金身护体烁九霄，别说烧一双眼……那血流……那白骨……”
　　钟意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看着不像呀……毕竟也经常用人类身份。”他慢慢道。
　　他想起那夜。白泽遇见他，在空寂的街道，淡红薄纱的夜色。一双手把他从地上扶起。
　　两只妖摆出了惊恐的表情。
　　“您多爱他啊喵！！全天底下只有您这么夸他！”猫妖不可思议。
　　钟意扶额。
　　真没有，也不想这么被误会。但如果直说他们没什么关系，猫妖张嘴吃人闭嘴吃人的，会不会一口撅了他。
　　“对了，我还想问问，你们妖口是不是老龄化现象严重，会不会有很多老年病呢？”
　　猫妖和青园异口同声：“我们还小呢！”
　　猫妖：“你不会嫌弃我们白先生老吧，他是我们中间年纪最大的，但是跟您过夫夫生活还是能够游刃有余的嘿嘿嘿嘿。”
　　钟意捏了捏眉心，指了指身后十几大桶的托吡卡胺，跟刚才一直在水里嘿嘿笑的镇河蛟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散瞳吧。”
　　镇河蛟长吟一声，围着河流上空转圈，姨母笑露在它那张原本凶悍的面孔上：“散什么瞳，先等老身散散老身的少女心……”
　　钟意：……
　　托吡卡胺是这日到来的。物流一到，他就朝张屠夫借了三轮车，吭哧吭哧地骑到河边上给镇河蛟看眼睛，谁知道这两只妖都在。
　　金华是月食那天躲过来的，据它所说，月食之时，光线隐没，凶兽出没，它只有小小凡猫躯体，自然得避一避。
　　至下个月，月圆之时，皎月光辉万里，清平镇作为灵力大盛之所，会吸引几乎全天下的妖来。
　　那便是传说中的，百妖夜行。
　　金华眨眨眼：“那时候本喵已经顺利出了满月。至于白泽大人执掌百妖图，名彰浩然，迹显天府，更要神威无量了喵……是个妖看见，都会腿软。”


第9章 
　　同学A ：【邪了我个大门！大家最近接诊过柯尔鸭吗？我们接了两只绝食鸭子！无论怎么怼鸭粮，鸭子都不吃啊，急坏我们了】
　　同学B：【啊？你也有？我家医院也接了，小鸭子都瘦成鸭脯了】
　　学委张：【第一只帝都绝食鸭案例就是我们爱宠医院接的。我们也成立了项目小组，我也在里面负责一部分，相信很快会解决，大家不要着急。】
　　学委张：【鸭粮.jpg，先给大家看看我们最近科研的鸭粮，在尚未明确具体原因的情况下，先从改善小鸭子胃口着手。】
　　同学A：【wow 学委厉害！！！！爱宠医院V5！】
　　同学B：【弱弱问学委，你们鸭粮对外销售吗？能卖给我们医院吗？】
　　学委张：【现在还在研究阶段，距离投入使用应该也快了。至于对外销售，得等我问问院里，因为涉及竞对关系。】
　　彭夏：【？？？】
　　彭夏：【等下，这不就是钟意背黑锅的鸭子绝食事件吗？@学委张，现在爱宠医院也应该知道不是小钟操作不当了，打算什么时候道歉？】
　　学委张：【话不能这么说，当时情况来看，院方确实会觉得由于有人能力不足，就要对鸭子的死负责。如果能治好鸭子，钟意也不至于被炒。】
　　任同学群热热闹闹，钟意无暇顾及。清河边上，他一袭藏青色大褂，缓摇扇子，暮色勾勒出他的昳丽面容。
　　镇河蛟从潺潺河水中一跃而起，水珠勾出一道晶莹剔透的小瀑布。天空翱翔之际，在云端翻腾。
　　“您这是什么灵药？我又能看到镇西树上的每一片叶子了！”蛟在天上激动地嘤了一声，“我能不能再买上十几桶？这千金不换的秘方，我想永世珍藏。”
　　钟意：呃……不过是散瞳用的托吡卡胺。
　　“是你本身没有形成真性近视，”河流的光映照在他曈底，显得认真又有一丝稚气。
　　“通过散瞳，解除睫状肌收缩痉挛，也就是解除了假性近视，视力当然能够恢复到正常水平，以后你多多注意用眼。”钟意弯了弯眼睛。
　　“如何注意？我要多吃几个尚付吗？”青园偏了偏龙头，从耳朵里倒出河水灌进来的一小捧水流。
　　钟意好奇：“什么是尚付？”
　　“就是长着六只眼睛的鸟怪，我一口就能吃三个。”青园用一只龙爪捏了个“三”的手势。
　　钟大夫嘶了一口气。
　　科学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妖们对待疾病，居然还跟古人一样，相信以形补形这种谬论！
　　钟意赶紧制止它这种危险想法。
　　“吃什么补什么这一说法，是毫无科学道理的。谁要是遵守这条说法，可能会造成严重的营养不均衡。”
　　“事实上，通过我的最近了解，你们猛妖口味太过单一，动辄吃人吃妖吃动物，过于血腥。至于各类蔬菜瓜果，是任何杂食动物膳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你这只近视预备蛟来说，最应该吃的是……”
　　“胡萝卜。”钟意沉吟道。
　　青园惊讶地大嘤一声，尾巴都拍疼了。它以前实在没有听说过妖怪也得吃蔬菜的说法！仔细忖度一番……
　　“我听过南方小鱼妖提到过厌火民，它成天只吃火，皮肤黑如焦炭不说，还干燥皴裂，如今看来，实在是过分偏食。”
　　钟意默了默，在脑海中构画出一堆大火团：“……是这个道理。”
　　在科普完胡萝卜维生素B1、B2对身体的重要作用之后，钟意又拿出一本书来，说青园可以常读。
　　“知己，这又是什么著作？读之能对眼睛好？”蛟龙想起钟大夫跟它初识之时，心灵鸡汤炖得浓且香，可能也是个爱书文艺之人，不知道这凡人还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
　　猫妖方才听了许多：“哎呀，终于遇到本喵能解答的科学理论了。是不是《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里面有段经文，常常读诵受持，对眼睛很好。”
　　千年来，他们妖怪有病大多靠忍，实在不行，就会读读经。特别是眼疾，实在难医，眼又是心灵之窍，就总想些玄妙的法子。
　　青园大为认同，捻捻胡须，庄塑盘踞，恭迎这听上去有效万千的经文。
　　钟意摸了摸两只落伍妖怪的大脑袋壳，拿出《儿童青少年近视防控适宜技术指南（更新版）》。
　　这个时候，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钟意微皱起眉头。他特意避着人出来的，如果让正常人看到他对着一团空气撒眼药水，对着河水唠唠叨叨送书，可能会当成脑子有包。
　　金华跳起来，围着附近灌木丛蹦了一圈，回来后道：“没什么，可能是哪只不长眼的走妖路过，过于羞赧，也不和本君打个招呼。”
　　天色忽然肉眼可见地黑下来了。钟意看了眼手机：“才六点，怎么黑了？是不是要下雨了？”
　　镇河蛟摇了摇巨大的龙头，天气这种事，它最清楚：“天上没有走蛟，要是下雨，都会提前拜会我。”
　　“回去的路乌漆嘛黑，你用手机打手电比较安全。钟大人，我给您充个电吧。”
　　蛟龙用龙爪做了个拈花的姿势，钟意从善如流地把自己的小手机递了过去，呲啦啦的电花过后，手机电量从10%飚到了100%。
　　*
　　手机的光芒照亮小路，凝滞的黑暗中，悠长的风穿行。
　　凉意渐渐，登着三轮车载猫妖回小镇，竟然没有出一点的汗。
　　他回忆了下昨天的日落时间，觉得怪怪的，但又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回家后，才看到彭夏分享的小鸭子吃鸭粮视频。
　　彭夏：【能力问题？哦，我给你们看看钟意上周寄给我的鸭粮。】
　　彭夏：【鸭子吃饭.mp4】
　　镜头中出现了一只瘦小鸭子，原本应该黄灿灿的羽毛黯淡无光，紧紧贴在骨瘦如柴的身体上，鸭嘴失去了光泽，鸭脖子上隐约可见节节起伏的颈椎骨。
　　见到前面一盆鸭粮，小鸭子摆出拒绝姿势，扭头踉踉跄跄地走开。
　　这时，旁边有道声音说：“算了吧，它肯定不吃，都试了多少种了？”
　　“太可怜了，多么金贵的鸭粮都试过了，别折腾了。”
　　“哎我们就再试一次，这可是学霸特调。”镜头晃晃，一只手把鸭粮冲鸭子面前推了推。钟意这才想起来，前几天给彭夏寄过混着飞鱼的鸭粮，这便是买家秀了。
　　“嘎嘎！”
　　被迫闻了下鸭粮后，这只鸭子突然像被什么具有莫大吸引力的东西所诱惑，它三步并两步，抖着嘴巴，走近粮盆。
　　“哎，有胃口！”旁边人鼓舞着。
　　……岂止是有胃口？这整只鸭子都栽进粮盆里！只剩下鸭屁股埋在粮盆外面一耸一耸。
　　它身体动作还时不时表现出拒绝，但是嘴巴又不停咀嚼。
　　“笑死了哈哈哈哈！”
　　“身体让我减肥，但是嘴巴让我吃饭哈哈哈！”
　　“你同学的鸭粮到底是什么宝藏啊！”
　　“咱鸭子是不是有救了？”
　　视频就在这里停住，滑动手指，钟意看到后面群消息数量在迅速飙升，刚连上网络的手机都不太能反应过来。
　　同学A：【？？？？】
　　同学B：【WOC，这不是特效视频吗？这鸭子吃疯了啊】
　　彭夏：【@钟意，你的鸭粮神了。我们院长尝了都说好！】
　　同学A：【笑死，猫薄荷成精学霸从不会失手！】
　　同学B：【@钟意，我刚又把视频看了三遍。看毛孩子大口吃饭实在太快乐了。】
　　同学C：【@学委张，别研究啦，直接让你们爱宠医院订购钟意大佬的鸭粮，嘿嘿！】
　　……可见騩山飞鱼，其肉鲜美无比，名不虚传。
　　连小彭都不知道，小柯尔鸭绝食事件，是真的和钟意没什么关系。
　　钟意和学委是爱宠医院小组同一实习生组的成员。
　　真要说来，本来由学委负责柯尔鸭，结果他在第三天休假，拜托钟意接手。
　　钟意接过来时才发现，这鸭子绝食得厉害。这种情况，补液为先。可鸭子已经到了生命绝境，凑巧在他安排输液扎针那一刻，断气死掉了。
　　客人说他们行医不当，背黑锅被炒那天，他给张木森打了许多电话，对方一个都不接。现到如今，他竟然还好意思说什么爱宠医院接手了第一起案例，甚至还说，“院方觉得有人能力不足”。
　　钟意冷冷地笑了笑。
　　彭夏的电话打断他的回忆。
　　“钟意，张木森好奇怪啊。”
　　钟意：“怎么了？”
　　彭夏：“他问我卖不卖鸭粮配方，他怎么找上我来了？是碍于面子不想问你吗？我说不卖，他又问我卖不卖鸭粮。”
　　钟意利落回答：“能卖鸭粮。”
　　彭夏：？？？
　　彭夏：“你不怕他化验出配方，窃取你的机密啊？呜呜，我的小钟是不是最近过得不好，是缺钱了吧。”
　　还没说完，学委的电话进来了，看来是从彭夏那里碰壁，只好请求他这个原创者。
　　张木森打着公事公办的腔调：“钟意，体现你实力的机会来了，你把鸭粮配方卖给我，现在全帝都的绝食鸭四处碰壁，最后都找爱宠医院救呢。对了，我去朝医院说说情，没准你就能回来呢。”
　　他又道：“清平镇这个地方还是太小，委屈你这个能人。”
　　钟意淡淡笑道：“不好意思啊，配方给不了，我只卖鸭粮。”
　　张木森埋怨道：“你这个人真是，怎么那么小气，我可是在帮你啊。”
　　钟意耐心说：“真卖不了配方。而且，就算交给你们配方，你们也配不出来。”
　　张木森顿了几秒：“哪有爱宠医院配不出来的鸭粮，哈哈哈，你是在搞笑吧。那行，那就卖鸭粮呗？多少钱一斤？”
　　“一斤两千五，支持公对公付款。”倒没有刻意为难他的意思，主要是怕卖得太便宜了，猫妖又要和他着急，说他不尊重鱼妖。
　　钟意想了想，诚恳道：“我还是得再提醒你一句，就算你拿到鸭粮，也化验不出来成分的。”
　　张木森：“……我就算平时没你考得好，但也是算尖子生。”
　　钟意：“没有开玩笑啊学委，就是提醒你一句，不行的。所以两千五一斤鸭粮对你来说可能也有点贵。”
　　张木森没好气地挂了电话：哪有他搞不定的化验？钟意真以为自己有多牛气吗？
　　微信给钟意打款过来一万两千五，要了五斤鸭粮。
　　学委张：【收货地址你知道的。你不会赖账，不给我寄鸭粮吧？】
　　钟意：【明天一早，快递上班就给你寄。】
　　学委张：【ok，期待到货品质。】
　　他打开后院灯。
　　一群拴着绳子的飞鱼在后院井上方飞来飞去，是号称为了妖王茹素一月的金华饲养的。
　　钟意凭医生快准稳的手速揪过一条鱼，拎一袋一斤二十多块钱的鸭粮，走向后厨。
　　手起刀落，鱼香四溢，刀侧反光映出他的冷静优美的侧脸，架子上正在偷吃肉找佐料的金华一失神，脚一软栽到地上。


第10章 
　　张木森打开了一包鸭粮，放在三只瘦弱的柯尔鸭面前。
　　自从钟意接诊了第一例绝食事件，爱宠医院又先后接诊了这三只，被列为年度疑难课题。
　　爱宠医院领导后知后觉，之前彻底冤枉了那个模样出众的年轻人。科室主任了解钟意是张木森的同学，让张木森联系一下他。
　　张木森：出国了，留学了，另谋高就了，换手机号了。
　　呵呵，好不容易把他怼出帝都了，哪还有回来的道理？张木森把鸭粮往小鸭子面前一推……
　　只见本来什么都不吃的小鸭，闻到鸭粮的味道，眼睛里就像有了光，各个争着抢着冲上前去，翅膀拍得乱飞，埋头一阵苦吃！
　　办公室里的嘎嘎叫声实在过于欢快，引得其他客人驻足观看。
　　门口围过来一圈医生，项目科研组的专家们对这面前场景大跌眼镜：之前研究过两个星期，也没能搞出这种鸭粮啊！？
　　沐浴着大家赞许的目光，张木森微笑颔首，简直想出去跑个圈。
　　柯尔鸭绝食项目组领头专家姓贾，是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他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瞧了一会儿，把张木森叫到办公室。
　　“你从哪里买的鸭粮？”贾专家一看就知道，那不是爱宠医院的东西。
　　张木森露出一口白牙：“贾老师，这个……是我自己配的！”
　　钟意那边还说支持公对公付款，真是想的太美了，怎么可能又让他成为焦点呢。
　　贾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还是年轻人厉害，后来者居上。那你再多配一些鸭粮，成分……你考虑考虑是否公开，就算不公开，我们也尊重你的知识产权。”
　　张木森笑了。
　　看，钟意还真是目光短浅，根本不配留在帝都。
　　以为两千五宰他一笔就赚到了？还说自己解码不了他的鸭粮成分！
　　实验室有器材、有显微镜、各种试纸。等他1:1复制鸭粮，到时候挣得可不只是两千五！
　　到时候，整个帝都的柯尔鸭饲主都会来爱宠医院买鸭粮，而这款鸭粮会成为他的成名之作，没准还能冠个名。就叫……爱宠医院张大嘴鸭粮！
　　“贾老师，您等我，马上就给您配出来！”张木森笑得牙不见眼，跟老师保证道。
　　进到实验室，张木森从衣兜里拿出一捧鸭粮，怼在显微镜下面。
　　眼睛凑过去，他失望了一瞬。
　　这有什么稀罕的成分？玉米、菜、碎米、麸皮……鱼粉、贝壳粉、盐……这鸭粮都是干性材料，能被显微镜辨别得清清楚楚。都是寻常东西，太简单了。还以为钟意有什么独门秘籍呢！
　　钟意一定是好运气，凑巧弄出一个特别恰当的比例，才让小鸭子们如痴如狂。
　　张木森打开储藏柜，拎出天平一台，原粉若干，按照样本鸭粮的配比进行调配。
　　几个钟头后，他一脸自信地拿着新配比的鸭粮下了楼。
　　会议室站了柯尔鸭项目组的各个专家、领导和同事。贾老师对年轻人的科研精神给予了肯定，说一定会表彰他作为年度优秀员工。
　　张木森鞠躬，感谢组织栽培。
　　他把食盆放在一只瘦瘦巴巴的柯尔鸭面前。大家满含期待地瞧了过去……
　　小鸭子眼睛闪光，满含期待地扭步上前，垂头闻了一下。
　　嫌弃地抬掌！它一jio把食盆推翻，溅起的鸭粮崩了张木森一脸。
　　所有人：……
　　张木森：？？？
　　不对啊，成分他仔细比对过，无论是颜色、克重，还是干湿度，几乎都一模一样。而且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像日常市场的常售鸭粮！
　　贾老师大失所望，冷冰冰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出风头的是他，准备领奖励的是他，怎么一涉及具体实操，结果就和想象的不一样呢？
　　张木森额角沁出冷汗：“这就是我的配方啊，没有问题啊？怎么回事……可能是鸭子吃饱了吧。”
　　“是吗？这么快就吃饱了？”有个同事又把之前大厅里剩下的一点鸭粮拿了过来，放在桌子上。
　　柯尔鸭闻了闻，就像冲锋枪一样biu地冲向那为数不多的几粒鸭粮，大嚼大咽了起来……动作幅度过大，把之前的食盆又踹到了张木森脸上。
　　张木森：？？？
　　张木森：？？？？
　　*
　　上午十点多，钟意才从沉沉睡梦中醒来。其实他七八点时醒来过一次，但是外面窗户还黑着，他就又睡过去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虽然夏至还没到来，但是天色亮得越来越晚。
　　坐起身来，夏凉被从身上滑落，裸露在外的肌肤触碰到带着寒意的空气，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才被贴过脸颊的窗玻璃，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明明火烧七月半，八月木樨蒸。
　　昨日还让人黏腻的暑热，今日就随着太阳光线消逝不见了。
　　打开手机看到微信记录。
　　学委张：【？？？你的配方到底是什么。】
　　学委张：【就不能单卖配方吗？】
　　学委张：【大家都是同学，这样有意思吗】
　　学委张：【你怎么不回话？我们这边又接诊鸭子了……】
　　学委张：【急急急，算了，再给我来十斤鸭粮】
　　学委张：【转账消息：两万五】
　　学委张：【人呢？？？拜托啊学霸，要快点给我寄出来啊，[合十]，走顺水快递的话今天我就能收到了】
　　钟意哑然失笑，竟没想到学委好面子如此，如果他直接和爱宠医院说这鸭粮是高价从这里购买的，也犯不上自掏腰包，直接公对公付款。
　　他一定是非要佯装是他自己配出来的，现在打肿脸充胖子，医院又要他继续做，他就不得不从这里订购了。
　　走到后厨花了五分钟配了十斤鸭粮，金华在旁边吹胡子瞪眼。一听说得了两万五，小猫崽还觉得不痛快。
　　“本君最讨厌作奸犯科之人。前几年，我化成个孩子去集市卖从清河捞的凡鱼，心想人间总会怜惜幼童，多多支持生意。谁知道有个不要脸的男的五百块钱包圆，竟然用了□□。本君本来打算要去买小鱼干的，被嘲笑着轰出来了。我赶紧找那个不要脸的去赔，他一大脚把我踹出门去。”
　　猫妖愤恨道：“我才是个孩子啊，我被他踹了个骨折啊！”
　　太粗鲁了！”钟意心疼。
　　猫妖翘翘胡须：“呵，他到现在还在床上瘫着，我要他每天一张嘴就是‘福生无量天尊，喵喵喵喵’，全镇人到现在都觉得本喵是全镇最恶妖。谁让他不后悔呢，他要是心里哪怕对过去的错事有半分悔过之意，我都能让他三分钟内下床种地跟正常人别无二致。”
　　“大人！这个学委张是什么样的人？”猫妖戳戳猫爪，“您要是讨厌他，我当场让能他说上一年的‘福生无量天尊，钟意最棒’。”
　　钟意：“你可别，金主脑袋坏掉了可就不能给我打钱了。”
　　猫妖：……
　　吃了个brunch之后，钟意抱着十斤鸭粮去寄快递。
　　其实学委买他这么多鸭粮，他高兴还来不及。自己一穷二白地在这个小镇上开店，还能收到老同学的小钱钱，是不是距离结束省吃俭用的日子不远了。
　　钟意顿时觉得自己马上能一次煮两包泡面也不心疼了。
　　快递服务站在一棵高高的梧桐树下，叶子层层叠叠被悠长的风吹拂，地面浅浅铺了一层的柔软。其他几个寄完快递的人凑在一块，招呼钟意来树下吃西瓜。
　　他们都知道他是刚搬到镇上的年轻人，长得好看，讨人喜欢。虽然住在那个可怕的宅子，但生意越来越好，而且还有幸从泥石流中逃脱，感觉就是个带着福星的年轻人。
　　“你们说这天亮得越来越晚，可是连夏至都不到，”有个老婆子说道，“是不是有什么妖怪哦？”
　　“啊，今天几点天亮的？”钟意懵然问。
　　“豁！一直到八点，天色还暗沉沉，到了九点半才彻底亮透，”另一个老婆子抬手把花白的头发别到耳后，神秘兮兮地说，“是不是走了个蛟啊？就跟之前似的，下个半月雨都不停气的。”
　　老太婆们还挺有见识，起码比气象学家靠谱，钟意想。
　　“没有走蛟。”钟意咽了口西瓜，轻声轻气地说。
　　前几天镇河蛟就告诉他了，没有走蛟，如果有，一定会拜会它的。这种关于天气的事情属青园最了解。
　　“那是……？”李光棍想起秦伯言语间透露钟意其实是个高人，也侧耳过去请教。
　　“不知道，我们要相信科学，”钟意拿出手机，“《走近科学》的专家应该报道了吧。”人类不要张嘴妖闭嘴妖的，如果要被妖误认为看见原身了，那是会被吃掉的。
　　眼前的视线一暗，他听见了轻轻浅浅的笑声。抬眸，一个穿着红色汉服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这人身姿卓越，长发翩然。
　　奇怪的是，明明这种不会有什么追星族的小地方，这人还要戴着夸张的墨镜，露出流畅的下颌曲线。
　　从周围老婆老伯的反应来看，这也是个之前从来没到过镇上的人。
　　男人看了看钟意，缓缓开口道：“你怎么会认为是科学呢？”
　　他的声音很沉，语调轻柔，钟意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一种苍凉感。像旷野日复一日的风，像田间一遍遍无人注意坠落的朝露，像融化凝结融化又凝结的雪片。
　　明明他是个凡人，却好像看到过这些景象一样。
　　可是反观别人，大家的表情都很正常。
　　钟意想了想：“先生，我是燕京大学毕业的，我毛邓三和马原考了90多分呢。”
　　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很是礼貌地问：“钟先生，我还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如果动物的眼睛瞎了，有没有办法治好呀？”
　　钟意道：“这要看具体的失明原因，如果是出现了角膜类疾病，那动物和动物之间也可以通过角膜移植手术来完成，这种手术比较难，而且需要找到合适的角膜配型。不过您是如何判断自己的宠物眼睛快瞎了呢？”
　　红衣男子摇摇手机：“我搜索引擎看到的……”
　　钟意松了一口气，眼睛弯了弯：“这样啊。可千万不要从搜索引擎看病，都会绝症起步的。”
　　那人微微点头。
　　离开前，钟意对着他屈了屈身，做了个鞠躬告别的姿势。
　　*
　　天又早早的黑了下来，往常七八点才会暗的，今天五点，浓浓墨色在街上如绸般飘荡，橘色的街灯点亮一段又一段路，各家各户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太阳高挂在天空，但像一轮缺水的白，剪纸一般贴在天幕。
　　《走近科学》的确报道了这个现象，钟意打开同学群，看到了链接，点了进去。
　　“国外专家表示，可能是由于近年来人类使用电磁产品过多，暑期正是家用电器的使用高峰期。磁场影响导致地转偏向力的倾斜，从而影响了日出日落的时分。具体影响还在抓紧测算中。”
　　原来竟然又这种原因吗？钟意关掉灯。
　　给地球减少一点电磁影响好了。
　　这个时候他接到彭夏的电话，彭夏先跟他大大咧咧讨论了一会儿白天黑夜的问题，吐槽这届中高考生需要背诵好多重难点了。
　　聊了会儿张木森。彭夏：“他太搞笑了了，上午时你没及时回他，他竟然旁敲侧击问我有没有你鸭粮的配方，说可以花三万块钱买。”
　　钟意：“你怎么回他的？”
　　彭夏：“我说我没有啊，但是我有我也配不出来啊。他说只要告诉他那个最关键最难找的材料也行啊。你猜我咋说？”
　　钟意笑：“你怎么说的？”
　　彭夏：“我说是学霸浩然正气的灵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就是他最缺的东西嘛。”
　　停了几秒，彭夏忽然声音一沉：“钟意，我还是得和你说个恐怖的事情，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钟意：“什么？”
　　“学霸鸭粮，也就是第一只吃了你鸭粮的那只鸭子。它前几天都一直好好的，然而今天早晨……”彭夏声音抖了起来，“它脖子歪了。整只鸭子，就像一只问号。正都正不过来，好诡异啊。”
　　钟意：？？？？


第11章 
　　天空白与青相衔。车窗外掠过丛丛树木，上方归鸟盘旋。哪怕是正午时分，也竟有一丝暮色的味道。
　　今日的天，亮得比昨日还晚。
　　钟意坐在去帝都的大巴上，胳膊斜挨着冰凉的玻璃，微垂着眸散去最后一丝倦意。
　　小猫崽的妈妈今天出院，他起来后简单检查，直接抱着一猫妈一猫妖送回去给小夫妻俩。钟意提前叮嘱那“清平镇第一恶妖”，在他离开的时候，一定不要说人话，半夜少溜达，不许让人念“福生无量天尊，喵喵喵喵”，“福生无量天尊，钟意最棒”也是不行的，要好好恢复精元，早早恢复原型。
　　猫妖当时听了直吹胡子，屈于钟意那张突然冷下来的脸，硬是妥协了。
　　大巴车最前方的车载电视进到《正在直播》节目，之前钟意见过的女主播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大家好，我是《正在直播》的陈晨。昨天我们报道了专家对日出日落异常的解析，今天我们来报道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近日来，帝都各大小区均反应听到离奇的敲梆子声音。敲梆子均发生在半夜1点至3点左右，部分业主的窗户遭遇破开。”
　　“据悉，破窗事件中，没有任何业主反馈受到经济损失，被破窗业主均为柯尔鸭饲养者。部分柯尔鸭出现了脖子歪斜症状，经调查发现，这些鸭子均在不久前绝食，且在食用爱宠医院的鸭粮后恢复进食。”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说的东西每一句都太过荒谬，女主播皱了皱眉。
　　满车人纷纷道：“这也太恐怖了吧。”
　　“是那个鸭粮带邪气吗？”
　　“不对啊，鸭子在之前就绝食了，也不怪这个鸭粮吧。”
　　钟意：……
　　女主播：“下面，我们来采访一下居住在芳裙缘小区的业主李小姐，让我们来听听她的遭遇。”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戴着眼镜梳着马尾辫的女青年，长得很斯文。
　　她扶了扶眼镜框，沉痛道：“我是一个京漂，租住在芳裙缘小区，我养着一只柯尔鸭。我们这个小区物业很严，进出小区都要刷卡，上下电梯也会有梯控。我实在想不到，这种事居然会出现在我们身上。”
　　“嘎嘎前一阵子禁食得厉害，我带它去过许多医院。后来，听说爱宠医院有款鸭粮非常厉害，虽然鸭粮配得很慢，只有那么一个员工在配，而且三四天才能出一批。但为了嘎嘎，我也无所谓。我排号买了一斤鸭粮，混着普通鸭粮喂给嘎嘎，它恢复了饮食。”
　　“就在昨天半夜，我，我听见了清晰的敲梆子声音，非常瘆人。”
　　“咚，咚咚……咚，咚咚……”女青年模仿了一下。
　　“我被吵醒。原本没有在意，以为是有人闹着玩。可一想，大半夜谁这么无聊？再一睁眼，我眼睁睁地看到窗户玻璃在我面前破开。我的嘎嘎瞬间飞出窗外，过了一会儿，它又被什么东西抛回来了。等它回来，脖子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特写镜头怼在了小鸭子面前。
　　一只黄灿灿的柯尔鸭，嘎嘎叫着，偏偏脖子诡异地歪着。镜头边上伸过一双手，试图掰正小鸭子的脖子，但鸭子还是那样。
　　就像一只小问号。
　　女青年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找物业要来监控，发现从始至终，昨夜楼前没有走过奇怪的人。只有在破窗前几分钟，拾音器录到了声音。”
　　女主播把话筒切到了女青年的手机录音中。
　　“咚，咚咚，咚，咚咚”。悠扬的敲梆子声音响彻在空荡的小区街道上，像古早的清朝恐怖片现场。
　　“妈呀！”大巴上的人此起彼伏地叫着。
　　“这声音是什么东西啊？！”
　　“可怕，我还以为也就清平镇老发生这种邪门的事。”
　　女主播切回镜头：“感谢李小姐的分享。据节目组所知，帝都许多小区出现了这种歪脖子鸭情况，鉴于这些鸭子都服用过爱宠医院鸭粮，我们连线医院院长胡畔，看看他会有什么解释。”
　　“嘟……嘟……”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接听了电话。
　　“喂您好，是爱宠医院院长胡畔先生吗，我是《正在直播》的陈晨，请问咱们医院了解为什么之前柯尔鸭会绝食，以及吃了贵医院鸭粮会歪脖子吗？还有这些事件和敲梆子有什么关系呢？”
　　钟意听到自己的前东家院长咳了咳。
　　满大巴车原本正在热烈讨论的人都静了静。
　　悉听专家的建议。
　　前东家院长声音沉着稳重：“柯尔鸭的事件，我们联合了本院资深专家成立了项目小组，进行了透彻和深入的研究。我们本着科学为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经过了数次的探讨和课题项目会。”
　　他顿了顿。
　　“哎，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
　　“我们今天晚上会联合社会科学院的专家及资深安保人员，到有可能会发生案件的现场看一看。可能大家觉得为了一只鸭子不值当，但是既然和爱宠医院有关系，我们义不容辞。同时破窗这件事也严重地危害了居民财产和安全，理应严肃对待。”
　　钟意：……
　　他本来是要去帝都找小彭看看他说的那只歪脖子鸭的，因为小彭实在显得太害怕了。却没想到整个帝都小区几乎都有了这种情况。
　　直到电视机切到了别的节目，他刷刷手机，才发现张木森又在群里嗨起来。
　　张木森：【大家不要担心，帝都小鸭子事件，我们爱宠医院已经外聘了最NB的专家。如果这种事情连我们医院都搞不定，那就再也没有人能搞定了。】
　　同学A：【学委V5，加油啊！这个事情和你们的鸭粮有关系吗？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研究出这个鸭粮的】
　　张木森：【当然和鸭粮没有关系了。大家不要想鸭粮的事情……鸭粮是鸭粮，歪脖子是歪脖子，敲梆子是敲梆子。今天全医院都会加班，为歪脖子小鸭子诊治病情，大家看，全帝都目前有问题的鸭子都送过来了。】
　　张木森：【歪脖子鸭.jpg】
　　同学B：【加油学委！】
　　钟意给张木森打过去电话：“学委，你能不能告诉我，还给哪些小区卖过鸭粮呢？”
　　张木森警觉，提高了音量：“你要做什么？不会是抢客户吧，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钟意敛眸，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愚钝。
　　*
　　这日，天色又是在四点左右黑去。霓虹映亮了帝都繁华的街道，林立的高楼点亮璀璨的灯光。
　　钟大夫站在小彭身边，抬头看见天空中飞过一大丛鲜花，围绕着帝都中轴线一圈，才向东飞去。
　　踢踢踏踏的声音撩过耳朵，原是护城河面上跑过一群马。它们有着五彩斑斓的鳞甲，头上白色的角像珊瑚般，踩着水花过去，溅起晶莹的沫子。
　　小彭问钟意：“你在看什么？”
　　钟意摇摇头，目光惆怅：“也不过离开帝都半个多月，却好像从来没认识过这里。”
　　好友久不相见，小彭都快激动哭了，没想到钟意真的会来，请他吃了一顿河底捞。
　　几个钟头后，两个人背着包，出现在了芳菇园小区门口。
　　小彭是个娃娃脸的男生，一脸不高兴地扁了扁嘴：“我真以为你是想我，其实你在想小鸭子……”
　　钟意揉了揉他的头发：“乖。这个事情也许只有我能处理呢。小鸭子多可怜。”
　　彭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钟意说只能他处理，但他依然点了点头。从上学时起，他就特别听钟意的话，因为他这个朋友好像有种魔力，说的话特别容易让人信服。
　　两个人走到小区门口，只见里面门口站了一些人。有爱宠医院的几名专家，钟意对他们比较眼熟。有若干名魁梧的安保人员。竟然还真有社会科学院的专家，穿着白色的工作服。
　　看来，针对这个事件，如爱宠医院院长所说，真的引起了重视。
　　张木森也在，拿着手机跟谁通话，应该是在汇报消息。
　　彭夏低声道：“这是我第一次跟踪人，好刺激，嘿嘿。”
　　他又深吸一口气：“不过，要我说，你也还是太认真了吧，真是‘售后到底’的精神。要是张木森，才做不到你这样呢。”
　　钟意弯了弯眼。
　　芳菇园小区的物业管理比较严格，进门要求居民刷卡，钟意出示了山海宠物医院的院长证，小区门岗痛快地把他们放进去了。
　　物业全体都知道小鸭子事件，也接到了上级通知，说会有宠物医院的人来做事。
　　两个人进去后，悄悄地藏在一棵树下，拿着扇子扇蚊子。
　　爱宠医院专家和安保、社科院专家正在商量方案，吵得热热烈烈。过了好久，终于谈和了，所有人才进了一栋单元楼，看情形是要去有柯尔鸭的那个单元里守株待兔。
　　彭夏疑惑问：“你要做什么呢？”
　　钟意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久到坐在树下的彭夏困倦，闭眼睡了过去。原本喧嚣的小区恢复安静。草丛里传来夏日的虫鸣，奏响独属于这个季节的交响。
　　直到半夜两点，月上中天，白纱一样的光芒笼罩了小区。
　　“咚，咚咚，咚，咚咚。”
　　曾在电视中离奇出现的声音由远至今而来。
　　那声音缓慢，在空旷如水的街道上，瘆人的悠长锲了夜的寒。
　　彭夏瞬间惊醒，看到钟意站起了身，眼睛专注地看着一个方向。
　　“钟意……？”彭夏发起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要说什么。MD真有鬼啊，早知道不来了啊！是钟意不想让他来，但他非要来的啊！
　　钟意撩开一树花枝，离开婆娑树影，走向街道。
　　年轻人站在路中央，一身属于医生的藏青色长袍披了份月光。
　　那“咚，咚咚”的声音瞬间停止。
　　“他要干什么？”小区居民楼顶上，一群人看着楼下。
　　“这是谁，捣什么乱？没看到咱们这是正关键的时候吗？”安保人员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手中的丝网往什么方向扬。
　　“这人如果不是神经病，就是某位圣者，他要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勇敢。”社会科学院的专家非常擅长解释这种现象。
　　“目前柯尔鸭脖子安然无恙，但突然被惊醒了！”医疗组在柯尔鸭主人家躲着，望着在窗边竦立的小鸭子，通过无线电设备进行即时汇报。
　　“钟意，这里有问题啊！”小彭急得团团转，低声喊，“快回来啊，你是不是撞邪了，阿弥陀佛啊各路神仙保佑啊我们不想打扰路过鬼神啊！”
　　正在这时。他看到他的好朋友微微闭了闭眼，镇定地望向入水的夜空，轻轻地小声说：
　　“脖子疼、颈椎病反复发作，应当采用牵引或者热敷等方式治疗。护颈仪也能够对颈椎采用智能揉捏。”说罢，钟意从衣兜拿出来一张小卡片。卡片瞬间被风卷走了。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
　　居民楼上原本有处窗子哗啦啦作响，抖得像筛沙。
　　可等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窗子恢复了安静。


第12章 
　　爱宠医院工作人员卧底在柯尔鸭家，向大家汇报消息。
　　“刚才窗户发出剧烈的颤抖，差点要破碎了！”
　　“又突然间停住，安安静静！”
　　“小鸭子原本对着窗户恐惧颤抖，脚掌都站不稳了。”
　　“又在突然之间松了一口气，像大难逃生后一样软成一滩！”
　　社会科学院专家：？？？
　　安保人员：？？？
　　相关事件负责人一脸懵。
　　站在花树下的彭夏，完全摸不到头脑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他只能看到钟意对着月光而立。
　　实际上，是只巨兽，约有两人之高，在夜风里吐着滚滚热气。
　　暗红色的瞳孔注视着钟意，赤色尾巴扫来扫去。
　　它长着许多驼峰一样的脖子，长而诡异。扭来扭去，内力骨骼摩擦，发出让人耳根发酸的响动，“咚，咚咚。”
　　在上午时的大巴上，《正在直播》播放了监控拾音器的声音，它的抱怨微弱地掺杂在咚咚咚的杂响里，正如现在。
　　“好疼啊，我的脖子好疼啊……要嘬点鸭脖子才能好啊……”
　　钟意：“以形补形，大错特错。”
　　彭夏：“小钟你在说什么？”
　　领胡：“太瘦了，太瘦了，还要吃点肥鸭子才行啊……”
　　钟意：“你吃个长颈鹿都不行。”
　　彭夏：“小钟，你是不是晕掉了？”
　　这只妖，游荡在帝都各大小区，原是因为脖子疼，想要嘬嘬肥肥的小鸭脖！
　　之前那些小鸭子绝食，都是因为知道它的存在，想要把鸭脖子养得瘦一点儿，瘦了吧唧的鸭脖子，可就没什么好嘬的了。
　　可是，由于钟意贡献了让鸭子们完全不能抗拒的飞鱼鸭粮，导致部分柯尔鸭吃得肥嘟嘟，就让这只妖怪选中目标。
　　但这怪兽以精气为食，不真正吃肉。一只只柯尔鸭被嘬了脖子上的精气后，变成一个个歪脖小问号。
　　钟意趁着人们没还没下来，跟妖怪争分夺秒地科普，“我有个朋友，是清河上的镇河蛟，名作青园。它眼睛不好，还以为吃些尚付就好了。好个鬼啊。你们这都是落后的医学观念。”
　　“快走吧，不要再嘬鸭脖了。你刚才拿的，是我的名片。等我回去，会帮你看看颈椎病。”钟意道。
　　巨大的妖怪深深望了一眼这渺小的凡人，抬起蹄子凑前一步，鼻尖喷出纯白蒸汽，嗞出獠牙。惹得钟意不由向后一退。
　　它只是嗓音粗哑地说：“大人，吾乃领胡，多有冒犯，请原谅。我的颈椎病天长日久，就拜托您了。”
　　“这个东西又辣又瘦，我们妖怪吃不了，送你吧，”它伸出前提，往钟意手里放了一张小卡片。
　　夜风骤起。领胡踩着月光，跟随着薄纱般的光线，向着帝都东北而去了。
　　钟意打开手心，看到一张周嘿鸭的1000元会员代金券。
　　安保人员先行下楼，把树上挂的大棒子收走，社会科学院专家打着手电照来照去，什么也没发现。
　　社会科学院专家懵了：“安保的网子没兜住什么东西吗？”
　　一大卷细网被提起来，里面干干净净。
　　一行人开始做紫红外线残余扫射。
　　彭夏从花树下走出来，发着抖凑到钟意耳边，快哭出来了：“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个鬼呢？”
　　钟意：“不是鬼，你可别哭啊，我以后再和你说啊。”
　　小彭：……
　　钟意：“什么东西都有弱点，都会得病的，它有颈椎病，我喊它找我看病，这样一听是不是你的心情好多了。”
　　彭夏：……更想哭了啊。
　　张木森捧着笔记本下楼。
　　他和专家领导研究小鸭子歪脖事件，刚才一直在屋子里等待鸭子异相。结果鸭脖子没歪起来，什么收获也没有，熬了个夜班，他很不爽。
　　不过，怎么也是和专家一同过来，他有种莫名的骄傲。
　　彭夏看到张木森，正常人类让他感觉到了极大安全感，掩饰自己刚才有多害怕，上前先跟他打招呼：“学委，楼上没啥事儿吧？”
　　张木森看到他，顿觉奇怪：“彭夏，你过来干什么？”
　　彭夏：“钟意要给他卖的鸭粮售后啊，听说这边有只鸭子吃了他配的鸭粮，赶紧过来看看啊！”
　　张木森的脸一下子冷掉，四处张望，看旁边大家都在忙活，压低声音：“售后？在这里？大半夜？”
　　彭夏点头：“是啊，钟意可太负责了，知道有问题，特地从清平镇赶过来售后。”就是不知道跟什么东西打交道。
　　张木森破口而出：“神经吧？他大老远赶过来做售后？想抢我的客户？”
　　彭夏本来就心情怪异，巴不得找点事排解：“你怎么这么说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件事你瞒着不让他参与，已经够差劲了……”
　　张木森抱起胳膊：“为我好，为我好能不告诉我配方吗？一斤两千五，你问问全天下谁家鸭粮那么贵。”
　　话音一落。
　　一道诧异的中年人声音：“什么？之前的鸭粮不是你配的？”
　　这人一身西装，手腕上的名表价格不菲。犀利的眼神看着张木森。
　　是爱宠医院胡畔院长。
　　张木森惊诧。
　　院长怎么也来了？今天不是只有专家加班？
　　听见谈话的钟意笑了笑，对自己的前东家老板说：“是的，胡院长。”
　　张木森：………早不说晚不说，为什么刚才他说漏嘴？
　　胡畔连忙伸出手去握：“太感谢了，刚才也是你帮助鸭子解决危难。”
　　他虽然看不明白，但他确信如此。
　　皎皎月光之下，年轻人对夜空说了一些话，那玻璃停止颤抖。
　　张木森一直在楼上，什么也没看见。
　　钟意能做个屁啊。
　　钟意点点头：“小事而已。”
　　张木森：？？？
　　其他工作人员听到这边说话，问钟意：“听你的意思是已经解决了，你为什么会这么确定？”
　　钟意弯了弯眼睛：“很简单，现在用普通鸭粮喂柯尔鸭，它应该能吃下。”
　　张木森心想：信口胡说，你一个人都没上楼，还能改了鸭子胃口不成？
　　工作人员奔上楼，几分钟后，在通讯设备里：“果不其然！！！神奇！！柯尔鸭大口吃普通鸭粮，这可太好了！！”
　　钟意在楼下点点头：“明天全帝都的柯尔鸭，应该就都不再绝食了。你们也再也不会听到敲梆子的声音。”
　　张木森：……？？？
　　钟意音调自信，声音朗朗，淡笑盈唇：“不然，大家留下我的联系方式，这件事情，我售后到底。”
　　“胡院长，如有鸭粮问题，都可以找我。”
　　胡畔难掩内心的激动：“对了，这位年轻人认识我啊？还知道我姓胡？”
　　钟意：“是啊，我以前还是您的实习生……被您开除了。”
　　胡畔惊讶万分：“什么？你之前是我的实习生？我说呢，看着你眼熟。”
　　等钟意把事情始末解释一番，胡畔的脸都涨红了。
　　他这么大年纪，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得胸膛起伏。
　　大半夜的，一会儿给下属打电话，一会儿开手机查细节，最后怒火攻心地发现事件的始作俑者就在身边。
　　“张什么森，你明明是柯尔鸭绝食第一负责人，你不担责！钟意走后，我们知道冤枉他，你说钟意出国！你俩还是同学！”
　　被院长对上视线的张木森：……“院长，这个事确实是我搞错了。”
　　他额角疯狂滴汗，手发麻，嘴巴始终张不开，直到现在才能哆嗦出几句。
　　彭夏在旁边插话：“你哪有搞错什么，你对钟意关心得很，天天都说帮他回爱宠医院呢。”
　　张木森：……
　　院长狠狠地瞪了张木森一眼。怎么左也是他，右也是他，害他痛失人才，还不诚实！
　　“小钟，之前太委屈你了，”钟院长痛心疾首，“我会好好追责。”
　　“对了，你的医院在哪，叫什么名字？有多少员工呢？”胡院长问。
　　钟意道：“不在帝都。在清平镇，叫做山海宠物医院，目前只有我一个人。”
　　胡院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地方能有客人吗？能挣到钱吗？”
　　“客人吗其实不少，目前接待过一些猫啊狗啊，long……拢共一条蛇啊，生意还是不错的。”
　　“除此之外，我成立了老年宠物休养中心和宠物视力健康中心，我的slogan是‘不想让任何一个生灵受到一点点委屈’。”输人不能输阵，钟小意挺起骄傲的胸膛。
　　院长声音一沉，诚恳道：“大有前途！对了，我们医院最近有一些……gui……归总上来说不太正常，只能让高人看出来的问题，我可以聘请你做荣誉顾问。”
　　钟意：“还是算了吧……我不确定能不能行，而且跟人约好了看病。”那只领胡在等他。
　　胡院长：“你考虑考虑，当然少不了顾问奖金。”
　　钟意：“是吗，那我真的可以考虑。”
　　觉得自己回答得太迅速了，钟意此地无银地回答：“……我不是为了挣钱。”
　　胡院长：“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各种生灵受委屈。”
　　一脸抑郁，觉得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张木森：……


第13章 
　　“院长！”爱宠医院前台小姑娘见到领导，赶快一个起立。
　　“哎……钟意？！”她疑惑，这实习生半个多月前被炒了，怎么又来了？
　　她对这个同龄人印象很好，被炒之后，她还难过了一个星期。
　　“以后要管他叫钟顾问，”胡畔郑重道，“钟意不仅是我们爱宠医院的老朋友，更是咱们的荣誉顾问。”
　　小姑娘就算接待过太多等级高的客人，此时嘴巴也张成了个O型。
　　钟意弯眼一笑，温润谦谦，如春风和睦。
　　小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拿出大一袋子鸭脖，里面约有几十盒周嘿鸭，要前台分给医生们。
　　“破费了破费了……”
　　其实没破费，用领胡妖的会员卡买的。
　　医生们沸腾。
　　“小钟？他不是被炒了吗，又回来面试了？”
　　“哪是什么面试。刚你没听见吗，荣誉顾问！对宠物医学有重大贡献，才能坐这个位置啊！”
　　柯尔鸭项目组如今解散了，负责人贾专家也凑过来：“听昨天加班的说，柯尔鸭的鸭粮是钟意研发的。还有，歪脖子事件消停了，也是因为钟意啊。”
　　张木森坐在角落听大家八卦，脸一阵绿，一阵红，像五仁月饼里的青红丝。
　　他一早就被人资叫去，单位给他了个留职查看的处分。医院念在他本次事件没有影响日常经营，且又是名校毕业，先不炒了。
　　人资那质问中带着谴责，谴责中带着不屑的语言，加上大家在背后的指指点点，让他比被炒还难受。
　　“小钟快坐。”胡畔呵呵笑着让钟意进办公室，像招待自家亲戚的孩子。
　　钟意拿着胡畔递过来的小圆饼干，坐在沙发上。
　　“刚才，我打电话了解过，帝都现在的鸭子嘛，都不绝食了！”院长拊掌笑道，“但我还是想请教你啊，这鸭粮的配方，我们化验不出来，对不对？”
　　“是的，我一开始就告诉张木森了，只是他不信。”钟意并不打算隐瞒这个职场老狐狸。
　　院长又试探：“昨晚，在芳菇园小区，那敲梆子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你也……不是仅仅站了一下。”
　　钟意没有吭声，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院长。
　　院长停下探问。他知道什么东西该问，什么东西不该问。
　　面色沉下来，他叹了一口气。
　　“有一件事，估计你能帮忙，你又是前员工，对咱们这里情况更了解，我不方便叫外人。”
　　钟意：“院长，您说吧。”
　　他对胡畔还是有些好感的。
　　胡院长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
　　“咱们爱宠医院原址，是一个民国育婴堂，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幼儿园。所以你能看到墙面、天花板都有一种质朴的古韵。”
　　钟意点了点头。他之前刚入职的时候，也被这里的办公环境惊艳了。
　　院长话题一转：“但是，你应该发现了，我们没有电视机，大厅也没有LED屏，全纸化办公。”
　　钟意：“的确如此，人资跟我说，这么做是因为遵循传统，全球独一份。”
　　“传统……呵呵，”院长自嘲笑道，“从去年开始，我们电子设备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了，也就不能使用。再传统下去，外面都要传说我们老古董呢。”
　　正在此时，前台小姑娘敲门进来，慌里慌张地说：“院、院长，休息区的吊顶投影仪自己开了，音响也开了，根本没有连上电啊！！”
　　院长站起身来，厉声问：“怎么能忘了卸掉投影仪？用尽一切手段关掉，不能让顾客察觉异样！”转身对钟意道：“瞧，就是这种事！”
　　年轻人跟着院长快步走出办公室。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一步说一步。
　　休息区在楼下，投影仪自动打开，将短片打在墙壁上，只看前几秒，钟意便认出是爱宠医院的企业宣传片。
　　院长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次没有播放太奇怪的东西。”
　　顾客们看了一眼，没太留意。
　　在一段恢宏的音乐过后，屏幕中央的地球缓缓旋转，周围奔跑着数以百计的小动物。
　　一个声线沉稳的女声说：“2008年来，爱宠医院致力于全球小动物的身体健康。”
　　后面突然缀了个小孩子声音：“个屁！2009年院长还在做程序员！”
　　院长：“哎？”
　　钟意：……
　　保安举着梯子从大厅尽头走向这边，动作来不及，那女声继续道：“我们拥有团队成员超400人，其中80%具备博士生学历。”
　　后面又是那个小孩子声音：“个屁！还不到75%！”
　　院长：“我X……”
　　钟意：……
　　大厅顾客全被这个奇怪的企业宣传片吸引住了，都忘了自己宠物生了病，吃吃笑着往下看。
　　屏幕中滚动出重点医生的精致照片和介绍。
　　“王前选：主任医师，7年工作经验，华夏犬类疾病项目负责组优秀成员。为顾客着想，是他的人生信条。”
　　那孩子声音说快板：
　　“王前选医生不咋地，实在让人发脾气，小狗体检没毛病，偏给人开维生素C。牛逼！”
　　屏幕上：“刘珍生：1964年生人，从业30余年，擅长诊治龟类甲状腺亢奋疾病、鸟类视弱、斜视等疾病。”
　　小孩子大声道：
　　“秃头老刘顶呱呱，喜欢开药一大把。这边乌龟缺点钙，他让人把巨款花。牛叉！”
　　客人哄堂大笑：“你们医院太逗了，怎么能播这种东西呢？”
　　“这人是谁啊，领导的孩子吗？我也来找这个秃头老刘看乌龟啦……我是走还是不走啊？”
　　胡院长老练如此，也不能控制满头大汗：“保安！卸不下来投影仪，就把投影镜头盖上！把音响抬走！这东西怎么之前没收拾掉呢？”
　　等到保安终于盖上投影镜头，院长呼出一口气：“可算是消停了……”
　　钟意：“我觉得还没有。”
　　几秒后，小孩子调皮的笑声又从音响传了出来：“这家医院宰你啦，什么化毛膏啊，淘宝同款28！”
　　“这到底是什么？”院长大脑里乱哄哄的。
　　之前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件。有的是医生的电脑桌面被篡改，有时是LED屏上滚动脏话，许多人都以为是医院里的孩子捣乱。
　　只有他知道不是。
　　这个看不见摸不到的精怪，声音稚气，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砸他的生意。
　　须臾。
　　“院长，我们公司应该还有多余的电脑，能不能借用？”年轻人简短地问。
　　来到胡院长办公室，打开电脑。如若院长所讲，电子产品都被侵占，那他应该能看到什么。
　　果不其然，随着屏幕被点亮，他看到一个……
　　小朋友。
　　小朋友带着瓜皮帽，穿着小肚兜，肥胖的脚丫一晃一晃。
　　他抠着Window的W，玩得好不开心。
　　只是在黑黑的屏幕背景中，衬得他脸色发青，嘴唇艳红，非常诡异。钟意默不作声地透过薄薄的屏幕看他跳来玩去。
　　院长不知道钟意在看什么，只觉得周围的气氛有可怖之意。鸡皮疙瘩从他的背后往上攀爬：“行不行啊小钟，如果不行就算了……我再去找找……其他高人？”
　　……怎么可能第一天就让别人把钱挣了？
　　如果说刚才他的表情上有一丝犹豫，那么现在，钟意蓦的被激起了斗智。
　　像一轮圆月被黑夜蚕食，年轻人脸上原本的干净稚弱渐次消失，只留下冷冷的表情，瞳孔似属于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建立了一个word文档，选择字体黑体，字号初号，一行字赫然打出：
　　“我能让你长高。”
　　切成繁体字，按f11放大全屏。
　　胡院长完全不明白钟意为什么这么操作：什，什么玩意儿？
　　钟意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面敲起，像是等待，更像是无声的催促。
　　几秒后，在敲下的字符下面，缓缓浮现一行回应：“你是谁？你的根脚是什么？”
　　在正常人眼中，那场景太过诡异。
　　电脑好像被一张无形的手控制一样，一字字敲了出来。
　　“根脚？直立动物，人类。”
　　钟意知道自己瞒不住妖。早解决早痛快，他运键如飞，茶色的眸子从修长的眼睫下试探着看向屏幕。
　　在他敲下那几个字后，阴风骤起，办公室窗玻璃癫狂颤抖。
　　电脑哐哐响动，手机奏响诡异音乐，像是一群人的指甲刮着黑板。
　　那只无形的手打字：“小小人类还嫌本尊矮小？我可以吃掉人类哦。嘻嘻。”
　　胡院长内心一阵恶寒，腿一软，翻箱倒柜地找速效救心丸。
　　钟意到底行不行啊？这看上去不是这年轻人能处理的东西啊？！
　　电脑屏幕中浮现出一行字：“我只给你一句话的机会。”
　　“钟顾问？！不行咱就算了吧！我没想到这么恐怖，不要给你添麻烦啊？！”主要是不想让人死在办公室啊！
　　电光火石之间，钟意默不作声地敲下这样一行让胡院长费解十分的字：
　　“我认识白泽。188，不好吗？”
　　就在一瞬间。
　　笔笔本本落回到桌面，阴风停息，手机上宁静如常，窗户里外灿烂千阳。
　　院长：……
　　钟意本来生的美。风平浪静之后，他淡棕色的眼瞳反射电脑屏幕的光，艳红的下唇从方才无意识咬住的齿间释放，让人不由觉得也真是个妖了。
　　胡畔见到这年轻人笑得明朗，有种得逞后的狡黠，噼里啪啦敲键盘：“出来吧，别磨叽打字了。”
　　这是个胖墩墩矮呼呼，戴着瓜皮帽的小男孩，拇指大小。涂着红红的脸袋，穿着肚兜，但是太胖了，本来想躲电脑屏幕，藏也藏不下。
　　小家伙说自己是室童。
　　闲置多年又没人居住的屋子，就会长出他这样的室童，如果遇见了，还会带来福气。
　　小男孩说话声音脆生生的，“你真的能让我长高吗？”
　　果然这种小怪物会介意身高，他刚才赌了一步险棋。
　　钟意以前就觉得，没有任何生物渴望高大威猛。
　　念书时，在宿舍，彭夏会对着恐怖片里的小孩子瑟瑟发抖。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怜惜。
　　他说，那些小生灵长不大，多可怜啊，都应该做身高干预，长得大点可能就不恐怖了。
　　……彭夏每次都喊着他闭嘴。
　　“我回去后先给你做个生长发育评估，检查微量元素情况，再看骨骺线闭合情况，量身定制方案。”钟意答到。
　　小室童头回听到这么专业的名词，激动地快哭了：“真的啊！我还有希望？我都矮了几百年了。”
　　“对了，我还小，我没有钱，你怎么帮我长高？”室童倒是知道这种事情需要花钱。
　　“我有个宠物医院。你不如在我那里打工挣钱。”钟意斟酌道。
　　“院长？我能把它带走吗？”
　　院长点头不止，他看着钟意对空气自说自话，恨不得这一人一妖现在就离开他的办公室，打多少钱都行！
　　“如果我把你带走，这个爱宠医院的福气会受到影响吗？”钟意问。
　　“不会不会，”室童的头摇成波浪鼓，“他们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福气满满，不再需要我了。”
　　室童：“你的医院在哪啊？”
　　钟意嘿嘿一笑：“白泽的老家，我不是说了吗，我认识他。”
　　刚才他还觉得，白先生的名字真是好用，出了清平镇，也能一下子震慑住小妖怪。
　　室童扑通坐在桌子上了。
　　钟意伸手弹他的额头：“你现在再说快板啊！讲相声啊？！捣乱啊？！你德云社毕业啊？！你倒是说啊！”
　　小室童怂唧唧地哭起来：“不要弹我嘛！我以后会乖的！你不要吓我啊！再说了，我今天说的也都是真话啊！”
　　钟意跟正在塞速效救心丸的院长说：“这倒是，贵院企业宣传片过于夸大，建议修改。再有，提醒那些老专家，敬业点儿！”
　　*
　　一人类一室童坐上回清平镇的大巴车。钟意坐在座位上，室童抱着他乒乓球大的小包裹，坐在窗棂上。小男孩火力壮，热腾腾的身体给冰凉的玻璃呵出来一片哈气，黑黑的眼珠滴流乱转。
　　钟意也是想不到，去了帝都，还能拐一个不要钱的员工回来。这次危机之下，他也是临门反应才用了白大人的名字。
　　不过，反正白泽又不回来，小室童也不会见到他，应该不会穿帮。
　　有了这个室童，自己的老宅子也相当于有了福气，那对于营业来说再好不过。这室童还会进入电视电脑，他一直想安个导医系统，本来要花一大笔钱，现在有室童，大概可以省下了。
　　小室童还在好奇地看来看去，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苦工生涯已经被万恶老板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车窗外，橘色的太阳落山。
　　最近的日出日落时间越来越不正常，气候也变了，清平镇比帝都更靠北，气温更低。钟意看见，有人竟然裹上了羽绒服，更夸张的是还捧着个暖手炉。
　　钟意想了想，也把小室童往自己怀里揣了揣。小孩子真是阳气大，暖得他都不起鸡皮疙瘩了。
　　路过街口，他瞧到一个模样不到二十、面容清秀的小道士。道士一身青衣，手持铜扇，背着木牌，看样子是化缘的。清平镇本来地处坤位，灵异故事太多，人们对道教非常尊崇。
　　各个镇民只要是出来的，看到了，都会往小道士手里塞钱，不过这会儿人不多。
　　钟意看了两眼，就镇定自若地从旁边走过去了。
　　“这位小善信留步！”
　　不想，他没打算理，小道士却叫住他。
　　“这位小善信，清平镇于昨夜半夜来了只大妖，落在镇东，还请小善信扶持一把，助我斩妖。”小道士声音抑扬顿挫，飒然有力。
　　“不斩不斩，我不信这个东西。”钟意挥手。他家金道士开光铁门都没用。
　　小道士看他顽固如此，不得不使出杀招。
　　“我告诉你个秘密，别人我都没说，妖怪真的来了。就在山海宠物医院，主人出门了，我得诱妖出来，降妖伏魔，”小道士精神矍铄，踌躇满志，“你家在哪？”
　　钟意：……“呃，就是那个山海宠物医院。”


第14章 
　　大朵大朵黑云，如奔腾马群一样踏过天幕。
　　浓浓黑色中，时而露出一双洁白羽翼，与那沉沉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虎啸声响彻其中，如一柄利刃劈开，万兽避退，肃清不祥。
　　一阵血腥气如雨降临，着黑色长衫的男人呈虎踞方式落于地面，肩膀上的双翅逐渐隐去。他抬起头来，原本黑如深渊的瞳孔里翻滚着血色，几息之后，那抹红像落于茶中的墨逐渐消散，映出前面枝叶轻摇的竹林。
　　地面星星点点，妖异的银色血迹像一片碎银。
　　虎科动物对清洁有着近乎偏执的需求。他虚手一握，凭空拿来一瓶84，对着地面大力喷了起来。
　　身边一道声音：“白先生，这只獜，我们应该如何处置？”
　　是那碎银中间躺着只形状像狗的怪物，却有着老虎的爪子。
　　“不守妖德，”男人面无表情地评价，“现在日出日落本不正常，它不蛰伏于洞府，反而为祸世间，让本来就低的气温还要再降三四度。”
　　“把它的肉晒了做肉干，送给东海那条龙，有利于它的风痹病。”
　　“白先生真是心怀天下妖怪，”助理使唤人把獜拖走，补充道，“心怀天下好妖怪。”
　　“世间妖绝大部分岁数过大，实在是缺人医治，老的老残得残，慢性病、常见病一大堆。东海龙成天抱怨膝盖疼。”男人皱皱鼻子，他对刺鼻的84味道敏感，又轻轻咳起来。
　　助理递给他一瓶金嗓子，男人打开药瓶，含了一粒进去，清润的甘甜流淌在喉咙，止住了痒意。
　　“清平镇这小医生送您的药，还真是不错，别的药都不如它镇咳。对了，我看那孩子生得不错，心善人美，之前不是还给您做过正骨按摩，手法一流。要不，您就别想着如何收回天眼了，让他给妖怪们治治病啊？”
　　男人不假思索：“迟早得收回，才活了二十多年，在妖怪里也算小娃娃，不合适。”
　　“况且，他还不知道我的原身就是我，如果知道，应该会吓坏了。”白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他认为钟意一直把他当人类看。他们在清平镇加过微信。钟意时不时发个早安晚安，还会发发关于治嗓子的养生小文章。
　　譬如《多喝热水不见得有用，但增强运动一定有用》。小心翼翼的示好，很是有趣。
　　助理诧异。
　　须臾，白泽眉间一动。“奇怪，有人书写了我的名字。”
　　像他这样的妖，如果有人全心全意地念了他的名字，特别是为了震慑或者威压恶妖之时，会让他心有所感，这是一种“咒”。
　　绝大部分的妖，哪个不是听说过他大杀四方的样子，忌惮他至骨血。他已经几十年没被人这样写过“咒”了。
　　“是谁？”助理也觉得稀奇，“竟然会有人请求你。”
　　“写‘咒’的人在帝都，”白泽若有所思，俊美如俦的面孔，表情有丝和缓，“帝都有了突然信赖我的妖怪了吗。”
　　“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误写！”助理大骇，把头摇成拨浪鼓，别说是信赖，做个噩梦差不多。
　　男人看着助理坚决的否定：“你劝说烛龙给个正常日出日落的探讨方案，出到第几版了？”
　　助理：“……”
　　*
　　山海宠物医院门口，小道士在后面追呀追，钟意在前面快步走。这年轻人见他就跟见妖怪似的，小道士不理解。
　　“你肉眼凡胎，识别不出它凶悍异常。此妖能够吸取精气，特别是皓月当空之时，它默不作声凿开窗户，凶牙一露，你的精气就没了。我念你年轻，囊中羞涩，我便宜点，给你打个……折！五千，五千要不要啊？”小道士急得直跳脚。
　　钟意：“我不要啊。”花钱比见妖怪好恐怖啊。
　　“这位小善信，您别不信，您现在神不外驰，精神内守，形容如槁木，心固如死灰啊！”小道士大声嚷嚷。
　　“我只是熬了个大夜，双目无神罢了，”钟意拨拉开这个眉清目秀的人，“谢谢呀，我的医院我最了解，不当紧的。”
　　这医生是不是也太死轴了！
　　“我师父是金麟，那可是道学奇才，我承蒙他的开悟，看妖气很准，”小道士名叫云鹤，上山十年有余。自己头次被当做骗子，急得跺脚，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张嘴，“你把这个事情交给我，我，我免费给你做还不行吗？你不管不顾的，出了事怎么办啊？”
　　“不会出事，你快走吧！”钟意关门，把小道士往外推，“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一定是搞错了。”
　　“哎！”云鹤气得在门口转来转去。这大院子里的妖气好说歹说也是百年往上的妖，想到如果这么好看的年轻人出了事，师父肯定要怪他。
　　钟意进了门。把在袖子里揣着的暖手宝室童拿出来，放在金银木的树梢上，转身就正对上了大妖怪的眼睛。
　　领胡妖从那夜一别，便妖不停蹄地从帝都赶到名片上的位置。
　　真不怪他顽冥不化，是他从听到小道童那第一句起，就知道是领胡来找他了。他约好的妖怪，哪能让人做法轰走？
　　*
　　室童刚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坐在金银木上。揉了揉眼，只看到前面站着个大妖怪。
　　他从小生长在育婴堂，又在爱宠医院化了型，自认为自己是个极凶极凶的小孩子。如今见到大妖钢鞭一样的赤色尾巴扫在地面，卷起来一大片尘土，目光在他和院长之间来回交错，带着审视的意味。
　　嘤一声就哭起来了。
　　好凶，比我凶多了！
　　钟意这个软绵绵的院长怎么会叫来这么恐怖的妖怪？！
　　还以为他只会收留什么猫猫狗狗，哪想到这么不靠谱呢。
　　钟意用看小傻子的表情看看他，往他嘴里怼了一根棒棒糖，是离开帝都前去商店买的。
　　室童：……真甜。
　　如果这个奇怪的妖怪一口把钟大夫咬没了，那我就带上包裹回帝都，继续住爱宠医院。
　　却见钟意在这茫茫尘土中咳了咳，他温和一笑，做了几个手势，这只领胡竟然卧了下来，像条乖乖的大狗狗。
　　室童瞪大了眼睛：好家伙，钟院长还是有本事啊，原来是给人看颈椎病的。
　　这也是室童第一次看到钟意给人看病。在此之前，他想过钟院长是个冷酷的人，毕竟他敲键盘时无所畏惧，也想过他其实医术不怎么样，只会空用嘴巴说说而已。
　　他没想到小小的凡人，看病时专注又温柔。那抹春风一样的眼神随着钟大夫的手势在领胡的后颈上来回拂动。如细雨过后，一片芳菲。
　　室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起来了。他没有妈妈。但是看到钟意，却体会到这种人们常说的妈妈一样的感觉。
　　室童心里酸酸软软的，别过脸去，揪起一片树叶擦掉脸上的泪，又大大嘬了一口棒棒糖。
　　一番手诊过后，钟意望着屋内的机器，叹了一口气：“哎，助理。我们条件所限，咱们缺设备。”
　　听到自己被叫了，室童赶紧收拾好情绪：“缺什么设备？能买来吗？”
　　钟意最喜欢有求知欲的小孩子：“得要定制一层楼那么高的CT机或者核磁共振，才能满足绝大部分妖怪的需求。”
　　他讲解：给妖怪看病，不仅科普难、劝说难、找到合适设备也难，真可谓任重道远，我们一定会攻克这个重大难题。室童默默从包裹里掏出一张便签本，用牙签扎了扎叶子，沾了绿色的汁液，在本子上飞快记了下来。
　　“领胡，我先给你做个按摩来看看吧。”
　　钟大夫伸出双手，室童一滞，又替这凡人操心了：轻轻触诊还好，可是深度按摩……脖子向来是任何动物的命门所在啊，这大妖怪真的不会啃了他吗？
　　三分钟后……
　　凶残的大妖怪发出了舒服的哼唧声。
　　当钟意把一大块地毯样的布浸了热水，盖在它脖子上的时候，室童的眼睛更是瞪大了。这妖怪的表情，就像是整个妖生都得到了升华啊！
　　“嗷嗷！嗷嗷！”领胡跺蹄子快乐嚎叫。
　　妈呀，竟然是个能说话的，室童扔掉牙签，两只小手捂住耳朵。
　　他的老板钟意满意这个效果：“我认为不需要牵引，只需要采用物理疗法，多多注意即可。你长这么大个脖子，脑袋又这么沉，脖颈受到了很大的压迫。平常一定要注意锻炼，多多摇头晃脑，能够大幅度缓和颈椎不适。”
　　领胡又开口了。
　　震得室童直接从树叶上掉下来，拍拍土望着老板和客人。
　　领胡说：“钟大夫，真乃神医！我想问问您……能办个按摩卡吗？”
　　“噗，按摩卡？”钟意想起领胡之前还给了他一张周嘿鸭卡，可见它是个阔气的妖，“次卡？”
　　“永久会员VIP大金卡！”领胡嗷道。
　　领胡妖认为，多年以来，它就如在黑暗中无知寻觅许久，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如今居然碰上了一道光。
　　可千千万万不能错过这个好医生！
　　“你的阳寿有多久，我就想办上多久！钱不是问题！如果您投胎转世，我也会劝说您继续做医生的。”
　　钟意先是高兴地眼一热：哎呀，这金主也太阔绰了，是不是室童带来的好福气。
　　“但是预支下辈子是不行的，万一我就是不想当医生呢，你的钱就白花了。”爱财也要有原则。
　　而那小孩子。
　　简直想对老板做五体投地的跪拜，从来没有过的信赖感在他小小的胸膛中涌动。他眼睛发亮，跳于树梢，亲昵地蹭蹭钟意的头发。他意识到，这个人类会给妖怪们带来翻天覆地的好处啊。
　　享受完这次服务，领胡妖绝尘而去。
　　小道士云鹤在山海宠物医院门口转来转去，目测那阵邪风始终萦绕，他红着眼睛要爬树翻过墙头解救年轻人。
　　他想到那个年轻人，才二十出头，虽然轴，可总归没犯什么大错。如果丢了命，多可惜？
　　可不等他爬到树顶，这股邪风就没了，反而变成了一种愉悦中混杂着快乐的灵气。是让修行者感知后，会发自内心觉得美好的味道。
　　云鹤震惊了。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环顾四野，眺望远山与河流，小道士心想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正要掏出个手机跟师父讲这奇怪的事时，余光里觑见旁边另一棵树顶上，有一抹让人挪不开眼的红色。
　　一个身穿红色汉服长衣，身姿卓绝的男子，飒然而立。树叶掩映间，能看到他居然戴着一副墨镜，真是奇怪的人。
　　诶，和自己一样，是偷看人家山海宠物医院的院子。
　　他是为了救人，可那奇怪的人是在做什么？不知羞！肯定没有光明正大的事情做。
　　再定睛看去，那树影轻摇，空无一人。
　　*
　　“白先生，你在看什么？”助理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到奔涌的云层。
　　“领胡，”男人难得让一向沉稳的声音露出些许不可思议，“这个妖怪前几天在嘬鸭子，我觉得事情太小，没有管。”
　　“怎么现在一边在天上飞，一边晃脑袋，跟个多动症一样。”
　　“摇头晃脑对活动颈椎有好处。我偶尔晃晃，还能听到骨头发出咯吱的声音，实在缺乏锻炼。”助理笑道。
　　这个时候，有人大踏步来到男人面前，交出一张纸来。“白总，我们第三次劝说烛龙准时睁眼闭眼的尝试失败，一群签了敢死协议的花月精被他以烟雾熏出，个个都被熏黑了。”
　　“目前，我们推断明天日出时间将会更晚，预计在11点至12点左右。全球农学家都在紧急探讨，如何对良田进行补光，不影响作物收成。”
　　“但农学家的大胆畅想不现实，补光效果甚微，短时间难以落地执行。再继续下去的话，我们将迎来人类史上最大的饥荒。”
　　白泽：“你们没认错人吧？”
　　助理：“虽然他最近戴着墨镜，但那种上古神兽的气息不会变。”


第15章 
　　爱宠医院发了公告，柯尔鸭项目完结，解散相关科研小组。
　　张木森想到钟意短期内再也不会回来，终于不那么烦躁。那人在小镇上开医院，还说什么只有他一个员工，哎呀，真上不得台面。
　　同学A：【我们客户的小鸭子都不绝食啦！大家的呢？】
　　同学B：【一样一样，普天同庆呀！你们发现没？敲梆子的传说也没了！】
　　同学C：【还真是，我刚才查了下，“爱宠医院的荣誉顾问在此次事件的解决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哇@学委张果然是你们医院做的】
　　同学A：【呼唤@学委张你们组怎么做到的，跟我们说说啊】
　　彭夏：【哈哈哈哈哈，我知道是谁。】
　　彭夏：【是钟意做到的呀】
　　同学A：【真的假的？】
　　彭夏：【钟意晚上去给鸭子做售后了，把事情解决好了。鸭子不绝食了，敲梆子也没了。爱宠医院的胡畔院长，亲自把钟意聘请回来】
　　彭夏：【当当当当~这次不是实习生了，是荣誉顾问！】
　　同学B：【what？据我所知，爱宠医院的荣誉顾问都是DR.T那样的人才吧，对行业做出了突出贡献！】
　　同学A：【卧槽太牛逼了，怎么做到的，我对学霸的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一发泛滥之不可收拾】
　　同学C：【学委，学委这是真的吗，你讲讲呗……你不是也负责柯尔鸭项目吗，你们是不是强强联合了啊？】
　　张木森：……
　　甚至有人来私聊，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正午十二点，张木森看着窗外的浓浓黑色，啪得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连叫外卖的心情也没有了，震得隔壁大夫都过来谴责他，让他小声点儿。
　　“张木森，你让一下。”人事小姑娘直呼他大名。
　　“怎么了？”
　　“钟荣誉顾问让我多贴几张经济学家白泽的海报，说能辟邪。我就贴你这边吧。”小姑娘举着海报凑过来。
　　张木森：烦死了，这是阴魂不散吧。白泽跟辟邪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就想提醒我清平镇也能出能人啊。
　　*
　　钟意这天睡了个饱，他是被冻醒的，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起了小小颗粒。
　　室童小孩子火力壮，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全部被子卷走，给自己裹了个小小的茧，篮球似的一大团。
　　他抬腕看手表，竟然睡到了正午十二点。
　　窗外沉如墨色，街道亮起橘色的灯，一段段光线绸缎般点亮一程程路。
　　天空顶端悬着剪纸般苍白的太阳，了无生气地散发着光线，又在抵达近地面时被沉黑吞没。太阳就像月亮一样冰冷而黯淡。
　　他忘了是从哪天开始留意到这日出日落不正常的。
　　外面街道崔干事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锁好门窗了啊，没啥事儿就别出门了，今天直升飞机撒药，给农田喷催长素了啊！”
　　“催长素？”钟意披了件衣服，走出去问崔干事。
　　小平头推了推眼镜，见到钟意后先是亲昵，又难掩眉间忧愁：“对啊，一天天的日出不正常，今天十二点天都不亮，农民的庄稼怎么办？上面想出对策给全国农田喷催长素，赶紧把这茬粮食收了，让人们有饭吃。”
　　“但吃了这茬粮食，下茬又怎么办？以后的粮食怎么办？这□□可就要来了……”崔干事声音焦虑，眉毛拧成了川字。
　　□□……钟意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事，他去菜场多买些米面粮油囤起来，可能过不久就要涨价了。
　　提着一大袋子蔬菜回来的路上，他在路中央，又见到那个戴着墨镜的红衣人。
　　他对他招了招手。
　　去帝都前，他见过这人一面。
　　男人穿着汉服长衫，一袭红色，耀眼夺目，长发翩然。
　　还记得他说起话来有种苍茫古远的味道。
　　四面无人。
　　“先生，”钟意走过去，看到红衣人负手而立，戴着墨镜望着苍茫日色，“先生，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
　　红衣人点了点头。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昨天看到你给领胡治病，还有一只小室童，被你照顾得很好。”红衣人淡淡道。
　　钟意：这是个妖怪？看来他想找自己看病，又怕碰到庸医，对自己考察了一番。虽然这事情让人听着不舒服，但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会生气。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在你身上萦绕着一种灵气。越是道行深的妖，越能清晰体会。深远甚微妙，有让人安静之功效。”红衣人又说。
　　“哦哦，有只猫妖说过我比较香。但我闻不到呀？我同学倒是说我身上有学霸的浩然正气。”钟意道。
　　“真是有趣的孩子，”红衣人表情微微轻松，“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让你帮我，看看我的眼睛。”
　　“您的眼睛怎么了？”钟意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问如果宠物瞎了会怎么办。
　　当时那男人说是看搜索引擎得到的结果。他要他不要胡思乱想。
　　想来，这个觉得眼睛会瞎的“宠物”，其实就是他自己吧。
　　长风吹动他的红衣，男子的表情忧伤又苍凉，他忽然蹲下身来：“你骑在我的后背上”。
　　钟意心里觉得怪异，但却明白，他不能拒绝这个人。他走上前去：“冒犯了”。
　　登上男子后背的一瞬间。
　　钟意发现，自己身下的绸缎红布逐渐变得冰凉光滑，转成一片片巴掌大的鳞片，暗夜中闪着微光。原本那男子的翩翩长发，在夜风中肉眼可见地褪去、消失。一对遒劲的龙角，慢动作般蔓延长出，像老树枯瘦的枝丫向天伸展，划破这浓黑的夜。
　　一人一龙，腾空而起。
　　一声悠远的长啸，震得百兽为之肃穆悚立，树木都会停止落叶，暗夜中的大地寂寂无声。
　　他闭了眼去。只听见血流轰轰，震响耳膜。
　　再度睁开眼，看到小镇的景象早已消失不见。
　　身下万里银河，风浪里有巨兽吞吃的声音。黑云盘踞在周旁。星月周围，尽是一群一群飞奔而去的鲜花，遇见他们时，站立两边，将花苞低垂。
　　“你是第一次上天吗？忘了向你介绍我，我是烛龙。”身下的赤色长龙，将尾巴甩得长达千里之远，察觉到后背年轻人双手动来动去。
　　它心道凡人还是胆小，不曾见过这样的壮丽景色。大约也是被自己的原型所震慑，怕得浑身发抖罢了。
　　钟意是怕把辛辛苦苦斥巨资买来的菜弄掉了，拿袋子在龙角上打了个结。
　　“嗯，我听说您的名字，对了，第一次上天，我很想拍照。但是手机没电了，您会充电吗？”为怕对方听不懂，钟意一只手扶好龙角，腾出一只手比划，“有条镇河蛟，大概和您的种类一样。它就会充电，只需要这样把龙爪拈一下，瞬间就可以了。”
　　龙：？？？
　　*
　　“白先生，我们原本打算执行第六号方案，发现烛龙不在洞府。”
　　白泽双手敲击着键盘，打开卫星云图，四海天空被死寂的黑色淹没，但是如若放大，可见奔腾的飞马、打滚的小鱼和呼哧喘气的猪崽子，热闹极了。
　　这是一颗名叫“Dr.B”的卫星呈相，浸润了他的眼泪，简单来说就是卫星被开了天眼，不仅能够视察到万间气象，更是能够看到世间妖怪。
　　少时，他看到一条鲜红的龙身，蜿蜒在熟悉位置的上空。
　　“在清平镇。”
　　这条龙跑到这地方干什么？它是上古神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睁眼为烈阳，闭眼为寂夜。它吞噬掉的生灵数量不亚于一个古代的国度。
　　助理得了消息，连忙吩咐人去追踪，也唤人帮忙为白先生收拾东西。第六个方案是最后一个方案，白先生会亲自出马，与同事会和。
　　如果这次不能让烛龙老老实实睁眼闭眼，“灭灯模式”就会开启。
　　所有的作物将无法进行光合作用，生命如潮水退去，不只是简简单单的饥荒。
　　温度越来越低，酷烈的热带变成冰川，海啸席卷而来，所有人类与妖怪都会走向灭亡。
　　真他吗的不知道那条烛龙在想什么。一向沉稳的白泽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龙以迅疾的速度向西飞行，根据目前行动轨迹，应该会在一小时后出现在钟山。
　　“这条龙身上好像驮着一个什么东西。”助理跟人交代完事情，挂了对讲机后，伸手戳了戳电脑屏幕。
　　“能有什么东西，”白泽不在意，“云图缩小就会模糊，放大看看。”
　　后面的人递过来一条能够防止龙息灼伤的外套，他穿了上去。背后一屋子小脉望，正在哆哆嗦嗦地签生死状。
　　“真的有，”助理又伸出手去，中指和食指放大触摸屏幕。
　　两个人定睛一看，一个穿着藕荷色毛衣和牛仔裤的小人，紧紧抓着一只龙角，柔软的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他抬着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块金属在空中挥舞，是快乐的样子。
　　白泽和助理异口同声道：“钟意？！”
　　一道白色的亮光从烛龙的爪间崩出，因为图像放得过大，光芒过于璀璨和极速，竟然把屏幕烧花了。
　　“烛龙要电死他？！”助理不可置信。


第16章 
　　消瘦的四野，将白日深深幽禁。
　　苍茫雪原在寂夜中发着盈盈白光，兽的嚎叫偶尔造成一块山雪的崩塌，阴森恐惧。
　　“老板，沿此方向西北偏北行进二十分钟，我们预估能够抵达烛龙钟山洞府。”云层中低飞着一众妖怪，打头的是长着翅膀的大老虎白泽，他身边有本书飞上飞下，纸页在风中颤抖。
　　“老板，我们是不是做好那年轻人被吞噬的准备，”喻助理把自己翻开其中一页，“那么大的白光，可能要几亿瓦电流，就算是河流也会被瞬间烧干。”
　　“把你的嘴合上。”白泽道。
　　“诶。”这本书老实合好，只留下封皮，刚才的封皮上写着《电力系统常识》，合好后封皮上变成《听老板的话》。
　　烛龙是这世间上古神兽之一，九重天的守护神。它视为昼，暝为夜，不饮不食，可请来风雨。
　　从前几日开始，烛龙不按时睁眼闭眼。它就像个闭目养神的固执老年人，睁眼越来越晚，合眼越来越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白泽派人劝说过好几次，鱼伯、花月精、马人、鲜花精都试过，这次是实在箭在弦上，不去要天下大乱。
　　可完全想不到。钟意那小男生怎么就骑在这神兽的后背上了。
　　二十多的小男生和五千多年的大妖，中间差了不知道多少辈分。严肃来说，如果烛龙心念一动，施加威压，钟意可能就会精神错乱。
　　还有那空中灿然的电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泽在云中穿梭，一边叫助理安排好担架、灭火器与冰块。免不起到时候要对小男生做一番救治，囫囵抬出个完整的人形出来吧。
　　“哇，您的洞府真气派。”钟意跟着烛龙飞过雪山深处，来到一处悬崖峭壁之上，枯藤老树背后掩映着一个逾几百米的洞穴，钟乳石从上方垂落，吧嗒吧嗒滴着水珠。风从前方呼啸而过。
　　这里视野极好，洞口能看到广袤的雪原和点缀其中的宁静湖泊，苍茫悠远之下，异兽奔腾。
　　他忍不住又要举起相机。
　　“这有什么好拍的？”烛龙凑过去问。
　　“您不知道，我长这么大，没旅游过，还是第一次来大西北呢。”
　　烛龙看着年轻人好奇的样子，觉得有丝新鲜：“这有什么难的，我要是给你再开个天眼，你足不出户，连南极的雪妖都能看见。”
　　“不要不要，”钟意承受不起，“况且事情闹大了，有妖会吃了我。”
　　烛龙尽量去理解。它是听说人世间有这样的规矩，人类不能看见妖，否则妖怪会把人吃掉。
　　“有一只妖无意间给了我天眼，”钟意有些愁苦，“我最怕他有天发现了，会吃了我。哎，纸包不住火，希望他最后能够下嘴轻点。”
　　烛龙：“有趣的人类。”
　　它不太懂感情的弯弯绕绕，只觉得钟意这种哀伤的样子像是那些求偶期猜来猜去的小妖怪，比它小个几千岁的妖怪才会有这种情绪。
　　“对了，您不是找我来看眼睛的吗？我来帮您看看。”钟意转换话题。
　　烛龙顿时把脑袋凑了过去。很大一只，乖顺的模样。
　　*
　　在下午一点的第一分钟，苍白的太阳倏然明亮，遮掩的云层迅疾分开。灿烂的一轮圆日，奔涌出清晰明亮的光束。
　　天上飞着的白泽一队人瞬间刹停，不可思议地望着那轮久违的红日。
　　“烛龙竟然肯睁眼了？”喻亮难以置信。今天一直到十二点天色沉沉，所有人都对天亮失去希望。
　　三秒钟后，太阳又恢复苍白，剪纸般贴于天幕，黑沉沉的夜瞬间袭来。
　　喻亮：“怎么又黑了……果真不能高兴太早。”
　　一分钟后，那诡异的白日却又再度恢复光芒，晴朗的光线普照大地，让鸟语重现人间。树木抓紧在风中摇曳着碧绿的叶子，享受晴日的美好。
　　这回是五分钟后，太阳又……
　　“算了。”连白泽都有些心累。
　　十分钟后：……
　　喻亮看着那轮把雪山映得皎白的玩意儿。“这TM烛龙这到底是在玩什么游戏，一闪一闪亮晶晶？”
　　气象学家和《正在直播》的女记者也不好受。
　　他们一会儿通电宣布好消息一会儿研究坏消息，一会儿又宣布好消息一会儿又宣布不妙，最后这个奇怪的事情任哪位专家都给不出理由。
　　微博工作者都忙吐了，他们十五分钟内扒拉出来三条热搜公告，第一条写天亮，闹得服务器爆炸，第二条又写天黑，第三条又天亮，到了第四条，他们学聪明了，创建了一个话题，叫做：“太阳狂闪”。
　　钟意正在洞穴里给烛龙做全方位的视力检测。
　　排查结膜炎与眼结石等会造成眼部常见不适的问题外，他要烛龙时而闭左眼，时而闭右眼，进行视物，考察两只眼睛的视力误差。
　　又要闭一会儿两只眼，再睁一会儿两只眼眼，用来考察对光的敏感，视区内是否有亮点、频闪、白光与黑雾。
　　这是烛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检查视力，被这小小的凡人指挥来指挥去，非但不心急，反而觉得有意思。
　　“我知道问题了。”钟意从龙角上顺着鳞片滑落，站在烛龙的面前。
　　“怎么样？我是不是快瞎了？”上古神龙沧桑道，“我这么大的眼睛，就算换角膜，也不会有那么大面积的膜可以换吧。”他看了不少度孃的东西。
　　“不瞎不瞎，您患了干眼症。”钟意止住它的胡思乱想。
　　“干眼症是什么？”神龙闻所未闻。
　　钟意：“这又叫做角结膜干燥症。您千年来一睁眼就是一整天，不间断眨眼，任太阳炙烤，终于导致了您的泪液分泌不足，或者蒸发过多。”
　　“再有，如今大气污染，天气干燥，或者您看手机时间过长，也会对您的眼睛造成影响。”
　　“原来如此……”烛龙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瞎就好，不瞎就好，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目前我们需要一些人工泪液，这个好说，买上个几大桶，一天倒一桶润润眼睛，特别是夜晚，可以让眼睛多休息一会儿，还有个办法……嘿嘿，”钟意忽然一笑，“我给一条蛟龙看过病，它的眼睛就很湿润，因为它心思细腻，常常哭泣。您偶尔也可以看看伤感的电影，让眼睛润泽明亮。”
　　烛龙：“你有什么推荐吗？”实在是年纪大了，很难会因为什么感到真正的悲伤。
　　“《妈妈再爱我一次》，我平时不爱哭，但这部电影我每次看必哭。”钟意没有爸爸妈妈，很是羡慕那种镜头上的亲情，也许没爹没妈的烛龙也能被触动。
　　烛龙不太信，活了几千年，它什么没有体会过，怎么会因为一部电影落泪。
　　尽管如此，烛龙也太开心了，一是知道自己不会瞎，二是结识了个这么靠谱的好医生。抱着悲悯天下的心态，他决定捐给钟意一笔钱，用于他完善他那个“宠物视力健康中心”。
　　钟意大为感慨：“谁说龙抠的？龙是天下第一好妖怪！您真是大好妖！”
　　*
　　洞穴附近山崖上。一行人严阵以待。
　　白泽：“各组就位，准备保护人类，准备劝说烛龙正常睁眼闭眼。把拯救人类放在第一要务。”
　　“一组地狼已就位，准备用嚎叫扰乱烛龙听力。”
　　“二组风生兽已就位，准备形成坚实的武力镇压。”
　　“三组夫诸就位，准备放水迷惑烛龙视线。”
　　坦白说这一行人都不自信，那可是上古神兽，比他们祖宗辈分都大。可从白泽的表情中，他们发现白先生不仅是在乎这个不正常的太阳，也很在乎那个弱小的人类。
　　仿佛看出其他人的疑惑，白先生说：“是我们镇上的小孩，理应护着点。”
　　这其实是比较奇怪的一件事。他们老大一向以残忍著称。
　　这次，老大可能要抱憾了，凡人九死一生。
　　然而，在白雪皑皑之巅，在万物寂静之所，当他们围绕洞穴做好准备之时，却突兀地听到这个凡人的笑声。
　　那是怎样的声音呢。
　　很纯净，没什么心机，活像个幼小妖怪刚刚完成一件了不起的事。比如刚学会飞又或者刚会变形什么的。这种快乐他们很多年不曾体会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谢您给我这么多钱哈哈哈哈哈我一定会加油努力的！”
　　众人：？？？
　　他们看到，当白泽确认这男孩没有死掉，表情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一阵风吹来。
　　“咳，”躲在树后的白泽实在喉咙发痒，破了功，忍不住咳嗽。那洞穴里的对话声瞬间停止了。
　　白泽走了进去。
　　于是钟意瞪大了眼睛，猝不及防的，见了这个在此时此地，应该完全不会看到的人。
　　钟意就像被烫到一般松开龙角，用带着雾气的眼睛看着白泽。看他高大的身材，每一根头发都整整齐齐的发型。体面矜贵的衣服。手里握着一只深色雕云纹的手杖。
　　和自己被风吹了一小时吹得皱皱巴巴的衣服及凌乱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烛龙瞬间明白了。
　　这就是钟小朋友所说的，给他开了天眼，又怕把他吃了的那个。
　　白泽：“你过来点，那边危险。”
　　钟意把脚往后缩缩：“白先生？这里什么也没有啊。”明明你那边才危险。
　　白泽面无表情地想：这孩子还以为我是凡人，还想着照顾我心情呢。
　　真善良。
　　白泽：“那边洞快塌了。”
　　钟意扭头：“没…没有啊。”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钟乳石眼睁睁在他面前噼里啪啦往下掉。白泽趁钟意扭过头来之前，把自己冒着青烟的手杖背到身后。
　　“这不就塌了，”白泽不容置喙地说，“让你过来你就过来，站我身边。”


第17章 
　　知道自己的眼睛不会瞎，烛龙一跃而飞上天空，睁开双眼，让太阳光芒透彻地照亮人间。山川湖海终于被洒上了均匀的光亮。
　　也是为了躲开下面这两个复杂的求偶期小朋友。
　　它要是再呆下去。
　　它住了千年的洞府都要被白泽那个破坏狂给祸害完蛋。
　　外面一队妖怪窃窃私语，烛龙连墨镜都不戴了。那个凡人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硬是比他们的四次策划四次说服还要有效果。太阳照常升起，真是个天才啊。
　　这一边。灿烂的光线中，洞穴头顶上方的钟乳石断裂处啪嗒掉了一滴水下来，打破宁静。
　　钟意滞了滞，终于勉为其难地挪到白泽身边，干巴巴地给自己出现在这里找理由：“白先生，好巧啊。我是过来爬山锻炼的。”
　　说罢，还挺胸抬头地做了个伸展姿势。
　　白泽别有深意：“你锻炼时，还带着一袋子米面粮油，还有菜，真勤快。”
　　钟意跟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脚边。一个钟头前他从菜市场买的，为了给崔哲说的大ji huang囤货。他这种穷人，不，这种节约的人，就算万里迢迢上天，也不会把东西轻易丢掉。
　　新鲜的菜叶子娇嫩欲滴，大米莹白剔透，一罐子油金光澄澄，怎么看也不会像是正常人锻炼身体会带上山的玩意儿。
　　“因为我想，野炊，”钟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又硬着头皮说，“您炊吗？”
　　“哦……”白泽意味深长，“你野炊吃得真全。”
　　“我们医生就是这样的，不吃外卖，荤素搭配，特别健康，白先生也是要多多吃素。”钟意一脸诚挚，怎么能让他找到缺陷。
　　少时，白泽又问：“你怎么过来的，又打算怎么回去？”
　　钟意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打开手机，点来点去。
　　“我订个火车票吧。”可是真的好贵，现在也不能搭烛龙便车。
　　白泽：……
　　这钟山属于钟山县，距离清平镇十万八千里，坐火车几乎要两天一夜。且他们所站的位置在大山腹地原始区域，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来。走到下面钟山火车站，就算马不停蹄地看着指南针，怼着地图，估计也需要两天。
　　再者，钟意看上去挺有力气，实则还是凡人那较弱小身板，恐怕还没有走到山下，就已经被这一大袋子东西累得七荤八素了。
　　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可劲儿地在他面前编瞎话。
　　白泽看着小男孩犯愁怼手机的样子，绷不住了：“算了。”
　　他拿起对讲机，跟外面说了几句话。一阵扑簌簌的动静，是金属擦动树叶枝干的摩擦，抬眼望去，一架直升机飞机停在外面。
　　“我……也是过来锻炼的，”白泽不戳破，随便找了个理由，“钟医生，不如你跟我一起坐直升飞机回去，我送你回清平镇。”
　　钟意迟疑片刻。
　　白泽不会在路上就把他吃了吧。在空中毁|尸|灭|迹很难让人发现的。这个直升飞机看着也好生古怪，刚才明明什么也没有，指不定也是大妖怪变的。
　　白泽挑起一道眉：“怎么，你还是想炊？炊完坐火车？”
　　“不不不不，坐飞机。”钟意从善如流道，扛着一大袋子蔬菜米面走向飞机。
　　上直梯时，钟意咬着牙流着汗，用两只手也抗不动这一袋子东西。
　　好尴尬。
　　大概是在嘲笑他，钟意听到背后“呵”了一声。
　　“我来。”那声音不呵了。
　　从他身侧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白先生轻轻松松地，只用一只手，就提过钟意的袋子。
　　飞机上，白泽坐在钟意身边。
　　钟意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白先生在闭目养神。云的影子投在他英俊的五官上，却不减那份阳刚之气，眉毛好看，嘴唇也好看。
　　真不知道他今天过来干嘛。难道真的来爬山？钟意不信。他都看到自己编了这么多大瞎话，为什么不戳破。
　　难道和领胡一样，想把我养肥点再吃吗。
　　他又偏头。
　　有一本书居然在天空飞。钟意揉揉眼，仔细看去，书皮上竟然还有字，但是看不清。
　　书精啊，可长得太奇怪了。
　　还有一群亮晶晶的小球球，其中有一个看到钟意，发出了啵的声音。钟意赶紧别过眼去。
　　“你在看什么？”白先生意识到旁边的动静。
　　“没什么，我第一次坐飞机，云真漂亮，”那本书好像飞得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白先生看到什么了？”
　　“云很漂亮。”一团一团棉絮一样，里面翻滚着他的下属。那本书凑着热闹飞过来了。
　　钟意把脸贴在玻璃上，终于看到封皮上写了《骗人有害身心健康》。这是什么鬼妖怪，难道能看出来自己在想什么不成。钟意闷闷地缩回来，看着脚尖。
　　白泽看了一眼，也挪回眼，戴上真丝眼罩。
　　钟意一看就知道那是很贵的眼罩，心里悄悄嘶了一声，把脚下一看就很土的大｜麻袋往座位深处踢了又踢。
　　*
　　#太阳狂闪#话题，关注人数：11.5亿
　　最新消息：太阳不闪了！已经持续一个钟头不闪了！
　　点赞量TOP1回复：你们猜今天几点日落？
　　几钟头后，点赞量TOP1回复：7点，还没有日落！太阳恢复了正常！
　　点赞量TOP2回复：7:35，阳光逐渐隐去，拍照看看你那里久违的正常落日吧。
　　麦子迎着晚风拔节，迎来自己尚未迟到的收成。鱼儿双双游至岸边，让火红灿烂的晚霞晒好它们的每一颗鳞片。清平镇的街道办崔哲挨家挨户敲门，告诉大家一直到明天都不会再洒催长素。
　　多日以来的这颗不那么正常的星球。
　　被拨拉回了正轨。
　　轰鸣声过后，一架直升飞机停在清平镇的镇东口，像一只猛兽刹停。
　　钟意还是像抱珍宝一样试图抱着他那堆东西下飞机，拖拖拉拉，十分费劲儿。
　　从他背后再度传来那声轻笑，又是骨节分明的手，不由分说地提起袋子，轻而易举地代他拿下了飞机。
　　钟意：……
　　到了平地，白泽提着袋子，还打算送钟意回到他的小医院。钟意一脸惶恐抢过来，说我来我来。结果恐怕是有些晕机，弄得浑身没力气，刚一拎起袋子，就砸到脚上了。
　　白先生：……
　　他把袖子叠起，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仍然拿过来袋子，走在他前面。
　　钟意语气崇拜：“白先生力气真大。”
　　白先生：“嗯，我平常吃肉比较多。”
　　钟意：……不知道吃过多少个我这样的人，营养过剩，不窜稀吗。
　　“我建议您吃肉之余多多吃素，提高蔬菜比例。更符合居民营养膳食健康指南。”
　　开了院门。正对着晚霞照过屋顶，每一个瓦片都亮晶晶。
　　一只披了薄纱的狐狸正在房顶上跑来跑去，追着一朵正在飞的毛地黄：“我的手套呀，我的手套呀。”
　　室童在旁边跳来跳去：“你傻啊，那是花啊，那是花啊。”
　　钟意绷着脸，眼珠子无法停止被这副场景吸引，追随着那只狐狸：“晚霞真好看啊，白先生。”
　　白泽不动声色：“的确如此。”
　　“谢谢您今天送我回家，”钟意鞠躬，“您真是个大好人啊。”
　　*
　　钟意晚上就开始给烛龙订购人工泪液。成立宠物视力健康中心是一件大事，他还需要详细地列出一个计划，如何研制合适的器械，如何针对不同妖怪测视力。
　　他总共就认识这么几个妖怪，其中有两个就遇到了眼睛问题，可见眼疾对于妖怪来说是再常见不过的常见病。
　　他打电话问一家医疗器械生产厂。
　　“请问，咱们接受产品定制吗？”
　　“可以的先生，您想定制什么产品？可以定制颜色，还可以放您企业的LOGO。”那边是个客服。
　　钟意：“颜色和LOGO倒是其次，我想先定做一个，能看至少五米眼球内部构造的裂隙灯，钱不是问题。”
　　那边直接把电话挂了。
　　挂前还说钟意有毛病。
　　钟意：哎……
　　过了一会儿，小彭又给他打来电话。
　　“呜呜，钟意，呜呜。”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怎么了？”钟意问。
　　小彭停了好久。
　　“我……长出大冠子了……”小彭说。
　　钟意：？？？？什么玩意儿？


第18章 
　　小室童打了老大一个哈欠，连扁桃体都露出来了，钟意看了眼他今天整理出来的就诊记录，没什么大问题，就放他睡觉去了。小妖怪累坏了，像喝多了的大人一样，东倒西歪地栽到床上，就打起了小呼噜。
　　这个时候，钟意接到彭夏电话。
　　“我……长出大冠子了……”
　　钟意：？？？
　　“你变成鸡了？”
　　彭夏：“鸡什么鸡，你听我说啊。前几天，我就觉得头皮有点疼，还去医院看过呢，医院说也许是头皮带状疱疹的前兆，问我有没有太累。”
　　彭夏：“我说谁累都不会是我累，我每天睡得可香了。”
　　钟意：“嗯，那天我跟你熬夜搞鸭子，你靠着树都能睡着。”
　　“对吧，我就没在意。就这么过了几天。就刚才呢，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在山上飞啊飞啊，喝露水，吃水果，我本来心里头可舒服了，我一扭头，我看见我屁股后面有大尾巴！！！”彭夏崩溃高喊，“大尾巴！五彩斑斓！”
　　钟意：“山鸡？你小声点啊，我耳朵疼，然后呢？”
　　“不是山鸡，我控制不住声音啊。然后我就醒了，我挠挠头，摸到一撮毛毛。手感很奇怪。我迷迷糊糊打开灯照镜子，三只！白白的！羽冠！顶着！绿绿的！小悬珠！”
　　“我TMD是个孔雀啊？！”彭夏哭出来了。
　　彭夏：“我还没找我爸妈问，他们以前都没说过我是怎么来的啊！我是卵生的吗？！”
　　“我以前的书白念了啊，我这要怎么上班！？我怎么面对我的同事？”
　　钟意捂了捂耳朵，不由感叹一句他真是金牌社畜，现在都还在想着上班的事。
　　他说实话：“那个……其实你同事看不到你的羽冠。”
　　“不过，鉴于你心情过于动荡，你请上几天假吧，明天一大早就坐上大巴车，来清平镇找我。”
　　“不是，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彭夏瑟瑟发抖，哭得好大声，“哦对，你还说过，给那种东西，治！颈椎病！”
　　彭夏：“你太变|态了，你竟然敢给，给像我这种可怕的东西，治病！”
　　钟意：“你不要急起来连自己都鄙视……”
　　钟意感叹了一会儿就把电话挂了，哄听八卦的小室童赶快去睡觉，也熄了灯。他跟彭夏认识这么多年，还在一起住过，除了觉得他笑起来像打鸣之外，实在联想不到他是一只孔雀精。
　　印象里，小彭的父母是斯文体面的知识分子，他们对自己很好。听说儿子的朋友是个孤儿后，这两口子每次给儿子寄特产，都会给钟意带一份。
　　小彭的妈妈说：你们两个孩子要是都在云南上班就好了。小钟没有妈妈，我给他做妈妈。
　　钟意当时一听，眼睛都湿了。
　　*
　　从帝都到清平镇的大巴每天只有三趟，彭夏说要坐最早那趟，估计要快中午才能到。
　　于是钟意睡了个懒觉。
　　本来小镇生活得慢，宠物又少，不需要他早早起来营业。
　　刷了刷手机，今天的天亮时间果然比之前早，已经恢复了正常。
　　全球各地的天文爱好者有序地组织了“我爱太阳”活动。
　　这是一场针对太阳重要性的科普教育。
　　气象学家还指出，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今年的气候问题多有古怪，还特别提到了清平镇之前连续半个月的大雨，还有月食时一会儿卡顿一会儿吐出一会儿又顺利被食的现象。
　　气象学家强调：针对这种异常，我们首先要培养自己的灾害预警能力。比如为了预防太阳失控，相关科学家应及时研制具备补光补辐射的办法，同时居民家里确实应该适度囤粮，以备不时之需。
　　这种事情以前也有，但是这次，才第一次被郑重推到台面上。钟意点开评论，有人回复：
　　“杞人忧天吧，我们顺顺利利活了多少年了？”
　　“科学家这些年都在干什么？这么大的事儿研究不明白？”
　　也有人怼这些杠精。
　　“你知道恐龙是怎么毁灭的吗？到现在都研究不出来。”
　　“你行你上，你去做科学家啊。”
　　因为这一系列事件，钟意还看到，国家各大学府的气象专业成为了热门专业。此时适逢高考后的暑期，有许多学子在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就研究转系的事情。
　　这怎么行呢，这完全就跑偏了。
　　钟意也有个微博账号，平常不发东西，粉丝个位数。他在热门讨论下发表了一句：“针对这些情况，我想建议大家，报考宠物医学专业。”
　　鉴于话题浏览量过高，原本这条普通的微博，下面留了一堆评论。
　　“你搞笑吧，在天气话题下说宠物？！”
　　“我看了眼宠物医学就业趋势……笑死，就很普通。”
　　“我以为我走错版了，这谁啊，逗死我了！”
　　“宠物重要在哪？能拯救世界吗？”
　　还好他粉丝少，他的小小发言瞬间淹没在其他人海量的评论中。
　　他也没功夫看到这些恶意满满的评论，他被外面的吵架声打断了。
　　室童穿着小肚兜，不知道何时双手托腮地坐在窗户边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就跟看电视一样津津有味。
　　钟意叹了口气，这一不留神，下属就会摸鱼，赶紧把室童拎到电脑前，让他老老实实地做导医系统。
　　听了几耳朵，外面吵架的人是街道办的小平头崔哲，还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络腮胡大汉。
　　那人一看就不是清平镇的，浑身上下充满了艺术气息，带着贝雷帽，粗麻中式上衣，平底黑色布鞋，背后有一辆车，贴着某某影视公司的贴纸。
　　听大概的意思，是络腮胡想在这边拍电影，但是崔哲说不让。
　　崔哲说他选的日子不行，七月半，这日子清平镇街上不能有人，更别提闹闹躁躁的明星。
　　络腮胡自然就生气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种不靠谱的东西。
　　钟意走了出去。
　　络腮胡看到他后大松一口气，因为这年轻人斯斯文文，一身医生长衫大褂，一看就是讲科学懂道理的。
　　钟意好奇地看了看他手里拿的剧本：“七月半？男女主演是谁啊，演员多吗？”
　　络腮胡：“何明亮跟梅喜喜，你认识？”
　　钟意摇摇头：“我不看电视，你们要是非要来，就让大家多买份保险吧……啊不，十份才行。”
　　络腮胡一脸鄙视：“你是卖保险的吧？”
　　钟意：“我是开医院的。”
　　钟意：“算了，你们还是别来了……现在保险也挺贵。”坦白说，他也不希望明星一类的人来。因为清平镇确实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正常科学都解释不清楚。
　　络腮胡听完就给气跑了。
　　崔哲跟钟意比了个大拇指：“还是院长您思路清奇，一扯到花钱，就把人怼跑了。”
　　钟意严肃道：“钱确实很重要，有份保险有保障。”
　　崔哲：“是这个理。”
　　钟意回到医院。中午快要到了，他准备做饭，想起来彭夏刚变成孔雀，孔雀属于禽类，也吃五谷杂粮，干脆炒个蛋炒饭。
　　农家鸡蛋特别香，他手艺又好，每一粒大米都裹了金灿灿的鸡蛋，再加上切碎的碧绿小葱花，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配上后院打出来的清冽甘甜的井水，来两只大西瓜，准保孔雀吃了忘掉忧愁。
　　刚准备着呢，外头门被人敲响了。
　　他挥着勺子探头看看，是张屠夫。
　　张屠夫特别激动：“钟意，金道士和他徒弟下山，要来找你了，走到镇口了，你还不接接去！”
　　钟意不假思索关火道：“我马上也要走了！”
　　这道士怎么回事，一次两次的，总找自己。之前是那个小道士，想劝他花钱捉妖怪。现在竟然把他的师父也带下来了。
　　他肯定不会浪费一分钱在这上面的。
　　张屠夫特别失望，作为金道士的头一号善信，看到有人竟然打算错过如此珍贵的开悟时机，就像他错过了一头比例特别好的猪，要让给别人杀一样。
　　他背着手离开：“你能有什么事？哎呀，早不走晚不走的。我去让金道士去我家歇吧。”
　　钟意打算悄悄从后院溜走，没想到，听到好朋友熟悉的声音。
　　“钟意！”一道激动的声音，门边上凑过彭夏那张温润可亲的脸，头顶上顶着三根羽冠，绿绿的小悬珠甚是可爱，他的眼睛果真哭红了。
　　他走过去，看到彭夏身后站着正是那两个道士。
　　金道士仙风道骨。
　　云鹤小道士气宇轩扬。
　　两个人衣衫猎猎被风吹起，英姿飒爽，目光都直直盯在彭夏的脑袋上面。


第19章 
　　雾山距离清平镇约五里。
　　山上有个安和道观，属于净明道派，日常香烟袅袅，善男信女踏破了门槛。守观人叫做金麟，四十多岁，身长一米八有余。
　　全国道教学会都知道，在帝都东北位置的清平镇隶属于坤卦，是走鬼之处，金麟给家家户户以炁撰写符咒贴于门上，才保得全镇百姓无忧。
　　最近。
　　他的头号善信张屠夫淌着大汗爬了三个钟头的山，特意为小善信朋友求一张能够把古宅镇住的符。
　　金麟知道那栋邪气宅子。为了这无辜小善信不受伤，当即以中指刺破淌下血来，再以炁写下一张对于他来说巨牛逼巨牛逼的符……
　　有多么牛逼呢……他生怕炁不够多，把血放得很多，放得嘴唇都白了。
　　恐怕连一只恐龙那么大的妖，都能给放倒了。
　　他第二天就听说，这只院子里进了一只妖，狠狠吓坏了秦伯的不孝儿。
　　金麟：……
　　几天后，化缘的徒儿回来告诉他，这宅子，他清晰可辨的妖气冲天。
　　金麟自是不信的。
　　故而，他带上他的乖徒，过来瞧个明白。
　　这一瞧就正好撞到危险了，好大胆的妖怪，竟然在他的眼皮下，打算进人类的宅子。
　　金麟目光锐利，仙风道骨。才不信妖怪能够在他面前不软了脚。他的徒儿也看到这小妖一身控制不住的黑气，在半空中颤颤巍巍，微微颤颤，像冒烟儿一样地直往上窜。
　　云鹤徒儿将腰杆挺直，伸腿往前一迈，铜扇一伸，拦住彭夏。
　　“呔！好大胆的妖怪，竟敢明目张胆侵犯凡人！”
　　小妖怪倒是不遮掩，直接就吓得坐地上了。
　　金麟幽幽道：“可算我们来得及时，如果晚了半分，钟院长您万一性命不保，可惜可惜。”
　　小妖怪直接就吓得哭起来了。
　　“这能够化人形的妖，妖气浓郁，甚是危险。您是凡人，不会看到妖气，还是速速交于我吧。”金道士拔出一只葫芦。
　　“呜呜！！！”小妖怪大约见识短浅，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却见凡人钟意向前大步一拦，把他挡在身后。
　　“你们到底专业不专业啊，有道士证吗，信口在这里胡说，是不是骗钱。”
　　金麟第一次被人质疑，噎了一下：“你这凡人，肉眼凡胎，世间有大妖，不是少数。就像清平镇最近半个月下雨……”他顿了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钟意：“怎么回事？”
　　金麟抑扬顿挫：“是有妖怪在哭。”
　　钟意：……
　　云鹤小童：“你不知道了吧。”洋洋得意看着钟意。
　　金麟：“最近月食阻塞，上次月食吃一半又吐出来，你可知道怎么回事？”
　　不等他答。
　　金麟：“也是有妖在捣乱。”
　　云鹤小童神秘兮兮：“这都是天机！”
　　只是钟意表现太过平静，完全不被吓到。这却不妨碍金麟断言：“你们凡人什么都不知道，偏偏还要挡我们的事。今天妖就在我眼前，你休要插手.”
　　他拿起符咒，准备往彭夏身上摔，钟意早已把好朋友推到身后，锁上大门，一气呵成。那张金麟失血过多而写下的符咒就跟闹着玩一样屁反应也没有。
　　钟意仰着脸，有点被惹急了，语速很快：“道长，最近日出日落不太正常，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金麟的确不知道，这事情闹得很大，全道教协会也开会讨论过，可惜大家一致认为，如果涉及他们不能触碰的大妖，任如何卜卦都算不出来。
　　钟意：“您告诉我天机，我也回您天机。那是烛龙的问题。”
　　金麟：……
　　恰在此时。天落起微微的细雨，打在终于的脸庞上，头发稍都缀起了晶莹的水珠，他又问：“你知道为什么现在会下雨吗？”
　　年轻人表情太认真。
　　金道士明明在威慑这个年轻人，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他的问题带着走了。
　　他道：“天空里有悲伤的气息。或许金圣显像，让你说的烛龙大为悲悯，不住泣泪。”
　　“不是的，”钟意叹气，“它有干眼症，我让它适当哭一哭，润泽眼睛。它此时正在看我推荐的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
　　云鹤小道童：“不要信口胡言！你在开玩笑吧！”
　　钟意：“现在正演到这里呢，小男孩说：‘爷爷，奶奶，我错了，以后我会做个听话的好孩子。请你们原谅我。’”他一字字地念字幕。
　　金道士抬眼，在这场太阳雨中，只看到云朵缱绻，薄薄贴在天幕上。
　　可在钟意念完台词后……他感受到一股来自年轻人身上的灵气，春风细雨一般润了过来。
　　紧接着，他竟然看到，这云彩像巨大的电影屏幕一样，色彩由浅至深，映出画面。
　　正如钟意所说，烛龙干眼症，不想用小手机费眼睛，直接使法力，投在云上，整个天空都在放电影。
　　它年纪大了，开始也不信这电影会有这么大的魔力呢，结果一边看一边哭，来了顿太阳雨。
　　道长也好多年不看讲经之外的电视了，一下子被这部电影吸引住。
　　“还真是电影啊……”没有配音，金道士对着云朵读台词，“让你们担心，很对不起。小强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钟意满意点头：“对。”
　　道长点点头，继续念：“‘秋霞，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真谢谢你，我先告辞。’”
　　什么也看不到的云鹤：“好的道长，那我们走吧。”
　　道长：……
　　此时离开却也不错。他对钟意做了一个拱手礼：“没想到这日出日落的问题是您解决的。我说为什么那张符咒不管用，原是我的炁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听到麻烦精要走，钟意松一口气：“没有关系。只是你们道士能不能靠谱点，不要净抓好妖怪，倒是解决点实际的事。”
　　金道士连连点头：他们要是有实力解决这种天象异常问题，还用得着科学家探讨来探讨去吗。
　　道长离开后走到一半，却拉着小道童停下来了。云鹤：师父这是反悔了？
　　金道士眼神离不开天：“我觉得这电影好看。你帮我买包瓜子，我先把电影看完。”
　　*
　　“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看朋友进了门，彭夏恨不得整个人挂在好友身上，“那两个道士要是收了我可怎么办，还好我进来了，你这医院总归是安全的。”彭夏红着眼睛啰里吧嗦的。
　　钟意默默地踢了踢毛地黄，让它不要说话。走进屋里，又瞧了小室童一眼，让它躲电视里。
　　小孩子本来有点人来疯，被嫌弃后，可怜巴巴地跑卧室睡觉去了。
　　他走去厨房，去把锅的炒米饭盛了出来，谢天谢地没有凉，又把西瓜宰好。两个人坐在屋里一边吃一边说最近的经历。
　　钟意决定循序渐进地让彭夏逐步接受自己的妖怪医生身份。
　　先从妖怪也有弱点，也就是妖怪也会得病开始讲起。彭夏点了点头，他记得好朋友给谁治过什么颈椎病。
　　彭夏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停不下来地给朋友放彩虹屁。
　　“哇！真有你的，太厉害了！”
　　“你能搞定这么多事！”
　　“这要是我，早吓傻了啊！”
　　“你竟然还拉到投资！还给人办了按摩金卡，你可真是个商业奇才！”
　　刚刚吓傻的彭夏反应过来味儿了。在自己还对妖怪对道士怕得要死的时候，他朋友已经混迹大妖之间，解决了一件又一件事。
　　“你不要怕，他们，啊不，你们的本质其实都是动物。”钟意说。
　　“我以后会尽量不害怕，”彭夏脸红了，“车上我给我妈打电话了，她说我们家祖上，连如来都能吞，不要给祖宗丢人。”
　　好家伙。
　　为了救妖怪，钟意最近发挥学术科研精神，精读许多神话，原来彭夏的祖上是孔雀大明王菩萨啊！！
　　《西游记》里说过，如来在雪山顶上修成金身，被孔雀吸到肚子里了……
　　这么厉害还害怕个屁啊，钟意想，彭夏要早和那两个道士说一嘴这事儿，再对着他们张大嘴打个哈欠，那俩人不鞋底抹油跑才怪了。
　　听了这件事，他忍不住看看挚友肚子：“我就做了一点点饭，你能饱吗……”
　　彭夏：“饱了饱了，对了，我刚会变孔雀，不太能控制好自己的妖力，实在不好意思呢。
　　小心翼翼地看了朋友一眼。
　　“我现在不太舒服，我感觉我后面有点动静。”
　　“我能开个屏吗？”
　　钟意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到朋友后背“噗拉”一声大动静，像是裤子撕开了。
　　噼里啪啦扫落了一堆东西之后，一个足足有半层楼那么高的孔雀屏从好朋友背后展开。
　　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只是在这个屋子里显得比较奇怪。
　　彭夏把通红的脸埋到自己胳膊里，还是给祖上丢脸了，真不想见人了。露出羽冠上的绿色小悬珠，显得格外可怜。
　　钟意笑了出声。他去洗碗，打开手机，发现自己的微博忽然多了一大堆粉丝。
　　莫名其妙的点进去看，白先生竟然转发了他那条微博。
　　他那条鼓励大家报考宠物专业，又被一堆人骂脑子有病的微博。


第20章 
　　“白先生，您是不是忘了切小号了！”
　　帝都东郊，竹林下。助理喻亮颤抖着捧着手机，这辈子都没这么失态，但畏惧老板，仍然克制着情绪。
　　“您删掉您的微博吧。”
　　他一条条念评论：“白先生是不是疯了？他以前对经济趋势的预测从来没有过任何失利。”
　　“白先生也认为宠物医学比气象学重要！？”
　　“我告诉你们，宠物医学的确是大势所趋，因为根据ruarua理论，宠物存在拯救世界的可能性，对不起我实在编不下去了……”
　　白泽从云端踩下，收回利爪，兽型的虎头逐渐变成人的样子，干净笔挺的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好整以暇地看着慌乱的助理。
　　喻亮：“白先生，这应该是钟意的微博，您知道您这么转发，他会怎么想吗？等有一天他知道您是妖怪，等有一天您要收回他的天眼，您要他怎么想？”
　　“他说的没错，”白泽把手中的举父摔在地上，把方才肆意张扬的杀气一缕缕收回，那双黑如沉潭的眼瞳总算变得清澈了些许，“就他看来，如今天气乱相，本来就和气象学毫无关系，他眼中只有受伤的妖怪。”
　　白泽又问他：“我要你做的报告呢？”
　　喻亮把手放在衣兜里摸了摸，掏出一沓书页，恭敬地奉上。
　　关于钟意的个人报告。
　　封面上有小男生的证件照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心无芥蒂，好像仅仅面对一个摄影师，都会让他觉得是高兴的事。
　　“看着就不像有危险的开天眼者。”
　　他自然不知道钟意是因为穷，好不容易能遇到大学毕业的免费证件拍照，可以取代他的未成年照片，他高兴得没法掩饰。
　　白泽手指摩挲过纸张。
　　钟意，没有父母，在东洲福利院长大。
　　社会关系简单，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和其他人确认过恋爱关系。
　　无违法犯罪记录和逾期征信记录。
　　高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重点学校的厚朴免费班。
　　念大学后靠助学贷款及奖学金念书，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打工。
　　——怪不得在大山顶上抱着一大包蔬菜舍不得撒手，。
　　朋友关系简单，挚友一名。经血脉调查，是一只孔雀精。
　　彭夏也有三四页纸报告，他的经历，一看就比钟意要幸福许多。他一直以人类的身份被父母宠爱养大，一路顺风顺水，不识愁滋味。
　　后面有孔雀精父母签字，确保自己儿子不会对社会造成什么影响，也不会对钟意产生什么负面思想情绪。
　　两个人甚至主动附了一篇小作文，讲钟意是个好孩子，认真、努力、善良又勤快，对自己儿子多年来起了积极向上的作用。
　　他们希望白大人不要因为收不回他的永久天眼，就要把钟意这样好的孩子吃掉，他们身为孔雀大明王后代，知道吃这种特别有营养的好人，肯定是要窜稀几百年。
　　后面还有大学教授对钟意的了解报告，小学班主任对钟意的回忆访谈，福利院院长及生活老师对钟意的回忆访谈……
　　所有人，无一例外，没有对钟意有哪怕一丁点的差评。
　　钟意从小就喜欢各种小动物，特别是喂流浪猫。
　　他说自己被一只虎斑猫救过。
　　“你觉得这种人会有危险？”白泽合上报告。
　　喻亮垂头不语。
　　白泽又打开报告翻翻：“还有漏掉的人吗？”
　　喻亮摇摇头：“老板，我们已经找了足够多人。我们目前正在按照您的要求，派人寻找钟意的亲生父母。”
　　“领导您看您还有什么问题？只是为了调查是否有反社会人格的话，您也太过分了，隔壁那个赑屃讨老婆，也才用得上您这个规格的调查报告。”
　　“您之前吃坏人前哪考虑过这么多？”
　　白泽：……
　　喻亮恢复那专业而谦卑的助理姿态：“对了领导，您最近还要回清平镇。这几天需要加快结束亚洲经济论坛的议程。”
　　白泽看了眼那只苟延残喘的举父，这只在山坡上为祸的妖怪最终变成尸体，一个硕大的石头。
　　“嗯，七月半，百妖夜行。”
　　喻亮又道：“作为您的助理，出于专业考虑，我还是建议您把那条看上去非常不专业的微博删了。”
　　经济学家白泽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微博有什么经济价值。
　　*
　　钟意站在水池旁边。默了许久。
　　他实在搞不懂白先生是怎么想的。这能看见妖怪的马甲早就捂不住了：我的肉，他到底是吃还是不吃！早吃早痛快，就不要再给我回光返照的机会了。
　　这只老破小的手机吵来吵去，让他原本冷静的头脑里像是扎驻一根调皮的弦，拨拉来拨拉去。在看到自己的链接被网友捯饬来捯饬去之后，甚至看到有网友猜测他们两个的关系之后。
　　他不太懂网络上的事，就医生观点来看，说错的话，解释也没什么用，只要像对待不良病理细胞一样，切掉就可以。以后再也不要说错话，就再也不会长这种恶劣的细胞。
　　只是切掉也不够。他干脆卸载微博。
　　……世界总算太平了！真让人神清气爽啊。
　　一通操作之后，钟意不知道白泽那条微博会变成：
　　白泽：说得很对，宠物医学专业很重要//@ZOE意：该条微博已被作者删除。
　　就特别的，不给面子。
　　彭夏不知道自己朋友没给谁面子。
　　开完屏，把尾巴收好，恰好好友也洗完碗。只见他面色如常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就跟浅浅地看了条与自己无关的新闻一样。
　　彭夏担忧地问：“你怎么又看我尾巴啊，你说真话，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钟意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我是觉得这条尾巴又长又结实，你在我屋子里走动走动，就算顺便把地扫了。别光吃饭不干活，现在就扫起来吧。”
　　“大胆钟意……你拿孔雀明王后代的七彩大尾羽当笤帚！”彭夏难以置信，情绪上涌，又开了一个大屏。
　　这下他再也不自卑了。
　　一晃就到了晚上，在久违的室友睡前谈话环节里，钟意又给彭夏科普了更多关于妖怪的知识。
　　多亏这好朋友见的世面多。彭夏想，这个世界听上去还不错，还是跟之前一样差不多美好。他本来觉得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弥补内心的伤痛，如今看来，明天应该就能回帝都。
　　他迷迷糊糊地，在钟意的絮语中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时，他发现自己拉着好朋友的手，走在清平镇的大街上。
　　浓浓夜色里，月光如纱披覆，他们俩，穿着拖鞋走在大街上。
　　等下。
　　大街上？？？
　　彭夏的表情变得惊恐，差点要叫出声，钟意伸出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一个“嘘”。
　　*
　　半夜时分，钟意突然听到窗外传来渺茫的歌声。
　　那是一种忧伤缠绵的曲调，缅怀与哀思，混杂对过往历历岁月的追守之意。
　　他没有在意，准备继续睡去。
　　正在此时，身旁的彭夏忽然坐起。月光下他的表情很是平静，头顶上的三根羽冠混在其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里，格外傲娇。
　　彭夏坐起后，就面无表情地开了个屏。羽毛甚大甚蓬松，猝不及防地扫了钟意一脸绿。
　　钟意想起自己这个老宅，是猫妖说过，灵气很足。
　　可能是这种灵气很滋润小妖怪，把彭夏给滋大发了吧，他这么欣慰地想。
　　谁知道彭夏又下了床，想往外走。钟意才明白过来，他要么是在梦游，要么是……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以医生的直觉来看，此时不能将他叫醒。
　　任他这么开着屏往外走，实在太尴尬了。裤子腚那儿又被他撑破了，不体面。
　　于是钟意拿过床单，用几个大夹子，草草夹在他的开屏尾羽反面，将就跟着出门。
　　哎……当妖怪医生特别费床单，之前给镇河蛟擦眼泪，就浪费了他一条。回头得要彭夏把钱打过来，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的。
　　开着屏挂着大床单的彭夏就这么走到了大街上，钟意一脸不忍卒视的表情跟着，这就听清了不远处的那道声音。
　　“妖来兮……妖来兮……夜行参与……汲取灵气……”
　　空气中飘着荧光绿色的鬼火，点点星光般在整个小镇间飘荡。如果此时从天上往下看，整个清平镇都应该像是一块盈盈翡翠。
　　小镇主街道从东至西，拉出一条巨大的横幅，白底黑字，月光下灼灼发亮：“欢迎全天下妖怪报名参加202X年度百妖夜行”。
　　彭夏醒了，差点没给自己吓傻，整个身体往下掉。钟意捂住他的嘴巴，又架住了他的胳膊。
　　他小声在他耳边讲：“你振作啊，我都没资格去参加。这是你同类的聚会，听上去是你们妖怪会喜欢的东西。”
　　彭夏简直要疯了，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望着从脚边飞快掠过的椅子那么大的小松鼠，从睡觉前积攒的勇气一扫而空：“我喜欢个屁啊！”


第21章 
　　彭夏看着天空飞过一只猴子。
　　须臾。
　　一只大狐狸。
　　再往后。
　　一大群飞马热热闹闹地从西而来，踩着星光，又热热闹闹地向东飞去，落至视线尽头。
　　“我见过……”钟意喃喃道。
　　彭夏：“什么？”
　　“那群飞马，我在帝都见过，上次跟你吃完河底捞，旁边的河上就踩过这样一群飞马，”钟意颇为怀念地回忆道，“当时觉得很好看，就想着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能再看一次。”
　　飞马的足尖踏着晶莹的沫子，溅起细碎的荧光。马儿脖颈修长，一只只优雅高贵的模样，让钟意着迷。
　　“你XX……”彭夏又开始爆粗口。
　　为什么自己朋友完全不怕！？
　　“真是个不错的节日，”钟意劝彭夏，“应该挺难得，你真不去报名吗？清平镇是灵气汇聚之所，对你这种刚刚蜕变的小妖怪，参加集体活动可能大有裨益。你现在只是一只小孔雀，或许参加完百妖夜行后，就能变得老大一只，到时候扫起地来更轻松。”
　　听完钟意的胡言乱语后。
　　彭夏：“……我，明天白天问问我妈。”
　　反正报名不急于一时。
　　钟意是人类身份，不能在街上停留过久。彭夏就跟他一起回去。尾巴后面感觉有点怪，他扯下一块床单，上面还了一排夹子。
　　钟意想起这件事：“这条床单是我花100块钱买的，记得给我转账。”
　　彭夏：……
　　两个人其实都有点儿困，彭夏本来是一沾枕头就睡着的类型。经历这么恐怖的事情之后，彭夏原以为自己会失眠。
　　结果他还是很快睡着了。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的开头暖洋洋的，他意识到自己还在这个宅子，还在睡觉。但就像小时候父母带他泡温泉一样，每个毛孔都打开了，像是汲取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在梦里还能睡得这么香，真是一场舒服的美梦。
　　旁边的朋友也很香，有一种类似草药的味道，他忍不住往过去蹭了蹭。
　　可是在他准备动弹的时候，余光里忽然发现窗外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妖怪，盯着他。
　　彭夏整个孔雀都不好了。
　　大螃蟹开口：“还是属他这个宅子灵气多。”
　　小鲤鱼赞同：“全球上下，为清平镇灵气最盛，全清平镇，为此宅灵气最多。”
　　一只猫说：“别打这宅子主意，妖王护着呢。”
　　有个大蚌：“凭什么他能一直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这算百妖夜行VVVIP席位吧。”
　　猫：“你有租房合同？白大人落款的。”
　　蚌：“我闭壳好吧。”
　　但是，后面还是有许多妖，用觊觎的眼神，牢牢盯着自己。
　　彭夏就感觉自己羽冠炸了一样，不知道它们都在说什么，哆哆嗦嗦闭着眼假装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又在梦里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他醒来，忽然发现脸边上有一张黑底金字的卡片，他往钟意那边推推，以为是好友的东西。
　　不想，定睛一看，床边上蹲坐着一个穿肚兜的小娃娃，托着腮和他说：“小孔雀，百妖夜行主办方知道你在镇上，又没有报名，深感遗憾，让我捎给您这封请柬，诚邀您的参与。”
　　彭夏：……
　　彭夏：！！！！“你又谁啊？”
　　钟意被俩人吵醒了，才揉着眼睛，正式把室童介绍给了彭夏，说这是他唯一的员工，从爱宠医院搞过来的。
　　彭夏花了五分钟都没有平息。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够强大了，但没想到朋友竟然雇了妖怪，还让妖怪给他打工……他知道朋友是爱宠医院的荣誉顾问，但没想到荣誉顾问是这么得来的……
　　钟意瞪了孩子一眼，小奶娃哆哆嗦嗦地蹦到电脑边上开工，活像摸鱼被抓的社畜。
　　彭夏忍不住问了句：“你这算雇童工吗？”
　　“童工？他两百多岁，”钟意说，“所以这就是给妖怪们普及身高干预的重要性啊。”
　　*
　　晨光微亮之时，一队面包车队开至清平镇镇西口，热热闹闹的人们在一片宽阔的平地上安营扎寨，立出写着“《七月半》剧组”几个字的的围挡。
　　摄像师傅扛着设备准备采景，安保人员紧锣密鼓地部署，年轻漂亮的演员们下了房车，好奇地东张西望，后面跟了举着伞递着水的小助理们。
　　他们没有发现，周围老头老太频频摇头，用复杂的表情看着这边。
　　“胡闹，真是胡闹！”
　　街道办小平头崔哲一早就接了消息，披上褂子赶了过来。
　　“你们管事儿的呢？我跟你们说过的，这几天七月半，你们不能来这里拍戏啊！”他急得跺脚。
　　剧组场务颠颠儿地跑了过来：“这位哥，咱就别信这种封建迷信了行不。我们分镜都画好了，哪能说改就改……”
　　他低声又说：“领导们也吃过饭了，你懂的……振兴清平镇可是你们百年大计，你在这节骨眼上添乱，这不地道啊。”
　　崔哲抬起胳膊。暑热的天，跟着激动的脸红，一道汗从额头流下：
　　“你们这是，这是在跟人抢地盘啊，你们哪能抢得过……”
　　抢得过妖！？
　　百年来的七月半，清平镇拥宵禁习惯，这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规矩。
　　即时夜半，风云大作，空无一人的街道也会传来喁喁私语。
　　去年，有一个小孩子，他说能看到树叶飞离树木玩耍，满世界地玩了玩去，到了天亮时分，又如飞鸟一般，回落至树上。
　　七月半，灵气大盛，百妖夜行。
　　这个叫做《七月半》的剧组，不顾人阻挠，在镇西开展布景。
　　今天一共有三条微博在热搜榜上：
　　演员梅喜喜：
　　期待拍摄[撒花]，七月半是个鬼节，我要大胆挑战“妖怪妆”了，今天拿到了造型设计稿，连我都吓了一跳呢[可爱]。
　　《七月半》导演胡来：
　　选择在清平镇拍摄《七月半》中最重要一部分，真的费了我好大的勇气。听镇上的居民说，这天真的会有妖怪出没[笑哭]，坚决不让我去[笑哭]好在我们还是来了，史上最大制作的鬼片《七月半》来了！
　　《正在直播》：
　　近年来，每到农历七月，全国附近各地上空总会出现局部小部分气流团，经近日观察，气流团均会汇聚到帝都东北方向并消失。这一天气现象并未造实质性的气候影响。
　　至下午时。
　　一个戴了墨镜，穿了条碎花裙子、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在宠物医院门口探头探脑。
　　梅喜喜今年27岁，主演过许多知名电影，还在去年拿过电影界最出名的“金孔雀最佳女演员奖”，是正当红的国民女演员。
　　她一年到头通告不停，每日在戏里戏外奔波。这次接到的戏，她一看是鬼片，不想来的。结果经纪人告诉她，这是史上最大制作的鬼片，跟那些打打闹闹的不一样，片酬更是之前的十倍有余。
　　她觉得可以试试。
　　参加完剧本围读会之后，梅喜喜先迫不及待地出来逛逛，这是她一向的习惯。
　　清平镇这个镇子，风景秀美，人口不少。她去菜市场买了个胡萝卜，又去超市买了袋虾条。
　　……也是她的习惯，不管去到哪儿，如果不买点儿东西，就浑身不得劲儿。
　　她发现，这边人口明显老年化，大家都不怎么认识她。
　　她干脆直接把墨镜揣到兜里，体会着久违的普通人感觉。
　　直到路边上有个遛狗的老头叫她，她以为是朝她要签名的。
　　她立马摆出女明星优雅大方的笑容，拔出笔帽，等着老头拿出一张纸什么的，或者签在他衣服上也行。
　　结果那人躲着她的黑色水笔：“你是外地的？快快离开这儿吧。”
　　啊？！
　　梅喜喜觉得莫名其妙！她要是在机场，每一步旁边不是花团锦簇吗？
　　一直逛啊逛啊，她最终来到了山海宠物医院这里。
　　准备进门的时候，让找她一下午的小助理给逮住了。
　　“不是，我说，祖宗来这儿干嘛啊？你又没养宠物。”
　　梅喜喜理直气壮：“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吗。”说完就迈着腿进去了。
　　拍过都市片，这家宠物医院和梅喜喜见过的其中一个来说，显然太过于朴素了。先是一道篱笆，进去后是个小院子，里面种着一丛丛花，还有一棵小树。她认得出来，这是金银木。
　　走进去，推开一道铁门，导医系统甜甜地播报：“您是今天到访的第一名顾客，不需要等候排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梅喜喜惊喜了：“这么偏远的镇子，这么朴素的医院，还会有这种系统啊……”
　　话音一落，她看到前台处两个人一起抬头。
　　左边那个，让梅喜喜嘶了一口气，那是相当优越的长相。白皙的皮肤，棕色的眼瞳很是清澈，高挺的鼻梁。这么好看的人一点也不高冷，嘴唇带笑，温暖和善地看着她。
　　另一位不知道为什么，就显得……手足无措，看着那个导医系统，就跟听见什么见鬼的东西一样，还不停地挠头。
　　这两人都很年轻。
　　正抓头的那个忽然叫了一声：“哎呀，我看过您的电影，您是梅喜喜。”
　　梅喜喜冒出一种久违的的骄傲：来这镇子这么长时间，终于被人认出来了。哎呀，我果然还是有点知名度的。
　　“梅喜喜？”更好看的年轻人皱眉，完全不给人留情面，“《七月半》剧组？你们导演脑壳有包啊，还真挑这个时候来啊。”


第22章 
　　文助理拧眉。跟了梅喜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人说话这么放肆：“你什么意思？对我们喜喜有意见？”
　　她想真是看不出来，长这么好看的人，竟然也没礼貌。
　　拉上梅喜喜的手，就要往外走。
　　可梅喜喜好歹在娱乐圈翻滚多年，多么有心机的老狐狸都见过了。直觉告诉她，这个眼神干净的年轻人并不是信口雌黄。她把胳膊从文助理手中挣脱出来，问：“你们能不能跟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也有人和我说，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钟意默了默。
　　他不急着回答她，扭头问彭夏：“你觉得我如果说了，她会信吗？”
　　彭夏：“以我的经验，那是铁定不会信的……”
　　钟意：“你能开个屏给他们看看吗？这可能会加快他们的理解。”
　　彭夏脸一红：“……哎真讨厌，好的。”
　　彭夏一向听朋友的话。
　　他站起身来，走到两人面前。早些时分，他把裤子提前掏了一个洞洞，还盖上了帘子。如今“哗啦”一声从洞里放出一扇巨大的孔雀屏。尾羽华美无比，每一颗椭圆形都像是晶晶亮的眼睛，在小小的屋子闪出璀璨的光芒。
　　钟意诚恳道：“如你们所见，这世界是有妖怪的。”
　　彭夏羞赧：“我就是一只。”
　　钟意讲解：“今天晚上，七月半，清平镇百妖夜行。”
　　彭夏肯定：“会吃人的，你们出来太危险了。”
　　两人说完之后，空气中陷入可怕的沉默。
　　梅喜喜尴尬地笑起来：“你、你们是临场发挥了一场戏吗？”
　　彭夏：？
　　“你看不见我尾巴？好漂亮的。”他扇扇大尾巴。他刻意把妖力弄大了一些，普通人应该也能看到啊。
　　“你这道具好逼真啊。我都以为是真的了，好恐怖啊。”梅喜喜比了个点赞。
　　钟意：“哎……”
　　钟意：“梅喜喜，你去揪一根！”
　　彭夏护住屁股：“那可不行！”
　　钟意：“那你只让他们看看屁股根！”
　　彭夏：“我可是男人，我也有尊严的！头发根都不行！”
　　给两个女人看彭夏屁股确实不太合适。可是，又不能让这两人看看别的妖。
　　别的妖怪，可不像彭夏这么善良。真有可能会吃人，哪怕是猫妖和青园，都有残暴基因。
　　钟意灵光一动，拿出手机，戳开一个视频：“你们看，这是我在天上飞。为什么我旁边没有飞机的遮挡呢？那是因为我在妖怪身上。”在烛龙身上。
　　陈喜喜嘶了一口气，由衷佩服：“你这个特效做得可真不错！比我认识的所有制作都逼真！”
　　钟意没有办法了。
　　正在这时。
　　狂风呼啸着刮过街道，外面漫天的梧桐树树狂摇。本来这日的云朵，把天空遮盖得黯淡无光，整个世界昏黄，有种日暮气息。
　　大风过境之后，这本身黯淡的天色又降一度。凉气彻底吹走了暑热，梅喜喜本身穿得少，哆嗦了一下。
　　导医系统突然切到了电视。《正在直播》的女主播说：
　　“每年农历七月，我们观察到全国各地气流团都会汇聚到帝都东北方向，昨日节目组发布的微博，引起了业内讨论……”
　　钟意和彭夏对视了一眼。
　　他们知道，这是因为有很多妖过来。
　　梅喜喜看着那两个人的眼神，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不和你们闹了，走了走了。”
　　“哎，等下，我买包猫粮吧，喂喂流浪猫。来都来了。”
　　钟意：“好的这款21，扫码付款后会自动关注本店公众号，我们拥有成熟的导医系统，可以进行线上售后及问诊。”
　　梅喜喜：“不错啊，你们这么小的店，还有这么成熟系统。”
　　文助理一脸鄙视：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么不择手段得想做演员，还有这什么破系统，有什么了不起的。
　　*
　　日复一日月升。
　　年复一年百妖夜行。
　　午夜十二点，是夜晚的镇子街道。
　　没有任何人在街上行走，也没有任何一家人开灯。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像不曾有人居住过。
　　一排妖怪，匆匆从镇东出发，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两边是高大挺拔的梧桐树，遮了月光，只漏下一两束白色，这黯淡的月光混了青蓝色的鬼火，便不清不楚。
　　路上，各色各异的妖怪们缄默不语，有序地走了过去。在这样的时分，这种白天尚有人烟的地方大摇大摆的行走，这些妖怪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月亮在天空缓慢一动，到达某个角度之时，明亮的光线倾洒入山海宠物医院院落，正好照射在那从矮小的毛地黄花朵上。
　　花朵忽然向上伸了个懒腰，当着两个人的面，迅速地拔节抽花，一朵朵渐次开放，橙色、紫色与蓝色的缤纷花束伸展向天际。
　　“按照请柬，你现在应该出发。去镇东那棵歪脖梧桐树下，跟K字头字母的妖怪们汇合，”钟意鼓动好友，“别害怕，顺着走，听从指挥，避免踩踏事故。”
　　这么多的妖怪，在清平镇进行百妖夜行，当然需要有序排队，按照统一指挥，有条不紊地分批次列队行进。
　　彭夏又怂了。
　　“他们可都是妖怪啊……”
　　钟意：“你也是妖怪啊。”
　　彭夏：“呜呜。”
　　彭夏喃喃道：“我的领队是方相氏，不知道另一条队伍是谁带领。”
　　方相氏，是上古时代嫫母的后代，嫫母是黄帝的妃子。方相氏，就是‘畏怕之貌’的意思，她的相貌可以驱邪，在百妖夜行之夜，她将会抵达清平镇，主要率领从A到N字母打头的妖怪，小彭是K孔雀，归在方相氏的队伍里。
　　O到Z字母打头的妖怪从镇西出发，就是另一个妖怪来率领了。
　　“不管是谁率领，都是非常厉害的大妖，”钟意说，“快去吧。”
　　“你说梅喜喜他们……会不会有事？”彭夏问。
　　钟意摇了摇头：“不知道。”
　　彭夏抓抓头，要走了。
　　钟意：“你换上我的运动鞋吧……不然走得太累。再带上一瓶水。”
　　彭夏：“你好像送我春游去啊。”
　　月光如有实质地覆盖在街道上。钟意目送着彭夏拎着水壶走出门去，挨着墙根往镇东走，模样又可怜又好笑。
　　今天白天。
　　彭夏的父母给他打过很长时间的电话，告诉了他百妖夜行的重要性。夫妻俩以前也是在清平镇夜行认识、又相爱的。今年觉得年纪大了，不想凑年轻妖的热闹，把灵气放给年轻妖来吸。
　　钟意本来看彭夏的样子好惨，可却又知道，这种事情他迟早要经历。作为一个初初长成的年轻妖，一定要迈过这样一道心理大坎。
　　没想到彭夏竟然接受了。他很是欣慰。
　　有种看自家妖长大的感觉。
　　好在彭夏也是妖怪，在这样的日子里，妖怪总不能伤害妖怪吧……
　　小室童也出去了，钟意拉好窗帘，也准备睡下了。
　　“叮。”他忽然听到订阅号助手的提示音，这是有人在公众号后台发送私信，他能收到通知声音。
　　他眯着眼把手机拿到眼前，只看了一眼，就坐起来了。
　　演员梅喜喜：我是顾客
　　演员梅喜喜：有大妖怪
　　演员梅喜喜：管售后吗
　　*
　　梅喜喜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个号称大制作《七月半》，要不是制作方给了她好多片酬，她才不想拍这个鬼片。如果不用拍这个鬼片，她就不用来这个见鬼的清平镇，就见不到这一大堆子妖怪哦。
　　她跟在一只好大的婆婆丁后面垂头流着泪想。
　　电影里，她要饰演的是一个女大学生，找工作时不小心被骗入了传销陷阱。
　　这个镇子上大部分人在搞传销，她的手机被没收了，无法联系外界。
　　七月半的深夜，她从窝点悄悄逃出，却不慎撞见百妖夜行。
　　后有传销窝点的人拿着菜刀追啊追，前有妖怪列队走啊走，她干脆给自己画了个一个妖怪妆，混入了妖怪队伍……
　　当然，为了过审需要，最后剧情会告诉大家，那群可怕的妖怪是善良镇民装扮的，他们都为了让女大学生逃出生天，解救他们……
　　在今天晚上要拍摄的部分，就是梅喜喜饰演的女大学生在街上逃啊逃啊，撞见由群演饰演的百妖队伍之中，混进去一起夜行。这也是本片的最高潮部分。
　　制作方给每个群演都制作了逼真的妖怪头套或者道具，在预热的时候，这些道具还受到了业内专家的好评。
　　机位都架好了，导演喊了开拍，梅喜喜把自己头发扯乱，嗷一声地在街道上赤脚狂奔。她余光里能看到无人机在头顶上从上至下俯拍着她。
　　对于从业多年的她来说，这种剧情拍摄几乎不会有什么难度。
　　可是她跑着跑着……发现面前的黑雾越来越重，按说群演的妖怪队就在前方一百米啊？！
　　这足足跑了有五百米了！
　　竟然是跑太快，跑得迷路了，梅喜喜想打电话联系剧组，突然在另一条的街道拐角，看到了一队妖怪。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们了！”梅喜喜插了个队，在心里双手合十。
　　可是下一秒，她敏锐地发现这根本不是群演的队伍。
　　一是头顶上、身周围，根本没有拍摄的机器。二是……她前面那棵大婆婆丁，叶子也太逼真了！联想到今天白天那宠物医生说的话……她差点跪地上。
　　可是她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脱离了控制，每一步都像被人牵动一样，不能更改速度，不能更改方向，她只能被迫跟在这只婆婆丁的后面，僵硬的，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她颤颤巍巍拿起手机。
　　幸好还在兜里。
　　只剩下1%的电量。
　　点开那个“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哆哆嗦嗦地给公众号后台发消息，因为实在太害怕了，不能打太多字，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打。
　　她已经做好了没人回复的准备。
　　几乎在她发完消息的下一秒，公众号的对话框回复：OK收到，给个定位，马上到。
　　接下来弹出了系统消息。
　　【售后单001号-本消息由系统自动弹出】
　　客户购买服务/产品：真好吃猫粮X1
　　售后事项：从妖怪手中救顾客。
　　售后详情：已出发，准备售后。
　　本次售后不在正常工作时间，可能会向您收取额外费用。
　　在售后过程中，您可以针对售后提出意见。售后结束后，欢迎您对本次售后做出星级评价，用以改善我们的服务。
　　天知道！梅喜喜这辈子买过多少奢侈品，大钻戒、大房子、镶着金丝的衣服！甚至，有多少柜姐捧着她，宠着她，说要满足她所有的想法和愿望。
　　但只有这个，是梅喜喜一辈子里见过的，最牛逼的售后服务了！


第23章 
　　钟意按照手机定位找到梅喜喜, 她正跟着一大队妖怪走进镇上高中。
　　原本在暑期的学校大门洞开，教室里、操场上、走廊灯的光芒幽幽碧绿。
　　一道队伍望不到头，看不见尾，梅喜喜低着头, 哆哆嗦嗦同手同脚跟在一只成精的婆婆丁后面往前走。
　　婆婆丁长着蒲公英脑袋, 每只小白伞都在抖来抖去, 月光下散发着丝绸般的绒光。
　　后面那只妖体型巨大，走得比较慢, 隔了好几米，阴影下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梅喜喜流着泪低头打字：你能找到我吗, 我前面有个白色大脑袋。
　　公众号对话框回复：看见了。
　　梅喜喜：你不要认错了啊。
　　公众号对话框回复：不会的, 只有你一个人长得像人。
　　梅喜喜东张西望，看到贴着墙根悄咪咪蹭过来的钟意，就像流浪在异国他乡的可怜虫看到了亲人，大明星的架子彻底失去。
　　“院长……”
　　“嘘。”钟意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掏出纸巾怼在她流泪的眼角。
　　钟意在手机上打字：走不开了。别说话，不要有情绪, 深呼吸，假装自己是妖怪。
　　梅喜喜：如果它们发现我们是人, 会怎样呢？
　　钟意：会被吃掉。
　　钟意：一般不会。
　　梅喜喜含着泪点点头。
　　钟意噼里啪啦打字：你怎么不觉得这些是道具了？你倒是问问他们道具怎么做的？啊？
　　你跟他们拍电影去啊？
　　梅喜喜拿过手机看，悔不当初，觉得自己当初没有听他的，绝对是脑袋有包。
　　主要也赖导演, 干嘛非要挑真正的百妖夜行时拍百妖夜行，真是恨死他了。
　　她又看到小男生在极其严肃地打字, 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钟意：售后要加钱的。
　　梅喜喜：让你挣。
　　钟意：可能有点贵……
　　梅喜喜：我现在就先转你10万行不行？手机马上没电了。
　　这年轻人在旁边笑起来了, 那种全心全意的喜悦, 比影迷拿到她一张签名照还开心。
　　梅喜喜怔了怔，抬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年轻人本来是狡黠的，但这样笑起来，却有种不惹人厌的好看。
　　看着是单纯的，眼睛弯起来，睫毛轻轻颤抖，真像是逗弄宠物的小医生。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这种笑容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孩子。
　　钟意：记得五星好评。
　　一来一回，梅喜喜心里的恐怖感，荡然无存。
　　此时。
　　他们跟着妖怪们亦步亦趋地走着。
　　学校的操场上、教学楼过道上，排队走着各式各样的妖怪。
　　耳旁，毛茸茸的翅膀发出摩擦的声音，金属的鳞片偶尔叮当作响，巨大的兽爪在地上拖曳着刺耳的划动。
　　教学楼的顶端，有一大群书本展开，一页一页晒着月光。操场边缘那些树叶都飞起来，如同鸟儿一样，欢快嬉戏。
　　温柔月光笼罩着下面这副极其古怪的场景。
　　要说梅喜喜刚才很怕，现在有钟意走在旁边，她真的完全不怕了，甚至觉得自己在拍一部古怪的电影。
　　扭头看向旁边的年轻人。
　　钟意仿佛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他表情平静，往东看一下兔子，往西看一下豚鼠。
　　梅喜喜打字：“怎么了？”
　　钟意：“不太妙，我好像被一个熟妖怪看见了，它可能要和我打招呼。”
　　梅喜喜：……不太妙也这么淡定吗？
　　钟意：“随机应变。”
　　“钟大人！知己！？您来这里干什么？”
　　一道龙吟，从后面很是友好地传了过来，声音带着甜美的好奇。
　　梅喜喜扶额转身，看到一头巨大的龙。
　　它在Q的妖怪序列，也就是P序列婆婆丁的后面，夜视能力不太好，前面被人加塞，它都没反应。
　　认出许久不见知己兼恩人，镇河蛟青园颇为激动，钟意来不及阻止它，整座学校都能听见它快乐的问候。
　　“我最近吃胡萝卜，眼睛已经越来越舒服啦！”
　　“您的宅子灵气很足啊，是VVVVIP席位，为什么来吾等这里夜行？”
　　“奇怪哉，您还带了一位凡人？”
　　钟意大声：“凡人什么凡人，我看你近视还没好！”
　　钟意小声：“梅喜喜，售后价格要涨价的。”
　　*
　　“先生，前方路段有拥堵，隶属于方相氏队伍，预计通过时间十五分钟。我们可以稍停片刻，让大家多吸一会儿灵气，稍后再拐入安宁街，进入如意巷。”
　　这一队从镇西出发，是妖怪名称首字母O-Z的队伍，队伍很长，尾巴还在遥远的学校，队头已经准备进入安宁街。
　　近年来妖怪数量增加。在小小的清平镇，仅率领一支队伍，很容易造成混乱，甚至会发生事故。
　　千年前，就发生了一起却尘犀踩踏事件，这种犀牛能够避尘，一群却尘犀叠来叠去地闹了半天，把地上的土都刨不见了。清平镇人第二天起了床，看到原本小广场的位置出现了一方池塘，后来，还是尘妖给填平了。
　　至此，每年七月半，不会有人类出来。
　　现在的百妖夜行，规矩完善多了。A-N一条队，O- Z一条队。
　　不过，即便有两条队伍，按照规定时间走过规定街道，也难免会像贪吃蛇一样，这边不小心碰到那边。
　　这种情况下，就要由助理探查前方路况，原地等一等。
　　白泽百无聊赖地靠在路边一棵梧桐树下，仰望向那轮圆月。
　　传说，黄帝巡狩，在海边遇到一只怪兽。
　　它向这位帝王详细介绍了天下妖怪。
　　自古以来，精气化成了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妖怪，此怪兽对它们如数家珍。
　　这只怪兽就是白泽，万妖之首。
　　关于白泽形象，世人均表达得各不相同。
　　有人说是青面獠牙的大狮子，也有人说是肋下长着眼睛、山羊胡子的妖怪。
　　实际上，在所有妖怪们的眼中，这只掌握他们所有妖信息的妖王，正是这只拥有洁白翅膀的猛虎。每年一次的百妖夜行，他负责带名称O-Z字母打头的妖怪，慢慢吞吞走上一整夜，着实有些疲累。
　　清澈的月光落入白泽眼瞳中，那一丝光线像被吸入了深潭，再也消失不见。老虎轻轻眨眨眼睛，发出一声悠远的啸声。
　　“嚓！”前面不远处金戈碰撞，萧杀之声，但不失敬意。是方相氏听到白泽长啸，用兵器轻轻摩擦，给予回应。
　　半分钟后，带着金色面首的方相氏走过安宁街。
　　白泽这边队伍，前面的妖见到方相氏，都很守规矩地噗通跪下了，叫了方相氏的名号。方相氏那边的妖看到白泽，也是如此。
　　只有领头的方相氏和白泽没有什么太多动作，只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对老友示意。
　　须臾。方相氏队伍走过，兵器又轻轻摩擦。白泽长啸，示意这边可以行走。巨大的白色翅膀倏地伸展开来，纯洁的羽翼如同能够点亮整个街道，万妖在那摄人心魄的光线下静默，不存邪念。
　　助理被那耀眼的光芒刺得闭了闭眼睛。
　　一道破破赖赖的喇叭声忽然划破寂静的夜。
　　“梅喜喜，梅喜喜，梅喜喜在哪里？”
　　“梅老师，听到请回应，速来镇西，速来镇西……”
　　白泽顿住脚步：“怎么回事？”
　　几千年来。七月半，百妖夜行，人类不可以出现在街道上，这是清平镇的规矩。
　　助理：……
　　他崩溃着飞走，几分钟后又崩溃着飞队伍：“白先生，一个剧组真是不怕死，来咱这儿拍戏，有个女演员丢了！”
　　他汇报情况：“我已让安保组同事过去，喷了3级瘴气，放《幽冥殒》，把人类吓得先晕过去了，又设了几道鬼打墙，让他们就算醒来，也没法到处走。”
　　百妖夜行是非常严肃的行为，妖怪们由于专注吞吐灵气，会不再隐藏身形，人类很有可能看到他们。为了避免意外情况，白泽所在的团队做出过许多安全预案，确保活动安全进行，不过之前的几百年都没用上。
　　没想到这次用上了。
　　“实在是太蠢了，我们同事一开始以人类样貌过去劝说，导演特别高傲，问是不是街道办的人，”喻亮气得书页狂甩，“同事干脆现了个原型，导演又问是不是特型演员。”
　　“吃了他吗？”喻亮拿着手机，对面是视频通话，镜头里导演胡来已经被唤醒，一脸智障地看着对面的大狗，“蜪犬嘴巴都张好了。”
　　“不必，查查投资人是谁，这种蠢货的电影，以后不要让他们投了。”
　　喻亮手机那边传来一声听从的汪汪。
　　助理费解，白先生现在真是仁慈许多，这要是前几个月，怎么会这般心慈手软。
　　白泽又问：“那人类女演员呢，去哪了？”
　　助理：“还没有找到。”
　　*
　　一队不见头不见尾的妖怪，滞留在学校里。
　　凡听见声的，瞧见动静的，都直勾勾看着那两个凡人。
　　三只眼睛的、四只眼睛的、或者没眼睛的，如前面这只婆婆丁，就随便拿什么比如毛茸茸的小伞，怼着他们的方向。
　　梅喜喜：……
　　她感觉自己因为钟意建立的信心，正在火速坍塌。
　　售后价格加倍又怎样，关键是能活着出去啊…
　　月光静静流淌，在诸多大妖怪的视线里。
　　钟意用鼓励的眼神看梅喜喜。
　　他道：“你抖什么？刚化成妖怪也是妖，你只是妖气淡一点而已，勇敢点。”
　　梅喜喜：？
　　小医生，转向妖怪们，声音坦坦荡荡。
　　“妖气淡一点，也算是妖吧？”
　　梅喜喜：？
　　“看我们这妖怪，是昨天刚化的妖，不太敢化形，自己还把自己吓傻来着。”
　　许多妖怪竟然“哦哦”了起来。他们中的许多在人族中生活，都有类似经验，刚刚化形的时候，连着两三天都睡不着。
　　其实钟意只是借了一下彭夏的剧本。
　　他还知道妖怪虽然残暴，但对普通的小妖怪还是会有怜惜之心。否则，彭夏的父母不会放任自己的宝贝儿子去到一堆大妖怪堆里参加百妖夜行。
　　“没错，新鲜妖怪也是妖，”有一道带着哼哼的声音很是傲慢，“可这弱不禁风的女子，能是什么妖怪？”
　　那是一只猪猡。
　　它全身覆被着黑色的皮毛，獠牙从嘴角露出，喷出炙热的气流。
　　梅喜喜感觉到钟意安抚地捏了捏自己的手。
　　“她是……”钟意振振有词，“狐狸精。”
　　梅喜喜灵窍一通：“对，我是狐狸精！”
　　妖怪们又哦哦起来。
　　少顷，它们还是质疑：“狐狸精？有九条尾巴吗？这身上也没有狐狸气味啊！”
　　“你有什么能力？展示展示啊？”
　　糟糕了……她什么都不会。梅喜喜绝望，心想自己要是长哪怕一条尾巴该多好。
　　“呵呵。”钟意轻笑。
　　他的样子云淡风轻，仿佛要解答的问题根本没什么难处。
　　“这只狐狸精朋友，特别会……演戏，”钟意道，“任何凡人，都不会有她那么高超的演技。”
　　妖怪们：“这算是什么本领……演一段？”
　　“对吧演一段吧，人类里，除了那些拿过大奖的演员，真演不过狐狸精。”
　　“来一段来一段。”
　　钟意在梅喜喜耳畔小声说：“最佳女演员，接下来只能靠你了，演一段吧。”
　　梅喜喜：……
　　钟意再次催促：“演不出来，可就要被吃了。”
　　最佳女演员大奖得主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她那个奖拿得有些注水，近年来由于天象错乱，极大地影响了电视电影拍摄，参选的女演员本身就少。
　　她拍电影，最大的问题是难有代入感。特别是泪戏，经常得用眼药水滴出来，她觉得自己能拿大奖全靠好运。
　　事后，还有一些黑粉说她空有皮囊，肯定走了后门。
　　现如今，如果这些黑粉在这里，会发现，他们嘲笑的女演员为了生命，将会爆发她这辈子最巅峰的演技。
　　“今天给大家表演一场哭戏，献丑了。”
　　梅喜喜突然之间一把将自己的头发扯开。
　　膝盖跟不要似地哐当跪在地上，伸出双手，对着苍天嚎哭。
　　“小妹！小妹你不要走啊！自从你离开我之后，这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嗷嗷嗷嗷！！！”
　　“你怎么能抛下我啊没你我可怎么活啊！”
　　梅喜喜的哭声爆发力极强，撕心裂肺，像遭遇了生命中最不能承受之痛。
　　妖怪们大多活了许久，感情淡漠，对这种情绪浓烈的戏码看得一愣一愣。
　　钟意也被感动了，他上次看电影想哭，还是《妈妈再爱我一次》。
　　妖怪们七嘴八舌。
　　“哭得真好。”
　　“反正我哭不出来。”
　　“钱塘那只大鲫鱼，尾巴断了都没哭得这么惨。”
　　梅喜喜哭了足足五分钟，婆婆丁实在看不过去，屈身把她扶起来。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妖，何必为难人家晚辈呢，只是你走错队伍了，”婆婆丁慈祥道，“狐狸精是H，应该在方相氏的队伍呀？咱们是O到Z。”
　　梅喜喜哭得脑袋一团浆糊，听到婆婆丁的问题，哭得更大声，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啊！
　　钟意跟婆婆丁说：
　　“没有走错，她虽然是狐狸精，但她的全名是，”钟意顿了顿，“婆娑狐狸精，一种美好的狐狸精。她的名字是P打头的，正好在婆婆丁您的后面呢。”
　　“哦，这名字真好听，”婆婆丁点了点头，又冲向钟意，“那你呢？你是什么妖？你有请柬吗？”
　　钟意陷入了沉思。
　　文艺青年大多憨憨，青园凑了过来，自以为是地解围：“哦，我知己呀。他是凡人啊，但你们不要吃他，他是一个妖怪医生……”
　　“凡人？妖怪医生？”所有妖问道。
　　“实不相瞒，老身的近视眼，就是钟大人治好的，”青园龙吟一声，“钟大夫，悬壶济世，医术高超，实在是难得。大家如果有什么毛病，不如让钟医生瞧一瞧。”
　　空气中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婆婆丁扯了扯自己的小白伞：“我觉得我有点发根松动，你有办法吗？”
　　钟意：……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你在开玩笑吧！”果不其然，猪猡哼了一声，“不管是不是妖怪医生，他终归是人类。青园，你动动自己的爪子想想，人类为什么要混进百妖夜行的队伍？”
　　它转向钟意，不怀好意：“这位人类。如果你打算做义诊，那也不应该混在我们队伍里。你应该在镇头呆着，弄个小摊子。”
　　“对啊，你来干什么？”
　　“你又吸不了灵气。”
　　“混在妖怪队伍里，你有何居心？”
　　妖怪们七嘴八舌。
　　钟意半垂了眼。
　　梅喜喜哭到半截，也噎住了，红肿的眼睛望着周围的大妖怪。
　　“没事，”钟意轻声安慰她，“我一定会给你价值五星好评的售后。”
　　梅喜喜：……
　　只见他抬起手，拿起手机。
　　钟意道：“大家等一下，我有个妖怪朋友，能解答这个问题。”
　　*
　　彭夏听到电话铃时好快乐。
　　K字头的妖怪长得都不咋地。
　　走在他前面的是空心鬼，后面是一只骷髅。
　　两个妖怪都话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跟他这只孔雀说话。
　　彭夏不想理他们，一路看着脚尖，觉得再多看那两只妖怪一眼，眼睛就瞎了。
　　于是，空心鬼和骷髅就隔着他说话，说什么哪里的肉最好吃啊，几岁的小妖怪最香啊。
　　彭夏实在是不忍听，干脆跟空心鬼换个位置，让那俩哥俩继续探讨血腥的话题。
　　……走着走着，他也倒真觉出这百妖夜行的好。
　　强大灵气暖洋洋地滋润了彭夏每个细胞，他舒服地想要眯起眼睛。
　　走过一条街，路过两道巷，非但不累，反而觉得越来越有力量。想起钟意之前煞费苦心地想让自己参加夜行，他深怀感激！
　　朋友果真是对自己最好的！
　　正在开心着，他听到电话铃。
　　一看屏幕，竟然是好友打过来的。
　　钟意声音平静。
　　“彭夏，你方便过来吗，”他像讲平常的事，“来清平镇高中。”
　　被一堆妖怪看着，钟意不能说太多话，彭夏更是完全察觉不到好友的语气有任何不对：“什么？你不是在家里睡觉吗？”
　　钟意如寻常道：“没有，我在另一只妖怪队伍，你来我这边，帮我个忙，对了，你饿不饿？”
　　“有好吃的啊！”彭夏开心了。
　　“有。”钟意回答。
　　彭夏挂了电话，好高兴地跟空心鬼和骷髅头大哥说拜拜，就朝着钟意发的位置跑去了。
　　为啥好朋友也去参加夜行了？没准是想多拉几个妖怪客户吧，让自己帮忙。朋友可真有商业头脑。
　　而且那边还有好吃的！
　　哎呀，怎么不早叫上他！
　　肯定是朋友之前想培养自己的胆量，让他自己努力做一个胆大的妖，一个成熟的妖。
　　朋友他真是用心良苦啊，彭夏越想越感动，甚至于灵气上涌，直接给飞起来啦。
　　至于钟意这边，妖怪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质疑他的行医经历。把弱唧唧的文艺青园拨拉到一边，一个个态度都不太好。
　　“你到底给多少妖怪看过病？”
　　“我的妖怪客户确实不多，”钟意乖顺回答，“领胡，你们认识吗？他是我的永久按摩VIP。”
　　“真的假的，领胡不在咱们这队，在那边呢。”一只簪子精戳了戳地面。
　　“我还给烛龙看过眼睛。”钟意补充道。
　　“那是上古神兽，你瞎说吧？”一树小皂荚摇得稀里哗啦。
　　“天狗？天狗在这边吗？”钟意喊了两声。
　　“你还认识他？最近跟主人拿了他儿子给的棺材钱旅游去了。”不知谁在搭腔。
　　“金华也是我的客户。”钟意想起好久不见的那只猫妖。
　　“我认识，J字头，也不在咱们这队，您这客户够杂的啊，”一只闻獜疑惑，“下至两百岁的猫妖，上至几千岁的上古神兽，听着怎么这么不靠谱呢？而且全那么不凑巧，都不在咱们队？”
　　“要我说，青园就是好骗！”有妖附和，“近视眼，近视眼能治好？我吃了好几只尚付，屁用也没有啊！”
　　青园弱唧唧地反抗：“以形补形是没有用的！”
　　余光里，钟意看到那只猪猡的獠牙越滋越长，眼睛冒着邪恶红光，一步一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也便在此时。
　　鸟儿振翅的声音，充斥了安宁的夜空。
　　一抹鲜艳的绿在月光之下伸展，遮天蔽月。晶莹光泽，让下面这些长相奇葩的妖怪们黯然失色。
　　彭夏在天上冲他笑笑，头顶上的可爱羽冠随夜风微微摇摆。他还对梅喜喜羞赧地打了一个招呼：“嗨呀，你怎么也在呢。”
　　所有妖怪都被吸引住了，挪不开眼。特别是鸟类，对于他们来说，孔雀是百鸟之王。
　　彭夏轻轻袅袅地下落，停在好友的身边。
　　钟意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孔雀精彭夏。”
　　彭夏微笑点点头。
　　猪猡嗤笑：“好，那现在，由你的朋友来说说看。为什么你一个人类，会出现在妖怪的队伍里？”
　　钟意勾住了彭夏的肩膀，对嚣张的猪猡说：“因为我有这样的朋友，我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猪猡：？
　　他粲然一笑，那双眼睛波光流转，如星辰闪耀：“他是大明王的后代，曾经吞过如来。如果谁打算吃了我，我就可以让我的朋友先吃了谁。”
　　过来打算跟好朋友吃点零食的彭夏：？？？？
　　月光皎洁，照得每一只妖的表情分毫毕现。
　　灰兔子张大了嘴巴，里头还有截胡萝卜，吧嗒掉下来了。
　　一只狨，本来用一片树叶挡着自己的朝天鼻，手一松，叶子砸在脚上。
　　特别是那只婆婆丁，往后一跳，捂住白花花的脑袋，好像谁真的想吃她那一头毛一样。
　　谁都知道孔雀大明王吞如来的故事，但谁也想不到那么多年之后，小后代孔雀要吞妖怪了。
　　钟意扭头和梅喜喜小声说：“都是为了你，还多叫了个客服。售后费用还得加……”
　　梅喜喜的泪，涌得更加欢快了：大佬你不用讲了，你干什么我都会同意的。
　　可想不到，那只猪猡就像脑袋缺脑一样，哼哧哼哧个没完。
　　“祖上是什么大明亮？你说什么呢？”猪猡是个文盲，“吃了个什么玩意儿？净是废话！”
　　它嗷了一声：“闲杂妖等都靠边站啊，我看这个凡人诡计多端，没有一句实话，我现在就把他吃了！”
　　猪猡的身体一下子膨胀到十倍大，不顾旁边妖们的劝阻，蹄子踏地，一声比一声重，朝着钟意的方向走来。
　　彭夏：“啊！”
　　梅喜喜：“别！”
　　钟意：“小彭靠你了，吃了它！！”
　　彭夏有点慌：“你等下，我没试过，你让我找找感觉。”
　　彭夏也是没想到，刚变成孔雀就要吞东西啊！他的先祖也不见得一变成妖就吞了如来啊！这种大难临头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钟意使出这一招，真是赶鸭子上架啊！
　　他助跑，在好友肯定的眼神中，目光变得坚定且充满力量。孔雀翅膀在夜风中飒飒作响，头顶上的羽冠充满战意。
　　大妖怪们几乎都是第一次目睹孔雀吞吃妖怪，各个反应不过来，吱哩哇啦地乱叫：“快跑啊，快跑啊，有妖吃妖啊！”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本来排得好好的队伍乱成一团，东边踩踏西边翻滚，青园的大尾巴被一个旋龟跺得好疼。
　　彭夏大张了嘴巴。
　　他露出两排白净净的小牙齿，月光把两颗虎牙照得清清楚楚的。他像个小炮弹一样“啊”着跑到了猪猡那里，“哐嗤”一啃。
　　钟意不忍直视地扭过脸去。
　　梅喜喜缩了缩脖子。
　　等两个人视线回过来的时候，彭夏愣愣地站在那儿……猪猡的坚实大腿上只留下两排干净的小牙印儿。
　　彭夏：“应该是不行。”
　　又试了一嘴。
　　彭夏彻底慌了：“钟意，对不起，我啃不动。”
　　彭夏的眼泪要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猪猡哼了一声，又要冲向钟意的方向，嘴巴里喷出的灼热气息把学校的地砖烤糊一排。
　　梅喜喜就算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了，她披头散发不顾形象地喊：“钟先生，不用你售后了，你自己快跑吧！”
　　——钟意根本就跑不掉。
　　在他进到这个百妖夜行的队伍时，双腿就跟梅喜喜一样，被控制不住地陷进去了。
　　在这种几乎天无绝人之路的时候，年轻人忽然平静地看向彭夏：“小彭，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隐瞒你很久的事。”
　　彭夏：“什么？”
　　“百妖夜行，两条队伍，一条带队的是你的方相氏，而另一条……”
　　彭夏：？
　　“是你的偶像。”钟意已经被猪猡踩在脚下了，他使出全身力气大喊，“白先生！白泽！！白先生！”
　　年轻人的声音划破夜空。
　　在这座满满当当的学校，原本因为孔雀发生了妖怪践踏，你叠我我踩你，从O到Z的妖怪排得乱糟糟。可大家听到钟意这一道声音，就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指令。
　　无论多么嬉皮笑脸乖张的妖，都敛去脸上那荒诞不经的神色。
　　多么狠厉无常趁机打算捣乱的妖，都迅速挺直了妖背，收起自己的獠牙。
　　其实他们这一条妖怪队伍特别长，钟意从来没有看到带队妖是谁，他追着梅喜喜进来的时候，只发现这是一条近乎在长龙末尾的队伍。
　　但是，关于白泽的事情，他从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是在天狗食月后的第二天，他去清河，小猫妖泡着澡，当时崇拜说道：
　　“月圆之时，皎月光辉万里，清平镇作为灵力大盛之所，会吸引几乎全天下的妖来，那就是传说中的百妖夜行。白泽大人执掌百妖图，名彰浩然，迹显天府，更要神威无量了喵，是个妖看见都会腿软。”
　　猪猡大哼了一声。
　　“你个凡人，别叫了！你就算知道白大人又如何？！”
　　“天宝年间，白大人神威尽显，凡是有你这样不小心有了天眼的人，都会让他一一挖掉珠子！”
　　话音一落，仿佛是突然间，学校操场上空刮起飓风，浊气一扫而净。原本飞来飞去的树叶，都迅疾回到树干之上。一道清晰悠远、震耳欲聋的虎啸声，带着摧枯拉朽的力度，迅疾地冲入这间学校。
　　噼噼啪啪，无数的窗玻璃俱被震碎。
　　下一秒，一双白色的、巨大的翅膀直直展开，把天幕遮住，耀眼如白昼。
　　庞大的气流使得猪猡的蹄子松开，它懵懵懂懂，像被无名的力道推开，顺着教学楼的楼梯滚落了下去。
　　巨兽飞来，翅膀被优美地收拢在肩胛两侧。
　　它降落在钟意面前，慢条斯理地踩着地面，笃定而优雅地向前走，虎皮下的肌肉流畅舒展。
　　“对不起，”钟意的睫毛微微颤抖，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和人道歉。
　　“白先生，我一直能看见妖怪，也一直都知道您是妖怪。”
　　老虎已经巡望了学校的踩踏事故。它伸出爪子，用那尖利的指甲勾了勾始作俑者钟意的下巴。年轻人本来皮肤白皙，如此，在白嫩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钟医生，您还知道多少？”老虎低声问，富有威压的声音，简直能够震碎人类的耳膜。
　　它很礼貌，也用了敬称。
　　但这语气并不会因为礼貌而显得有一点点温和。
　　“大仁大慈无量天尊玄武圣光清平妖王。”钟意露出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老虎听到这么长一串的、几乎从来没妖这么叫过的全名，额头上的王字猛烈地跳了一跳。
　　“我宁愿被您吃掉，也不想被猪猡啃一口。吃之前，为了不脏了您的牙口，我能先洗个澡吗。”钟意诚恳道。
　　老虎听小男生讲了这么一嘟噜自暴自弃的话。
　　看了看周围那些瑟瑟发抖的妖们。
　　把脆弱的人类抓起来，往肩膀上一抛，飞向天空深处。
　　大家面面相觑。
　　梅喜喜和彭夏看到一本书飞到天空，封面上写着《大佬拐走小娇妻》，又很是不确定的摇摇书脊，把封面变成《踩踏事故这般处理》，有条不紊地指挥起这个已经排得个稀巴烂的队伍来。
　　“孔雀，你不在这支队伍。”书指挥半天后，最后飞了过来。
　　彭夏点点头，振翅离开，寻找他起先的方相氏队伍。
　　“我朋友……不会有事吧？”彭夏问。
　　“不会。”那本书扇了扇书页。
　　“梅喜喜，我带你回去。”书变了个腰封伸出来，勾了勾女演员的手。
　　“啊……你知道我。”梅喜喜惊讶，又发现自己的脚能拔出队伍来了。
　　“我们同事一整夜都在找你。”书言简意赅。
　　队伍再度行进之后，就像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婆婆丁甩着绒毛走来走去，青园扭着尾巴向前移动。只是猪猡不在队伍中了。
　　在许久之后，遥远的地平线边缘缓慢亮起一道微茫的光，青白逐渐替代昏暗。
　　作为此时唯一的领队者方相氏，飞至清平镇最高的钟楼顶端，用金戈与盾发出一声金属的清脆碰撞。她微微颔首，黄金面具下宽阔的下巴动了动，露出莞尔一笑。
　　如收到号令，两支队伍妖怪停在原处。他们各自和前后的队友礼貌鞠躬、分别，才飞上天际。驾上一块块的云，回到他们散落在大江南北的洞府。
　　一年一度的百妖夜行，至此结束。
　　*
　　《七月半》剧组全体成员是在一个小河沟里醒来的。
　　胡来的裤子湿了，脸上盖了老大一片臭叶子。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狼狈。
　　就记得电影没拍成！
　　还有人劝他不要拍！
　　最后也不知道咋的，那人唰得换上一身狗衣服，问他怕不怕，还说要吃了他！
　　这是有什么大病啊！
　　后来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里，听到了特别瘆人的音乐，音乐催着他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
　　胡来看看周围一个个睡醒的剧组成员，崩溃了。大家除了拍这部电影，还有别的事要做，这一晚上时间不明不白就要浪费了。
　　“梅老师，我的天！”胡来抓了抓他凌乱的大胡子，望到街道尽头走过来的梅喜喜。
　　昨天刚要拍梅喜喜，这女主角就不见了。
　　胡来还在思索梅喜喜怎么回事，就看到她呜呜哭起来了。胡来惊愕，梅喜喜向来不会哭，更不会演哭戏，滴个眼药水都显得假惺惺。
　　梅喜喜哭得梨花带雨：
　　“人家都说了不让你拍，你还拍！”
　　“人家街道办干事提醒过你！”
　　“人家宠物医院的人也劝过你！”
　　“你屁也不信，还要我们拍戏！”
　　梅喜喜哭得好大声：“还好我花钱了呜呜呜，买了一包猫粮。”
　　胡来：“你到底去哪了？”
　　听到这个问题，梅喜喜哭泣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沧桑两丝惆怅三分震惊和四分疲惫，这种表情的层次感远远胜于她过去所有影视作品表现。
　　“我去百妖夜行了。”
　　胡来：“开什么玩笑，我们什么也没拍到！”
　　梅喜喜虚弱地说：“我可没少演。”


第24章 
　　趴在大老虎的后背上。
　　钟意睡着了。
　　要么是因为最近太累, 一到晚上就被迫起来，要么是因为压力太大，正常客户接见不了几个，动辄就是大妖怪。
　　总之, 明明应该感到害怕、恐慌、不安, 甚至下巴上被白泽爪子刮出的那道划痕, 还在隐隐作痛。本来近半个月来担忧着自己要不要被吃，终于会有一个答案。
　　都在他趴在白泽的后背上, 脸颊靠着纯白的羽翼时，忘的个一干二净。
　　他眼皮越来越沉, 听着周围柔柔的风、感受着身下翅膀间扑扇着夜间微凉的空气, 觉得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以至于他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和白泽说话，都觉得是自己在做梦。
　　方相氏往东飞去的路上，正好遇见因为负重而飞速稍减的白泽。
　　“老白，从来没见过你把小朋友往家带，百妖夜行都不管了，好着急。”
　　白泽：“说什么呢, 我带他去审讯。”
　　方相氏凑到他旁边看看年轻人的睡颜，故作吃惊：“好可爱的, 你要怎么审，你可真是禽｜兽。”
　　白泽：“方太太不要乱说话。”
　　*
　　睡得太香，等钟意睁开眼，发现自己歪倒在沙发上, 反而是白泽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擦拭那根曾经炸掉烛龙山洞一排钟乳石的手杖。
　　一时间还不能从那种舒适的酣眠状态里恢复过来。
　　他把身上的被子掀开。
　　这是一间审讯室。
　　逼仄的房屋, 灯泡忽闪忽闪, 墙壁被刷成黑灰的颜色。白先生的视线从手杖上抬开, 冰冷的眸子瞥起来，让钟意仿佛浸到了雪水里。
　　下一秒，手杖被漠然地抬起来，点住他的下巴。
　　“您要吃我吗？”钟意很小声地问。
　　白先生穿着黑色的制服，起身。不愧是彭夏的偶像，他化成人类的样子也是卓越的。身材比例很好，肩宽腿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但比起老虎的样子，这种反而更会让钟意更不适应。
　　“我为这天准备很久了，我不怕的。吃我前，我先洗个澡吧，”钟意很乖巧，“我喜欢五十五度的水，我会洗的很干净。”
　　“沐浴室门口右转。”白泽低声道。
　　“喔，”钟意站起身，下了沙发，往前走。没迈出两步，被一条裹了黑色西装裤的长腿挡住，差点栽个大跟头。
　　他疑惑回头，对上白泽额角青筋直跳的脸。
　　“谁跟你说我要吃你，这么小一只，”白泽道，“还这么瘦。”
　　很多人都觉得他要吃了钟意。
　　包括那只孔雀的父母，都警告他，吃了太有营养的，会窜稀。
　　“不吃吗？你是不是吃得不够多。我觉得瘦子还挺好吃的。”钟意感受到冒犯，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坐回到沙发上。
　　“你这人……”白泽无语。
　　“要么这样，”钟意试探，“您是经济学家，肯定对我的价值有考量。对于我这种很有能力的人来说，我建议您分期吃。”
　　白泽审问过很多危险的妖，哪只见他不是痛哭流涕的。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讲条件的人。
　　“什么是分期吃？”
　　“就是分批次的，把我吃完。比如今天先吃掉头发……我的手还在，还能给您做正骨按摩。明天吃掉、吃掉……”
　　白泽背过脸去。
　　钟意还以为他在考虑分期吃，结果听到一声轻笑。
　　被人说是手上沾满鲜血的、残暴的妖王，在笑他。
　　白泽扭回头，面无表情地跟他说：“把手伸过来。”
　　钟意懵懂道：“先吃这里不划算的，您忘了，我的正骨按摩最好了。”
　　那个夜。白泽不知和谁大战过一场，筋疲力竭地找到医院，钟意按得猛虎舒服得恨不得喵喵叫，还说要给他介绍客户。
　　后来白泽恢复好了，才发现他竟然是个人类，瞪了他一眼，以为这样就能剥离开天眼了。
　　钟意还是很温顺地听了话。他闭眼，睫毛轻轻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指节尖端因为刚才睡得暖和，透出微微的粉意。
　　他感觉到手腕被温暖的纱布裹住，再度睁开眼。
　　白泽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杖放到一边，正拿着纱布往在他的手腕上轻轻缠绕。他才发现上面之前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血痕，可能是那只猪猡的蹄子按的。
　　白泽手指修长，骨骼清晰，指腹还有常拿手杖留下的薄茧，跟医生柔软的手太不相同了。这样很有男性魅力的一双手，在给他止血。
　　钟意：“……谢谢。您真是个大好妖。”
　　白泽听到这个称呼，不假思索否认：“你一会儿要给我按摩，我只是怕你脏。”
　　刚才下属调研到，这人类竟然给领胡开了按摩VIP会员，能随时享受服务。
　　亏他以为这医生怕妖怪，隐藏着自己的身份，按过一次后就不敢打扰他了。还觉得医生的手不能受累，得省着。
　　“是的是的，”钟意赶紧点头，“我的血，落在你白毛毛上就不好了，我知道你们猫科有洁癖。”
　　“但我的血也是好吃的。”
　　他还在想着被吃那回事：“好多妖怪说我身上香，还有人叫我猫薄荷。”
　　白泽：“你怎么这么喜欢推销自己。”
　　钟意心虚：“在您这样的经济学家面前，还是推销得不够好吧……”
　　白泽把钟意的手从自己的膝盖上拿掉：“先交代。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身份的，还记下那么大一串全称。能看到妖怪后都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钟意：……
　　“答不好，真的会分期吃了你，”他瞥过去，“百妖夜行，几百年没出事故了，你一来，导致了个大踩踏。婆婆丁掉了好几把伞。”
　　他声音更凝重了，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彻底冷酷下来：“你目无妖法，胆大包天，明知道我是管理者，不尽早报备，反而求助那个什么也吃不下的小孔雀。再晚一点，你跟小明星就去了蠢猪的肚子里。”
　　“月食那天，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普通妖怪本质就是动物，智商再高也高不过人类，你这样肆无忌惮，会吃大亏。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一句更比一句严重，说到最后，眼睛微微眯起来，审判的表情，看着钟意。
　　钟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算是准备被吃，都觉得没什么。以前白泽那么有威压，他也能挺起个小胸脯。
　　可是看到白泽这样的眼神。他把头垂了下来，想把脸埋在手心里。
　　白泽冷冷道：“别哭。”
　　“先交代。”
　　钟意皱皱鼻子：“好。”
　　“对了，这是哪里？”
　　“妖怪审讯室。像你这样惹了大麻烦的人或者妖怪都会被关在这里。”
　　“可是，审讯室为什么会有被子？”钟意百思不得其解。
　　白先生怎么可能说是因为犯人在天上睡得太香，还把他抱得死死的，他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胆的。
　　落地后，这人也不撒手，他只得给他抱过来一床被子替在手里。
　　还一直睡到了大中午。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外面的隆隆雷声，白泽迅疾站起来，走到巴掌大的小窗户那，他的背影被日光镶上一层金边。
　　“许多妖怪又折返，回到清平镇。”
　　“什么？”钟意有点蒙。
　　白泽呈蹲踞姿态，幻化成长着翅膀的猛虎模样，抬手把钟意抓到后背上，干脆利落地下命令，“先走。”
　　钟意从善如流地揪住白先生肩胛骨上的白毛毛，还好，这次血都被缠缠好了，没有一滴落在上面。
　　之前确实弄到上面一些，白泽看不到，他打算下次带点84再上来。
　　*
　　《正在直播》消息。
　　“近日，我们观察到，全国各地气流团汇聚到帝都东北方向，今日清早，小部分气流离开帝都。”
　　“但今日午后，更多气流汇聚过来，比昨日更胜，比往年更胜！接下来我们连线气象学家葛老师，葛老师是气象学领域的泰斗，对大气有充分的了解，我们问问葛老师有什么见解。”
　　电话接通后，那边一个老头子接听了。
　　“别问啦，每次这种问题都问我。我退休了，本人解答不了啊！”
　　梅喜喜站在山海宠物医院里，旁边是穿着裤子的彭夏，两个人围着屋子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窗外狂风大作，疯狂的梧桐树叶漫天飞舞，明明是午后，却又一片末日景象。
　　梅喜喜抓狂了：“钟意什么时候回来啊？”
　　彭夏：“我也不知道啊！他手机关机啊！”
　　梅喜喜：“不会真的被吃了吧？！”
　　彭夏急得开了个屏，不过掩藏着妖怪的身体，梅喜喜看不到：“他不是被救走了吗？！不会又被吃掉啊。”
　　而且，带走他的，是自己的偶像，白泽啊！！
　　门口外。
　　胡来正在拿着小喇叭喊来喊去：“《七月半》的月亮不圆了，咱就拍《白日见妖》！我们目前道具都在，演员也在，项目资金充裕，一定要拍完！”
　　“梅喜喜，梅老师你是不是又迷路了？听到声音后快出来，发扬点儿职业精神！就算演技不好，你也得把这个拍完！”
　　彭夏：？
　　梅喜喜跺脚：“太讨厌了，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演技注水了！以前不就是哭不出来吗？！”
　　她要气死了，经历一晚上，用头发丝都能知道外面的狂风大作是怎么回事，偏偏这个胡来以为是老天在帮他，是在助他把这个恐怖片拍完，这要这么搞下去，她又要见一遍妖怪啊！胡来还不闭嘴，拿着大喇叭说她演技烂。
　　她拿起手机，点开“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在里面打下几行字：
　　老板呢？什么时候回来？
　　售后。
　　有大妖怪！
　　她根本不报什么希望的，因为钟意的手机关机了。
　　然而，对面几乎是秒回。
　　“OK收到，马上就来。”
　　接下来弹出系统消息。
　　【售后单002号-售后单001的售后单-本消息由系统自动弹出】
　　客户购买服务/产品：售后单001从妖怪手中救顾客。
　　售后详情：正在路中，准备售后。
　　本次售后在正常工作时间范围内，是第一次售后单001的未完成事项。不会向您收取额外费用。
　　在售后过程中，您可以针对售后提出意见。售后结束后，欢迎您对本次售后做出星级评价，用以改善我们的服务。
　　梅喜喜怔怔地扭过头去。看到一个系着肚兜的小朋友站在窗边，左手拿着电脑鼠标，鼠标线抻了好几米远，右手打电话，电话屏幕上写着“青园”。从镇子边缘，大概是河流的方向吧，一道的细细电流通向天上。
　　“对不起啊，太着急了，不该让你看到我的妖形，我紧急给领导充电呢，售后消息回报不及时，他会怪我的。”小朋友满头大汗，脸都红了。可见一通操作把他累坏了。他身形闪了闪，很礼貌地隐匿了。
　　梅喜喜：卧槽，一定是史上最牛逼的售后服务专员，配了最完善的系统，还有强大的风险预估能力。


第25章 
　　“白先生, 青江市出现紧急A级灾害预警，且当地物价出现动荡，需要您的调度与支援。”
　　一本书飞到白泽身边。
　　书看到他的后背，显然被吓了一跳：“钟先生, 您也在！竟然还活着！”
　　不等白泽与钟意回话, 这本书继续张着书页讲：
　　“虽然清平镇妖气浓烈, 大妖聚集，但只是在……凑热闹, 迄今未出现伤亡事故，居民经济财产安全尚未受到损失, 不列入到灾害预警。”
　　“青江市灾害为A级, 居民财产及安全受到威胁，白先生，青江市更需要您。”助理果决道。
　　白泽无声息地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在清平镇偏东。风沙狂舞，遮天蔽日，昨夜的晴朗街道被一团黑雾笼罩，依旧如末日的场景。
　　对于经常遇到邪门事的清平镇镇民来说, 大家见识多广，很有默契地闭门不出。
　　正好, 前些日子因为太阳不正常，专家建议屯粮，一点都不短缺饮食。
　　再者，由于是青天白日, 妖怪也无需吸收灵气，不可在民众面前现身, 的确安全。
　　这种情况之下, 分身乏术的白泽, 只能第一时间前往受灾更严重的场所，争分夺秒地离开。
　　白泽将身体微微倾斜，降落在地面：“你回家去，老实点。否则，我还是会吃掉你。”
　　钟意从华美如缎面的虎皮上滑落。
　　瞬间，一道白色翅膀再度伸展，如明亮闪电擦过天际，悠长虎啸如雷贯耳，带着严重的警戒意味。
　　虎啸立竿见影，满街道的黑烟瘴气在瞬间弱了一半。
　　不过，不到半分钟后，浓烈妖气再度聚集。
　　活像以前上晚自习时，班主任来了又走，教室里短暂的安静。
　　是啥也没震慑到啊。
　　钟意：……
　　*
　　梅喜喜站在大风里打了一个老大的喷嚏，她现在看不到妖怪，但看不到不代表不害怕。
　　再任胡来举着大喇叭瞎喊是会出事的，她一百个不情愿地回到剧组。
　　“我说胡导，您为什么非得拍这部片子呢？”梅喜喜的美丽双眼写满了沧桑，一点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星能做出的表情。
　　“拍！当然得拍！而且我们的剧本会比以前更牛逼！一定卖爆！”胡来摸着他的大胡子，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昨天女主演失踪了，还有人过来捣乱。
　　剧组都睡着了，他做了一晚上噩梦。
　　今天早晨投资人打电话，说从下部起开始撤资。
　　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天爷在考验他啊！
　　四十三岁了，他必须逼自己一把。唯有这部戏爆火，投资人才会回心转意，继续砸钱啊。
　　梅喜喜最近刚斥资成立一家影视公司，招了许多练习生。昨天晚上又把好多钱打给钟意，现在荷包空空，不可能撕毁合同付违约金，说不拍这部戏。
　　她拿过新电影《白日见妖》梗概，这是胡导一上午灵光乍现，紧急做出的。
　　新剧本，依旧以女大学生被骗传销、打算逃跑作为故事主线，不过，女主逃跑背景不设在七月半晚上，而是这乌烟瘴气的白天。
　　看了几行，梅喜喜哆嗦了一下。
　　为了探索更多可能性，胡导他不打算上院线过审了！
　　他要拍网络大电影！
　　他要大场面！
　　要电影里有真正的妖魔鬼怪存在！
　　这个传销小镇有了新背景。
　　小镇在传言中，就是汇集邪恶妖怪的极恶之所。
　　女主角发现自己入了传销窝后，决定逃跑。
　　传销窝点害怕她跑掉后，把自己的不法勾当捅出去，满世界找不到女主。他们干脆设法坛拜法座，召唤罪恶至极的妖怪，要它们帮忙。
　　女主作为正义一方，与妖怪斗智斗勇，最终逃出生天。
　　梅喜喜看完后，腿一软，坐下了。
　　“胡导，我不拍，拍完我会死。”这是把妖怪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胡导瞪目：“死什么死，是你应该好好打磨演技，一拍戏就人不见影！”
　　“你看这乌烟瘴气的沙尘暴，多恐怖，老天爷赏赐！正适合拍人与妖斗智斗勇的那一幕。”
　　梅喜喜崩溃了，她真不知道怎么能劝胡导改变主意。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梅姐，这电影能拍。”
　　梅喜喜惊喜：“钟意！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然，售后在我们医院是非常重要的事，我不能让你受到一点点损失。”钟意道。
　　胡导听着他们对话，有些凌乱。这个年轻人看着不是演艺圈的，又是个兽医？怎么和他的女主角关系这么熟。
　　“可是这怎么拍？”梅喜喜郁闷。
　　“能拍，但是要改，”钟意道，“胡导，您对妖怪的设定太古早了。您要它们唯坏人马首是瞻。活了几百年几千年的妖怪，没理由那么蠢。”
　　胡来听得一愣：“好像是有点道理。”
　　这些日，所有人都在劝他不要拍电影，但是没人说出他剧本的问题。
　　“坦白说，您之前的剧本，让镇民假装妖怪夜行，连个排队顺序都没有，乌泱泱一大片，这就不符合情理。这个不谈，咱们单说今天的，现在新世纪了，妖怪需要走向现代化。”
　　“现代化的妖怪，被传销窝点召唤出来后，应该轻易发现了召唤者的黑心。他们表面上服从召唤，实际上帮助女主。”
　　“接下来，妖怪们需要团结在一起，为解救女主而奋斗。”
　　胡来：“妖怪也会这么优秀吗？”
　　“导演，普世大众都觉得妖怪坏，我们就应该往好的演。”
　　“让女主逃出后，妖怪内部的思想境界也升华，他们奔走在天南海北，围绕在妖王的周围，惩恶扬善。”
　　钟意看电影确实不多，但他大学马原学得特别好，说起来一套一套。
　　胡来：“你这……妖怪哪有这么红色？把他们写得这么好？妖怪应该又坏又蠢才对！”
　　钟意微微闭眼。
　　就在这个时候，沙尘暴威力遽然大增，梅喜喜的小凳子被风吹走，胡来的贝雷帽也被掀开，露出他的秃头。一块大石头嗵得砸到了胡来的脸上。
　　导演的鼻血蜿蜒而下。
　　“快改口。”梅喜喜严肃地扯了扯胡来的袖子。
　　“也……也有好妖？”胡来诧异。
　　风沙止息。贝雷帽跟小凳子被一小股邪风吹到脚边。
　　胡来：“就按你说的来吧，听上去也有看点。”
　　导演这就去改梗概了。梅喜喜的眼睛都湿了：“大佬，您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啊，刚才导演都快把我们作死了。”
　　钟意把食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嘘”的动作，意味深长地说：“梅姐，一会儿，您一定要好好演。”
　　从他的视角看去。
　　数以千记的大妖怪都托着腮，坐在地上，嚼着乱七八糟的零食。
　　有萝卜有生肉还有瓜子。
　　“哎呀，老兔子我，也是第一次看狐狸精拍电影，梅喜喜现在装正常人装得可真不错，一会儿得好好看看啊！”
　　“没错没错，梅喜喜是只小新妖，今天一直假装看不到我们，装得真好，我都以为她是凡人！”
　　“就是这个导演太傻缺，刚才要把我们拍那么蠢，还是这人类医生说得对，得把我们拍得正义点啊！”
　　“也多亏了老哥刚才那股妖风，把他吓了吓，让他按照后面那剧本演。”
　　“对啊，不然，我们妖怪不就成了过街人人喊打的老鼠了？我们不能让人类看见，不代表我们见不得光！钟大夫真是好样的啊。”
　　“你们尊敬点，别人类长人类短的，人家钟大人，是白先生的朋友啊……昨天晚上，我们好多妖都看见他跟白先生走了……”
　　“什么什么啥啥啥你快说！”
　　绝大部分妖怪们不知道钟意有天眼，习惯性地这样当着人类的面大聊八卦。
　　钟意不忍听，捂着耳朵回到医院。
　　百妖夜行结束了，这些妖怪们在离开之际发现了镇边上的剧组，飞走又回来。
　　他们想看大名鼎鼎的“狐狸精”拍戏，况且，戏里还有好多以他们为原型的演员。
　　故而，漫天妖气，气象有异，疯狂的漩涡重新回到了清平镇。
　　刚才钟意看到有那么多妖怪，可把他吓了一跳。又看到胡来要变本加厉地乱来，真怕出什么乱子。
　　连白先生他们都不能阻止胡来拍摄！
　　现在说服他改剧本，也算是退而求其次的解决方案。
　　当今社会有好妖，也有猪猡那样的凶狠恶妖。
　　再有，妖怪中流传着，被人看见就一定要吃人的规矩，其实是不良恶习。
　　弘扬妖界正能量，妖怪们自然会开心。
　　钟意心想，我这算不算做了个好事啊？
　　虽然没有乖乖躲在家里，但白泽应该不会很快吃我吧。
　　至第二天。剧组离开清平镇，接下来，他们会去别的地方拍摄其他镜头。
　　最高潮的外景剧情拍得如此之快，特别归功于梅喜喜发挥超常。
　　梅喜喜让文助理给他留下一张纸条，写着电话号码，邀请他到时候来参加自己的首映礼。
　　彭夏也在一早坐了大巴离开，他说他得赶紧回去上班，不然都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了……
　　清平镇上空万里无云。
　　漫天的小气旋飞回到全国各地之后，晴朗而干净的天空就跟被洗过一样。
　　街坊四邻显然都见过大世面，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该买菜的买菜，该晒太阳的晒太阳，大家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钟意给自己做了个大餐，还特别给小室童做了个长高高含钙大补餐，不仅含丰富微量元素，更添加VD。
　　他这次售后汇报太及时了，需要鼓励。
　　小室童给自己套了个新围嘴，挥着勺子吃得可开心了。
　　睡了一个午觉，钟意打开电视机，猝不及防地看到青江市灾情新闻。
　　“青江市最近频发地震，前些日多为3-4级。今日以青江公园为震源，发生7级地震，若干居民下落不明……”
　　临时居民聚集点出现在屏幕。小朋友在帐篷里抱着妈妈爸爸，吓得直哭。
　　不一会儿，地震竟然在直播之时到来，拍摄镜头剧烈颤抖，女主播嗷嗷叫着找地方躲。
　　钟意瞪大眼睛，看到一双翅膀划过镜头后，虎头漠然地看向这边。它身后跟了一路妖怪下属。那双翅膀上还带着点点的血。


第26章 
　　青江市, 一处居民安置点里。
　　“妈呀，又又又震起来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着桌上的饭碗滴溜溜地转圈, 左手扶上才一岁的孩子, 右手抓上老公, 老公拽上地震应急包，三个人稳稳地趴在地上。
　　不到一个星期, 青江市已经发生过十二起地震了！
　　第一次是在大半夜, 桂苗醒来后一摸, 发现孩子不在床上，吓得她魂飞魄散, 一开灯看见孩子坐在地上笑。
　　奶嘴在地毯上转得跟个陀螺一样。
　　那次专家说, 只是偶发小震动, 大家不必在意。
　　第二次，桂苗出门遛娃, 从来不会开口说话的孩子, 在婴儿车里指着前面，冒出一句“呀呀呀呀呀”……前面有只小狗狗, 被地震震得四脚朝天。
　　专家说, 没事的，还是普通小震而已。
　　她才不信什么专家, 从网上买了地震应急包, 里面有口哨、手电和绳子、创可贴和酒精什么的。
　　果不其然, 又发生了第三次、第四次……他们区成立了居民安置点, 要大家先在操场上呆着, 还有一些居民受伤, 医生会不时调配过来医治。
　　一直到今天的第十二次。
　　桂苗很想晃晃专家肩膀：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剧烈震感结束后, 桂苗老公又打开《正在直播》，人们纷纷凑过去瞧。
　　“方才青江市爆发第十二次不明原因地震，地震级数为七级。”
　　“全国百余名地质学家已经进驻青江市，气象泰斗葛老师临危受命，亦被请来。本次频发的地震，严重威胁了青江市居民的日常生活及财产安全，下面我们连线葛老师，看看有什么样的研究进展。”
　　居民A：“怎么又是他，不是退休了吗？”
　　居民B：“郭嘉不放过这样的高端人才，遇到危难之时，只有他说的话最权威吧。”
　　老头子的声音在直播中响起来：“咳咳，又是我……各位观众好。众所周知，当前的地震学理论，对地震的了解还是比较权威的、完善的。地震的行程，是因为岩层在地壳运动的过程中，或挤压，或拉伸，造成了地面的震动。”
　　“好比青江市西边几百公里之外的帝珍市，恰恰就处在地壳交界的地震带，一年总要有至少一次的一级地震。”
　　女主播：“那么，青江市是不是也处在板块的交界处呢？”
　　葛先生：“根本不是！”
　　女主播：……
　　葛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组织了深入的专家探讨。我们发现，青江市所在的地壳板块非常完整、圆满、平滑、结实。别说十二次地震了，一次地震都不应该发生！”
　　女主播：……
　　女主播试图把话题引向积极明朗的方向:“对了葛先生，我们最后一次在青江公园发现了震源，这是否也是一项重要的研究突破呢？”
　　葛先生不假思索道：“不不不，突不了。作为地质学研究共识，一次的地震震源应该有且只有一个。特别是本序列地震，本应共享一个震源。”
　　女主播已经有点懵了：“所，所以呢？”
　　葛先生：“我们一共发现了十二个震源！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现在正在请国外概率学专家进行研究。”
　　女主播：“这也太奇怪了？！”
　　葛先生咳了几声：“要不然我想退休呢！你们每次都要采访我……”
　　视频在这里中断，居民面面相觑，大家早就发现，因为地震的关系，青江市的网络、电话、电视信号都不太好。
　　大家都在关注大地。如果他们中间，哪怕有一个人开了天眼，就会发现天空上飞着一条巨大的青蛟。
　　蛟龙神色匆匆，硕大的眼睛轻眨，伸出爪子，撕裂开浓密的阴云，在一声威严的龙啸之后降落于地面。
　　毕竟比不上真龙，蛟龙很累，有点喘。
　　“呼，钟大人，现已抵达青江市，我去和镇江蛟打个招呼，就会离开。”
　　“祝您和白先生平安归来。”青园彬彬有礼道。
　　双脚落于仍然在微微颤抖的地面，钟意从青园的龙角上拿下医药箱，一小只的室童坐在箱子顶上，双手紧紧拉着提手，浑身摇摇晃晃。
　　两个小时前。
　　在钟意从电视中看到白泽之后。
　　钟意就接到一个电话，那边只说出一个音节：
　　“救……”
　　地震让信号变得微弱不堪。
　　只在这么一个字后，白泽的话就消没在遥远的脆弱电波中。
　　无论钟意再打多少个电话，对方都没有接听。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白先生要他救命。
　　明明，方才还想要他的命：在那间逼仄的审问室里，白先生矜贵体面地，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杖，像逗弄小动物一样逗弄他的下巴，说考虑分期吃他。
　　钟意找出他最大型号的医药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往里面填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医疗用品。
　　打开手机订票，发现通往青江市的高铁和飞机都停运了，钟意跑去找了一趟金华。
　　金华已经恢复了精元，剥离开小奶猫的身体，拥有了自己的本体。
　　这只巨大无比半层楼那么高的猫，正在打谷场上晒太阳。听完钟意慌里慌张地说完话后，第一反应是：
　　“不可能。”
　　“哪有白先生搞不定的事情？”
　　“谁敢让他的身体沾上血污啊喵？”
　　钟意给金华看了《正在直播》视频回放。
　　又给它看通话记录，证明的确收到过求救电话。
　　金华整张猫脸都被吓得变了形：“我给你一只迷谷树枝，让青园驮你去找先生。”
　　“信童愿继续茹素一月，祈祷白先生与钟先生平安无事啊喵！”猫儿噗通一声对着南方跪下。
　　*
　　青江公园漆黑一片，门口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木头招牌被地震震松，歪歪扭扭地挂在牌坊上面。这是一家老字号的公园，原本此时应该欢声笑语，现在却像鬼魅之所。
　　这个公园，是钟意所知的白泽最后一次出现地点。
　　“室童，接下来就是员工转正考试。找到白泽！联系我，如果我们活着完成任务，每月给你免费做骨龄检测，员工餐添加足量VD。”
　　“好耶！”小孩子拿着一只手电，蹦蹦跳跳地跑进黑暗深处去了。
　　一人一妖分头寻找白先生。
　　黑暗中的夜风淡淡，夏日的植物气息涌入鼻端。
　　花草树木因为地震，或压塌，或折断，散发出更加浓烈、衰败的气味，甚至还有点点的血腥气。
　　偶然有一个长长路灯绊在地上，像一条横亘过去的蛇，钟意跨过去，又见到倒塌的娱乐设施。旋转木马狼狈地栽成一团，露出只只油漆上色的黑眼睛。
　　这里好像从来没有过白泽的存在，没有那双翅膀，没有老虎爪痕，更听不到那悠长的虎吟。
　　随着心情一点点往下坠落，钟意看到一只小小的虎斑猫，从不远处走来，停在他的面前。
　　它有玻璃球一样的眼睛，四只软软的爪子，爪间还淌着血。
　　钟意一滞，这小猫的样子，好像他在福利院遇到的那一只。很听话的样子，超可爱的，见到他的时候会张张嘴巴，露出粉嫩的小舌头。
　　钟意赶紧蹲下身来了，打开医药箱，呼唤小猫过来，给它的爪子止血。小猫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尾巴一绕一绕，蹭着他的手臂。
　　处理好之后，小猫咪呜喵呜叫，并不离开，示意钟意跟着它走。
　　星光点点下，这猫儿走得根本不是寻常人走的路，总是绕过奇怪的山坡与小道，终于在路过一处小土包时，钟意看见一抹耀眼的白色。
　　捡起来，对着星光看去，是一片纯白的羽毛。
　　竟像是从白先生身上掉下来的羽毛。
　　钟意难掩激动，把羽毛放进自己的口袋：“谢谢你啊小猫，我的确是在找白先生！”
　　可小猫接下来的举动就让钟意大为惊讶了。
　　它跳到了钟意的脖子上，用猫尾巴缠着他的手，缓慢的、缓慢的，带着他的手举向前方的黑暗深处。
　　那好像是一个隆起的建筑。
　　它由几棵倒下的树干搭成，上面用许多大大的树叶盖好，像个简易帐篷，绿色荧光围绕着它飞舞。
　　里面有许多小动物的哭叫，有细声细气喵呜的，有唧唧啾啾叹气的，还有咳咳咳咳像个老年妖的。
　　钟意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如人类一样，妖怪也会搭建这种临时居民妖安置点。一是为了抱团取暖，二是为了预防新一波地震造成的伤害。只是，这里有许多妖怪们在受伤后缺乏医治，只能瑟瑟发抖，听天由命，或者硬扛过去。
　　“不行不行，我得去找白先生。”钟意摆摆手。
　　虎斑猫跳下来，尾巴缠在钟意的腿上，坚定地、不由他反对地，拖着他一步步朝着帐篷的方向走去。
　　半分钟后。
　　钟意对着天空喊：“室童！”
　　得到回答：“在！”
　　钟意：“我有别的事情要忙，你自己找白先生！”
　　室童：“收到！”
　　真是他最忠实的下属。
　　看着一帐篷的老弱病残妖，钟意颇有些头痛。虽然白先生喊他救命，但是这些妖怪的情况也不容忽视。
　　三只脚的鸭子少了一只脚，两只头的牛只剩下一个头，长了脚的蛇抱着断脚嘶嘶叫。
　　有的妖想要喝水，有的妖想吃肉。
　　有的妖很小只，想妈妈，想要抱抱。
　　在这种时刻，没有任何妖介意，这个贸然进来说要给他们看病的，是个人类。
　　他们默默地看着这个医生把医药箱打开，左手抱起一只巴掌那么大的小刺猬，小刺猬哭得喘不上气。
　　钟意右手拿针管敲了敲箱子：“来，先是流血的妖怪，自己排队过来拿酒精、纱布和云南白药。”
　　“有骨折和内伤的妖怪去外面草垛子上排队，不要乱动，会加重病情。”
　　“哪些妖怪昏迷不醒，或者认为自己快晕过去了，旁边的妖怪就帮忙举举手。没手的举举尾巴也行，我先看它们。”
　　妖怪们有条不紊地遵从指挥。
　　只是有一头长着五条尾巴的豹子，呲牙裂嘴，不管不顾地向前凑，旁边传来小妖怪的嘘嘘声。
　　“狰，不许加塞，”钟意冷冷地看过去，认出了这只妖怪的本名。
　　“所有妖遵守纪律。否则，等我找到妖王，会让他吃掉不守纪律的妖。”
　　狰收起獠牙夹起尾巴，默默地踏步回去，蹲在一只捂着腮帮子的小耗子后面。
　　至于虎斑猫，它坐在帐篷顶端，时不时舔舔爪子。
　　它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星子。今夜云海翻滚，雨意淡淡，一条青色的蛟龙随晚风向北飞回。
　　身下那原本哭哭啼啼、妖间地狱一样的大帐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条不紊、充满了医院该有的秩序感。
　　除了偶尔传来钟意一声愤怒的狂吼，惊得小猫一哆嗦：
　　“妖也得有个妖德，少扯点纱布，很贵！你以为是不要钱的卫生纸吗！给我打钱！”


第27章 
　　“白先生, 我们刚才在天空中见到清平镇清河镇河蛟青园。”书哗啦啦地在夜空里翻着。
　　“什么？”白泽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鼠标在一行数据曲线图上停顿住。
　　自从青江市频发地震之后，物价哄抬、股市狂跌, 不少黄牛伺机倒卖物资。经济是国民安顿之基础命脉, 他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经济学家, 需要抽身先行对此做出对策。待物价稳定、百姓基础生活得到保障之后，才能抽身去想别的问题。
　　今天中午, 白先生去过一趟青江市公园, 那里震感明显。他知道是玄武这个老爷子在作妖, 按说这事情叫那个小医生来正合适不过，但是电话打到一半, 信号就断了。
　　“青园那老太婆来干什么了？”白泽微皱眉头, 眼镜反射着电脑屏幕幽暗的光。
　　“把……钟意驮过来了……”书小口小口地张着书页, 生怕白大人着急。
　　“什么！？”白泽吃惊，“这里地震这么厉害, 他一个凡人过来干什么？”
　　还是要回答这件事, 秘书强绷着封皮不敢露出崩溃表情。
　　“说是您快不行了，张罗着要救您。还有, 他养的那只小室童满世界蹦跶, 喊着您可能要血尽而亡。”
　　白泽把电脑合上。
　　站起身来，提起手杖。
　　“走。”
　　“去哪啊老板？这里的物价需要您坐镇把控呢。”
　　“找钟意。”白泽冷酷道。
　　*
　　青江公园, 夜半四点时, 钟大夫依旧没有停止手上的活儿。他不时看看远处, 室童并没有回来的迹象。
　　刚刚, 他救治了一只瞿如。
　　这只三只脚的绿毛鸭子竟然认得他, 它说自己是鸭神。
　　早些时候, 它去帝都游玩, 看见领胡作乱，想要吃鸭脖子。它赶紧给所有的小柯尔鸭们托梦，让它们不要把自己吃得太肥，许多鸭子因此绝食了。幸好，钟大夫不仅研制出让鸭子们胃口大开的鸭粮，更是让领胡离开。
　　这可太厉害啦！
　　瞿如扑簌簌地直掉眼泪，说钟大夫简直是它们鸭族的再生父母。
　　这次地震，钟大夫又给断脚的瞿如做了紧急包扎，打了一针麻醉。
　　这不仅避免了剧烈疼痛导致的休克，还避免了感染风险，对它恢复精元大有好处。瞿如说，大约一百年后，它就可以用内力顺利生出新的鸭掌了。
　　鸭子本来就话多，嘎来嘎去的。趁着钟大夫在那边忙，瞿如担当起助理的重任。一会儿要这个小妖怪不要扭来扭去避免大出血，一会儿要那个老妖怪放稳重点不要偷酒精。
　　不过，为了让伤患好生休息，它的嘎声也不至于太吵。这个居民妖安置点，整体因为钟意的存在，有一种静谧而有序的氛围。
　　从来没有大夫这么悉心地照顾过他们。
　　这人类大夫，完全不忌惮它们妖体的奇诡，非常认真地止住绿色的妖血、扭正老大老大的妖骨，倾听它们的感受，给出合理的医疗建议。
　　多么暴躁的妖，在这种气氛下都显得比往日要安静十分了。
　　以至于，当钟意面前出现一双黑漆皮鞋时，年轻人吓了一跳。他方才完全没有察觉，不知道这人在这里站了多久。扭过头，看到所有的大妖小妖都在跪拜，扑通扑通的。
　　钟意放下计蒙的手掌，双手拍拍藏青色的大瓜子，站了起来，惊讶道：“白先生！？”
　　竟然看上去好端端的？！还不错唷。
　　白泽站在帐篷外。颀长身躯挡住了绿色萤火，莹白色的衬衫像披了层夜露，亮晶晶的。白先生像是匆匆赶来，背后的翅膀都没有收稳，缓缓地合拢着。
　　他冷眼看了看帐篷内的景象。
　　下一瞬，钟意感觉到后颈一凉。白先生竟然把他给提起来了！
　　提起来了！
　　钟意就跟个木偶一样，四肢无力地噗哒噗哒的垂着，被白先生提到了帐篷外的一树夜来香下。
　　夏日的花树散发着清新而热辣的气味。
　　白泽把他放下来，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说：“听说，我快死了。”
　　钟意：……
　　“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钟意看向白泽，先不理他这么一通低气压的话。先从上至下的缕一遍白先生的每一处身体，呃，大概是毫发无伤的。
　　陷入尴尬的宁静。
　　少许，钟意瑟瑟地问：“那您给我打电话，说什么救，救命？”
　　“救命？”白泽稀奇，“我会让你一个凡人，救我的命？”
　　他顿了顿，“我是问你精油，有没有好用的精油，精油，你能听成救命？”
　　啊……钟意发现这是个乌龙，“对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翅膀上有血！我真的看到了！”
　　白泽气笑了。
　　他当着钟意的面，迅速伸展开巨大的翅膀，那双白色翅膀很是耀眼地打开，太突然了，跟彭夏开屏一样突然。
　　钟意走过去，来回来去地观察。
　　钟意：………
　　是昨天晚上，他的手被猪猡妖弄伤了，他骑在白泽身上，揪着白毛毛流下来血。后来白泽还给他包扎好了。
　　明明是他自己的血。
　　他给忘了，还以为是白先生受伤了。
　　钟意特别抱歉地蹲在地上，但想到白先生一点点事情都没有，整个人埋在臂弯里，不好意思地发出吭哧吭哧的笑声。
　　“起来。”白泽这次扶着他胳膊起来的，表情却比之前和缓许多。
　　“就因为我跟你说了个‘救’字，就因为看到我翅膀上有一点点血，你就这么着急地赶过来了？”他看着钟意的眼睛。
　　“对啊，”钟意坦白，“是有点着急。”
　　他看到白泽绷直的唇角也变得柔和了，心想太好了，他不再那么生气了。
　　白泽慢吞吞的：“你就着急地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窝点，去给别的妖怪治病了。”
　　钟意稀奇地觉出来，这个白先生，竟然有点吃醋了。
　　但马上他被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吓住了。
　　大妖怪怎么会吃备用食材的醋。
　　他很耐心地劝：“白先生，我实在是找不到您。况且，那些妖怪的确也需要医治。在医生面前，不应该有妖怪等级差别，只有大病小病之分。”
　　白泽看了看他的眼睛，视线下移：“把胳膊给我。”
　　“啊？你要吃？”钟意有点惊惧，白先生也太凶了，有什么好生气的。他颤抖地把胳膊伸过去。
　　臂肘一凉。白先生只是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卷在了他的臂弯上。钟意刚才一直紧紧地抱着小刺猬，刺得胳膊上有许多红点点。
　　冰凉的丝帕缠在上面，的确舒服许多。
　　钟意刚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保护好你的胳膊和手，以后还要给我按摩。”白先生下命令。
　　“好的！对了，是一只猫带我过来的。”钟意抽回胳膊，想起这个，指了指帐篷顶端。
　　说也好笑，钟意曾经有那么几分钟，以为那只虎斑猫就是受伤的白先生。
　　可是白先生拥有纯白的翅膀，不应该长成那样子。
　　钟意小时候被虎斑猫救过，对这种品种的猫非常介意。遇到妖怪后，他也时不时会想，如果那只虎斑猫也是只妖怪就好了，那样它一定能活到现在。
　　“小风？”钟意听到白先生这么叫那只猫儿。
　　钟意：？？？
　　白泽漫不经心地抱过小猫来，轻柔地呼噜呼噜它的脑袋：“是我们族的后代。我们族小时候，或者体弱、或者渡劫，都会长得和虎斑猫一样，没有翅膀。”
　　“它这么相信你，也挺有意思的。”
　　*
　　翌日。天光大亮，钟意抱着一大桶从荷荷巴精油，再度走入青江市公园。他困倦地揉揉眼睛。
　　昨日的妖怪都治好了，是他们其中一些妖，化成了人，去隔壁好几市紧急买来所有的荷荷巴精油，有散装的、有整装的，工厂也被掏了空。
　　幸好南方的化妆品工厂比较多，钟意身后的大卡车里还有好几桶，一点点也不缺供应。
　　正在这时，仿佛是钟意的步伐引起了地面的震感，以青江公园小山包为核心处，又开始轻轻地颤抖。
　　此时的青江市公园已经有一些人在呼吸新鲜空气，专家说了，本次序列的地震，同一个震源绝对不会发生两次地震。
　　总在居民安置点呆着，未免太闷，多数的老太太都跑过来练剑舞龙，又或者跳广场舞呢。
　　猝不及防的地震又来了，人们匆匆往广场上赶去。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积累了十二次地震经验。他们对这种奇葩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抱上了救援包，准备一会儿迎接电视台的采访。
　　钟意与他们背道而驰，他走到那个小山包，对着下面那处突出来的，青色的干燥巨大石块说：“阿龟，我朋友说你后背痒了。”
　　晨风轻摇，树叶轻晃，奇形怪状的小妖怪在周围悄悄飞舞，看钟先生又一次的治病。经过了一夜，钟先生成为他们南方妖心中的大英雄了，是值得敬佩的人。
　　钟意的手微弯，清澈的精油倾下，地面瞬间停止震动。
　　白泽站在他身后：“走，下一个震源点。”


第28章 
　　火烧七月半, 八月木樨蒸。钟山山巅，却是凉意幽幽。烛龙盘踞在洞穴内，竖起赤红色身体, 瞪大眼皮, 抬爪给眼睛上迅速浇了一桶液体。
　　洞穴深处, 还有几十桶这样的液体。
　　烛龙微微眯眼，晴朗天空顿时如被云朵遮蔽, 灰蒙暗淡。
　　等眼睛把清凉湿润的甘霖吸收掉后, 它爽得嘶了一口气, 大睁双眼，外面才恢复成明朗晴天。
　　“老烛, 你在做什么？”
　　从天空深处传来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 震得钟山树木直抖, “这阵子，你特别不对劲儿, 前一阵子不老实睁眼, 现在又拿天空看悲剧电影，还要这样洗眼睛。”
　　“神鳌, 这你就不懂了吧, ”烛龙以内力吐息，让声音传给遥远的老友, “我这是得了干眼症。”
　　“年纪大喽, 就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得养护养护。”
　　天空那里咳了咳, 震走好几把云朵, 露出一只卵形的大脑袋, 黑溜溜的眼睛瞪着烛龙：“干什么眼症？眼睛不舒服, 吃几只尚付！浇水能有何用？”
　　“非也非也，以形补形，大错特错，”烛龙笑道，“有一位极顶尖的医生，把我的眼睛检查了个明白。我还资助于它，成立了‘视力健康中心’。”
　　神鳌一滞：“嚯，敢问这位顶尖医生，是什么根脚，活了有几千年啦？还能配得上给你看病？”
　　“人类娃儿，年纪轻轻，二十多岁。”烛龙呵呵笑道。
　　过了约二十分钟，那苍穹之上才传来一句叹息：“老烛，听说年纪大，会得一种叫做老年痴呆的病。”
　　烛龙：……
　　这时，天际线位置“咯崩”向下塌陷一块，原本湛蓝的天低垂许多。但几乎在两秒之内，又“嘎巴”撑了回去，鉴于太过短暂，不会让任何人类注意。
　　烛龙叹道：“不要讳疾忌医。你这撑天力士，天长日久地撑着天，老腿越来越扛不住，不如也会会我那位小医生。”
　　神鳌：“谁像你一样麻烦？吃几只长腿狌狌就好喽！”神鳌哐哐跺了跺脚，用以表示自己的关节健壮无比，“找医生，用人类的法子？拔罐？他有一个村子那么大的罐子吗？”
　　“我们同族，有个叫做玄武的，最近后背刺挠，我让它多喝热水，哎，妙得很！得信信老法子。”
　　*
　　气象学泰斗葛老师正在青江市做地质勘探。他一连叹了十多个气，对不得不研究这种糟心地质苦不堪言。
　　最近一有啥负责的事儿，《正在直播》就得找他！
　　他哪知道为啥青江市会地震啊？就像他哪知道月食的时候，那月亮为啥一会儿吃进去一会儿吐出来啊？
　　这跟传统的科学知识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青江市一共发生了十二起地震，郭嘉要他一定预言出第十三起、第十四起在哪，找出规律，否则，让他永远不许退休，直到研究出来规律为止。
　　经费管够，最优秀的人才资源也供他调配。
　　葛老师背着手爬上青江市电视塔的高处，戴上老花镜，又拿出望远镜，看到最优秀的科研人员把之前的十多起震源点围上遮挡，展开调研。所谓调研，就是坐下来，摆出塔罗牌。
　　因为，现在，传统科学已经无法解释了。
　　特别是有个蹊跷问题，他都没跟电视台说，生怕居民更加恐慌：
　　这地震本来应该是有横波、有纵波。青江市地震是波浪状的抖动！像大海！像抽风！
　　这能调研出来什么就见鬼了！
　　葛老师在高塔上叹了又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在这时，他看到有个年轻人翻越围墙，进到附近一个荒废工厂的震源点处。那里荒凉，专家怠惰，竟然没人拦住他。
　　直觉告诉这个年迈的学术专家，这事情不简单。
　　从电视塔上看东西实在不清楚，葛老师只看到年轻人弯着腰弄来弄去，忙活半天，又坐上一辆小卡车，去下一个震源处……
　　“三组人员，你们光顾着算塔罗牌，就没注意，有外人进了震源点？”葛老师打电话给驻扎的人们。
　　“一组至十三组人员，都不要拦他，全部假装没看见，让他做事，观察他做了什么。”
　　他声音严厉，却暗含激动。也许解答大地震的缘由，能够从这个奇怪的人身上破局。
　　半分钟后：
　　三组人员：“报告葛老师，他往地上倒了一桶精油，地面上有用铁筢子狠狠耙过的痕迹。”
　　葛老师：？！
　　半小时后：
　　四组人员：“报告葛老师，他正在往地上倒精油，举起一只尖锐的铁筢子，耙来耙去！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们要不要抓住他问问？”
　　葛老师：“不要，继续观察。”
　　十分钟后：“报告老师，一样，他倒精油，用铁筢子刮地。”
　　这位奇怪的年轻人倒、耙了十二个震源点之后，仍没有停止这种奇怪的动作。葛老师叫了一辆出租车，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他发现这年轻人根本不打算停下来，他目标精准，动作稳健，接连不停，一共搞了大大小小五十多处地方……
　　天已将晚。
　　年轻人打着哈欠，眼尾泛着红，往一处菜市场的墙角倒了一大桶精油，正要举起铁筢子的时候，有人把筢子夺了过来。
　　年轻人吓了一跳，认出竟然是电视上见过的人。
　　“葛……葛老师？”
　　钟意根本不知道被人这么跟了一天。
　　青江市历史悠久，建立在玄武龟甲之上。这只龟寿命几千年有余，任花草树木在身体上繁衍，又见证一代代青江人的长大。
　　由于龟甲一动不动，长期得不到滋润。人们又经常在这里那里挖个坑、建个楼，大大破坏了龟甲角质层。
　　经历漫长岁月，它后背的许多地方都干涸开裂，刺挠得慌，到处都不爽利，只能这里震下，那里震下，同族有位神君，让它多喝热水，说这样可以滋润到龟甲。它趁第一次地震时，掘烂了一道热水管道，牛饮一番，真是屁用也没有。
　　早上，白泽和钟意去公园，倾倒一桶精油，才让新一轮地震扼杀在摇篮中，玄武龟大感舒适。
　　后来，白先生有别的急事要忙，先行告辞。
　　围观的妖怪也被钟意驱散了。
　　室童走了。阿龟埋在地下多年，耳朵不太好，室童叫了许多小妖，帮它从一个大树洞一样的耳朵眼里做清理，说预计会掏出一个小山包的叶子和沙土出来。
　　钟意专注给阿龟滋润龟甲、挠痒痒，没被任何人打扰，也没发现葛老师跟踪他。
　　“嘘，是我，”葛老师轻轻说，他不想让更多市民认出他，“年轻人，辛苦了，我看到你耙了一天了，累了吧，我来帮帮你。”
　　“怎……怎么能让您干活呢？”钟意夺过筢子，不让葛老师拿。他不知道这老爷爷到底猜出些什么。
　　“今天青江市没有发生地震，一星期来，这是头一回，”葛老师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钟意，“如果没有你，还要发生五十多次地震，对不对？”
　　钟意先是想点头，可又想摇头，有的事情不能说得太明白。
　　所以他很别扭地，斜斜地晃了晃脑袋。
　　葛老师不为难他：“年轻人，你是做什么的？家在哪？”
　　这倒是能说的，钟意弯弯眼：“我是一个宠物医生，住在帝都那边的清平镇。”
　　“哦……莫名其妙地下了半个多月雨，”葛老师若有所思，“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年轻人，希望你诸事顺利。”
　　当日，《正在直播》报道：
　　青江市没有发生第十四起地震，气象学泰斗葛老师认为，再也不会发生新地震。专家组有序撤离青江市。
　　青江市物价一度遭遇哄抬，在经济学家白泽的协助下得到控制。
　　节目组说，不管日子有多么困难，也会有人为之在做不懈努力，特别是那些默默无闻的人。
　　因为这些英雄的存在，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
　　主妇桂苗在楼下的居民临时聚集点看完新闻，抱着小娃娃转了个圈圈。
　　老公站在帐篷外，笑眯眯地望着天边的彩霞。在傍晚的风中，他嗅到淡淡的坚果味，有点像他老婆的护肤精油味道。
　　*
　　“钟意，我好惨啊！”是夜，钟意接到彭夏的电话。
　　“怎么了？”
　　彭夏：“我就请了两天假，回去后，我们医院就倒闭了。院长把我们解散了，我失业了！”
　　“失业不要紧，我的医院永远对你敞开大门。”钟意抱着室童，望着车窗外划过的风景。
　　“我疯了才会去你那，我要试试投简历，”彭夏打了个哆嗦，“我还不是你员工的时候，你就要我给梅喜喜开屏，还命令我吃猪妖。如果我真成你员工，你还不是要虐死我……对了，你在哪，怎么有‘哐当哐当’的声音？”
　　“在南方旅游，返程路上呢，”钟意振振有词，“不要诋毁我们医院，我们医院福利很多。”
　　“这么好？！当你的员工这么幸福啊！”彭夏问。
　　“当然！”钟意看着瘦了一圈、黑了一圈、累得要死、浑身擦伤的室童说道。
　　“对了对了，我今天在热搜上看到梅喜喜了，”彭夏声音提高了几度，“我还想给你打电话说这个事呢，白天一直打不通。”
　　钟意打开搜索引擎，搜索梅喜喜。《白日见妖》正在预热阶段，按说应该以正面通稿为主。可是这次的搜索结果全是不太好的。
　　可能对家在作妖。
　　媒体说梅喜喜没有演技，眼神空空，还爆料，她之前的许多哭戏都是滴眼药水搞出来的。
　　有人甚至还录到胡来在清平镇举着喇叭找梅喜喜的小视频：“梅老师你是不是又迷路了？发扬点儿职业精神！就算演技不好，你也得把这个拍完！”
　　这些帖子说，梅喜喜既不敬业，又没演技，新网络电影一定会扑街！
　　但奇怪的是……这些帖子多虽多，可是下面的回复，一水地在夸梅喜喜，说她是他们漫长人生里见过的最牛叉女演员。
　　数量之大、夸赞之恳切，用词贯通古今，堪称互联网之奇观。


第29章 
　　#梅喜喜的粉丝#成为当日热搜话题。
　　一开始, 黑粉还被激起了斗志，试图狂舞。
　　《为何梅喜喜演技超烂不走心？因她全身心扑在买水军》
　　《演技尴尬到爆炸，梅喜喜倾家荡产只为扭转舆论》
　　《梅喜喜好样的！表演老师看了狂吐血, 公关公司看了奉为教科书案例》
　　……
　　可是, 不到两分钟，这几篇费尽心思撰写、买上热搜的文章下面, 评论区再度沦陷。
　　数以万计的评论扑过来，各种体裁百花齐放，各个都特别有质感。
　　“对于我们这圈老同志来说，喜喜小友是最有前途的女演员, 赋诗一首, 表达我对喜喜小友的喜欢：喜喜小友真可爱, 工作认真不偷懒……”
　　“有些人披着人皮不说人话！还不如妖怪！本人是昆曲爱好者, 这里为梅小姐做首昆曲……”
　　“老汉我见过多少市面？但隔着千千万万人，见过一眼梅小姐, 就觉得梅小友是百年来难遇的演技派奇才, 我这就请人为她画一幅画, 稍后发来……”
　　文助理手机被公司打爆了, 她懵懂地坐在影视城石头台阶上，一个接一个回电话：
　　“没啊, 我们没买水军啊, 小梅正拍戏呢啊, 今天从早到晚都在拍, 根本没干别的……”
　　“她哪有那么多钱啊，她早就把钱花光了, 最后十多万块资助了个宠物医院, 对你没听错……最近, 她都跟着群演蹭盒饭了。”
　　“唔，最近也没有遇到年纪大的粉丝啊，哪有什么老同志？片场都是年轻人。”
　　几十米之外，正是梅喜喜拍摄大结局夜场戏，拍的是，她与妖怪们携手合作，狠狠惩治传销公司。
　　“啊哒……！传销公司都去死！”
　　梅喜喜指着反派，让妖怪们一拥而上。
　　热泪从她的眼眶中自然而然地奔涌出来，泪多得就跟不要钱一样。她整个人沐浴着神圣的光辉，这一幕深深感染了周围的所有演职员工。
　　胡来导演擦擦眼角的泪，大为满意。
　　最近的戏，但凡梅喜喜出镜，都是一镜就过！
　　更神奇的是，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像老天爷赏饭。梅喜喜只要往摄像机前一站，嘿，原本那万里无云的天气，都能够在瞬间邪风阵阵、妖风滚滚。
　　如此顺利的拍摄，这么丝滑的演技，还不用加滤镜、加道具，势必为剪辑和美工师傅节省大量时间。
　　预计半个月内，《白日见妖》就能够顺利上映。
　　*
　　钟意下了火车，又转大巴，等到家之际，清平镇已万籁俱寂。
　　用钥匙扭开院门，一院月光迎接他。
　　毛地黄与金银木都扭扭腰，对阔别一日的主人鞠躬问好。钟意给它俩浇浇青江市的青江水，就算是请它们吃土特产了。
　　钟意犹豫一会儿，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给白泽发了一条微信：“白先生，我都把震源点处理好了，我平安回来了，您休息了吗？”
　　想起白先生那么漂亮的白翅膀，那么尴尬的一块血，真不好意思。
　　这次太忙了，实在来不及倒84漂一漂。
　　他把臂肘上的丝绸帕子解下来，一天过后，这胳膊上再也没有被小刺猬扎出的红点点了。
　　这帕子一脱离开胳膊，就幻化一只白色的柔软羽毛，蓬松温暖。
　　昨天晚上，他跟着虎斑猫也捡过一根同款。钟意走进屋子，把两只羽毛收到一个盒子里。
　　这盒子中还有一只稍小的羽毛，形状差不多，但是要小许多倍。
　　钟意正对着三根羽毛愣神，手机叮咚一响，白先生微信回他：“还没。你快休息。”
　　他心里暖暖的，凶巴巴的白先生竟然在百忙中回他了！
　　白先生怎么还不睡？！
　　正要劝白先生早点休息，钟意手机又一响。
　　白泽：“不许熬夜。熬夜后，你的口感会不好。”
　　钟意：……果然还是脱离不了备用食材的厄运。
　　他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看到勤勉的室童跑屋里，烧水铺被子。
　　他望着天边，只见那深蓝色的静谧天幕忽得矮下来一块，深黑云朵几乎能擦到树，一群鸟扑啦啦地往下飞。
　　可等他再揉揉眼，这天空又抬高了，变得跟往常一样，鸟儿只是回巢而已。
　　钟意摇着头观察一会儿，觉得自己好笑，天怎么能塌呢？一定是自己累得眼花了。走进屋去，给室童做个长高高夜宵。
　　翌日，钟意是被室童的呜呜啦啦声吵醒的。
　　“欢迎大家来到清平镇山海宠物医院，我们医院成立于上个月，立足于治愈大妖怪和普通小动物，医院占地100多平米，员工共有两名，但未来肯定会更多！院长本人正在稍作休息，稍后就能接待大家！”
　　钟意飞快地穿好衣服，见到门口站着一群高高矮矮的妖怪，各个都病歪歪的。室童拿着报纸卷成个喇叭，担当着临时导医的角色。
　　原来，是那些青江市的南方妖在四处帮他宣传！其他妖怪忍不住过来凑热闹了。多年成精，这些妖怪心眼一个比一个多，他们其实都不太信，真有这么好的医生。
　　狸力是只长着鸡爪的小猪，住在柜山中，听了瞿如的疯狂安利后，忍不住赶来找事儿。
　　来了以后，它更失望了：“这都不配我找事。成立于上个月？占地100平？员工共两名？这能治得了什么啊？走吧走吧走吧。”
　　它扭头悄悄和别的妖说：“你们都听谁夸的啊，这地方一看就不靠谱！”
　　“这院长九点钟都不起床，派了这么个小傻妖，在这里做介绍。”
　　这时，走出来个年轻人，对大家鞠躬问好，邀请妖怪进来看病。狸力哼了一声，才勉勉强强地进了门。
　　“啧，才二十多岁，凡人！比我们岁数小十倍还多！”狸力跟旁边的犀渠不住抱怨。
　　进院后，室童给每只妖发排队编号，让它们扫码关注“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医院官号支持付款和售后功能，还有非常详实的科普文章。
　　输入“山海”关键词，就能开启为妖怪客人定制的专属功能了。
　　狸力百无聊赖地打开这个公众号，输入关键词，查看历史内容：
　　《以形补形，大错特错：有病不要吃妖怪，院长喊你来看病！》
　　《动物也有近视眼，你钟院长手把手教你这样预防》
　　《做有社会公德的好动物，从不啃人类做起》
　　快捷菜单栏，有两个按钮，一个是“宠物视力健康中心”，另一个是“老年宠物关怀中心”。
　　都什么奇葩玩意儿啊？！
　　狸力根本不想看。
　　不过这院子是真不错，狸力等了一会儿，竟然觉察到脚下有一股暖流，有充沛的灵气，缓缓地滋润着它的身体。过一会儿，室童开始叫号。
　　狸力是第一号。它走进屋子，傲慢地看了看这个人类医生，眼睛那么大，嘴巴那么小，皮肤那么白，放在狸力堆里就是个丑狸力。它态度冷淡：“来吧，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病。”
　　这医生走过来，默不作声地把它抱起，放到桌子上，拿起冰凉的听诊器贴到它的毛皮上。
　　两爪腾空又被控制的狸力：？！
　　它不知道，对于宠物医生来说，有一门手艺叫做“保定技术”，能够把小型动物牢牢地控制好。
　　年轻人医生听了狸力的各个器官，又伸出柔软的双手，进行缓慢触诊。狸力越发觉得不靠谱了，它又不是普通动物，这人类医生能搞得明白吗？
　　“算了算了，别鼓捣了，你看不出来就别看了，你们人类就该被我们吃。”
　　“狸先生，”年轻人打断它，“您是否经常腰疼？”
　　狸力正在扒拉的爪子忽然停住，脸色一变。
　　啊？他怎么知道的？？
　　“你……刚从玄武那回来，不会让他帮忙占卜了吧？！”狸力问。
　　“没有，阿龟它只是给我一些龟甲粉末，让我回来做龟苓膏吃。”年轻人说。
　　狸力满腹狐疑：“那你怎么能知道我腰疼？”
　　钟意解释：“所有动物的身体构造，都应该符合动物体工程学才对。您长得像猪，体型偏重，偏偏又有纤弱的鸡爪子，长此以往，身体不能够保持平衡。”
　　“由此，您患了严重的骨盆前倾，导致腰疼！”
　　狸力恍然大悟，的确，它腰疼了那么多年，都没往身体平衡这方面想：“那要怎么办呢？”
　　“我认为您首先需要减减肥，锻炼身体，调整骨盆前倾。”钟医生道。
　　“天啊，太感谢钟医生了！”狸力崇拜不已。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它身体的毛病。
　　犀渠眼睁睁地看着狸力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在后面提醒它：“老狸，你可记得你刚进门说的话啊，你可别被洗脑了啊。”
　　狸力汪汪道：“钟医生可是神医啊，我真的腰疼几百年了！”
　　后面排队的妖怪意外道：“这院长真有这么神奇吗？我怎么觉得还是找玄武算命算的？”
　　室童叉起腰来维护秩序：“本院不允许医闹，医闹的人都会记录在册，永远失去就诊机会。”
　　队伍“唰”得就安静了。
　　有只蛮蛮脾气不好惹。盯着室童嘟嘟哝哝：“有什么了不起？嚣张什么嚣张？不管多么会看病，也是人类，不知道我们这些妖能吃了你们吗……还要让我排号！”
　　说到这里，它张大了嘴巴，吐出带着灼热的哈气。
　　“喵呜！”一只虎斑猫从房顶上轻灵跃下，跳到蛮蛮面前。
　　钟意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小风？”
　　白泽他们族的后代。
　　可爱的，带着灵气的小猫，面对妖怪，叫声狠厉，露出两排尖锐的小猫牙。
　　大概许多妖怪都认得它。蛮蛮把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又缓缓闭上：“对不起啊，我只是想打个哈欠。”
　　妖怪们一传十，十传百。好几天来，钟意几乎都这样马不停蹄地给大家看病，这些妖怪大都忍受太久的病痛。
　　有得了尘肺病的却尘犀，有因为身高过高而导致高血压的屐人，还有过于热爱投掷导致肩周炎的举父。
　　钟意一个个给他们开药、推拿、详细地讲护理办法。妖怪们一开始大都半信半疑，后面都会像狸力那样彻底佩服。
　　普通体型的妖怪，大都很好医治。可遇到体型过大的妖怪，钟意就会束手无策。
　　他没有房子那么大的B超机，也不会有水桶那么大的拔罐器……
　　对于这种事，钟意极其犯愁，不知如何解决。每每打电话给医疗器械制造厂洽谈，对方听着听着，就会觉得他有毛病，生气地挂掉电话。
　　有的大妖因此失望不已，明明已经体检了其他项目，还想赖钱就走。一到这时，小风就会懒洋洋地从房顶上跳下来，对着大妖怪龇牙，这些客人就会乖乖付钱！
　　小风在屋顶上睥睨下方，像个好乖的监控。
　　“小风，有没有妖告诉你，你比白先生可爱多了！”收工数钱的时候，钟意笑嘻嘻地这么和小风说。
　　钟意：“你希望你慢点长大，不要张嘴吃人闭嘴吃人，跟那家伙一样。”
　　白先生最近都没有找他，安静得就像消失一样。
　　钟意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金华走了，他没猫抱，现在就天天抱着小风睡觉，室童有些吃醋，扒拉着他的后背，一人二妖睡得像三明治。
　　一个星期之后，钟意收到了梅喜喜的请柬。
　　《白日见妖》首映礼要举办了，小梅邀请他和彭夏去参加。
　　一院子妖怪看到请柬，齐齐震惊住：“院长，你竟然认识那只婆娑狐狸精演员？！”
　　“能带我们去吗？！”
　　“能不能要福利啊？我们想看婆娑狐狸精的大尾巴啊！听说她老装成凡人啊，呜呜！”
　　钟意：“嗯……在人类社会，还是要守人类规矩。”


第30章 
　　在妖们眼中, 帝都本有王者气象。
　　特别是每日清晨，朝霞初升之际，层层紫烟就会从中轴线位置不要钱般地往上冒。
　　今天早晨7：30, 一辆从清平镇出发的大巴, 拖着一溜的浓浓黑气，带着张牙舞爪的气势混进这帝王之城。
　　不只是这辆大巴, 还有火车、高铁、飞机，都携乌烟瘴气而来。
　　更有本身就会飞的大妖怪，早就连夜抵达，站在高架桥上望东望西。
　　于是, 原本干净纯澈的淡紫色的烟雾, 被沉黑搅乱, 变成了中毒一样的姨妈色。白泽皱着眉望着那股子奇怪颜色, 问道：“喻亮，怎么回事。”
　　秘书：“不要紧, 白先生, 是妖怪们在追星而已。前一阵子清平镇气团诡异, 也是这些妖怪所为。”
　　“追星？”白泽不明白这些老妖怪们有什么星好追。老妖怪们一向高傲自持, 如今明星，比他们小动辄几百岁。
　　满大街的妖, 都在忙活张贴梅喜喜海报, 为怕人类撕掉, 海报仅对妖怪可见。
　　北到帝都莎河, 南至南六环，东到东灞, 妖怪们忙忙碌碌, 一辈子都从来没有像今天狂热地追星过。
　　不止帝都。在荷北、在福南, 在嗨南，全国各地，只要有妖怪的地方，墙上都会贴出梅喜喜那张漂亮的脸。
　　海报配文如下：
　　绝代风华婆娑狐狸精
　　支持梅喜喜新作《白日见妖》
　　一部演出我们妖怪心声的电影。
　　在这之中，属钟意身边的妖怪最为骄傲，因为它们见证过梅喜喜亲笔写下的请柬。
　　它们以后就可以跟别人说：梅喜喜是它们朋友的朋友！这是能够骄傲好几辈子的事。
　　钟意下了大巴车，又打了车，来到星河影城。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上百只的妖，彭夏看见他这架势之后，差点没吓得开出个屏来。
　　“嗯，客人福利。”钟意拍拍彭夏吓窜出来的小羽冠。
　　*
　　此时的互联网娱乐板块，梅喜喜的黑粉正在做最后的蹦跶。
　　“终于不用等！帝都《白日见妖》首映礼，马上深扒梅喜喜的抽风演技。”
　　“豪掷千金请水军，今天帝都交作业。大家猜猜梅喜喜要收多少臭鸡蛋。”
　　“不敢上大银幕，只接破网剧，是知道自己经不起怼脸考验吗？”
　　简菱看完这些帖子，“啪”地关掉手机屏幕，气得连饭都不想吃了，让私家车司机载自己去星河影城。
　　她是梅喜喜的事业粉，托家里关系，弄了一张《白日见妖》首映礼的门票。
　　生气归生气，其实简菱还真的担心梅喜喜演技会被人嘲。小梅是长得漂亮，可演戏信念感的确是硬伤，她就亲眼见证过梅喜喜拍哭戏滴眼药水。
　　哎，真是愁死了……前几天黑粉怼梅喜喜，她都说不上话。她也心想呢，梅喜喜从哪里搞的那么多水军？心思扑在演戏上不行吗？
　　许多同学都知道她是梅喜喜的粉丝，班级群又欢乐起来了。
　　同学A：【简菱，梅喜喜今天首映礼，你还去吗？】
　　同学B：【哈哈哈……她表情那么僵，拍恐怖片会不会像机器人啊？】
　　同学C：【你们别这么说，梅喜喜好歹也是影后。】
　　同学D：【简菱，我也希望梅喜喜有进步。哈哈哈哈虽然我觉得不可能。】
　　简菱平时和同学关系不错，已经习惯他们这么口无遮拦了。
　　她正憋闷呢，就看到一条新回复。
　　钟意：【简菱，不要担心，梅喜喜这次拍得非常好。】
　　同学A：【学霸？！我不会看错吧？！学霸也追星了？！】
　　简菱从心底对钟意涌起一种好感，大家都说学霸从来不看电视，他哪会知道梅喜喜是谁。
　　他一定是怕自己尴尬，在群里帮自己多说几句。
　　抵达星河影城。
　　天气预报上，今天是大晴天，风止树静，云不带飘。
　　简菱蓦的想起，之前读过影视公司的通稿。稿件中说，拍摄过程里，老天爷格外钟爱梅喜喜，只要她一出现，就会妖风大作。
　　她暗想，梅喜喜的公关公司，真的太过火了。
　　一辆豪车从自己的私家车旁边迅疾擦肩而过，简菱微微眯眼，觉得这辆车很是眼熟。
　　“让一让啊让一让。”
　　女明星戴着墨镜，在保镖的守护下，迈出两条又白又长的腿。简菱从车窗探出脑袋看去，是梅喜喜！
　　“呼！”就在这么一瞬间，狂风毫无征兆地大起，简菱之前可劲儿粘好的假睫毛都被刮掉了！
　　梅喜喜走进这妖风。
　　风吹起她漆黑如墨的长发，宛如旗帜。她留意到后面巴巴看着她的简菱，红唇微弯，粲然一笑，紧接扭头，迈入黄沙弥漫的前方。
　　简菱看着梅喜喜的背影，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这也太牛逼了，小梅真的一出场自带妖风啊！等她回家，就要把这事情好好地在网上讲一讲！
　　梅喜喜走进去之后，简菱留原地缓了足足半分钟，才走进首映礼播放厅。
　　她坐在后面第七排，左右两边都跟她一样，是梅喜喜网络后援会的成员。
　　疾风小肥牛捅了捅她：“你来啦？哎，说实话我有点担心，听说今天黑粉也混进来了。”
　　右边是酸莓莓：“会长，我觉得我们后面那排就是黑粉，待会儿如果她们捣乱，咱们就见机行事。”
　　简菱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今天这首映礼大厅，明明没有坐满人，可怎么总觉得有好多人在走来走去？隔一会儿就呼一阵风的。
　　她自然看不到，周围的座位早就塞满了，而且每个座位塞了不止一个！
　　前排空地，一个一个妖叠罗汉，咔吧咔吧嗑着瓜子目视着大屏幕。
　　后面的座位，有的妖坐在扶手上，有的妖坐在人类脑袋上，就连她和后援会小伙伴中间，有妖类网友半空中见面。
　　“嘿，我的网名叫‘工友们搬砖啦’，那个打算给梅喜喜做昆曲还拿了700个赞的网友是我，您是哪位妖友？”
　　“福生无量天尊喵喵，搬砖君你好，我是跟着梅喜喜的朋友钟大夫来的。我的网名是‘猫猫教主’。”
　　“天呐，您还认识梅喜喜的朋友？来来来，咱们快点互粉……”
　　一片和谐。
　　首映礼的第一步，就是播放电影。
　　人类们和妖怪们安安静静地坐好了。
　　《白日见妖》的四个大字，在梅喜喜疯狂奔跑的背影中出现。
　　简菱心里“咯噔”一声，开场就是这种高难度的大戏，梅喜喜能做出那种复杂的表情吗？
　　镜头一转。
　　梅喜喜回望着一路跟随的妖怪，先是惊惧，而后绝望，大颗大颗的泪水啪嗒啪嗒地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了！
　　啊！简菱紧紧抓住疾风小肥牛和酸莓莓的手，三个人在黑暗中惊喜对视：
　　她们的喜喜！被人号称一拍哭戏就得干眼症的梅喜喜！
　　竟然！
　　会哭啦！
　　眼泪还这么多！
　　与此同时，外面有一波黑粉，正在等待里面小分队的即时通稿。
　　等了大概足足有半个小时。
　　又等了一个小时。
　　等得不耐烦了，大家七嘴八舌起来：“这怎么还没写啊？是电影拍得太烂，让他们直接睡着了吗？”
　　“哈哈哈，影后也太水了……”
　　等到一个半小时后，他们才接到来自里面的悠悠微信。
　　“dbq，这稿件没法写。”
　　黑粉：？？？
　　“梅喜喜演得太好了，全程无尿点，我们看得意犹未尽！我们想偷拍点她表情不到位的照片，硬是找不到合适的镜头。太好了，喜喜太出色了。”
　　黑粉：？？？
　　“我们十八个成员已经全体黑转粉了，求求你们，快回家等梅喜喜的网络电影上线！”
　　黑粉：！！！！
　　钟意和彭夏坐在第三排，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妖怪们从来肆意妄为，没有文明观影的习惯，这里实在太吵了。
　　“呜呜，狐狸精演得太好了，真是演出我们妖怪的心声。”许多妖怪们纷纷哭起来。
　　“从前的电视里，我们妖怪都是作为反派出现，这次终于做了正派角色。”
　　“婆娑狐狸精说得多好啊：我们妖怪要是这样和人类团结在一起，为了和谐妖界而努力，该有多好。”
　　“这不是狐狸精说的，是钟大夫说的，喏，就第三排那个宠物医生。以后大家都去找他看病啊！”
　　“是吗，人类医生？宠物医生？！等散会后婆婆丁你跟我们好好讲讲！”
　　等到主演和制片人出场，跟大家进行交流互动时。
　　人类还在斯斯文文地cue流程，做互动，一影院的妖怪们已经等不及地癫狂了！反正人类也看不见、听不见它们，它们才耐不住这种枯燥仪式化的东西。
　　“哟哟哟！”胜遇发出鹿的叫声，“我爱梅喜喜！”
　　“咯咯！”天鸡这种妖怪一叫，全天下的公鸡都会跟着叫。
　　几亿只公鸡一起喊：“梅喜喜，你、是、我、的、神！从今天开始，我、的、彩、色、尾、巴，永、远、为、你、而、留！”
　　只不过外面的公鸡在叫什么，他们的主人是听不懂的。
　　至于梅喜喜。
　　她隐约看到台下两个小男生捂住了耳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她还在彬彬有礼地回答主持人的提问时，只觉得周围越来越热。
　　她很奇怪，明明穿得不多，可是前有灼热气流，后有烘烤温度，她觉得自己像被丢到空气炸锅里了。
　　主持人问她，“究竟是什么让你演技爆破增长”，她浑身冒着汗，实在有些大脑宕机。
　　总不能说是因为参加了真正的百妖夜行，又让一个宠物医生帮她激发了最大的演技潜能吧！
　　正在思考时，所有的灯相继熄灭。
　　追光灯、脚光灯、桥光灯……大家的脑袋跟着啪啪熄灭的灯转来转去，最后的希望投在顶光灯上。
　　“啪。”
　　顶光灯也猝不及防地灭掉了。
　　主持人都忍不住在旁边惊呼，保镖上来，准备保护梅喜喜。
　　梅喜喜站在黑暗里，左手握着话筒，右手挠了挠头。
　　她觉得头顶有些痒痒。
　　*
　　“怎么突然就黑了呢？”烛龙看着天上的影像，气得捅手机。
　　全天下盯着云朵看的小妖怪，各个甩尾巴拍腿：“怎么会在这时候黑了呢？”
　　烛龙今天巡视世界，看到了好几万张梅喜喜的海报，知道今天正是首映礼。
　　本来他不信这狐狸精能演得有多好，但想起钟意之前向他推荐《妈妈再爱我一次》，很感人。那么，试着看看也好。
　　他找了条小龙儿，带手机去帝都，为他做现场直播。
　　他美滋滋地往天空上投屏看，这也方便了全天下妖。如果谁去不了帝都，就或蹲坐或躺在天幕之下，仰着头看梅喜喜放大了几十亿倍的暴击美颜。
　　“妖怪！不见得都是坏的！”梅喜喜在电影里声泪泣下。
　　说的太好了，全天下妖怪鼓掌。
　　“我宁愿投入妖怪们的怀抱，也不会跟你们这个传销公司同流合污。”说的棒，有的人类还不如妖。人类这是明白了吗？全天下妖开心。
　　烛龙越看越高兴，几千年来，终于有这么一部电影为妖怪正名了，小龙儿还跟他解释，这个剧本本来不是这么写的，是钟意医生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故事的走向。
　　想不到，钟医生能有这样的正直义胆心肠，怪不得白泽会那么护着他。
　　烛龙越看越带劲。
　　可看到演员互动，这最关键的地方，屏幕黑了！
　　“烛龙君，”小龙儿在电话里弱弱地跟上古神兽抱歉，“好像是影院里的妖力太强，灵力爆棚，把灯泡子都弄烧了。”
　　“这群烦人小妖，没见识没出息。”烛龙大感失望，准备关掉手机屏幕。
　　“叮。”烛龙手机一响，“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的消息跳了出来。
　　公众号里，冒出一个小朋友的喊话：“请大家收敛妖气，文明观影，文明追星。不许恐吓及触碰女演员。会充电或者修复线路的妖怪，请帮忙恢复灯光！有贡献者，可在山海宠物医院就诊享受9折优惠！”
　　大概是钟意找妖做的导医系统吧！烛龙静静等待着。
　　不到五秒，这云朵投影又慢慢亮起来，露出梅喜喜的影像……
　　乌拉！满世界的妖怪都跳起来，又能看到它们崇拜的偶像了！
　　那些原本关注公众号的妖怪，赶紧把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公众号推送给别的妖，这可太方便了，真是有用，兴许以后大家能用上。
　　烛龙莞尔，优哉游哉地又把自己盘踞起来。
　　这一通动静中，西北天也塌下来那么一小块，落了许多的云。不过三四秒后，又恢复了。所有妖都在看梅喜喜，没有人注意。
　　烛龙随意问问：“神鳌，你那撑天老腿还行吗？”
　　神鳌声如洪钟，讷讷道：“能有啥事？好得很。你就别担心我了，专心看你的女演员吧。”
　　湛蓝天幕上，白色云朵绵软干净，投射着几十亿倍大的女演员，那颜值堪称完美。
　　她的反应速度也很快。小小一阵子黑暗，并不能影响她的表现。
　　她感激地望着台下观众，说感谢大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秩序。
　　不过，预料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全天下在云彩下看直播的妖，都眼睁睁看到梅喜喜的头发顶拱了拱，像小草发芽一样，冒出两只白耳朵。屁股后面冷不丁的飘出好几条白白的大尾巴，疯魔狂舞。梅喜喜抓着其中一条尾巴，表情一言难尽。
　　妖怪们：？？？
　　妖怪们：夭寿啊！
　　由于这首映礼现场妖力爆棚，弄得婆娑狐狸精憋不住妖力，现出原型了啊！
　　好在人类是看不到耳朵和尾巴的，妖怪们谅解她。
　　刚化成妖怪的小妖怪就是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
　　听说，这婆娑狐狸精，还是在百妖夜行日前几天才刚化形的，是非常没有经验的小妖后辈。
　　*
　　梅喜喜站在台上，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匆匆敷衍地结束了访谈。她踉踉跄跄地从台侧跑下去，两个年轻人早就在那里等她，眼神充满同情。
　　梅喜喜心虚地揪着自己的舞来舞去的尾巴，九条太调皮了，很难一下子全抓住，她胡言乱语道：
　　“我我我了个大去……太恐怖了这是什么事儿啊？！”
　　另一边。
　　白泽无语地看着天上的云，无奈地合上电脑。跟喻亮说：“走，妲己醒了。”


第31章 
　　演播厅灯光大亮, 梅喜喜踉踉跄跄地从台侧跑下去，见到钟意和彭夏，就跟见到亲人一样, 拉着他们就往后台跑。
　　观众席上。简菱看到后愕然：
　　梅喜喜怎么了？
　　诶？钟意？我们班的学霸！还有彭夏？他们两个, 什么时候跟梅喜喜这么熟了？
　　她茫然，要知道他们是宠物医学专业, 不应该和大明星产生这种交集。除非梅喜喜也养宠物……
　　简菱起身，打算去上个卫生间。路走到一半，听见一阵骚动，只见保镖们又层层护着一个人而来。
　　她把卫生间的儿童洗手凳拖出来, 踩在上面, 垫脚一看。那人西装革履, 眉目深刻, 走起路来自带气场。简菱认出那是经济学家白泽。
　　等下。
　　白泽？
　　经济学家怎么会来到这种小网剧的首映礼呀！？
　　简菱皱着眉头想不出名堂。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被吱呀打开，白泽对外面的保镖示意之后, 迅疾走入, 紧关上门。
　　她想起来, 那不就是……梅喜喜的化妆间吗。
　　关门之际, 里面还传出一句惊喊：
　　“白先生，请冷静啊！”
　　简菱清晰地认出来, 这是钟意的声音, 他的嗓音干净柔和。
　　我的天啊, 那里面到底在发生什么？梅喜喜、白泽、他们班朴实的学霸钟意和他朋友彭夏, 这几个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简菱彻底凌乱了，凌乱中还带着羡慕。
　　*
　　钟意也没有想到白先生会回来。
　　从前的白先生就看上去不太友好, 浑身笼罩着低气压。那双锐利的眼睛像能够洞察到人的内心深处, 让他所有心思就像在太阳下暴晒一般无可遁形。
　　对比白先生现在的样子, 之前的那些“凶”，简直是小打小闹。
　　“妲己。”
　　白泽眼神漠然地盯着梅喜喜，漆黑的瞳仁如深渊不见底，下颌线绷得很紧。
　　电光火石间，他伸出手杖，抬手轻轻一挥。本来躲在钟意背后的女明星，就像被人抓住了喉咙，猝不及防地拖到前面。
　　梅喜喜吓傻地瘫坐在地上，背后九条尾巴怕得缩成了九个小毛团团。
　　白泽伸着手杖，对她道，“好久不见。”
　　梅喜喜要哭出声了：“妲己什么妲己，你谁啊，这手杖怎么回事啊，我要让你吓坏了啊卧槽！”
　　“白先生，您冷静一下，梅姐才刚刚变成妖怪，一直遵纪守法，”钟意走到两人中间。
　　“梅姐，这位是大仁大慈无量天尊玄武圣光清平妖王白泽白先生，你们妖怪迟早都要认识他。”
　　直到听到钟意说话，白泽才面色稍缓。又来得及上下仔仔细细地扫视一遍小男生，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下颌线的弧度稍微缓些。
　　只是听到钟意很是顺口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念出这么一长串名字，他额角跳跳。
　　“啊，大仁大慈大……”梅喜喜哭着，紧张地报不全，“大白先生，我是好人、妖。”
　　头顶上的白炽灯尴尬地闪出噪音。
　　白泽将手杖一挥一抖，将桌上一只口罩怼到梅喜喜脸上，女明星只露出惊恐的一双大眼睛。
　　“钟意，站在我后面，”白泽低声道，“她刚刚觉醒，她这张脸，祸国殃民，会引发大乱。你是人类，再看上两眼，就心驰神往，走不动路了。”
　　心驰神往？钟意愣愣地看着眼睛哭成小核桃的梅喜喜。
　　“嗯，心驰神往。”
　　白先生看到钟意还在看着狐狸精。他忽然转身，走向钟意。
　　下一秒，那双指节清晰的双手覆了过来。钟意双眼一烫，被白泽温热的手掌遮住。
　　彭夏一愣。
　　“我还哪有劲儿祸国啊，”梅喜喜呜咽道，“我都被自己吓死了啊，卧槽我人生中第一次冒尾巴啊，一口气九条啊！你们谁懂我的感受啊！”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口罩很快就湿了。
　　彭夏鼓起勇气，往前走走。
　　“白，白先生，您放心啊，我也是个好妖，您还是我的偶像，”彭夏第一次和偶像这么近距离接触，有点磕巴，“我可以为梅喜喜证明，她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挺好的。”
　　“对了梅姐，我刚变成妖怪时也很害怕，吓得不敢照镜子，觉得自己特别变态……”他安慰道。
　　梅喜喜可劲儿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感受，特别害怕自己，哪还能害人呢。”
　　“白先生，”那张手掌下的钟意总结道，“不管梅喜喜以前是什么人，她现在对自己的害怕远远大于她会对社会造成的危险。”
　　白泽松开手。他低声叹了口气，又是注视着振振有词为旁人辩解的小男生。
　　为了参加梅喜喜的首映礼，他穿得倒是很正式。白色衬衫黑色西裤，一双小皮鞋，估计花了一些钱。
　　很好看。他以前怎么没穿成这样过。
　　他双眼水濛濛的，面对这样的自己，显得有点紧张。
　　但白泽很快意识到钟意根本不可能紧张。
　　“您不能为千年以前的事情，就这样对待刚刚觉醒的梅喜喜，”钟意声音清朗，“您看过梅姐这部电影《白日见妖》吗？”
　　“梅姐拍摄这样一部片子，在妖怪们心中注定树立了不小的好感，在过去的几周内，梅姐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精神偶像。”
　　梅喜喜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过去几周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妖风大作，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今天变成妖怪后，她看到了一大厅的狂热妖粉丝，“婆娑婆娑”地叫个不停。
　　“哦，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白先生微偏着头，点点手杖。
　　钟意：……
　　他看着白先生的表情，有点没底。他微微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冒犯，毕竟妲己和白泽认识的年限，比自己长得多，而自己终究是个凡人。
　　正在这个时候，钟意的脖颈一暖，一坨毛茸茸的肉团子，轻轻地压在他的肩膀上。
　　是小风。
　　这只虎斑猫蹲踞在钟意身上，冲着白泽，又凶又萌地喵叫一声，呲出两排小牙齿，似乎是劝他不要太凶。
　　白泽：……
　　钟意一下子情绪大好。他扬起脸，一鼓作气，对白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白日见妖》这部电影，对于妖怪来说，有着非常正面的引导作用，它弘扬了正确的妖价值观。许多妖怪看后都大为感动。我认为，您可以把梅姐姐树立成正义妖的典型。”
　　白泽皱眉：“让妲己，树立正义妖典型？”
　　“对啊，树立典型。您知道的，现在有很多妖动辄吃人，凶蛮不讲理。我们应该选梅姐姐成为妖界道德行为规范大使。多感人啊，连她这样曾经祸国殃民的妖，现在都已经痛改前非，不吃人、不骗人、不祸害人，为塑造和谐妖界而努力。”
　　静了几秒，白泽的目光在梅喜喜的脸旁逡巡，又落在她颤抖的身体上，最后不动声色地轻点手杖。
　　“喻亮！”他叫助理过来。
　　“你先去拷一份《白日见妖》，仔细看看。再随机调查几个妖怪，看钟先生的建议有没有道理。”
　　白泽耐声耐气：“钟意，我知道你心善，但你和这个妖才认识了多久，就这样为她说话？”
　　语气更强硬些：“她以前总归很危险。在此之前，妲己，你最好对得起这个人类对你的信任。”
　　钟意点点头：“白先生，我会我为说过的话负责的。”
　　“小风，”白泽又看了眼他肩上呲牙的虎斑猫，“你还记得你是谁的妖吗？”
　　钟意抱紧他家不要钱的保安猫，猫尾巴勾住他的胳膊，安抚似地轻轻拍着。
　　白先生头收起手杖，离开屋子。
　　屋子终于安静下来，梅喜喜摘掉口罩，小声啜泣。下面的口红都被泪水搞花了，根本没办法殃任何的民。彭夏趴在垃圾桶边上，抠着嗓子干呕。
　　钟意担忧道：“彭夏，你又怎么了？”
　　彭夏：“刚才在那个演播厅啊，灭灯时候，有个小妖怪趁机作乱，特别放肆啊，想要吃别的妖。你那会儿忙着弄公众号呢，根本顾不上。”
　　“我就一使劲儿，张了张嘴，把这个坏妖怪……吞了。不知道是什么妖，太甜了，现在齁得我嗓子疼。”
　　梅喜喜止住哭泣，崇拜地看向小彭。
　　真好，钟意忍不住想，在妲己尚不能适应自己身份，小命岌岌可危的时候，争气的小彭，已经发挥出自己的潜质，朝着能吞佛的大明王方向努力了。
　　*
　　梅喜喜坐在豪车上，低落地望着车外。被人说是祸国殃民，又被人那样用手杖毫不留情面地指着……
　　比被人评价说“没演技”还难受。
　　实话说，她能回想起一点点关于千年前的事，但是那些事就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一样，根本看不清楚。
　　关于这辈子，她只知道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人的家庭，因为长得好看，被星探选上做演员，又由于各种各样的机遇拿了个水水的“影后”称号……怎么会是妲己呢。
　　她才不想要祸国殃民，蛊惑得谁走不动路。
　　暮色四合，车驶出地下车库。天边烧起了晚霞，整个天空像着了火。
　　“乌拉，乌拉！”
　　大街上，数以万记的妖怪，有许多蹲坐在地上叠罗汉，也有许多在天空飘，整个世界的含妖量巨大，围绕着她的车子。
　　“梅喜喜，梅喜喜！婆娑狐狸精！”妖怪们激动地叫着他们偶像的名字，以前梅喜喜也经历过被疯狂追星的场面，但哪一次，都没有这么疯狂。
　　“叮”。手机响了。
　　她垂头按开，是《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的客服消息：“鉴于您刚刚升级为妖怪，特意为您把人类服务功能升级为妖怪服务功能。刚刚化为妖怪，您目前精神动荡剧烈，需要做及时的心理疏导。本院特别设立的精神科，可以为您提供这种服务。”
　　“回复数字‘1’，您可以查看这篇文章《从普普通通的毕业生到大口吞妖小孔雀，他到底走过多少坎坷路》”。
　　“回复数字‘2’，可以查看《新手妖怪必看：图解341种常见妖怪及妖界生活常识》”。
　　“回复数字‘3’可以查看《加油加油再加油，做妖怪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梅喜喜读着读着，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后来不知不觉的，那种沮丧情绪竟然不见了。读到最后一篇时，甚至笑出了声。这个叫做小室童的公众号作者，还真是不错。
　　她带上口罩，打开车窗。
　　抬头望向天空，惊讶地见到那火烧云上面，竟然重播着《白日见妖》这部电影。云朵之上，几十亿倍大的自己，正在率领妖怪们和传销公司战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钟意在，她一定能做个好妖怪。有这些粉丝在，她会更想要做个好妖怪。
　　梅喜喜笑中带泪，挥着双手，对着外面的妖怪们喊：
　　“hi，大家好，谢谢大家喜欢我！以后请大家一定要不吃人、不骗人、为塑造和谐妖界而努力啊！做个好妖怪啊！”
　　“对了，大家一定要选我做妖界道德行为规范大使啊！”
　　文助理纳闷地看了看身边。女演员对着空气嗷嗷大喊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梅喜喜，你这是抽什么疯了？”
　　司机说：“嗨！这是她还没从戏里头抽出来呢！太投入了！”
　　*
　　钟意不知道白泽后来到底看了几遍《白日见妖》，反正他是看了无数遍。
　　每天早晨，天刚露出鱼肚白，那层薄薄的云上一准播起《白日见妖》，重播来重播去，能播到天黑。
　　烛龙这个老家伙，对这部电影不知道有多大的瘾呐！
　　看久了，钟意不由自主觉得，梅喜喜的确拥有出众的样貌。大眼睛小脸，身材不错，头发又多又黑。怪不得那么多妖怪会喜欢。
　　不过……白泽说他会被蛊惑得迈不开腿，钟意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心想，梅喜喜一笑，还不如小风撒个娇。
　　小风最近喜欢乖乖窝在他怀里，想喝奶的话，就咪呜咪呜地叫，超可爱的。钟意一整颗心都被小风叫酥了。
　　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小时候有幸养了那只救自己的虎斑猫，大概相处起来，就跟他们现在一模一样。
　　不知道白泽先生在幼崽时期是什么样。
　　那么凶，可能经常呲牙咧嘴，弄得谁都不敢抱吧……
　　又一日黎明。
　　钟意睡得很香，室童叫了他半天，根本叫不动。
　　室童非常有责任心。重要客户咨询，一定不能让院长错过。他纠结地戳了半天手指，一屁股坐在钟意脸上，才把院长给坐醒了。
　　钟意把怀里的小风往边上放放，拿出手机，看到烛龙先生通过公众号预约了个客户服务。
　　【预约单037号-本消息由系统自动弹出】
　　客户购买服务/产品：【烛龙】为好友【神鳌】预约膝关节检查
　　身体不适状况表现，由客户填写：天塌了。
　　钟意：？？？？
　　他穿着睡衣赤着脚跑到院子里。毛地黄与金银木早就习惯院长犯懒了，从来没见到他这么早出来过，捂着花瓣打哈欠问好。
　　钟意环顾四周，只看到天上如常播着《白日见妖》。但西北偏北的方向，那天空就像垂落的幕布一般，坍塌掉了一小块。云朵接壤住地面，深蓝如瀑倾泻，鸟儿绕开飞翔。
　　云幕上，梅喜喜的脸因为天空垂塌而变形，是只丑丑狐狸精。明明笑着，却跟哭了一样。


第32章 
　　“白先生, 恕我直言，您对妲己是否太过于宽容了？”
　　“您忘了吗。早在商朝之时，我们部门经商讨后决定, 若妲己再度苏醒，会趁她尚未恢复完全记忆, 就消灭掉她。您看, 这是我们当时的商讨文件。”
　　喻亮推过来一脸盆的甲骨文残片。
　　白泽单手支颐, 不动声色地拿起最上面一块残片，手指上瞬间沾了灰尘，他又将其放下。
　　他怎么会忘, 就这片甲骨文, 还是当时他亲手刻下的。
　　作为一只正义的妖, 他痛恨妲己入骨。
　　那女人魅色倾城, 迷惑纣王，断送商汤六百年的基业之辉。在硝烟之中, 白泽曾伸开巨大双翅, 望着下方的涂炭生灵, 说要和妲己生生世世势不两立。
　　可是，几日前他见钟意的时候。
　　小男生在浑身颤抖的妲己面前, 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钟意就好像一位医生，对着那病入膏肓的病人家属恳求：“试试吧，再给他一次手术机会吧。”
　　白泽的一腔悲愤，竟然在那样的眼神里缓慢消失, 逐渐镇静。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己每次遇到钟意, 不管多么狂躁在先, 总能迅速平静下来。
　　就好比第一次见他。明明刚经历过一场血战, 可是当医生的双手触碰到自己的肩胛骨，又游走在各个泛酸的骨骼之间……胸腔里的激越心跳，就会慢慢恢复平静。
　　白泽默了默，冷静想到，的确，梅喜喜虽然刚刚变成一只九尾狐狸，可是她的眼神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抛却对她的怨恨，的确应该给这样一条鲜活的新性命以机会。
　　“再等等，针对《白日见妖》的妖怪观众的思想道德问卷，不是还没有下来吗？我们先监控一段时间。”
　　“昏君呐！”喻亮头一次跟老板叫板，用书脊砸桌面，“您是被她迷住了吗！？”
　　“我很清醒，”白泽按按太阳穴，“目前为止，大家都是安全的。”
　　也能确保钟意是安全的，他身边有小风，能够感知到对方的情况。
　　白泽手臂内侧有一块淡淡的小猫痕迹。他们家族的虎崽刚出生时，灵力微弱，族人会请求他从自己强大的灵力中剥离开一小片，注入到小崽子体中。
　　等到小风真正长大，这块痕迹会消失不见。
　　至第二日。
　　白泽正在忙，有人呈上一个IPAD。
　　是《正在直播》的电视节目，气象泰斗葛专家又出镜，他正襟危坐，难掩疲惫，有一种明明想退休却退不得的无奈。葛老师道：
　　“今日，全球范围内都看到了我国内云流不正常下坠现象。这个下坠出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众所周知，大气层由对流层、平流层等组成。这种奇异的天气现象，一般表示，至少对流层出现了不正常。”
　　女主播：“对流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
　　葛老师：“不太清楚。”
　　女主播：……
　　葛老师：“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荒无人烟，这种天气现象，并不会造成居民经济财产安全。我们也将派出专家，进行进一步的调查研究。”
　　女主播：“一定能够调查清楚的！”
　　葛老师：“不太确定，现在的天气都像犯病一样。”
　　女主播早就习惯了葛老师的风格，自顾自地收尾：“好的，这种天气现象虽然罕见，但仍然有一定原因。还请大家不传谣、不造谣，静静等待专家的研究结果，我们会继续关注天塌事件。”
　　看完视频，喻亮恨铁不成钢地胡搅蛮缠：“昏君！都是因为你的昏昧，导致天塌了！”
　　“什么啊……不过是神鳌搞事而已，”白泽面不改色地戳戳电脑。
　　喻亮道：“对了，Dr.B卫星检测到，钟意骑着烛龙，正在前往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
　　白泽惊道：“什么？他怎么总能和最危险的妖怪搅在一起。”
　　连上古妖都极少知道，神鳌表面看去傻傻憨憨，实则，是一只极凶的妖。
　　*
　　浩瀚风沙吹动万里黄云，流云从天上倾泻而下，鹅黄色的飞鱼猝不及防地坠落，骂骂咧咧地游向沙海。又有飞翔不看道的鸟儿，一个不小心地撞了一头蓝，啪嗒掉落地上，伸着翅膀指指点点。
　　一条龟腿半跪在地面，深深地陷入沙中。卵形的大脑袋隐没在更高空深处，委屈地扁了扁嘴。
　　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钟意骑在烛龙的身上，双手紧紧抓住它的龙角。他望到前面一道浑圆厚实的棕色龟腿，像墙壁一般。那皮肤厚实粗糙，被千年风沙铭刻出一道道的痕迹。
　　“这是你的朋友神鳌吗？”
　　烛龙点了点龙头。
　　他下了龙身，看到沙漠上有大片大片的血迹：“这是什么？”
　　钟意心里怪怪的。出于医生对于生命的敏锐度与尊重，对自己此行，有种不祥的预感。
　　“狌牲，”烛龙叹气，“全球的狌牲都快被神鳌吃死绝了。狌牲善走，他以为吃了狌牲，就能健步如飞！”
　　钟意眼前一黑：又是个相信以形补形的妖怪。
　　看着那圆形突出的膝盖，他仰着头，试探对天上喊：“神鳌先生，我摸一摸。”
　　“人类？”头顶上方传来浑厚的声音，“烛龙，你是不是真的老年痴呆了，派个小人类过来看病？”
　　活得太久，烛龙不忌讳老朋友的口无遮掩：“哈哈，神鳌君，钟大夫手艺非常不错，不仅医好了我的干眼症，还医治了你同族玄武神君的龟背皲裂！”
　　烛龙又对钟意道：“不好意思啊钟小朋友。这位神鳌君讳疾忌医，是我看他实在病得不轻，才替代他下的单，但他本人其实比较倔。”
　　“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帮他看看。不然残疾怎么办？截肢怎么办？我又忍不住查baidu了，太恐怖了。”
　　神鳌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一人一妖。
　　他是撑天力士。但他也是一只龟。
　　女娲炼石补天之后，责令它以四足撑天。一只脚在这塔克拉玛干沙漠，一只脚在澳大利亚草原，另外两只伫立在西太平洋。
　　每日每夜，流云自它的肩背擦过，鸟儿在它身上啾鸣。它一动不动，俯瞰着下面苍茫大地，一代代人类繁衍生息。
　　它本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却没想到不敌岁月，这膝盖竟然疼起来了。
　　刚开始，只有一丝闷痛，而后越来越痛。这可怎么办？它吃狌牲，可狌牲也吃没了。
　　这小小人类有何用？
　　它垂下巨大的头颅，看这位还不及自己指甲盖大的渺小人类，慢慢地爬上了它的龟足。
　　呵呵。
　　人类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它的膝盖，也才仅仅塌陷了一小个坑。
　　“神鳌先生，我怀疑您有膝盖积水。”
　　膝盖积水？神鳌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判断具体的造成原因。如果要判断，需要用上百米长的核磁共振机器……”人类道，“目前为止，我们找不到这样的机器。”
　　“哈哈哈！”神鳌本来不抱希望，现在更觉得荒谬。
　　“烛龙，我跟你说过，不会有用。人类怎么能看得了我的病呢？千万年来，他们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繁衍生息，哪会考虑到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健康。”
　　烛龙神色一变，他没想到好友话锋转得这么快。
　　他更不知道，神鳌愤恨着女娲。
　　神鳌千百年来都在想：凭什么要让它来顶天？而她的人类子民却逍遥快活！
　　好嘛，如今狌牲也没了，这人类还要大摇大摆地过来给它看病，先给它希望，又让它失望。敢情都是没用嘛！
　　“还是多谢烛龙君，”神鳌苍老的声音带了丝狠厉，“不如，我就吃掉这个小医生，看他能跑能跳，估计比狌狌更有效。”
　　“神鳌君，缺德冒烟，你是饿疯了吗？”烛龙拎起钟意，可漫天黄沙瞬间飞舞，困住他们一人一龙。
　　“烛龙先生，你怎么不提前说它会吃人呢？我诊费要加倍了！”钟意死死揪住龙角，在大风里喊。
　　*
　　“还有多长时间抵达？”白泽在风沙中轻咳。
　　“约十分钟到达坐标位置。本来三分钟能到，可这沙暴来得太过突然，严重阻碍我们飞行。”迎面扑过来一块大石头，这本书来不及躲闪，封面被擦出一小块凹陷。
　　“我先过去。这沙暴由于神鳌精神动荡造成，不太好。”白泽道。
　　喻亮看到，白泽的翅膀在瞬间疯狂扇动，那耀眼的白色被风鼓起，如同船帆。
　　它的肩胛位置，甚至流下一条淡淡的血痕。白先生的身影迅疾消失在黄沙弥漫的远空中。
　　白泽在后悔。
　　昨天晚上，钟意给他发过几条微信。
　　“白先生，我没有被妲己迷得走不动路哦，我现在走得很好。”
　　“我有点担心您，您被迷住了吗？能走动吗？”
　　“可能您太忙了吧，这样，本食材为您唱一首小歌吧。”
　　“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
　　白泽那会儿正在忙事情，没有回他，又怕喻亮说他昏君，手忙脚乱地关掉语音了。
　　之前，白泽看过钟意的个人档案。
　　这男孩子无父无母，在福利院长大，没有谈过恋爱，毕业后也不太顺利，被爱宠医院炒掉。如果就在今天这么死了，他到死前，还会以为自己仅仅是个备用食材。还没有尝过更多的快乐。
　　白泽在匆匆赶路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对这样一个人类产生了同情与懊悔。
　　须臾，前方出现一道棕色的立柱。赤红色的巨龙跟瞎了眼一样东飞西飞，神鳌的卵形脑袋俯下，四处叼啄。
　　“神鳌，休得无礼！吃我会窜稀！”白泽一怔，听到熟悉的声音。
　　钟意还活着。
　　神鳌：“呵呵。”
　　钟意还有劲儿跟神鳌耍威风：“我朋友，是大明王孔雀的后代，它知道我被你吃了，也会吃了你！”
　　神鳌冷傲：“让它现在过来吃本君。”
　　钟意又道：“我还有个朋友，是妲己！我会让她蛊惑你，你以后，可就更走不动路了！”
　　神鳌：“妲己啊，也是我朋友，我们以前一起吃过人。”
　　“白泽白先生……”钟意又喊。
　　白泽在风中刹停，想听听钟大夫会怎么说。
　　钟大夫自暴自弃地喊：“白泽也想吃我！所以您不能吃我。他特别护食！”
　　恶狠狠道：“他会撕了你的！”
　　白泽：……
　　钟意其实也是没办法了，他本想说白泽是他的朋友。
　　可是哪有这样的朋友？连他唱歌都不回。带他去审讯室逼他说话，还要他不要熬夜，因为影响口感。
　　彭夏那样的人，才算朋友。
　　白泽……他好心虚啊，他觉得不算。
　　神鳌又笑出声了：“你还认识妖王啊？你放心吧，白泽那人，天宝年间，虎爪下血流成河，不会心疼你这样一个小小人类的。”
　　又道：“烛龙，你果真是年纪大了，慢了，我要抓住他了。”
　　下一刻。
　　一声悠长虎啸震动寰宇，盖过狂风阵阵。
　　纯白色像海浪翻涌，遮天蔽日。与风对抗相击，与沙相搏相斗，摧枯拉朽的力量涤荡了周围的黄沙漫漫。
　　钟意感到浑身一轻，一团白色将他笼起，离开烛龙的冰凉鳞甲，也离开了神鳌的嘴巴。
　　他的视线被层层松软羽翼覆盖，带着午后阳光晒过的被子味道，比小风香软无数倍。
　　飞沙走石悄然不见，四下万籁俱寂，他深刻地意识到，他被严实裹住。
　　确切说，他被白泽抱住。


第33章 
　　“葛老师, 我们的直升飞机还有二十分钟抵达坐标。”助理桂苗捧着笔记本，无意识地抠着纸角，这是她第一次和气象学家出差。
　　她是青江市人, 上星期家乡发生了诡异的十多起地震。当局意识到，气象研究将是重要人才缺口, 开展一大波社会招聘。
　　桂苗是家庭主妇, 听到消息后热血沸腾, 把一岁的孩子丢给孩子奶奶，去应聘做气象研究员。她心想，就算自己不是气象学专业毕业, 但也可以做个助理。
　　应聘时, 面试官问她, 对最近的天气及地质异常有什么看法。
　　她思来想去, 决定说实话：“我觉得现在气象问题不正常，但是又透着合理。就好比青江市之前莫名其妙地震, 突然又平息了。我跟老公在最后一天, 都在外面闻到了非常浓烈的荷荷巴油味道。我猜测, 其实是哪家精油厂不小心泄油，这个精油凑巧滋润到地壳, 导致岩层之间的摩擦力下降，继而中止挤压。”
　　桂苗胡乱说了这么一通，见到面试官们互相对望，还以为自己要落选。
　　不想, 地方面试官竟然把她的简历推给了全国顶尖的气象界泰斗葛老师。
　　“小桂, 不用这么紧张, 慢慢来。”葛老师看到桂苗要把笔记本的角角抠烂了。
　　“正如你所说, 现在气象问题不正常, 但又透着合理。有的时候，这些问题，不是我们好好研究就可以研究出来的。”
　　“是吗？”桂苗觉得葛老师很慈祥，心态一下子放平许多。
　　葛老师笑呵呵：“当然啊。就好像前面这个云流不正常下坠现象，你说咱们怎么研究呢？我学了一辈子的气象，不会研究。你从来没学过气象，也一样不会研究，咱俩凑在一块儿，都得从头学起，所以你不用紧张，我们是平等的。”
　　桂苗纳闷：“您为什么选我呢？”
　　葛老师和蔼到：“你有一种天分，可以把不正常现象当成正常现象去研究的天分。”
　　桂苗望着直升飞机外不远处的云层。原本平缓、安宁的云，飘到一半如瀑而下，在金色的沙海上泛起洁白。
　　她说：“葛老师，我给孩子倒奶的时候，一般会稳稳地扶好奶瓶，但是时间久了，手腕就会酸。”
　　葛老师：“哦？”
　　“手腕太酸了，就会得腱鞘炎。犯病的时候，手就会突然失去力气，这个奶瓶嘛，会噗通砸下，怼孩子一脸奶，”桂苗不好意思道，“我觉得这个云，就像是我举不住的奶瓶。”
　　葛老师细细思索。
　　他们前方，还坐了个胖墩墩的气象专员小柯，不同于桂苗，他是正八经的科班出身的。
　　小柯一直纳闷葛老师为什么搞了个外行过来出差，听她发言后心里暗想：真是胡说八道！
　　与此同时，葛老师夸赞：“哎呀桂苗你真是太有天分了！”
　　小柯：……
　　飞机即将下落之际，桂苗好奇向下看：“我第一次来塔克拉玛干沙漠，好久没有旅游了。”
　　她自从生了孩子，就围在孩子身边，从来没有离家的机会。
　　小柯瞥她一眼：“这地方又没人，根本不会有旅游团。”桂苗怎么什么也不懂。
　　她惊呼：“没人吗？我看到有一个人！好像是个男生……”
　　小柯：“不可能啊？今天只有咱们这一批专家来。你肯定是看错了。”
　　葛老师突然激动地站起来了：“是不是二十出头，挺瘦挺白的？”
　　桂苗：“嗯！对！您怎么知道啊？”
　　两个人一起凑到窗户边，又一起说：“不见了。”
　　小柯望了望窗外，费解地挠挠头：这沙漠难道还能大变活人？大变葛老师的熟人？变出来又消失了？这俩人看着一人比一人更不靠谱，俩人还能搭上话。
　　*
　　钟意骑在白先生的后背上，跟他往东飞回。
　　烛龙留在原处。
　　他识人不淑，险些犯成大错，跟白泽与钟意保证，一定会好好教育这只鳌。
　　穿过万里风沙之后，又是风清云白的干净世界，钟意把脸埋在白先生后背上，好暖和、好舒服。
　　他嘿嘿笑。
　　他刚才被抱住了。
　　钟意从来没被人抱过。
　　他没有爸爸妈妈。在福利院时也好，念书时也好，跟彭夏做朋友也好，所有人对他都有着一定的身体界限感，不会说有人会那样子把他笼住。
　　像一个安全的、白色的茧，好温暖。
　　白先生的行为也许可以用护食来解释，但这样被保护的感觉，也不错。
　　白泽：“你在干什么？有刺鼻的味道。”
　　是钟意打开医药箱，拿出一瓶84，想把上次他沾染在白先生身上的血迹漂干净。
　　“我想给您清理一下……白先生，你怎么又流血了？”钟意蹙眉，揪着毛毛，发现那块血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
　　白泽：“没事，很久以前弄的。”
　　明明是新鲜的血，钟意发现白先生在说假话。
　　白泽又问：“丑吗？”
　　钟意：“不丑不丑，跟我上次的血合在一起了，像个心心。”其实还怪好看的。
　　白泽：“算了，你先别弄了，我有更好的皮草清洗剂，收起你的84。”
　　“哦……”84被嫌弃了，钟意把消毒水盖子扣上，放回医药箱，但还是觉得那块心心很好看，用手机拍了张照。
　　在钟意之前，白泽从来没有驮过人类。如果和喻亮那些人一起飞，大家都会怕着他、惧着他，除了汇报公事之外不说其他。只有钟意，第一次在呼呼大睡，这一次在后面鼓捣个不停，白泽感觉很是奇异。
　　“白先生，我一直都想请教您，为什么现在生病的、不舒服的妖怪会那么多呢？特别是上古神兽，都在最近同一时段发病。”
　　白泽默了默。的确，普通小妖怪们偶有犯病，但上古神兽基本处于健康的状态，最近接二连三的犯病……大抵都是老了。
　　它们中许多妖与天同生，经历短暂的童年、漫长的青年与壮年，而最近这阵子，恰是许多上古神兽刚刚步入老年期，会开始忍受老年病。
　　“那它们会不会死掉呢？”钟意担忧。
　　白泽道：“不会，老到一定程度之后，它们会渡劫，一般要像凤凰浴火重生，再从童年开始经历妖生。”
　　钟意问：“哦哦，不那么容易死就好！那白大人渡劫过吗？”
　　白泽：“我的新陈代谢要比他们都快一些，大约十多年前，我就渡过一次劫了。”
　　钟意问：“渡劫会是什么感觉？”
　　“很疼很疼，痛不欲生，具体忘记了。”他淡淡道。
　　大概身体会有保护机制，能够让人忘掉疼痛当天发生的事情。后来喻亮他们告诉他，由于他渡劫，还引发了一处人间大火，险些造成人类伤亡。
　　完全恢复神志之后，他就变成一只虎斑猫的模样，奶呼呼的，很菜，像现在的小风，喻亮他们抢着给他喂奶，他非常嫌弃，要自己喝。不堪回首的回忆。
　　白泽说完后，听到背后面有哗啦啦翻纸页的声音。“你在写什么？”他问。
　　钟意：“我想上线渡劫呵护服务。”
　　“无痛麻醉早已在人间普及，我可以帮助大妖怪做无痛渡劫，最大程度减少身体的不适。”
　　“又可配备灭火服务或避雷针引雷电服务，降低天灾恶果。”
　　“最重要的是，我还可以照顾渡劫后的幼崽妖怪，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怪提供营养补充，安全度过童年期。”
　　白泽当即道：“你想法不错，不过，你也会遇到危险。这样，我给你一个信物，你佩戴在身上，会有一定防身功效。”
　　一片羽毛在钟意面前翩然飞舞，又被一条白色的绳结缠绕，圈在他的脖子上。白泽羽毛充满灵气，能够壁除不详，震慑妖怪。
　　钟意把羽毛往衣领里塞了塞，心里懊悔：早知道这毛毛如此有用，他今天出门就带出来吓神鳌了，家里还有两根呢。
　　白泽：“还有，如果打不通电话，就跟那次地震一样，你还可以写我的名字，用任何介质书写都行。这是一种‘咒’，我会心有所感。”
　　钟意微微睁大眼睛：“是吗？半个月前，我在电脑上写过您的名字，您有感觉吗？”
　　白泽想起来了。那会儿他心有所感，知道写‘咒’的人在帝都，可是喻亮说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误写。
　　他顿时愉悦，明明还是有人会找自己帮忙的嘛：“你写我名字做什么？”
　　钟意：“为了……招员工。”晒他的身高，把室童招入旗下。
　　白泽：……没想到，千百年来，第一次他的名字被写“咒”，是为了招员工。
　　白泽又问他，为了防止天塌，应该如何处理神鳌的龟脚。
　　“好难。我之前就想找厂家定做大型机器，领胡不是脖子有问题么？但厂家只要一听说我想做个房子那么高的机器，都会觉得我神经病……如果我有个朋友，能帮帮我就好了。”
　　白泽刚想说，我可以想想办法。
　　钟意的手机铃就响了。
　　移动信号真是优秀。
　　“钟意！我找到工作啦！这个领导非常器重我！”彭夏在电话那边叽叽喳喳，“我拿的薪水比宠物医院工资还高。我要在医疗用品生产厂做产品研发经理，可以研制新机器，我今天刚画了个巴掌大的小仓鼠保温仓设计图，特别精致，一会儿给你看看！”
　　“哇，太好了！真不错！彭夏，你这个工作找得太及时了。”白泽听到钟意在他后背上快乐地讲电话。
　　“我就知道你有天分，你能不能帮我画个一百米长的核磁共振机器，再算算生产出来要花多少钱啊？”
　　彭夏：“你说啥？！”小孔雀的尖利声音震得旁边云彩都发抖。
　　*
　　钟意被白泽放回到清平镇，门口已经排了一长队妖怪了。
　　他早晨出门的时候，在门口挂了“有事外出”的牌子，小风坐在房顶上做监控。
　　室童还贴了张公众号二维码，让他们先扫码登记身份信息，记录病情，方便钟院长回来后迅速诊断。妖怪们低头按着手机，有的地方不会写，还要问前面或者后面的妖怪。
　　有只妖怪头上顶着莲花，双手举着扫帚，看到钟意回来了，两个扫帚舞来舞去，一个劲儿想往前挤：“求求了，求求了，能不能让我先看病呀？”
　　其他妖怪躲着她的扫帚，嘘嘘道：“你怎么这么没有妖德，得讲求个先来后到啊？”
　　那妖怪苦苦哀求：“我着急啊，如果钟院长不快点给我对象看病，那会出大事的！”
　　“能出什么大事？”妖怪们嫌弃这个灰扑扑的小妖，“我们每个人都有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大事。”
　　“对啊，你不要太夸张了，老老实实排队吧。”
　　可这妖怪都要哭出来了，钟意走过去问：“你对象怎么了？”
　　那小妖怪苦着脸挥了挥扫帚：“它要渡劫了……”
　　“哈哈哈，不就是渡劫吗，放心吧，我们很多妖都渡过劫，虽然很疼很难受，但是总要挨这么一遭！”队伍长龙里的妖怪们纷纷安慰她。
　　“没错，不经历渡劫，就不算有完整的妖生！不要太心疼你对象了，是男妖，就得有个男妖样！”
　　小妖怪真的哭出来了：“我对象最近身体非常糟糕，还没有养好身体，劫期就要来了，如果它出点什么事，形神俱灭，那大家可都完啦！”
　　狸力是过来复查骨盆的，很是鄙视这样大惊小怪、不知好歹的妖。
　　“你不就是个扫晴娘么，你对象是谁啊，在哪呢？”
　　“我我我……这个镇子外面有一条河，我对象怕燃起大火，正在河里泡着，但他本身就有严重的类风湿型关节炎，泡水里特别不舒服。我们之前算错日子了，本以为是一年后，结果今早重新计算，估计再过一两个钟头，就要渡劫了。”扫晴娘罗里吧嗦，特别委屈，头上的莲花哭得都蔫了。
　　“妈呀！一会儿就要渡劫？”一队妖怪抬头望望天，都吓住了。
　　“你对象跑到这里渡劫？那一会儿就要打大雷了吧！我们赶紧走吧？！”狸力跟脚丫子着火一样的蹦起来。
　　钟意安抚道：“先不要着急，你对象是什么妖？”
　　“是貔貅，”扫晴娘抽噎说，“我对象貔貅君是招财的，如果他出了事，大家都会变成穷光蛋，一毛钱都攒不住。”
　　“到时候，扫帚都可能会涨价到一千块钱一把！”
　　*
　　竹林下，白泽稳稳落地，不几分钟，喻亮他们随后就到了。
　　“咦，钟先生呢？怎么没跟着您回来？”这本书探头探脑地问。老板是流着血把他救下来的，还以为会带回家呢。
　　“为什么要跟我回来？”白泽表情有点点不愉。
　　好不容易把他救下来了，结果那孩子又遇到难处，都想不到找自己帮忙，要找那个小孔雀。再有，到了清平镇后，他看到地下有一堆妖，抓紧时间就要去诊断病人，特别无情。
　　喻亮被噎了一下，自己这个老板千百年来办公还可以，但是的确老古板，不会哄人开心。又或者，老板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哄人开心。
　　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要老板高兴点：“您翅膀上还有血，我帮您洗下来。”
　　虎科动物本身特别爱干净，白先生最是心疼这双巨大的洁白翅膀，斥巨资保养和清洁他的毛毛，让每一根羽毛都保持最佳状态。之前喻亮为他清洗过许多次，白先生的低气压都会有所缓解。
　　没想到白先生伸展开巨大的翅膀，问他：“你看那块血像不像心心？”
　　喻亮扒过去，在翅膀后面仔细瞧，从来没见过老板这样，他摸不到头脑：“……呃，大概有一点点像。”
　　白泽迅速收拢翅膀，扫了喻亮一脸：“那就不要洗了，有一块心心，还显得洋气点。”
　　喻亮：……
　　白泽又问：“妲己的情况怎么样了，安全部门的同事有消息吗？”
　　喻亮仍然不满白泽对妲己的处置，但一五一十说道：“目前没有问题，《白日见妖》网络电影后天才会上线。网络安全部同事检查到妲己购买了山海宠物医院的精神科线上服务，目前正在第一疗程，背诵科学价值观和熟记近年来劳模事迹。”
　　白泽点点头，这个时候，他的手机突然接到一封紧急邮件。
　　“白先生，股市有莫名其妙的大跌趋势，某宝物价离奇上涨，还请麻烦您查查怎么回事。”
　　抬头，见到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起来了，配合着远方天际线位置的天幕崩塌，像一只黑色的漏斗。喻亮跟着他的视线抬头，惊讶地叫来下属调研。
　　白泽的电话铃响了。
　　“白先生，貔貅要渡劫……它状态不太好。可是我弄不到避雷针，”小男生沮丧，“刚才我还去某宝看了一眼，十五米的避雷针，之前价格是三千六百八十八，现在要三十六万八千八百……这涨价也太快了！”
　　“不好意思，您能借我点儿钱吗？”钟意问。
　　“等我，你先撑过二十分钟。”白泽说。
　　明明是挺悲催的时刻，这么糟糕的天气，这么糟糕的股市。喻亮知道，如果是往常，白先生应该非常不爽，扇着翅膀黑着脸就要出门了。
　　现在，白泽精神百倍，神采奕奕，仿佛能一口气途手撕二百个大妖怪。


第34章 
　　“渡劫？太好了。那个没屁股的家伙早就该死了。”
　　几里之外, 帝都CBD双子座大厦顶端。
　　说话那人，两鬓斑白，却不掩眉目嚣张。背着双手, 仰望天空浓云滚滚。
　　几千年来，他深深嫉恨貔貅。
　　同样是妖怪, 凭什么那老家伙能够掌管财运, 吃香喝辣, 享受供奉，形象出现在各大旅游景点小摊，任人爱抚？
　　它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幸好, 他早就知道貔貅身体状况不佳。可谓日薄西山, 气息奄奄, 家里的小娘子更是个糊里糊涂的扫晴娘, 完全帮不上什么忙。
　　这种情况下，貔貅能撑过这次渡劫？
　　见鬼！
　　他是睚眦, 龙生九子之一。
　　睚眦日常脑袋凶气冒烟儿, 就连笑起来时, 也会让人觉得要杀人。现如今，他阴恻恻地笑起来：“等貔貅化成劫灰, 我就夺过他的气运！我也想出现在旅游景点的辟邪牌子上。”
　　虽然听上去不是什么光明伟大的前途，但这的确是睚眦日夜盼望的梦想。
　　“对了，睚眦君，帝都附近妖怪在有序撤离。我们是否也避上一避？劫雷过响, 容易震破耳膜。”下属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建议。
　　“避什么避？我们亲自过去看那老东西完蛋！咱们这就出发, 再给我带上瓶82年的拉菲！”睚眦雄浑的笑声震荡在CBD上空, “对了, 82年拉菲现在多少钱？”
　　“八千万。”下属看了一眼市价。
　　“妙极秒极, 我有的是钱，带上10瓶。再买包500块钱的薯片！今日大方花钱，实乃本君最畅快之日！”
　　睚眦下属为他打上一柄黑伞，又为他穿上一件极致奢华的手工缝制意大利西装。
　　他们像参加派对一样，美洋洋地迈入豪车出发，去看貔貅那个倒霉蛋。
　　*
　　天色一片昏暗，云朵被墨碰了一样，黑漆漆罩满天空。
　　一颗颗硕大雨珠在空中随风狂舞，织成密密珠帘，满世界的黑白清冷。
　　“来得及时。渡劫呵护服务，是本医院刚上线的服务，”钟意楷掉脸上的雨水，拿出刚打印好的文件。扫晴娘伸出两个扫帚恭敬接好。
　　貔貅已经从河里出来了，因为钟大夫说河水会导电，到时整条清河都将产生巨大的电流。避免了在第一时间被电死，貔貅很是感激。
　　室童举着毛巾过来，为貔貅上上下下擦干净身上的水。
　　这只神兽，神色恹恹。有着龙头、马身、麟角，但室童见多识广，不为之震撼，反而将一只冰凉的东西贴到它胸前，偏头听了听心跳，记录在笔记本上。
　　这是劫前身体检查的一部分。
　　其实，貔貅心里充满不祥预感，不大信这人类提供的渡劫服务。人类知道什么是渡劫？这医生又有什么渡劫经历？
　　但扫晴娘实在太担忧了，他心想，就给娘子花钱买个心安吧。
　　这样，就算死了，扫晴娘也不会后悔。
　　钟意不知道这神兽正在盘算着死亡，还在一五一十介绍服务：
　　“貔貅君，扫晴娘，我们的无痛渡劫将极大提高渡劫者本人的生存概率与舒适度，一站式渡劫护航，包括劫前体检、劫中护佑和劫后呵护。”
　　“只是，刚才我也没来得及说，这项服务耗资巨大，而且今天来进行服务，就得按照今天物价来进行收费，”他推过去一张电子表格，结尾几乎列出一横行屏幕几乎塞不下的天文数字。“可以吗？”
　　扫晴娘看到一堆零零，其中一包医用棉签，标价9000块钱。
　　“行！”她毫不犹豫地签字。他们洞府里本身堆着无数金币银币信用卡，堵得妖都不能好好走道。她本来就有洁癖症，已经忍了好久了，终于可以清走一堆垃圾了。
　　“好，这是医疗服务告知单，你们两妖都需要签字，”钟意推过去一张A4纸。
　　又道：“渡劫过程中，我们不能完全确保貔貅君避免被雷劈死、被火烧死或者心脏病突发等危险状况。在渡劫过程中，我们可能会随时补充医用耗材，即时费用也由你们二妖承担。”
　　听到这么一串告知，貔貅君有些介意，迟疑地看了看扫晴娘。
　　扫晴娘用扫帚擦擦湿漉漉的眼尾，要签下字来。
　　“人类做手术也是会签这种东西的。我们相信钟医生，我们要一起尽最大努力，保护貔貅君。”
　　河流乱滚，水花扑岸。扫晴娘站在河边，伸展开两个大扫帚，以身体为圆心，为对象扫出一片空旷干净的地面。
　　周围不再有枯枝碎叶，土地干净平软，铺上一张巨大的阻燃塑料布。
　　貔貅身旁，又放了一只水火不侵的保险箱，是他从洞府带过来的。
　　里面不再盛放古玩，而是钟意为他准备的医疗耗材。
　　第一层，是用于缓解灼热的冰敷贴，第二层，是促进烧伤愈合的积雪苷软霜，第三层是大量云南白药。所有的药物都撕开包装，或者拧开盖子。
　　天空隐约闪耀着雷意。
　　云朵在啜泣，雨势更大。
　　貔貅悲壮道：“扫晴娘，如果我死了，记得咱家洞府外，柳树下，还有我为你埋的一箱财宝！”
　　扫晴娘悲伤地掉下一片莲叶：“你说什么混账话，我还要和你大富大贵一辈子！”
　　钟意不理会两人卿卿我我，走到貔貅身边，轻轻推动推动他的身体，露出马状后背。以酒精沾棉签涂在皮肤上，又拿出一只备好的针头，快准狠地扎入它的脊椎。
　　“这是什么？”貔貅冷不丁地感觉到后背一麻。
　　“麻醉药，”钟意将药水缓缓推入貔貅的脊椎，“雷劫会导致剧烈疼痛，疼痛会导致休克，进而造成死亡。据我所知，这是造成小妖怪渡劫失败的90%原因。”
　　“我们医院的渡劫呵护服务，首要目标就是为缓解疼痛。我为您提供局麻服务，因为全麻会让你彻底丧失意识。”
　　钟意掐了一把貔貅君大腿：“疼吗？”
　　还有十分钟，劫雷就会如期而至。此时此刻，貔貅发现自己腰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
　　钟意：“避雷针还有20分钟抵达，请您先熬过这20分钟。我们都在您的身边，一定要撑住，貔貅君。”
　　室童用铲子划出一道安全线，扫晴娘被围在线外，她高声喊道：“貔貅君，加油啊！告诉你一件事，我肚子里有小扫帚了！你得活着回来做爸爸啊！”
　　*
　　云海翻腾，风嗥怒啸，耀眼的一道白芒撕开云的口子。
　　室童看表，在一张《貔貅君雷劫时刻记录表》上填写：
　　“第一道雷：16:42:06”
　　“第一台灭火器，开启！”钟意捂着眼睛大声号令，他们刚刚去镇上消防站花了几千万元，买了好几排的灭火器。
　　这道粗壮的雷电闪得钟意睁不开眼，空气中噼啪作响，灼烧味道扑入鼻端。
　　青园早就准备好了。这是它的家园，它最是不想让这里为雷劫侵犯。它咬着后槽牙，微眯龙眼，爪子用力按向气溶胶灭火器。
　　气溶胶灭火器比普通灭火器更胜一筹，且不导电。
　　一阵浓白烟雾快速喷出，虽然大大不敌雷电，但青园发现，似乎中和了至少1/4的劫雷。
　　持续四秒过后，天空归于安静，妖怪们都有经验，知道距离下一道雷还有短暂一段时间。
　　只不过，之前没有妖像室童这样，系统地记录过雷劫的降雷规律。
　　钟意争分夺秒地奔跑过去，扭开保险箱，不等貔貅发话，往他嘴里塞入大量云南白药，眼疾手快地往他身上抹上厚厚一层积雪苷软膏，再贴上一排冰敷贴。
　　“感觉还好吗？这里是麻醉药泵，拿好了，不要被雷劈到。当你感觉到疼痛，可以按这个按钮，就可以给脊椎加药。”
　　钟意往它手里塞入一个小塑料块。
　　貔貅擦了擦脸上灭火器喷过来的白色粉末，道：“谢谢，我感觉还可以。”
　　不过貔貅挺惊讶的，这道雷劈在它的腰腹，它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之感。
　　“院长，倒计时五秒！”室童看着天上的雷意，冲着钟意大喊。
　　钟意快速撤离，跑到安全线外。
　　五、四、三、二、一。室童预估得非常正确，他低下头，在记录本上写：
　　“第二道雷：16:52:09”
　　钟意下令：“第二台灭火器就位，开启！”
　　钟意感觉到自己的耳膜要爆裂开来，小风一下子跳到他的脖子上，抬爪捂住了钟意的耳朵。至于它自己，则非常不好惹且无用地对着天空呲牙一嘴。
　　扫晴娘在旁边发出一声担忧的惊叫，室童拦住她，不让她进安全圈。
　　钟意快步跑进去，发现这道雷跟刚才劈得不是一个位置，这里属于貔貅身体更靠下方的部位，面积更小，伤口更深，可见森森白骨。
　　他用手术胶带迅速黏合伤口，再度糊上一层积雪苷与冰敷贴。之前的身上的医用物品都被灼烧成黑色粉末。
　　“室童，记录，第二道雷劫要比第一道雷劫严重许多，伤害更为具体。”钟意交代。
　　“貔貅君还OK吗？”钟意确认状态，听了一下心跳，又关上保险箱。
　　他点点头。
　　其实他心里有些奇怪，这第二道天雷，的确应该非常严重，起到了下马威作用。但他依然觉得身体尚可，甚至还不需要再按一遍麻醉泵！
　　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发现有人会这样科学而具体的记录雷劫，观察自己的身体状态，一点也不害怕了。
　　“第三道雷：16:54:07”室童记录。这道雷来得快多了！
　　又是从容的灭火器喷射，貔貅君被掩埋在一片白色沫沫中。
　　“还可以吗？”钟意去看。
　　本次雷劫，攻击了貔貅尾巴，大量鳞片脱落，钟意当机令断，插入一只针头到血管，为貔貅输入葡萄糖。
　　这次实在太紧急了，他们没有可供貔貅使用的妖血浆，只能用葡萄糖来补充体力。
　　等下回，他就有经验了。
　　“第四道雷：17:01:01”
　　室童记录，灭火器喷射……
　　正在这时，他们周围传来翅膀的振动声，与雷击同时抵达。
　　那道夺目的白色羽翼上滚落了无数晶莹雨水，原本的灼热气流被迅疾降温，本是炙烤，却宛如初春。
　　十根约二十米长的金属铁柱，被快速安插在貔貅附近不远处的地面上，像是给貔貅君安装了个铁栅栏。
　　白泽俯下身子，来不及和钟意搭腔，不由分说帮他拆开一管积雪苷，递到医生的手里。
　　因为用最快的速度飞来，白泽那双骨骼鲜明、有力手还在微微颤抖。
　　晚风吹过他的鬓角，白泽在乌云密布的雨光里被一层雾气笼罩。眉眼本肃冷至极，现在却有如被雨水融化。
　　十根避雷针，白泽君太靠谱了！
　　他们根本没有对话的功夫。
　　在下一道雷到来之际，白泽站在钟意身前，大手一挥，翅膀蒲扇展开，把那足以灼伤人视网膜的光线隔绝在后。
　　室童仰着脸崇拜地看着高高的白泽先生，几秒后又敬业地低下头，继续核对数据。
　　扫晴娘发现，对象渡劫，竟然还有妖王帮忙，喜极而泣。
　　青园的目光在白泽与钟意的脸上逡巡，挂起姨母笑，按向又一只灭火器。
　　磕磕碰碰的声音过后，小风不知道从哪里叼了几只凳子过来，让他们排排坐坐好，不要总站着，它还给大家带来拖来一兜子牛奶与可乐，是非常合格的后勤组成员。
　　*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道雷了，一辆汽车哔哔叭叭地按着喇叭赶了过来。
　　那车刹停在后面不远处，车门推开，一双尖头皮靴迈下来。那人两鬓斑白，明明应该是稳重的中老年人，却唇角一勾，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睚眦？你这个啃人屁股的玩意儿怎么来了？”白泽低声道。
　　睚眦听到，气得翻白眼。
　　自古睚眦与貔貅是死对头，他觊觎貔貅的财力。
　　以前貔貅把金钱吃到肚子里。有那么一天，睚眦啃掉了貔貅屁股，让它的金银财宝哗啦啦地往下掉。从此貔貅失去了它正常的菊花。
　　貔貅君哭啼啼地找让天帝，让他老人家拍了一巴掌，才把肚肚给堵住了。
　　钟意没工夫看睚眦君。他在专心计算下一场雷劫的到来。
　　“白泽神君，我来瞧瞧貔貅老弟死没死……怎么，你们这么多人啊妖啊，还拽来凳子坐着看热闹？等着来收骨灰吗？”睚眦好笑道。
　　他拆了一包薯片，咔吧咔吧地吃起来：刚才在路上，看到几乎十道大大小小的劫雷，要是他也早就痛晕过去了，貔貅那么菜，也许现在都化成劫灰了。
　　望望前方，睚眦看到一道深深的警戒线，线后面歪歪扭扭立了几道金属棍，看着像避雷针。
　　睚眦不住鄙视。
　　呵呵，人类的避雷针？这怎么能抗住声势浩大的雷劫？
　　再瞧，金属棍中间圈着一坨糊不拉几的东西，活像烤焦红薯。真不知道白泽神君和扫晴娘他们在想什么，这貔貅还能要吗？
　　睚眦助理为他拽出一条小马扎，用开瓶器为他打开一瓶82年拉菲，供领导畅饮。
　　领导喝了几口，惬意无比。
　　就听到前方那坨糊不拉几的东西说：“下一道雷怎么还不来？我到现在都没什么感觉！”
　　那声音稳重淡然：“钟大夫，您这无痛麻醉技术真是高超！扶我起来，我也想做凳子，想优雅地遭雷劈！哎呀，这就算劈上个一整天也没事嘛！”
　　睚眦：“噗——”拉菲喷了一身。
　　不过，貔貅当然得不到他想要的凳子。
　　因为，就算他没有感觉，实际上也身体血肉模糊，不可能坐得起来。按说雷劫已经快要结束了，它应该变成一个娃娃状的貔貅，可是由于钟意守护得太好，到现在还维持着之前的老年状态。
　　他才想，由于这种烤电威力，他之前的类风湿型关节炎也该痊愈了。
　　白泽望望天空，对钟大夫解释：时间拖得太久了，他们应该在下一道雷时，让貔貅真正吃点苦头，否则这场雷劫会结束不掉。
　　大家都该吃晚饭了。
　　于是钟意任由白泽拔去了那一圈避雷针，薅掉麻醉针，让青园丢掉气溶胶灭火器。
　　经检查发现，貔貅按麻醉泵的次数并不多，他们原本准备了一桶麻药，如今还剩下整整半桶。
　　睚眦眼睁睁看着他们这群人和妖不慌不忙地又坐回在小凳子上。
　　听见一个奶娃娃报了一句时间，天雷如约而至。
　　最后一道雷，比第一道雷还要弱，青白色的雷泛着噼啪火花。
　　“哎呀！”那圈圈里的貔貅，终于发出它这天发出第一声惊叫，沉寂片刻之后，那排凳子上的“围观人士”们才吁出气来。
　　好了好了！
　　扫晴娘第一个冲过去，两把扫帚温柔地将对象身上的灰扫扫干净，又扑掉白白的气溶胶，最后抱出个肉墩墩软绵绵的小小貔貅，涅槃成功了。
　　小小貔貅因为刚刚经历了一个涅槃，现在几乎神志不清，没有记忆。它半睁着清亮的眼睛，吸吮着扫晴娘的大拇指。
　　钟意微微笑，屈下身来，以手指碰碰小貔貅的狮子头：“貔貅君，恭喜渡劫成功了，现在您身体虚弱，骨骼柔软脆弱，应该入驻我院，享受幼崽期的呵护服务了。”
　　“啾。”它的叫声清澈可爱，它知道面前这个凡人，是会对他非常好的人。
　　扫晴娘依依不舍地把裹在襁褓里的貔貅交给钟意，目睹了钟大夫的出色表现，她大可以放心了。
　　睚眦：？？？
　　合着他过来看仇人笑话，这些人跟没事人一样？高高兴兴地哄幼崽？
　　从来没见过这么敷衍的雷劫！这么敷衍的涅槃！
　　他把拉菲放在一边。看了眼地上：空牛奶、空可乐瓶、药罐、药瓶？
　　愤怒在此时抵达了最大值：
　　凡人的东西！
　　都是那个凡人在搞鬼！这无聊的人类，为什么要掺手他们妖怪渡劫？明明他都要得逞了，就要接手貔貅的财运了，就能镶嵌在景区的保佑牌牌上了！
　　睚眦趁人不注意，从凳子上起身，飞快闪现到钟医生身后。
　　他桀桀笑着，伸出一只尖锐的手指，准备戳在这脆弱人类的后背上。只要稍微一捣，就能让他痛不欲生——
　　一只手制住了他的胳膊。
　　白泽像捏蚂蚁一样，仅用两只手指捏住睚眦的手臂。那妖忍不住呲牙裂嘴，额上青筋暴起。
　　“睚眦，今日貔貅渡劫成功，钟大夫必将声明大躁，获得众多大妖追捧。几百年之后，你也需要渡劫，”白泽低声轻嗤，“普天之下，只有这位钟医生掌握无痛渡劫技术，而且会是越来越完整的、有效的、科学的，能够推动渡劫进步的。难道，你未来渡劫时候还要打算以□□硬抗吗？”
　　睚眦凑到白泽耳边，道：“笑死了，你这位钟医生，能活到几百年后吗？”
　　却没想到白泽一点也不为之变色。
　　相反，他拎着睚眦的衣领，岳峙渊渟，沉着坚定：“这么优秀的妖怪医生，我自然不会让他匆匆离世。”
　　*
　　浑然不知道被人许诺了几百岁寿命的钟意抱着貔貅崽崽，脖子上背着小风。室童吭哧吭哧地骑着三轮车。
　　扫晴娘回帝都，去买貔貅月子衣服、尿不湿和奶粉。她之前根本想不到对象能活下来，啥也没有准备，现在需要从头做起。物价回落了，一袋子NB号尿不湿也不会超过200元，她心想家里的钱垃圾又不太好清了。幸好肚子里的小扫帚到时也要烧钱，能够让她减轻许多困扰。
　　雨已经停了，夕阳给路上的几位勾了一层金边。
　　钟大夫由衷地对白先生表示感谢，他觉得白先生今天对他真的很不错。
　　白先生说这是应该的，管控物价，本身也是他分内之事。
　　“唔，白先生，如果你之前渡劫的时候，有我在就好了，”钟意随意道，“我一定会给您用最好的药，让你一点点疼都受不到。”
　　实际上，如果有幸能辅佐白先生渡劫，钟意真拿不准会不会任雷多劈他几下。
　　反正白先生身强体壮，这雷最好往他嘴巴上劈。
　　让他从此以后只能用吸管喝稀饭，吃不了自己，这样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他心虚地看着脚尖，自然不能发现，在他说那句话之后，白先生的脸不自然地扭到了一边。
　　良久。
　　“对了，你那个仪器的问题……”白先生开口问道。
　　钟意的电话铃响了，是彭夏。
　　钟意跟白先生抱歉了一下，接通电话后，那边嘟嘟哝哝的：“我劝你还是别想什么一百米的核磁共振了。刚才物价莫名其妙不正常的时候，我估摸算了下，这台机器要花个上亿……现在物价又恢复正常了，也得好几百万，这不是做梦呢吗，咱一辈子买不起啊。”
　　“叮”，短信又响了，钟意晾了下电话，切过去看。
　　他打断彭夏：“只是好几百万的话，应该够，你去往下推进就好。”扫晴娘刚把钱打过来了，竟然真的按照上涨时的物价，一包棉签九千块的那种。
　　还感谢他终于清走了家里的许多垃圾。
　　彭夏：？？？
　　叽叽喳喳地叫了半天。
　　钟意笑着挂掉电话，刚要和白泽解释，那人的手机也响了。
　　听完电话，白泽一脸无语。钟意问：“怎么了？”
　　白泽：“妲己，被气象学葛专家小组发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上空，飞翔。”
　　钟意咀嚼了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一脸震惊：“啥？”


第35章 
　　“梅喜喜, 你是我的神，我的彩色尾巴永、远、为、你、而、留！”
　　喻亮拿着手机，里面还播放着天鸡在《白日见妖》首映礼现场的疯狂举动。
　　“老板, 妲己对妖怪的影响力巨大，堪称空前绝后。经我们安全组同事的测算与调研，她的一言一行都会深刻影响到妖怪。”
　　“刚才我们发现, 在《白日见妖》首映礼之后, 全国80%以上带尾巴的妖怪都网购了白色染发剂, 自行把尾巴染成白色, 管这个叫做‘婆娑白尾’。前几个钟头, 物价不正常，白色染发剂高达一瓶66000元, 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被卖到脱销。”
　　喻亮点开一个新视频。白泽手指轻点屏幕、放大，看到一只尸气极重的灰色罗刹鸟, 尾巴涂成白色，蹦蹦跳跳地问坟上恶鬼：“你看我像不像个好妖怪？”
　　天空雨露深重, 喻亮的书页被侵染得泛湿。这次他特别安插了一些红色的铜版纸在里面，碰上雾蒙蒙的水珠后好似泣血。
　　“领导，妲己对妖怪的影响过于强悍，是4A级危险因素。当年的酒池肉林、妖言惑众有可能重演, 她甚至可能会用一句话便率领全妖族动乱。昏君！你还不杀她吗？”一行红色的水珠从喻亮的书页蜿蜒而下。
　　白泽翅膀擦过乌黑的云。
　　“先看看她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做什么, ”白泽道, “她不是订购了山海宠物医院的精神科线上服务吗？钟意说, 妲己精神状态正常。”
　　喻亮啧啧两声：“我看您也太信任钟意了……”
　　白泽：“在这件事情上, 我不只是因为信任钟意。我有全方位的评断。”
　　喻亮沉默了。至少千年来, 杀伐果断的领导从没有做过错事。有人曾经拿出一些恶心事来冤枉领导, 但他知道领导没有做过。
　　“不过有件事情，我得提前告诉你们。妲己认识神鳌，他们曾经一起吃过人。”白泽敛眸，轻轻说出这句话。
　　“什么？！”红色的水珠啪啦啪啦直掉，“你不早说，我这就多加一组安防组同事！”
　　白泽背后传来怯怯的声音：“不需要，梅喜喜不会有问题的。”
　　喻亮差点把腰封吓掉了，有种被人戳破说坏话的尴尬感：“钟大夫，你怎么也在？”
　　*
　　“大、大家好！”梅喜喜在天上飞，对下面的人说，“我、我是，特地过来做慰问演出的！”
　　“我是一级演员梅喜喜，听说气象学家来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出差，条件艰苦卓绝，深受感动，特地为大家带来特技演出。”
　　葛老师、小柯与桂苗、直升飞机司机四个人搬着凳子坐在帐篷门口，齐刷刷地抬头。一脸莫名。
　　他们是下午抵达这里的，为了调查云流不正常现象。这大沙漠里没网络，没手机信号，可知道多么枯燥的生活就要展开，根本调查不出个屁的调查就要进行。
　　他们原本士气低落、茫然无助，不知道何时何日才能结束这个没有头绪的工作任务。
　　四个人正拿出尺子，准备先测量一下那坨云的厚度时。
　　听到外面有一个女人气愤喊道：
　　“你好意思吃钟意？人家是来给你看病的！”
　　“几千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有这个恶习？”
　　“我真没脸说认识你！”
　　所有人听到后，都震惊了！先别管那女人在说什么，这么荒凉的大漠，外头竟然还有人？掀开帐篷后更震惊了，那人大大的眼睛、如瀑的黑发，又白又直的长腿，不正是著名演员梅喜喜吗？！
　　小柯正要和梅喜喜打招呼，下一秒就看到梅喜喜飞，飞到天上去了！
　　然后，眼见着这个女人的表情，从慌乱迅速转化成镇定自若，说是要给他们做文艺慰问演出……
　　其实梅喜喜比他们还崩溃。
　　上午，她要交山海宠物医院精神科第一疗程的作业：《关于妲己错事的深重反思与未来保证》，院长说没工夫回：“刚从神鳌嘴巴下逃出来，得缓缓”。
　　她认识神鳌。
　　作为曾经老友，她理应劝劝他的死脑筋。
　　梅喜喜刚刚化为妖狐，通过公众号上彭夏撰写的《小妖飞翔技巧与常见误区》，掌握了飞行的本领，凭着记忆飞到大漠。
　　可是见到神鳌时，累得不行，就又变回了个人形。
　　她怎么知道这里还有气象学家呢？那帐篷搭的太小了，那牌子立得也太歪了，她一开始根本看不到啊。
　　更想不到，神鳌听她指手画脚完后，气得一嘴巴就把她给叼起来了！
　　这一幕让人类看到了，她怎么说？怎么解释？只能尴尬地跟下面的人类说自己在做特技演出！
　　黄沙万里。阳光灼灼。梅喜喜被神鳌叼着衣服后领，无助地甩来甩去。
　　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演技满分：“这是第一个节目，神女飞天，希望气象队战胜艰难险阻，解决天空崩塌之问题！”
　　下面的四个人类怔怔地看着她，女演员大汗淋漓，身上连威亚都没有。
　　神鳌拽着梅喜喜，大力抡圆。
　　“这是第二个节目，叫做圆圆满满，我们的天空崩塌问题，一定会解决得圆圆满满！”梅喜喜声嘶力竭。
　　桂苗先拍手叫好，不管这女演员怎么回事，她现在看上去好辛苦、好卖力啊。
　　神鳌直接把梅喜喜掼到地上，还好这妖类躯壳比人类瓷实，但梅喜喜依然在沙子上吐出一口老血：“第三个节目叫……”我真特娘的编不下去了啊，神鳌为什么不去死啊？！
　　神鳌嘴巴冲向四个人类，显然是想要吃掉这几个沙漠上的不速之客。
　　梅喜喜呕着血站了起来！
　　她挡在四个人类的面前：“你们先进帐篷去！”
　　四个人类莫名其妙地进了帐篷，探出脑袋，看见梅喜喜又飞到天上了。
　　神鳌把梅喜喜给叼回来，含在嘴巴里，抛上云端，女演员的身影消失在四个气象研究员的眼中，消失前她尖叫道：“这个节目叫大变活人！”
　　什么大变活人？明明是消失了。过了半个多小时了，这个女演员也没再出现。
　　人类面面相觑：“好厉害啊，她怎么做到的，她人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葛老师掏出望远镜，哪里也找不到梅喜喜的影子。
　　“真找不到了。你们录小视频了吗？这个文艺慰问演出，还真是别致啊。等我们回去后，一定要在网上夸夸她。”
　　钟意骑在白泽的后背上。
　　他看到梅喜喜站在云端，跟神鳌骂骂咧咧。
　　她刚才经历了一番堪比折磨的特技表演，喻亮的表情比之前好多了。
　　“还行吧……以前跟人合谋干过那么多坏事，现在吃吃苦头，也是应该的。”
　　不过喻亮也完全没料到，演员梅喜喜竟然这么巧舌如簧，内心竟然这么红色：
　　对着神鳌，她从封建帝制的危害，讲到如今社会制度的优越，从蔑视苍生带来的恶果，讲到现在人情之温暖。神鳌气得吼来吼去……但狐狸精的精神作用是巨大的，更何况这是她曾经的朋友。
　　之前，连烛龙都说服不了神鳌。而现在，这只龟的气焰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委屈得扁起嘴，沉默着听梅喜喜凶他。
　　在精神科的第一阶段线上疗程中。
　　钟意每天都会要求梅喜喜填写长达10页的精神状态问卷，让她做10件好事，还要她无时无刻思考，如果成为妖界精神文明大使，她会怎样做。
　　梅喜喜处于非常大的压力中。
　　为了圆满完成“做好事作业”，凑够每天的10件，她甚至卖掉自己的豪车豪包与豪宅，租了个小公寓，把钱哐叽哐叽地捐献给一座座希望小学。
　　今天劝说神鳌不要医闹，也正是“做好事作业”之一。
　　“看来我们不需要过去了。”喻亮收起原本亮得白花花的书页，之前它们都像一把把闪耀菜刀，对准了梅喜喜。
　　“嗯，通知安保组撤离。”白泽淡淡道，指尖轻拨，收回手杖。
　　他们又看到梅喜喜掏出了一大叠打印纸，交给神鳌：“你这里没网，我特意从家里打印出来带给你看。这是科学价值观与近年来劳模事迹，我已经会背诵了。你先看，看完我再给你送新资料。”
　　“对了，你有没有钱？我跟你说，一定要购买山海宠物医院的精神科线上服务，量身定制，让你做个好妖怪。自从捐了几个希望小学后，我睡觉都睡得比以前香……”
　　钟意揪了揪白先生身上的毛毛，笑道：“你们说，梅喜喜是不是可以做妖界精神文明大使了？以后你们遇到凶恶的妖怪，都可以让小梅来劝他们弃恶从善。”
　　“然后，给你的宠物医院精神科创收，是吗？”白泽低声笑问。
　　“也不是不可以，”钟意又摆摆手，“啊，我开玩笑的，怎么敢呢？您还要吃我呢。”
　　白泽：“你今天太脏了，跑了两趟沙漠，还伺候了个雷劫，我下不去嘴。”
　　喻亮在旁边咳嗽得震天响！书都惊讶地脱胶了！噼里啪啦地掉书页。
　　这还是他认识的白泽吗？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白先生和人开玩笑！
　　*
　　“领导，有个客户下订单，申请定制135米长的核磁共振仪。”彭夏尽量镇定地把一叠设计，放在神药集团CEO申瑶总的面前。
　　“……你这客户，是不是有病？”申瑶目瞪口呆。
　　“没有病，”彭夏尽量云淡风轻地说，“如果我们开展制作，他会先打过来一笔九百四十八万的款项，多退少补。”
　　申瑶依旧不理解：“他到底要给谁做这种核磁共振仪？行为艺术？收藏？还是什么的？”
　　从来没有接过这种订单，闻所未闻，款项巨大，申瑶果断地拒绝了彭夏。
　　“我们工厂只接正常订单。”
　　三天之后。
　　大家看新闻发现，原本都被他们当成常态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云流不正常下坠”现象，竟然又出现在了澳大利亚的草原。
　　澳国人民目瞪口呆地注意到在那大草原上，蓝与绿无限逼近，云朵如瀑坠落，似倾倒牛奶。
　　鸸鹋不在意地跑过去，撞个大包。
　　五天之后。
　　西太平洋观测到同一现象。全球飞机正式全线停运。
　　全球的天都变得低了许多，只有西太平洋另一处的天空看着还算正常。
　　自由女神的火炬像挤出了棉花糖。
　　埃菲尔铁塔最上方就是平流层，不对顾客开放，因为臭氧太多，熏得人脑壳疼。
　　南非人民反馈，出门就能踩到云海。个别地区，得弯着腰走路，因为后背会感觉到莫名的压力。
　　彭夏那天早晨出门，看了眼手机上钟意发来的消息，毅然决然地再次推开申瑶的办公室门：“老板，你再不做这个135米长的核磁共振仪，再过几天咱们都得爬着上班。我不能告诉你原因，我只能跟你说，一定要做。”


第36章 
　　钟意怀抱着一团柔软, 站在窗前。看见秦伯岣嵝着后背，遛天狗。
　　奶白奶白的云朵淌了一地，稠蜜般覆盖街道, 足足没过天狗半截高。狗冲着前方打个喷嚏，后背向上用力拱起，却仍扛不住无形的压力, 只得曲着腿走路。
　　又有张屠夫出门卖猪肉, 一米八的大汉, 硬是弯成了一米五。走到半截停在路上, 扭脸堪堪避开一群从他脸边飞过的鸽子。
　　远处的田野, 金黄稻子更是被云朵浸润，弯下它们沉重的稻穗。
　　“貔貅君, 幸好你没有在今天渡劫，”钟意轻轻哄着怀中崽子，“不然, 天雷从这么近的距离劈下来，我们根本来不及准备, 你会变成劫灰。”
　　“啾”，貔貅打了个奶嗝，喷出一枚小金块。钟意把它丢到一个储蓄罐里，他现在已经攒了半罐了。
　　这时候他接到了彭夏的电话：
　　“135米长的核磁共振仪做出来了！我给你发照片。问题是, 你打算怎么运到塔克拉玛干沙漠？”
　　彭夏又急切问：“白先生有没有办法？”
　　钟意想了想：“不能找他。”
　　在这之前, 钟意给白先生打过电话, 想还给他避雷针的借款合计三百六十万八千八百, 是喻亮接的电话。
　　喻助理态度抱歉, 说白泽身体非常不舒服, 这几天需要好好休息, 钱直接用公对公账户打款即可。
　　于是这笔巨大的款项，从“山海宠物医院”汇入了“灵感经济咨询公司”。
　　当时挂了喻亮电话后，钟意倒是发现小风体积比之前大了一圈。它威风凛凛、尾巴高扬，喵叫声像意气风发的少年猫。小风突然扑到他怀里，他被那种猛烈的冲撞力弄得站不稳。嗅到干爽蓬勃的味道，有些像白先生的后背。
　　钟意建了个微信群，“患者神鳌救助群”，把烛龙和彭夏拉了进去。
　　室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开电视，正是《正在直播》节目：
　　女主播慷慨激昂，握拳发表感言：
　　“谁也不知道，天塌来得这样快！天塌严重地影响我们的生活与农业生产，但请大家相信人类未来，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们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专家团队，是国际前沿的气象研究力量。他们一定会为我们带来解决方案！虽然沙漠深处没有网络、没有信号，此时不能为大家转播情况，但请大家祈祷，一直相信他们到最后！”
　　“他们肩负着我们最大的希望！”
　　节目播放到这里，屏幕还出现了一个老头子、两个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的照片，旁边放了许多许愿蜡烛，还有观众留言的祈福弹幕。
　　*
　　原本波浪起伏的沙海被压成一块平实、均匀的沙饼。
　　此时，肩负了人类希望的桂苗，正在用沙子堆城堡。她发现，这沙子结合了云朵潮气后，就有点像逗娃用的太空沙，能够轻松塑型，雕琢出窗户和门。
　　肩负了人类希望的葛老师，正挥着铲子挖大坑，打算把自己埋进去做沙疗。因为如今的沙子热气腾腾，对老胳膊老腿很是友好，比他们小区300块一次的沙疗还会舒服。
　　小柯正在睡大觉，驾驶员举着望远镜百无聊赖地看云，他觉得这幅景象有利于心灵平静。
　　这是气象研究队抵达沙漠的第十天，不仅屁也研究不出来，而且眼睁睁地看着天空越来越低，云朵越坠越快。最后，他们干脆享受人生，把它当做一个长假了。
　　是驾驶员老司先察觉不对劲的。他发现，在遥远沙海的视线尽头，缓缓地“蠕动”过来一个小黑点。
　　他本以为那是一块被风吹动的石头。
　　但这个黑点沿直线匀速而来，不带拐弯，且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黑点在视线中越来越大，从一个芝麻那么大，到一个轮胎那么大，他把小柯叫醒，让葛老师从沙坑里出来，又不小心一脚踩翻了桂苗辛辛苦苦搭出来的城堡。
　　四个人肩并肩地凑到帐篷前，看到从远处过来一个庞然巨物。
　　纯白色的巨物。正对向他们的，是一张长长的、宽阔平实的床，如果那玩意儿能□□的话。
　　在后面的，是一个圆圆的、桶状的东西。后面还有一个黑且高的立方体。
　　这样一个巨物不知道被驮在什么运输装备上，反正不是车、不是卡车，前方也没有东西拉着。它就好像坐落在一个东西的后背上，迅速地往这里靠近。
　　良久，桂苗小声说：“我怎么觉得，那个大东西，像个核磁共振仪？”
　　“你犯什么傻？”小柯嗤笑，“应该是有关部门来协助我们来，送的气象研究机器吧。”
　　“没有这种气象研究机器，”葛老师打断小柯，“前几年我老婆查胃，用过核磁共振仪，就很像这种。”
　　小柯估算了一下这个庞然大物的尺寸：“怎么可能？！谁见过一百多米的核磁共振仪？！再有，把核磁共振仪弄到沙漠里来干嘛？它是怎么过来的？又怎么通电嘛？！”
　　十分钟后，当这个东西稳稳当当地抵达他们面前后，桂苗和葛老师相视一笑：还真是个核磁共振仪！
　　小柯：？？？什么？
　　这机器约有五十米高，顶端从上往下落下个梯子，爬下来三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小柯又懵了：这是什么组合啊？
　　其中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先行走到这边。
　　他眉眼昳丽，温润可亲，着一身藏青色大褂，有点像个医生，小柯觉得他面熟，却又死活想不起这人是谁。
　　只见这人跟葛老师握手：
　　“葛老师，又见到您了。”
　　葛老师拍拍身上沙粒，一本正经地和他握手：“我就猜你可能会来，小钟。”
　　小柯想了半天，才捂住嘴巴：这不就是那天到处在青江市倒精油、还用铁筢子刮来刮去的神经病嘛！
　　从这人身后，又爬下来个有点莽撞的、穿了件碎花衬衫的小年轻。这人好奇地瞧了瞧他们的帐篷：“哇……这就是电视上说的那个科考敢死队。”
　　再下来个穿着红色汉服，戴了墨镜的人，他巡视一圈，沧桑风范：“本君觉得，他们这种科考方式不会有任何进展。”
　　最后蹦下来个穿肚兜的小孩，天真无邪道：“你们谁是记录数据的人呀？我能不能瞧瞧你们的数据？”
　　葛老师要小柯把数据本拿过来，可小柯不乐意了。
　　“你们都是什么人啊？要数据做什么？”葛老师快退休了，可以糊涂，可是他不能糊涂。
　　跟葛老师握手的年轻人很有耐心：“我们是来辅助你们做气象科考的，我们是民间组织。”
　　小柯：“哦，你们这个机器是做什么用的？”看上去好不专业的组织！
　　室童最是着急，看完数据，只想赶紧把事情弄完，他打开了遮挡用的塑料布，任云朵快速地涌了进去：“你没看出来吗？这就是个放大的核磁共振仪啊。”
　　小柯更加不理解了：“这是给病人看病用的，这么大，能看恐龙了吧？搬到沙漠里来干什么呢？”
　　这时，葛老师微笑地指点他：“可能是用来检查云朵的构成吧。”
　　小柯：？？？葛老师是当他是傻子吗？
　　云朵涌入到机器中。
　　小柯听到小钟下令：“神鳌，试着把腿伸进去！”
　　小柯莫名：“什么腿？”
　　那个碎花衬衫可能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了：“没事没事，我这个朋友比较中二，喜欢用拟人的手法，你体谅他一下。”
　　轰一声，天又往下塌了塌。但是那四个奇怪的人对于这种情况就跟了然于胸一样，反而用如愿以偿的表情看了看磁共振的大圆桶。
　　接下来小钟又下令：“打开UPS电源！”
　　小柯才明白那个黑色的立方体是什么了，是专供这个巨大核磁共振仪启动的电源。
　　小钟在巨大的仪器后面操作。一阵嗡鸣声后，大约过了五分钟，仪器慢吞吞打印出来个五十米长的黑色胶片。
　　“神鳌，腿可以出来了！”
　　虽然这个人很中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但小柯又感到天空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高度。
　　沙漠本身光线强烈，不需要读片架。这只五十米长的胶片被一根长长的木棍迎着太阳挂起来，科研队员和其他四人仰着脖子站在下面，凝视着史上最大的胶片。
　　良久。
　　小柯：“这上面屁也没有啊。”
　　钟意和碎花衬衫的双眼一起看向同一个方向：“噢噢噢噢，原来是那里啊，果真有问题。”
　　葛老师慈爱地拍拍小柯后背：“不要再问了，我们就看着他们操作吧。”
　　桂苗：“真有趣。”
　　接下来是钟意和碎花衬衫彭夏的会诊时间。
　　他们像打暗号一样交流，小柯什么也听不懂。
　　钟意：“的确是膝盖积水，在这个膝关节囊腔里呢。”
　　彭夏：“哇，这水可太多了，得有好几吨吧，怪不得疼成那样。”
　　钟意：“感觉是骨关节炎造成的，但是不好说，我们得把水抽出来，回去化验，再去做下一步决定。”
　　钟意：“带针了吗？”
　　彭夏：“当然，20米的不锈钢针头。我跟领导申请的时候，他都快疯了。”
　　于是小柯眼睁睁看到碎花衬衫走到刚才“下车”的地方，掀开一块大塑料布，嘿哟嘿哟地抱出一只20米长的大柱子，钟意拖出来一大桶酒精。
　　钟意拿出一块大棉花，蘸着酒精，在云朵里挥了挥。
　　钟意看到小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边：“没事没事，我们是在给云朵取样……然后从里面……抽一些雾气出来。”
　　小柯：？？？这骗鬼呢，能抽出来什么东西啊？
　　钟意试试抬不锈钢柱子，力气不够，对红衣汉服男请求道：“烛先生，现在需要您帮忙了，一会儿它会有点疼，您往天上投个梅喜喜电影吧，分散分散它的注意力。再有，帮我抬抬这个针。”
　　那个叫烛先生的不疾不徐走来，他打开手机，戳了戳，调出一个电影。
　　“啊哒……”这里正是《白日见妖》的高潮部分，梅喜喜率领群妖和传销公司做斗争。
　　烛先生看了两眼，就把胳膊抡圆，将手机往天上一丢！接着就跟没事人一样，站在钟意的身后，两个人抱着不锈钢柱子，由钟意主导方向，向云朵大力戳去！
　　小柯实在是无语，看了看桂苗，桂苗搬了个板凳过来，好奇地看着这群人。
　　“等下！”钟意忽然叫停，“烛先生，您的力气太大了，容易让我扎错地方，根据杠杆原理，您往前站站吧。小彭，你过来，站在烛先生后面，我们两个一起主导方向比较好。”
　　三个人一起向云朵戳了戳。
　　“等下！”钟意又叫停了，“这个……云还是太厚了，科研队员能不能帮帮我们呢？”
　　葛老师推了一把小柯和小司，两个人壮年男人一脸懵，但还是听从指挥，站在了烛先生的后面。
　　小柯摸到大柱子的时候，就觉得离谱，离大谱。这到底有什么用啊？他觉得自己脑袋里也有积水。
　　可是，当钟意下令，“一、二、三、扎！”
　　小柯清晰感觉到这个柱子真的深深刺入了一个什么东西，发出“噗嗤”的响声！
　　少时，他听到了这个柱子里，发出了哗啦啦的，像自来水管来水一样的声音。
　　那穿着肚兜的小朋友碰碰跳跳地抱了个一人高的大桶过来，放在大柱子的末端。奔涌的淡黄色水流如瀑倾下！
　　小柯震惊地回头，一个大桶不够，又来一只大桶。灌满两个大桶后，又来了第三个大桶。
　　这一排人的胳膊都酸了，这根柱子的末端才颤颤巍巍，掉下最后一颗水珠。
　　“这云朵里为什么能抽水，为什么是黄色的啊？”小柯看着三只一人高的大桶喃喃道。
　　“啊，因为大气污染嘛，这个云团里就有那什么云核，云核里带着尘土，就脏兮兮的。”钟意很好心地给他解释。
　　“可是分子云核在恒星系里啊？”小柯莫名。
　　“小柯，不要问了！”葛老师第二次提醒。
　　“辛苦各位了，”钟意走到葛老师面前，“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今天的事情，还请各位不要说出去，每一句都不要透露。如果未来电视台采访，你们可以说，是因为你们的项目研究，让天空恢复了正常。”
　　“不好意思，我们还需要签一个保密单。”钟意拿出几张A4纸。
　　“可以可以。”葛老师看了看，第一个表态，他先签好字，然后交给小柯、桂苗和驾驶员。
　　小柯：……天空这就能恢复正常？
　　“赑屃，走吧。”他听到那个叫做烛先生的人对着虚空说道。
　　又问：“钟大夫，我们是先去大西洋，还是先化验积水？”
　　少时，庞大的核磁共振仪与UPS电源一起奇怪地蠕动起来，四个大桶也被安置在旁边，四人从梯子爬到仪器顶端，渐渐移动像远方，从大变小，缩成黑石头，变成黑芝麻，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在巨大的抖动声里。小柯忽然感觉到后背久违一轻，扭头一看，原本如瀑布倾落的云朵倏地停止，回归于天空上方，鸟儿不再绕道，以一个快乐的迅疾速度，滑翔到高空。
　　小柯叠被子，驾驶员收好望远镜，桂苗往背包里装黏答答的沙子，葛老师拽出来他的铲子。四个人把帐篷卷好，登上直升飞机。
　　他们还不知道，之前全球天空最低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如今变成了全球天空最高。
　　数以亿记的人们发现了这个巨大的变化，喜极而泣，不等英雄们回帝都，已经在电视台疯狂地刷起感谢活动了。
　　*
　　赑屃负重能力最佳，千百年来，它以驮碑能力为擅长。在钟意想不到怎么拉机器的时候，请教了一下烛龙君。
　　烛龙君说：“呵呵，你给玄武君挠过痒痒，这次又要救神鳌，作为他们亲戚的赑屃没有拒绝的道理。”
　　是以，烛龙神君把地下睡了几千年的赑屃给叫起来，充当了一次劳力。
　　为了怕人类发现，赑屃驮着他们，净走那些荒郊野岭的小道，好在它速度奇快，驮得又稳又好，回程时，一滴积液都没有撒出来。
　　走到医院门口，两位神君暂时和他们分手。
　　彭夏稍微有点忧愁：“钟意，你花了九百四十八万了，哪来的钱啊，还有余钱买药吗？刚才我看到你给赑屃神君一大笔物流运输费，到时候我们去大西洋、澳大利亚什么的，还要花钱。神鳌还没给你打钱吧？白先生什么时候醒？”
　　“不要紧，车到山前必有路，”钟意拍拍好朋友的肩膀，“你快去找工厂加紧生产其他三根钢针。”于是小彭跑去打电话了。
　　“小风，貔貅君，你们都还好吧！”钟意拧门，一进院就喊。
　　小风像个子弹一样扑到他怀里。院长今天去沙漠没有带它，它有些不开心。
　　“好了好了，等去大西洋抽积水时带你。”
　　小风这才心满意足地卷卷尾巴，像个骄傲的少年喵。
　　“貔貅君呢？你有没有好好给他喂奶呢？”钟意寻找着崽子的身影。
　　他脚下“哐”一声，低头，看到一地空奶粉罐子。
　　“小风……你给他喂了那么多！？”钟意有点吓到了，“他能吃下吗？！”
　　小跑打开后院门，钟意看到一座小金块山，貔貅君卧在上面，一脸无辜地不停打奶嗝，每嗝一声，就会从嘴角滑落出来一个亮闪闪的小金块。
　　貔貅君大概恢复到人类幼崽刚会说话的神志了：“对，对不起钟意，就是想吃饭饭，我，还老打嗝，我给你添垃圾了。”


第37章 
　　钟意先给扫晴娘拨了个视频过去, 对方正在超市结账。
　　“天啊，他怎么又是这样！”扫晴娘无语地把一箱奶粉递给售货员扫码，“这事情不怪您，是他自找的。太讨厌了！”
　　“我对象确实消化功能和菊花都不太好, 你知道的, 偏偏又爱多吃！”
　　当年, 扫晴娘和貔貅谈恋爱, 游遍山水, 不管走到哪里, 貔貅君都忍不住胡吃海喝, 喝多了就会吐金块, 随便踹地里埋埋。
　　扫晴娘总觉得这样不干净, 貔貅君又说金子性能稳定, 不会造成环境污染。
　　可过不了几天, 矿物学家总能在河流或者山脉上发现金子痕迹，率领矿工过来开采。
　　每当这时候, 两口子就会小吵一架, 一个会说另一个吃多了, 另一个每次都说以后就减肥。
　　钟意：“……其实也不太讨厌。”
　　“那还是您大度！”扫晴娘由衷感谢。
　　“不知道您听说过焦家金矿吗，年产黄金六万两。因为我对象特喜欢去那附近山上看日出。您说这是啥事儿？每年都要有那么多矿工收拾我对象的烂摊子, 太辛苦了, 我真是服了！”
　　“总之, 拜托您帮忙处理这些垃圾了, ”扫晴娘让钟意把手机举到貔貅崽面前, “少吃点！控制控制自己, 如果你再给钟院长添垃圾, 我就让咱孩子姓扫了！就叫个扫瑞吧！英文叫Sorry, 谁让你这么对不起大家！？”
　　貔貅崽其实不太能听懂，一下子被对象凶巴巴的语气吓哭了，从眼角啪嗒啪嗒坠落下蓝宝石，晶莹剔透，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噫太恶心了，”扫晴娘把脸扭一边，“钟院长您看着来吧，我实在受不了了，还好有您帮忙带崽。”
　　挂掉电话后，钟意赶紧找了个小盒子接貔貅君的眼泪，手忙脚乱地哄起来。
　　貔貅越被安慰，越哭得厉害，眼角两边冒出来蓝宝石小喷泉。
　　直到这个时候，彭夏才举着手机过来，带着刚传真过来的订单合同：“我跟工厂说了！三根钢针可以马上进入生产排期，今天下午，就能出来第一根，每根都是特别定制的，给咱们算总共成本价二十万，你想好怎么解决钱的问题了吗？”
　　钟意把一只盛满的小盒子塞给彭夏，换了一只盒子过来接宝石：“解决了。”
　　彭夏莫名地看了看盒子，把合同从脸边上拿开。
　　金光灿灿的一座小山和上面委屈巴巴打嗝流泪的貔貅君吓得他直接开了个屏。
　　*
　　神鳌君的积液结果出来了。结合核磁共振来看，是由于关节内长期磨损造成的膝关节炎。其实并不严重，只是积液过多，重达几吨，应该先以穿刺为主，再吃上几桶塞来昔布，同时注射糖皮质激素即可。
　　出发至西太平洋海域之前，葛老师团队已经被捧为了民族英雄。只要打开电视，都是鹤发童颜的老同志坐在电视机前接受采访，今天上午，正是直播采访。
　　钟意收拾完东西，走到大厅，看到室童和小风坐在小板凳上，仰着脸静静地看悬挂电视。
　　钟意：“小孩子不能总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室童：“再看一会儿……我们觉得民族英雄葛老师挺好玩的。”
　　葛老师：“这次解决天空问题，我们团队主要发挥了团结友爱的精神，及战胜自然灾害的大无畏精神。肩负着人类的希望，我们必定要攻克难关。”
　　女主播：“听说国际上也发来请求，希望我们葛专家团队也能协助解决另外三处问题，请问葛老师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解决好呢？”
　　葛老师有些为难：“我们还得等等。”
　　女主播也有点儿为难：“这也不能透露吗？”
　　钟意没看电视，给桂苗打电话，没注意到电视屏幕上的是直播。屏幕上的桂苗坐在他们四人团队的最外面，看到来电显示后惊喜万分。
　　她也没什么录电视的经验，直接站起身来，走到镜头外了。
　　室童和小风齐刷刷地扭头，看到钟意打通电话。
　　“桂苗，我记得电视上介绍您有个宝宝，想问下，孩子如果一个劲儿要吃，又总是吃得吐，怎么办啊？”
　　桂苗：“你问对人了！这个事情得当面看看宝宝情况，仅凭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对了，你们团队下一站要去哪啊？什么时候去啊？你可以把宝宝带过去给我看看。”
　　钟意挂了电话后，室童和小风齐刷刷地扭脸，继续看电视。
　　桂苗从电视屏幕的镜头外走到镜头内，低头在手机上敲出一行字，递给正在尴尬编理由的葛老师。
　　刚才还含混说话的葛老师突然坐直了，目光炯炯，语气确凿：“刚接到消息，我们将在今天夜晚出发，抵达西太平洋海域地段，预计明天一早就能该区域的解决问题！”
　　女主播都反应不过来：“啊？哦哦！好！”
　　“让我们期待民族英雄解决全球的天塌问题！”
　　是日夜晚。
　　西太平洋泛起轻柔的波浪。一组人乘轮船抵达。一组人却好似腾空于海面之上，带着大大小小的器械。
　　两拨人相遇之后，很是默契地没有多言。
　　男人们一起注视着纯白云朵涌入到核磁共振仪器中，天短暂一塌，又顶立回去。50米的胶片洗出来，烛龙微眯眼睛，就能让如炬的光芒照亮，权当读片架。钟意和彭夏一起诊断，看到积液的位置。
　　六个大人按照之前的队形，将针头捅入云朵，哗啦啦的积液流入桶中。
　　这次还额外用了一只肌肉注射器，长达二十米，直径达一米，三个人固定针头，另外三人将身体怼在针筒尽头，像推动重物一样把药水推了进去。
　　天空瞬间变得高远起来。
　　“啾。”貔貅崽仰望云朵，看到牛奶糖一样的东西奔跑在天幕顶端，赞叹地打了一个小嗝。
　　桂苗怜爱地揉揉它脑袋，把钟意叫到一边。幼年崽和体弱崽，都没有隐藏身形的能力，可以让人类看到。
　　桂苗一点点都不害怕。
　　“我刚才观察了它一会儿，幼崽想要吃东西，应该不只是饿，还会有寻求安抚的需要，只是它们自己分不清到底是饿还是想要安抚。钟先生可以试着用奶嘴。”桂苗掏出一只奶嘴出来。
　　“原来如此，”钟意点点头。
　　貔貅崽叼住奶嘴，桂苗笑眯眯地伸手，拿出一个小圈圈出来：“这是什么？金戒指吗？这崽崽跟我很亲呢，吐出这个，非要给我。”
　　要不是知道貔貅君和扫晴娘感情深厚，钟意真会以为貔貅君给人戴了个绿帽子。
　　桂苗：“小崽崽特别需要温暖的怀抱，需要无微不至的呵护。咱们宠物医院是不是人手不足？可以考虑成立个宠物幼儿园，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钟意点点头。
　　貔貅君含上奶嘴，很快进入梦乡。
　　下一站，是西太平洋的另一边。葛老师团队搭盛船只，钟意团队坐在赑屃之上。
　　天幕顶端，神鳌吟唱起来，声调轻松，透过云端，宛如梦境。
　　钟意听着听着，觉得这歌声有点熟悉：“你们能听出来是什么吗？”
　　彭夏本来睡着了，被朋友推醒。偏着头听了听，眼睛睁大了：“好像是《学习雷锋好榜样》啊，等下，下一首是《团结就是力量》”。
　　神鳌被梅喜喜洗脑成功了。
　　*
　　“白先生，钟大夫那边已经解决掉两个天塌问题了，哎，也不知道小风什么时候能蜕变为成年妖怪。”喻亮站在一个巨大的猫窝旁，对着里面酣眠的妖怪汇报。
　　长着翅膀的大老虎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小团子。他们族的幼崽，在成长期都会朝白先生要一块灵力碎片，以做护佑。
　　作为同等代价，当幼崽迈向彻底成熟的最终阶段，白先生会经历一小段衰弱期，沉睡不醒。等小风真正长大，碎片会回来，护佑结束。
　　只是喻亮不知道为什么白先生的脸颊上此时有淡淡的红晕。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红晕。
　　千里之外的海风吹得柔软。
　　小风轻轻喵叫，它看向钟意。年轻人抱着膝盖，发丝被夜风吹舞，露出那一双含着雾气的眼睛。哪怕是寂黑的夜，也能看到他脸上的瓷白。
　　小风忍不住跳过去，窝在钟大夫的怀抱里，大夫把它暖暖和和地裹住。貔貅崽已经睡着了，钟意把它放在旁边的小金币堆上。
　　钟意用下巴颏轻轻蹭着小风的脑瓜顶，小风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叫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钟意听到，海洋深处也传来隆隆鼓声，巨大的声浪激出高扬的水花。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激越，配合着头顶上《团结就是力量》，竟然显得很是和谐。
　　赑屃稍停。
　　“叮”。彭夏的手机接来一条消息，“您已经过定位标注地点，魔鬼三角地带。”
　　钟意看到好友的表情从懵然到严肃。“什么魔鬼三角？”
　　彭夏：“这个地方很危险，是传说中轮船经常被吞没的地方。我是觉得我们可能会经过，就用地图标了个定位。”
　　两个人正在讨论，一只巨大的鱼头从水中迅疾跃出，又露出其后长而光洁的身体，两侧伸展出双翅，像垂天之云。
　　烛龙君没有睁眼，叹了口气：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
　　“一锅炖不下。”彭夏喃喃出网络梗。
　　烛龙郁郁：“这个赑屃，第一次走海运路线，怎么带我们跑到这悲催鲲的地盘了？你们都坐好，千万千万不要让鲲看见啊，这个老家伙特别馋。”
　　钟意抱着猫儿，站到赑屃壳子的边边上，看着前面的大洞：“您怎么不早说……”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
　　鲲，吸了一口气，把他和小风一起吞到肚子了去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白泽睁开眼睛。


第38章 
　　“咚咚咚, 咚咚咚。”隆隆鼓声响彻海面，激起一群水鸟，如碎屑般扬上天空。天空上的渺茫歌声，又与这鼓声合来节拍。一极上, 一极下, 从天至海, 贯彻寰宇, 组成广阔宏大的交响。
　　鲲千里之大。身体在海洋上方腾起之时, 内部鼓声最是嘹亮清晰。
　　在它飞跃到顶点之际, 烛龙倏地睁开眼睛, 太阳在海洋那头冉冉升起, 一颗橘色蛋黄样子, 世界迎来黎明。
　　鲲身呈抛物弧线, 光滑鳞片反射清晨霞光万里, 如一道彩虹。
　　它重重下落，因为流线型的身体外观, 非但没有溅起一滴水花, 而且就连那一点点涟漪也很快了无痕迹。
　　隆隆鼓声没入海洋深处, 逐渐远去，像深海的脉搏。
　　烛龙叹气：“悲催鲲。上古水族神君。比我们陆上神君的年岁还要大。我认识的人都很少跟它接触, 连深海龙王都难以捕捉它的踪迹。这回, 恐怕要等钟大夫自己出来了。”
　　彭夏扒着赑屃的壳边, 只看到莹澈海水：“啊？大概要多久能出来？”
　　烛龙：“没听说有人能出来。”
　　彭夏：……我谢谢您。
　　从赑屃身上站起, 彭夏点开手机, 翻出之前搜集到的关于魔鬼三角地带的传说。
　　传闻, 船队在夜晚路过这片区域时, 经常会听到隆隆鼓声, 水鸟飞起，水墙涌立。船上导航仪器全部失灵。有的船能够幸免于难，船员在回归陆地时讲述他们的波折经历。
　　有的船则会拥有奇怪结局：它静静在海洋漂流，等到被人们发现之后，船员如同空气般蒸发，物资俱在。
　　如果，原本船上有酒桶的话，那么酒桶都会消失掉。
　　这个传说已经流传了上百年之久。
　　*
　　“小风，小风！”海水没过钟意脚踝，他的鞋子早被卷走。四下皆黑，行走时路面柔软绵滑。
　　少时，他听到一声轻轻喵叫。
　　本来他以为，小风会如之前一样，跟子弹一样“嗵”得扑进他怀里。然而这次，脚踝边只有一圈毛毛。小风只是矜持地蹭到他脚边，用尾巴勾勾，引他往深处走。
　　钟意闻到浓浓酒香味。很热烈的粮食气息，像被太阳炙烤过的田野，醇厚悠长。道路前方，亮起一盏浅蓝色的路灯。
　　一人一猫扶着绵软的墙壁，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只见，路灯下面坐着一个额头绑着布条、穿麻布上衣的少年，他盘膝而坐，靠着一个个高高摞起的酒桶。
　　少年举起酒杯，灯光如薄纱般落在他身上。这人浓眉大眼，明眸皓齿，笑得很是爽朗，没有一点点的恶意：“要不要一起来喝酒？”
　　如果不是知道在鲲肚子里，钟意还会以为这是在外面的人世间。
　　钟意正要走过去，小风忽然竖起尾巴，挡住他的脚。
　　它冲着少年龇牙，发出凶狠的猫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钟意闻着那种浓烈香气，感觉脚下越来越软。他扶着绵软墙壁逐渐滑下。
　　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听到孩子们的嬉闹声。窸窸窣窣，轻跑的、推搡的、欢快叫的。他轻启眼睫，意识到明亮的阳光将他脸庞晒得微烫。
　　蔷薇的味道。
　　是熟悉的味道。
　　大棵大棵的蔷薇，在五月开出绚烂的花朵，熟悉的围墙。他倚在墙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
　　他儿时的福利院。
　　“喵。”他听见猫儿叫声，却不见小风。
　　抬头看了眼围墙，他眼眸猝然大睁：
　　是救过自己的那只虎斑猫！虎斑猫和小风很像，却又不尽然。它的眼神干净懵懂，张张嘴巴，露出粉嫩的小舌头，超可爱的。但歪着脑袋看钟意时，钟意会觉得它很聪明，能看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钟意对着虎斑猫伸出双手，猫儿跳进他的怀抱。钟意万分留恋地用脸颊蹭着猫儿：“我怎么又见你了呢？天啊，我好想你啊！”
　　“我是在做梦吗？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能带你出去吗？”
　　猫儿忽然轻轻一跃，从他的怀抱中脱离开，向庭院尽头跑去。
　　钟意这才听到一声尖叫。泼水的声音，掺杂着慌乱的脚步声。
　　原来孩子的叫闹声根本不是他一开始想象中的欢声笑语。意识到这点后，钟意疾步跑向猫儿的方向。
　　蔷薇的气味逐渐被灼烧的气息覆盖，噼啪声里，柴房轰然倒塌。红色火焰舔舐着天空，猫儿看了他一眼，轻轻从窗棂的位置跃下。
　　以钟意的经验看来，那火汹涌浩大，猫儿必死无疑。
　　“咳咳，小猫！”还有……“钟意！”
　　这是他小时候，在福利院遭遇大火的那一天。
　　身体本能在叫嚣着，要他进去，救出一人一猫，可旁边戴着粗框眼镜的中年女人拦住了他。
　　“你是谁？可别进去添乱！这里头没人的！”
　　“苏老师，这里有人！”钟意心跳如擂鼓，“有钟意在里面，还有……一只猫。”
　　中年女人摇摇头：“你没有听见消防队员怎么说的吗？这里头没人。钟意一定是跑到别处玩了，他最近喜欢躲起来，跟一只小猫玩。”
　　钟意跟着女人的视线望向前方，黑色灰烬在风中如乱舞的蝶。
　　*
　　“鲲，不要再尝试了，我没有最害怕的那一天。”小风忽然开口，猫脚优雅地踱步，抬爪，戳了一下墙壁。那蓝色路灯消失不见，少年不见，只空余一个个高高摞起的酒桶，空气残余着醇香味道。
　　猫儿跳到酒桶上面，用爪子挠挠柔软墙壁。
　　鲲叹了一口气，像遭遇剧烈疼痛，在海底迅速翻转。那隆隆鼓声是从它的咽喉部位发出的，猛一听像是乐曲，其实是痛苦的呻|吟。
　　“你不要碰瓷，我只是挠了挠你。”猫儿轻笑。
　　翻滚停止，小风从满地乱滚的酒桶堆上跳下，蹲踞在钟意旁边。
　　猫眼眨眨，绿色的幽微光亮在他的身体上方。
　　黑暗中，钟医生斜躺在地面上，双手合在胸前，眼睛紧紧闭住，像在做一个醒不来的梦。
　　它叼起钟意的食指，在指根处轻轻啃噬，保持在一个会让人疼痛、但又不至于让人受伤的力道。
　　“你没有最害怕的那一天？”鲲在痛苦之余，忽然觉得好笑。
　　世人和妖都有恐惧，怎么会没有最害怕的那一天呢？
　　“你与妖王是同族吧，就连妖王，也应该有恐惧的一天吧。”鲲问。
　　“他没有。”小风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怎么听说，天宝年间，世间血流成河，妖王脚下，白骨累累。事后他惊惧至极，说没想到自己会屠杀无辜？”鲲问。
　　“他才不会怕，更别说惊惧，因为，那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小风淡淡道，“也不知道怎么被传来传去，后来，连他助理都觉得跟着个大魔头上班。”
　　鲲：“什么？白泽不是大魔头？不是最爱吃人吗？”
　　小风：“不，最爱吃浆果，一次能吃五斤大葡萄。”
　　鲲：“听说他以厮杀妖魔为最大乐趣？”
　　小风：“才不是，他喜欢正骨按摩。”
　　如果钟意醒着，会发现，现在说话的小风，跟平时的它完全不一样。
　　小风伸出猫爪，试图抚平面前年轻人紧皱的眉头：“鲲，少说废话，让钟意快点醒来，不然我会挠穿你的肚皮。”
　　“不行，只能等他自己醒来，况且，这梦也不是我造成的，”鲲无辜道，“以前我吃过一艘船上的偷渡食梦貘，瘴气使然，才会让人们梦见自己最害怕的那一天。”
　　“我也梦见过呢，好家伙，我梦到我最饿的那天，那天我饿得翅膀都发抖，水里全是沙丁鱼，不够我塞牙缝。”
　　猫儿打断他：“一般人要花多长时间醒来？”
　　鲲：“不知道，以前没人类能够醒来。”
　　小风：……
　　须臾，鲲的咽喉处又传来隆隆鼓声，它痛苦地翻滚。于是小风与钟意滚作一团。停下之后，猫咪用尾巴勾了勾，钟意又好端端地躺好了。
　　“你到底是有什么大病？”小风咳了咳，“有病就要去看病。”
　　“大海的惩罚，”鲲沧桑道，“没有任何医生能看我的病，我总是感到饥饿，吃过太多水族，海洋之神让我每日疼痛不休。”
　　“屁，”小风猫脸不屑，“身为上古神兽，竟然如此落伍，要信科学，坚信唯物主义，哪有什么大海的惩罚？”
　　这回轮到鲲吃惊了，“夭寿啊，你们陆地上的妖，竟然不信老天爷了？”
　　“早起出洞府，见到黑色的鱼，要往后游三步。遇到沉在海底的钱币千万不要捡，否则会带来厄运。眼睛疼的话要念《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这种东西，你们都不信了吗？”
　　猫儿叹气，不理会它。轻轻咬住钟医生的食指根部：“只有他能解答你的病痛。”
　　鲲的嗓音在大海深处嗡鸣，“你想知道他会梦见什么吗？”
　　“食梦貘在临死前，爆发的瘴气太过浓郁，灵气爆棚。你说会不会发生真的时光回溯呢？”
　　“梦这种东西，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有谁说得准呢？你的小朋友可能马上会吓死了吧。”
　　*
　　火光之中。
　　“苏老师，钟意真的在里面。”钟意扬起脸，望着二十年前的苏老师。出于医生的本能，他觉得老师有合理逼真的皮肤、清晰具体的眼睫，甚至一呼一吸都如同真人。
　　“你到底是钟意的什么人？”苏老师耐不住，问他。
　　“我是……”钟意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是全知全能的人。”
　　苏老师：？？？
　　“苏老师，您在五年前入职阳光儿童福利院，月薪三千块钱，您最喜欢吃食堂的大骨头。您平常喜欢听情歌，迄今没有谈过对象。”
　　苏老师：？？？？
　　“苏老师，一个月后福利院组织儿童节，您被安排了一个踢腿动作，出于对您健康的考虑，请不要做，否则会损伤半月板，一个月不能离开拐杖。三个月后，您偶尔有头疼头晕的情况，还以为是火灾缺氧后遗症，您一定要及时去医院看，因为你会发现有一个小小的脑瘤。”
　　苏老师推了推眼镜，又皱皱鼻子。钟意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万般怀念。自从她溘然长逝之后，他再也不能遇到会悄悄塞给他糖果的老师了。
　　钟意道：“您信我吗？我们可以让人去救钟意吗？”
　　苏老师：……
　　钟意又笑道：“再有，你跟隔壁班的张老师表白吧。我也是二十年后才知道，你们俩互相喜欢，只是谁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如果错过了，可就全都没啦。”
　　苏老师看了看他的郑重样子，咬咬牙，把双手凑成个喇叭样子：“救人啦，救人啦！那个柴房里还有人啊，钟意在里面啊！”
　　轰隆。
　　柴房玻璃破裂，钟意的眼眶被热流填充，不自觉地落下了泪水。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的，有些头晕，还听到了隆隆鼓声。他的脚又软了。
　　于是钟意退后，找了块平地坐下，抵着太阳穴看苏老师和大家救人。
　　他完全不会担心自己死掉。
　　因为最后关头，那虎斑猫也会救那孩子出来。
　　他回想起，方才失去意识前，耳畔有一个声音问他：你人生中最害怕的，是哪一天？
　　这虽然是他人生里最恐惧、最恐惧的一天，但的确也是他最幸运、最幸运的一天。消防队员爬到天窗附近，向里喷入水流。少时，他看到一只熟悉的小白手，扒在窗棂上，托出一只被浓烟熏了一身黑的虎斑猫。
　　……
　　“救人啊，救人啊，钟意被鲲吞了啊！”彭夏站在赑屃后背上，无措地喊着。
　　“别叫了，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妖能救他，”烛龙年岁太长，见惯生离死别，表情风平浪静，“我们先去把神鳌的腿治好。”
　　彭夏眼睛闪烁起希望的光芒：“治腿？然后呢？鲲还会出来是吗？”
　　烛龙想了想：“吃掉的东西哪会轻易吐出来。对了，你们人类怎么形容这种事情来着？我想想啊……”
　　“你治好了神鳌的腿，他就会含笑九泉，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彭夏：……我谢谢您。
　　貔貅君睡醒了，感觉旁边冷清清的。拱来拱去，找不到那个熟悉的怀抱，嗷呜一声哭出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小彭觉得跟《泰坦尼克号》里的海洋之心一样大。


第39章 
　　在寂静的海洋深处, 偶尔能听到鲸的歌声，优美渺茫。与之相比, 鲲的声音时常像浸了海中沙、水中月, 有人听着虚幻温婉，有人听着痛苦忧伤。
　　此时，它惊讶道：“这位小朋友好了不起, 竟然没被吓住，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猫儿闻言，用牙齿轻轻咬磨钟意的食指根。
　　鲲再一次问：“你真的不想知道他梦见什么吗？”
　　猫儿：“抱歉, 我没有像你那样窥探别人秘密的癖好。”
　　*
　　钟意静静看着前方。火灾现场，有人抓住从柴房天窗处伸出来的那只手, 抱出来个被烟熏得狼狈不堪的孩子, 虎斑猫在其后轻跃出来, 身上猫毛如方才般丝滑。
　　孩子一出来就晕了过去。
　　苏老师扑过去查看小钟意的状态，一堆老师都吓着了：“刚刚都说那房子里没人的啊？谁告诉你有人的？幸好去找了。”
　　苏老师掐着小钟意人中，环顾四周, 已经找不到那年轻人了：“呃……大概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人。”
　　其他人：？？？
　　只有虎斑猫看到钟意身影, 轻跑着跃过树丛, 很乖顺地窝到他怀中，与他对视。
　　他抚摸它。小小的猫儿，在手掌下发着颤，可能是因为刚刚救小朋友，太疲累了。
　　他有印象。如果不是小猫一个劲儿地啃噬着小钟意的食指根, 那他将不会在这柴房里醒来, 更不会踩着箱子爬到天窗上面。
　　钟意半是喜爱半是怀念地揉了它一把脑壳, 猫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伸出食指, 给虎斑猫看。那上面还有一圈白白的牙印疤，像是戒环一样。
　　“你看，这是你这时候留下来的痕迹，后来跟了我二十多年呢。”
　　猫儿咪呜一叫，吐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上去。
　　钟意受不了地叹一口气：“太可爱了，怎么办。我果真还是最喜欢你，同样是猫科动物，怎么大家差距就会那么大？又好rua，又好抱，又好亲。”
　　他大放厥词：“白先生死都不会有你一半可爱！”
　　想到这里，他就可劲儿地叭叭，停不下来了。
　　“你说，你怎么不是个妖怪呢？你要是妖怪，也就能活到我现在这么大了。咱俩一定过得特别好，我每天喂你羊奶，不会短缺一滴……如果白先生想要吃我，我就会把你抱到面前保护我，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妖怪要有个妖怪样子，不能动不动把吃人二字挂在嘴边。哎！白先生！”想到这里，钟意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白先生也有弱点，他最近缠绵病榻呢，真是好菜啊。”
　　“喵呜！”虎斑猫大声一叫。
　　“是吧！我说的很对！”钟意揉紧猫儿，就知道他知音一定赞同他。
　　这场梦也不知何时会醒，但钟意也不急着醒。
　　也不知梦里时光流速和现世有什么区别。
　　至第二日，他又从蔷薇花下睁开眼，远处场景，是小钟意在苦苦和老师们挽留虎斑猫。小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了命想养猫儿。
　　苏老师：“怎么可能是猫咪救你的呢？告诉你个秘密，是个全知全能的人……是他说你在柴房里面，消防员叔叔才往里面喷水的。”
　　大钟意：……
　　福利院本来物资短缺，更不会有人信孩子的话，匀出一点点粮食喂猫。
　　小钟意抱着猫儿，坐在操场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啜泣，猫儿把尾巴伸过来，替他擦拭眼泪。
　　孩子很快睡着了，钟意记得很清楚，是哭累了。他在五月的晴阳下，睡得很沉。
　　他想过去抱走猫儿，这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板，你怎么跑到这里渡劫了？我们部门快把这片地方翻遍了，都没找到你。”
　　“哈哈哈老板你变得好小啊，走吧。要喝羊奶吗？”
　　比现在封皮要新许多的喻亮屈身抱了虎斑猫？
　　钟意震惊地张大嘴巴。
　　所以，这猫儿，就是白泽？！
　　“咪呜。”虎斑猫被这本书夹到书页之中，飞上天空。
　　眼前场景像马赛克般崩塌，食指上清晰传来被猫儿轻轻啃噬的感觉。不及细想，他明白这梦要结束。
　　……等下！那虎斑猫还没有给这孩子留下羽毛！这个梦也太虎头蛇尾了吧！钟意从小时候到现在二十多岁，可一直都好好留着那虎斑猫的临别礼物呢。
　　虽然觉得这梦是假的，但钟意也舍不得让那孩子醒来后，看到旁边空无一物。
　　那得多失望呢。
　　灵犀之间。，钟意垂头看向自己脖子。从沙漠第一次回来的时候，白先生也给他挂了一根毛毛，说如果有妖怪看见，都会敬他三分。
　　钟意从脖子上摘下这根毛毛，放到了小钟意手里，小孩子甜甜笑了笑，像是梦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
　　“咳咳！”钟意坐起身来，四面一片漆黑，有谁在轻轻咬着自己的食指根部。
　　“小风？！”目睹过白先生其实就是自己的救命恩猫这件事，钟意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呢，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还在鲲肚子里。
　　只是这小风叫醒自己的方式，怎么和白先生一模一样的，不愧是同一族的。
　　鲲很惊讶：“居然真的活过来了？！这还是本鲲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活过来！”
　　不及他们交流，鲲突然默然不语。“咚咚咚”的鼓声再一次敲响，震耳欲聋。鲲身翻滚起来，钟意和猫儿在这黑暗柔软的身体内部滚做一团。
　　大约四五分钟过去，钟意才堪堪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只不过，又要抱小风时，那猫儿竟然避开他，只蹲踞在他脚边，一股子高贵矜持的味道。
　　钟意不想其他：“鲲，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方才，像是在剧烈疼痛呢。”
　　小风轻轻笑笑：“果不其然，你没有想着让鲲赶紧把你吐出去，反而要想先给它看病。”
　　这小猫态度太奇怪了，竟然还会说话了，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不过钟意没工夫问。
　　“是大海的诅咒！”鲲忧伤说，“你们陆地上的人好奇怪，现在都不信老天爷了吗？”
　　“要是有老天爷的话，我应该有爸有妈有猫，家庭和和美美的，才不会困在你的肚子里。”钟意小声叹气，又高声道，“鲲君，我是一名医生。如果你信我的话，不妨好好跟我说说你的症状，几千年了，你不可讳疾忌医，要相信医学啊！”
　　钟意盘着腿坐在地上，认认真真打探鲲的疼痛，到底是锐利疼还是钝疼，是某个地方疼还是全局疼，每天疼上多少次，间隔多少分钟，中间吃了什么，又做过什么事。
　　如此，半小时后，鲲君惊讶于钟意的结论。
　　鲲：“所以我疼痛欲死，根本不是大海的诅咒？”
　　钟意：“不是，你又喝酒来又吃海鲜，得了痛风，在我们医生眼中，把这两者食物结合起来吃，就是做大死。一般人类中的啤酒肚老爷特爱得这种疾病，你总不能说，都中了陆地的诅咒吧？”
　　鲲：“我饥饿不休，也不是因为诅咒？”
　　钟意：“当然啦，你大概率得了甲亢呢。得这种病后，就会饥饿、暴瘦，你没发现你的喉咙有鼓声吗？那其实是你的心跳啊。颈部有大动脉，患甲亢后心率加快，那里就会血流充盈，跳动声会格外夸张。还有，你是不是经常睡不着觉呀？感觉眼睛往外突呀……”
　　鲲震惊了：“是的是的！连西雅图那条鮟鱇鱼都问我为什么最近眼睛瞪得大！”
　　“那要怎么办呢？”
　　钟意笑眯眯：“首先，您得把我放出去。我为您化验血，查查尿酸、T3和T4，虽然甲亢的原因有很多，但我觉得您是Graves那种疾病。近期不能吃小海鲜了，更不能喝酒。”
　　鲲恍然大悟了。
　　它轻轻叹息。
　　谁能想到，这从早到晚，折磨自己的病痛，竟然有这么具体的名字，还有医治的办法。
　　“对了，话说回来，那个脑袋上绑着布条，穿麻布上衣的少年呢？他去哪啦？”钟意对那个人很有好感。他觉得这个人很开朗，只不过，在他邀酒的时候，自己就进入了睡眠。
　　如果有可能，他也很想把这个陌生人带出去，也不知道他进来多久了。
　　“你竟然看到小簿了？”鲲忽然惊叫出声，“怎么可能？！他还留在这里？”
　　“我不会让你出去的，”鲲低声说，“你留下来陪着小簿吧。”
　　钟意：？？？？
　　一声严厉的猫叫，带着风声灌入耳朵。有庞大翅膀在旁边伸展开来，柔软羽毛瞬间蹭过他的脸颊，噗嗤一声，是有尖锐的利爪刺破血肉，腥气被融在脚下的海水中。
　　钟意心想，小风竟然要在这时候蜕变成熟了！
　　真不至于带着它一场血战，太危险了。
　　“鲲，”钟意厉声道，“你不能这么对我，白泽是我的朋友。他护佑我好多年！”
　　*
　　“钟意现在怎么样了呢？”彭夏一边把大针头戳进神鳌的脚，一边哀叹着问。
　　烛龙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算了算时间：“应该归于大海了。”
　　彭夏惊喜问：“哈？被鲲吐出来了？您感知到了？”
　　淡黄色的膝盖积液“噗”得从膝盖中呼啦啦地流淌出来。
　　烛龙摇头：“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应该都被消化了，排出来了。”
　　“你坚持住啊，手不要抖啊，你可还肩负着全人类的希望呢……”
　　彭夏哭了，只想说他不想肩负这个重担，他还是只小孔雀，吞个妖怪都费劲儿，钟意怎么能抛下他自己去肩负全人类的希望呢……
　　好在，葛老师的团队已经和他们汇合了，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小貔貅发现钟意一直不回来，在桂苗的怀里哇哇哭，桂苗一个劲儿抱着它来回走动，哄来哄去，难掩焦急神色。
　　“一会儿院长就回来了，一会儿院长就回来了……再哭下去你的脸都要被臭蓝石头刮肿了，哟，好丑哦。”
　　驾驶轮船的师傅老司，一直举着望远镜，望着海平线。忽然问道：“那是什么？”
　　后来看清了，是一人一猫，站在巨大的竹筏上，飞速向这边而来。
　　等过来得近些，老司清晰辨认出那人是钟意，他把脚伸到海水里，让莹蓝的水珠舔舐着他。另一只猫就显得疲累多了，四仰八叉躺着，晒着自己的肚皮。
　　葛先生也看到他们，摘掉帽子，挥了挥手，惊起一群吱吱喳喳围观他们戳云朵的海鸥。
　　还真是竹筏，约几里长的竹筏，老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交通工具，不过他最近见得奇怪事过多，如果什么东西搞得不奇怪，那才是最奇怪。
　　他看到钟意垂头，对着那竹筏又说出一句奇怪的话：“闭嘴，这些人都不能吃，否则我不帮你找小簿了。后天，你去天津海边，我先会给你抽血化验。”
　　竹筏一端点了点，一根根整整齐齐的绿色渐渐下沉。
　　彭夏与小柯注射完了药水，天空在这时豁然明亮，云层在高远处绵白。
　　海洋深处，响起了哀婉的歌声，像浸了海中沙、水中月。
　　鲲当然会等着钟意去找来小簿的痕迹，虽然那看着没那么重要，因为小簿早就死啦。他以后也不会再吃人了，不会再搜刮海盗们和商船们的酒桶了。
　　鲲是水族，为什么会爱喝酒？是因为有少年邀过他。
　　好久好久以前的夜晚，久到鲲也还是个小鲲，肚子里吞下一个人，刚刚好。
　　少年在船边唱歌，看到了寂寞的鲲。鲲把少年吞噬到肚子里，发现这人一点点也不害怕，只是说觉得暗。
　　鲲拿发光的鱼儿给他做了盏蓝蓝路灯，吞下去，肚子变得大了些。少年在路灯下盘膝而坐，觉得无聊，想跟鲲喝酒。鲲吞下了酒桶，又请他吃小鱼生。
　　几年过去了，或者几十年过去了，小簿变成了老簿，小鲲也变成了大鲲，两个人游遍了全球大海。后来老簿就没了。但鲲却戒不掉酒了。
　　哎，现在得了甲亢，又痛风，还是得戒掉这酒，多多忌口。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就让钟大夫他们看到了小簿的样子。可能是那少年，想他了吧。
　　钟意看着鲲渐渐消失在海洋深处，问小风：“有的妖怪真是心思细腻、感情浓烈。大家都说白泽像个老干部，嘿呀，你说他有鲲一半的情感，该多好？”
　　小风听完他的话，身体抖来抖去的，伸出两只白白翅膀。忽然气质一变，不再是方才那种矜贵高冷，又像个之前的小子弹一样扑到钟意怀里。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阖了一阵子眼睛的白泽突然坐起来，喊喻亮。
　　喻亮：“您可算醒了，你这种抽灵力灌过去的行为太危险了，你怎么能这样。现在小风应该回去了吧。”
　　白泽哦了一声，说小风应该已经蜕变成熟了。他故作平静又深沉问：
　　“喻亮，你觉得我哪里像个老干部？”
　　喻亮：？？？？


第40章 
　　簿家村是沿海边的一个小渔村, 这里早就变成农家乐主题村落了，家家户户要么做民宿, 要么开海鲜饭馆。
　　风中吹拂着鲜甜的蒸海鱼气味, 小风卷卷尾巴，用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钟意。
　　但院长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拿了一根青园送他的迷榖树枝，想着小簿的样子, 在渔村里七拐八拐，最终在某个巷尾，敲响一扇紧闭的大门。
　　开门的, 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满头银发, 听到钟意打听“在鲲肚子里住过的人”, 惊讶地都站不稳了。
　　“我们家是有个老爷子, 活了一百多岁了，早些年特别喜欢和人讲故事，说自己在一条鲲肚子里面呆过！可是谁信呢？！都以为是老糊涂呢！”
　　老太太把钟意请进门, 还走进厨房，要儿媳妇给猫儿拿条鱼出来, 再给客人沏茶。儿媳妇一脸狐疑, 只觉得这是骗子。鱼什么鱼，大家都一起喝白开水好了。
　　老太太给钟意讲老爷子的事。
　　那还是九十来年前，还在打仗，她的姥姥姥爷都在战乱中没了。他舅舅跟着渔船出去打渔，再也没回来, 大家都以为是死了。
　　大约十年前, 这舅舅突然回来到这个小渔村了, 自称是小簿。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还好找到了她这个外甥女。
　　舅舅离开时还少年，回来时白发苍苍。每天都站在大海边，“鲲啊，鲲啊，”那样地叫着。但大家都嘲笑他，说这个老头子是喊“困啊，困啊，”年纪大了，脑袋不清楚呢。
　　实际上，舅舅回忆起以前的事，讲得太过离奇，没法让人相信。
　　比如他说打仗，他能把恐惧的感觉描述得清清楚楚，还能讲出来炮弹炸下的样子。
　　可讲到被鱼吃到肚子里，他又一点也不害怕的。
　　“我们一起喝酒啊，”他反反复复强调，“从国内的茅台、女儿红、老白干、到国外的波尔多葡萄酒、XO、人头马，近百年来，有商标的还是没商标的，我都喝过的”。
　　根本不会有人信他。
　　是怎么到鲲肚子里的呢？
　　那天，在好蓝的大海深处。
　　他还年轻，听到远方渺茫的炮火声，轻轻唱起了歌，缅怀逝去的父母和家园。
　　前面游过来一条大大的鱼，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你这么难过，不如让我吃掉你。”那鱼儿竟然开口说了话。
　　“好啊。”小簿痛快地答应了。
　　小簿一点都不害怕，进到了黑黑洞中。
　　“被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你这里，也太暗了吧。”他甚至还在挑三挑四的。
　　于是鲲给他做了一盏灯。
　　“喂，你这个年轻人倒是麻烦多。”
　　蓝色的路灯照在年轻人的脸上。
　　“对了，你喝过酒吗？我好无聊，你不无聊吗？大海这么大，一点故事也没有。”年轻人又开始挑三挑四。
　　于是鲲开始到处寻觅那些渔船，大口吞掉一个个酒箱子或者酒桶，偶尔也会吃人，通常都是长相凶恶的海盗或者走私犯，这些人，一瞬间就会滑到小簿所在的位置后面，再也看不到了。
　　小簿只是乖乖地坐在路灯下，靠着堆成山的酒桶，用小刀在木头上划来划去，削出一个酒杯。“鲲，你也来喝一点吧，尝尝看。”他舀起一杯酒，泼在脚下。
　　于是鲲醉了。它摇摇晃晃，任身体颠簸，鲲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还飞在云朵里，鱼儿在四面八方穿行。小簿也喝醉了，他梦见骑在鲲的身上，飞在家乡上空，没有一点点硝烟。
　　舟山群岛的鱼生很好吃，北冰洋的也好吃，但还是西太平洋的最好吃，特别是月亮鱼，吃起来有一点点嫩核桃的味道。以前物资贫瘠，嫩核桃已经是小簿在陆地上吃过的最美味东西了。为了身体需要，小簿也需要吃点绿油油的海藻，让鲲吞进来。
　　鲲也会把小簿放在舌头上，一人一鲲看看日出。霞光万里，鲲的身体像彩虹，照得水面如油画般。
　　有一天，小簿说：“我的家乡，战争应该停止了吧。”
　　“是的，你老了，小簿，”鲲说，“你可以回到家乡了。”它知道，自己想念天上的云朵，就像小簿应该会想念他的家。叶落归根，就连妖怪渡劫也会选老家。
　　在一个清晨，鲲把老簿吐在了海边，天津附近，那个簿家村的边缘，就自行离开了。
　　“喂，那是老爷子瞎编的故事啦，还有你这个年轻人，骗人怎么骗到我们家呢？！说能看见鲲，”老太太的儿媳妇终于受不了了，一脸狐疑，“这世界上哪有怪物？妈！不要让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进家啊！还要给人家讲老舅的胡话！”
　　“我也去了鲲肚子里啊，我还看见了小簿的幻象呢，”钟意忽然道，“二十出头的年纪吧，头顶上系了一个布条，穿着麻布上衣。长得很俊，笑起来有酒窝呢。”
　　“诶？”这下老太太更惊讶了，她不管儿媳妇的拒绝，站起身来，“我舅舅正是这样的长相，其他人都不记得我舅舅年轻的样子呢……快来看看我舅舅吧。”
　　翌日。
　　百余岁的老簿和他一家人，跟着钟意，一起来到了海边。
　　谁也解释不清楚，钟意和小风为什么会在鲲肚子里看到他年轻时的幻象。可能是老簿太想他了，那留在鲲肚子里的残余意念就生了效吧。
　　上古神兽吃过太多奇怪的东西，肚肚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时光回溯有可能，意念回溯也有可能。
　　“怎么就得痛风了呢？您快听听医生的话，忌忌口吧。”见到老朋友，老簿跪在地上，笑着拍了拍竹筏子。不能让其他凡人看见，鲲又变成了这副模样，但老簿能看到鲲的原型。
　　“我比那会儿更老了，”老簿说，“老得不成样了。”
　　他有些自卑。说话都更哑了。
　　“小簿还小呢，才一百多，”鲲嘟嘟哝哝，“比我小个几千岁，还是小朋友呢。”
　　在老簿家人耳中，只能听到竹筏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儿媳妇翻了个白眼：“骗子。”
　　“哈哈哈，说得没错！您还小呢！”钟意对老簿这么讲，老簿笑起来。
　　海风轻轻吹拂。
　　“小簿，你回去后，有没有恋人？”鲲忽然问。
　　小簿年岁太大了，根本不愿意遮遮掩掩了，在他生命里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了：“你不是知道的吗？我喜欢你呀。怎么会有恋人？”
　　他又问：“那你呢，你又没有恋人呢？”
　　鲲忽然沉默了。
　　“我很孤寡。”
　　鲲试探着问：“那你还愿意回到我的嘴巴里吗？我很想你。”
　　小簿扭头和家人说话，年岁太大，说得断断续续，耳朵又不好，说得很大声：“我，能跟鲲走吗？反正我年纪太大了，留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拖累！鲲这里，又暖和，又柔软，我老寒腿！我喜欢！”
　　话音一落，在老太太和儿子、媳妇面前，那条巨大的竹筏忽然变成千里之大的鱼，浮光璀璨，垂翅若云。鱼郑重其事地扇扇翅膀，开口道：“求求大家，让他跟我走吧……”
　　在家人们还在震惊的时候，钟意幽幽道：“小簿可以和家人经常见面。因为鲲得了甲亢，需要每月复查抽血……”
　　那条大鱼带着老簿游走了。
　　海洋表面平静，就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小媳妇早就吓得坐在沙子上，惊愕地看看远处，又看看钟意。
　　她和钟大夫手里一人一颗晶亮的珠子。是鲲吐出来的。
　　一颗珠子算是给小簿家人的礼物，一颗珠子算是给钟大夫的诊费。
　　钟意不知道那个珠子是做什么用的，在鲲走之前还叭叭叭给他算了算账，说单算诊费不够，还需要被吞到他肚子里的误工费，于是鲲又吐给他一瓶看不清标签的老酒，说是自己的私属珍藏，最好喝的一瓶。
　　在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家的路上，钟意思来想去，又给白先生发了条微信：
　　“白先生，孤寡的妖怪多不多？我未来上线个妖怪红娘业务，您说合适不合适？”
　　白先生没有回他。
　　*
　　“呼，还是高高的天空看着舒服，活这么大才知道，秋高气爽是福气啊。”
　　毕业半年了，同学聚会，挑了个周末，在帝都的一个花园式酒吧里，吃饭时能看到天上星星。
　　其实钟意挺不愿意来的，但是小彭这只孔雀自从做了孔雀后喜欢上社交了，非得要钟意陪他。于是他坐在角角里，低着头吃饭。
　　同学A道：“是啊，前几天觉得天空重重的，出门都喘不过气！咱们这边还好，听说有些国家的人，还会得肩颈病啊！那些个医院都塞满人了，按摩师根本不够用。现在可算是没事了。”
　　同学B道：“那个专家团队叫什么来着？”
　　同学A：“葛专家团队？这你也能忘啊？你看这酒吧里挂的小旗子、贴的小贴纸，都是葛专家的头像啦……”
　　同学B：“好家伙！还真是！我今天没戴眼镜出来，我看满大街的小脑袋，还以为是梅喜喜周边呢！”
　　同学A：“梅喜喜现在也太火了，听说她的黑粉全都变成脑残粉了，之前黑得越凶，现在就会越喜欢。的确啊，《白日见妖》太好看了，像她这样又正能量又有号召力的偶像也很罕见！是不是啊简菱？”
　　大家都知道简菱喜欢梅喜喜，以前还会有人讽刺一两句，现在完全不会再有了。
　　简菱咳了咳：“是啊，我们小梅最近在劝全娱乐圈明星好好纳税，超厉害的，那些大佬好像被洗脑一样，噼里啪啦地排队补税去了，听说有个大佬自愿补了一个亿，因为态度良好，从轻处罚。”说完她看了眼钟意，想起在首映礼上发生的事，很奇怪的。但钟意就跟没听见一样，只是埋头吃东西。
　　张木森忽然问：“钟意，你现在生意怎么样啊？”
　　大家静下来了，谁都知道这俩人凑在一起，有些气场不和。早在念书时，钟意是学霸，张木森就喜欢针对他。两个人一起入职帝都爱宠医院做实习生后，钟意被炒了，张木森还会在群里说怪怪的话。
　　钟意根本没听见。他正在专心对付前面的一块排骨，排骨煎得又香又酥，他吃得浑然忘我。
　　张木森有点尴尬，但很快找到状态。
　　“怕是不怎么样吧！前两天，物价那么奇怪。大家对经济担忧，生怕经济吃紧，养宠物的人数正在下跌，”他也夹起一块排骨，放到自己碗里，“大城市嘛，可能受影响不大，小地方比较明显。”
　　呵呵，钟意还是爱宠医院的荣誉顾问。可是胡院长只叫他来过一次，后面就跟忘了这个人似的。
　　这说明什么？虚挂的头衔，根本不作数啊。
　　他没注意到，其他同学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钟意，你手机响了。”彭夏推了推钟意，后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除了吃过河底捞，这应该是他吃得最贵最好吃的一顿饭了。苦日子过得太久了，习惯性节俭，每一块排骨都不想浪费。
　　毕竟聚餐是AA制，他也花了钱的。
　　点开屏幕，竟然是葛老师慈祥可亲的脸：
　　“小钟啊，那什么，太不好意思了，最近大家都在宣传我、表扬我，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虚名啊！”
　　钟意捂了捂屏幕，站起身来，出去接视频。
　　但是他捂晚了。
　　大家全都看到了。
　　“都不知道钟意跟气象专家关系这么好呢，葛老师好尊敬他啊……”
　　简菱小声说：“还跟梅喜喜关系好呢，谁敢信？”
　　张木森的脸跟吃了苦瓜一样难看。
　　*
　　钟意走出去，松开镜头：“没事没事，您就受着吧，您也挺辛苦的。”葛老师还得费力气编话，把这种离谱的事情讲得科学一些，挺不容易的。
　　葛老师：“我们团队还领了一笔奖金，我们部门讨论过了，虽然金额不大，但还是应该给你。你那边总要买大器材，一定会用得到。”
　　这倒是。
　　领胡前两天来做了核磁共振，好开心的。又有大妖怪想做B超，可是他已经买不起了，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葛老师乐呵呵的：“桂苗……桂苗你来吧，你不也有事情要和钟大夫说么。”
　　镜头中出现桂苗的圆圆脸。
　　桂苗跟钟意说：“钟大夫，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今天的育儿频新闻，算了您肯定不会看的……我直接跟您说吧，就是最近，我孩子姥姥家，春米市啊，许多小月龄孩子，一到晚上就哭，从十二点哭到凌晨五点。育儿专家都在研究呢。”
　　“有人说是肠胀气，但我觉得不像。我家宝以前也有过肠胀气，怎么可能掐着点，从十二点整开始哭呢？还掐着点，五点哭完？”
　　钟意哦了一声：“还真是，这种问题我得去看看。”肯定是在闹妖怪。
　　桂苗声音轻快：“可不是嘛，您可是医生！”
　　钟意：“是这个理！”
　　桂苗又试探问：“对了，您白天不在，我打了您办公室电话，应该是那个助理小朋友接的。我听声音，他好像给那个爱哭的崽崽放了春米市的哇哇哭新闻视频。您后来回家了吗？”
　　钟意：“什么？我还在外头。”
　　桂苗深吸一口气：“您快回去看看吧，万一那孩子被一整座山的蓝宝石憋窒息了可怎么办？！”


第41章 
　　在山海宠物医院西侧, 有个仓库。此时仓库木门摇摇晃晃，里面发出“哗啦哗啦”一阵动静，过会儿, 又是“哗啦哗啦”一阵。
　　哪怕是隔十几米的街上, 都能听见医院里面珠宝玉石坠落的声音, 惹人遐想。
　　钟意看到街道办干事小崔站在门口，垫着脚向里头望。
　　“不好意思，里面有小猫乱抓，可能碰翻了什么东西。”他解释道。
　　小崔纳闷：“宠物医疗器械？还有宝石做的吗？你听这声音, 跟翡翠撞击一模一样。”
　　“猫玉石保健床的动静。”钟意不动声色地胡编乱造。
　　快步走进医院，“铛”一声反锁大门, 钟意扭开仓库门，震耳欲聋的“哗啦啦啦”足足持续30秒。
　　室童手举着个平板, 播放着春米市婴儿夜哭的视频, 站在仓库最高的箱子上，一脸懵地看着表情如大难临头般的钟意。
　　在他面前的是个类似金字塔结构的宝石堆。底层垫着大量蓝宝石, 像熠熠夺目的湖泊。再往上, 估计因为貔貅君短时间内大量哭泣, 泪水被哭淡了，转成为一层透亮翡翠。金字塔尖尖的部分暖白如玉，颗颗椭圆明净, 晶冻淬炼。
　　貔貅君的四只肥嘟嘟麟脚戳在那玉山包外头，随着哭泣一颤一颤, 上气不接下气。
　　它又嗷了一声, 这回, 从顶上冒出一堆蛋白石。
　　“快！快关上视频！”钟意疾步往里走, 先被这一地滑溜溜的石头绊倒了, 脸磕在金字塔山上，白皙的皮肤印出一大坨红色。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一点点体会到扫晴娘的难处：如果貔貅君动不动就吐钱产宝贝的话，那洞府的确塞不下啊，可能睁开眼睛，枕头边就有硌呼呼的珠宝啊！
　　钟意把貔貅君从金字塔堆里挖出来，往它嘴里堵上了个奶嘴。单手揉着脸上的红印子，道：“室童，你在干什么？不怕我扣绩效吗？”
　　室童很正经：“院长，我正是怕本月业绩不够，才让它这样哭的，你这阵子花钱太多，就像做公益一样了。”
　　“以后不许让客户哭业绩！再穷不让客户哭！”钟意下令。
　　他又是给扫晴娘打电话，扫晴娘竟然完全不在乎：“哭就哭去吧，哎呀烦死了。你们还想带他去春米市？去吧去吧，你们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帮你们搞搞科研是应该的。我忙着生小扫帚呢！
　　手机一歪，录到扫晴娘边上围了一群同族人，正给她加油鼓劲：“哎呀哎呀，看见扫帚把了，再加把力！”
　　钟意鼓励一番，挂断电话。
　　夜凉如水，宝石璀璨。院长拿出了个麻布袋子，往里面塞了一大堆宝石，为了怕摩擦产生划痕，用一些干草填充上。还塞进去鲲之前吐出来的那颗晶亮珠子。
　　昨天，他问白泽关于妖怪红娘的事，白先生都没有理他。
　　白先生应该还在缠绵病榻中，这体质也太差了，钟意想。
　　虽然觉得妖王什么也不缺，但还是送一些礼物吧，叫赑屃物流送去。
　　几个钟头后，巨大的龟壳扛着一麻袋亮晶晶的珠子和一锅喷香的炖老母鸡，消失在清平镇的无人街道上。
　　钟意又回想起自己在鲲肚子里做的那个梦，他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荒谬。那个梦好逼真啊，可救自己的虎斑猫怎么会是白先生呢？白先生根本不可能那么可爱的，还会伸小舌头。呃，白先生伸小舌头？可真让人毛骨悚然！一定是自己脑洞开大了。
　　他走进屋里，蒙上貔貅君的眼睛，放到卧室摇篮里，才静音点开春米市的娃娃哭新闻视频。
　　*
　　春米市是一座二线城市，热热闹闹，人口繁多。这座城市又以丰富的夜生活为特色。
　　可如今，夜来了，这繁华的街道上连个捡垃圾的流浪汉都没有。商场和店铺自觉打烊，街灯关闭。这是为了给正在遭难的全市小朋友们提供纯黑的、纯安静的睡眠环境。
　　如果说春米市建立在荒郊野岭，都会有人信。
　　凄凄一阵风吹过街道地面，掀起两三张不知从哪掉落的纸。每张纸上，都手写了这首诗：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哭郎。
　　往来君子念一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家中神明瞧得见，
　　娃娃天天睡得香。
　　无论是电线杆还是街边的墙壁，又或者公交牌广告，到处被张张纸贴得满满当当。每一张都用不同的字迹，写下这同一首诗。有的纸贴了许久，泛黄薄脆，有的纸是新的，上面墨迹还未干涸。
　　层层叠叠的夜哭郎诗歌像鱼鳞一样覆盖了城市的角角落落……
　　专家一本正经解释道：“我们怀疑是城市的水质问题，导致了妈妈母乳出现问题，从而导致孩子们的夜哭问题。”
　　桂苗的妈妈，也就是孩子熊静的姥姥“啪”得关掉电视，抑郁道：“净瞎说……我们孩子最近都在喝奶粉！”
　　第二日。
　　“我回来啦！”桂苗在屋外敲敲门。熊静她姥姥开门，看到外面是孩子妈，惊喜地迎进来。
　　女儿自从变成了气象功臣，街坊四邻都觉得有面子，心说孩子以后肯定忙，没想到这就回来了。
　　桂苗偏了偏身子，跟人介绍：“妈，这是……我朋友，钟医生，他抱着的是他的宠物，没事哈，蛮乖的。”
　　熊静她姥姥本来觉得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孩子莫名其妙的，还抱了个奇怪东西，用襁褓裹得严严实实。一听说是医生，笑容立刻写到脸上，赶紧给人家倒水：“钟医生来了就好，现在我们这边，特别缺好医生。”
　　桂苗仔细端详她：“哎呀，你看你的眼睛，都快成熊猫眼了！”
　　熊静她姥姥：“全市人民都有熊猫眼，待会儿你出门看看。”
　　孩子姥姥讲，这几天，一到半夜十二点，整个城市就像打开了一个莫名的开关：“呜哇呜哇呜哇……”从各大小区、各个区民楼到各个幼儿托管宿舍，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叫。小孩子肺活量极大，声音穿透力很强。哪个地方都会有小孩子。他们这么一口气哭起来，一个又一个的，弄得整座城市的人都睡不着觉。
　　桂苗的娃娃熊静，来到姥姥家后第三天就加入了夜哭大军的首次集体大哭。孩子从那时起连着夜哭了一星期，他们这一家人，属小朋友的眼圈最黑。
　　钟意看了一眼，小娃娃已经睡着了，眼周黑得像涂上了一圈眼影。
　　“我爸呢？”桂苗问。
　　熊静姥姥：“上公园了，他们老头子都聚在一起抄诗呢！”
　　桂苗：“这么有雅兴？”
　　熊静姥姥：“雅兴个什么啊！都在一起抄那个夜哭郎的诗啊，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办法，说是每天抄上三百篇，贴在大街上，这么弄一个月，孩子就不会哭了！”
　　正说到这里，门口传来一句大声责骂：“有的孩子爷爷简直是不配做爷爷！自己抄不完的诗，竟然还要偷别人的，写上自己孩子名字！”
　　桂苗喊了一句：“爸！”
　　熊静姥爷这才发现女儿回来了，家里还来了客人，一下子换了副表情，又和颜悦色起来。
　　桂苗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熊静姥爷气不打一出来：“今天，我们这群老头子都在写夜郎诗，有个孩子他爷爷说自己字丑，说要学习学习我们的书法，其实是偷了好几张夜郎诗！我说我怎么越写越少呢？！后来大家发现了，也晚了，人家早都加上自己孩子名字了。”
　　桂苗尴尬地笑了：“虽然那人偷东西不对，但是夜郎诗这个东西，到底有用吗？这个办法，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
　　熊静姥爷：“我也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但是现在世道这么邪乎，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熊静姥爷喝了一口水，跟桂苗和钟意讲：听说这孩子到时间不睡觉，是因为春米市的人得罪了一种神明。所以大人要多写写、多张贴这种诗，请求神明宽恕。大家还传起这种神明的形象，传得有鼻子有眼。
　　“听说这个神明，是个小孩子，一般围着个肚兜。”
　　话音一落，钟意就看向坐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做会议记录的室童，其他人瞧不见他。他心想这也能撞衫啊。
　　室童闻言一怔，睁大眼睛，垂头捏捏自己的红肚兜。
　　娃姥爷：“对了，还戴着个瓜皮帽。”
　　室童挠挠自己的瓜皮帽。
　　“涂着大红脸蛋。”
　　室童跟钟意对视，这娃娃火力壮，脸蛋每天都红似苹果。
　　娃姥爷：“还听说拇指那么大，根本长不高！他嫉妒所有的人类小孩子，才想闹得他们睡不着觉，让他们长不高！这个坏神明叫室、室什么玩意儿……”
　　钟意：呃……
　　室童跳起来：“谁在诬陷我？气死我了！我现在还用担心长不高吗？我每天都在吃长高高大补餐！按时监控骨龄！”桌子上一小堆招待客人用的瓜子山，都因为他的暴怒，噼里啪啦地滑坡了。
　　钟意一把薅过室童，揉在自己怀里。维护员工清白，是他做院长应尽的本分。
　　他斩钉截铁地：“桂叔叔，你们肯定搞错了，你们说的这个神明，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娃姥爷看了眼桂苗：……这医生好奇怪。
　　桂苗：“嗯，钟院长说得对，你们信他。”
　　室童本来委屈得小脸一皱，看到院长竟然这样公然为自己辩护，感激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发出呜呜的声音。
　　*
　　白泽刚刚结束了一个视频会议，喻亮给他拖进来一个大麻袋，还有一只高压锅。
　　白泽：？？？
　　喻亮想笑又不敢笑，绷着脸道：“刚刚门外有人喊我收快递，我一推门，根本看不见人。低头一看，好家伙，是赑屃！这个活了千年的老家伙，后背上放了这些东西。”
　　“赑屃，好歹也是龙的崽子，驮碑神兽，能背负三山五岳呢！您猜它怎么说？”
　　白泽怎么会知道。
　　他也是极难得看到助理笑成这个样子。
　　喻亮：“它这么说的：这三山五岳，根本用不着我背，那些石碑杵在地上，好端端，也不需要我的庇佑。我不如发挥自己的强项，做些有用的事。钟大夫建议我做个妖怪物流公司，我觉得甚好。”
　　喻亮学它拖着嗓子，模仿地惟妙惟肖，又拿出一张单子来：“这是快递单，您签个字，我还要还给人家赑屃呢。”
　　单子上面写着：
　　赑屃物流
　　单号BX000005
　　喻亮：“您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寄的呢？”
　　白泽本来要说没有。
　　喻亮正要走出去，白泽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东西，用袋子裹了裹，说让赑屃寄给钟意吧。
　　是他的毛毛。在鲲肚子里时，钟意睡了一觉，脖子上的羽毛就消失了。
　　等人走了，白泽才打开高压锅，里面有一只喷香扑鼻的老母鸡。再打开麻袋，滚出一地各种各样的漂亮宝石。
　　附一张纸。
　　白先生：
　　祝您早日康复。
　　一点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您最忠实的但口感肯定是最差的：食物钟意
　　看上去的确很忠实，很用心，那么多宝石，也挺贵。妖怪们没有不喜欢亮晶晶宝石的，因为它们蕴含了天地灵气。
　　白先生抖抖麻袋，从角上又滚出来一颗圆圆晶球，他把晶球放到桌子上，里面出现钟意的影子。
　　喻亮这会儿又进来了。看到晶球后惊讶地不行：“这不是水精吗？！我都几千年没见过了，一般来说，妖怪们只把它送给爱侣或者家人啊，因为能起到远程监控的作用。天啊，钟大夫竟然把这个送给你了。”
　　白泽看到钟意站在一个黑而宽阔的街道上，不知道是什么城市，夜晚没有霓虹、不点路灯。年轻医生抱着貔貅君，低头看着表，浑然不知有人正在看他。
　　夜风吹起钟意的额发，他的眼睛干净而湿漉，像某种懵懂的小动物。
　　钟医生轻轻读秒。
　　“十、九、八、七……貔貅君，您现在感觉如何？”
　　怀里的貔貅君喃喃道：“我好困呀……我可能快要睡着了。”
　　“五、四、三、二、一、零……十二点了。”钟意把秒读完。
　　“我好悲伤！啊！我好绝望！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我好想哭！”貔貅君的脸紧紧皱在一起。他的措辞能力在这一时间上了一个台阶。
　　旁边冲过来一个年轻女人，眼疾手快，把貔貅君挂在耳朵上的一个布兜兜展开，任蓝宝石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掉了一会儿，又变成翡翠。
　　大家已经对貔貅的眼泪习以为常了。
　　钟意：“所以，其他小朋友都会感觉到悲伤。”
　　他声音疑惑。
　　喻亮在白泽身边乐不可支：“哈哈哈，我刚进门看到一地宝石，还以为是钟大夫斥巨资买来送你的，原来是貔貅的眼泪啊！”
　　白泽冷冷地看他一眼。
　　盯着喻亮，把鸡肉舀到碗里，大口大口地吃掉。


第42章 
　　深夜里, 在无人长街上，没有一点点灯光。庞大的哭声此起彼伏，笼罩全市, 永不停歇, 令人觉得非常诡异。
　　貔貅君在钟意的怀里哇啦哇啦地流宝石。钟意都快抱不住它了。
　　桂苗看出他的不自然，道：“钟院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让崽崽停止这么哭？我只拿了一只行李箱出来, 照这样下去，这崽子会哭得我们掌控不住的。”
　　刚一问完，她又觉得实在没办法。
　　“算了算了，全市孩子都在哭，我们也找不到原因。您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钟院长早就有所准备。他拿出手机, 放到貔貅君面前，按开一个视频，：“恭喜你啊貔貅君, 你做爸爸啦！”
　　貔貅君：“呜呜呜（卡住）咦（顿了顿）哈哈哈哈！”
　　桂苗没听清，也不好意思看视频, 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到它眼角晶莹的宝石瞬间止住了！
　　钟院长继续指着视频道：“你看这是多么可爱的小扫帚啊, 扫把很健康, 哭声明亮, 力气也大。好家伙！一口气跳下床，扫了俩屋子这是！”
　　貔貅君：“哈哈哈哈！”
　　多么强大的难过都比不上初为妖父的快乐，貔貅君用麟蹄子揉揉眼睛, 接过手机来。两只蹄子抱着手机, 高兴的笑声就再也没从它喉咙里消失了。
　　桂苗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动物从嚎啕大哭瞬间切换为哈哈大笑，从悲伤到极限瞬间变成全世界最快乐。
　　正在吃老母鸡的白泽停了停勺子。
　　他看到钟意唇角微弯。小男生眼睛里的笑意停不住地向外涌，脸庞在宝石堆的照耀下明艳动人。
　　看了几秒后，白泽拿出一张丝帕，把水精严严实实地盖住，放到抽屉里面去。
　　喻亮奇怪地摇摇书页：“您为什么要把这个宝贝藏起来？”
　　“我没有鲲那种窥探别人的癖好，”白泽道，“再者，钟意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我们不是情侣，又不是家人。”
　　喻亮小声道：“没准等我不在了，您又拿出来悄悄看。”
　　白泽：“你最近胆子很大啊。”
　　喻亮离开办公室，打电话非让自己的老婆书虫妖也熬一锅鸡汤，气得老婆问他还知道不知道她的天敌是谁。
　　*
　　一直睡到隔日太阳晒屁股，貔貅君都还时不时傻乐的，看了无数遍小扫帚扫地的视频。
　　钟意左手抱着它，右手牵着室童，出了酒店，正好碰到过来接他的桂苗。桂苗难掩激动，说是一大早就跟着她爸去了集体抄诗的公园，她终于明白这个法子是从哪流传出来的了。
　　大概因为她现在是当红的气象英雄，解决过“天塌事件”，往公园一站，老头老太自动就会往她身边凑。她那么问了几句，不费力就打听出来…
　　春米市是水乡之城。弯弯曲曲的河水溪流勾绕着东边的老城区，在老城区东南方向，有一大片塘子，塘子边上有个年代已久的小庙，香火甚好。
　　庙里供了一个谁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的神，老一辈人都管她叫春米姑姑。
　　钟意他们过去的时候，庙里庙外都是人，外面摆了一张张大桌子。比起公园那批人，这批人更是虔诚。有人用了红纸，有人用了洒金笺，有人还说要把上好的英雄钢笔水放在姑姑神像面前开开光才可以。
　　桂苗带着钟意进到庙里面，面前雕塑是个穿着紫衣的神灵，她广袖飘飘，目光很是柔婉可亲。桂苗跟钟意讲，他们春米市的人，都特别喜欢过来拜春米姑姑。
　　在春米市，如果哪个孩子特别爱生病，对着姑姑拜一拜，那么就会身强体健。
　　好比说什么低烧不退啊、老是摔伤啊、一上幼儿园就感冒啊、一回家就不愿意喝水啊……那么朝姑姑拜拜就好了，准保变成全小区数一数二的胖崽。
　　桂苗颇怀念：“我上初中时总起青春痘，偷偷过来拜姑姑，皮肤变得又细腻又光滑，比化妆品还好使。可是姑姑的作用只能到18岁之前。我成人后，想拜姑姑，就再也没用了。”
　　老人家们说，这次姑姑给好几个信徒托了梦，说婴儿夜啼是室童作乱，嫉妒小朋友还能长高，大家多多写夜郎诗，请求这个坏神明宽恕，就会好了。好灵好灵的。
　　“灵个屁啊！一肚子假话，这什么破姑姑神。”室童直接跳到供桌上，把一桌子的瓜果扫在地上了。
　　钟意捂了捂脸：“……这里全是人类，你能不能冷静点。”
　　庙里动静实在太大了，特别是个老爷爷，顶了一脑袋的瓜子。他懵然地站起身来：“怎么回事？姑姑是生气了吗？”
　　大家这才发现钟意站在墙角嘀嘀咕咕的，谴责起来了：“这是个外地人吗？生面孔，是不是不够虔诚，惹姑姑生气了！”
　　躲也躲不过了，钟意不得不为员工辩护：
　　“你们搞错了，让全市孩子哭的，根本不是室童。”
　　这人群立马喧哗起来了。
　　桂苗也没辙了，为难地抓了抓钟意袖子：“院长……大家都是姑姑信徒呢。”
　　刚才那个顶了一脑袋瓜子的老爷爷向他走来。
　　桂苗悄悄和钟意讲：“这个老爷子叫褚风，在我们春米市很出名，是传统文化大师，每年立春的打春牛仪式，电视台都请他来打。春米市修地铁，专家也要问他关于风水的意见，8号线特意绕开了姑姑庙，听说多花了许多钱。”
　　褚风看了一眼钟意：“你是哪来的人，这么决断？当着姑姑的面胡说八道！”
　　更多人跟着斥责：“真是胆大包天啊，对神灵不敬，是要遭报应的。”
　　“赶紧跟姑姑道歉吧，不然不知道要遇到什么倒霉事呢！”
　　“这是不是桂苗？哎呀，这么出名个大人物，怎么领了个不靠谱的人来这儿呢？”
　　钟意无奈道：
　　“是真的，你们冤枉室童了，他是个好孩子，谁家里有他，不仅不会婴儿夜哭，还会财源滚滚，福气满满呢。”
　　褚风笑出声了，讽刺道：“年轻人，听着你像是对神仙很了解嘛，怎么回事，难道你跟这个室童很熟了？谁都知道他善妒脾气差，你是入了个□□吗？”
　　大家七嘴八舌，吐沫星子都快把钟意淹没了。
　　一道小孩子声音传来。
　　“呔！非得逼本君显个圣！”
　　钟意仰头一眼，室童竟然化了个人类能见到的实体，坐在那姑姑雕像前面。
　　小朋友法相威严，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站得满满当当的人类：
　　“本来我不应该显圣！可你们真是欺妖太甚。”
　　“我才不会让小孩子哭。我是北方妖，不是坏神灵。”
　　“再有，我也不会嫉妒别的孩子能长高，因为我也能长高了，我，我这个月，长了足足一厘米！”
　　褚风和一大堆老同志瞪着眼看供桌上的小孩子。
　　红肚兜、瓜皮帽、红脸蛋……跟传说里的那个坏神灵长得一模一样，各个都惊呆了，扑倒在地上。
　　“夭寿啊，室童显圣了啊！”
　　室童点点头，小手一挥，噼里啪啦地往地上扔了一大堆宝石：“我是个好妖怪，真是气死我了，这些就算是给你们的见面礼吧。坏妖怪才不会给你们这些。”
　　“你们瞧，我又大气、又开朗，怎么会善妒脾气差？！”
　　钟意很是头疼地按按太阳穴：场面一度不可收拾……
　　大家根本不敢捡。
　　少时，才有人敢斗胆问一句：“请问室……大妖，那为什么我们这边的孩子会哭呢？”
　　室童是个诚实孩子，大声道：“我也不知道。”
　　所有人：……
　　室童扭头看向这个姑姑雕像：“只有这个坏家伙能告诉我们了。”
　　这回，是钟意问：“她到底是谁啊？”
　　室童的威严法相，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钟院长，好问题，我也不认识！”
　　钟意：……
　　室童：“可能就像你们人类手机开美颜一样，这个雕塑的美化也开得实在太厚了。也许是个丑八怪！”
　　“哎，到底是谁让我背黑锅呢？我也没得罪什么人啊。”
　　大抵是自己也觉得离谱，室童又把法相隐藏了。
　　人类们看到供桌上空无一物，面面相觑：“这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桂苗凑过来：“我有个建议。反正孩子们每天都哭哭啼啼的，写那么多夜郎诗也没用，干脆不要写了！今天大家也不要给姑姑上供了，把这些吃的都打包走吧。我们留个条，让她联系钟先生。”
　　确实也没别的办法了，大家叹着气，爬到供桌上，又把带来的瓜子瓜果贡品装回到自己的兜兜里面，再分一分地上的宝石。
　　这时候，褚风对钟意的态度已经扭转到180度了，竟然有人真的认识神仙。
　　方才这个年轻人问室童话时，不卑不亢，一看就不是凡人。
　　他眼睛都不敢直视这年轻人了，很卑微地问：“钟先生是做什么的呢？在哪座道馆呀？师从哪位大师呢？”
　　钟意：“呃，开宠物医院的。”
　　褚风：？？？
　　“宠物医院？”
　　钟意：“没错啊，就是给动物治治病那种。”
　　褚风：“小狗小猫那种？”
　　钟意：“有时也有大一点儿的。”
　　钟意一本正经：“如果您有亲朋好友在北方帝都附近，家里的小动物生病了，可以把我的医院推荐给他们……”
　　钟意又说：“褚先生，能不能告诉大家不要到处宣扬今天的事？实不相瞒，这如果传出去，会出大乱子。”
　　褚先生：“哎，交给我吧。不过，这种离谱的事情，就算说出去，谁信啊？一定怀疑我们都在撒癔症啊！”
　　钟意点点头，准备离开这里，临行前，褚先生听见他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室童，你太冲动了，这个月我真的要扣你绩效了。”
　　*
　　是夜。
　　十一点四十五。
　　一只紫色的巨鸟，在空中盘旋，仰望天幕。
　　最近时日来，云朵上经常放电影，有严格的时间表。白天通常是梅喜喜的《白日见妖》，晚上就会是《妈妈再爱我一次》。
　　它好喜欢小孩子，也常年庇佑着春米市的孩子，可是它偏偏自己生不出孩子。
　　每到十二点，《妈妈再爱我一次》开始播放，巨大的悲伤笼罩着它，让它不能喘息。可它偏偏欲罢不能，觉得这部电影演到了自己心里，百看不厌。这部电影一直反反复复播放，到五点才会结束。
　　它的悲伤实在剧烈，影响到全市的小孩子了……
　　这日，它又像以前一样，去自己的姑姑庙里，准备拿一些贡品做零食。如此，可以一会儿边看电影，边嗑瓜子吃水果，可是当它高高兴兴地飞进去，还以为自己飞错了庙。
　　几百年来摆得满满当当的桌子，上面竟然啥也没有，光可鉴人。
　　还留了一张纸条：
　　姑姑，请来春米市市中心七天快捷酒店521找我，不用托梦，直接找我，我能看见妖怪，室童也在。
　　——钟意


第43章 
　　半夜十一点四十五, 熊静姥姥走到婴儿床边看娃，跟探地雷一样蹑手蹑脚。她推了一下旁边老伴：“少眨眨眼，那动静吵到我乖孙女。”
　　熊静姥爷嫌弃：“再过一刻钟, 还不是要哭醒？差这几分钟！”
　　两个人走到客厅阳台，窗外无边墨色, 只有星空溺银河。如果不是某家发出一两小声咳嗽、弄掉什么东西, 整座城市就跟死城一般。这是春米市婴儿集体夜哭的第十天，大家都怕吵到各处的孩子。
　　熊静姥姥：“你说, 桂苗带着那个医生，会不会真有什么办法啊？”
　　熊静姥爷：“你可拉倒吧！谁有那能耐。咱市儿童医院最贵的专家都说没辙。”
　　“对了, ”她姥姥杵了她姥爷一胳膊，“听说，你们写的那个夜郎诗根本没用，我朋友老伴今天从春米姑姑庙回来的, 说大家都罢工了, 具体发生什么, 她也没多说……”
　　“没用？胡说八道！”熊静姥爷瞪眼睛，“等会儿属他家娃哭声最大。”
　　时间一点点滑过去, 两人看向悬挂在墙上的表。
　　五、四、三……她姥姥叹了一口气，去扯桌上的柔纸巾, 准备去给孩子擦眼睛。她姥爷掏出耳塞，最近都被孩子吵得神经衰弱了。
　　三、二、一……秒针滑过, 时间抵达十二点。
　　熊静睡得香香甜甜。
　　脸蛋红扑扑, 小手握拳摆在脸颊旁，睡梦中发出一句轻轻哼唧。
　　两个老同志对视, 不敢相信面前场景。熊静姥爷伸出一只手, 探探孩子是否有鼻息, 被娃姥姥嫌弃地拍掉了。
　　有人敲响他家房门。
　　邻居小声问：“小宝现在没哭？！”
　　“没哭！”俩老同志也没从震惊中恢复。
　　邻居忐忑问：“没窒息吧……不好意思啊，听说有的孩子睡在衣服堆里，会把自己弄窒息，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熊静姥爷响亮道：“看了！活得好好的！我刚才也担心她是不是憋死！”
　　不只是他家，所有小朋友的家庭都保持了安静。又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全城小区居民们难掩心中激动，纷纷打开阳台门，无声无息地挥舞双手，表达心中喜悦。有人甚至操控出去一排无人机，组成“祝大家好梦”几个大字。
　　熊静姥姥推了推老花镜，“瞧嘛……就跟你说了，肯定有桂苗的功劳，人家医生看着挺厉害的，”压低声音，“春米姑姑这次是怎么回事？”
　　*
　　天空中飞过一抹诡异紫红，像给银河涂了层胭脂。
　　女子在空中飞行，低垂了长长眼睫，没再看云朵，俯视地面街道。
　　降落在市中心七天快捷酒店时，爪爪变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她本就是由人化成的妖，若是见人类，无需做妖形，这也是对这人类的尊重。
　　轻抬手臂，紫色薄纱从臂肘间滑落。她点了点前台桌子：“您好，我是钟先生的访客，房号521。”
　　前台一抬头，眼睛就挪不开了。她从没见过这么温婉如玉的女子，细长的古典柳叶眉，天然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有两只小梨涡。举手投足端庄优雅，让这七天快捷酒店蓬荜生辉。
　　前台赶紧给521客人打了内线电话。那头接了，说让她上去。
　　女子正要走，目光却在前台肚子上停了停：“你有个可爱的乖女宝宝，就不要再穿高跟鞋了，准备些粉色衣服吧。”
　　前台一怔，医院说她有点毛病，夫妻两个人按说不能有孩子。
　　不及多问，这女子便是从容进了电梯，合上门，对上前台的视线，笑了一笑。
　　站在521的门口，女子用手轻轻叩叩：“我来了。”
　　门是被一个小孩子推开的。
　　红肚兜、瓜皮帽，红彤彤的脸蛋。
　　他大吵大叫：“原来是你啊姑获鸟！你为什么要我背锅！”
　　姑获鸟没有急于辩驳，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这小朋友，少时，目光才投向沙发上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姑获鸟语气和善地向院长介绍自己，从头讲起。
　　她是一个命运悲惨的妖。
　　几千年前，当她还是人类的时候，身为皇后，母仪天下，以教导天下孩子为己任。
　　她自己更是朝思暮想要个孩子。可临到生产时，有个妃子陷害她，让这小孩子流掉了。
　　她本就吸纳了天下人信仰，悲痛欲绝之下，化成一只鸟妖，终日在天上飞来飞去，“咕咕”、“咕咕”地叫着，发泄着自己的忧郁和悲伤。
　　可即便化成妖，她对小孩子的喜爱也没有磨灭半分。
　　千年以来，她护佑着春米市的孩子。肠胀气啊、肚子疼啊、咳嗽不愈啊……大人们只要领着小朋友去春米姑姑庙拜一拜，那小朋友就不会再有病痛。
　　这个时候，桂苗从盥洗室出来了，她刚才在给貔貅君洗小衣服。
　　姑获鸟看她一眼，淡淡道：“我记得她呢，这孩子十二、三岁的时候找过我，想去掉她脸上的青春痘。”
　　桂苗听到这句话，认出这是谁，脸上起了两坨红晕。
　　姑获鸟继续讲。
　　她一只妖，这么孤寂地过了千年，从来都是以护佑孩童为己任，心想自己再也不会拥有孩子了。可大概一百年前，她碰到一只熟妖。
　　从宫里出来的妖。
　　是一只鬼灯，摇摇曳曳，扭着灯芯和她问好。
　　鬼灯不在意地问：“皇后娘娘，您知道不知道，您当年流掉的那个小孩子，也变成一只妖了？”
　　姑获鸟当场大为惊讶！
　　这意思就是说，她有孩子了！？
　　孩子变成妖，那妖应该也一直活着呢？！
　　她揪着鬼灯好好哭了一场，把人家灯芯都哭潮了。
　　她说到这里，房间里传来“嗵”一声的动静。钟意扭头一看，室童刚才不知道在做什么，可能是坐在窗台上，现在不小心掉下来，表情很尴尬。
　　姑获鸟没看他，继续说。
　　可是这鬼灯也不知道那小妖怪去哪了。当时她刚刚变成妖。神志不清，妖体很虚，趴在御花园里恢复精元。小孩子妖怪很小很小，指头那么小，又太调皮。一会儿跳到花里头，一会儿把自己埋到草从里。
　　鬼灯一开始跟着小妖怪，嚷嚷：“喂，在你妈身边老老实实呆着！”
　　可是没妖管的孩子，怎么能老实自觉啊？鬼灯下一秒就见不到他了。
　　鬼灯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妖，没有什么寻踪迹的本领，眼睁睁看着这对母子分散掉了。就这么过了千年，它才碰到从宫里出来的旧识，从灯芯子里最底部，挖出了这一小坨早就被时光风化吹干掉的回忆。
　　鬼灯告诉她关于这孩子的样貌，跟姑获鸟对自己孩子的想象，真是一模一样了。
　　超可爱的小朋友。
　　玩耍的时候很认真，盯花瓣都能盯半天。长大后工作也会很努力。
　　他小时候也会很调皮。
　　毕竟会对着漂亮花妖喇叭说它们都好丑，是这种调皮的孩子。
　　姑获鸟一边吃着春米市的供奉，一边满世界地寻找自己的小朋友。
　　“咕咕”、“咕咕”，她相信这孩子能听到她的召唤，然后开开心心地跑到她怀里。她会对他很好很好，比世上任何一个妈妈对自己的孩子都要好。
　　姑获鸟平静地讲。
　　大约是五十年前吧，她好像找到这孩子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能看出所有孕妇的孕肚，认出他们怀的宝宝是男孩是女孩，能看出谁是谁的后代，当然一眼就可以认出自己的孩子。
　　她跑过去和人家巴拉巴拉解释了一通，可是这孩子根本不信。
　　上千年啦。他过得散漫自在，像流水、像鸟儿、像任何一棵树的果实，是不会被拘束的。
　　他才不承认自己是一只鸟儿的孩子呢。
　　再者，他对过去一点点印象也没有了，才不承认说自己曾是个小皇子。
　　这时候屋子里又传来“扑通”一声，钟意被吓了一跳，一看是室童撞翻了个暖水瓶，手忙脚乱地收拾。
　　“抱歉啊抱歉，院长。”小朋友皱着脸。
　　所以姑获鸟第二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她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妖大不由娘，孩子有孩子想过的生活。好在孩子健健康康的，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有时捣乱，还会让人类烦一下。但她知道，他还是个很好的小朋友。
　　在这之后，春米市的小朋友过来祈福，她都会把这些小孩当做自己的孩子。
　　好比说肚子疼过来求不疼的，她顺便还把小孩的湿疹也给保佑好了。又好比想让孩子不近视的，她顺便能让人家的关节更稳固一点。只不过那些家长都不知道是她的原因。
　　“这个叫桂苗的小朋友，你当时祈福去痘痘，后来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胸变得更大一些呢？”姑获鸟问。
　　“啊，”桂苗脸再一次红了，“我还以为是吃木瓜吃的呢。”
　　这种生活，姑获鸟本来都习惯了，不想，是从几个星期前吧，天上突然开始放电影了，《妈妈再爱我一次》。
　　“谁挑得这片子啊，可真好看。”姑获鸟喃喃道。
　　长久以来，她的心里都像蓄着一汪水，好难过，但是从来没有哭出来过。直到看了这部电影，蓄积已久的情绪才跟泄了闸一样，铺天盖地往外奔涌。
　　每看一次，她就会哭一场，哭过之后，就觉得千年来的抑郁再度减轻一些，浑身上下都轻快了。
　　春米市的孩子受了她的庇佑，都能感受到这种悲伤，尤其是特别小的孩子雨。巨大双翅展开，紫色涂过银河，一道炫丽的弧线。
　　*
　　钟意趴在姑获鸟身上，它的毛毛比白泽的要硬一些、凉一些。可是太累了，即便这样，也慢吞吞睡着了。
　　睡着前他在想，自己的妈妈到底是谁呢。
　　从有印象起，他就在福利院了……
　　真是不知道这个姑获鸟说的母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睡着了，又醒来，已经到帝都东北方向了。室童正指挥着鸟儿：“往东点儿，再往东点儿，哎哎，就是下面那个院子。”
　　姑获鸟幽幽道：“好小的院子，我还以为你们在帝都呢……”
　　室童：“在镇上也很不错啊。”
　　姑获鸟轻轻叹气，钟意听出她有点对这里失望的意思。
　　钟意从鸟儿身上下来，就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赑屃物流！钟先生您的快递！”
　　姑获鸟“咦”了一声，室童向她解释，就是龙的那个驼碑的孩子，赑屃，最近在钟意的劝导下开了个物流公司。
　　钟意走过去给单子签字。
　　赑屃物流
　　单号BX000006
　　寄件人：白泽
　　拆开包装袋，看到一只纯白的羽毛，带着一个颈环，旁边有只空了的高压锅。
　　附一张纸。
　　钟先生：
　　我已康复。
　　鸡肉炖得不错。
　　之前看到你脖子上的羽毛没了，再给你一根。
　　最近病刚好所以暂时没什么胃口吃您的：白泽
　　钟意哈哈笑起来了，把羽毛挂在脖子上，他真没有想到，一向冷酷严厉的白先生竟然也有了幽默感。
　　扭开门正要进家门，却发现姑获鸟傻呆呆地站在远处，鸟嘴巴大张，翅膀也不好好收拢，跟石化了一样。
　　“钟先生，”姑获鸟肃然起敬，语气都变了，“我得跟您说个事儿。有那么一个风俗，不带羽毛的妖怪肯定是不知道的，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钟意：“什么？”
　　姑获鸟：“我们的羽毛从不轻易给人，除非我们喜欢一个人。”
　　“这是白先生的羽毛吗？我能感受到那种灵力。”
　　“嗨，时代变了，现在应该没这回事了。”钟意不在意。他觉得姑获鸟有点大惊小怪，这已经是白先生从自己身上薅下来的第二根毛毛了。总不能说白先生喜欢死自己了吧。
　　钟意道：“我是个凡人，又要做妖怪医生，总要有点这样那样的麻烦，白先生给我这样一根羽毛，是因为……”
　　帝都竹林边的别墅里。
　　白泽正在工作，最近房地产经济动荡，大家总发现各种各样的楼，盖到一半就消失了，地面只留下空空的大坑，就跟被拔掉牙齿的牙窝一样。真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在这之中，抽屉里的球球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他开始不在意，忽然又听到自己的名字。
　　趁着喻亮不在，白泽迅速拿出这个水精，撤掉上面手帕，看里面正在说什么。
　　钟意站在山海宠物医院门口，一本正经地跟前面那只姑获鸟说：
　　“白先生给我这样一根羽毛，是因为……他护食。”
　　*
　　翌日。春米市的人继续庆祝！
　　全市小孩子一夜安睡，而且都在枕头边发现了亮晶晶的小石头。
　　关于这件事，他们一致采取缄口不深谈的态度。
　　否则，万一得罪了神明，这孩子又要呜哇呜哇地哭，那谁还受得了？得罪姑获鸟不行，得罪室童也不行，反正都不能得罪。
　　他们看不见天空上的投影，自然看不到天上的消息，全国妖民都能看见：
　　《帝都清平镇山海宠物医院妖怪幼儿园招生》
　　现面向全社会妖进行招生
　　小班教学，本期试招生1-10名
　　欢迎您让崽崽报考妖怪幼儿园
　　生活老师：春米姑姑/姑获鸟
　　荒凉大山深处，一处洞府。
　　一只庞大的妖怪正在教育自己孩子：“别吃了、别吃了，再吃下去，可要出大乱子了！就算是烂尾楼也不能这么吃啊！”
　　那孩子浑然不听，埋头苦吃一栋大楼，当成巧克力一样“嘎巴”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须臾。孩子撑吐了，啪啦啪啦地吐出一堆砖头。
　　妖怪无奈望天，又眼睛一亮，抚掌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怎么办了，我送你去上幼儿园！”


第44章 
　　凌晨三点, 盖至一半的大厦在夜空中伫立。
　　这个时间段，不会有人在大厦施工，刚刚建成的商场也不会放射霓虹, 新落就的学校不会打开它的大门。
　　在对面京西互联网公司加班的程序员走至公司冰箱，拿出一根小布丁，眼睛余光忽然看到窗外的怪异景象。
　　公司对面那座已经盖了40多层的大楼, 右上角就像他吃冰糕一样, 被啃掉了个月亮形。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以为困糊涂了。
　　下一瞬，那栋大楼左上角, 在他面前被啃下另一个大大的半月形。
　　“吸溜。”他听到这样的声音，泥浆混着水流从大厦顶端像雪糕融化一般向下流淌。整栋大厦从地面抬空举起，“啪啦啪啦”地掉了一地建筑碎屑。
　　“不能浪费, ”如孩童的洪亮声音又念了一句。程序员走到窗边，向下俯视。地上的渣子飞到半空消失不见。
　　有一块绿色的塑料布本来被吸起，却又掉了下来。
　　“呸，包装纸。”
　　程序员缓缓退后，离开窗子, 惊坐在工位, 半天敲不出一个代码。小布丁融化在手上。
　　早晨八点, 《施工中百宝蓝大厦离奇半夜消失》的新闻出现在热搜。这座建立在城市中心的商业综合体原本是崖氏集团旗下的年度重点项目之一, 准备作为东郊地标建筑。新闻中提到一个被吓慌的程序员，他非说大厦是被妖怪啃噬了，正在接受心理疏导服务。
　　白泽从天空中落下, 收拢翅膀, 拍拍爪子, 爪间掉下铅灰色的碎屑。他难得没有抓住那只灵活的长右, 让其逃往东北方向了。大概洗了十遍手之后，喻亮给他拿来手机。
　　对面声音苍老，有傲慢的、摧残的声调。“白先生，三番五次，崖氏集团负责的大楼在半夜消失不见。你作为秩序维持者，对此坐视不管吗？”
　　白泽看了眼屏幕，是那个爱啃别人屁股的家伙。
　　不及白泽回答。对方又道：“你不用解释。我不就是差点把你那小男孩戳个对穿，你就对我的事情这么怠惰。”
　　白泽不卑不亢：“睚眦，这件事情，我一直派人在盯，基本无从可查。如果那么好查，你也早该查出来了。”
　　那人轻嗤：“非要我讲得那么明白？你知道，我为什么断言这事情和你有关系吗？帝都有那么多的大楼在建，偏偏只有崖氏集团旗下大楼被啃！”
　　白泽挑起一道眉毛：“那可能属你们大楼香吧。”
　　“白泽！”睚眦低声威胁他，“如果我们大楼还会被啃，我可就要找你那小朋友的麻烦了。”
　　*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一辆卡车开到山海宠物医院，从车上跳下来几个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没过多久，医院后面就传来了施工声。
　　“哟，钟院长，这就要扩建了？”从早市回来的烫头小媳妇仰着脑袋问钟意，手里拎着一捆水萝卜。
　　“是啊，我把后面那块荒地占上了。”
　　山海宠物医院地处镇东边缘，背后是大片荒地。自从频繁接诊巨型妖怪之后，原本的院子就显局促了。特别是最近山海幼儿园开始招生，扩建势在必行。
　　“了不得啊！”小媳妇看着工人操纵挖掘机，唏嘘道，“两个月前，谁信这破鬼宅能被你经营成这个样子？”
　　岂止这夫妻俩惊讶，钟意头天找街道办商量扩建事宜时，街道办事处的王主任也是撞翻一杯枸杞红枣茶，激动地不得了，说这是最近方圆几里最成功的大学生创业案例了。
　　小媳妇男人一面夸着“了不得了不得”，一面却忍不住提醒钟意。
　　“对了，你挑这时候盖房子，有点不是时候。您没听说么？最近许多房子盖着盖着，第二天‘嗖’一下就没了，就留着地下那大坑。”这男人绘声绘色地比划。
　　钟意：“哈？”
　　“你净吓唬人家钟院长呢！”小媳妇无语地拽他老公，“这房子还能凭空消失了？那得是多大事故啊，我咋就不知道呢？”
　　“真的，我朋友就在百宝蓝大厦对面办公，百宝蓝大厦首字母是个B，崖氏集团就把大厦设计成了个B样子。我朋友他们每天上班都觉得对面在对自己放嘲讽。谁能想到，昨天晚上一过，那个B就没了……附近居民、上班的，全都没听到爆破声。你说这邪门吗？”
　　小媳妇：“一大早你搁这儿胡编什么呢。”讲到这里，她忽然跳起来，塑料袋翻了，掉了一地水萝卜，“老老老公你看那边是什么？”
　　清平镇没有高楼大厦，故而，大家能把远处天空望得很是清楚。只见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摇摇晃晃地过来了个巨大的D字。这个D只有一些钢筋骨骼了，上面湿漉漉的，如同被雨水淋湿过。
　　D经过镇东口，又摇摇晃晃来到镇东街，抵达山海宠物医院门口。怕是卡着进不去，绕了一绕，最后来到山海宠物医院后院荒地，避开建筑工人，“哐叽”落在地面上，高楼平地而起。
　　他老公惊叹：“这东西是怎么过来的？我怎么觉得像我朋友说得那个B的二分之一？”
　　钟意轻轻叹一口气：“别多想，这是我的建筑材料。用……自动送货机器人送来的。”
　　小媳妇仰脸赞叹：“真别致。”
　　想起还没给自家俩猫咪喂猫粮，这夫妻俩给D拍了张照片，唏嘘地走了。
　　一对妖怪夫妻在钟意面前吵架。其中一个人面牛身，另一个披了华丽的羽毛。地上坐着个崽子，像抱着冰棍一样，“嘶拉撕啦”地吸吮着他怀里那个巨大的D。
　　披了羽毛的那位急得眼睛发红：“孩子这么小，才三百岁，上什么幼儿园？”
　　人面牛身的回答：“都淘成这样了，再不上幼儿园，以后还能了得？看把人家大楼吃成什么样子了！”
　　披了羽毛的说：“小孩子不都是这样吗！？”
　　钟意淡淡道：“小孩子当然不见得这样。我们的员工室童二百七十三岁，是山海宠物医院非常优秀的程序员兼售后。”
　　三个妖怪齐齐扭头：“院长？园长？竟然是个人类！”
　　“倒也不急着上幼儿园，现需要做入园体检。你们家孩子这个异食癖的情况，特别需要检查一下孩子的胃部与内脏情况。”钟意说。
　　三个妖怪瞪大了眼睛。
　　披羽毛的妖怪道：“院长，您多大了？”
　　“不才区区在下只有二十四。”钟意不说谎话。
　　披羽毛的那位跟老公说：“老公？老公！你别傻站了。我们还是走吧。跟你说过的，不要信电视广告啊，哪怕天上的也不行啊。”
　　*
　　翻了翻B字地标建筑大楼凭空消失的新闻，又看了看放在后面荒地吃了一半的D，钟意给彭夏拨通电话。
　　钩吾之山有饕餮，贪吃到极点，人面牛身，体型庞大。
　　身为四大凶兽之一，贪欲大，又罕有其它妖怪压制，怪不得有了孩子，也会是所有小妖怪里最淘气的。
　　饕餮一家摇摇摆摆地走了，说先看看幼儿园附近情况，找找有没有好吃的再考虑考虑。一听就是搪塞之言，不太想过来上学。
　　彭夏一听就愣住了。
　　“所有幼儿园都喜欢乖崽！像饕餮家这样的熊孩子，应该就是全地球幼儿园最不想接的孩子！”
　　“太恐怖了钟意，他们就算后面决定入学，你也不要收他们啊！”
　　钟意：“没事。对了，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彭夏好开心：“超好，领导最近一个劲儿让我设计小东西，你知道的我是鸟类，我本来也喜欢这种小东西。我在设计蚂蚁巢穴、蜗牛观察桶和凤尾鱼缸造景。”
　　“那麻烦你在凤尾鱼缸造景后面给我加个两层楼大的B超机。”钟意道。
　　“什么？！！你又来！！”彭夏头痛地捶桌子。
　　“最近有五六个小妖怪报名，按照常规流程，我想做幼儿园入院体检，也是对他们负责。”
　　有的小妖怪和室童一样，活了二百多年也不长个子。有的崽趴着走路，也不知道是进化使然还是身体残缺。举父家孩子比爸爸个子还高，过于擅长投掷，肩膀疼痛，或许生得病比肩周炎还要厉害。
　　山海宠物医院里放了一管管妖怪血，一会儿还要去给它们化验化验。貔貅君血液里的金属含量果真过高，里面还有亮片片，不过红白细胞、中性细胞百分比、淋巴细胞百分比这些都是正常的，估计身体已经进化得适应了重金属。
　　彭夏快哭了。上次劝说老板做百米那么大的核磁共振仪就已经够难了，这次还要做两层楼高B超机。整个工厂都会想知道这种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上次许多工人问老板，老板就会让工人去问彭夏，彭夏就说是给气象研究队用的，这次，这次气象也没什么问题啊。
　　挂了电话，钟意就开始做幼儿园和医院的联动方案和计划表了。
　　几个钟头后，“轰隆”一声。
　　钟意手里的平板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正在直播》栏目组正在一个完整的崖氏集团大楼前做直播呢，是三点半这种奇奇怪怪的时间点。
　　电视里，大家眼睁睁看到一个正在施工的百米大厦缺了一个大角。
　　摄像师录到这个场景，没想到这么离奇，摄像机都摔在地上了，女主播当场打电话报警。
　　钟意手机响了。电话里的声音和平板里另一道声音出奇得一致：“钟院长，我们真是管不住这孩子了，又吃！又吃！现在报名幼儿园还行吗？”
　　“呜哇呜哇呜哇。”崽在哭。
　　与此同时。
　　白泽也接通一个电话：“我不是没给你时间。又一个崖氏集团负责的地产项目被啃了。你那小朋友……还想留不留？”


第45章 
　　天空之上, 云霏霏而陨集。
　　喻亮飞得很快，可是就算飞再快，也赶不上老板。更何况今天夜空可见度不佳，云雾缭绕, 十米之外就看不清楚。他干脆把书页飞速旋转成电扇的样子, 可仍然落后了一大截。
　　“不要急, 有老板在, ”旁边有只提灯的后眼民, 她的眼睛长在脖子后面。
　　“再者, 清平镇地处艮卦位, 灵气大盛, 钟先生那个宅子更是灵气最旺盛之所在……”
　　喻亮气喘吁吁：“所以呢？”
　　后眼民：“钟先生聪明人会有聪明福的。”
　　“哎，后姐, 我怕今天钟意就会遭到生命威胁。我有几张书页潮乎乎的，还指望钟医生给我拔罐祛风湿呢。”
　　两只妖不小心又扎入一大块乌云。雾气灌得很密，两只妖止不住地咳嗽。恢复过来后，后眼民摸摸脖子：“我也想让钟大夫给我检查检查眼睛, 听说人家看过好几个眼病妖了, 多难得的好医生。”
　　“睚眦这什么妖啊, 真讨厌。这事情跟钟先生八竿子扯不着的关系啊。我也劝老板低调一些, 不然, 以后他的仇家都去找钟大夫麻烦，那可就讨厌了。”
　　喻亮加快速度，又往前冲了冲。
　　*
　　清平镇, 山海宠物医院后方荒地。
　　并不小的小饕餮崽趴在地上, 正在被他爹piapia地打屁股, 它母亲这回终于也不拦着了, 气得在旁边喊个不停。
　　“让你别再吃大楼了，多少次了？！你知道这会给人类造成多大的困扰吗？”
　　“关键是这大楼也没洗啊，脏不脏啊！你不怕吃了拉肚子吗！”
　　“人家人类正在做电视直播呢，这回好，还把人家警察叫出来了！如果你是人类的话，现在都蹲大局子了！”
　　饕餮哇一声哭吐了，掉出一条钢筋。
　　“停停停，打孩子是不对的。”钟意叫停这对父母。
　　“不打还行？上次带他旅游去埃及金字塔啊！一个没拦住，差点儿给人家啃一口啊！要不是我们狠揍一顿，这金字塔就要变成金字梯塔了！金字塔没那个尖尖，那灵魂都没了啊！”饕餮他爸真是气疯了。又抄起钢筋揍小饕餮。
　　这妖飞饕餮跳的，实在是闹得人头疼。
　　他去扯开这一对儿，又去喊姑获鸟出来哄崽。室童吮着一根奶酪，听见她要出来了，竟然有些担忧，蹦到饕餮面前冒着生命危险告诉它，吃鸟是一定会拉稀的。
　　钟意倒是欣慰。两只妖关系不知不觉好了很多，这还没有做亲子鉴定。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听。
　　他听见上方的云朵里吵吵闹闹的，心想是不是有妖在吃瓜看热闹。
　　呼一阵狂风，又呼一阵血雨，钟意擦擦脸上的红色，心想这又不像是看热闹了，倒像是妖怪们在厮杀。
　　一会儿又掉下几片金光闪闪的鳞片。
　　姑获鸟从小饕餮的血盆大口旁飞走，险些被叨掉一块翅尖。
　　“你们这幼儿园老师到底行不行？”大饕餮问院长。
　　不料姑获鸟厉声叫他：“饕餮爸！”
　　大饕餮：“啊？”
　　姑获鸟：“吃掉小饕餮！”
　　大小饕餮：？？？
　　姑获鸟：“这孩子动辄吃人吃妖，以后会酿成大错，你们做父母的就应该让他体会体会被吃的感觉！”
　　任凭老婆阻拦，这大饕餮也不管，走到孩子面前，张了个血盆大口，就把孩子吞进肚子了。
　　姑获鸟给饕餮爸比了个手势，对方心领神会。十秒后，大饕餮又把小饕餮吐出来，孩子吓傻了，坐在地上不会哭了。钟意心想，这幼儿园老师也太棒了，以魔法打败魔法，不愧是全球最会教育孩子的妖。
　　这还没完。
　　姑获鸟：“今天给你一次机会，先不吃你了。下次，再看到你吃好人好妖，我就真让你爸吃掉你。”
　　话锋一转：“饕餮爸，你家有钥匙吗？”
　　大饕餮不知道还要做什么，递过来一把钥匙。小饕餮呆呆张着嘴巴看姑获鸟。
　　姑获鸟直接把钥匙扔上了天。
　　“从此你们一家三口只能住幼儿园！谁让你啃了那么多明明能住人的房子！”
　　“呜哇呜哇”，小饕餮又被吓到，知道厉害，醒过神来，哭起来了。
　　姑获鸟：“还吃人吗？”
　　小饕餮：“不吃了。”
　　姑获鸟：“我们院长是人，你敢吃院长吗？”
　　她指了指钟意：“看见了吗，院长也不是凡人，还带着妖王的羽毛呢。这是什么意思，你妈妈也是个长羽毛的，应该明白。”
　　饕餮妈妈看了一眼，发现之前没留意到的细节，严厉道：“不许吃院长，不然我不会要你当孩子……我可收拾不了你的烂摊子了。”
　　小饕餮哭得更大声了，它妈妈以前都没说过不要它。
　　姑获鸟把它领到一边。
　　“这是我查到的关于《危害公众财产与安全罪名的处置办法与条例》，小饕餮，你去抄上二百遍。”
　　那孩子抽抽搭搭地找了个路灯，用小自行车那么大的手掌拿起一只人类铅笔，掉着眼泪去抄文章了。
　　姑获鸟又站到饕餮面前。
　　“父母对孩子有言传身教的作用，你们一定也在孩子面前这样吃过东西。”
　　饕餮咳了几声。他老婆惊讶地瞪起眼睛。
　　“不是吧，你真的吃过啊？”
　　他们搞对象的时候，饕餮为了吸引老婆凤凰注意，想打造优雅的人设。动辄带对象去法式餐厅，点摆盘精致但饭量小小的菜肴。直到结婚后，他还一直跟着老婆吃小小顿的一日三餐，跟着老婆一起痛骂那些饭量大的饿死鬼，说他们不斯文。
　　其实……
　　“我每天跟你吃完饭后，我还要带孩子去啃啃有的没的……就比如伊斯坦布尔那个被人发现消失的山包……是我分俩了八天吃完的，特别劲道。”
　　饕餮老婆大惊失色，跳起来打老公：“离婚！一定要离婚！”
　　“别呀，那山包上又没人。还有，亚马逊突然干掉的沼泽，人们以为是干旱造成，其实是我分十天吸干的……好好喝，比五谷豆浆醇香！”
　　“离婚！我今天就不和你过了！你怎么这么不诚实！”
　　钟意扶额，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走向。他不明白妖怪之间夫妻感情的相处模式应该是什么样的，貔貅和扫晴娘相亲相爱，可这饕餮和老婆却打闹个不停。
　　他看了看姑获鸟，这妖处理小朋友很在行，但是现在早进化得不会处理夫妻感情问题了。
　　以后还需要上线一个妖怪心理诊所，钟意在心里暗暗想。
　　*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啸音，连云层都被震得撕裂开。钟意悚然，不及抬眼，又被那耀眼的光芒刺入眼膜，无法睁开眼睛。
　　前方“嗵”得一声巨响，大地发出震颤。
　　万籁俱寂，谁也不敢说话。
　　半分钟后，那道耀眼光芒褪去。钟意再度睁开眼。
　　白泽白先生，以猛虎的姿态立于地面。他缓缓收拢巨大的一双白色翅膀，硕大的眼睛里翻滚着暴戾的气息，盯着他的爪下。
　　爪下是后背血肉模糊的睚眦。
　　原来方才他们在天上打架。
　　钟意视线又在白泽身上停了停，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白先生，让他感到害怕。可能是那第一次在他面前探出来的利爪，也可能是他嘴角的血迹，也可能是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带着死亡味道的暴戾。
　　总之和他之前认识的白先生完全不一样。
　　之前的白先生，就算在审讯室里拿着手杖挑他下巴问事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惧怕。
　　“艹……”睚眦骂了一句脏话，后面接二连三飞下一群他的下属，立在一边。
　　少时，喻亮也率领一群妖降落，立在白泽身后。
　　睚眦气若游丝：“白泽，你自己看看，你这不是包庇人？这不是饕餮么，吃了一半的B字大楼现在还立在这里呢！你说他跟钟意没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白泽抬眼望向那个D。
　　“钟意，怎么回事？”喻亮问。
　　大饕餮赶紧解释：“不好意思各位，不关钟院长的事。我们只是想过来带崽上幼儿园。”
　　睚眦呵呵冷笑，吐出一口血沫。
　　“这时候，就没必要说假话。你们饕餮最近啃的，全是我们崖氏集团的在建大楼！可最近，我只和这位钟院长闹不对付，难道，你们饕餮没有和钟院长串通一气？”
　　睚眦背后的下属举着胳膊高呼：“真是天理难容！饕餮！你们也太欺妖太甚！白泽！你包庇坏人！”
　　钟意又看了眼白泽，只觉得他眼睛里的血腥气更加浓郁了，手下的爪子更加重几分。
　　天上那一番腥风血雨不是幻觉。睚眦是过来找事的，而白先生一直在保护自己。
　　“啊？都是崖氏集团的啊？”那边正在抄作业的饕餮崽一脸懵，忽而打断他们。
　　“睚眦叔，我、我，不知道这些都是崖氏集团的。我只觉得我选中的大楼闻起来特别香。对，有一种砖头，特别好吃，特、别、好、吃！别人家的大楼根本不行。”
　　说罢，饕餮崽无视其他人的奇怪目光，把作业本拿开，往地上嗷一声吐出了一块砖头，用牛蹄子踢了一踢：“还好有一个没被反刍呢，就是这种砖。”
　　睚眦拼命挣扎，喻亮凑到白泽耳边小声说话，白先生这才把睚眦松开。
　　血肉模糊的睚眦君爬到那块小砖头面前。
　　那是一块灰色的，240x240x115cm的建筑用砖，模样普普通通。
　　饕餮崽认真给大人安利他的美食：“这种砖头，比别人家大楼的要酥脆许多，不会费牙，又好消化！吃起来跟巧克力一模一样的。”
　　睚眦拎起砖头，往地上一摔，它吐了一大口血，道：“这是违规的低密度空心砖！谁负责的建筑采购项目？”
　　他冲下属狂啸，声震寰宇：“谁抽了成，买了这种垃圾砖？！赶紧给我查！”
　　“得亏人家饕餮吃了！！就算不吃，盖好了，这大楼一样会倒塌！”
　　又是一大口血。睚眦君内伤混着气愤的血。
　　钟意举着针管走过去：“您冷静点睚眦君，您怎么就成天这么暴躁呢，要不要我给您抽管血看看，有没有什么指标不正常？甲亢？重金属中毒？都有可能造成您这种暴脾气。”


第46章 
　　“睚眦先生, 为了您的身体健康，您还是让我抽个血吧, ”钟意拿着针管走过去, “更何况，您刚才被揍得出血了，及时检查刻不容缓。”
　　睚眦戒备地向后爬，极度怀疑钟大夫伺机报复。
　　“您别介意啊, 虽然您刚才冤枉我, 但我不会放在心上。我们宠物医生就算被狗狗咬了, 也会一边打狂犬疫苗一边给狗狗看病的。”钟意又往前凑了凑。
　　“老大！不然, 试试？”睚眦下属之一斗胆，“上次您和嘲风打架, 内伤严重, 足足在床上养了三个月，耽误我们崖氏集团多少大项目。”
　　“对啊老大，我看这医生不错，您还是检查一下吧。”
　　这群下属趁着睚眦血肉模糊无法暴走, 你一言我一语的。
　　奄奄一息的睚眦低声一吼。
　　钟意缩回手。不抽血就不抽血, 凶什么凶啊。
　　没想到, 他竟是扭过脸去, 伸出一条豹腿，极不情愿又故作老成道：“抽轻点。”
　　“哎哎哎, ”那些下属们了然, “钟大夫啊, 我们这睚眦老大是第一次化原型抽血啊, 您可务必要轻轻抽啊, 抽完记得吹吹啊……”
　　钟意：……
　　睚眦明显气坏了, 又吼：“抽死你们这些龟孙！不要管我，去查伪劣砖头怎么回事！我要送他进大牢！”
　　钟意顺利抽出睚眦血液，做了血常规与微量元素化验，发现它体内的金属含量竟然比貔貅君还多。
　　问了半天，睚眦才扭扭捏捏说出实情。他因为一直嫉妒貔貅吸财吐金块，也想修炼成这种体质，时不时吃点金沫沫、银片片和青铜屑屑。
　　可这些食物怎么能适应它的体质呢？睚眦不仅没有变成第二位貔貅，反而在日积月累之下，体内重金属严重超标，造成了他的暴躁、冷酷与失眠和过早白发。
　　打印出化验结果单，交到睚眦君手里，钟意也是唏嘘，谁能想到天下皆知嗜杀喜斗、性格刚烈的睚眦君，暴躁的根本原因是以为嫉妒貔貅？！
　　他为睚眦清创，又灌了一瓶治内出血的云南白药，开了一张饮食建议单，建议多吃蔬菜水果，大量饮水。这凶兽的下属们就把一撅一拐的老大给搀扶走了。
　　临行前，有位睚眦下属道：“钟大夫，我们错怪您了。对了，我们还没问，白泽先生是您的……？”
　　白泽抱臂而立，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钟意。
　　变成人形，只有翅膀没被收好，被夜露打湿。水珠顺着羽毛纹理流下，坠落在地上。肩胛处的一小块心心也变得更加鲜明了。
　　“钟意。”白泽忽然淡淡开口。
　　“我不会护食到这个地步。”
　　钟意忽然笑了，觉得有意思。
　　“早知道的。”
　　他回答睚眦下属：“是朋友。”
　　说罢走了过去，拉过白先生抱起的胳膊，用湿巾擦拭白先生手指上面的血迹。白泽垂头看他。
　　“哦哦哦”，睚眦下属心想，早知道是他朋友，一定提前劝住老大啊。
　　姑获鸟和凤凰互相对视：这个长翅膀的行不行啊。都给人家送了毛毛了，朋友什么朋友。
　　*
　　白先生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有淡淡青筋脉络，很有力量感。此时他任钟意一根根地把手指上血迹擦干净。等钟意抬起眼，正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黑黑的、深深的，像吸入了夜的漩涡。钟意看过去，又忍不住避开眼去。
　　“钟大夫，”喻亮不由凑过来，在他耳边说，“白先生刚才经历过一场鏖战，状态比较狂暴，之前这种情况时候，我们全都吓坏了。”
　　“您看您要不要……”
　　钟意：“没事。”
　　“白先生，”钟意扬起脸，“您还是变成那只大老虎的样子吧，我去给您做个兽体检。”
　　喻亮摇头拒绝，白泽又垂眸看他。少时，骨骼漂亮清晰的手在他面前蔓延生成虎爪，西装化成华丽如缎的虎皮，四爪着地，一步一步跟着钟意走进医院内。
　　“我现在的样子，你不害怕吗？”白泽忽然问。
　　钟意：“从来没有怕过你。”
　　他心里想：一般，不都是病人怕医生吗？
　　如果白泽狂暴起来，他就给他打上一大针麻醉药，自从给妖怪看病，他们医院管够。
　　白泽低声笑笑。
　　他又问：“许多人说，我之前杀过的妖血流成河，你也不怕？以后，我也许还会让你看到更恐怖的东西。”
　　钟意给双手消毒，又找到虎静脉：“不怕，还要谢谢您今天救我。”
　　他心想妖王也会小看医生啊。他手中的针管离白先生动脉很近，如果察觉到什么不正常，稍微一划就割开了。
　　原本，在白先生瞳孔里翻滚着厉色，听到钟意的话之后，就瞬间和缓下来。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过不怕他，他也没想过钟意会不害怕。
　　他早就发现，只要靠近钟意，血管里流动的狂暴感觉，就如同注入一只温柔和谐的钢琴曲，随着韵律而慢慢舒缓。他会像猫科嗅到了猫薄荷，不过又不会那么上瘾。
　　白泽看着他在幽微灯光下操作，白皙的脸庞上有浅浅的绒毛，像一只桃子。
　　钟意打开了核磁共振仪，准备看看白泽有没有打架打得脑出血，刚才听喻亮他们介绍，觉得这种狂暴状态不正常。
　　白泽又对上了钟意湿漉漉的眼睛，对方举着一杯水，道：“喝下吧。”
　　他含着吸管喝掉，觉得这医生是真不怕自己。
　　钟意给水里加了安眠药，省得他说话，万一待会儿不小心又狂暴可不好了。
　　经过两天安眠。白先生伤情好了大半。喻亮来接老板出院。
　　回去路上，喻亮开车，白先生在车上闭目养神。他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休息得这么好了，两日来心绪平静，世界太平。只是这医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把写着麻醉药水的架子放在自己床边，按说他们也没有做大手术。
　　他还发现钟大夫总抱着小风睡觉。按说是半成年妖了，不应该这样。白泽打算抽空去给小风父母打个电话。
　　喻亮忽然道：“对了老板，我们一直以来在调查钟先生的身世问题，这两天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喻亮：“钟先生的福利院生活老师姓苏，我们调查到在二十多年前的时候，也就是那场火灾之后，苏老师的行为在短时间内变得很奇怪。”
　　“先是马上要举行六一庆典，她坚决不做踢腿动作，院方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月后，她又去医院检查大脑，发现一个特别特别小的早期脑瘤，医生说从没见过这么早的早期，发现得可太及时了。紧接着她就向隔壁班的张老师表白，俩个人迅速在一起，一年后结了婚。据院里说，这一点点都不像她的性格，还以为她喜欢谁就会隐瞒一辈子呢。”
　　*
　　山海幼儿园的围墙正在建设中。钟意溜了一圈小饕餮，说每颗砖头密度都很大，盖得严丝合缝不松脆，不好吃。
　　幼儿园体检也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台两层楼高的B超机推到院后，彭夏作为辅助，命令一个个并不小的小妖怪躺倒做检查。
　　“你是怎么劝说好老板和同事的？”钟意问。
　　彭夏：“我……我送给他们一人一根巨大的孔雀毛，让他们开了开眼，他们就闭嘴了，幸好我的毛毛多。”
　　钟意扶额，心想幸好姑获鸟说得鸟类送羽毛之说听着是无稽之谈，不然彭夏这举动像是对全公司同事表达爱意。
　　从B超结果看，小饕餮和父亲的异食癖现象，已经对身体造成了一部分危害。凤凰老婆心疼得要命，决定不离婚了，毕生愿景就是为饕餮减肥。
　　九月一号，正是开学第一天。
　　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姑获鸟老师给小妖怪们好好科普了关于正确饮食的观念，一人发了一本由钟院长编写的《居民健康妖营养膳食指南》。电子版同步经由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发送给各位小妖的家长。
　　姑获鸟老师讲：
　　不正确饮食，异食癖，一是会造成内脏负担过重，严重影响身体健康；二是由于摄入食物不干净，会造成长期泻肚症状，带来肠动过速，菊花开裂；三是会造成心脑血管疾病的危险；四是有可能损害牙齿、刮伤内脏。
　　小饕餮对着太阳看了看自己的B超单，他把字母V往远处踢了踢，它是之前又被啃过的字母D，现在V上面爬满牵牛花，香了一整个幼儿园。
　　貔貅君奶声奶气地问：“那是什么？”
　　“本来打算带来做零食的。算了，老老实实吃饭吧。听说咕咕连夜都在忙，给我们每人蒸了上百斤的大包子。”
　　饕餮又小声补充：“以后再也不瞎吃了，我上次差点吃了金字塔那个尖尖，哎呀，那个尖尖可是灵魂啊，就跟西瓜心一样子的。可惜了。”
　　姑获鸟正在小龄同学前忙活：“一、二、三，不哭。”这群刚出襁褓的小崽子们集体不哭。
　　“一、二、三，喝奶！”这群小崽子举起旁边的巨大奶瓶。
　　本来妖怪们根本不敢把这么小的崽子送过来的，可听说姑获鸟连最淘气的饕餮崽都收服了，一个个心服口服。
　　姑获鸟忙活完那边，又走过来到中班。
　　“都看完《居民妖健康营养膳食指南》了吗？”她敲了敲黑板。
　　“看——完——了——”
　　“好，我们过几天会带大家做公益活动，大家看看这道题。以下哪种选项是正确的？”
　　一层楼高的黑板上，姑获鸟写出几个选项：
　　A.东北正在闹长右，引起涝灾，我们应该喝光它的水
　　B.南方福寿螺泛滥，这是一种入侵物种，我们应该吸光它的螺肉
　　C.西北西瓜滞销，我们应该大量采购西瓜
　　“ABC我都想选，”饕餮大声道，“都想吃，看着都不错。没吃过，咕咕你怎么不早点开幼儿园？”
　　姑获鸟拿着教鞭敲黑板：“AB是错的！只能选C！小饕餮，那洪灾的水干净吗？还有，福寿螺无论是生是熟，都不干净！”
　　“怎么修改错误选项？貔貅君，你年龄最大，你来说。”
　　貔貅君：“先要劝说长右，做个好妖怪。其次，踩爆福寿螺的卵！”
　　室童做完又一道幼儿园家长程序，过来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们。他左右手各拿一只香喷喷刚出炉的大包子。虽然姑获鸟对所有的小孩都很不错，但她对自己最最不错。
　　咕咕最爱自己了。
　　虽然亲子鉴定报告的结果还没出来，但她一定是自己的妈妈，一定得是自己妈妈。
　　最好的妈妈。
　　钟意今天生意也不错。镇上有许多人说听见这里特别热闹，还发现扩建了，横竖买上一些东西。
　　钟院长对人对妖一视同仁，大家都在扩建期间享受八折服务。
　　快下班的时候，钟意看到微信群里吵个不停，原来是年度国际宠物医学论坛要在帝都召开了，只有动医专业的当届优秀毕业生才能拿到机会。之前还在念书时，他听说有一两个学长学姐参加过，羡慕得不行不行的。
　　张木森说自己接到邀请电话了，“哎呀，我也没想到的，不过还是挺激动的，嘿嘿，能看到行业大佬了。”
　　大家都在说恭喜。
　　彭夏也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正在让爸爸妈妈找人拿票，但是不确定会有，而且就算有，也可能只有一张。
　　钟意忍不住点开搜索引擎，收藏了几个新闻链接和直播预告地址，即便去不了，但是看看也是好的。他又不是优秀毕业生，也没有爸爸妈妈，可能这辈子也摸不到这种论坛的门票。
　　过了会儿，钟意又接到了喻亮电话，说他手里有两张国际宠物医学论坛的票，听说还不错，问他要不要。


第47章 
　　苏老师今年五十多岁, 笑容温暖和善。从白泽办公室出来后，又跟喻亮寒暄几句，说谢谢他们专门派司机车接车送, 正好还能接自己的外孙子幼儿园放学。
　　喻亮进了白泽办公室。
　　白板上画了许多字符, 白泽沉吟道：“苏老师是普通人类，在福利院起火那一天, 的确遇到过奇怪之人，指导她做出许多她原本不会做的事。”
　　喻亮：“她还记得那人样子吗？”
　　白泽：“这就比较奇怪了，她说, 只记得那人脖子上挂着一只白色羽毛。”
　　“那不可能是钟意，”喻亮用复杂的眼神看他，“老板，你怎么到处给人毛毛？”
　　白泽不假思索地反问：“怎么可能会是我的羽毛？可能是我引领了某种潮流。”
　　喻亮心想你又不是梅喜喜, 人家是真能够引领妖怪涂白色尾巴的潮流，到现在白色染发剂还在热销状态，厂家加急生产，月销10万+都不够卖的。
　　白泽轻咳一声, 又问：“对了，你跟钟意说门票的事情了么？”
　　喻亮忍不住弯了眼睛。想起小男生不可置信的样子，他都能理解白先生的乐趣了：
　　“嗯, 他挺高兴的，说要。还说回头再给您炖一只老母鸡，让赑屃送过来。”
　　白泽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道：“你猜他要把另一张票给谁？”
　　喻亮：“这还用想吗……这票很难得，您又救过他好几次, 我觉得他会问问您吧。”
　　白泽心情稍霁, 看了看手机屏幕, 现在没人给他打电话。
　　他没有很想参加这个论坛。只是这几天老是回忆小朋友一本正经给他擦手指的样子。还有他抬头郑重其事地说“不害怕”的时候，乖得不行。
　　*
　　“妈呀！这张门票不是假的吧？”彭夏举起这张纸，拿起来对着太阳找水印，又想起不是人民币，激动难掩地开了个屏。
　　钟意笑盈盈的：“白先生他们怎么会给我们假门票呢？”
　　他觉得白泽先生好好啊，竟然惦记着他会想要这个门票，还一口气给两张，喻亮反复强调“一定要给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可真是个大好妖。以后如果，有人再说白先生凶狠啊、暴戾啊，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今年的国际宠物医学论坛请来了国内外最著名的宠物医学专家。资方设了两层，上层是专家们的讨论会，下层是最近前沿的宠物医学设备。彭夏跟钟意出示门票，就有人专门把他们领入讨论会大厅了。
　　会议还没有开始，大家就已经聚过来，这里面不少都是本身互相认识的圈内大佬，趁着这个难得机会抓紧时间交流。
　　钟意和彭夏找到自己的位子，是非常靠前的VIP席位。两个人扭头一看，竟然看到了之前学过的课本《常规宠物疾病与宠物心理学》的作者裴先生。这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士，正在和一个推了帅气短发的女士做交流。
　　女士说：“裴老师，我正在研究宠物近视眼，我料想宠物也应该和人类一样，存在视力不佳的情况。”
　　裴先生笑道：“嚯，你这个研究方向太稀奇了，从古至今，没人给宠物测过视力，也没有办法测视力。”
　　那女士道：“没办法测视力，不意味它们就不会患近视。我正在研究的一只小狗，主人必须把骨头吊在它鼻子前晃十多下，它才能看见这食物。估计是天生弱视合并散光。”
　　裴先生难掩诧异：“这是个别现象，不代表普遍现象。我建议还是换一个研究方向，主要是猫狗不会说话，咱们也不能给它们测视力啊？这如何推进？”
　　“不好意思，”钟意打断他们，这两个教授扭过身来，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
　　“我刚好对这种问题有研究。这位女士说得对，宠物患近视的概率其实非常大。尤其现在，随主人一起宅家的宅动物越来越多了，自然就会对眼睛视力有影响。”
　　也许是这边太热闹，凑过来一堆人。有个头发稀疏的男士过来，推了推眼镜：“这个小同学还在念书吗？理论猜想和实际是两回事，怎么跑到VIP席跟前辈插嘴呢。我倒是同意裴先生意见，这种研究毫无意义。”
　　“不好意思，”钟意再度道歉，“我的确刚刚毕业，不过手上确实有一定数量的接诊案例，还撰写过一些公众号文章，对宠物近视眼有相关解释和说明。”
　　说罢，他就打开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切出一篇万字常文，《速看！关于动物近视眼的防治和医学研究指南》，阅读量虽然只有300，刚好是清平镇养小动物的主人数量。
　　清平镇发生过那么多事情，如今镇民们都特别信钟意，成天拉着宠物做户外运动，金华“它妈”在树下就能看到树顶上的小麻雀。钟意还准备把清平镇升级为防近视小妖怪示范镇呢。
　　短发女士只看了五行，就开始啧啧称奇。这个年轻人不仅研究过蛇类、鱼类、猫和鸭子近视，甚至还研究了虎与鸟近视，给出了不同动物应该有的视力标准和患近视后的表象反应，还列出了这些动物如何保持视力健康的推荐办法！
　　比如蛇类近视，他的研究结果是，宠物蛇从出生后每天晒至少两个小时太阳，就能够有效把假性视力1000度大大缩减到500度以内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看着非常靠谱！
　　直到会议开始了，这短发女士坐在台上，还捧着手机看个不停，她关注了这个公众号后，眼睛根本挪不开的。
　　等她的名字在屏幕上打出来了，彭夏才吸了一口气：“原来她就是那个宠物医学天才曾明亮啊。”
　　曾明亮二十多岁就在国际知名的大学森绿藤任职宠物医学助教了，后来一路青云直上，研究所向披靡，出版了许多本宠物医学类书籍。钟意看过她的书，一直还以为这个作者是个男士。
　　轮到曾明亮发言，主持人叫了她好几声，她才道：“本来我的议题是‘宠物近视眼’，但我发现，在与会嘉宾里，竟然已经有位年轻人把这个问题研究得很透彻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欢迎大家一起搜索关注那个公众号，‘山海宠物医院’。”
　　“这个公众号也特别有意思，你点击去后，系统会问你是人还是动物，哈哈哈！如果你点动物，系统就会问你几个问题，答不对，就不能进入动物界面了，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冷幽默，但很佩服这个作者。”
　　“来来来，现在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年轻人在‘人类界面’写的论文，《关于动物近视眼的防治和医学研究》，这个年轻人的研究范围之大、之广，我相信我们中间的许多老专家都比不上。”
　　钟意：……
　　大家都低着头搜公众号，有人问：“我想知道，作者是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做研究的？动物不会说人话，这一直是宠物医学研究领域的重大障碍。”
　　“我想问问这个作者，在哪里上班呢？”
　　妖怪们的本体都是动物，钟意做的这些报告，都是基于会说话的妖怪。只是把龙改成了蛇，三只脚的瞿如改成了鸭子，金华猫妖改成了普通猫猫。日常他在接诊时，就顺便做了这些宠物医学研究，用来造福普通动物。
　　张木森看着大屏幕上由曾明亮打出来的公众号二维码，忽然就冷笑起来。
　　谁知道钟意怎么就有能耐进这个论坛了，没准是偷偷溜进来的，还把专家唬住了。
　　可是，别人能被唬住，他才不会被唬住。
　　钟意还没有回答，张木森站起身来，在会议大厅里阴阳怪气道：“诸位，这位钟先生恰好是我的同学，大家不要对这个公众号内容当真。要知道，钟先生根本不在一流宠物医院工作，他在一个镇子上开了个小诊所。镇，能遇到多少疾病范本？大家不要把文学当做医学。”
　　钟意默然。
　　一片哗然。曾明亮皱起眉头，因为这公众号看上去不像编的。彭夏低声骂了一句，正要站起来反驳，大家却听到主持人喊了声“静一静”。
　　白泽来了。西装革履，抱着胳膊。轻笑了两声。在他身上那种摄人的压力感，这回落在了张木森身上。
　　这里没有人不认识他。
　　但用不着白先生说话。
　　喻亮开口道：“张先生，关于钟先生的研究，我们白氏集团恰好非常了解。我们都不方便透露具体研究流程，但研究结果是准确的。”
　　“白先生，您，您又不懂宠物医学，您是经济学家……”张木森垂死挣扎地找理由。
　　喻亮：“我们是这个论坛的资方。”
　　钟意瞪大眼睛。但那两个人面无表情的，就像说出再普通不过的事。
　　喻亮又道：“习惯说谎的是这位张木森先生。上个月，在帝都柯尔鸭绝食事件中，本来应该由张先生负责第一只病例鸭，结果他临阵脱逃，害得钟先生丢了工作。”
　　“不仅如此，他还向全帝都宠物圈散播消息，说是由于钟先生问题造成重大医学失误，害得钟先生被全帝都宠物圈拉黑，才不得不去镇上工作。后来，也是钟先生彻底解决了柯尔鸭歪脖子事件。”
　　大厅陷入喧哗。
　　帝都柯尔鸭事件，因为太过于离奇曲折，在座人士都在圈内，全部听说过。
　　“这人真差劲，不仅没啥水平，怎么还倒打一耙？”
　　“太恶心了，谁邀请他参会的？这种人怎么也会来？”
　　“白泽先生，你们的工作方面看上去毫不相关呢，怎么会认识这位钟先生？”只有曾明亮女士笑眯眯地八卦。
　　钟意心想，总不能说是打过一架，化了个大老虎，来找他正骨按摩。
　　“凑巧，”白泽看了眼小男生的为难表情，开口道，“前一阵子，大家在微博讨论，说气象学专业是未来的大势所趋，这位钟先生说宠物医学才是。我转发过他的微博。”
　　宠物医学的各位也都知道这事件，当时还上热搜。
　　“后来，这位钟先生，就把自己的微博删掉了。”大家替白先生说出来后面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都笑起来了。真是不可思议，白先生一条微博的商业价值无可比拟，竟然有人会删掉他的转发，把引用晾在那里，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没想到正主在这里。
　　钟意小声问彭夏：“我删掉微博后，白泽的微博不会跟着删掉吗？”
　　彭夏把脸埋再膝盖间，无法直视朋友：“这事儿是你干的？我都不知道，你可真行……”
　　*
　　研讨会散了，专家们还凑在一起聊天。礼仪小姐给各位发水果和小零食，白泽跟几个宠物医学专家谈笑风生，从容应对，有可能是商量投资事宜。彭夏捅了钟意一胳膊：张木森竟然还没走。
　　钟意已经懒得理这人了。
　　看白泽走不开，他只好低头发微信：
　　“大佬，太感动了，原来您调查过我从帝都离开的事情……”
　　“太谢谢您了，您真是个大好妖。”
　　只见白泽低头看了眼手机，莞尔。又收起来。
　　张木森忽然在那高谈阔论，声音太大，吵得人纷纷侧目。
　　彭夏：“他又在发表什么恶心言论，他怎么还不走啊？”
　　两个人走到附近，听到他说什么，步伐滞住。张木森说：“我可太崇拜钟意了！我早就佩服他了！我从大学一入学起就开始佩服他！”
　　钟意：？？？
　　张木森：“我觉得我事事都不如他！我以后还怎么混啊！什么优秀毕业生，我哪有他优秀？”
　　钟意：？？？
　　“我觉得我长得没他好，心也没他好，我真是糟糕透顶！”
　　钟意：？？？他为什么会说出真话了！！
　　张木森表情扭曲，显然浑身都在抵抗自己说出彩虹屁。
　　他拿出要破口大骂的表情，可一张嘴便是：“我觉得白泽和钟意真是一对璧人，天赐良配啊！”
　　白泽看到钟意的瞳孔地震，走过来了：“没事，他的麻辣兔肉里让我混了一块讹兽肉，他成天胡说八道，让他这次彻底说个痛快……那最后一句，可能是他在心里面骂咱们。”
　　钟意：“能不能让他别说了，有损您的清誉……”
　　西南荒出讹兽，味道鲜美，其状如兔，只是吃了后，就不会说出真心话了。
　　白泽又说：“现在是停不下来。不过，这肉的量很少。到了今天晚上，他就不会再说了。”
　　钟意问：“这个东西听着很神奇，白先生，能不能也给我一块讹兽肉，让我回家化验化验，看看有没有神经毒素。”
　　医生的手白净细腻，钟意伸出来，白先生看了两秒，才往那手心里放了一小块深红色的肉。
　　钟意抬眸，给白先生笑出一对酒窝出来。
　　……
　　曾明亮不知何时凑过来，她涂了睫毛膏的眼睛扑闪扑闪：“白先生，我能不能借您的良配，插一句话啊？”
　　“哎，只是普通朋友，”钟意不想让人误会。
　　“没事没事，所有人都知道那人在胡说八道呢。”曾明亮很理解。
　　钟意和曾明亮走到一边去，找了个没人地方坐下。
　　曾明亮不好意思：“钟先生，我爱人是个做IT的，不好意思啊，刚才一不小心把你公众号的‘动物选项’成功破解了。”
　　钟意：……“您都看到什么了？”
　　曾明亮：“写得真好！我看到了，大妖怪克制过量饮食的有效办法之一是寻找其他对生活的乐趣，比如加入梅喜喜的好妖好事团队。”


第48章 
　　刚刚散讨论会时, 裴老师提醒过曾明亮，她夸赞的那公众号，每篇文章平均只有300阅读量, 不要太拿小朋友的东西当回事，白泽也的确是圈外人, 学者要谨言慎行, 多加判断。
　　可曾明亮一旦顺利进入动物界面，她发现, 这里的每篇文章阅读量都达到了5000+，篇篇评论爆满。
　　Dear青园：吾参考钟大夫这篇防近视指南, 每天多多户外多吃胡萝卜，再也没有犯过假性近视。我飞在镇东, 就能看清我们那镇西老树上的每一片叶子。
　　金华是大恶喵：我就是这篇《小猫月子推拿实操》里面的客户“金某”, 必须说钟大夫手法一流，正规推拿强身健脾，我很快就恢复了精元。
　　Ling胡：关于颈椎保健的问题，钟大夫说得特别对，脑袋重的妖怪们不要成天低头，要不时运动, 摇头晃脑。PS, 真的不要再信以形补形。
　　曾明亮一开始以为是行为艺术。可是, 现在的微信评论都能看见IP了，这些评论IP遍布山南海北, 发自不同时间, 都像是真实用户发言。曾明亮看得都觉得自己心脏病了, 趁着钟意还在, 迫不及待地过来找作者。
　　钟意以手扶额：“曾老师, 您能告诉我，是怎么破解吗？”
　　曾明亮眼睛亮晶晶的：“哎，刚才还在开会的时候，我就把您的公众号推送给我爱人。过了三五分钟，他就开通了动物界面，说里面超好笑。我让他登录了我的微信号，把我的动物界面也开通了。”
　　曾明亮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压低声音道：“你放心，我们两个肯定不会告诉别人。我现在特别想问问您，您的这些文章如果在公众号上埋没，未免大材小用。您有没有打算往国际期刊杂志上发表？我可以帮帮忙。当然，只发人类界面的文章。”
　　钟意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她：“呃，曾老师，我觉得你更需要担心一下您爱人。因为我们这个系统……如果不是妖怪，根本不会破解开，就算是IT顶尖高手也不可以。可能您爱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妖怪，或者马上就要变成妖怪了。”
　　钟院长了解室童的系统。如果在公众号开启动物界面，要答对100道题，而且这100道题是从10000道题库里随机抽出来的，绝不可能从网络上找到答案。100道题中，有50道是找不同，正常人类看到的是两个黑图片，可是妖怪能看到两个不同的妖怪B超单。
　　曾明亮的眼睛瞪大：“什么！？妖怪？！”
　　钟意：“您镇定啊……”
　　曾明亮：“有没有搞错呢？我老公人很好的，每年医院体检都很正常的，什么器官都长得很标准。”
　　钟意：“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上个月突然会了孔雀开屏。”
　　曾明亮：“我公婆一直把我老公当人养的。”
　　钟意：“这也很正常，许多妖怪都把崽崽当人养。”
　　曾明亮：“那我希望他是一只特别厉害的妖怪，能挣很多钱的那种，叫什么来着？貔貅？”
　　钟意：“不好意思啊，我认识貔貅，这个名额已经占了。”
　　不过钟意还是挺高兴的，没想到曾明亮的心态转变这么快，果真是酷酷专家。
　　曾明亮平息了一会儿，又回过话锋：“我回家就去问问。我看你们医院的设备特别多，到时候我也让他过去做个体检。不过，您这个学术问题更重要，因为这关系到全世界宠物医学的发展，您一定要好好考虑。”说罢，加了钟意微信号，她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会场，要回家带着爱人找公婆去了。
　　等钟意站起身来，发现白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彭夏已经去了一楼，看宠物医疗器械展览。
　　他去和彭夏汇合，见什么都喜欢。他要求彭夏给每种器械都设计个差不多的、二十倍大的、材料更结实的，钱好说，反正貔貅君还没有出院。彭夏一边拍照做笔记一边哭。
　　*
　　不及晚上，宠物医学论坛里流出来的视频就被传得铺天盖地。
　　宠物医学本来是个小众圈子，但因为这天发生的事件反转之多，走向之离奇，让人做成了小段子，火速出圈。
　　@动医王先生：曾明亮这次是第一次公开露脸……她一直被叫做“宠物医学鬼才”，向来喜欢研究偏门、冷门选题，很少听到她真心夸人，这位钟大夫不管是搞文学还是搞医学的，都前途无量啊。
　　@帝都生物医学制药：我们研发组集体围观了“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竟然都觉得文章都很有道理？！？！ 特别是关于预防螳螂关节炎的文章，说要多给缸加一些绿植，我们老教授都说对！这个号太扯了但是一定要看。
　　@医学尽头是爱情：只有我关注到钟大夫长得特别好看吗？跟白泽特别配。温柔医生X冷酷霸总呜呜噫噫……
　　@医学尽头是爱情：白泽老师还说，之前钟大夫删过他的微博？哈哈哈笑死，过来打卡@ZoeZhog
　　顺理成章的，钟意原本只有300个人类订阅的公众号涌入了更多人类。人类界面文章的各个阅读量抵达10万+。
　　钟意的大学同学群也炸了。
　　同学A：【曾明亮夸钟意……白泽为钟意诚邀……卧槽……】
　　同学B：【谁跟我说回老家创业没前途，我这就想回老家！】
　　同学C：【你醒醒，钟意在泥巴坑里创业都有前途。】
　　同学D：【我把视频看了也就200来遍吧。@张木森，你到底怎么想的？公然拆老同学的台？把钟意拉黑出帝都圈子？以后你还要怎么办啊？这是我最大的疑问。】
　　张木森气疯了，宠物医学论坛结束后，他只要想骂人，说出来的都是你好棒谢谢你我错了。现在微信群里有人叫他，他心想打字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他开始打字：“钟意这个无耻之人，肯定和白泽有一腿，恶心。”
　　结果发出去一看，变成了：
　　张木森：【白泽帮忙帮得对，我是个无耻之人。】
　　一大排同学发来了齐刷刷的问号……
　　这时张木森的手机响了，陌生号码，接通后，是爱宠医院的人资。
　　人资小姑娘说：“张木森，我们HR组经过对您的调研和考核，认为您可能会严重影响我们医院的声誉。这边我们决定解雇您了，希望您此后在社交媒体发言时不要再以医院员工身份自居。您明天直接来办理手续吧。”
　　张木森很想说：“能不能再等等？这里面有问题。”可是又怕嘴巴说出相反的话。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字憋出来：“好的太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人资诧异于他怎么回答得这么痛快：“……哦好的。”迅速挂断电话。
　　张木森气得把手机摔到了地上。
　　*
　　钟意拿起手机，他又把微博装回来了。
　　在热门微博列表上，排在第一位“东北多村落离奇水灾”之后的，就是今天他出席论坛的事情。不过他对自己的事情没兴趣。
　　他点开东北多村落离奇水灾，看到专家报道如下。
　　水灾是从上个星期开始闹的。
　　最近那边没有下雨，也没有起雾，空气干湿度正常，只是部分河流支流离奇泛滥，临河村庄就倒了霉。
　　说是倒霉，其实也没那么倒霉，河水只是会刚好漫到脚踝位置，家家户户需要把一楼的电器和家具抬抬高。
　　最开心的是小孩子们，他们喜欢光脚出去玩水，捉鱼捞虾，整个村庄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另一个幸运是，这河流漫灌目前没有影响到农田，没有造成太大经济损失。
　　近日，这个水灾的变化更加离奇了。
　　每天上午8点到11点半期间，河流会开始从村庄中褪去，11点到下午2点期间，河流又会开始灌。下午2点到18点期间，河水又开始灌了……
　　卡点过于准确，所以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钟意翻了翻图片，意外发现有张照片上出现了幼儿园小朋友和姑获鸟的影子。他给姑获鸟打了个电话。
　　姑获鸟：“哦哦哦，河水泛滥这事儿啊，是长右在捣乱呢，而且不止一只长右。”
　　长右跟举父都是猿猴类，有远亲关系。不过举父只是喜欢扔扔东西而已，不会伤害什么人，只会让自己得个肩周炎。长右比较麻烦，走到哪里，就容易给哪里带来水灾。
　　钟意想起来，之前白泽也说过抓长右来着，不过没抓住。原来是有好几只过去了。
　　姑获鸟笑着讲：“现在不是秋天么，东北这边好吃的野果子多，一伙长右就过来了。我们幼儿园同学组织了公益劝说活动，让他们别捣乱，一只只的劝啊。”
　　“我们8点起床，开始组织劝说活动，那长右就会开始收敛。到了11点半，我们就该吃饭睡午觉了，那长右没人管教，可不就又开始放肆了啊……挺难劝的，不过孩子们都高兴，我们就先在东北呆着了。”
　　钟意嗯了一声：“那注意别让崽崽们踩水，秋天容易感冒。人类幼儿园里都容易一茬茬的感冒请假呢。”
　　姑获鸟拍拍胸脯：“放心吧。”
　　放下电话，钟意研究讹兽的肉。
　　果不其然，这里面有一定剂量的神经毒素。有些神经毒素能够带来特定的幻觉，比如，吃掉半生不熟的见手青菌子，人可能就会看到许许多多的小人。吃掉这种讹兽的肉，就会说出假话。
　　因为觉得很有趣，他甚至都想尝一尝，可是害怕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出来。如果丢掉，被人捡到吃了，也会比较麻烦。想来想去，他还是把这块肉放到冰箱冷冻室了。
　　“室童，帮我个忙。”钟意叫过室童来。
　　室童：“怎么了领导？”
　　“帮我炖点儿肉吧，今天白泽先生太帮我了，我答应给他炖只老母鸡，”钟意说，“炖好后直接用赑屃物流加快加急送过去。”
　　“好呀好呀，”小朋友一蹦三跳地打开冰箱门，正好看到里面有块还没冻实的肉，闻起来香喷喷的，把它跟鸡炖在一起，再加点老蘑菇，一定鲜掉虎牙，白泽吃了直说好。
　　另一边，帝都郊外，竹林掩映的别墅内。
　　各个部门老大都在有条不紊地做月初项目汇报。其中，东北多条河流支流泛滥，导致蚌气现象产生，可以预见，未来更多妖怪会造访东北。
　　“完蛋犊子了。”东北区域部门领导黄皮子精小声喃喃。
　　白泽先生有些头痛，早知道一定尽全力抓住那只长右，现在的长右越来越多，仅凭他们安全事业部，根本抓不完。
　　喻亮：“领导，您还不吃饭吗？”
　　白泽回答得轻描淡写：“先不吃了，有人刚给我发微信，说炖了一只老母鸡。” 说罢望望黑洞洞的窗外。


第49章 
　　赑屃走向夜色深处。
　　炖鸡香气扑鼻, 馋哭了隔壁小孩。
　　钟意关上房门，开始琢磨趁着这波网络热度，为山海宠物医院打造一些线上产品。
　　曾明亮所说的发表期刊论文、造福宠物医学发展虽然不无道理, 可现在绝大部分人对他的说法持观望甚至反对态度。如果让他们真的带猫猫狗狗多户外从而避免近视，又或者给螳螂缸加绿植从而避免关节磨损，这是很难的。
　　在这种情况下, 不如先小部分线上售卖一些轻型产品, 不管是什么类别, 先获得真实消费者认可, 才能拉拢更多人气, 验证他说法的靠谱性。
　　钟意让室童上线网络商城程序，打算先限量销售下面两种商品：
　　大口狂咽鸭粮
　　貔貅吸金宝石
　　同时, 上线付费音视频在线播放服务：
　　狗狗学会唱欢乐颂教学视频
　　多狗同时观看, 还能学会合唱及比心
　　哄宠物音频
　　无论多么闹腾的宠物, 听完后都会酣然入睡, 未成年人同样有效
　　室童工作效率非常高，在事关公司发展和前途的紧要关头，挥着胳膊做系统, 把键盘敲得噼啪响。
　　一大清早, 虚拟商品先上了架。四种商品在半小时内就有了一点点销量。
　　虽然评论去看上去都不太美妙。
　　“想钱想疯啦，这都什么玩意儿？定价还那么贵”。
　　“我觉得这个店主脑袋有包，看个视频就能让狗唱欢乐颂？那顶级训狗大师都要跪下吧。”
　　“吸金宝石？笑死了，这个和宠物有什么关系？”
　　好在网络和现实又是两回事，不会真正影响到山海宠物医院的生意，而且购买服务的人一定会备感超值。
　　钟意准备迎接今天的工作。
　　走到办公桌前, 他突然觉得, 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完一样。想来想去, 明白了，白泽先生没有给他回话。
　　上一次，也给他炖了只老母鸡来着，白先生那么忙，还回了根毛毛呢。
　　这次连个微信都没回。
　　钟意顿时猜测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回想之前在宠物论坛上，最后自己和曾明亮说话去了，白先生就走了。
　　这也没什么问题啊？
　　他洗干净手，吸了一口气，摸了把小风的头，拨了个电话过去。
　　没想到白泽秒接。
　　钟意小心翼翼地问：“白先生，鸡肉好吃吗？”这是明知故问，他闻过的，很香很香，室童现在天天给自己做补钙餐，厨艺没的说。
　　白泽：“非常难吃，难以下咽，难吃得我一夜没睡好，做噩梦。”
　　钟意：？？？不至于吧。
　　白泽忽然把电话挂掉。
　　钟意愣住，这什么情况啊。他发微信过去：
　　“白先生，您是不是生我的什么气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您直接说吧，我一定会改的。”
　　说完，他惴惴不安地等待，心想惹了妖王可没有好下场，前不久他们才刚刚建立了好关系啊。
　　白泽：“你哪里都惹我生气，我看你处处不顺眼，心脏砰砰跳，气的吃盐酸普萘洛尔。”
　　盐酸普萘洛尔是一种降心率的药，鲲鹏得了甲亢，需要一桶一桶的吃。
　　钟意：？？？
　　钟意：？？？？
　　钟意：“怎么了……”
　　等白泽打过电话去，对方不接，再发微信过去，对方也不回。钟意急得团团转，他rua着小风的脸，问他们这个品种的动物怎么想的，rua得小风呜呜叫，夹着尾巴跳到房顶了。
　　如果他在白泽办公室。会发现刚刚睡醒的白先生，向来镇定自若的脸露出了崩裂缝隙，将手机狠狠丢在了虎窝上。
　　喻亮：“老板，您打算先听哪种工作的汇报？”
　　白泽：“都不重要，我今天什么汇报都不想听。”
　　喻亮：“啊？今天怎么了，不用上班了？”
　　白泽：“是的，告诉全公司所有事业部门，我们休假一天。”
　　喻亮：？？？？几千年了，白泽没有放过假。
　　“我这就部署下去。”
　　白泽大声说：“太好了，尽快部署。”说完就伸出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像是有些后悔的样子。
　　喻亮：……倒也不必如此挣扎。
　　“还有，你千万不要开车，千万不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白泽道，“我能很好控制我的手，我一定能开到那个地方。”
　　喻亮不明白领导在和自己打什么哑谜，可能领导最近太累了，没有醒透。
　　白泽拿出一张帝都地图：“千万不能去清平镇。”
　　喻亮：“那去哪里？”
　　白泽的手在地图上旋转了半天，最终实在是控制不住地点了个大东北：“我现在就想去这儿。”
　　喻亮干练道：“好的OK收到。”
　　不过还是疑惑，领导不是说，当前不太能搞定长右问题吗，这是打算再战了？
　　白泽慢吞吞地重复：“就这儿，我可太想去这儿了”。
　　喻亮把车启动出来。领导上车的时候，还发出了嗷呜满意的虎叫声。
　　*
　　退出和白泽的聊天界面，钟意接到姑获鸟的视频电话。
　　姑获鸟小声说：“对不起啊院长，我好像惹麻烦了。”
　　本来小朋友来不及劝说各个长右，如今这河流漫灌，竟然还遇上了貔貅君的吸财宝气，吸引来一种新的妖怪，叫做蚌气。
　　这种妖怪岁数不大，第一次被发现时，还是清朝。它出现在溪流中，每到云阴月黑，就会在河水里熠熠发光，如果剖开来看，就是两颗枣子一样大的珍珠，美轮美奂。
　　一只蚌气出现之后，长右更不愿意走了，大肆宣传，引来了更大妖怪潮。姑获鸟本想连夜把貔貅君送回到山海宠物医院，可是已经晚了。
　　脖子老长的、脚超级大的、一边说话一边吐着火球的，全在半夜时抵达了东北，满河流地走来走去，挖蚌！挖蚌！
　　钟意打开电视机。
　　“真闹心，涝灾还好。我发现，山上野果数量少了。都一整个月了，我没有捡到榛子，”有个老伯伯愁着脸说，“我老伴喜欢吃炒榛子。”
　　“昨天半夜能听到山上乌拉乌拉响，贼闹腾，那搁谁也不知道咋回事呀！”他老伴撇了撇嘴。
　　“好家伙，你们知道极光吗？昨天半夜一点我起夜啊，我好像看到白色的极光，就在深山的方向。”
　　接下来是葛老师一本正经地科普：“东北地区可能会遇见极光，大家稍安勿躁，等待合理的解决办法。”
　　葛老师下了直播就给钟意打电话：“到底咋回事啊？”
　　钟意：……
　　钟意很想问问白泽先生，可是对方又不接自己电话，还在闹脾气。于是他打算问问喻亮。
　　这时候，他突然感到一种灼热之意。
　　推开窗子，太阳有如炙烤大地，树木枝干噼啪作响，各家各户都关好房门，空调呜呜。金华跑过来报了个信，说镇东河水面下降了一半，走过来一头白脑袋牛，只有一只眼睛，还有蛇一样的尾巴。
　　钟意抱出一桶水，往院子里的毛地黄上浇。可完全不管用，在水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就瞬间干涸掉了。钟意叹着气把毛地黄连根抱出来，先扔到自家井里去，再扣上井盖子。
　　“呼……这什么恐怖东西？”毛地黄在井里闷闷道。
　　少时，那只妖怪进了门。
　　蜚是过来看病的，它本来生活在库木库里沙漠边缘。
　　虽然钟先生名声在外，可沙漠地区手机信号着实不好，它也就落后于各个妖了。
　　最近抬脑袋，看到天上云朵一个劲儿放广告，才来到沙漠边缘买手机找信号，关注了山海宠物医院的公众号。它披星戴月，好不容易的，来到了清平镇。
　　“钟先生，我皮肤干燥多年，遇河则旱，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缓解我的皮肤病呢？”蜚哀叹着说。
　　“去海边生活行吗？”
　　钟意举着矿泉水瓶往嘴里灌，气喘吁吁地说：“蜚……您的身体有小小的破损口，海盐水会更加刺激您的伤口，建议去淡水充足的地方。”
　　蜚：“哈哈哈，答得对！我在考您呢！的确的确，我去海边就浑身疼……抱歉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妖怪医生，得看看您专业不专业。”
　　钟意：……
　　蜚：“那您说我怎么办呢？”
　　钟意：“您遇河则干，长右走哪则涝，你们两个，有没有考虑过搭伙过日子？
　　看着蜚歪了歪头，钟意解释：“哎呀开玩笑的，我没有催婚的毛病。对了，您先帮我个忙吧……”
　　*
　　一处居民楼里，男人站在窗外，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陷入沉思。
　　曾明亮的老公叫费利，是帝都知名互联网公司的技术部门高管，昨天晚上，老婆小心翼翼地要告诉他一个秘密，这秘密就是，他是个大妖怪。
　　他知道老婆是知名的宠物医学家，经常研究奇奇怪怪的课题。可再研究也不能研究出这个结果啊！？
　　老婆还怂恿他给他爹妈打电话问问。
　　呵呵，开玩笑啦，他爹妈要听到这种奇葩的话，那不会笑得肚子疼吗？
　　老婆肯定是受了那个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影响！那个动物入口的题目，明明很简单的。
　　吵着吵着，老婆忽然就说谅解他了，还说，如果知道自己是个妖怪，那她肯定也难以接受，算了先睡觉吧。
　　费利大松一口气。
　　谁知道，趁自己不注意，老婆给他妈拨通电话，用超快语速说：“妈，您和爸爸是不是大妖怪？”
　　费利气炸了！劈手夺过手机，不巧按了公放。
　　里面说：“啊对……是啊……”
　　费利：？？？
　　里面温柔道：“他才发现吗？我和他爸爸都是十多岁变身的，费利到了三十多岁还没有变，我们一直以为他是个残障妖呢……怎么了，他终于变了吗？”
　　费利：？？？
　　“谢天谢地啊不是残障，我和他爹赶紧叫个外卖庆祝一下吧。小曾，你也别害怕啊，我们这个族的妖怪很好的，吃一口我们的肉，就能百毒不侵，还方便你做医学研究呢。”
　　费利：？？？
　　费利跟老婆彻夜没睡，把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的动物端口看了个遍。他本来觉得这是搞笑的，如今发现是真事，整个三观都要崩塌了，可是他从不记得自己看到过什么奇怪动物啊，难道真如父母所说，自己是个残障妖吗？时能看见，时看不见？
　　第二天，费利请了个假，跟媳妇开车去了山海宠物医院，医生的电话一直占线。
　　他们决定亲自去看看。
　　下午，车抵达医院。
　　医院门口站着个小娃娃，曾明亮看不到，费利能看到。
　　小娃娃叹气说：“钟医生已经走了，去东北了，带着一只蜚。”
　　室童想想就觉得恐怖，院长一直给白泽打不通电话，给喻亮打通了，喻助理代妖王传达：“白老板现在很生气，要求你即刻来东北，解决长右问题。”
　　钟院长当时都呆了：“要是解决不好怎么办？”
　　喻亮说：“他说，解决不好，就会狠狠吃掉你！一块肉一块肉的！”
　　那得多吓人啊？妖王生气啊！妖王不生气的时候，那都是生灵涂炭的啊！
　　吓得钟院长……就差把遗书写好了。
　　小娃娃捂了捂脸，它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他看了一眼费利公众号的登入服务信息，忽然惊喜地抬起脸：
　　“哎呀呀，原来咱们是同行啊，我有一个问题，怕自己琢磨不清楚呢，您帮我看看。”
　　他腼腆道：“我做别的程序还算顺手，但不太会做公式模型。”
　　费利接过笔记本电脑。
　　SH-1FEI模型：处理东北水灾长右问题的蜚投入模型
　　一只长右：每小时可让河流上涨30厘米
　　输入长右在该地数量：【】
　　输入该地长右活跃时间：【】
　　每三个劝说者：每小时可劝说长右下降河流5厘米
　　输入该地劝说者数量：【】（总数量最大值为21）
　　一只蜚：每小时可让河流下降8厘米。
　　添加蜚1，输入该蜚的期望工作时间：【】（请谨慎输入，投入过多会导致不必要的旱灾）
　　费利随便点进去几个数字，在他面前生成了一段话：
　　“丰泽村有8只长右，1只活跃时间为早8:00-13:00，2只活跃时间为20:20-23:00，劝说者4人，活跃时间均为8:00-11:30；
　　此处需要7只蜚，先投5只蜚，营业时间为早8：00-11:30，继续需要加入2只蜚，营业时间为11:30-23:00。全球还剩余19只蜚，可供您调度。
　　当有长右及幼儿园劝说小朋友离去，请您记得随时更改变量。
　　祝您成功处理水灾。”
　　费利搞明白这事后，又读了读后面的代码。
　　他很快进入了程序员角色：“的确有点问题，比如，你没有生成，最快最好解决整个东北问题的办法。”
　　室童激动：“对对对！还有，关于不同变量导致河水上涨下降的厘米数据，我录得也有点粗暴，真实情况远比这个复杂，我已经让当地的妖怪小朋友帮我测算出更复杂精确的数据了，刚刚拿到手，给您！”
　　费利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在媳妇的鼓励下，他卷起袖子，坐在医院办公桌边，开始完善这个模型。
　　费利负责完善系统，室童负责测试，曾明亮负责给老公擦汗，他们争分夺秒，希望赶紧生成正确程序，紧张程度不亚于一台大手术。
　　曾明亮都快哭了，说费利肩负了整个宠物医学和妖怪医学的未来。钟意那么年轻，怎么可以被吃掉，他千万不要出事，一定要拿着程序最快解决东北水灾。
　　一人两妖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妖怪史上，第一次把妖怪写入程序来解决气象问题，可谓震古烁今，开天辟地独一份，是足以列入史书的程度。


第50章 
　　东北区域部门领导黄皮子精站在一块小山包上, 看到领导的车挥着小翅膀绕过一处小溪流，抵达自己山包下。
　　晴空之下，秋风送爽, 格桑花开得正好，漫灌的河水从花朵根部蜿蜒而去。黄皮子精的心情却无比糟糕。
　　车停下。一本书扇着书页先飞了上来，提前跟黄皮子精打预防针。
　　“领导今天心情非常不好，给全公司放了假, 还把……钟先生凶了一顿。”
　　黄皮子精双脚哆嗦，等白泽爬上来时，只看到一只软趴趴扑在地上的小黄鼠狼：“白老板……这不太好整啊, 那家伙, 昨晚上又来了二十多只长右。”
　　二十多只长右？！喻亮吃惊,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世上有这么多长右。
　　这也怪不得黄皮子精, 长右本身是猿猴类动物，之前白泽试图抓捕一只, 还不是也让这种机灵妖怪逃脱掉了。
　　白泽选择闭口不言。
　　喻亮：“领导？”
　　黄皮子精：“白先生……？”
　　领导不说话，比说话还可怕，这是对大家彻底绝望透顶了吗？！
　　黄皮子精看着白先生那深沉冷峻的表情，眨眼之间都迸射出来寒意。
　　叽一声哭了起来：“我这就继续抓长右，不抓到不罢休！”
　　看着悲催黄皮子精哭哭啼啼趟河的样子, 喻亮用手搭了个凉棚：“白先生, 我看到钟先生了。那边好热闹，我们要不要过去？”
　　白泽本来不想说话。可一个没绷住, 张嘴道：“不去，我永远都不想过去。”
　　喻亮：……
　　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本来就是悄悄问了钟意地址, 才特地开车来附近的, 想让两个人冰释前嫌, 没想到，白先生连见面都不愿意。
　　他悄悄给钟意发微信：“老板不太想看见你……哎，我再带他去别的地方好了。你也抓紧想想驯服长右的办法。”
　　*
　　钟意看到喻亮发来的消息，心里“咯噔”一声。
　　真是完了！白泽到底是因为什么更奇怪的原因，彻底恨上自己了？难道真是因为长右问题吗？确实，如果不是因为貔貅君吸引来蚌气，这里不会有那么多妖怪！
　　“加快速度啊！”钟意拨了个视频，要室童尽快做出数据模型。
　　在抵达这里之后，他看了姑获鸟和幼儿园小朋友的观察日记，发现每只长右都有固定活动规律和引起涝灾的精准数据。用自己带来的蜚试验一番，发现蜚的旱灾属性和长右相克。
　　这种东西，既然有精确规律可循，那就好办了！
　　钟意当即和蜚达成了协议，聘请它为山海宠物医院涝灾处理专员。
　　蜚好开心，问能不能喊它的其它同类来打工，它们从来都不会想到自己能赚钱。唯一的不方便之处在于，因为所有的蜚都躲在荒郊野岭，没有适应过朝九晚六的工作，作息时间乱七八糟，精力最充沛的时间也必然不一样。
　　钟意说没问题。
　　他和蜚高声呼啸，叫来赑屃物流，央求它用最快的速度把招工消息告诉全天下驻扎在沙漠中、手机信号不太好的蜚。
　　一钟头后。
　　“领导，完成了！”室童在视频里挥着拳头高喊一声，“输入即时数据，就能生成即时最佳式子！”
　　“OK！”钟意下载APP，授权安装使用。打开界面，是个相当大气高级的页面，对用户非常友好，初始数据是一个钟头前交给室童的，如今数据会不停变化，钟意将它推送给姑获鸟。
　　春米姑姑长吟一声，抱着手机冲向各个沿河受灾村落。
　　十分钟后。
　　各个村落数据填写完毕，APP显现出当前资源调配的最佳结果。
　　【管理员界面】
　　丰泽村需求：3名幼儿园小朋友+1名蜚，18:00之后再来一只蜚。
　　如茹村需求：6名幼儿园小朋友+2名蜚，18:00之后撤走一只蜚。
　　明理村需求：……
　　钟意点了切换，系统切入【蜚登录界面】，如果有一只蜚在此时登录，标注自己的习惯工作时间是9:00-24:00，它能看到如下字样：
　　推荐您此时去如茹村驻扎，18:00时前往丰泽村，两村之间距离为1公里，如按“确认”，手机将在18:00时通过闹铃来提醒你。
　　钟意满意地长叹一口气。
　　正午一过。
　　接二连三的，钟意听到了轰轰踢踏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蜚奔过常年积雪的雪山，路过波涛汹涌的大河，灼热的气息让人的脸上涌起热意。
　　当前共计12只蜚，来钟意这里报道，把大夫的头发烤得有点卷。然后它们便登入系统，飞奔去各个村落驻扎。
　　钟意喘了一口气，喝了一整瓶矿泉水。
　　下午三点。
　　钟意重新刷新系统，各个村落的水流深度平均下降3厘米，点击想看的村庄【即时直播申请】按钮，幼儿园小朋友会接通手机，给管理员查看详情。
　　明理村，饕餮坐在一棵树上，已经学会些东北话了，对着下面的两只长右嗷呜劝说：
　　“你俩搁这儿多闹心？多招人烦？这满地湿不邋遢的，这不净给人添乱？”
　　“你家是没云吗？没看过《白日见妖》吗？不知道要做个好妖怪吗？想咋滴吧你们？”
　　这只分配来的蜚站在河流里，美美地滋润自己干燥的皮肤，能听到水“刺啦刺啦”一点点被烤干的声音。它还和饕餮一唱一和：
　　“就是的，哪来的上哪去，你改造了这边水土，不怕遭雷劈吗？ ”
　　钟意给这只蜚点了个五星好评，狠狠心，送出一块钱的小红包一只。
　　葛老师收到当地气象学家消息：涝灾有明显的减缓趋势。
　　黄皮子精没怎么动作，却发现水正在缓慢褪去。他揪住一只小瞿如，看到这个手机系统，大为惊讶，问到是谁做的，想给人家磕个头。
　　喻亮听到黄皮子精反馈，惊讶地和白泽汇报。
　　他难掩激动，说，对山海宠物医院佩服地五体投地，用蜚来攻克长右，怎么想到的？！
　　用做程序来生成最快解决水灾的方法模型，怎么想到的？！钟先生的办法精彩绝伦，史无前例。
　　“老板，你现在也必须承认，钟先生很厉害吧！”
　　白泽笑着听完后：“一点也不厉害，寻常而已。”
　　喻亮：？？？“您现在还不打算跟他和好吗？
　　白泽：“再也不想相见！”
　　喻亮：？？？
　　这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
　　“好吧……”钟意放下手机，郁郁的表情逐渐爬上脸庞。面前的水流褪去，露出老树被冲刷得新鲜树根，他都觉得不那么漂亮了。
　　他默默意识到，如果失去了白泽，就等于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一个朋友。
　　他在福利院长大，在和人相处时，从来没有过特别热烈的、亲切的关系，也没想过会有。倒是有一只小猫曾救过他的命，他只想和那只猫儿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也没有这样的幸运。
　　钟意揉了揉自己的食指根，上面还有虎斑猫留下的牙印。
　　后来出去念小学，看到那些小朋友亲亲热热地扑到父母怀里，他都觉得不适应，想不通这种情感如果安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的。
　　念了大学，看到树下那些亲吻的、幸福拥抱的情侣，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不会羡慕，他所有的时间几乎用于学习和打工，没功夫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彭夏是他的好朋友，可这好朋友，他明白的，也是和那种“和父母相拥”或者“热烈亲吻的情侣”是不一样的关系，是不够那么深刻的关系。
　　他没有得到过什么，所以也无所谓失去什么，而且彭夏又不会轻易离开他，他一直生活在小小的安全区里。
　　可白先生不一样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经济学家，是好威风的，让所有妖怪都害怕的妖王。不过钟意知道，这些身份这都是表象而已，白先生不会因此而对自己来说那么重要。
　　对于钟意来说，白先生做过的比较重要的事，是福利院老师和彭夏都不会做出来的。
　　细细扒拉一下这些事情。
　　是把自己从烛龙旁边紧张兮兮地带走，崩掉人家洞府一排钟乳石。
　　在百妖夜行时救自己，把自己丢到冷冰冰的审讯室，还加了一床被子。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从神鳌的嘴巴里救下自己。抱一抱，给一根白毛毛。
　　又从睚眦身边救自己……送给自己两张好重要的门票。
　　根本就数不清……
　　最重要的是，钟意在长久以来，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幸运之人，甚至，更多时间是不幸。
　　但因为白先生，他竟然得到那么一双眼睛，在平静灰暗的人生里，看到一块灿烂到摄人心魄的星空，鲜花可以在空中飞，云浪被马蹄溅出浪花。
　　现在想一想，他真的好像没为白先生做过什么，他都在忙于挣钱啊、看病啊、一开始还骗白先生看不到妖怪啊。后来也就炖了一只老母鸡，第二只还是室童炖的，送了一堆宝石……貔貅君哭出来的……平心而论呀，真的太不走心了。
　　他坐在一棵树下，月亮爬上山坡，前面村庄亮汪汪的。
　　手机发出了“滴滴”的恭喜声，这证明水都褪去了。幼儿园小朋友都睡觉了，有一些蜚还在值班。长右已是强弩之末，数据显示，撤离大半。
　　如果失去了那位朋友……钟意在夜风中摇了摇头。
　　不，他不想失去。虎斑猫都没了，他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失去这么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来，要喻亮给自己发定位。
　　“你们在哪？我去找白先生。”
　　喻亮：“算了，别来了，你还没想明白自己错哪了。我从来就没见过白先生这么生气。”
　　钟意把寻找白先生定位的悬赏发给东北所有值班蜚。收到定位，发现有点远，干脆借调过一只最近的蜚，驮自己过去。
　　一路上脸都烫红了。
　　腿也很疼。
　　白先生站在一个小山包顶上，他穿了身青色薄衫，背影很长，月光下这么静静的一个人，喻亮不知道去哪了。
　　钟意走过去，正对上白泽的眼睛，好深的眼睛。这人紧紧闭着嘴巴，似乎是真正不开心的样子。
　　钟意小心说。
　　“先生，水褪了，我好不容易做到的。我们医院做了个系统，您可以看看，以后别的地方再有水灾，您也可以用。这些蜚都是好妖怪。就是您聘请它们要花钱，一只每小时三百元。”
　　白泽：……
　　钟意：“我觉得挺划算的……不然您再砍砍价。”
　　“还有，您可以休息了，一天了，您也好累吧。就算妖怪也要好好睡觉，不然可能会得甲亢。”
　　白泽：……
　　钟意：“哎……白先生……我不想让您生气。”
　　他心一横。
　　“甲亢也会爱发脾气。您如果不想抽血，就直接告诉我，我到底错在哪了，天大的错误我也认，能改我就改，改不了您就吃了我吧。”
　　白泽：……
　　钟意从脖子上摘下一根白毛毛：“它还有用吗？您之前跟我说，遇到危险要用它，我能用它许个愿，让我跟白先生和好吗？如果今天不管用，我就明天再许一次。”
　　他把白毛毛放在手心里，站在白先生面前，皱着脸许愿。
　　好乖的样子。
　　睁开眼，他叹了一口气，要下山包去。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抬起眼看，有一头犀渠要去采蚌气，差点撞到他。白泽抓住了他的胳膊。
　　白泽抬腕看手表，等十二点的秒针过去。
　　钟意等了十秒钟，醒过神来叫：“干什么？真在找吃我的最佳时间吗？无论什么时候吃我都会窜稀的啊白总！”
　　白泽抓着他，忽然道：“对不起。”
　　钟意把眼睛睁大了。
　　“本来，不应该让你处理长右事件。我们部门，至今没有让凡人来处理这种事情的先例，你是第一个能做到的。我之前试过抓长右，抓不住。”
　　“还有，之前，类似这种事情，你每次都处理得很好。做得很精彩，很漂亮，我很欣赏。”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也从来没有生气。白氏集团上下每一位也好，我也好，都会是你的朋友。只是，我希望你以后……”
　　钟意怔怔道：“……我以后怎么了？”
　　白泽：“炖肉的时候，再也不要把讹兽的肉炖进去。”
　　然后，趁着钟意还在愣神，白泽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最后落下来，揉了揉他那被蜚烫出小卷卷的头发。
　　钟意呆呆地看着白先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此时，也许蜚的后劲儿实在太大，他脸都要烫得脱皮了，需要抱只长右贴一贴。


第51章 
　　月光白如纱织, 格桑花收拢了它们的花瓣，蟋蟀低声吟唱。
　　钟意想起，是自己前脚把讹兽肉放进冰箱，后脚就要室童炖肉去了。天啊！要社死了！这一整天的乌龙啊。
　　白先生笑着看到钟意捂着脸往山坡下跑, 跑到一处小溪边上, 撩起水往脸上泼。
　　等钟意站起身, 回过头来，又对上白先生的眼睛。
　　“一整天, 是不是吓坏了？”
　　白先生让他伸出手来。
　　钟意摊开手，掌心被放入一只蚌。蚌壳打开，露出两个枣子那么大的、圆溜溜的珍珠，放射出灿烂白光。光线白净辉亮不刺眼, 能够照亮整个山包。白先生的周身被珍珠光芒披上一层淡纱, 月光在对比下黯然失色。
　　合上蚌壳, 白光消失。
　　钟意迷住了, 手掌一开一合, 喃喃道：“这是什么啊？”
　　“这就是蚌气, ”白先生道, “许多小妖怪都喜欢的东西, 你可以养一只。如果洞府停电了, 蚌气就会是个好东西。”
　　“好棒啊！”钟意瞬间明白, “如果大手术时停电, 那可就麻烦了！这个蚌气正正好，比无影灯的效果还好。”
　　白先生点点头。
　　钟意把蚌气放到衣兜里，看到喻亮颤颤巍巍地, 端了一盆子刀子往山包上走。他这本书其实挺害怕刀的, 因为刀裁纸特别疼。可是刚才领导发话, 要他这么搜集一脸盆刀上来，他就花钱朝老乡买了一些。
　　钟意好奇：“喻先生，您捧着这么多刀干什么？”
　　喻亮看见他后，很是惊诧，看看老板，又看看钟意，把刀子放在地上，欲言又止的。
　　白泽打断：“喻亮。我今天一整天都受了讹兽影响，之前说出来的话，都是错误的。”
　　喻亮露出跟刚才钟意一模一样的社死表情，惶恐地打电话，跟各事业部门通知：关于今天下发的所有公告都是假公告。
　　比如全体员工休息一个月。
　　比如全体员工比赛，看看自己的休息实力，休息得越好，工资涨得越高。
　　钟意看着喻亮那副崩溃样子，忍不住好奇，继续问白泽：“这些刀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
　　白泽：“你可能不太会想听。”
　　钟意：“我是个医生啊白先生，我需要清晰认知讹兽肉的影响，您的话很重要。”
　　白泽顿了顿：“喻亮一直在劝我跟你和好，我让他去找他能力范围内能拿到的所有刀子，我要一刀刀地削了你。”
　　钟意惊恐地睁大眼睛，缩了缩脚趾，心想，回去以后，一定要严格规范物品整理制度。特别是生活用品和医疗用品千万不可放在一处，哪怕医疗用品很香，也不能食用！今天这可是重大过失。
　　*
　　长右与蜚相克。这半天下来，到处晃来晃去的蜚，弄得长右脑袋疼。
　　最后一批残余长右背着榛子包裹，连夜离开，蜚也跟着走了。幼儿园小朋友们明天会在姑获鸟的带领下去别的地方做公益，是整治南方的福寿螺入侵。
　　白泽见到一切恢复正常了，准备直接飞回帝都。钟意小小声地问能不能搭个便车。
　　于是他如愿以偿地拥有了白泽的后背。
　　每每在白先生后背上，钟意便会睡得特别香，白色羽毛又蓬松又暖。今天精神紧绷了一整天，他挨到那颗红色心心的时候，眼皮都睁不开了。
　　但中间又醒过来一次。
　　钟意突然想起，自己都这么累，白泽算不算疲劳驾驶。他糊里糊涂地跟白泽说话，想让他精神点：
　　“白先生，那个讹兽肉，真的好抱歉啊。我那个系统好厉害的，我给您开个账号，您以后拿去用。”
　　“我给您再开个按摩卡吧，永久大VIP，您不用花钱。”
　　半夜容易胡思乱想。钟意絮絮叨叨：“貔貅君快幼儿园毕业了，这可不行啊，那我就没钱了，今天斥巨资给蜚了。我还想要好多大机器，人家彭夏还没开始做。但我也不能让貔貅上一辈子幼儿园，就算上幼儿园也不能老让人家哭啊，小扫帚还要爸爸呢。”
　　白泽翅膀扇扇，觉得好笑。这小男生啊，直到现在才想到，可以找自己帮忙。
　　他问：“你想要多少钱？”
　　钟意惊诧：“啊？什么？您不要管我，人家说朋友之间不要借钱。”
　　再也不想失去白先生了，他揪了揪白毛毛。
　　后来，他又睡着了。
　　不知道梦见什么，还嚷嚷：“投资更不行！我们之间一定要清清楚楚的。”
　　“这八亿人民币，您拿去做公益也行，投教育也行，可千万别给我，我是死也不会要的！”
　　语气特别的决绝。
　　等飞到帝都，白泽把钟意放下来，用手碰碰他的额头，跟下属说：“我请半天假。这孩子一会儿挨凉风一会儿挨热妖的，发烧了。”
　　钟意怕是已经迷糊了。等到白先生把他放在虎窝上的时候，他小声说：“没事没事，别管我，我多喝点水就好了。”
　　门关上，厚重窗帘垂下。
　　白泽想给钟意测腋温，却见钟意一只手死死地揉着另一只手的食指根，不放开。
　　他说：“没事，我从小生病很快就好了，不用管我，我才是医生！”
　　“这是什么穴位吗？”白泽问。
　　“我叫它猫口穴。”钟意说。
　　白泽只知道有虎口。
　　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拿开，露出的食指根处，有一圈猫咬出的白色牙印痕迹，看上去留了许久，像戒环一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猫咬的。
　　白泽心下疑惑，他在鲲肚子里时，也咬过这里，想唤醒钟意。但这个伤疤，看上去像是留了二十多年的。
　　是哪只不要脸的猫，凑巧和自己有一样的习惯？
　　白泽皱了皱眉，拿出一根细小绒毛，圈住钟意食指根，这小男生才肯老老实实松开另一手，放在白色松软的羽毛被下。
　　他梦里暖和，有五月的蔷薇。
　　门外，喻亮彻底呆住。
　　一只老虎的领地意识，强大到极限。它绝对不可能把外人叼到自己的虎窝上。白泽又这么洁癖，怎么能让钟意不洗澡就带着病毒上窝了？
　　*
　　钟意睡了醒，醒了睡。他很少发烧，虽然是个医生，但的确不太会照顾自己。小时候在福利院，发烧只会大量喝水。
　　只是这次发烧，他迷糊中感觉自己被喂了一些药，喝了更多水。以前发烧会全身乏力，但这次却一点点也不难受，是睡在了很暖很香的地方。他朦胧中甚至想抱紧被子打个滚。
　　中途接了葛老师电话，葛老师说恭喜他解决了东北涝灾，这次相关部门又给他们打钱了，让他们多多研究和解决更多气象问题。
　　葛老师又把这笔钱打到宠物医院账户，说钟意你才应该肩负起这个责任。
　　钟意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了，葛老师才知道他病了，要他好好休息。
　　室童也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看病的小妖怪排队排了几公里，问他怎么还不回来。钟意的声音把室童吓到了，这小朋友赶紧让他好好休息。
　　几个钟头后，赑屃驮着数不清的大小包裹来到白泽的大别墅，卸了满满的一院子。
　　钟意两天后彻底退烧。睁开眼睛，起了身，才发现这是白泽的虎窝。
　　这个房间有个圆圆穹顶，他睡在一只圆圆窝上，上面有只圆圆的枕头。被子白白暖暖也很圆。看不出来，平时的冷酷大佬会这么喜欢装扮自己的窝。
　　墙边上，有好大一只虎爬架，可能白先生跟猫一样，喜欢做这种运动。一张原木桌子，上面摆了四五张相片，像是长白山的森林一类，是老虎会喜欢的风景。
　　他走出门去，发现院子里摆了一地东西，旁边有赑屃物流代签收的签字单。钟意好感动啊，他从来没有一口气收到过这么多礼物，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真的好幸福啊。
　　不过，他纳闷室童是怎么想的，这送的东西都好奇怪啊。
　　数不清的野山参、野灵芝、太岁，这看上去像是自己得了绝症。
　　然后还有鸡肉、鸭肉、鱼肉、鹅肉、六味地黄丸和云南白药。这看上去，像是自己体虚到了一定地步，还伴有内出血。
　　另一大箱子里放的东西是哔运套。
　　等下。
　　什么玩意儿？？
　　钟意拎起一盒这个长效持久激爽哔运套，百思不得其解，箱子里还有什么狼牙棒型、螺旋形、草莓味小珠珠等等乱七八糟的。
　　室童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白泽在他身后咳了两声，淡淡道：“这箱是烛龙送的。”
　　钟意转身过来。他对这种东西没有实际经验，但他是医生，他见多识广，是万万不会不好意思的。他清楚明白，这只是一种在物种塑造亲密关系的过程中会使用到的避免繁衍的某种橡胶工具而已，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使用这种工具，因为他没和谁塑造过什么亲密关系。
　　所以，钟意纳闷归纳闷，但还是能冷静梳理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先生，我肯定用不到这种东西啊。我记得烛龙先生说过，您刚好在求偶期，可能他认为您需要，就寄过来了。我之前还问过您呢，我想上线个妖怪红娘业务，您觉得有用吗？我可以帮您登记一下，找一找配得上您的好妖怪啊。赶紧把这一箱子用掉，不负众望。”
　　“您先登记下您的岁数嘛……您条件这么好，一定会很快找到天底下最好的好妖怪的！”
　　钟意很大方地把一整箱子套送给了白泽，又忍痛送了他好多名贵补品。自己叫了一遍赑屃物流，让它把剩下东西和自己都送回到清平镇。
　　半路上，他开始处理这些天落下的工作。发现南方局部地区曾发生过赢鱼洪灾预警，白泽登录过他送的账号，叫出几只蜚，平息掉了。
　　程序员还上线了长右业务，经过这次事件，他们把长右也都劝服好了，未来可以处理旱灾危险。
　　再翻翻下页的室童工作日志，当前需要紧急处理的，是他的线上商城业务。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把山海宠物医院的所有线上商品都买了一遍，在网上直播说，一点用都没有，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钟意瞧了眼他的直播间。这人二十出头，精神小伙，此时此刻正在吐槽貔貅君吐的宝石。
　　“你们觉得这玩意儿能吸财吗？”
　　“我买了二十个，摆了一屋子，屁财都吸不到啊！”
　　按说不应该啊？他卖的这个宝石，一万块钱一颗，有貔貅君法力加持，又有福神室童开光吸财，应该会有一点点用的。
　　钟意又仔细看看，发现他背后还叉腰站着一把小扫帚。


第52章 
　　赑屃后背一晃一晃, 摇得人很是舒服。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也晒红，路边草里跳过蚂蚱，惊愕地看巨物走过。
　　钟意给扫晴娘发了个微信, 又从包裹里拆出来一袋蘑菇干来，边吃边看直播。他脚边的一块壳壳上, 还放了一个超大保温杯, 是白先生给他灌的水，要他在路上喝。
　　他觉得白先生对他实在太好了, 让他睡自己的虎窝, 照顾他吃药, 请他吃美味的饭，还在公司人面前介绍他, 说他是山海气象系统的创始人。等他要走的时候, 白泽公司人还给他塞了好多零食, 邀他下次还来玩，说白泽几乎从来没请过人类来这里，钟意受宠若惊。
　　奇怪的是，喻亮悄悄问他，这几天是不是很辛苦。
　　辛苦个什么啊？钟意实在不明白喻助理的逻辑，美美睡觉有什么好辛苦的。
　　他还问喻亮, 白先生的被子是什么牌子的，想买，或者问下源工厂，想自己进货贴牌卖。
　　喻亮笑着说你还是自己问吧。
　　钟意更莫名其妙了。
　　又拆了一包蘑菇干, 直播间里那个人恰巧“嗷”了一声, 吓他一大跳, 一朵小蘑菇从包装袋里掉出来。
　　这主播是个精神小伙。戴着个鸭舌帽, 小脸庞，说话激情四射的。
　　钟意以前不看直播，刚才搜了关于他的资料，这人有三百万粉丝，正是靠直播带货火的，带一个火一个。有时不止带货，也会像刚才吐槽山海宠物医院那样吐槽别人，这种风格让他收到更多粉丝。
　　他此时在给鱼丸子带货，形容得特别香。钟意眼睛尖，发现自己的零食袋子里也有，他拿出来吃。
　　刚吃一口，他就“呸呸”出来了，这什么东西啊，纯淀粉口感，入口干巴巴。精神小伙嗷嗷着说全是鱼肉。钟意心想这不是骗子吗？
　　小扫帚也在他背后说特别难吃，她妈妈之前给她买，说是健康辅食！
　　精神小伙给鱼肉丸子带完了货，又到了拔草环节，再一次吐槽山海宠物医院线上商城。
　　钟意洗耳恭听。
　　他声音夸张，震得手机嗡嗡。
　　“‘狗狗学会唱欢乐颂教学视频’，哎呀我都要笑出声了，不会真的有人觉得看个狗视频就能会唱吧？！也买了个，我就看到一只狗站在镜头前，站了20分钟，他也没有汪汪叫。”
　　“哎哟我的天呐，惊掉下巴！‘哄宠物音频’，‘未成年人同样有效’，这个真是智商税啊，我买来这个音频，就听到一个女的小声说：‘宝，快睡快睡。’”
　　弹幕里留言的人特别多，都在跟着精神小伙一起“哈哈哈”。钟意皱皱眉，他放下蘑菇干，输入留言。
　　ZOEzhong：【不是的，这些东西都有用，只有真正经过海量消费者检验，才敢在商城上架。】
　　ZOEzhong：【您如果没有让狗狗或者小动物亲身试过，就不要吐槽。】
　　他不太熟悉互联网，以为这是私聊的，没想到这两句话直接打在了公开屏幕上，但也没办法撤回。
　　精神小伙看到了，笑得老大声，震得赑屃壳子嗡嗡响。
　　“谁呀，笑得真难听，影响我驾驶。”赑屃道。
　　“不好意思，我这就小声点。”钟意把手机调了调。
　　精神小伙扯着嗓子喊：“我的天呢，这个Z、O、E、zhong是谁啊？我记得山海宠物医院老板就姓钟啊，这是不是院长本人？！大家快瞧一瞧啊，本尊过来了喂！”
　　他又一本正经道：“院长，你也别赖我！我还买过你的貔貅吸金宝石，才能确定是上当啊！花了二十万啊！买了二十颗！还不是因为我这个月的业绩不增反降，才拿你们商城产品来吐槽？！”
　　下面是新
　　一圈的“哈哈哈”和“心疼主播”。
　　钟意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微信提示他，扫晴娘发来了新消息。
　　原来小扫帚是她故意派出去的。扫晴娘说了一大堆原因，连照片带文字，占了一整屏。
　　钟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重新登入直播间。
　　ZOEzhong：【如果您认为产品有问题，可以在线上申请售后，商城有强大的售后服务系统。公司全体员工及家属，都在不遗余力地完善产品及其后续服务。】
　　ZOEzhong：【您可能没有好好看产品介绍。请您对照产品介绍先做一翻自检，确实无问题后再申请售后服务系统。】
　　主播在屏幕上念完这两句话，翻着白眼道：
　　“不用强词夺理，你这是在欺诈消费者，我一定会投诉你。最后，还是建议钟院长好好做个宠物医生，不要钻研这种投机取巧、歪门邪道的东西，败坏行业声誉。到时候，不仅没人光顾你的线上商城，而且也不会有人找你给宠物看病，你还会失去一向信赖你的员工。”
　　ZOEzhong：【……】
　　ZOEzhong：【我再把产品介绍强调一遍：“貔貅吸金宝石，仅适用于走正常手段致富。如果买主使用了不正常手段，将会起到相反结果。”】
　　主播跳起来：“各位老铁，你们见过这么嚣张的卖家吗？他还要造谣！你们说，这波我投诉还是不投诉？”
　　钟意叹了一口气，他怎么就是不听劝。
　　快到家了，退出直播间，闻见鸡汤味，还有浓浓中草药香。这病一场，室童真是误会自己快死了吗，拿上百岁的灵芝跟着鸡肉一起炖。
　　赑屃赞同，它说，千年的老妖怪，就算断胳膊断腿，也可以这么补。
　　*
　　“欢迎院长康复归来！”毛地黄在夕阳中鞠躬，每一片花瓣都打扮得柔软漂亮，抬起身后，又往天上吹喇叭。房顶上的狐狸举起双爪，两只爪子上各有一把小野花，晃来晃去。
　　小风本来像往常一样，准备像子弹一样冲进钟意的怀里。可是当它扑到半路的时候，鼻子狠狠地一皱，像是闻到什么奇怪东西，在空中紧急来了个拐弯，狠狠撞到前台上去了。
　　“我有那么臭吗……”钟意纳闷。他明明在白泽家洗过澡呀，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他又想过去抱小风，可这只猫竟然揉着撞得流鼻血的猫鼻跑走了。
　　“院长！”屋子里一先一后地站起来一男一女，钟意走上前去。曾明亮老师握了握钟意的手，她介绍道：“院长，这是我的爱人，他也参与了‘山海气象’系统的研发。处理东北水灾那会儿，真是太紧急了，我当时急得要命，生怕影响您工作，还好他勉勉强强的完成了。”
　　那怎么能算是勉勉强强的完成？钟意赶紧让费利坐下来，给他沏了一壶水，往里面丢了两片野山参。
　　费先生说，自己是帝都某互联网公司技术部门高管。
　　钟意就佩服上了，这个互联网公司他知道，特别知名，如果担任高管的话，怎么也得是名校毕业，从管培生做起，拥有多年行业带队经验。
　　费利点点头，说基本上是这样。
　　他大学学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正赶上这家互联网公司成立，就一路从基层程序员做到了高管，定期向CEO汇报，部门员工大概有1000多名。
　　钟意托腮听，很是羡慕。
　　他又讲，自己运维了这家公司的最核心网络系统，上至零售端的商城系统、客户的网络钱包系统、金融保险服务系统，下至公司的员工ERP系统和内网培训系统，一砖一瓦构架了公司的网络世界。
　　运维期间，只要是他经手的网络部分，从来没有中过一次毒，有过哪怕一次bug，堪称业
　　内奇迹。
　　钟意：“太厉害了！”
　　费利幽幽道：“不厉害……我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空虚。”
　　曾明亮抬起手，掩了掩嘴。
　　钟意：……
　　费利说：“我才知道，我是个妖怪啊……我竟然不是人啊……吃了我的肉能百毒不侵啊，怪不得我经手的网络中不了毒啊……”
　　钟意想起来了，曾明亮让老公破解过他的公众号，证实他是个妖怪呢。
　　“您是什么妖啊？”
　　费利声音幽怨：“耳鼠。”说罢，他动动尾巴，变成一只有兔子头的小老鼠，叫了几声，跟小狗一样的。
　　刚化成妖怪，不能很好掌控让人看还是对人类隐形。
　　曾明亮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很崇拜地看着面前的虚空：“结婚十年了，才知道我老公这么棒，百毒不侵。”
　　“对了，你们公司那个我看不见的叫做室童的妖怪员工，还给我老公做了个鼠体检，说他是非常健康的一只鼠。”
　　“好棒哦，这家互联网公司拥有您这样的优秀人才，一定会蒸蒸日上。”钟意发自肺腑地赞叹。
　　可费利一点点也不高兴。他又把自己变成人，沉沉道：
　　“哎，可是，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体质的原因，我就对那份工作失去了兴趣，我已经看破红尘了。”
　　钟意：……
　　费利：“而且我老婆还总想切我的肉研究。”
　　“为了医学！我切一个痘痘都不行吗？”曾明亮小声解释。
　　钟意：……
　　费利：“方才我介绍自己那么多往事，绝没有自高自大的想法。我只是想问问您，我能来您这里上班吗？我特别喜欢您这里的工作氛围，环境好，又舒服，而且有利于我好好想想我自己的妖生价值。”
　　“对了，帮您完善出山海气象系统后，我还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价值感和归属感。”
　　曾明亮抓紧附和：“是的，我老公挺适合来你们这儿上班的，我也想过来做研究，研究各种宠物的牙齿护理问题。我虽然看不到妖怪，但是我老公可以时不时给我讲解。聘请两位员工，买一送一行不行啊钟院长？”
　　钟意瞧了瞧自己的小破院子，有点犯愁，这两个大神，一个赛一个的大腕啊。
　　他说：“我可能开不出百万年薪啊……我这种小地方。”
　　“嗐，”费利说，“您看我们俩缺钱吗？我们缺的不是钱啊。”
　　“对了，我可不可以在合同上写，不要拿员工的肉用于科学研究？”
　　“当然。哈哈！”钟意不由笑出声，“对了，曾姐，您如果真的很想做研究，不见得非要用费先生的肉……用唾液、头发，这些东西也可以。”
　　费利捂好自己的头发：“哎呀，我们程序员本身就爱脱发。”
　　曾明亮：“谁稀罕你的地中海？我这就找我婆婆要几根秀发快递过来……”
　　钟意笑着去给他们做合同。参加宠物医学论坛之前，他可想不到会把其中一名参会嘉宾和她的老公变成自己的员工。
　　*
　　至夜。
　　钟意趴在窗户边上，看到月亮又圆了起来，八月十五要到了。他没有亲人，以前不懂中秋节的意义何在。现在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点懂了。
　　他点开费利之前工作的网络商城，给员工们下单了中秋月饼，又给白先生和彭夏各下单一箱。
　　好朋友要互相维系关系。
　　他又给彭夏买了一箱鸟粮，因为他最近帮自己生产大机器，实在辛苦。
　　如此一来，又觉得不太能对得住白先生，应该再买点老虎喜欢的东西才对。可他又想不到应该买什么。点来点去，他再度进入精神小伙的直播
　　间，现在他在带货榜的TOP1。
　　没想到精神小伙又在说自己家商城。
　　他说：
　　“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反抗山海宠物医院欺诈消费者的行为！他们非说貔貅吸金宝石有用，那我就一定要证实没用！”
　　“我联络了消费者权益保护部门，部门领导全力支持我进行搜证维权。”
　　“目前，我联合了100多名业内朋友购入他们的吸金宝石，如果大家在一个月后都没有财运增加，甚至是减少，山海宠物医院就实锤欺诈！”
　　精神小伙的人缘不错，跟他联合在一起搜证的100多名消费者大多是知名网红、土豪老板或者地产精英。
　　钟意激动地打开自己的商城后台，哦哟哟，了不得，入账一百万呢。


第53章 
　　精神小伙上蹿下跳之后, 钟意的手机被打爆了。
　　先是彭夏问他要不要紧，说这个网红的粉丝量很大，如果这次没有处理好, 就会造成严重的危机。
　　再有，是一个叫做简菱的同学, 说自己家是经商的, 劝他说，涉嫌假冒伪劣的产品会落得很惨地步, 一经发现属实, 消费者可以主张三倍赔偿。也就是说, 如果钟意这边出现问题，那就要给每个人赔三万。
　　钟意以前不怎么和简菱说话, 这次她关注自己的事件, 他还挺意外的, 跟她说谢谢，放心吧，产品不涉及假冒。
　　钟意让室童争分夺秒地登入后台系统，上线一条新活动。
　　“欢迎新老客户选购貔貅吸金宝石，如果对照产品介绍自检无误，不吸金反而丢财的, 可向本商城申请三百倍赔偿。”
　　也就是说，如果精神小伙能够检举成功，他这一伙人每人花掉的一万块，就会获赔三百万！共计一百人, 就能拿到三万万啦！
　　不过, 院长又用小字补充了一些产品说明：
　　请务必认真自检, 买主若采用非正常手段致富, 绝无吸金可能，所谓非正常手段致富，包括但不限于下列形式：
　　偷税漏税
　　贩卖假冒伪劣产品从中获利
　　行贿受贿
　　非法侵犯其他公民经济权益
　　……
　　如果已经购买吸金宝石，且不慎采用过非正常手段致富，
　　请及时自首！
　　请及时自首！
　　请及时自首！
　　因为这个活动看上去太荒谬，连老天爷都不能容许这种事情错过热搜。
　　就算之前没听说过“山海宠物医院”的普通人，也会在微博上多划两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凡家里有点小钱的，特别是稍微有点名气的小网红，都跟着买吸金宝石，想要蹭一波热度。尤其是做生意的，根本不差这一万块钱，抱着好奇的心态下单。
　　谁会承认自己采用过非正常手段致富呢？而且就算采用过，这个小医院又怎么能知道？！万一吸不了金，就直接告他欺诈，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貔貅吸金宝石的销量迅速飙升。
　　销量金额二百万。
　　销量金额五百万。
　　销量金额三千万……售罄。
　　截止至半夜12点，全国上下，遍布大江南北，三千多有钱人均下单了山海宠物医院的貔貅吸金宝石！
　　钟意满意地点点头，就像在白泽虎窝里连睡两天一样，浑身舒坦。
　　室童挥着汗水打包，双手都打出残影了。他同情地看向貔貅君，貔貅君没有跟着姑获鸟他们去南方踩爆福寿螺，而且他明天就要幼儿园毕业了！
　　它已经发育得很大了！实在不可以继续蹲幼儿园了！
　　现在只有500颗宝石了，院长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让貔貅君哭出剩下一座小山呢？姑获鸟已经没有那泼天悲伤了，难道现在要暴揍一顿吗？
　　只见院长走上前去。
　　他感伤道：
　　“貔貅君，恭喜您长大了，要毕业了。我之前给您拍摄过不少快乐时光，一点一滴，都是那么的令人怀念。”
　　他打开PAD，点出一个精心制作出的视频。
　　令人伤感的音乐响起来，貔貅君看到了自己在幼儿园的所有小小瞬间。刚渡完雷劫后脆弱不堪吃奶的样子、吃辅食的样子、半夜闹觉嗷嗷哭的样子、姑获鸟抱着哄他的时候……
　　果不其然，貔貅君的眼泪随之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如果它的眼泪稍有停顿，钟意就会抚摸着它卷曲的毛毛，温柔鼓励它“一定要快快长大”，“要经常想念幼儿园的小朋友”，“愿你归来之后，仍是小貔貅
　　”。
　　貔貅君两只眼睛对准了麻袋，极敬业的，加班加点地哭起来，动作娴熟得让室童心疼。
　　这么文艺的文案，还是钟意之前朝青园那个文艺龙咨询过的，青园说，一准会哭个痛快！
　　商城销量透明，精神小伙看着这销量和发货数据，瞠目结舌。他对着镜头，伸出食指点点脑袋：“你们说，这院长是不是脑袋里长大包了？”
　　下播之后，关掉屏幕。他家会计给他打了个电话。“贾总，咱们这个月的税……”
　　“想办法避掉！”小伙道，“你难道真信那个鬼扯的山海宠物医院，真信那个鬼扯宝石的歪理邪说？”
　　是夜。
　　赚了一大票的钟意，又想如往常那样抱小风睡觉。好几天不撸猫，觉得心痒痒呢。
　　不想，他刚碰了一碰这虎斑猫，猫儿就跟被烫一样的大喵一声，飞快跳离他的床，弹射到卧室门上，又是撞得流了一鼻子猫血。
　　钟意：……这到底是怎么了。
　　*
　　帝西互联网集团坐落在帝都东四环创意产业园区，三座高耸入云的大厦，构建了这个著名的互联网帝国。
　　作为一家杰出的上市公司，国人对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自家有亲戚在里面上班，就算是做个实习生，这实习生他三年不见的二大爷都会觉得脸上有光。
　　早晨上班时间段，一楼员工电梯门前人挤人，不亚于地铁早高峰。
　　白领A：“你们昨晚看热搜了吗？”
　　白领B：“嗨呀！那个什么山医院，笑死了，卖奇奇怪怪的东西？你是说这个吗？”
　　白领A：“对对对对！我姑父家是开煤矿的，跟我爸打电话，也说买了一块玩玩。”
　　白领B：“哈哈哈笑死了，你姑真有钱，不过这个宝石听上去买来也稳赚不赔，不是说，如果不吸金，就要赔偿三百倍？”
　　“费总好！”两个人停止对话。
　　不少人都认出了费利，作为帝西互联网集团技术部门总监，他不论走在大厦的哪里，都会有人自觉让道，致以敬意。这是公司中流砥柱的存在，CEO老蒋眼中的得意干将。
　　费利跟对他问好的人点点头。大家都看过来，费总今天没有穿他那身西装。
　　他穿了一件藏青色大褂，舒适、干净、随意，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
　　有人这就凑过来汇报工作了：“费总，最近中秋大卖，咱们商城系统再一次抗住了亿万数据流，没有出现任何bug!”
　　费利笑笑：“很好。”
　　“费总，我们现在开始备战双11了，今年压力预计是去年压力的五倍，我们SQL部门又招聘一批从麻省理工大毕业的员工。”
　　费利点点头：“真不错。”
　　有一部电梯到了，几人簇拥着费利进了电梯。
　　“费总，您不是7楼的吗，怎么不按电梯呢？”
　　费利笑笑：“因为我要辞职了。”说罢，按了28楼，这是总裁所在楼层。
　　这部电梯的所有人：！！！
　　他们都觉得震惊，费总干得如日中天，怎么说不干就不干呢？！难道是找到了更好的下家？那也不可能啊，帝西互联网公司已经是业内翘楚了。
　　仿佛是看出他们的震惊，费利又道：“各位下午应该就会收到通告邮件了。我以后不会再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本身我也签过协议，不会进入竞争对手公司。”
　　“我要去一家宠物医院上班，叫做山海宠物医院。”
　　电梯所有人：……
　　费利：“对了，我走后，咱们的数据或者程序难免会有bug。我在山海宠物医院也会上线一个产品，是一段数据，叫做‘费利防毒数据’，是经由本人亲自撰写和开
　　光过的。”
　　“你们未来，如果做了新程序，可以买一段这个产品，塞在你们数据开头，就不会有bug了。”
　　技术部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真的有用，到时候你们试试，”费利拍拍其中一个经理肩膀，“就是不能重复利用，每段数据只能用一次。”他说完了，就下了电梯。
　　电梯里的其他人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看着电梯门合上，以为自己耳朵有什么毛病。
　　白领A：“我没听错吧？”
　　白领B肯定道：“你没听错，费总要去山海宠物医院上班了，还说他的数据开光后，能防毒。”
　　大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费利是互联网圈内的知名人物，由他经手过的数据从来没有bug，是神话一样的存在。
　　当晚，费利办理帝西互联网公司离职，又入职山海宠物医院的消息不胫而走，他的开光数据同步上架。
　　全网“哈哈哈”一片，帝西互联网公司CEO蒋总无奈于夜晚紧急发布声明：“费利的行为纯属个人冲动，不代表帝西互联网公司意见。我对痛失这一人才深表遗憾，祝费利先生早日恢复心理健康。此外，也希望山海宠物医院走正道、做正事，就目前舆论看来，这家医院并不应该是费利先生的正确选择。”
　　圆圆的月亮下，山海宠物医院的院子里。
　　费利看了这条微博，关掉手机。“我从来没有这么健康过，吃了坚果后，觉得浑身通畅。”他们耳鼠特别喜欢这种东西，有利于精元培养。钟院长给他买了一箱，当成中秋礼物呢。
　　在费利小时候，他爸妈怕坚果造成窒息，就不给他买来吃。大概是这种原因，他这只耳鼠到了三十多岁才会变身，亏他父母还以为他是残障妖。
　　他老婆曾明亮坐在旁边，捧起了一只月饼，向钟意探讨天狗消化道疾病的病历报告，两个人一边讲一边笑，乐得不行。
　　室童还在打包快递，钟意让他休息会儿，他不乐意，说干活就是最大的休息。
　　貔貅君本来想拆个月饼，看到室童这么敬业的样子，想起自己要毕业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认可他眼泪的价值了，默默走到屋子里，敬业地拿起麻袋，想再抓紧时间哭一哭。
　　等夜深了，钟意趴在窗户上，先是打了个哈欠，才给白先生打了个电话，祝他中秋节快乐。他现在知道老虎是夜行动物，现在肯定没有休息。
　　好朋友一定要这样维系关系。
　　“白先生，今天的月亮格外圆。”钟意说。
　　电话那边淡淡道：“因为有修月人。”
　　钟意：“修月人？”
　　“嗯，是一种妖怪。八月十五的时候，月亮由八万两千户修月人雕刻。他们带着许多凿子，负责把月亮弄得更平整、光滑。”白先生解释。
　　钟意挂掉电话，拿起个望远镜看看天，竟然果真看到了许多人。
　　看得痴迷了，又打了无数个哈欠，才进入梦乡。
　　那一边，白泽走到会议室，屋子里坐着一只扫晴娘。扫晴娘把两只手乖乖放在膝盖上，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妖王，向他汇报今日的家族动向。
　　喻亮总结道：
　　“共计3000人购买貔貅宝石，共有1709人引起扫帚精一族扫财。我们今晚派出獬豸，逐个调查被扫财的消费者，尤其先调查叫嚣‘山海宠物医院诈骗’的这些人。不要打草惊蛇，先跟扫帚精一起把所有证据收集好。”
　　白泽点头：“今晚加班，双倍工资，一人奖励一箱月饼。”
　　喻亮觉得，肯定是白泽刚跟钟意打完电话，心情才会这么好。去年中秋节的时候他也加班了，老板只送给他一个书皮。


第54章 
　　“来来来, 看一下，截至今天，我共计收到了……”
　　“73个反馈, 都说貔貅吸金宝石是垃圾！一万块钱的大垃圾！”
　　精神小伙甩着一沓子使用报告，在镜头前跳尊巴舞。每张纸都印满字, 他拿着报告拍屁股。
　　最近这两天, 他每天都会陆续收到反馈，直播间粉丝蹲点等他念吐槽。这些吐槽大多来自他的网红朋友。吐槽生动有趣, 他念得声情并茂, 成功打造了网红联动现象。
　　山海宠物医院在今天放假。
　　室童往墙上投了个屏, 大家一起看精神小伙直播，面前摆了好多碟花生瓜子和月饼块子。
　　精神小伙：“哦哦哦, 请欣赏我最好的朋友‘洋甘菊护手霜’的试用报告。”
　　小伙捏起嗓子：“这家医院可真会找借口, 说什么‘没有获取过非法收入, 才有使用效果’。我可是好乖哒，每天睡觉前都会起祈祷世界和平！可我昨天丢了一只钱包！”
　　曾明亮给老婆剥花生：“院长，这洋甘菊是怎么回事啊？”
　　钟意翻了翻手机查看记录：“她自制伪劣化妆品，导致多名用户脸上起包，还嘴硬，跟粉丝说是在排毒。扫帚团昨天加班说的。”
　　曾明亮：“呸, 自制化妆品，那不就是三无产品吗？”
　　钟意：“可不是嘛！”
　　精神小伙又道：
　　“电扇Fan，我的老铁汁的吐槽：‘把宝石买回家后，我就把它跟关公爷供一块儿了！今天晚上我出门遛狗, 就把手机丢了！这手机我用了十多年了！我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啊钟院长, 念书时, 我都不敢早|恋！’”
　　费利笑了：“这人还写了你名字啊, 他又怎么回事？”
　　钟意翻翻手机：“经营地下se|qing会所。”
　　曾明亮：“他好意思说自己没有早恋过！？”
　　“哈哈哈哈”，直播间都在对精神小伙发弹幕。
　　山海宠物医院全院上下也“哈哈哈哈”，哈的是这些人竟然如此睁眼说瞎话。
　　*
　　因为网红联动引效应，精神小伙拿到了他之前从没拿到过的高流量，一跃飙升到直播间流量数据第一位。
　　他又宣布了一个爆炸消息：
　　因为已经收集到相当大数量的投诉，所以他准备在线联系消协。
　　根据山海宠物医院新活动的线上公告，如果貔貅吸金宝石无用，那么每人将获赔三万，他这边有73个朋友发起索赔，共计能够获得213万！
　　他说，自己已经和所有朋友联系好了。这213万元，将用于直播间的抽奖，发送给直播间所有粉丝！
　　无数网民听说有这么一大笔奖励，纷纷涌入直播间，这服务器差点儿没给宕掉。
　　粉丝A：【哇哇，期待期待，这次就当山海宠物医院给我们做福利了吧！】
　　粉丝B：【213万，爽死了，我从来没加过这么大的抽奖！！！】
　　粉丝C：【还是我们精神小伙有能耐！！我今晚的饭钱是不是有着落了？！】
　　费利笑得坐不稳：“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好笑的事，来这里上班，真是我这辈子最棒的决定。”
　　他媳妇问：“怎么啦？”
　　曾明亮看不到，在精神小伙的屋子里，站了一把小扫帚，它叉着腰，用嫉恶如仇的表情看着主播。
　　小扫帚：“全天下~看直播的~小妖怪们，这个主播卖了好多假冒伪类产品！”
　　“所有妖怪~看过来~依法纳税~是公民应尽的义务，这个主播涉嫌偷税漏税~税务局稽查员工正在赶来！”
　　“他还想用我爸的眼泪敛财，啊我呸！！！他不知道~这世界会有本扫帚~这
　　种正义、正直、嫉恶如仇的妖怪吗？！”
　　说罢，它还举起扫帚头，哐哐在天空一通挥舞，费利给曾明亮解说，这应该就是财气被扫走了。
　　在精神小伙拨通消协电话的那一瞬间，直播间服务器马力全开，撑住了巨大流量，弹幕糊得连精神小伙他妈都看不清儿子的脸了。
　　正在这时，小伙所在的房间被人破门而入！
　　身着蓝衣的工作人员一脸正气：“贾先生。您不是正要给消协打电话吗？不用打了，我们接到举报说，你涉嫌为假冒伪劣海产品带货，证据确凿。我们先来聊聊这事吧。”
　　三个穿着深棕色制服的男人举起证件：“税务局稽查大队您涉嫌偷税漏税事项，请接受调查！”
　　小伙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得把手机摔落在地，举起双手：“……有话好好说，我一定会好好配合执法。”
　　所有粉丝：？！？！
　　直播间被关掉了，一片黑屏。
　　粉丝们完全没料到这个神转折，可山海宠物医院的人们都猜到了。大家举起可乐喷杯，说小扫帚这么小，就会惩恶扬善了。貔貅君脸上有光，得意地说自己好会生。
　　昨天晚上，这孩子不知道搜了多少证据，拉拉杂杂几十页，在扫晴娘的帮助下，寄给了相关部门。
　　室童激动地在长长名单里勾掉精神小伙的名字，又快速切到了洋甘菊护手霜的直播间……今天有好大一堆乐子，根本不需要看中秋晚会。
　　*
　　至下午，共有三个网红直播间被查封，都是精神小伙今天在节目上cue过的主播。
　　舆论界一片哗然。
　　这三个主播，可都是“国民主播”，有多少知名品牌跟他们合作？曾经有多少盯着他们的直播间？
　　谁想到，他们背后这么黑心！
　　卖假货、卖自制假货、偷税漏税、经营非法会所？！
　　他们的非法盈利收入，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赚不来的钱啊！
　　尤其是精神小伙，他一向以草根主播人设著称，大家都以为他从不卖假货、认真做生意，五好公民一枚，没想到这车翻得这么快，还恰恰就在他准备举报别人销售假冒伪劣产品的时候……
　　全国为之唏嘘。
　　谁也看不到满天满地的扫帚涌向帝都东郊。
　　“冲呀！”
　　一群扫帚冲向高高摞起的月饼礼盒，每扫帚领了一箱月饼。喻亮微微颔首。
　　“冲呀！”每扫帚又喊一声，从这里离开，奔向大江南北，带着胸有成竹的豪气。
　　他们奔向所有购买过貔貅吸金宝石，却又抱怨没用的富人。
　　他们奔向这些非法获得收入的人。
　　他们奔向一个更干净的世界。
　　一群獬豸跟在他们身后。
　　做为白先生派出的法律顾问团队，獬豸与扫帚们紧锣密鼓地配合，为它们提供法律层面帮助与支持，把所有结果同步给白泽先生 。
　　井井有条，百密无一疏，为一场更大的、将要震惊全国的肃清运动而预演。
　　到时候，受贿行贿的、制假造假的、偷鸡摸狗的……都会在扫帚和獬豸的联手下获得惩罚。
　　直到一只獬豸亲自过来，找钟意确认全部消费者的地址和姓名。
　　他才知道，白先生在默默帮忙。白泽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真是辛苦您了，白先生。”
　　那边回复：“没事，本来也应该好好查一查这些人。”
　　作为一名经济学家，白先生理应维护正常的市场秩序。
　　几分钟后，ZOEzhong发布一条新微博：
　　再次强调，所有购买貔貅吸金石的顾客，一定要好好研读产品使用说明。
　　如果自检发现有问题。
　　赶紧自首！
　　赶紧自首！
　　赶紧自首！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终于有人意识到，山海宠物医院可能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这医院怎么做到的？它只是坐落在一个小镇上啊，而且院长仅仅是宠物医学圈的人，他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大佬有问题呢？
　　全网络漫天飞问号时，又一条小视频爆火。
　　是一大群小狗狗合唱欢乐颂。
　　狗主人介绍说，自己经营了一个狗咖。有天，他闲得没事，就花1000元购买了一条山海宠物医院的“狗唱歌教学视频”。广告写得实在太诱人了，下面还备注说“无效退款”。
　　刚开始，他的确觉得自己被骗了。
　　打开这个视频，你只会看到一条狗坐在镜头前，一动不动地呆了20分钟。
　　他叹着气离开去做饭，不巧把手机落在狗窝了。等吃完饭，睡了一觉，回过找手机，他发现几十条狗都乖乖坐在手机边上看视频，每只狗小声汪叽。
　　狗主人将信将疑地问：“你们都学会了什么啊？”
　　这群狗狗凑在一起，合唱了一整首完整的贝多芬“欢乐颂”……
　　各狗声音有高亢有低沉，和谐动人，是完美的汪汪合唱。
　　狗主人：……
　　狗主人：！！！！
　　最惊讶的是，唱完后，狗狗们还滚在一起，摆出了个心心的造型！
　　狗主人颤抖着对镜头说：“我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彻底服了。”
　　接下来，他呈上全体小狗合唱比心的视频，那狗狗合唱团的整齐度与专业程度，几乎比人类还要完美。无人无法不陶醉在这样优美的狗狗歌喉里。
　　下面评论炸了：
　　“不是吧不是吧……山海宠物医院的产品不会是真的吧……”
　　“我要不要也买一条狗教学视频……”
　　其中有一条热门评论迅速点赞过5K。
　　“我必须说，山海宠物医院的产品是真的！我家猫老在半夜喵喵叫，我就好奇买了那条‘哄宠物睡觉音频’，我家猫听完秒睡。我刚出生的女儿听到了，也秒睡！太绝了这个音频比安眠药都好使啊，我建议家里有婴儿的都去买！”
　　大家推出结论：
　　山海宠物医院的绝大部分产品都是有用的。
　　“你们说，那个貔貅吸金石，是不是真是不法分子试金石啊？”
　　“精神小伙公布了那么多个说宝石没用的，咱们就等等看其余73人怎么样呗。”
　　“岂止是那73个人啊，昨天有人统计过，一共有1709人说没用的，当时那个博主还算了下，说预计山海宠物医院要赔偿5127万。”
　　“笑死了，1709个有问题的，那么多人要被抓啊。”
　　在山海宠物医院线上商城销量暴增之际，有一个博主大胆发出论调：
　　“如果你是有钱人，就一定要买山海宠物医院貔貅吸金宝石。如果你不买，那就是不敢，你的经济收入肯定有问题！如果你买了，这个貔貅吸金宝石还会为你吸金！”
　　“总之，我们一起拭目以待，看看有谁不敢买！！”
　　全国上下，数不清的有钱人为之而颤抖……
　　*
　　“真的一点点也哭不出来了。”貔貅君笑嘻嘻地看着自家小扫帚耀武扬威的视频，跟院长说道。
　　“没关系，你已经哭了五万颗了，够我们卖了。”院长怜爱地摸摸它脑袋上的鬃毛。
　　此时的貔貅君，已经恢复到正常大小。
　　他声音浑厚有力，四蹄坚实，比遭受雷劫之前还要孔武健壮。山海宠物医院
　　后院的幼儿园小朋友聚在一起，用仰视学长的目光看着貔貅君。
　　在学长最后待在医院的这几日，姑获鸟带着崽子们去了南方整治福寿螺，它们就像扫雷一样踩爆福寿螺。
　　报纸上登出了相关文章，《南方福寿螺三夜之间全部离奇消失，还祖国南方干净水域》，配图上是一片美丽稻田，上面还有全园小朋友的露脸，虽然人类看不到，但是妖怪们都能看到。
　　钟院长把这篇文章拍照进手机里，传送给烛龙，在天空的云朵上反复播放。
　　貔貅君仰着脑袋看视频，祝愿孩子们都像他一样快快长大。
　　姑获鸟率领大家一起唱《长亭送别》。
　　优美的歌声里，貔貅君拿起小崽子们送他的礼物，跟着老婆扫晴娘一起离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和夜色融为一体。
　　月光皎洁，所有小崽子一起站在房顶上，冲着远方喊：“愿你归来之后，仍是少年貔貅！”
　　在大家都忙着欢送貔貅君的时候，姑获鸟悄悄地进了山海宠物医院里，看到小室童正甩着膀子打包宝石。
　　这孩子看见她，忽然停下手，跑过来扑在她的怀抱里。
　　姑获鸟抱着一团软绵绵，感觉诧异：“咦，怎么现在和我这么亲啦？”
　　小室童抬起脸，白嫩嫩的脸蛋上面湿漉漉：“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中秋节这阵子回来呢。天上的月亮那么圆，可是你不在。”
　　“好啦，好啦，”姑获鸟轻轻拍着室童的后背，“我当然要回来看我的乖崽呀，你可是妈妈最爱的乖崽。”
　　小室童震惊地抬起脸。
　　早在姑获鸟他们去东北处理长右危机时，钟院长就已经收到了这两个妖怪的亲子鉴定报告，上面结果显示，两个化验样本存在99.9%的亲子血缘关系可能性。
　　当时，他只把报告发给姑获鸟，让她自己考虑，要不要告诉室童。
　　姑获鸟连着好几天没有睡着觉，又惊喜又紧张，不敢告诉孩子，生怕这孩子仍然不想承认。思来想去，干脆继续申请出了个大差，带幼儿园崽子们去南方捅福寿螺了。
　　此时，姑获鸟抱着这个小室童，看到小朋友都哭花脸了，也欣慰地掉起眼泪。她往这孩子嘴巴里塞了一个棒棒糖，想起她满世界寻找他的日子。
　　那时候的天空都像是不完整的，月亮再圆也会像是被人啃过一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硬撑着过。
　　可时隔这么久，她终于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室童的瓜皮帽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妈妈，我想吃大包子。”
　　山海宠物医院顿时升起了袅袅炊烟。姑获鸟的菜刀DuangDuang响，她剁了牛肉馅，又弄了猪肉馅，飞鱼馅的来上个几笼，还要再蒸各种素馅的。
　　费利彬彬有礼地跟这只大鸟打招呼，心想她还会做满汉大包子席，实在太厉害了。等以后他和曾明亮生小孩，一定要交给姑获鸟带。
　　钟意靠在门边上看着，有一点点羡慕。他没有爸爸妈妈，体会不到父爱母爱。
　　还好，他现在有了这么多好朋友。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好朋友。
　　从费利手中抢过一只坚果馅的包子，钟意回到自己办公室，一边咬着，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宝贝木头匣子。里面有两根羽毛，一根是他从小留到大的，火灾那天，虎斑猫送给自己的，另一根是地震时候，小风带着自己捡的。
　　他把脖子上的羽毛取下来，将三只毛对着光看。都白白的，软绵绵的，好干净。
　　把玩片刻，他有种奇怪感觉，这几只羽毛长得像。特别是他从小留到大那只，因为时间太久了，都变黄了，也像是从白先生身上薅下来的。
　　他觉得这个想法太荒谬了，又忍不住给白先生拍了张照片。
　　“先生，您能认出
　　来这只羽毛是谁的吗？”
　　可能对方实在太忙了，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回了微信。
　　白泽说：“你做什么了？让我的毛变得这么黄……”
　　钟意：“哈哈哈，不是您的毛毛。它跟我的时间太久了，才变得这么黄。您也觉得像对不对？但实际上不是。”
　　白泽：“的确是我的毛毛。就是太黄了。”
　　钟意没有再反驳，就算完美如白先生，也会犯错呀。他打算未来抽个时间，拿着三片羽毛亲自去问问白先生好了。
　　至夜，满汉大包子席摆在桌子上，天空中又是悬挂一轮圆月，修月人在上面勤勤恳恳地打磨着。
　　姑获鸟抱着室童，费利和曾明亮并肩坐在一起，小风坐在一张猫座椅上，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包子。
　　钟意接到一个电话，来自陌生号码。
　　“喂，你是钟意吗？”那边问。
　　他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好像听惯了许多年，又有许多年不曾听见。声音温柔和蔼，浸着柔软的夜风。
　　“我是钟意啊，您是？”钟意迟疑问。
　　“我是你福利院的苏老师呀。咱们好多年没联系过了，我找了人打听，才要到你的电话。我想问问你关于貔貅宝石的事情。”
　　钟意震惊了，心脏的剧烈跳声宛如擂鼓，几乎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
　　“喂？喂？你还在吗钟意？”苏老师笑着问。
　　钟意感觉一切都那么虚幻而不真实，他难以置信地想：苏老师还活着。
　　“我在……”
　　苏老师： “我要赶紧和你说正事，就是你们山海宠物医院那个貔貅吸金宝石……如果一个特别善良的人用了会怎样？我想送一个给他。他现在负债两百多万，你的宝石能让他日进斗金，快点扭转资产亏损，顺便帮他顺利找到对象吗？”
　　由于处理太多信息，钟意一时间大脑宕机，冒出来三个字：“好家伙……”


第55章 
　　“又一个贪官落马啦！”
　　山海宠物医院的院子里传来碰杯声。
　　新落马的是个县长, 他所管辖的小县城是贫困县，小朋友想要念书需要爬索道、过大河。
　　这么多年来，许多社会好心人给这座县捐款, 但钱项大多下落不明。
　　最近，他跟友人在微信上说：“别人送我了一个貔貅吸金石, 可是运气突然差起来了，走路都会撞墙。”这条微信聊天记录在各大群里转发起来。出于对这种事情的敏感度, 相关部门展开调查, 才发现该县长住大别墅, 有豪车，用一整个仓库来装现金，用可乐刷厕所。
　　互联网拥有记忆。所有之前不小心吐槽过宝石有问题的人, 都被人搜集做成名单，共计1907个, 网上发动了倒计时, 看这一千多个人何时自首。
　　截至晚上十点，其中50人的不法收入证据图片，被一个叫做“貔貅查查”的微博发布在互联网上。
　　下面跟着几行字：
　　其他人赶紧自首！
　　赶紧自首！
　　赶紧自首！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和ZOEzhong喜欢用的句式如出一辙。
　　这才真正引起了互联网的轰动！
　　大家没有一口气看到过这么多不法收入的证据，各个都惊心动魄, 让人大开眼界。
　　接下来，全国各地发起空前绝后的高效率整治运动！一天内，近40名偷税漏税、假冒伪劣生产者，40名受贿行贿者和10名大贪官落马！剩余1857人再也不能熟视无睹, 说自己无辜。
　　整治公告不停息地发布，如瀑布一样倾泻在各个媒体平台。全国上下的民众瞠目结舌。
　　“你是不是有很多钱？那我送你一块貔貅宝石, 看看你会不会被‘貔貅查查’查。”
　　这句话成为网络热梗。
　　“貔貅查查”微博的置顶消息是：人在做, 貔貅在看, 你家扫帚会惩罚你哦。
　　ZOEzhong表示不知道“貔貅查查”的账号是谁在运营，他只确保说自己的产品没有任何问题，处于机密原因，也不可公开貔貅吸金宝石经过了什么玄学设置。某地质大学教授买来一块宝石进行研究，只说内容结构是普通蓝宝石，不过里面含了一些盐水，和泪水成分类似。
　　其他专家说蓝宝石里不可能有水，这个教授肯定查错了。
　　在这种情况下，宗教局、税务局稽查大队和消费者保护协会、反腐败官方微博都关注了貔貅查查、山海宠物医院及院长ZOEzong的微博。他们都先后转发了那条“你家扫帚会惩罚你哦”的置顶帖子，配上“双手合十”的表情包。
　　截至半夜十一点，经网友盘点，问题名单中已有约900人主动删除或注销社交媒体账号，有人被爆主动去了警察局，有的被爆走向了派出所。
　　除了山海宠物医院的员工和他们的朋友，谁都不知道，只要这些坏人走出自首这一步，就会有一把扫帚掏出手机，在白氏集团的内网名单上划掉一个勾。
　　*
　　月光照在山路上，亮汪汪的。修月人凿出玉屑，闪闪亮地下坠，像金色雨。
　　山林间弥漫着清气，草丛里的鸣虫拉出小提琴响。魇兽足尖踏着夜露，从山顶打着降落伞蹦向人世间。
　　钟意躺在赑屃后背上，翻越大山，一晃一晃。苏老师住在山后面几十公里之外的堡市。
　　原本，她说在电话里就可以讲清楚这件事，可钟意还是想当面去看看他的苏老师。挂掉电话后，他足足怔了十分钟，一摸脸，才觉出上面是湿的。
　　带上两颗貔貅宝石，又炖了一只加了千年山参的老母鸡，钟意喊来赑屃出发。
　　苏老师竟然
　　还活着。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苏老师的样子。那时候他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苏老师在病床上，挨个摸过小朋友的头，轮到钟意时，苏老师小声说：
　　“对不起呀，没有让你养那只虎斑猫。如果这么喜欢小动物，就去好好学习，做个宠物医生。”
　　钟意太小了，对生死没有太多概念，只知道，自己非常喜欢的一个老师，再也不能悄悄给他糖了。
　　直到他长大了，小学毕业，又中学毕业、大学毕业，偶尔回想起在福利院的日子，才发现，都想不起来这个故人的模样了。
　　究竟是为什么活下来了呢？钟意实在不能把自己在鲲肚子里的事情跟现实联系在一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太荒谬了。
　　皎洁的月光下，钟意用手轻轻揉了揉食指根部的伤疤。那里现在还圈了一根细弱的白毛毛，盖住了“伤疤戒环”。
　　天快亮的时候，钟意才抵达堡市，苏老师站在自家楼下等着他，笑着说买了些包子，爱人正在熬小米粥。
　　钟意跟着苏老师进家门，一个男人穿着围裙走出来问好，正是之前和苏老师互相暗恋的隔壁班小张老师啊……
　　钟意深深记得，当苏老师没了后，属小张老师哭得最凶，他当时甚至请了一个月的假。每当钟意路过他的宿舍，都能听见“苏苏苏苏哎哎哎”的哭泣声。
　　他们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钟意又忍不住眼眶发酸，但还是强忍着问：“苏老师，您是哪年和小张老师结婚的呀？”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没印象啦？”苏老师道，“你上小学那年，我们结的婚，你还朝我要了好多喜糖啊。后来我跟张老师就不在福利院工作了，渐渐和大家断了联系。那时候没有手机，人们经常一说告别，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虽然钟意对要喜糖的事情没有一点点印象，但他拿过来苏老师和小张老师的结婚照，却好像真的参与过一样，。
　　良久，钟意才声音微抖着问：“苏老师，您还记得我们福利院火灾那天吗？”
　　苏老师：“当然记得啦，那天里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怎么了？”
　　钟意：“那天，有没有过一个年轻人，提醒您说要去医院检查身体……还有，向小张老师表白啊？”
　　苏老师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钟意：“你们对话的时候，旁边有个同学听到了，后来告诉了我。”
　　张老师端着小米粥出来：“那可是你们苏老师和我的大恩人啊。因为这个恩人，你们苏老师早早发现了个脑瘤，人家医院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早的早期。这恩人还让苏老师跟我表白，哈哈哈，所以我们才能在一起啊。”
　　“只是可惜那会儿没手机，”他再一次感叹，“你苏老师怀孕后都孕傻了，把这恩人的模样忘得个一干二净。”
　　苏老师喝了两口小米粥：“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见钟意的第一时间，我突然觉得他们有点像呢。都有差不多的身高，长得很俊。”
　　张老师：“嗐，你看谁像谁，你怎么不说钟意就是他呢？”
　　苏老师笑道：“对了对了，那人脖子上还挂了一根白羽毛。”
　　张老师：“哎钟意，你脖子里塞的什么东西啊，拽出来给你苏老师看看，是不是个白毛。”
　　苏老师杵他一胳膊：“你干嘛呀，不带这样嘲讽人的。钟意，不许拿出来。”
　　钟意忍着鼻酸的冲动，拿起一只包子来：“还真不能拿出来呢，是去一个庙里开光过的小佛，人家说不能给别人看，否则会消磁。”
　　他转而道：“对了老师，我拿来了两颗吸金宝石，一颗给您，一颗给您说的那个善良人。你们这样的好人应该财源滚滚，过上更好的生活。”
　　“虽
　　然我不太了解那个特别善良的人是怎么回事，但是只要他一直坚持走正道、做正事，在貔貅宝石的法力加持下，一定会过得越来越顺利。”
　　提到这里，苏老师忍不住多说几句。
　　“这个人真的很好。自从我们福利院火灾那年后，他连续十多年都在给咱们院捐钱，资助了无数小朋友。
　　这是钟意不知道的事。他一直以为大家念书费用，是由许多人捐款凑成的。
　　苏老师又道：“火灾以后的善款，几乎全都是那个人捐的。对了，这个人早些年还买下好几栋宅子，说免费提供给考上大学生的孤儿创业用，不收租金。只是，他不让人们说这事。对了，我记得清平镇是他的老家，应该也有这样一栋宅子。”
　　她感慨：“这些事，大部分只有我和过世的老院长知道，后来换了新院长，那人就不怎么清楚了。”
　　钟意：……
　　他心跳加速，胸口涨涨的，却又说不出话来。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如果不是曾经在鲲的时间回溯里救过苏老师，他不可能听说这个秘密。
　　他一直还以为，能够租下山海宠物医院那老宅子，是大学生创业委员会的福利而已。
　　苏老师：“最近我还见过他呢，像他这么优秀的企业家，怎么到现在都孤家寡人的，连个对象都没有。我想给他介绍介绍。他说，别坑了人家姑娘，还说别看自己表面光鲜，实际上已经负债两百多万了，外面谁也不知道，还都以为他是大富豪。”
　　张老师插嘴：“那人住帝都东郊，别墅下有个竹林子。这么有钱的人，怎么会负债啊？要我说，就是人家敷衍你呢。苏老师，你的孕傻什么时候好呀？”
　　*
　　钟意从苏老师家里出来的时候，拎了两大箱蛋黄酥、一兜子堡市特产咸鸭蛋。两个老师说钟意现在好有出息啊，希望以后他常来玩。他们家外孙已经上幼儿园了，不知道钟意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小朋友。
　　钟意笑着说，他现在也开了幼儿园了。
　　走到楼下，正准备坐个大巴，就看见赑屃从远处而来，屈身，让钟院长上到后背上。
　　“我没有叫返程物流，我忘了叫。”钟意说。
　　“别人帮你叫的。”赑屃在他身下道。
　　钟意心想他员工真懂事，考虑得好周到。
　　“挺好一院长，出门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回去的路上眼睛更红。来的时候躺在我的壳壳上，回去的时候是趴在壳壳上。哦哟哟，我又感觉我的壳子湿了。”赑屃点开手机，给对方发送“确认当前物品状态”消息。
　　白泽是早晨想叫个赑屃物流来着，结果物流系统提示“快递员正在送货中”，多问了几句，才知道是在送钟意。
　　又知道他忘了叫返程，干脆替他下单，叫了一个。
　　收到“当前物品状态消息”后，白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给钟意打了几个电话，他也没有接。
　　当天下午，白泽收到顺丰快递一件，里面有一颗蓝宝石。
　　是苏老师寄给他的：
　　“白先生，上次来您这里，您说自己负债两百多万，我觉得像您这么善良、正直、以做公益为毕生爱好的人，实在不应该落得如此地步。这是我的学生送我的貔貅吸金石，听说特别管用，我托他送您一颗。祝您早日大赚哟！”
　　白泽拿起蓝宝石，走到虎窝边，跟枕头边上亮晶晶的一袋子比较比较，确实是正品貔貅眼泪。虽然不知道钟意和苏老师说了什么，但苏老师肯定说了关于他负债的胡话。
　　他坐下来，给钟院长发微信，一边喃喃道：
　　这有啥好哭的，我没有负债。
　　“哎，您岂止是没有负债，”喻亮在旁边提醒，“您在全球各国最繁华路段有上百个大楼，还有四个岛，天上有
　　一颗卫星。渡劫差点烧毁一座福利院，就可劲儿地给人家捐款。”
　　“您要是换一句假话，就不会让人家这么心疼了，还害得小钟担心。”
　　喻亮又道：“白总，我在想，钟意是不是知道了别的事情，才这么激动呀？您要这么纠结，不如就看看鲲的那颗水精好了，反正这也是他送您的……”
　　白泽：“这对钟意非常不公平。”
　　喻亮的书皮上出现大大的《恋爱中的人都是幼稚鬼》。
　　白泽睨了一眼，平静道：“没有恋爱，只是对事业伙伴的担心。你好像很闲，去查查有没有漏发哪只獬豸的月饼。”
　　喻亮扇着书页飞走：“有些人会把事业伙伴放在他的虎窝上。”
　　钟意已经到了帝都。
　　他来到爱宠医院旗下的动物亲子鉴定中心，他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是来鉴定姑获鸟和室童的亲子关系。
　　钟意拿出一只信封，里面有三只白羽毛。
　　“您好，我想看看这三根毛毛的DNA序列是否完全一致。”通过DNA鉴定方式，也可以鉴别两根毛发是否来自同一人。
　　“好的钟顾问，我们一定会在最快时间内告知您结果。”
　　虽然心里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钟意还需要确认一下：
　　这个已经给了自己太多太多东西的人，竟然还是那只救过他的虎斑猫吗？
　　*
　　报告在三天后才能出来。
　　夜色低垂，帝都南三环的上空飞过一群鲜花，盘旋着向东飞去。
　　钟意给彭夏打了个电话，他正在加班，专心为曾明亮设计两层楼高的牙科处理设备，根本腾不开身出来吃饭。
　　钟院长叫上赑屃，回清平镇。
　　他看了一眼微博，截止今天21:00分，“貔貅查查”不间断发微博，共计公布了273名购买者不法经济收入的详细证据。
　　其余1000多人曾说貔貅吸金宝石呈现相反作用，也都有了后续交代。
　　900多人主动检举了自己的不法行径。他们谁都不愿意让这个恐怖微博在全国人民面前曝光自己，干脆自首为快，这样还能留有最后自尊。
　　钟意也能登“貔貅查查”微博后台。他看到有100多人实在忘记自己犯过什么错，私信“貔貅查查”，问能不能让对方私聊发给自己证据，自己好拿着去自首。
　　应该是獬豸团队正在一条条发过去，有人已经收到了，这么回复道，“谢谢大佬让我想起我犯的错，大佬应该是神吧。”
　　据不完全统计，貔貅吸金石即将为全国召回亿亿级别金额，它将在经济学家白泽的帮助下，流向大江南北，去它们原本该去的地方。或修路，或支援医院，或支援教育……
　　从此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仗着自己有权势或有名气，那么轻而易举地为所欲为。
　　月光之下，钟意坐在赑屃后背上，晚风吹得他的额发轻轻晃动。
　　快走到清平镇镇东头时，在赑屃面前立着个颀长的影子。他穿一身藏青色的长衫，站在月光下，微微笑着看向钟意。
　　“钟意。”那边叫他。
　　钟意的手机再一次响了。他看着白先生面前的影子，还有现在的来电显示，不由有些迷惑。
　　他选择接电话。
　　“钟意，还好你接电话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蜃妖越狱了。这是一种很凶悍的妖，会幻化成别人的形态。它和白先生有仇……也知道你和白先生关系不错。所以，它有可能会伪装成白总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喻亮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多人已经被它坑惨了，白先生正在处理骚乱。再有，妖界经常传言，说天宝年间，血流成河，白先生滥杀无辜，实际上都是这位蜃妖所做。
　　”
　　“但这种妖也有缺陷，它喜欢聪明人。如果你看见它，就一定要对它说，你平常对它所伪装的人绝对不会说出的话。”
　　“这样，它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会觉得你很聪明，有可能放你一马……”喻亮说。
　　赑屃正在慢悠悠地走向白泽，钟意挂掉电话，仰脸看向他。
　　白泽说：“钟意，蜃妖越狱了。”
　　钟意：……
　　月光落在白先生脸上，显得他五官深刻俊美。
　　真的很像。
　　躲也躲不过，钟意缓缓道：“蜃妖？什么蜃妖。对了先生，我想要给您找对象，但是您负债两百万，这可怎么办呢？”
　　他平常肯定不会这样对白先生说话，尤其最后一句，他还胆敢用挑衅的语气。
　　白泽滞了滞：“我在全球繁华路段有上百个大楼，4个岛，还有一颗人造卫星。”
　　钟意心想这蜃妖怎么这么入戏啊。
　　“这么多钱啊，”钟意拍拍手，笑盈盈地看着他，“好棒哦，这么有钱，您做我对象行不行？”
　　白泽忽然展开巨大的翅膀，飞起降落在钟意旁边，踩在赑屃的后背上，极近距离地看着这个一脸无邪的小医生。
　　良久，他淡淡道：“钟意，我不是蜃妖。蜃妖刚才在你们山海宠物医院，让室童治疗他的内出血。再有，想要对付蜃妖，说这种程度的话，也不太行。”
　　白先生俊美无俦的脸上泛起两坨小红晕，于月光下清晰可见。
　　不过，当他看了看钟意空荡荡的脖子，马上又变了脸色。白先生掏出一只手铐，迅速扣在钟意手腕上：“差点让你骗了，你脖子上没有我的羽毛。”


第56章 
　　钟意抬起沉重的手腕, 金属的凉意贴着他通通跳的脉搏，让人遍体生寒。
　　白泽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冷酷过，深黑色瞳仁像夜海里的冰川, 淬着让人胆寒的恐惧。
　　他想，这蜃妖装得也太像了，肯定在越狱的时候偷来一副手铐，连道具都是齐全的。
　　最恐怖的是, 它竟然知道这么多秘密，连羽毛这种事都会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铐原因, 钟意觉得自己喉咙也像被扼住一样，不太能够顺畅呼吸，他断断续续地说：“白先生, 您的羽毛, 被我拿走了。”
　　白泽冷冷道：“是吗，你拿到哪儿去了？”说罢，提了提手铐的另一边，钟意一只手腕被迫拎得抬起晃晃。
　　“我把它送到了，亲子鉴定中心。”钟意缓缓道。
　　白泽想不到对方会这么说, 他微微皱眉：“亲子鉴定中心？”
　　钟意心想我得说点儿更荒谬的东西才行, 这样，蜃妖还是有机会放开自己的。
　　灵光一现，他点点头，很是隐忍且羞愤地说：“嗯，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隐瞒了……我有了, 你的孩子。”
　　白泽：？！？！
　　钟意眨巴着纯洁的眼睛, 月光照在他的鼻尖上, 像落了一只软软的毛。表情软弱无辜：
　　“是的，我们的孩子，意外来的。是我们的宝贝。生下他之后，本来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后来才误以为你负债两百多万，就想自己带娃过日子。但我还是想做个鉴定，说不定以后有用呢……”
　　白泽滞了滞，他背过脸去，良久，才又扭过头来，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钟意：“什么时候生的，疼不疼？”
　　钟意心想这个蜃妖怎么还不露馅呢？！哪有人会相信男人生孩子的呀？！他心一横，眼一闭：
　　“前几个月生的，生完后我还大病一场！不瞒您说，我肚子里现在还有一个！”
　　他一边胡乱诌，一边摸摸自己的平坦肚子。
　　白泽看着小男生那副样子，眼神更加复杂，问：“这又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钟意隐忍道：“昨天晚上。”
　　白泽否认：“昨天晚上，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
　　钟意：“当然是……过于思念，心有所感，灵胎入腹。你要是不信，等生出来，我再去做个亲子鉴定！”他心想，这只蜃妖怎么还没发现自己被认出来啊？！他再编下去真的要疯球了啊。
　　就见白泽再次背过脸去。等扭过来时，白泽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去，“上来。”让钟意上到他的后背上。
　　“为什么不用赑屃？”钟意纳闷，这蜃妖模仿白泽还要尽职尽责出力气。
　　白泽淡淡道：“赑屃太晃了，你得安胎。”
　　钟意：……
　　钟意拖着沉重的手铐爬上白泽后背，他觉得这里跟以前的触感和起伏都好像啊。他抠了抠肩膀上的小心心，默默感叹连左右边的色泽都模仿得逼真，血迹一新一旧。
　　风扑在他的脸上，带起翅膀香喷喷的味道，月光都甜丝丝的。钟意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把脸蹭上去，可想到这是个什么妖，又倏地把脸挪开。
　　“喜欢我啊，”白泽低声说，含着笑意。
　　钟意被这句低沉的话撩得心脏狂跳，心想这只蜃妖怎么还会这样的。
　　“啊，毕竟会有你的孩子嘛。”钟意斩钉截铁。
　　白泽：……
　　至山海宠物医院，白泽把钟意放下来，室童颠颠儿地跑到他们面前，还不等钟意使眼色，就道：
　　“钟院长，刚才蜃妖装成您的样子，过来治内出血，幸好喻先生提前跟我们讲了。我们跟他说，医院今天宣布倒闭！他就拿了瓶云南白药跑了。白先生，他应该没跑太远……”
　　白先生再也忍不住笑，把钟意的手铐解开：“最近别出门了啊，你看这样挺麻烦是不是，大家会认错人。”
　　钟意蒙了，揉了揉手腕。
　　“您您您……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真的啊？您是一直在逗我吗？”
　　白泽看着他的眼睛：“对不起，实在太有趣了，我忍不住。”
　　他从身上摘下一根毛，轻轻戴在钟意脖子上：“这次千万不要再乱扔了。我能认出每一根我自己的羽毛，蜃妖变不出来。”
　　他凑到钟意耳朵边上，开玩笑地快速说：“那就好好养胎吧小钟。”
　　余光看到这小男生脸红得能滴出血了，白泽扇动翅膀飞入夜空，发出能够涤荡寰宇般的虎啸。
　　钟意跑到自家后院，打了一盆子井水，把整个脑袋都塞了进去，那股子热意能把他烧熟，他甚至怀疑后院进了一只蜚。
　　*
　　蜃妖还是从清平镇逃走了，他的通缉令张贴在全国每个有妖的角落，天上云朵也同步投屏滚动。
　　通缉令介绍，蜃妖嗜血、凶残，会变幻出一个逼真的场景，还会伪装成一个人。
　　虽然目前没有引起人间骚乱，也没有造成妖怪伤亡，但这不代表安全无虞。
　　毕竟，它能从严防死守的妖怪监狱里拼了命逃出来，危险性和破坏性不可小觑。
　　通缉令中说：
　　如果发现了蜃妖，不管它伪装成了谁，一定要用正常表情跟它对话，但是说出来的话一定要特别奇葩。
　　等大家确定自己安全之后，再在第一时间联系隶属于妖王产业旗下的妖怪安全部门，汇报蜃妖走向。
　　为确保安全，在蜃妖被抓住之前，妖怪们的亲属之间最好约定一个暗号。每次见面前，大家先报暗号，确认无误后再继续交流。
　　目前犯人危险等级为4A，通缉令只供妖怪悉知。如果升级为5A，则通缉令也会发布在人类间。来山海宠物医院看病的病妖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5A的通缉令，因为妖王把人间秩序管控得一直非常好。
　　钟意也想，如果升级到5A，那将会是多么恐怖的场景啊。
　　不过他一点也不害怕。
　　蜃妖上次为祸，是在天宝年间，那时没有手机，更没有云彩投影，各个妖怪之间信息闭塞，蜃妖带来的破坏程度自然很大。
　　可在如今时代，有这么多高科技力量，白泽的团队成员更加壮大，大家也都知道蜃妖的弱点，可比那个年代安全多了。
　　翌日。
　　钟意起来后看到貔貅吸金宝石销量再度大增，发现是梅喜喜正在为他宣传貔貅吸金石。
　　起先，有人吐槽，这个宝石是不是只能查犯罪分子，如果非犯罪分子买了，也根本没有用处。
　　作为一只热衷于公益的好演员，一个最近哐叽哐叽地为贫困山区捐大楼的好演员，梅喜喜亲身证明，貔貅吸金宝石的作用与人的善念呈正相关。说罢就在直播中现场展示捐大楼，前一脚刚汇款成功，后一脚就收到了米国顶级导演爱华森·爱华邀请她拍电影的邀约。
　　那场直播的后半部分，大家一边恭喜梅喜喜，一边下单貔貅吸金宝石，有人说，如果这个正相关公式成立，那么他们买了宝石后，天天都要扶老奶奶过马路……
　　再往下刷微博，钟意突然看到一条奇怪的消息。
　　最近，投稿到国际期刊杂志的各论文，频现抄袭事件。《柳芽刀》杂志是国内医学专业杂志，主编表示非常不可思议：
　　第一次时，我们刚接到投稿《小肺动脉手术用左撇子医生极大提高成功率》，把稿费打过去，那么第二天，来自华北师范大学的孙某某同学就会投一篇一字不差的。我联系他们学校，对抄袭提出谴责，可孙某某同学表示不可能抄袭
　　。
　　第二次时，我们接到的投稿叫做《去甲肾上腺素对心脏病的影响》，也是刚把稿费打过去，第二天就接到一封一模一样的。联系后面这个作者，人家也是大为惊讶，说是自己刚刚原创的，连最后一个标点都是刚改过的。
　　不只是这个杂志，文学类学术杂志《北风窗》、数学类杂志《洞察》都遇到了相似事件。
　　现在投稿都用电子邮箱，一开始，所有这些寄给首发杂志的邮箱，都是以kbigmum为ID的邮箱。根据杂志社的审稿原则，他们只会认第一封收到的稿件为原创首发稿件，后面发来的同样稿件只能判定为抄袭。
　　kbigmum竟然擅长各个领域的学术问题？
　　这么多学生都抄她？而且都那么嘴硬，说不可能？
　　各个杂志主编联名发布这件事，要求抵制大学生抄袭，同时也很想让kbigmum介绍一下，她是怎么做到同时精深这么多领域……
　　钟意觉得很扯，哪有这么厉害的学术研究者？而且，现在大学生都聪明的很，怎么可能一字不差地抄袭别人稿件，然后投稿到同一个杂志呢？
　　没准是Kbigmum有什么办法，提前抄袭了所有人！
　　钟意放下手机，问旁边：“曾姐的论文怎么样了呀？有没有写好啊？”
　　曾明亮这阵子熬夜加班，一直在写《论不同种宠物的牙齿疾病及预防办法》。
　　“还在写呢。”室童指了指外面，曾明亮的办公桌上有大约十厘米那么高的纸，都是她的作品。她正在挥笔疾书，刚画好一个插图，是蜗牛的26000颗牙齿，她跟老公一起要一只蜗牛妖张着嘴巴，在老公的描述下辛辛苦苦画了出来。
　　钟意还挺看重这件事的。毕竟这能带来宠物医学的发展，而且，曾明亮的学术造诣要比自己高，他很希望有一篇漂亮的论文出自山海宠物医院。
　　钟意想了想，得好好帮帮曾姐，他在公众号的动物端口发布了个招募，说是做牙科医学项目研究，过来报名参与科研的妖怪们都能享受免费体检。
　　傍晚，村委会的小平头小崔敲开山海宠物医院的门，跟钟意说有个大娘新来他们村住，看上去特别有学问，戴眼镜，斯斯文文，就是有点儿孤僻。
　　她成功申请了人才租住租金补贴，因为最近在多类期刊发表了10多篇论文，她说自己以发论文为乐趣。她想在清河边静静地写作，她自备电脑，但是年纪大了，不太会连这边的网。
　　小崔问钟意他们这边怎么联网。
　　钟意：？？？我不会。
　　钟意回屋后跟曾明亮说：“姐，你不管写了多少，都千万不要写最后一段，也千万不要投稿给期刊杂志，你先把图截好，自证清白。”
　　曾明亮莫名其妙的，她用自己的哥特骷髅笔算了算：“距离完结还早，我还有18万字没写。”
　　钟意说：“好，慢点写，还记得给存稿箱设个密码嗷姐！18位数的。”
　　曾明亮抓抓短发：“……不至于吧。”
　　钟意：“我再去问问能不能找个第三方公证师，全程盯着你写……”
　　*
　　白泽放下关于论文抄袭的报告，让喻亮派点有文化的妖去查，这事关所有大学生的名誉问题，关乎他们的心血和汗水。文曲星也知悉了这件事，表示会盯一盯。
　　白泽目前要把更多精力扑在蜃妖上。
　　这只妖自从在清平镇出现过一次后，别的地方也偶有发现。经研究，蜃妖总是喜欢出现在草药比较多的场所，如深山老林。附近也会出现它的点点血迹，可能它被狱卒打的那一下内伤，还没有彻底恢复。
　　实在有些疲累，他按了按太阳穴，很是怀念一场正骨按摩。想起那小男生晚上一本正经地说“有孩子
　　”之类的胡话，白先生忍不住又是想笑。
　　做了几千年妖，没有经历过这么有趣的事。
　　但是那孩子发现自己在逗他，吓坏了。白泽回忆着那对红得要滴血的耳朵，决定给他寄点什么东西安慰安慰。
　　他点开手机，按开赑屃物流APP，想下一个即时单。
　　“不好意思白先生，接不了即时单。我当前正准备出发去帝都，接收钟先生的物资。钟先生介意蜃妖，不方便自己亲自去拿。”赑屃在线回复。
　　白泽：“他有什么东西要去帝都拿？赑屃，你不会被蜃妖欺骗吧。”
　　赑屃显然不知道，就算在妖王面前，也要保护好客户隐私。而且这么久以来，通过围观他俩说话，它觉得白泽和钟意之间不该有隐私。
　　“啊，我去宠物亲子鉴定中心，取白色羽毛的DNA检测报告。”
　　白泽：？？？


第57章 
　　“老板, 要开会了。”喻亮走进白泽办公室。
　　“稍等，你先帮我看看，这三根羽毛是谁的。”白泽递去手机，他让赑屃给羽毛和报告都拍下来照片。
　　喻亮第一次帮白总鉴定羽毛, 他奇怪地拿起来瞧了瞧：“前面两根应该都是您的。第三根不确定。”
　　“第三根不像我的吗？”白泽如临大敌。
　　喻亮用两只手指把第一张相片放到最大, 语气坚定地说：“首先, 前两根肯定是您的，您一直用最高级的羽毛护理剂, 用这种产自意大利的护理剂清洗羽毛后，会让羽毛的白色中泛着一点蓝光，这两根毛都是这样的。”
　　“这第三根羽毛啊，颜色发黄, 一直没有经过护理，所以我觉得不像您的。不过……”喻亮顿了顿，“您的羽毛结构精妙，表现在半绒羽结构也微微蓬起。这片羽毛也一样。”
　　点开第二张照片，喻亮看到“亲子鉴定中心报告”字样，大惊失色：“第三根是、是、是, 是您孩子？！怪不得啊！您的确可以遗传给后代这种羽毛结构！”
　　“可是，白总, 您什么时候有了崽啊！？”
　　白泽脸色很奇怪：“不可能是我的崽。”
　　他说：“这根羽毛是我自己的呀。我第一眼看去, 就能认出是我自己的羽毛啊。”
　　之前, 钟意也拿着这根羽毛，问过他来着。他当时非常确凿地说是自己的毛毛，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片羽毛会这么旧。
　　白泽又问：“再有, 我都没有和……那个人接触过。哪有不深入接触就可以怀妖崽的？”
　　喻亮还在震惊中, 但他尽责地翻了翻书页, 给白泽做科普：“有啊！传说中耶稣是他的母亲玛利亚由圣灵感孕而生。您是妖王，也有理由这么强悍的。”
　　白泽：……
　　“可是，又有哪个怀崽的妖或者人类，是个男的呢？”
　　喻亮惊得坐在地上了！
　　“您您您让钟意怀崽崽了！”
　　绕了半天，原来孩子的妈妈是钟意啊！？这老板太恐怖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劲爆的消息，两个人发展也太迅速了！
　　白泽打断他，眼神飘忽：“你不要乱说！”
　　喻亮声音颤抖：“我乱说？人家为您怀胎生了崽，害怕你否认，还拿羽毛去做鉴定，您到现在都不承认！”
　　“妖王，您的崽崽是妖王崽，按照自然规则，他会拥有极强的破坏力。我们在几百年前的部门风险会议上探讨过，你只要谈恋爱，就要开会研讨报备啊！”
　　“我们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白泽不知道怎么和喻亮解释。
　　“连你的虎窝都睡过，还没有谈恋爱？您这是……”喻亮想了想，千年来，这领导的确太没经验了，这还是第一次和自己探讨恋爱和种族繁衍。
　　“不过，您的崽崽一定很强大。毕竟您是妖王嘛，跟我们这些普通妖还是不一样的。普通亲子鉴定的DNA结果，只会说两个样本有一段内容相似，您和崽崽却有100%的相同，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您的繁衍能力全妖最强！”
　　“这也太奇葩了。我觉得不可能。还不确定呢。”白泽一向冷峻的脸上泛起两坨红晕。
　　“您先去给獬豸开会吧，他们都等了五分钟了，我去看看咱们库存有什么上好的补品。钟意应该没坐月子吧，前两天还发烧，这得补回来，仙山灵芝先弄上一麻袋吧。”喻亮从地上站起来，往仓库小跑，他压根不理领导的屁话。
　　书妖的封皮流下水渍，像血泪一样：“他可以选择不告诉你，但你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再觉得自己没责任。可怜的小钟，他一开始得多慌啊，自己扛下了所有。”
　　“那再送点儿老山参吧，你看着来，”白泽躲开湿哒哒的地面，想起钟医
　　生最近刚发烧痊愈，“不用再送老母鸡了，他家的鸡实在太多了。”
　　“他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送，您的心这么那么硬啊。”喻亮被提醒到了，紧急下单二十几只走地鸡。
　　*
　　“咱们的老母鸡是不是也太多了，”钟意端过碗来，“吃了两天了，顿顿都有鸡汤。”
　　“因为曾姨姨的论文写到了最难的地方呀，需要补补。”室童一边说，一边往曾明亮的碗里舀了一大勺黄澄澄金灿灿的鸡汤。
　　曾明亮从昨天半夜起，就跟小说作者卡文一样卡论文，今天一大早就坐在书桌前挠头了。
　　费利叹了一口气。
　　今天网络上，有人说，他们山海宠物医院的线上商城看着不专业，什么狗狗学唱欢乐颂啊，貔貅吸金石啊，貌似都在借助玄学力量，还说他们公众号的文章不够严谨。
　　本来他们就人手不够，室童忙着打包快递，等抽出时间运营新媒体，唱反调的微博已经过千赞了。
　　钟意跟室童说不要解释了，打破他们成见的最快办法，就是把曾明亮老师的文章发表在权威期刊上，并且鸣谢他们山海宠物医院。
　　只要医院里有一个专业人士，出点儿专业成就，胜过万语千言！
　　但是，曾明亮竟然卡论文了。她喝了一碗浓鸡汤，愁眉苦脸地往书桌走，费利决定先给她按按脑袋，再去忙自己的事。
　　曾明亮嘟哝：
　　“特别难搞，我做梦都怕卡论文。”
　　“前年卡论文的时候足足卡了七天，我老了一大圈。”
　　钟意看了一眼曾明亮的文档，已经写了好几万字，恰恰卡在非常关键的地方。
　　今天，关于论文抄袭的事情也热度不减，全国上下都在探讨，但是当事者大学生各个都说自己是原创的。
　　Kbigmum这个原创者到底是谁，各个期刊主编也没有透露，说是要保护真正原创者的隐私。
　　钟意说出去一趟。
　　大家问他，不害怕蜃妖吗？
　　钟意说，就去附近地方看看。而且，他脖子上有白泽的新毛毛，有妖怪也会惧他三分。
　　*
　　镇西边，清河水波潋滟。
　　柔柔的风拂动了梧桐树叶，浓浓绿意像是能够流淌下来。
　　出了雨季，从河边的水面上露出大颗大颗的白色石子。一位穿了白色长衫的大娘，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坐在其中一颗大大的石子上。
　　她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如果单从背影看去，那就会是一个非常有文学气质的人，在婆娑的树影下，整个场景就像一幅画。
　　钟意走了过去：“您好啊，大娘，您看上去很有学问，坐在这里写论文，。”
　　大娘腼腆笑笑。
　　“是的，我已经发表二十多篇论文了。”
　　“您应该也会做歌词吧，还会写诗。”钟意问。
　　“你怎么知道？我会做歌词，只不过作词是戏子之爱，写论文才更体现我的价值。”这大娘被猜中了，圆圆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听说有个歌手要发新歌了，叫《梧桐树下》，现在谁都不知道歌词是什么。”这是钟意刚才上网看到的消息。
　　“哎哎……”大娘摆了摆手，“那个歌词写得一般般，连韵脚都不稳……还是发表论文更让人觉得有学问。”
　　果然，钟意心想。
　　他走到大娘背后，看到她的论文标题，《论不同种宠物的牙齿疾病及预防办法》。
　　钟意缓缓道：“我听说在宋代的时候，有个女妖怪，名字叫做孔大娘。她能够知道未来人们要写的东西。有一个丞相叫做晏殊，他在陈州刚刚做完一首小词，还没有修改好，这位孔大娘就能唱出来完整的修改好的
　　版本。”
　　他又微微笑着说：“大娘，我知道您想让自己变得有学问一些，可这是虚假的。一个学者写一篇论文，要经历数年的寒窗苦读，数百次的修改。可您直接拿来他们的成果，署自己的名字发表，未免太容易了。”
　　他声音温温柔柔的，虽然是在谴责，但却像很好脾气地在商量什么事。
　　大娘凶起来了。
　　“难道我就容易吗？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无依无靠，想要挣一点钱养活自己，难道不行吗？”
　　许是妖怪见得太多，钟意早就不害怕了。
　　在孔大娘举起笔记本电脑怼向自己的时候，他平平静静地从脖子里掏出一片小羽毛。
　　“妖王白泽是我的朋友。”
　　孔大娘：……
　　“如果您伤到我，他一定会跟您没完的。”
　　钟意又笑笑：“大娘，我也不是来断您财路的。我是来给您一份工作的。”
　　孔大娘：？？？
　　她只会提前预知一个人将要写的东西，刚被这个年轻人揭穿了，着实不光彩。可她又能有什么工作可以做啊？
　　钟意：“您正在写的这篇《论不同种宠物的牙齿疾病及预防办法》，原作者是我的朋友。可是她正在卡论文。卡文卡文，卡在一时，可是总会结束掉这种卡的过程，您懂吧？”
　　孔大娘当然明白，她码字的有些时候，都能感受到原创作者中途的卡顿，不过，因为她预知未来，所以能很快接上去。
　　钟意：“所以我想聘请您啊，在她卡论文的时候，您把她本来应该能够写的东西续上去，这样就能大大提高我朋友写论文的效率了。对了，或者在她刚刚开始准备写论文的时候，您就开始写。这样我朋友就可以为第二篇论文做准备了，你们两个就可以成为无缝衔接的超级论文制造系统，您说对不对？”
　　“我想，她应该也会同意，在作者名字后面，著上你孔大娘的名字。”
　　“这能行吗？”孔大娘问，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办法。
　　但她也激动万分，因为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拥有堂堂正正靠写论文挣钱的机会，而不是剽窃啊。
　　其实钟意一开始也只想让曾明亮避开抄袭而已，但事实如他所料，在妖怪面前，根本难以避开。翻阅了很多典籍，他才找到孔大娘的传说，跟Kbigmum的用户名对上了号。
　　钟意先行回医院。他看到曾明亮还在那里卡着，面前有一大包拆开的咖啡。
　　曾明亮撞墙：“院长，我想死。”
　　院长默不作声地打印出两三张稿纸。
　　“曾姐，您看，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这么写？”
　　曾明亮看了一眼，先是不在意，又激动地跳起来：“对对对，这样写没错，哎呀，这里不正好是我搜集的表格资料吗，处理在这里，真是恰到好处啊！”
　　她又纳闷：“这个文风怎么和我一模一样呢，就好像是我自己写出来的一样啊。”
　　钟意又打印出四十页纸：“您看，这是论文后面的部分，其实就是您未来会写的……您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表格和数据统计也都做好了，每个字都是你一定会亲自写下的。对了，应该还有一份英文版，没来得及码出来呢。”
　　曾明亮翻阅这沓子纸，震惊得语无伦次。
　　钟意把躲在门后的孔大娘请了出来：“从今天起，我们医院入职一位文员孔大娘，负责做曾姐的助理，主要工作是提前把曾姐要写的论文写出来，但是每篇论文也要加一下她的名字。曾姐，您看行不行？不能让人家白忙活，毕竟您少打了很多字，只是动了动脑而已。”
　　孔大娘腼腆地点头问好。作为一只能让人类看见的妖怪，又拿了新工作，得表现得礼貌一些。
　　曾明亮：…
　　…
　　曾明亮：“这可太行了……”
　　“只不过，孔大娘，您之前的行为依然是剽窃。走正道、做正事是我们的企业文化。如果您想在我们这里入职，麻烦您也在杂志社发表声明，证明之前那些大学生才是真正的原创作者，可以吗？”
　　孔大娘点了点头。
　　钟意拍拍巴掌：“好的，那请你们，马不停蹄地飞速写起来，一起为促进宠物医学的发展而努力吧！”
　　已经焦虑了两天的曾明亮，捧着完整稿件瘫倒在沙发上，振臂高呼：“加油加油！宠物牙齿完稿了，我们两个就一起准备宠物尾巴的科研！”
　　“好的，我们一定会成为史上发表论文最快的医院！”钟意道，“孔大娘，曾姐，你们有信心一周发表一篇论文吗？”
　　曾明亮喷了一口咖啡出来，但她又翻了翻那厚厚一本轻轻松松写出来的论文，心想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钟院长很愉快地去做合同了。
　　*
　　做完合同，天都黑了。钟意纳闷赑屃怎么还不把DNA研究报告送来，不知道它在磨叽什么。虽然知道报告结果应该就是他想的那样，可他还是想亲自看看。
　　他一定要亲自证明，那个小时候救过自己的虎斑猫，其实就是白先生。那个梦是真实的。自己从小到大保存的羽毛，是他在鲲肚子里送给自己的。
　　可是DNA报告没等到，费利旧东家的商城快递送到了。
　　钟意不记得自己买过什么东西啊。
　　打开一看，是二十只老母鸡……
　　附言：好好养身体。
　　钟意：？？？什么乱七八糟的。
　　至深夜，赑屃才把DNA报告送来了，同时后背上还有一座山那么多的东西，把报告都压褶皱了。
　　钟意搬出来个梯子，率领大家往下卸货。这都是什么啊……大灵芝、大人参、肥嘟嘟的小乳猪、亮晶晶的备注里说是灵丹之类的什么东西……怪不得压得赑屃走得慢吞吞。
　　姑获鸟瞄了一眼：“全是顶级的恢复身体食材，大概能够让二十个产妇坐月子吧。规格太高了，估计王母娘娘坐月子也不过如此。”
　　钟意：……
　　“咱们这里谁要坐月子？”
　　大家都看向曾明亮。
　　“我还没怀孕！别看我！”曾女士摆手。
　　赑屃：“喻亮先生说，这些东西都是给钟院长的。”
　　钟意：“他想让我开辟个伺候妖怪月子业务？”
　　赑屃：“喻亮先生说都让您自己吃，认真吃，一顿不落，把虚掉的身子补回来。”
　　山海宠物医院全体上下都看向了钟意的肚子。
　　钟意：……


第58章 
　　钟意没法面对全院上下的复杂眼神, 耳朵红得能滴血。
　　不知道白先生怎么想的，弄来这么一大堆补品……
　　他也不由看看自己肚子：“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又没办法那个什么……”
　　“那可说不准，人家可是妖王, 没准人家想让你那个什么，你就能那个什么。”姑获鸟一本正经。
　　钟意：“胡说八道, 我们是纯净的朋友关系。”
　　“这个妖王这么厉害吗, 小钟, 求求你让我开开眼,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也是专业医生。”曾明亮不嫌事大。
　　钟意十分崩溃：“赑屃, 下次，如果白先生还要再送这种东西, 您就说，我很健康。您瞧啊，我一胳膊能举起两个室童。”
　　赑屃点点头：“喻先生猜到您会这么说，他要我告诉您，你的苦他都懂，你的倔强他都明白, 这些补品您还是要认真吃，不吃就是对自己不负责。”
　　说罢, 不管钟意什么表情，赑屃就土遁到地下跑了。它只想负责物流, 别的什么都不想管呢。
　　不过他还得回喻亮话。
　　在喻亮的要求下，这个物流系统最近更新, 添加了“顾客收件状态及反馈”。赑屃拿出手机填写：“顾客特别健康, 不用吃这些东西, 他那健康状态, 还能再生俩。”
　　赑屃实在太累了，写这种东西，也没有考虑句子的主语是谁。
　　“叮咚。”正在开会的喻亮收到了消息。他拿起一看，手一哆嗦，把面前的水杯碰翻，流到对面獬豸本子上，赶紧站起来赔礼道歉。
　　“怎么了？”白泽有些不悦，会议场合，他的助理从来不曾这样毛手毛脚。
　　喻亮手抖得比烫伤还严重，他捧起手机给白泽看。
　　白泽莫名其妙地拿过手机，先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读了几遍后，脸上又冒出两团红坨坨。
　　他当场就想拿出手机给钟意打电话。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这是。
　　喻亮提示他：“白总，您还在开会。还有，您不要轻举妄动，也许人家钟大夫……也不想戳破这生孩子的事呢。”
　　白泽：……
　　因为实在太激动了，喻亮没有控制好声音。下面的獬豸听到了，面面相觑，他们低头点开了獬豸交流群。
　　“孩子？”
　　“对，你没听错！”
　　“我还听到了钟大夫？”
　　“是的！”
　　后半截会，大家都开得很高兴，獬豸们对未来的合作表示满意。签约之后，獬豸老大还在群里悄悄说：“从古至今就这么一个妖王，初为人父了！我们要好好出一份力，少给人家添些麻烦。”
　　*
　　钟意坐在院子里，室童费力地拾掇那座补品大山。
　　他手上拿着新鲜出炉的DNA检验报告，据报告显示，三根毛毛的DNA100%一致，证明来自于同一个妖。
　　他举起那根淡黄色羽毛，对着月光看。这是跟他从小陪伴到大的宝贝。虽然时间久了，但毛毛仍然柔软，凑在鼻间能闻到熟悉的阳光味道。
　　他想，怎么没有早点认出来呢。
　　这只他曾经好喜欢好喜欢的，救过他命的虎斑猫。
　　他一想起来，就会想要哭，这只超可爱的虎斑猫，是白泽渡劫后化成的呀。
　　他拿起手机，指尖停留在白泽的头像上，那是一棵小苗苗。钟意认出这是瑶草，传说中能够治百病。
　　钟意有好多话想要和白先生说啊，但是他又想起对方很忙，最近还在闹蜃妖呢。
　　所以他就写了一句：“晚安啊，白先生。”
　　白先生之前回微信很慢，可这次在钟意发出之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应道：
　　“晚安。”钟意手指烫了一下，他蓦地回忆起上次在白泽后背上，那句淡淡的“喜欢我啊”。
　　虽然知道白先生在逗自己，可钟意一回想起来，还是会心间发烫。
　　“院长，您今天胃口不好，晚饭都没吃进去啊，我这就给您煮个汤吧。”
　　钟意随便应着：“嗯。”
　　室童蹦跶进厨房，拎起一袋子汤剂，读上面的字：“这个是什么，下奶汤，喝完院长的脸色应该和牛奶一样好！？那就煮它好了。”
　　钟意喝了两口，只觉得汤白白的很香，不知道室童还给喻亮偷偷发了个反馈：“院长说这个好喝。”
　　几日之后，白先生没怎么联系他，且另一件事占据了钟意绝大部分心思。
　　是一个大清早。
　　彭夏郁闷地打来电话说，他们工厂老板最近很忙，跟许多具备科研资质的医院签约了，要抢先给这种医院安排订单。
　　至于山海宠物医院那种庞大的、奇怪的东西，这个老板表示可以排单，但是要放在拥有科研资质的医院之后。
　　彭夏说他当时一下子就哽住了。
　　他说，其实他也理解老板的这种做法，多多跟高资质医院合作，也是对工厂能力和信誉度的一种验证。
　　等以后工厂向外介绍自己，可以说“工厂曾和很多重量级医院合作”，反之，如果说自己常年来“生产高耸入云的宠物医疗设备”，这讲出去太奇怪了……
　　钟意沉思了一会儿。他问：“如何用最快速度申请科研资质，还有，最高等级的科研资质是什么？”
　　彭夏：“最快速度？不行吧……”
　　钟意：“当然得要最快速度，我这边病人越来越多了，我迫切需要大机器。”
　　彭夏犹豫：“起码有一名国家级专家……”
　　钟意看了看曾明亮的身影：“我有……”
　　彭夏：“啊？你说真的？稍等，我再查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打过电话来：“最快一次相关评选是在三个星期后，有一个“国家专精特新”企业评选，宠物医院可以报名。”
　　“其中，企业专业化标准，是要求申报单位曾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过10篇行业内学术论文。你这不行啊钟意，你们那边一篇都没有。”
　　钟意淡淡道：“我们现写。”
　　彭夏：？？？？
　　“三个星期十篇？”
　　钟意：“嗯。”
　　彭夏：……
　　钟意：“你也帮我写。”
　　彭夏：？？？
　　“我只能半年写一篇。”
　　钟意：“用不了那么久，你就先过来一趟，跟我把选题确定好，再把基础资料搜集好，想做什么科研就做什么科研，最后不用你动笔。”
　　彭夏大为惊讶，还有这种好事？！总感觉被朋友骗了。
　　可是钟意那种语气非常有说服力，所以他想了半天，还是苦着脸去跟领导请假了，说要去商务BD拓展。
　　厂长说行，毕竟，他最近拒绝了彭夏好几个大单子，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得让年轻人找找新资源。
　　*
　　五十多岁的裴有光，是高校课本《常规宠物疾病与宠物心理学》的作者，自从上次参加国际宠物医学论坛后，他就老时不时想起同行曾明亮在会议上的奇怪言论。
　　曾明亮那会儿说，正在研究宠物近视眼。他建议她换一个方向。
　　没想到曾明亮固执坚持，而且，当场还跳出来一个年轻人支持她。
　　后来，在这个会议上，这年轻人几乎成为主角……他那个奇葩的公众号也受到全体参会人员的关注。
　　裴友光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曾明亮虽然挺前卫，可是前卫也需要有度啊。
　　作为前辈，他得让曾明亮悬崖勒马啊。
　　最近，他担任顾问的帝都爱宠医院的其中一家分院要申请本批次的专精特新企业。以爱宠医院这家分院名义发表的学术论文数量还差两篇，院里要裴友光对其中一篇负责。
　　裴友光就联系起曾明亮了。
　　“小曾，最近怎么样啊？还在研究宠物近视眼吗？我这边最近有发表论文的需求，想问下你有没有空写啊？当然还是署你的名字。”
　　曾明亮在电话那边笑笑：“哎呀老裴，我现在忙死了，我也要写论文的，实在没工夫帮你啊。”
　　裴友光纳闷：“你怎么也挑这时候写？不会是，你在的工作单位也要申请‘专精特新’？”
　　“还真让你猜对了老裴，我这边是要申请，所以加班加点地写啊。”曾明亮说。
　　裴友光：“你现在在哪里高就？说实话，上次跟你分开，我心里挺不踏实，害怕你选择奇奇怪怪的医院。不过，打算申请专精特新的医院，应该实力还不错。”
　　曾明亮：“哈哈，实力是还可以，我去了山海宠物医院。”
　　裴友光：……
　　“那个院长只有二十多岁的医院？？那叫实力还可以？他们以前发表过多少论文啊？你别被忽悠了啊曾明亮。”
　　曾明亮：“……对，我们全院从这星期开始赶论文呢。”
　　裴友光：“……还差几篇？”
　　曾明亮：“哎，已经有一篇投稿了，没有消息。我们要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内投中十篇。”
　　裴友光：“曾明亮，你没有开玩笑？”
　　曾明亮无奈说了句没开玩笑，就挂了电话去忙了。裴友光看着面前桌上一大堆稿纸，心想她到底是不是被绑架了。
　　“国家专精特新企业”申请要在网上进行。当天晚上，申报开放了端口，裴友光打开网页，看到“山海宠物医院”赫然在列。
　　曾明亮的确没必要欺骗他，无数网友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重点。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山海宠物医院申请‘专精特新’企业！”
　　“他们竟然真的要做官方盖戳的学术研究了哈哈……”
　　“这个有要求诶，要在三个星期内发表十篇论文，他们在已发表论文链接这里填写的是‘无’。”
　　“什么……那就是填写着玩玩吧。”
　　“不会真的要在三个星期内写十篇吧……”
　　深夜，山海宠物医院官方微博转发了其中一条讨论最为热烈的微博：“是的，我们不仅要挑战三个星期内写十篇，还要挑战做‘专精特新’企业的前10名之一，因为这样可以申请奖金，到时候招聘新员工、建新院就有很大希望了。”
　　有人回：“你们现在有多少人啊？”
　　微博运营者室童很认真地数了一下人类，自豪道：“有两个！”
　　评论里大概刷了三四页的省略号。
　　费利父母也看到这条消息了，打电话问儿子儿媳最近是不是很忙，有那么多论文要写。
　　儿媳说好忙啊，忙死了。
　　全院上下都在围着孔大娘跑来跑去，费利负责把文档程序调整得更加丝滑，又为孔大娘研制了更专业的打字系统。室童把月子餐里的专注静心汤剂熬出来给孔大娘喝。姑获鸟带了一堆小朋友，一起帮忙想选题。院长和彭夏一个给孔大娘扇扇子，一个揉肩膀。
　　曾明亮作为整个活动总策划，需要审校孔大娘的码字结果，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错误。
　　她惬意地啃起番茄，忙着翻最近有什么好听的歌准备上线但是没上线。
　　“孔大娘，我想听《梧桐树下》，我老期待了，可是这歌手太懒了，一直没有把它上线，成天就知道预热。”
　　“
　　好的。”孔大娘虽然指尖如飞，但实际上码字的时候根本不用过脑子，只要噼啪一通按就可以了，时不时哼哼歌反而能够解乏。
　　于是，孔大娘哼了起来，曾明亮虽然觉得这歌韵脚有点问题，但还是赚到了大便宜，又去搜集还没有上线的歌单了……
　　距离审核“专精特新”的日子还有一周的时候。
　　山海宠物医院已经攒出8篇论文，正在撰写最后两篇。
　　杂志社均没有回复。
　　全国盯着他们这通申请的网友也发现，“山海”没有撤回申请，在论文链接那里依旧填写着“0”。
　　孔大娘这天在写彭夏的论文《论如何保养孔雀羽毛，特别是让翎羽保持俏皮可爱》，打字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卡顿住了。
　　钟意忧虑问：“怎么了？您也会有卡论文的时候吗？还是说，本来是因为彭夏卡得太厉害，导致您也卡了？”
　　孔大娘：“不是不是，我是发现，这篇文章写到这里的时候，会有个叫做‘张木森’的人举报说抄袭。抄袭个屁，我知道这是原创的！”
　　钟意：……
　　彭夏：……
　　孔大娘：“他未来拿出来的论文是《论如何保养虎皮鹦鹉的羽毛》，1982年莱兹达比索医生的论文。那篇跟这篇一点也不像。”
　　钟意和彭夏眼睁睁看着孔大娘又建了个表格，一边写文章，一边做盘证明自己没有抄袭，左手写完，右手就复制到表格，效率奇佳，她还要声情并茂地吐槽。
　　“张先生，这就是您所谓的抄袭？您是没读过小学语文吧。”
　　“你看看这段，虎皮鹦鹉的毛能和百鸟之王孔雀的毛相提并论吗？您到底念过大学吗？”
　　目前什么也没有做的张木森在睡梦里连着打了七八个喷嚏。
　　*
　　“听说钟意要申请专精特新企业，白总，咱们要不要帮个忙？”喻亮问。
　　审批单位是他们的合作伙伴。
　　“不需要，如果他发现我们从中帮忙，就算申请到了，他也会很失望。”白泽了解钟意。
　　在事业方面，他从来不要自己帮忙，哪怕之前缺钱花，都坚决不朝自己借钱。
　　小男生有一种倔强的自尊心。
　　“啧啧，好可怜，到现在一家三口天各一方的，小钟只能默默喝月子汤，留恋着白总最后的温柔。”喻亮小声说。
　　白泽：“你还在这么想？”
　　喻亮：“从此你们就这样四散在天涯。”
　　话音一落，他们看到不远处天空上传来一处场景。钟意蹲在一个院子里，旁边一只小猫围着他转来转去。
　　“蜃妖！”喻亮喊出声。
　　“等下，这是不是就是钟意和崽崽？”他好惊讶。
　　蜃妖看到一处场景后，就能够模拟出同样场景。在这个场景里，钟意旁边的小猫可爱活泼，是只虎斑猫，跟白泽幼年品种一模一样。
　　白泽：“你在开什么玩笑！”
　　全公司看见了，也都听见了，怔了好几秒，才都齐齐要去抓蜃妖。白泽本来要抬起手杖打掉它，可是因为恍惚了一秒，错过了最佳时机。蜃妖挑衅得逞。
　　另一边，清平镇。
　　钟意蹲在院子里：“小风，不要跑那么快啦，哈哈哈！今天还剩一点月子汤，很有营养，别浪费嘛你喝掉！你最近都瘦了，喝完能快快长高！”


第59章 
　　距离“国家专精特新企业”评审日还有四天。
　　网友发现, 在山海宠物医院申报公开表格上，关于“论文发表链接”处仍然填写着“无”。
　　仿佛掐表算好了，在距离提交表格还有一天之时, “无”字不见，转为一排链接。
　　点进去看, 每一个都刊登在标准期刊杂志，文章各个字数极长，看得人眼晕。
　　这些链接全部都是新鲜出炉的，崭新崭新的期刊链接。
　　网友：牛逼。
　　这么几名员工，能够在三个星期内写出这么多论文！？
　　这是多么恐怖的速度，得有多么雄厚的学术积淀？
　　不过, 委员会要求提报的论文数量为十篇, 此时还差一篇。山海宠物医院粉丝忍不住心焦：
　　如果只差一篇论文就落选申请, 那也太亏了啊！
　　官方微博安抚粉丝：“没事，还有时间，我们正在写最后一篇。”
　　网友们疯狂地在官方微博下留言：“快, 请务必在今天投中一篇论文！”
　　“哈哈哈哈对，以你们的效率, 没问题的, 从早晨开始写, 下午开始投！“
　　“赶在老外杂志社下班之前中上一稿！国内的已经来不及了！快快快冲冲冲！”
　　不了解这事的外行人路过, 各个一脸懵：“他们是要在一天内写出一篇论文, 还要确保投稿成功？”
　　粉丝们：“对的哈哈哈！我们正在见证学术界奇迹！”
　　“前三个星期搞定了九篇！已经是从来没见过的奇迹！”
　　路人：“卧槽！！你们在开玩笑！”
　　山海宠物医院。
　　孔大娘的撰写速度臻入化境。在她的指尖与键盘之间，摩擦出淡淡的青烟。
　　她眼睛不眨, 双目赤红, 宛若修道入魔。
　　全院上下聚在她的身边, 看文档上的字有如瀑布倾落, 迅速铺陈在白白的稿纸上。
　　“好激动。”彭夏在旁边呢喃。他从来没有见过人这么快地打论文。
　　“我怎么不早点认识你。”曾明亮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
　　室童报时：“距离海外杂志Tree and Animal的编辑Elsa下班还有20分钟。”
　　Elsa是他们提前联系的编辑，也是曾明亮的朋友，说今天一定会专心等待他们的论文。
　　伴随着室童的这句话，孔大娘像敲击钢琴键一样扬起右手，高高落下重重弹住回车，文件就此完成。
　　此时切换到曾明亮坐镇，她把论文快速发送给Elsa的Gmail，用p软件给对方打电话，在一通流利的英语之后，曾明亮比了个OK的手势。
　　Tree and Animal杂志封三正好缺一篇文章，本来要发给内部广告。他们抢在杂志下印厂前确认完成。
　　至晚上11:45，Tree and Animal期刊网络版上架，可是网速不好，从目录页点进去后是乱码。
　　费利上阵。他卷起袖子，低吼一声，凭直觉输入一段加快速度的代码到计算机上，按回车键后，期刊网络版成功加载。
　　11:59，山海宠物医院成功将该篇论文链接复制到提报表格上，钟意的手按在鼠标上，全院上下其他人的手按在钟意的手上，大家一起敲击了“确定”。
　　乌拉！室童打开一瓶泡了人参的月子红酒。大家碰杯！结束了多日以来的紧张，他们终于完成了这项艰苦卓绝的工作！
　　钟意领着孔大娘用冷水冲手指，这是减缓摩擦烫伤的最有效方法。
　　“卧了个大槽！！”网友发现，山海宠物医院抢在最后一刻更新了最后一篇论文提报链接。这个杂志是在十
　　五分钟前上线的！
　　“他们做到了！”
　　“一天内搞定一篇论文！”
　　同学群里闹翻天。
　　“钟意，学神！钟意，学神！”
　　“彭夏，牛逼！彭夏，牛逼！”
　　“曾明亮是钟意的下属！”
　　“你们是我的神！”
　　帝都燕京大学动医专业教授激动难耐，一宿没有合眼，在教授群里互相打问。
　　“听说，这个叫做钟意的人，是咱们上一届毕业生？”
　　“对啊，就是那个学霸钟意啊！”
　　“他带领的这个医院……真是学术奇迹，前途无量啊！”
　　孔大娘冲完凉了，指尖终于不会再呲白烟。她欣慰地笑笑，这才有功夫重回到电脑面前，发道歉函：
　　我是“Kbigmum”，我声明，之前以我名字发布的文章，原作者都不是我。
　　经过为山海宠物医院做论文撰写助理，我亲眼看到了他们搜集资料的艰辛、感悟到了他们卡论文的痛苦还有秉烛夜读的努力。
　　我痛定思痛，决定把稿费十倍还给原作者，并会亲自登门道歉，和原作者商量更多赔偿办法。此次后再不写论文，退居二线，仅在医院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员。
　　钟意第二天早晨没有看到孔大娘。他看到这条声明后，发了一条语音给她：
　　“大娘，早日回来！出门道歉注意安全啊，路费如果不够，我会让室童给您打钱！我们的公众号还等您撰写呢！我们这就想选题，希望等您回来后，每天都有阅读量10w+的爆文，日更1W字哟！”
　　*
　　“专精特新”企业评审日，裴友光跟着院领导来到国展馆会议厅。
　　半个月前，他发表了一篇论文，让爱宠医院分院获得了评审资格。写论文实在太累，搞定完一切后，差点儿大病一场。裴友光吃了许多补品，又带着爱人去大山农家乐里住了两个星期，才休息得差不多。
　　不过到现在仍然想打哈欠。
　　以后再也不想接这种临时赶论文的工作了。
　　裴友光坐下来，环顾一周，忽然看到曾明亮和钟意。他猛地抬头，眼镜都快震碎在地上。
　　这还真让他们搞成了？！他累死累活才搞出一篇来，这三个人搞出了十篇？
　　他哆哆嗦嗦地给曾明亮发消息：“你们还真成了？”
　　曾明亮：“哎呀老裴，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不只是裴友光，当组委会拿到申报表格，也激动地交头接耳。
　　作为国内宠物医学的新生力量，山海宠物医院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这么多篇论文！这说明，他们在学术领域有相当多的积淀，远超于同行。
　　如果不是时间所限，没准还能够发表更多的论文！
　　不过，当评审的专业人士打开他们的论文，准备探讨时，全体沉默。
　　《论如何保养孔雀羽毛，特别是让翎羽保持俏皮可爱》
　　《身高偏低的小动物在同类之间的自卑心态调研及长高策略》
　　《我国各种鸟类哄睡幼崽的方法研究》
　　……
　　全是类似这种选题。这些选题还有谁会写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是，正规期刊刊登了这些选题，里面还有海量的真实数据调研报告，评审团没有理由说这些论文不科学。
　　钟意一行人用淡定的表情看着评审团。
　　十篇论文，绝大数都是他们根据自己或者本院员工做的研究。就单说矮个子自卑心态这篇，室童调研了许多矮小动物，又根据自己的真实心境，泣血酿就了这篇文章。孔大娘一字一字敲出了室童的心声，小朋友流着泪扑倒在姑获鸟怀里。
　　他妈妈说不要哭啦，你已经一个月长高三厘米了，现在是把所有宝贵经验告诉小朋友的时候呀。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一个高个子评审员忽然站起来。
　　“这些论文的标题看上去比较独特，但都是经过正规期刊发表，符合本次的评审需求。不过，就在刚才，我接到了一个举报，说论文存在抄袭现象。”
　　满大厅哗然，都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那三人。
　　今天要当场评选出“专精特新”企业。如果被举报抄袭，不管是真是假，山海宠物医院都来不及做反调色盘啊！势必无缘评选啊。
　　那个人早不举报晚不举报，偏偏挑这时候举报。
　　如果，这家医院实际上没有抄袭别人，那可真是吃了大亏啊！
　　评审员沉痛地念：“被举报的论文标题是……”
　　曾明亮小声嘟哝：“《论如何保养孔雀羽毛，特别是让翎羽保持俏皮可爱》。”
　　评审员：“举报中说抄袭的文章是……”
　　彭夏翻了个白眼：“《论如何保养虎皮鹦鹉的羽毛》。”
　　评审员叹气：“很遗憾，因为今天我们没有时间研究贵医院是否存在真正抄袭，事后才能进行调研，所以，山海宠物医院无缘本次‘专精特新’企业评选。”
　　钟意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们早就料到会有人举报这篇文章抄袭，而且我们都认识举报人。这举报人对我们医院存在极大偏见，事实上，这篇文章的每一字一句，都是我们原创所做。”
　　就连里面所有孔雀翎羽的护养配图，也是彭夏让一只孔雀配合拍照的啊。那孔雀很尊敬彭夏，任他搓圆搓扁，各种角度做得到位极了。
　　钟意淡定道：“为了防止万一，我们早就提前针对这篇文章做了反调色盘，证明自己没有抄袭。反调色盘文件清晰直观，评审团只需要花五分钟时间就能看完……”
　　评审团：……
　　全体参会人员：……
　　曾明亮和彭夏击了个掌。
　　这种展开让人完全不能料到！山海宠物医院以独树一帜的选题和绝佳的风险预估能力，赢得了参会人员的全体好评！
　　院长欣慰地笑了。
　　全体员工没有白忙活啊，回想大家都在没日没夜的折腾，孔大娘敲坏了四五个键盘，这么多人把月子餐都吃完了，每人还瘦了一大圈。他们不仅促进了医学的进步，还验证了“山海宠物医院”在学术方面的权威。
　　山海宠物医院荣获“专精特新”企业称号，入选至今日TOP10企业之一，领取到税收减免和人才福利的支持。
　　钟意很开心，笑得眼睛弯了，说接下来打算招聘员工，也会把建立分院排上日程。
　　在发表获奖感言的阶段，主持人忽然提到一个问题。
　　“钟先生，您在论文里的‘鸣谢’，看着好感人啊。”
　　主持人念道：“感谢白先生，是他的善良与勇敢，帮我延续了生命。”
　　“啊……”钟意没想到主持人会提到这个，他本来不认为会有人发现的。
　　他有些脸红。
　　又看到会议室尽头的喻亮。他捧着一束花，看来原本是要送给自己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喻亮听到这句话后，哭起来了，花落在了地上，原本冷静沉着的助理哭得脸都崩坏了。
　　因为隔太远了，钟意听不到喻亮说什么。
　　心想他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啊……不就是评选到“专精特新”企业了吗……还感谢了一下白先生……
　　喻亮大声哭泣：“官宣啊！钟意当众承认有了白总的崽崽啊！你们都听见了吗！崽崽就是他生命的延续啊！！”
　　“呜呜呜，终于啊！钟意终于承认了！太好哭了！”
　　散了会，钟意冲喻亮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一双洁白的翅膀几乎遮住他的双眼。
　　这里都是凡人，所以只有彭夏看到，有只大老虎站在朋友面前，他的声音像是在拼命忍耐着什么，眼神也很是复杂。
　　“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去我的后背上，走。”
　　彭夏眼睁睁看着朋友被老虎提着后领子扔到后背上，一人一虎飞上高空。


第60章 
　　“张木森, 张木森。你会得大奖，会把大奖拿个大满贯。”
　　三天来，这是张木森第十次在出租房里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一开始, 他以为是幻听。
　　可是有天他打开电视机，千真万确地看到自己站在领奖台上, 披着红色披风。外国老头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奖牌。
　　电视节目的字幕配文是：恭喜全球医学奖获得者：张木森！
　　电视上的张木森西装革履，体面微笑。他发表感言，自如流利，说真没有料到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得奖，但他也曾经受过无数的苦。
　　电视节目将要结束的时候，耳畔那道轻轻的声音提醒他：
　　“你想拿大奖吗？我会指导你, 拿到至高的荣耀！”
　　张木森本来对这道声音置之不理。可是他满脑子回荡着自己拿全球医学奖的场景。因为前不久他被爱宠医院开除, 其他任何医院也不愿接收他。家人、朋友, 对他投以失望的眼神。
　　同学群也把他踢了。
　　一想起父亲那冰凉刺骨，怒其不争的样子，张木森就如坠冰窟。从小到大, 父亲都以他为骄傲，他何曾收到过这样的眼神？
　　可当自己站在领奖台上, 镜头扫过下面父亲激动饱含热泪的面孔, 又采访了一个个敬慕的同学, 那种激动与胜利的喜悦, 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在第四天听到这样的声音后。
　　张木森回应了那道生意：“我应该怎么做？”
　　那道声音轻轻道：“先铲除掉你事业上的最大竞争对手, 那个人在三星期内发表了十篇论文，你难道甘心吗？他难道没有抄袭吗？”
　　张木森恍然大悟！
　　是的, 钟意在那么短时间内发表了那么多篇论文, 这违背常理啊！“可是, 我试图铲除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把自己弄得一身脏。
　　那道声音说：“可是你之前遇到过我吗？”
　　张木森颤抖着, 听从了那道声音的指令。要说钟意的论文选题奇葩，他足足找了两天，才找到一篇虎皮鹦鹉论文，某些词汇勉强和孔雀羽毛那篇重合。它们都对鸟类羽毛色泽与食物相关性作出调研。
　　那道声音指导他，要正好在“专精特新”企业的申请日举报。这样，评审团由于当日就要颁发资质，他们根本来不及辨别。那样，钟意的申请就会泡汤了。
　　妙啊！张木森打开电脑，卡着点，点击了申请。那种万无一失、志在必得的心情，充斥了他的心脏。钟意再厉害，又能有什么用？
　　可是没过半个小时，张木森回到电脑边，就看到了到“山海宠物医院”申请成功到“专精特新”企业的微博，下面还有满满当当的祝福。
　　张木森：？？？他四处问：“那个人呢，你出来啊，怎么回事？”
　　可是没有人再回复他了。
　　这不对啊？难道审批组委会没有看到他的举报抄袭文件？！或者背后有什么灰暗勾当？刻意压下了他的举报？！
　　张木森磨着后槽牙，把自己的举报又发了一遍，还买了个微博推广。他自己给自己评论道：
　　这样的企业也能申请成功吗？
　　难道组委会对我的举报熟视无睹吗？
　　呵呵，这是塞了多少钱啊？
　　没想到，还没过五分钟，他的微博就和谐掉了！
　　张木森：？？？
　　他刚要申请一个新ID，电话响了。
　　对方态度严厉：“您是张木森先生吧。我们这边是‘专精特新’企业申报组委会，企业申报是严肃的、科学的。您造谣论文抄袭，严重干扰了正规企业评选。”
　　张木森心虚，对方怎么就能知道是自己，还叫得出来自己的名字啊
　　？
　　但他仍强词夺理：“呵呵！距我发出举报还不到一个小时，你们就这么快判断出我造谣！？你们的上级单位是谁？不怕我继续举报吗？”
　　组委会严肃道：“在你举报之后，‘山海宠物医院’当场拿出反抄袭调色盘，提交给给全体参会者。经投票，我们一致认为，其不存在抄袭现象。张先生，关于反抄袭调色盘，我们也发送到你的邮箱了，还望你自重。”
　　张木森难以置信，打开邮箱，把附件下载到电脑桌面上。
　　甫一打开，惊讶得瞠目结舌：这么详实、丰富的调色盘，这得用至少一整天才能做出来啊？！当场提交？？
　　等他手忙脚乱地要去删微博，才发现网警已经把他的造谣删掉，留存数据显示，刚才的转发已经过了1000！
　　他的出租屋传来敲门声。
　　门外喊着：“张先生，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失望、绝望与愤怒填充了他的心。这时候，他再也听不到这几日蛊惑他的那道声音了。
　　他不知道，窗外有一只巨大的兽。雾气的形态，滚圆的眼睛和尖尖的嘴。它似乎伏击许久，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汲取掉张木森的剧烈情绪后，它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又来到另外一个人家。
　　“喂，你的朋友每每爬山，就能发现宝石或者矿脉，你不想得到吗？”
　　*
　　阳光清澈，大朵大朵的云像棉花糖，拂着天空的滚烫面庞。
　　一团团鲜花开在云边，在白泽飞过的时候，垂下巨大的花苞，散发馥郁的桂子香气。偶尔有一朵抬起小脑袋偷看两眼，发现白泽后背上还趴着个人，会惊讶地将花瓣抖抖，往人家身上砸上个一两瓣。
　　白泽一路上不说话，而钟意许是最近实在太累了，一头扑在白先生的后背上，就睡着了。
　　睡前他还想着喻亮今天在哭什么，为什么他旁边的同事很感动的样子，还有人凑过来想找他要照片。
　　什么照片，他根本不明白。
　　他从小到大没照过什么照片，因为感觉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分享。又或者说没什么人给他照。也就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彭夏的父母给他照过一两张，他连十块钱一套的学士服都没有租。
　　迷糊中他又做了个梦。
　　那只小小的虎斑猫蹲在蔷薇花下，他走过去，手里拿了一把猫粮。说我们在一起生活吧。猫儿舔舔他的手，舌头粉粉嫩嫩的。
　　等他醒来后，白先生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把他从后背上放下来。
　　外面，是一个高耸入云的青砖瓦建筑，看招牌是个餐厅。服务生说今天情人套餐有文鳐鱼，白泽要了一个私人包厢。
　　走进去，关上门。
　　白先生默不作声地为钟意拉开椅子。他坐在他对面。
　　几天不见，钟意觉得白先生有点憔悴。不过厉色不减。可能是追捕蜃妖耗费了太多精气神吧，他眉眼里的沉滞黑色像是化不开的漩涡，让原本英俊五官显得更加慑人。
　　钟意心想白先生这是怎么了，看上去有很重心事的样子。
　　就听白泽一字一顿道：“全天下的妖怪都知道，我们有孩子了。”
　　钟意惊得连水都拿不稳：“我们？？？”
　　白泽：“嗯，你生的，而且还有两个。”
　　钟意一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白先生缓缓道：“你先是拿着我的毛毛去做了DNA亲子鉴定。回来后，喻亮就给你送了月子汤。赑屃说你健康得很，还能继续生。”
　　钟意愕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泽看他一眼，又道：“今天你在会议上，主持人说，你的论文鸣谢里，感谢我延续了你的生命。喻亮哭了，说你终于官宣了。由
　　于我欺负你太甚，你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生了崽崽。”
　　钟意咳嗽得脸都红了，眼泪掉了出来。
　　“喻亮到处和人分享我们的恋爱经过，蜃妖也让我看到了你和崽崽的场景，每日都有妖登门道喜。每当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不正常了，都要打开工作日志，看看我近半年来都在做什么，不然为什么我会记不起来，咱们是什么时候要的崽崽呢？”
　　钟意把脸藏在双手后面，不敢去看白先生，嗓子里狠狠忍着笑意。
　　“月子大补餐！”传送阵上出现三只老母鸡，打断他们。
　　“吃。”白泽淡淡道，“连这家餐厅都知道了，吃完饭，你带我看看崽崽去。”
　　白先生像是完完全全地接受这个设定了。
　　钟意真是绷不住了，他把脸露出来，才看到白泽给自己夹鸡腿。
　　他疯狂地摇头，跟白泽说：“不是这样的，白先生，您救过我的命。我拿羽毛去化验，也是为了验证而已。”
　　白泽就好像没听懂的样子：“不要乱说，你看，东海龙王都朝我要崽崽照片，我要是不给它发，沿海地区就要大雨不停了！”
　　钟意咳嗽得天昏地暗：“白先生，那我也没办法啊，现在就是没有崽崽啊！”
　　白先生冷酷地看着他，站起身来，逼向他：“前几天，你不是说能生么，你现生。”
　　钟意挣扎地拿出个抱枕护在自己身前：“我想生也生不出来啊白先生！”
　　直到这个时候，白泽才用玩味的表情看着钟意：“喏，我看你前几天说能生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抵抗啊。”
　　白先生走回到座位上，偏过头去。等扭过头回来的时候，还要冒出一句：“生啊。”
　　虽然知道是在开玩笑，但钟意没来由地脸红了。特别是桌上传送阵又出来一道“比目鱼比翼鸟双比情人大套餐”，白先生让他快点吃，说能够提高中招率。
　　钟意几乎是抖着手、咬着牙，才把白先生是他救命恩人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钟意没有胆量仔细看白先生的表情。他根本没有料到要在这种场景下，跟他说自己的童年经历，还有在鲲肚子里发生的事。
　　他自嘲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普通的人类，跟睥睨四方的妖王天差地别啊。说什么生崽崽呢？连谈恋爱都不敢想。况且白先生又这么好。
　　他克制地慢慢讲，知道救自己的那只虎斑猫还活着，就已经很开心了。他举起一只食指，跟白先生说：“您看啊，这是您当时咬在我食指上的痕迹。是不是很可爱啊。”
　　白泽想起钟意生病发烧到迷糊时候，死死地捏着这里，坚决不放开的样子。
　　又可怜又乖得不行。
　　钟意垂着眸子轻轻说，这就是您跟我的最好礼物了。白先生，您给了我一条命啊，不管您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白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许久，才用随意的口气提了句：“钟意。你上次和我说，我也是求偶期的妖了，不如就帮我找个对象吧。”
　　钟意一怔，不知道为什么白先生会提到这个话题。
　　“好啊，我已经上线了妖怪红娘系统，我可以把白先生的资料登进去。”
　　白先生又问：“不认识的人，我可能会不打算交往。你们医院，有没有适龄的人啊？”他沉默着看钟意眼睛。
　　钟意想了想：“哦，还真有。有那么一个人，她一直以来孤独一人，很缺乏认同感，总需要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自己。但她本质是善良的，很好的，为了事业还很拼。”
　　白泽笑笑：“谁啊？”
　　“孔大娘。”钟意心想，从来没给人点过鸳鸯谱，这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白泽站起来，给他弹了一个脑瓜崩。
　　*
　　回清平镇的路上，钟意几次想和白泽搭话，不过又怕影响对方驾驶。
　　旁边有条小猪猡飞过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办满月酒，白先生态度很不好地让人家回自己家吃猪粮。
　　钟意心想，妖王怎么这么大怒气的，是不是因为没抓住蜃妖啊，今天又被他耽误了一整天。他很不放心，说：“先生，如果您最近一直没有休息好，我给您熬点静心汤好啦。”
　　“我让孔大娘给您熬。”
　　白泽的后背猛烈颠簸一下，差点没让钟意把月子母鸡给吐出来。
　　“好好好，不让孔大娘熬……您看看，刚才还要和我说求偶呢，现在又受不住了。我给您熬好吧。”钟意小声嘀咕。
　　白泽这才飞得平稳许多。
　　“钟意，既然你如今这么信任我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白泽又说，“早些时候，你拥有了天眼，这被我们认为是社会隐患。我就派出过一些人调查你的身世，寻找过你的父母。”
　　钟意：？？？
　　白泽停了停，才说：“福利院说你被裹在一片极大的叶子里，放在福利院门口。听上去像是巨大的杜衡叶。”
　　“后来看到你没有隐患了。但这项工作也没有停止。钟意，你可能出生在深山里吧，我们目前还在寻找，派了许多土地公和迷谷树。”
　　钟意怔住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被送养的经历，一直把自己当做没有父母的孩子。如果能够找到的话……
　　钟意瞬间打消这个念头。
　　土地公都没有找到的话，那一定很那很难。
　　但是，白泽怎么这么好啊。
　　钟意和白泽分开，小男生忽然要求抱抱白泽。
　　白泽脸色一僵，不过任他裹了裹。
　　他看到钟意脸很红，一个劲儿和自己说感谢，不知道刚才在他的后背上有多激动，额发都被汗水沾湿了。
　　“最近小心蜃妖吧，他会吸取人类的浓烈情绪，变得更加强大了。”白泽突然叮嘱。
　　“好……”钟意轻声应道，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好了，你看，你们室童也被喻亮洗脑了，又给你熬老母鸡汤了。”白泽勾起唇角。
　　不及钟意反应，白泽振翅飞上了高空。
　　*
　　钟意崩溃地看到屋子里已经堆了很多礼物。自从他刚才在“专精特新”会议上“官宣”之后。
　　数不清的大小妖怪都过来送礼物了。
　　有宝宝被、宝宝衣还有各种型号的奶嘴。
　　甚至有妖把他和白泽的照片放在相框里，右下角写：
　　“——祝永世好合，鸳鸯精敬送。”
　　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只要拿起这个相框，钟意和白泽的脸就会在照片里贴贴，还会放出粉红色的爱心。
　　钟意把自己关在屋里，冷静了半个小时。
　　“为了庆祝‘专精特新’申请成功，我们去团建、去爬山，远离城市喧嚣，呆上一个月！室童，你查查人最少的荒山是哪个！”
　　室童累了好久了，一听说要出去玩，高兴地眼睛眯起来了：
　　“是太泽山啊！那里风景秀美，植被丰富。”
　　太泽山可真是人烟稀少啊，许多旅行者都迷路死在那里，最近还听说，那里能看到诡异的幻境，山脚下的人纷纷搬家呢。
　　钟意打开手机，下单野营设备：“还是你靠谱，总能提供标准答案，我们就去这个太泽山！”
　　另一边，白泽也回到家。
　　“钟大夫呢？”喻亮探头探脑，“怎么没和您一起回来啊？”
　　他刚刚打扫了一个房间，是两个人的爱巢。
　　外面的礼物堆成小山包，仓库都塞不下，员工进
　　来汇报工作，需要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小山，还会被彩带绊倒。
　　白泽叹了一口气：“收起来吧。”
　　喻亮大惊失色：“您是不是不行？”
　　白泽不想说话。
　　喻亮又道：“东海龙王不知道怎么回事，电闪雷鸣，狂雨不停，还不肯退潮。我说您的崽崽全世界都没人见过，不方便示人。他发怒，根本不信，朝我脸上扔冰雹。”
　　白泽看了看喻亮脸侧的红印子，叹了一口气，道：“只能暂时应付一下了。去，找人给小风拍一张照片，修得像婴儿妖一些，发给东海龙王，告诉它别哭了，也不许给别人看，否则我会捣了他的老巢。”
　　喻亮：？？？


第61章 
　　深山寂静的夜, 星光点缀在坡柏油亮的叶子上。黑黢黢的岩石起伏。
　　旅人一身黑色的登山服，站在陡峭的崖边。他望向远方，层层叶子遮住他的视线。
　　秋风飒飒, 芳草萋萋，鸣虫奏响音乐。
　　旅人忘记自己来时的路。
　　一道声音于天空中问他：
　　“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答了千万遍。
　　“我的朋友上次登这座山时，发现了金子，他卖掉金子, 买了一栋大别墅。”
　　那道声音回他：
　　“这座大山埋藏着宝藏, 它们原本都应该属于你啊。”
　　可是，旅人行囊里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和水了。他被这道声音蛊惑着，眼睛散发着狂热的光。星子下, 一块块捡寻着地上石头，哪怕稍微光滑, 他都会把它放入自己拖在地上的背包。
　　如果有人看到，会发现这人背包的重量，远远大于他自己的体重, 他用一个近似于怪物的力量拖动着背包。
　　背包拉链被撑得爆开，露出里面其中一块，不过是普通岩石而已。
　　*
　　“室童，你挑的这个大山, 真是好荒凉啊, ”钟意不住夸赞，“如果里头跳出个野人, 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上赶着问宝宝的妖怪太多了。礼物堆成了山，仅是肩膀留下翅膀洞洞的定制崽崽衣服, 就能从巴掌大排到两层楼那么高, 如果真有个崽崽, 可能穿上几百年都穿不完。
　　钟意成天都被亲昵的嘘寒问暖烦扰。他干脆挂了歇业牌子，带员工出来团建。
　　除了姑获鸟，毕竟它还要留在家里照顾小妖怪们。
　　“那当然荒凉了，不荒凉你扣我绩效。”室童在山坡上飞奔，踢开一块小石头。
　　因为有室童做攻略，所以大家都没有查电脑。自然不会知道，全国上下这么多旅游景点，数这座山最荒凉、最阴森，失踪事件最多，人烟最为稀少。别说是团建，就算过来抛尸都是极佳地点。
　　室童觉得这个地点最是完美，无比适合领导散心，忘却人间喧嚣。
　　如果还是有妖怪不管不顾地过来送礼物，没准它们也会跟着失踪掉。
　　他大大方方现了原型，惹起曾明亮好一顿爱怜。
　　两个人类三只妖怪慢慢爬山，只觉得天气很好，风景秀美，到了太阳要落山了，他们才在一处开阔地方竖起帐篷，点起篝火，烤起室童用石头砸晕的野兔来。吃的饱饱的，才躺进睡袋里睡觉。
　　“领导，你不觉得硌得慌吗？”曾明亮第一次睡在野外。
　　“只要没有人朝我要崽崽的照片，我睡在刀尖上都会睡得甜甜的。”钟意喃喃道。
　　费利倒是很自如地小声和老婆说：“媳妇，你要是怕蚊子咬，我可以亲亲你，他们怕我的口水。”
　　星子低垂，山风悄悄。小风坐在一棵老树的顶上，兢兢业业地做监控。
　　至半夜，钟意是被帐篷外的剧烈山风吵醒的。侧头一看，旁边的睡袋都瘪了下去。原本属于室童睡着的小吊床，上面也空空荡荡。
　　他没有多纠结，走了出去。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钟意，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那声音浅淡，在夜空中回荡，像是咒语一样，有种蛊惑的味道。钟意的眼睛在瞬间失了焦。只是在那之前，他单手握住了脖子上的白色羽毛。
　　问这话的，便是那只蜃妖。
　　越狱之后，它游荡人世间，除了给人做幻象，更是挖掘人们内心的秘密，引着人们追寻内心的炙热，乃至癫狂。等人们大喜大悲，情绪震荡，它就可以汲取这种情绪养料，更为扩大自己的妖力了。
　　它引着张木森举报钟意论文抄袭，小
　　获实力。只可惜那个蠢货只举报了一篇，如果举报十篇，那它可能会引着张木森抵达精神崩溃的地步。
　　好在，最近有人又在深山寻觅到了金子，它便去激起他圈内驴友的嫉妒，把他们引至深山，再趁他们一个个找不到路的绝望之际吞噬掉他们的激烈情绪。
　　今天，是又一个旅人的将死之日，它正准备大快朵颐，没想到先撞上又一队不怕死的……
　　而且这个叫做钟意的人，还是白泽的相好！有崽崽！它亲眼看到小猫崽围着他跑来跑去的。
　　可是钟意想了半天，都没有回答。
　　蜃妖提醒他：
　　“是想要孩子打败其他熊孩子？”
　　“是要很多很多钱？”
　　“还是想要公司上市？”
　　“你好好想想，你内心深处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我能够让你实现。”
　　他听到钟意慢吞吞地说：“我的梦想有很多。”
　　蜃妖期待道：“是什么？”
　　它心道：不管是什么愿望，我都能让他为之癫狂。
　　钟意双手合十，闭着眼道：
　　“我希望天下的所有小动物和妖怪不受病痛干扰。”
　　“希望白先生能永世快乐安康。”
　　“希望他能抓到蜃妖。”
　　蜃妖：……
　　钟意又说：“当然，如果我还有许愿的份额，我希望最后一个愿望是，你还能满足我的以下十个愿望……”
　　“鲲和小簿快乐一辈子。”
　　“秦伯和天狗安心安度晚年。”
　　“孔大娘早日渡过她的更年期……”
　　钟意坐在山坡上，虔诚地对着星空念叨了半天，足足有十分钟，才发现那道声音不知不觉间没了。他遗憾地想，自己可能太贪心，把神灵吓跑了吧。
　　等他迈着恍惚的步子，披着星光回到帐篷里时，发现大家也都回去了，争相说刚才的见闻。
　　曾明亮：“我的愿望是能看见妖怪，方便我写出更多的学术论文。它就跑了。”
　　费利：“我说，我的最大愿望是让所有IT工作者都购买我的无bug程序。怕它听不明白，我还花了五分钟，给它讲解bug对一个程序的毁灭性作用，以及我的产品优势。”
　　他很费解，“我跟CEO讲方案也不过如此，按说它应该会被打动啊，结果它跑了。”
　　室童的眼睛红了。
　　“我跟它说我想上班。我本来以为我是喜欢休息的，可是今天才出来玩一天，我就惦记我的工作了。我好想回去啊，我想让它帮我结束团建……它就走了。”
　　“领导，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大家用看宝贝的眼睛看室童。
　　小风不会说话。最后，才是钟意慢慢说出自己的愿望，听他讲这一长串愿望，大家越听越困，都栽倒在睡袋里睡着了……
　　第二天，山里下起雨了。他们被室童感染到了，都想着赶紧回家工作算了，让领导克服克服被人问崽的恐惧。
　　钟意委屈地同意了。
　　天上黑沉沉的，雨渐渐落下，气温逐渐下跌。小风跑在前面，还滑了一个大马趴。他们专注看着脚下，再也没有聊天的心思了。
　　也就是这时候，他们看到前面有个拖着沉重袋子缓慢赶路的旅人。
　　那人眼睛深深陷在眼眶里，肤色发黄。双手拽着的袋子在土路上留下了长长的痕迹。深山上出现这么一个人，显得非常诡异。
　　“喂，”钟意朝他问路，“你知道我们应该怎么下山吗？”
　　那人缓缓扭过脸来，像是迟钝地思考，而后桀桀笑了起来：“下山？你们该不会以为，上来后就能下去吧。”
　　钟意：？？？
　　室
　　童拽拽钟意的袖子：“领导，是的。大家爬上这个山就下不去了……所以，我昨晚才哭着想要回去工作的……”
　　*
　　“白先生，蜃妖被发现出没在太泽山。”喻亮拿着笔记本电脑过来汇报。
　　“太泽山？”
　　“嗯，最近太泽山有许多失踪驴友，我们经探讨，认为是蜃妖作祟，它用幻境勾起人的贪欲，又不得让人下山，让人在山上癫狂致死。”
　　白泽默了默：“和天宝年间的做法如出一辙。蜃妖总是用这种歪门邪道的办法快速积攒实力。”
　　“钟意怎么样了？”白泽忽然问。
　　“领导，你成天问我们，不如打个电话啊。”喻亮想笑，他终于知道两个人没崽崽了。可是他也看出领导惦念那医生。
　　千年的妖怪第一次谈恋爱，跟二十多岁的凡人没什么区别。
　　“打不通。”白泽沉闷道。
　　喻亮接了个电话，才用震惊的语气和白泽说：
　　“钟意他们全院去团建了，去了太泽山。”
　　三分钟后，Dr.B卫星缓缓旋转，屏幕上出现太泽山的卫星云图。可是只有一片苍茫树海，根本看不到钟意一行人的痕迹。
　　地狼出发。
　　风生兽就位。
　　夫诸准备出发。
　　白泽在风中急速飞行，抵达山下。地狼嚎叫，他闻到了钟意的气味。
　　“对了，蜃妖可能会问我们每个人的愿望。”白泽提醒道，“这是不能作假的，你们都提前有个准备，回忆一下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如果关于贪、关于欲，就止步于此。不要上山，仅作为伏击队员。”
　　哗啦一下子，队伍中所有妖竟然都向后退了一步。
　　白泽睨了一眼：“喻亮？你为什么撤出？”
　　喻亮：“我的愿望是把全天下的树都砍掉，做成书籍。”
　　白泽想了一下整座山变秃，喻亮红着眼睛到处挥斧头的场景，叹了一口气，自己一只妖上了山去。


第62章 
　　“你们该不会以为, 上来后就能下去吧。”旅人面黄肌瘦，枯瘦的手拖拽着沉重袋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一只乌鸦像一块烧焦了的黑烬在上空盘旋，粗哑的叫声带来阵阵回音。雨落在四面八方, 打在草丛上, 如咒语般沙沙轻响。曾明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费利看了眼老婆, 走上前安慰：“谁见过开机后无法关机的电脑？同理, 不存在上去后就下不来的山。”
　　说罢，还冲小朋友说：“室童，等你再做久一点程序员, 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旅人乜斜着眼，黑眼圈重得吓人：“可是, 如果四天来, 你发现自己都在同一处地点兜圈呢？”
　　费利思考片刻, 慢慢道：“我会标记出兜圈最远范围的清晰边界，站在这个圈子上，沿着边边丢石头, 排查哪里是这个鬼打墙系统的弱点。就跟排bug一样。”
　　旅人怔了一下, 又冷笑。
　　“不可能的，山神是没有弱点的。”
　　费利不予置评，毕竟,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优秀的程序员。
　　他指着他那开口已经爆掉的袋子：“你拎着这样一袋子石头干什么？不累吗？不会也想丢石头吧。”
　　这“石头”这两个字触碰到了旅人的软肋。
　　他忽然警觉，双手紧紧护住袋子：“你说什么？石头？！这些才不是石头！？”
　　钟意问：“那又是什么？”
　　旅人：“这些都是金银财宝啊！
　　从袋子口滚出一个深灰色石块，跟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并无两样，旅人趴在地上, 紧紧攥住石头, 在脸上贴贴, 才放回到袋子里。
　　众人：……这个人看着脑袋不太好使。
　　旅人压低了声音，用鄙视的语气说：“你们懂什么，你们看它现在是石头，但总有一天，它们会变成金子！这座山是一座宝藏山。我会捡到越来越多的金子。”
　　钟意扭头问费利：“费先生，除了吃你的肉，还有什么办法能解毒？头发行吗？”
　　*
　　旅人在三天前上山。
　　他工作普通，家境一般，偶尔游山玩水。
　　去年，他进了一个户外群。
　　群里面的人经常炫耀自己在山上捡到了什么宝贝。帝都驴友，每周炫耀自己在十三陵捡到三叶虫化石；秦岭驴友，有一屋子红宝石；海南玩家，竟然找到了黄花梨的硅化木。
　　他越来越绷不住。
　　凭什么大家经常能捡到好东西，可是他却什么也找不到？
　　直到几天前，一向最低调、号称自己运气最差的驴友在群里分享：
　　他在太泽山捡到一块大金子！家里又给垫了垫钱，买了一套大别墅。
　　看着这条消息，他听见一道声音：“万玄岭，万玄岭！太泽山上有宝藏，它们原本都应该属于你啊！”
　　万玄岭清瘦的脸露出古怪的笑容：“你们也是上山来找宝藏的？呵呵，只要你们跟山神许了这个愿，就会一刻不停地找下去，如果找不到，就找到死为止吧。”
　　跟他一样。
　　“当然不是，”钟意说，“我们的愿望基本都是好好工作。”
　　“或者让自己拥有更好的工作能力。”室童锤了锤小胸脯。反正大家都很奇怪，他也在这个人类面前现了原型。
　　“或者是让大家发现自己很擅长工作。”费利补充。
　　旅人：？？？哪有人这样许愿的？
　　“对了，这座山不可能有金矿，”钟意怕打击到他，声音特地变轻变慢，“百分之百不可能有。”
　　“为什么？”万玄岭根本不信，那道声音明明告诉他了。难道神谕不可信吗？
　　“因为……某些不能明说的
　　原因，”钟意同情道，“虽然之前，你朋友捡过一块，但那也只是偶然。”
　　雨水渐大，噼里啪啦。
　　落到了万玄岭的包裹上，变得更加沉重了。
　　气氛也变得古怪凝滞。
　　“哦哦哦！”那边室童忽然想通，大力点头，“没错没错，院长说的对。”
　　他把小脑袋凑到好奇的曾明亮和费利中间，三个人围了一小圈。
　　“这世间的金矿或者宝石矿，都是貔貅君和老婆喜欢游山玩水的地方。在幼儿园时，我就问过他喜欢去哪玩，可没有听说过太泽山。”
　　曾明亮：“那为什么太泽山会有一块金子？”
　　室童：“就在前几天嘛，貔貅君幼儿园毕业，从清平镇回他洞府，就路过了太泽山啊！人家临走前吃太多我妈蒸的包子，路过这里时，正好打了一个嗝。我跟他视频电话时看到的。”
　　“那时候扫晴娘还说：‘你瞧瞧，又把人家的山弄脏了，恶心死了赶紧走！’”
　　“原来如此，”曾明亮恍然大悟，大声道，“那么，这座山真的不会再有金子了！”
　　听他们一群人都这么斩钉截铁地反对，旅人忽然把一麻袋石头掼在地上。
　　他目眦欲裂，昏暗的眼睛崩出血丝，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沙哑：
　　“你们到底是谁？凭什么这样说？！”
　　“石头。”
　　“石头。”
　　“明明应该是金子！”
　　“全部都应该是金子！”
　　话音一落，就像被他的情绪感染，雨势忽然增大。山顶上方传来隆隆雷声，一棵老树被击中劈倒，泥沙顺势而下。
　　钟意发现这一切有点奇怪，旅人的情绪像是和天气连在一起的。但这怎么可能？哪只蛟会这么菜？
　　也便在此时，钟意仰头看到，山顶上出现一头巨大的兽。雾气的样子，赤红的眼睛圆溜溜的，它伸出尖尖的嘴巴，朝着万玄岭的方向。
　　蜃妖汲取到了万玄岭的情绪。
　　连山脚下的埋伏妖怪都看到了，争相传告。
　　“蜃妖的力量又变大了！”
　　“白总！吾等愿茹素一个月，惟愿您和崽崽爸爸平安归来！”
　　“没有崽崽，”喻亮纠正。
　　“白总！吾等愿茹素半年，惟愿您和崽崽爸爸平安归来！”根本没有人搭理喻亮。
　　*
　　钟意护住同事，他的脑海里逐渐想起关于蜃妖的说法。
　　蜃妖，可变幻出奇诡的场景，用以迷惑人。更高强的蜃妖，能够洞察人的情绪。吸入万玄岭的愤怒与失望后，就更为强大。
　　山顶之上升腾起浩瀚的水雾，荧光从天空之上投下，宛若点亮一幕水雾电影。
　　在密密麻麻的水珠中，缓缓呈现一行淡绿色的字：
　　“你灵魂深处之最深切愿望。”
　　“难道昨天夜里说的不算吗？”费利听了钟意解释，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不知道这妖怪为何又要问。
　　钟意思索：“昨天晚上我们说出口的，是我们自己所认为的愿望。”
　　“今天蜃妖要问的，应该是我们潜意识里的愿望……”
　　潜意识，是大脑里的神奇区域。
　　在这里的发生的意识、留下的记忆和深刻的情绪，恐怕连主人都没有印象了。
　　话音一落。他听到一句轻笑：
　　“没错，不过，这次我不需要问，因为我全能看到了。”
　　钟意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到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了。其他人惊愕地扶住他。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掀起恢弘磅礴的海啸，蜃妖正在他的意识里翻找答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只有三四秒，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像是半日光阴，足以让他精疲力竭。
　　众人仰头，看到山顶那水幕电影上出现钟意的身影。
　　年轻的医生，走在寂静的夜里，影子被月光照得很长。他拖着一只硕大的行李箱，长街空无一人，四处房门紧闭。
　　“孤独。钟意之惧怕。”水幕上打出一行字。
　　虽然把秘密亮出来鞭尸，可钟意毫无窘迫心情。他只看一眼，便觉得头痛难耐。
　　那是他被爱宠医院炒掉，从帝都离开的日子。
　　所有的宠物医院都拒绝他的简历，他这个发生过过医疗事故的问题医生。
　　他在去往清平镇的路上，心想，为什么自己总会孑然一身啊。他望望身后的空落落影子，很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哪怕有人抓一抓他的手，都是可以的。
　　水幕上。那个钟意走累了，却找不到一处歇脚的地方。路边没有凳子。
　　于是他蹲下身来，抱了自己一小会儿，又继续向前走，地上有几颗水珠洇湿地面的痕迹。
　　曾明亮很是惊讶，室童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院长这副样子。
　　钟意咬紧牙关，看这种奇怪的电影竟然还会放大他的情绪。他现在就觉得浑身发冷，再也不会拥有希望。比那天剧烈十倍的痛苦落在他的心脏上。
　　他不想看下去，可是意识深海逼迫他睁开眼睛，继续往下看。
　　“钟意之贪念。”水幕上又打出另一行字。
　　仍是深夜里的钟意，继续向前走着，来到一个小院子里。
　　那院子里竟然亮着橘色的灯，灯下有一张花瓣形状的石桌。有一只小小的虎斑猫在桌上等他回家，它冲钟意咪呜叫，露出了粉嫩的小舌头，好可爱的。
　　原本一脸泪水的钟意奔了过去，他惊喜地叫起来。
　　虎斑猫跳到他的怀里，一张肉饼脸可劲儿地蹭着钟意的脖子。
　　曾明亮：“小风？”
　　正在克制自己情绪的钟意缓缓摇头：“不，这不是小风。”
　　水幕上的钟意好高兴的。他说：“是你啊，你还活着啊。真好。我都等你二十多年啦！”
　　钟意放下行李箱，擦了擦脸上的泪：“还好你在。你来做我的家人，好不好？”
　　小猫吻吻他的额头，咪呜咪呜地轻声撒娇。
　　跳到桌子上，叼上来一张纸巾，帮钟意擦干净脸上的湿漉漉。
　　钟意又把它揉到了自己的怀里。他说：“好啦好啦，我们一辈子不分开，可以吗？”
　　山上的钟意眼睛不错地盯着这幕场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者是蜃妖的实力太为强大了。
　　他的心脏处升起巨大的酸涩，让他五脏六腑都为之疼痛的期待，想要却得不到、又或者说不敢去争取的愿望。
　　钟意想，是不是还是中招了，今天是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啊，蜃妖真的控制住我的想法了啊。
　　他盯着自己抱着虎斑猫咯咯笑的场景，这么快乐而温暖的场景。
　　心想如果他以后不能和它在一起的话，他可能会疯掉吧。
　　以后会被这种恐怖的感觉控制吗？
　　会像那个拖着石头走路的旅人一样，一直走一直走，身上的枷锁沉重不堪，只为等待着一颗拿不到的宝石吗？
　　“白泽。”
　　他念着虎斑猫的名字，在这种从来没有过的疼痛和期待里茫然无措。
　　想念如有十倍，他连指尖都在颤抖。
　　“白泽。”
　　钟意闭上眼睛，无意识张开嘴巴去咬食指的根部，和小猫留下的牙印重合。
　　他想这样会不会让自己好受
　　一点。
　　四周狂风大作，比山顶水雾初泛起之时还要猛。颗颗雨珠被风卷动，啪嗒啪嗒砸在山路上、砸在树梢上。
　　乌云层层织起，如被覆盖这个世界。雷声贯耳，四面八方砸下光芒的裂缝，宛若一场庞大的雷劫。
　　“白泽。”钟意终于崩溃了，哭出了声。
　　仿佛是回应他。
　　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扫荡而来，盖过风声，盖过雷音。
　　耀眼的白光，撕裂乌云带来的阴沉，那种明亮也似有重量，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
　　从天到地，明亮纯白的一片。
　　钟意一怔。
　　从那光芒深处走来一头猛虎。
　　它每一爪落地，都能带来山的战栗，走到钟意面前，抬起爪爪，幻化成人类的手。骨骼匀称有力，捏着一张柔软的纸巾。
　　“别哭。”他说。
　　“我都看到啦。”白先生看着他的眼睛。
　　“有那么难实现吗？”
　　“你灵魂级别的贪念。”
　　“好简单的。”
　　白先生揉揉他的头发。
　　钟意怔怔地流着泪，看到白先生微微笑着。
　　“是我疯了吗？是我太想看见您，所以疯了吗？”
　　白泽搂过钟意。把他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按过来，靠在自己矜贵整洁的西装上。
　　很轻柔地说：
　　“我会是你的家人。好吗？你怎么不早点说啊。”
　　山顶上雨势大增，噼啪声音里。
　　水幕电影上出现一行字。
　　“白泽之贪念。”
　　在轻轻拍拍钟意的后背时，白泽轻蔑地对着山顶笑笑。
　　“蜃妖，千年过去了，你仍然只会这种伎俩，一点新意都没有。”
　　白泽两只手微微松开，又捂住钟意的眼睛。
　　“这是你现在不能看的。”
　　曾明亮从善如流地把室童叫过来，捂住小朋友的眼睛。


第63章 
　　山雨顺着岩缝而下, 冷气时稠时稀，陌生与杂乱的声响。
　　钟意被白泽护在怀里，嗅着阳光炙烤过的味道。白先生身材很好，他都能感受到这层薄薄衣服下肌肉的起伏。对于一个医生来说, 这是很会照顾自己的人, 才能够拥有的身材。
　　他的情绪被蜃妖放大, 满脑子糊里糊涂的, 但还是在最后一丝清明里挣扎着询问：“为什么没有‘白泽之惧怕’？”
　　就听到头顶上那沉沉含着笑意的声音：
　　“活了这么久，大概我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白泽又淡淡道：
　　“烦请各位都闭一会儿眼睛，因为接下来的内容, 鄙人实在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费利和曾明亮默默转身过去，把室童的眼睛捂得更紧了。方才那个拖着石头块的男人早就吓晕了, 这时候趴在地上。
　　在漫长的沉默里。
　　钟意听到, 白泽先是说：
　　“呵呵, 原来我是想这样做啊。”
　　又道：“谢谢啊，我自己都想不出来会有这样的位置。”
　　“你觉得这样会让我发狂吗？还好的程度。”
　　过了一会儿，白先生也不说话了。钟意觉得他的身体变得有些僵, 先是把自己狠狠地抱了一下, 呼吸变得更加粗重了，就像要把自己揉到他的身体里一样。
　　他觉得自己的肋骨被硌疼了。
　　于是钟意觉得白先生可能跟刚才的自己一样，看到了比较难过的事, 需要一点点安慰。但没过一会儿，白先生却又把自己松开，让他站得稍稍远一点。
　　钟意：？
　　“没事了。”白先生垂着眼，钟意看到他的脸上有一点红色, 还有带着隐约的雨日里才能观察到的蒸汽。
　　“把我的贪欲放大十倍, 也不过如此, ”白泽扬起脸，对蜃妖说，“你好蠢啊，你难道会觉得，我也实现不了这种愿望吗？”
　　“蜃妖。你白白耗费了两次大法术，你积攒的元气都不够了，还不束手就擒？”
　　白泽眸底闪烁着赤色的光，复变成大老虎的形态。钟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还在糊涂，总觉得它躁动难耐，冲上云霄，以能正当杀个大妖怪为快活的事。
　　山峦震颤，蜃妖的笑声邪佞贯耳。
　　白光劈天盖地砸下，翅膀扇动的声音宛如海啸。
　　空气中落下几颗血珠。
　　又飘落数根白色的羽毛。
　　白泽杀疯了。
　　怒海一样的雨水，搅和了灿烂白光。从山下，传来了轰轰烈烈的“冲啊、杀啊……”
　　喻亮他们知道蜃妖没工夫制造幻境，赶上前来支援老板。
　　不过蜃妖已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
　　地狼嗷呜嗷呜地叫着，啃着蜃妖随便什么部位：“我叫你蛊惑人，你蛊惑啊！”
　　风生兽用风大力扇蜃妖的脸：“我叫你让我加班！加了半个月的班！”
　　夫诸把水包裹到蜃妖周围，形成一颗巨大的茧：“在监狱里好好呆着不行？越狱扣我绩效！我八百年没扣过绩效！”
　　喻亮飞来飞去，书皮上写着《你不遵纪守法，你缺德冒烟，你传递XXXX》。
　　拇指大的、浑身是伤的蜃妖在水茧里一脸郁闷地眨眨眼。
　　白泽走到喻亮旁边，沉声问：“刚才……”
　　喻亮了然。
　　“领导放心，刚才山上放小电影的时候，我叫兄弟们都闭上眼了。我说了，谁要是敢睁眼，我一本书呼死他。”
　　虎类动物有强烈的领地意识。
　　这种意识，在被蜃妖影响后，放大了许多倍。
　　蜃妖被抓走之后，白泽几乎不能做到眼睛从钟意身上离开。
　　钟意也被影响得很厉害，白泽刚才离开过得那一阵，他又迷迷糊糊的。他走到同事那里，要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白泽伸出一爪子，不动声色地把他捞过来，说：“发生什么我最清楚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钟意嘶了一口气。
　　他顿时觉得，妖和人对于蜃妖的耐受程度完全不一样，白泽看着好正常啊。可到现在，他一被白泽碰到还会觉得心口发烫、酸胀疼痛，很怕自己做出什么怪事。于是他又忘记自己要问什么。只是克制着自己想要抱过去的手，害怕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无意识地咬起食指根。
　　可能实在是太累了，刚说一个“白”字，脑袋就跟被劈开一样，膝下一软，向前一栽，晕睡到白先生的怀里。
　　他朦胧感觉到自己被放在白泽的后背上。
　　喻亮可能在旁边说话了，但他的脑子慢吞吞的，根本转不过来，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领导，您还是把他送到清平镇吧。我怕……蜃妖对你的影响太大了，你把他真给吃了可怎么办，他会吓坏的。”
　　“全天下就这么一个妖怪医生，我的书页泛潮，还等着他帮忙治治老寒页，拔罐祛风湿。”
　　白泽听了几句，觉得不可思议：“喻亮，你到底是谁的助理。”
　　喻亮：“就算您最忠实的助理也会得老寒页。”
　　于是白泽把钟意送到了清平镇。把他小心搁在床上那一刻，钟意感觉很不安，抱着被子嘟嘟哝哝。
　　他闭着眼睛叨叨一句：“白泽呢？如果白泽不在，把小风给我抱一下。”
　　他不知道，小风早跟逃命一样跑了，现在只是尽责做猫监控而已。自从他睡过白泽的虎窝，小风就不给抱了，到处躲来躲去，流了不知道多少猫鼻血。
　　于是钟意又开始不自觉地咬自己的食指。白泽叹了一口气，抓住他的手指，在手心里捏了捏。
　　钟意小声问：“谁能帮我借一下白先生那床圆圆被子啊，对不起啊，可我那样子应该会好受许多。我会帮他洗很好、拍松软的。”
　　这回白泽不再纵容他。
　　他叫了个赑屃物流去家里拿被子，自己果断离开。
　　*
　　蜃妖被收服后，万玄岭才醒过来，费利和曾明亮站在他的旁边，往他脸上敷凉毛巾。
　　他逐渐回想起自己之前做过的事。
　　天啊！社死啊！拎着一大袋子石头，在山上逛了好多天啊？！
　　还非要睁眼说瞎话，说这些石头是大宝石？！大金子？！
　　啊！真是要崩溃了。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就特别冲动，着了魔一样，跟你们斗嘴。”
　　曾明亮：“诶，你现在还能意识到你当时着魔啊，你那会儿这样笑来着，你还记得吗？特别魔性。”
　　“桀桀。”
　　万玄岭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
　　费利笑呵呵地安慰：“没事没事，人嘛，就和程序一样，一辈子总要遇上几个bug。”
　　又低声道：“除了我啊，我肯定是不会遇到bug的。我说过吧，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存在下不去的山，就没有这种bug。”
　　由于蜃妖离去，太泽山多日以来的诡异山道幻象散去。
　　久违的阳光照射在山上，岩石被雨水洗刷得亮晶晶路边开出野花，虫儿争相鸣叫。普普通通的卫星都能够清晰照出山的全景了。
　　当晚。
　　太泽县发布新闻，在山上失踪四日的驴友万玄岭平安下山，目前正在县医院打吊针。
　　背景介绍，因为之前的山上暴雨，严重阻止搜救队伍救援。救援中心曾判断，万玄岭凶多极少。
　　谁知道万玄岭不仅平安归来
　　，而且精神不错，只是饿坏了，一口气能吃五个大包子。
　　话筒给他，发表感言。
　　万玄岭说：“首先，大家以后再也不要爬野山，特别是当地要求不许爬的山，这很容易出人命。”
　　主持人点点头。
　　万玄岭还有话要讲，于是主持人没有拿过话筒。
　　万玄岭：“最重要的是，大家一定要戒贪欲，少嫉妒别人，多做实事，把脑子用在好好工作上，这种心态也能保命。”
　　主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明白他这句话跟自己成功下山有什么关系。
　　“还有，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这个别给我掐了啊。”
　　主持人：“这是直播，掐不了。”
　　万玄岭心诚无比道：“我植入一条广告啊，大家一定要买山海宠物医院费利老师的‘防毒数据’，这个东西厉害了，能预防或者解除bug。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也许是吉祥物原理！总之，如果没有他在，我说不定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总之，如果你觉得自己人生程序有点问题，或者你本身就是个程序员，那么一定要买。”
　　主持人：？？？？
　　由于万玄岭的经历太离奇了，这种突然发言又太奇葩了，导致有些人，又把注意度引入到最近消息渐少的山海宠物医院商城上。
　　“防毒数据”的销量本来只有个位数，而且大家都以为是搞笑的。卖得又特别贵：五万块钱一条。在万玄岭说出这些话之后，他曾经的老东家，帝西互联网集团的人沸腾了。
　　白领A：“对哦，之前费总在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过bug!”
　　白领B：“是啊！在来咱们公司之前，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跑得那么快、那么好的数据，那叫一个丝滑啊！”
　　白领A：“可是费总一走，我们的程序就变得疙疙瘩瘩、麻麻赖赖的……”
　　白领B：“我们要不要跟领导商量一下，买个五万块钱的‘防毒数据’啊，不然这连双十大促都搞不定啊……”
　　接替费总，新来的领导姓祝。他站在水池子边听了半天，打断了厕所里的交谈：“你们好好动脑子想想，这种荒谬的东西，可能是真的？公司可能给你们批这种经费？有时间好好提升自己的技能去，别在这里异想天开！”
　　说是这样说，祝总回到自己磨砂玻璃办公室后，忍不住点开了“山海宠物医院”的线上商城，仔仔细细地看产品介绍。
　　费利上线的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肯定没用啊！任何一个圈内人看到，都会笑掉大牙啊！
　　到现在，圈里的群还在说他搞笑呢。
　　*
　　钟意睡醒过来，意识稍微清楚了些，又问大家白泽去哪了，大家说飞到尼加拉瓜大瀑布冲凉了。
　　他看了眼手机，把双十大促的消息刷走，看天气预报。
　　一脸莫名，帝都今天最低温14度，都快要冻死了。
　　抓了抓床，又看到一床圆圆的软软被子，他不明白这床被子怎么到了他这里。但是他好喜欢它，跟白先生身上一样，都有阳光炙烤的味道。
　　抱着被子，他给白泽打电话。
　　对面果真有水流哗哗的声音。
　　“醒了？”那边声音沉沉的。
　　原本听惯了白先生的声音，可是当这悦耳磁性的声音来到耳边，钟意蓦地想起自己扑在他胸前哭的感觉。
　　顿时脸红了。
　　“嗯……”
　　钟意觉得，白泽就跟看出他脸红一样：“不用不好意思，在蜃妖那样的法术面前，我们的情绪都会放大十倍，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正常的。很多人会在那样的法术面前疯掉。”
　　白先生一说完，钟意的内心忽然又酸胀起来。
　　是啊，只是
　　在法术面前，情绪放大而已。白先生会不会因为害怕自己疯掉，所以才答应做自己家人？
　　也是自己异想天开了，他一个凡人耶，这么能配得上叫做妖王的家人？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抬起手，不自觉的咬了咬食指根。
　　“钟意，”白泽身边的水声淡了些，“答应做你的家人，跟法术没有关系的。”
　　“是吗？”钟意忐忐忑忑的，但是情绪明显比刚才好多了，“我从来没有过家人，怕是会不熟悉怎么做，您会……嫌弃我吗？”
　　“怎么会呢？你以后，有什么想要说的话，想要做的事。不高兴了，被人欺负了，或者想要一样东西，都可以告诉我，”白泽耐心地解释，“家人就是这样的。”
　　“比如说，你现在特别想见谁，你都可以告诉我。”
　　“嗯，”钟意想来想去，“我想见见蜃妖，它既然能挖到我的潜意识，我想看看，有没有关于我父母的记忆。”
　　白泽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但也在情理之中：
　　“好，我会带你去。”
　　钟意又小声说：“当然了，我更想见您，有一点想。”
　　白泽：……
　　钟意默默道：“不对，特别想。”
　　“哎，我好烦啊，算了算了，是想得不行。可能，还是蜃妖的原因。”
　　他又去咬手指：“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好一点。”
　　“今天能看到你吗白先生？我给你煲汤喝好不好。”
　　挂了电话，钟意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出一个听诊器听一听，又量了个血压，吃了一片盐酸普萘洛尔用于降心率，还给自己抽血看了看甲亢。
　　室童看到院长一脸严肃地跑来跑去给自己体检。
　　他又给自己写病历：
　　收缩压150，舒张压100，静态心率120，甲状腺正常。
　　原因不明的血压升高、心率加快、语言表现出不可控制的冲动。胃部不适。体表温度升高。
　　患者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继续观察。
　　室童趁院长不注意，偷过病历来，如大难临头问姑获鸟：“妈妈，我们领导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见过这种病啊，他是不是要死啦？”
　　姑获鸟看后怀念地笑了笑：“我第一次见到你父皇，也差不多得了这种病吧。”


第64章 
　　被抓住的蜃妖显得有点可怜。
　　它本来是只圆滚滚的邪恶妖, 为了方便管理，夫诸把它缩小困在水茧里, 体积像一只幼崽。
　　都是因为它, 害的白泽下属加班或者扣绩效，搞得大家捉它时都在泄愤。
　　现在，这只雾气状的蜃妖脸上有红巴掌印, 身上有牙印，尾巴狼狈拖在地上。两只仓鼠大的爪子塞在戒指大的手铐里, 呜呜啼啼的。
　　“钟先生，您可不要被它这个样子骗了, ”狱卒恭敬道, “它把人害成神经病时可没这么可怜。”
　　钟意不由看了眼墙上贴的关于它的资料, 包括这次下山的“光辉战绩”。
　　“你还蛊惑过张木森？”钟意惊讶问。
　　涉及事件“举报论文抄袭”。
　　“是的, 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小房子，黑呼呼的，里面都是你的名字，”蜃妖一五一十地交代，“可能你是他的执念吧，我就把它扩建了，让他更加怨毒。”
　　想到张木森脑子里竟然会有这种变态的房子, 钟意不禁打了个哆嗦：“锤不烂吗？”
　　蜃妖：“我只能扩建房子, 拆不了。不过，当我被抓捕后, 那个房子就恢复原来大小了，里面还是堆满了你的名字。”
　　费利忽然插嘴：“既然有字, 那它们有字体吗？”
　　“字体？”蜃妖不太明白。
　　费利听说钟意要找蜃妖, 就一定也要跟过来, 说他也要学习学习。
　　他拿出手机，调出来文件夹，让蜃妖找相近的字体。
　　蜃妖指着其中一个说：“可能是这个，思源黑体吧。”
　　费利：“不知道你能不能换字体，比如换成仿宋，那么，他们的邪念就会淡一些……”
　　一谈工作就上头，费利干脆进到铁栅栏里头，和带着手铐脚镣的犯人商讨技术工作，而钟意坐在小沙发上，打开投影，那是蜃妖提前拷贝出来的，关于他起源的潜意识。
　　白先生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
　　画面是一帧接一帧的绿色，像是在深山中。
　　绿油油的草丛里，孩子睁开了眼睛，咯咯笑了几声，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危险境地。
　　有风吹过，有雨淋来，虫儿跳走，默默无声。
　　云朵拂过天空的脊背。
　　快进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一个实在看不清面孔的人，从草丛将他抱起，又用了几片巨大的梧桐叶子裹了裹……画面黑了一阵子。
　　再度亮起来，钟意已经来到了福利院门口，挥着小手，和苏老师打招呼。
　　白泽微皱着眉：“不能看到更清晰具体的东西吗？”
　　蜃妖老老实实道：“每个人的内存也有限，这处往事实在太久远，我只能扒到这里。”
　　不过钟意没有一点点遗憾的样子，他像是早已做好了看到这种东西的准备。
　　而且，他还觉得很有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从这种视角，看到自己忘记了的东西。
　　这座他毫无印象的山，还有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苏老师。蜃妖比录像机强大好多倍啊。
　　他暗暗想：要是也能看到白先生的记忆就好了。
　　刚这么想完，视频卡到结尾，出现“自动播放下一部影片”字样。
　　钟意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了一床白白的圆圆被子，里面滚动着什么东西。
　　屏幕马上黑掉了。
　　钟意一回头，看到白泽把电源插销拔了。他非常冷静，背过手去，像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蜃妖举起带着手铐的手：“不好意思啊白先生，您说把您的灵魂贪欲影片也拷一份出来，我就也塞到这个文件夹，忘了单独再做一个文件夹。”
　　钟意下意识问：“白先生的贪欲影片到底是什么啊？还要拷出来再看。”
　　“我经常失眠，睡不着觉，”白泽沉声说，“在这个电影里我睡得很香。睡觉前看看，能助眠。”
　　钟意蒙蒙地点点头。
　　“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呀白先生。我回去后就给您开些助眠的药，以后您要是睡不着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聊聊天。”
　　白泽喉结滚动，深深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回家后，钟意就在自己的病历上写：
　　患者有莫名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想要窥探对方隐私。
　　对方不给患者看自己的生活电影，患者感到介意。
　　患者非常想跟对方一起看生活电影。
　　治疗方案：
　　1.观察。再度严重后，恐有危机，做好向对方坦白的准备。
　　2.采取窥探替代方案，纾解内心不适：观看对方微博、媒体报道、采访报道等。
　　3.心率只有见到对方时才加快，不必要把盐酸普萘洛尔片作为日常药物，暂停吃药。
　　给自己开完方子，钟意便很认真地拿出手机，登录微博账号，去看白泽微博。里面有很多他看不懂的经济学词汇，他发扬了刻苦的学习精神，准备了一个小本本，专门查询和记录这些词汇的意思。碰到他能看懂的，觉得白泽写得很有趣的内容，他还会点个赞，这样就能出现在自己的收藏夹，可以重温了。
　　他平常上网不多，以为这种点赞和微信朋友圈一样，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朋友能看到。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的，从傍晚看到天黑，钟意一直考古到了微博刚成立、白泽刚注册账号的时候，怼到那句“大家好”，才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所以他自然不知道，ZOEzhong的海量粉丝也跟着他的脚步，看到“山海宠物医院”院长拼命点赞着“白泽”的微博，一口气点到了2009年。
　　费利是半夜回来的，回来后激动地在院子里嗷嗷叫，说自己要研发出两样伟大作品，人类史上没有的，还说自己帮助白先生解决了犯人劳动改造的问题。曾明亮喊他小声点儿，不要影响他磕CP。
　　*
　　第二天天没亮，费利就又起来搞研发了。
　　钟意也被手机吵醒了，他发现同学群炸了。
　　同学A：【卧槽，钟意又上热搜了，他给白泽点赞了那么多微博！！】
　　同学B：【钟意你什么情况啊？！大半夜一直考古到2009年，你是不是对白泽有意思哈哈哈！！】
　　同学C：【好劲爆啊，你这是公然出柜吗，一下子出个这么厉害的】
　　……
　　钟意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点赞是能被别人看到的。他不知道自己这番举动会给白先生造成多大的困扰，心想现在取消点赞也来不及了。
　　他正在懊悔，又看到一条微博的热度疯狂飙升。
　　星图星探：
　　据知情人张先生爆料：
　　钟意是他的同学，念书期间平平无奇，根本不认识白泽。白泽只是偶然认识钟意，同情他的身世而已，有次公开活动还为他说了几句话。没想到钟意这么跪舔大佬，心思一目了然。
　　钟意就很无语。
　　评论里不少人赞同，说这个解释看着靠谱。宠物医学专家和经济学家看着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费利凑了过来，看了一眼这个帖子：“哦，这个张木森啊，我正好可以让他试试我的程序。”
　　说罢打开了电脑。
　　钟意好奇地坐了过去。
　　费利拨出一个电话，是夫诸接的。
　　“让蜃妖连上潜意识脑电波，地址是帝都芳菇园的张木森，打开那个写满‘钟意’
　　字样的小黑屋。”
　　“再接远程控制，我来操作就好。”
　　夫诸：“OK，涉及普通人类潜意识，事关重大，需要找白泽开权限单。”
　　费利：“已经开过测试权限单，我发你一份。”
　　夫诸：“OK。”
　　紧接着钟意看到费利在电脑上一通操作。先是点开了一个文件夹，连入一套程序，输入好多好多命令服，就进到了一个黑不溜秋的界面里。
　　里面有很多大写加粗的“钟意”。
　　钟意：……
　　这就是张木森对他的怨念小黑屋了。
　　费利全选了所有的“钟意”，把“思源黑体”、“加粗”、“初号”改成了“宋体”、“不加粗”和“五号”，还把小黑屋的整体调整了一下光照度，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这有用吗？”钟意问。
　　“我感觉你这是在侵犯他的隐私，也不太好。”
　　费利说：“只是暂时有用，能够短暂弱化他的怨念。最后他的怨念会不会重新滋长回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这种东西确实触犯到了别人隐私，不过，我也是和白先生商量好的。以后，这种东西只适用于消除罪大恶极之妖的怨念，用以减少它对社会造成的危险和破坏。而且，需要经过白泽最高权限的审批。”
　　怕钟意不太理解，费利举例：“比如说那种屡教不改的劳改犯啊，像蜃妖这种该死却死不了，又有越狱前科的妖怪，我们一定会让它自己用程序来调整自己的怨念。”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眼睁睁看到“星图星探”微博删掉了。
　　又发了一个新的：“经投稿人反馈，上述微博陈述不尽为事实。为钟先生和白先生带来的困扰表示道歉。”
　　钟意：……这么快见效？？
　　两个人都不知道。那边的张木森忽然获得了内心久违的平静，他跟星图星探发完私信后，就给自己泡了一杯茶，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中。
　　这边，钟意手机又提示他被圈，点进去一看，是白泽发了一条微博：
　　“@ZOEzhong很好。我们是家人的关系。”
　　于是微博又炸了。
　　*
　　费利的这个程序仅对白先生那边稳定社会治安有用，但不能在商城上线。
　　三天之后，他另一项通过妖怪监狱的蜃妖劳动改造的产品上线了。
　　“潜意识小电影。”
　　产品介绍中说，每个人都有深远的潜意识，在山海宠物医院，经过催眠之后，能够把人们想要呈现的潜意识通过仪器录制出来，回去后时时重温。
　　一条小电影要10万。
　　大家已经对山海宠物医院这种昂贵的奇葩东西习惯了，但是，有些产品还是没人敢买。特别是费利的‘防毒数据’，还有圈内的程序员表示说扯淡。
　　这次的“潜意识小电影”，多数心理学专家表示，理论上不存在这种异想天开的东西。
　　不过，因为最近白先生公然为钟意说话的原因，唱反调的不是很多。
　　上线当天，就有个衣着朴实的年轻人前来拜访。
　　“10万块能看多长时间的电影啊？我想再看看我的爷爷。”他往桌子上放了一张信用卡，眼睛红红的。
　　他前脚进门，后脚跟进来个红光满面的大汉。
　　“你这是被骗了！这种东西你也信？！真是吃饱了撑的！这是宠物医院啊！又不是人类科学院！10万块，你要拿去砸水漂？”
　　年轻人局促道：“爸，你怎么跟过来了？我没被骗。”
　　他扭头跟钟意轻声说：“太不好意思了，我们就住在太泽山下，我信你的产品。因为那天我出门，凑巧看到山顶上在放电影……应该就
　　是这种东西吧？”
　　钟意：“你看到多少？”
　　又是可巧门被推开，众人转身一看，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孔大娘。
　　孔大娘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没少跑。她紧张兮兮地跟年轻人说：“这位客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可千万别说，说出口可是要倒大霉的。”
　　年轻人红了红脸：“好好好，我不说。”
　　钟意：？？？？


第65章 
　　钟意惊讶地看着孔大娘。
　　孔大娘回以无辜的一眼：“别看我,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客人莫名：“其实，那天雨下得很大, 我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就模模糊糊看到……”
　　孔大娘伸出手捂住他的嘴, 狰狞道：“快闭嘴啊！”
　　客人：……
　　钟意：……
　　孔大娘把滴着汗的额发往耳后一别，斩钉截铁：“你哪怕多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行, 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一是涉及个人隐私，二是出于事故，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请你赶紧忘了它。”
　　客人被孔大娘的态度震慑到了：“好的好的，其实我觉得那个画面也没有什么嘛, 挺正常的。”
　　钟意灵犀一动，问：“你看到几个人？”又问孔大娘，“我可以知道这个吗？我只是问个数量。”
　　孔大娘低头盘算了一会儿, 才点点头。
　　客人小心翼翼道：“我只看到一个人。和……”
　　孔大娘又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就到这里好了, 请您闭嘴！钟院长, 你也不要再问下去了。客人您不是要买服务吗？你们说这件事吧。”
　　这时候客人武智的父亲武聪早就不耐烦了。
　　他想：这群人说得都是什么玩意儿啊？偏偏自己的儿子还特别信！
　　“武智, ”大汉咬牙切齿道, “10万块钱也不是个小数字了, 得让你打两年以上的工！你为啥非要看你爷爷呢？老人家已经走了。至于花这么多钱吗？”
　　他们住在太泽山下的太泽村, 村民多数以种地为生, 靠天吃饭。像武智这样正当壮年的, 多数在城里做工人, 也挣不了多少钱。
　　武聪非常不理解, 自己儿子要倾尽全力做这种荒谬的事。
　　武智：“爸, 实话和您说吧, 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爷爷临走前跟我说，他给我埋了一箱子宝贝，可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忘了。他说他小时候总带我去那边玩，有一棵大树……可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武聪：“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你爷爷给你留的东西，能值10万块吗？再说了……”他用怀疑的眼神环视医院内部，“这宠物医院能让你想起来？”
　　钟意还没说话，费利却轻轻咳了咳：“能的，通过本院的催眠机器和潜意识录像系统，是一定能让这位客户想起来的。”
　　武智：“还有，爸，我实在太想爷爷了，他在世时，我们都没有给他留过视频，我想……我想留一个视频。这对于我来说是千金难买！爸爸，你就让我看看爷爷吧。”
　　说着说着，武智的眼圈又红了。
　　武聪发现，今天是彻底劝说不了武智了。他心想，就让儿子去弄，如果发现上当受骗，他就去找12315。10万块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足以让一个诈骗犯坐牢了！
　　仿佛是看出他的心态，费利耐心道：“没关系的，您是我们这个服务的第一个顾客，我们可以为您提供特殊服务，先录像后付款，如果您觉得不满意，可以拒绝付款，可以吗？”
　　武聪这才同意，跟着儿子进了医院后院，儿子在院长指导下，坐在了一个竹板凳上，前面挂起一块白色的电影幕布。
　　……这也太简陋了！！
　　确定不是骗人的吗？？
　　只有儿子心情激动，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动。
　　武聪心想等儿子结束这次荒谬的服务，就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钟意和费利站在办公室里。
　　费利打电话给夫诸：“让蜃妖干活，地址是我们医院后院，再把文件发到我们电脑上。”
　　夫诸：“OK
　　，开启安全区域范围内潜意识，不需要找白先生签字。”
　　三分钟后。
　　“开好了。”
　　钟意看到费利打开文件夹，里面密密麻麻的……这时候武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走过来敲敲门：“你们行不行啊？怎么还没好呢？”
　　费利应了一声：“急什么啊，你儿子都二三十岁了，这个潜意识内存有点儿大，本来传过来就慢，我们还不得找找啊？几亿个T呢！”
　　武聪觉得这医院的人简直是荒谬。
　　五分钟后，武智的文件夹才充好了。密密茬茬的图像排满了。钟意有点担心：“这能找到关于那个‘大树’的文件？一个个看，都要花上个好几年。”
　　费利：“放心。”
　　他点开自己的程序，噼里啪啦一阵代码过后，跳出来了个搜索框。他在里面键入：大树宝物，点击搜索，系统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蹦出来五六个相关文件。
　　武聪在院子里，本来都等得不耐烦了，武智也有点急躁。两个人又要问问是什么情况呢，前面的电影幕布，缓缓亮起光来。
　　画面上有一条小河，河水潺潺流过，蹦出几条小鱼。有位老爷子牵着个小朋友的手，在岸边上慢慢地走。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个人身上，拖得长长的。
　　武智逐渐瞪大眼睛：“呀，这时候，这时候！……这时候我爷爷还这么年轻呢啊！”
　　武聪本来在刷手机，听到儿子的惊呼，抬起头一看，手机都掉了。他怔住了，呆呆地走到幕布前：“爸？”
　　可是脑袋影响了投影的光，他又走回原处，像被雷劈了一样看着面前的场景。
　　老爷子是癌症没的，那会儿瘦骨嶙峋，躺在病床上，吸个氧气瓶都快没劲儿了。可是屏幕上的老爷子容光焕发，就像是青春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一样。
　　无比年轻的老爷子，在河边拽着四五岁的小武智的手走路，还能把他拉起来用胳膊荡秋千，力气可真大啊。
　　武智是爷爷奶奶带着长大的，这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可是自己上学后，就不能时时回来看爷爷了，后来长大了，又出去工作，他平均一星期才给爷爷打一次电话。
　　武智看着看着就哭了。
　　“爷爷。”他好想念爷爷的胳膊秋千。
　　武聪也哭了。
　　“爸。”他又不敢哭，生怕眼泪糊住几秒，就会少看几秒。
　　“乖孙，”老爷子笑眯眯地跟小武智说，“你看到前面那棵大树了吗，咱们以后每天遛弯啊，就遛到那里行不行？”
　　小武智说：“爷爷是走不动啦？”
　　老爷子：“嗐！你这说什么胡话呢，爷爷能一直带着武智走啊走啊，走好多年好多年，一直走到武智结婚生个娃娃呢！”
　　小武智：“那为什么只要走到那里呀？”
　　老爷子摸摸他的头：“因为走再远了，等回家了，你奶奶做的饭就凉了……”
　　从那以后，每一天起，老爷子都会带着小朋友去河边遛弯，遛到那棵大柳树下，两个人就转身往回走……
　　影片就在一老一小的背影里结束了。屏幕黑掉的时候，院子里的两个人都哭得不成样子了。钟意走出去，拿着一个U盘，给他们一人递了一包纸巾，安慰地拍拍两个人后背：“我们没骗人吧？等你们回去以后，找到这个大河边，找到那棵大树，挖一挖，应该就能看到老爷子给武智留下来的宝物了。”
　　武聪自从有了儿子后，就很少哭了。
　　这次猝不及防见到了儿子的小朋友时代和父亲的中老年时代的温馨场景，情绪一时难以抑制，泪水就跟决堤一样地往外流。
　　等平息下来，他才说：
　　“谢谢你，钟院长，这个10万块钱一点也
　　不亏。要知道我们那年代根本没人买得起录像机，不可能记录这样珍贵的场景。”
　　武智道：“就算用手机、用录像机，也不可能拍得这么自然、画质这么清晰。”
　　费利解释：“是啊，因为本身人的潜意识就是强大的，会给这种美好的场景加上一层柔光滤镜，多么强大的电影拍摄技巧，都不如这种潜意识录影。”
　　武聪给钟院长和费利鞠躬：“之前我太狭隘了，误会你们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上网技巧，多给你们宣传宣传，这么神奇的技术，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当晚。
　　一条“我在山海宠物医院录的潜意识小电影”出现在微博上。
　　武智竟然把这段20分钟的视频发到了网络上，山海的官方微博进行了转发。
　　评论里一开始有人说：“这演员不错”。
　　后面就有人说：“你们没发现这两个人穿得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衣服吗？而且特别自然，真的很像真的。”
　　有人又说：“卧槽，如果是真的，那也太恐怖了。”
　　视频最后，武智录了一箱子大金子，说这就是爷爷给他留的宝藏，里面还有张纸条，说这是太爷爷留下来的……
　　鉴于对处理貔貅奶嗝的经验，室童算了算，说他的10万块钱肯定回本了。
　　但是姑获鸟说：“拿到这种关于亲人的绝版珍贵记忆，价值已经不止10万了。有的人倾尽所有，都想看看关于某个亲人在某个特定时间段的回忆。”
　　“比如，我很想看看室童你，在没有我的时间里，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啊……”
　　钟意看着它们两个妖怪亲昵地不行，就默默走出了屋子，爬到房顶上去了。
　　入秋了，今天夜色很凉，他抱着膝盖，俯瞰着清平镇。
　　本身也晚了，街上没有一个人，连一向喜欢熬夜的金华“它妈”家那对小夫妻俩，也都把灯关上了。
　　不知道白先生正在干什么呢，他一摸兜，发现也忘了带手机出来。
　　就又不自觉得咬起自己的食指根，怔怔看着西南的方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看到西南的天际出现一双白白的翅膀，虎啸一声。那双翅膀离他越来越近。
　　白泽先生就像从天而降一样，坐在了他的旁边。
　　两个人并排坐在屋顶上。
　　白泽揉他的头发：“我看到你们医院微博了，费利真不错，你请了个好员工。”
　　“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呆的？”
　　钟意忽然说：“白先生，您是第一次来，还是……”
　　白泽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淡淡道：“哦，我这几天每晚来看看，因为你总说想我，我怕蜃妖对你的影响太大了，不太放心。不过，我倒是每次都看到你睡得挺香的。”
　　钟意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那是什么？”白泽指了指院子绳子上晾的小衣服。衣服后背上还有两个洞洞。
　　“是……别的妖怪给我送来的小衣服，他们误会我们有崽崽的。姑获鸟非要拿去洗，说是好可爱。”钟意蜷了蜷手指。
　　“白先生要吗？如果你要的话，如果你以后会用的上的话，这些衣服是挺好的……”钟意喃喃道，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钟意，”白泽忽然笑了笑，“今天倒是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钟意：“什么？”
　　白泽：“我去参加了一个酒会，恰好碰见梅喜喜。有个妖怪说，我俩可以试试谈恋爱。都有一定的妖怪社会地位，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而且知根知底，我们从夏朝就认识了。”
　　“你觉得我俩怎么样？”
　　钟意费力地思考清楚白泽在说什么，忽然觉得胸口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他大力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忍不住地从台阶跑下屋顶，打开抽屉，拿出了血压仪。白泽一直跟他身边：“怎么了？”
　　“对不起，白先生，我不太舒服，我也不太明白是为什么。”钟意嗫喏道，“医生也会有诊断不明白的病。”
　　白泽看到了写了“钟意病历”字样的本子，拿起来看了几页，特别是看到最后一页后，就把钟意的血压仪给薅下来了。
　　“钟意，”白泽抬起一只手，抬起小男生的下巴。
　　钟院长看上去脸很红，眼睛波光潋滟的，嘴唇紧紧抿着。
　　“钟意，别看血压仪，看我。”
　　白泽含笑说：“教科书上不太会把这种现象写到病里头。”
　　他抱过去，把钟意揉到自己的怀里，抚摸他的后背：“现在感觉怎么样呢？”
　　钟意把白泽推开，白泽眼睁睁看着他抖着手拿起一瓶降心率的盐酸普萘洛尔。
　　特别无措的样子，拧都拧不开。
　　白泽薅掉了这瓶药片，钎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他慢慢地说：“你有没有觉得，我心脏也有点问题。”
　　就见钟意瞪大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就抽出手来，打开病历本，一字一字写下：具有一定传染性，需隔离？
　　白泽又笑起来了。
　　他再度揽过钟意，微微低下头，虽然不是拥抱，但却比以前的距离更加危险。钟意看到白先生那张英俊的脸离自己好近好近，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鼻尖都快对上了。
　　白泽轻轻说：“钟医生，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们应该是互相喜欢吧。”


第66章 
　　灯光轻柔, 笼罩在两人身上，像一处安静水泽。
　　钟意很费力地理解白泽的意思，又是花了几秒去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确认没有错误后, 眼眶微微发热, 心脏被一堆泡泡包围了。
　　他就像一个福利院吃苦太多的孩子得到了从没见过的好吃糖果，这颗糖果又大又漂亮，彩虹一样的颜色, 亮晶晶似从草叶上摘下来的露水。
　　白泽活了几千岁，身边的员工也都是有爱人的, 特别是喻亮这本书老喜欢秀自己和书虫之间的旷世虐恋。在他对表白这件事的认知里，被表白的一方应该会欲拒还迎, 佯装茫然不知，多少含蓄地等一等，让对方追一追才是。
　　可是钟意跟一张白纸似的, 丝毫不带掩饰，像是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他的眼睛亮起来，在台灯下像小动物琥珀色的瞳。他朝着对方说糊里糊涂的话。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可太好了, 我还以为自己病了, 还想过要不要休息几天。”
　　“对不起啊白先生，实在太高兴了，实在想不到会是这种原因。”
　　说完之后，他又停了停, 低下头来。白泽以为他想明白要矜持一点的。
　　谁知道他小声说：“我竟然可以拥有您的喜欢吗？您不会反悔吧？对不起啊，我……”
　　就好像小孩子因为实在太高兴了, 生怕别人收回送给他的糖果。
　　“钟意。”白泽看着他头顶上的发丝, 被台灯笼罩一层毛茸茸的光, 低头间露出皎洁的一段脖颈，像花茎一样。
　　“钟意，我这种心率不正常的症状，已经有些日子了。”他微微笑着，揽过对面的小医生，声音温柔得像在说什么家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早知道你会这么开心，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
　　下一瞬。
　　在钟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白泽的呼吸又缠了上来，轻轻吻住他。
　　钟意怔怔地睁大双眼，大脑一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哭，后来脚软了，都站不稳了，浑身颤抖得就像秋天树上挂不住、风里准备往下跌的叶子。
　　白泽拥着他，小声在他耳边说：“你在想什么呢，钟院长。”
　　他故意的，虎类是所有动物里最擅长给猎物设套的。它们能辨认出对方呼吸的改变、气息的紊乱甚至瞳孔的变大，能辨认出自己触碰到猎物的哪里，能够让对方失控。
　　钟意似乎很介意耳廓最上方那一小段圆润的弧度。
　　于是他身体里蔓延上经久不散的热意，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的渴。
　　像地平线上方拥有了一段翅膀，像寂静无波的湖面跃起鲲的弧线，像沉寂千年的黑暗洞穴深处烛龙缓慢睁开了眼睛。
　　钟意喃喃道：“在想，糟糕了。”
　　“明天一定要去菜市场，买一些猪心吃。”
　　一向反对以形补形的钟院长，给自己开着最荒谬的方子。又分神看着白泽，怕别人抢走这颗糖一样。
　　“这才到哪里啊钟院长，”白泽与其是跟他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还没有给你好多东西。我来教教你吧，你不要那么快答应，应该再让我追追你。”
　　“你得吊着我，勾着我，让我夜不能寐，怀疑妖生。得经常向我索取，要许多许多夸张的东西，给我回报一点点甜头就得让我吃许多苦。”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钟意困惑。
　　白泽抚了抚他湿哒哒的脸：“是在心疼你。别人都会朝男朋友要的，都想要有的，你凭什么没有。”
　　钟意有些明白，但又不太明白。
　　“那白先生……您……”
　　“不要再用‘您’这个字了，可以直接叫我白泽。”他说，“或者随便换个别的什么称呼都可以。”
　　钟意小心翼翼的：“白泽，你可不可以……”
　　白泽又打断教他：“你可以再嚣张一点，凶一点，对我不用这么低声低气。”
　　钟意努力意会了一下，从牙缝里凶巴巴地挤出几个字：“白泽，你TMD的再亲我一下，就现在！”
　　虽然说是这样说，也努力做到语气蛮横了，但是那双眼睛分明巴巴地看着他，白白的小牙齿咬在下唇上，生怕他拒绝似的。
　　白泽心想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索取，这明明是奖励。
　　于是炙热的气息再度融化在钟意颤抖的热泪里。
　　钟意后来开心地睡不着。
　　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白泽也是早因为知道他会这样，两个人又都会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就离开了。离开前还给钟意留了作业，要他必须列出来自己想朝他要的100样东西，如果不列以后就不给亲了。
　　搞得钟意晚上捧着白泽的那床被子都在笑，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他觉得怎么这么好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幸运啊。
　　直到天快亮了，街道办干事崔哲才敲开钟意家的门，跟他说：最近村里有小孩被拐了，看他家院子里晾了那么多小孩衣服，可能是有小朋友，一定要注意小孩别被拐。
　　他给钟意看了看通缉犯的样子：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满脸白发，眼睛下面有一颗痣。
　　警方说，她隶属于一个犯罪团伙，手上有累累罪迹，已经破坏了无数家庭，但是一直抓不住。警察悬赏20万抓她。
　　钟意说，好，他家其实也没有小孩，如果看到了，一定告诉崔哲。干事就放心地走了。
　　钟意打开院门，回屋叫：“室童呢？室童去哪了？我们该营业了，今天邮箱里收到多少简历啊？”他们已经正式开始招聘了。现在客人越来越多，他们想招聘几个人类医生给普通动物看病，再招几个妖怪做见习医生，未来给妖怪看病。
　　他已经相中了一只旋龟，这只龟说，把自己贴贴妖怪耳朵，妖怪就不会耳聋了。钟意就等室童给他安排面试呢，觉得耳鼻喉科缺个这样的好大夫。
　　可是叫了好几声，室童都没有回应他。
　　要是之前，早就穿起小肚兜，甩着膀子，精神百倍地出来干活了。
　　曾明亮也起来写想论文了，看这边这么吵，她走到院长旁边，捡起桌上那张拐卖儿童的老婆婆通缉令，悚然变色：“坏事了！
　　“我昨天晚上跟老费出去溜达，看见室童化成人的形态了，跟村里的小孩在村口玩。就画上这个老太婆，跟孩子们玩的特别好，室童追着人家屁股跑……”
　　姑获鸟听见了，凑过来看了看通缉令，哦了一声就去厨房给幼儿园孩子们做早饭了。
　　费利也听明白了，看着姑获鸟的背影一脸惊吓：“那是她孩子吧？！她怎么不着急啊？！”
　　“哎喂，你听懂了吗，你家孩子被拐了啊！”
　　姑获鸟回头：“听懂了啊，不就是被拐了吗，孩子好久没出去玩了，见见世面也是可以的。
　　钟意拿起手机：“哎呀，今天工作还有挺多的，但这也没办法，就给他算年假好了。”
　　曾明亮和费利夫妇：……
　　对哦，忘了室童是小妖怪了，怎么会怕这种人类的东西。
　　要害怕的应该是那个老太婆。
　　*
　　奶奶，我能不能用你的手机给我的领导发个微信啊？”室童坐在汽车后座上，双手捆在一起，“我现在应该工作了。”
　　刚上车时，老太婆还慈眉善目的。
　　说带室童去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有很多的小动物，世界各国的都有。还有各种漂亮的糖果，能让他吃个遍。
　　室童对糖果可是真没兴趣，他
　　妈能给他搞来各种各样的糖。
　　唯独对那句“世界各国的小动物”上了心，这么多动物，保不齐有他没见过的，又保不齐有几个生病的，那可就太好了！
　　跟他一起上车的，还有镇上的小孩大毛，昨天晚上他们一起抓蛐蛐来着。
　　可是上车后，老太太就一点也不提动物和糖果的事。
　　室童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挺尊老的，可是奶奶一点也不爱幼啊，而且还很过分，是个坏奶奶！可比他当初坏多了！
　　“别乱动，”老太太在副驾驶说，“否则就拿臭袜子堵上你的嘴。”
　　“好的。”室童缩了缩脖子，“可是后面好无聊啊，奶奶，你有书之类的东西吗？”
　　老太太：“没有！”
　　“可你膝盖上的是什么啊？”如果老太太回头，就会发现，从室童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的膝盖。
　　老太太温柔又慈祥地说：“这是卖掉你们肾的合同啊。”
　　大毛睡着了，没有听到。可是室童却激动了。
　　“哇！这个东西还能卖，拿出来还能用？”
　　老太太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傻孩子，被卖了都这么高兴。
　　“对啊，在你的肚子上开一个洞，取出你的一颗肾，如果配型正确，就可以放到其他小朋友的肚肚里了。”
　　室童：“这么棒！我第一次听说！那具体做手术，要怎么操作呢，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啊？”
　　鉴于他太高兴了，连司机都感染了：“很简单，先给你打一针麻醉，你就不会痛了。等你睡过去后，医生就剖开你的肚子……”
　　“等下等下，”室童打断，“不要说我的视角，你们直接说医生怎么做就好。”
　　老太太作为取肾交接人，目睹过不下十次的手术经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碰上个这么可爱的傻孩子，干脆就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就是用个刀子，划开，找到肾的位置。一个正常人有两颗肾的你懂吧宝，取出其中一颗的时候，得用上个大夹子。”老太太说。
　　“那叫止血钳。”司机纠正。
　　“对对，止血，同时还要许多纱布……”老太太说，“麻醉一定要打够，不然中途小朋友醒来，乱动怎么办呀？”
　　老太太做主要回忆，司机做补充发言，两个人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取器官做手术的经过，还有换眼角膜的、抽血的……
　　时光悠悠。
　　日头从刚升起到降落，又到了夜。
　　汽车一直在山道间奔跑着。
　　室童如饥似渴地学习，在有限的时间里，拼命记住了他们口述各种手术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瞬间。那两个人毕竟是外行，他就像从一本残破不堪的书里汲取着为数不多的知识养料。
　　马上就要到了，老太婆和司机越来越高兴了。
　　今天这一路出奇得顺利，等到了去那个小诊所，把两个孩子的肾一切，几十万块钱到手！
　　可惜了后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朋友，一个劲儿感谢他们俩！要是待会儿睡醒了，一睁眼，发现肚子上多了洞，那可得哭成什么样？！
　　车开着开着，前面山道上，忽然堵住了。
　　老太婆：“这是怎么回事？”
　　司机：“嗐！好晦气，前几天太泽山不是大暴雨吗，咱们这里在山北面，估计是塌方了，把这条道给堵住了。”
　　老太婆：“好窄的道！咱这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啦？”
　　司机发愁：“这可怎么办？”
　　室童听了听：“哎呀，这我可有办法，交给我吧。不过，我们把车开过去了，你们要再多给我讲一点手术的事。”
　　“你有什么办法呢小傻瓜？”老太婆慈祥道。
　　室童打开窗户，用双
　　手在嘴边为了个喇叭。因为一路上他都在犯傻，两个坏蛋根本不考虑他会喊人救命。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这样。
　　室童喊的是：“赑！屃！物！流！”
　　随着业务的推广和口碑的传递，如今很多具备驼东西特长的妖怪都加入了这个物流公司，能确保无论在什么地方，小妖怪喊一嗓子就能够叫来当地快递员。
　　老太婆以为他还在犯傻。
　　没过几分钟，轰隆一声。
　　老太婆身子一歪，司机也吓得抓紧门把手。这车竟然被轰然抬高，大力的颤抖，平稳的前移，然后又在轰隆一声中落于地面。
　　他们车子越过了山体塌方位置。
　　前方是平坦齐整的山道。
　　室童拍拍手：“好了好了，快继续讲吧，肝脏移植只给讲了个开头。”
　　老太婆：？？？？
　　司机：？？？？
　　刚睡醒的正准备大哭的大毛：？？？？
　　*
　　钟意接到一条手机微信。
　　莲花绽放：【领导，是我，是室童，跟您请一天假，呜呜。】
　　莲花绽放：【奶奶不让我用手机，我只好偷偷入侵她的手机，给你报个平安。】
　　山海宠物医院的人都凑了过来。
　　钟意：【你在哪啊？那个人是个坏蛋，让你挨饿了吗？】
　　莲花绽放：【我给你发个位置啊……我不饿，我正学习知识呢。】
　　钟意：？？？？什么知识？
　　莲花绽放：【语音消息。】
　　钟意按开，老太婆在里面用瑟瑟发抖的声音说：
　　“这个肝脏移植啊，要先把接受小朋友的肝脏和静脉都先切掉……啊，然后呢，再把你的肝搁上去……”
　　室童的声音：“怎么搁？你讲具体点，要把我的静脉也缝上去才行对不对？”
　　老太婆：“对对对……”
　　钟意：……


第67章 
　　王翠莲六十三岁, 她卖过那么多孩子，做过那么多坏事，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拿着笔和本要学习怎么做器官移植的小朋友。
　　那种求知若渴的光芒让人毛骨悚然, 更不要说他刚才莫名其妙就把车子抬到山体滑坡的另一头了，要车子顺利奔跑, 顺利卖自己。
　　她和司机对视，浑浊的眼睛散发出卑鄙的光。有的生意要做，但有的生意不能做, 碰见这种邪性的小孩……
　　“小朋友, 我们车子没油了，就把你放在这里了, 你自己回去行不行？”老太太提议。
　　“好好好！！”大毛刚才在呜呜哭, 一听这么说, 拽着室童的袖子, “我们下去，我们下去。”
　　“奶奶, 那可不行！”室童反对，“这外面又黑又凉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你把我们扔这里, 你们难道不害怕吗？”反正我是不害怕的, 但是脆弱的人类不行。
　　不等老太太回答，室童又突然高声喊：“赑！屃！物！流！”
　　刚才那只驮他们的小妖怪根本没跑远, “哒哒哒”地跑过来，“您去哪啊室童？”
　　室童转而问：“奶奶, 您要把我卖到哪儿？不用车油, 让它把我们驮过去就好啦！”
　　王翠莲：……
　　司机：……
　　室童：“您快说啊, 不论您说去哪，我们就能去哪。”
　　王翠莲：……
　　室童对着黑洞洞的窗外说：“对不起啊快递员，奶奶吓坏了，说不出来。你对附近了解吧？哪里卖小朋友和器官多，你就把我们送到哪。”
　　“哦哦，”室童听到回答，嘟哝道，“胡勾村，太好了，那就麻烦把我们连人带车地送过去好了，路程要20分钟。”
　　“奶奶，该讲胰腺移植了，麻烦您言简意赅，务必把办法和重点告诉我啊。”
　　王翠莲听他说完话都快吓死了。
　　感到身下一晃，整个车又如之前一样漂浮在空中！司机哆嗦着东拍西拍：“你这是咋回事？快把我们放下来！我有油啊，有油！”
　　“不用不用，”室童摆手道，“用车子开太快了，我们慢点过去，你们还能多给我讲一些！”
　　司机年轻，心理承受能力更差，早就晕倒趴在方向盘上了。
　　抵达胡勾村，早有满满当当的警察等在那里，举着手铐，等王翠莲下车……是因为赑屃物流出单后，钟意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消息，瞧见了终点站位置，让警察等在那里。
　　王翠莲一下车就跑向了警察。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可算看到正常人了，我们车上有鬼啊，有妖怪啊！我的妈呀！我们在天上飘了一路啊，救命啊！”
　　警察同志看到车上走下来两个小朋友，其中一个知道自己安全了，扑到了警察叔叔怀里。
　　另一个念念有词：“要把肝脏和静脉一起切下……”
　　*
　　“哦，对对，室童是我们医院的孩子，辛苦警察了，谢谢你们帮我们成功解救了他。”钟院长一边吃着姑获鸟的蛋炒饭，一边感谢。
　　警察在电话那边，反而感谢他们，“谢谢你们培养了这么好的孩子才对，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把人贩子吓得胡言乱语的。”
　　“不过，孩子被拐了，你们怎么不报案呢？”
　　钟意笑笑：“哦，因为我们都知道他肯定能自己回来。”
　　总不能说，孩子他妈想给孩子放个假，出去见见世面吧。
　　警察：……
　　钟意：“对了警察，如果王翠莲不愿意供认她的犯罪团伙，您也可以把她带到我们医院来。我们有个潜意识机器，能够让她把所有卖过的孩子和同党都筛出来，一个不落。”
　　“这么高科技！”如果不是因为王翠莲的落马如此之顺利，警察同志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事实上，王翠莲的确不想供认。他们这样的人贩子，只要有一个人被抓了，又不供认，其他人贩子就会保她家人衣食无忧。
　　到了下午，王翠莲跟司机就被送到了山海宠物医院，室童也跳下了车。两个人一开始什么都不愿意说，只是反复强调：“快点枪毙我得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然而电影一开，潜意识一过，关于王翠莲的罪恶一生，便一分钟不差的出现在了屏幕上！
　　从四十多岁时的第一次犯罪再到六十多岁时的习以为常，她拐小孩时的嘴脸，还有从同伙手中接到报酬时的那种媚态……每一帧的高清记忆，构成了王翠莲再也无法辩驳的事实！
　　室童小心地跟钟意说：“院长，我能请求向蜃妖多要一点权限吗？我今天在车上学了好多关于器官移植的理论知识，但是没有结合实操，我想想看看她的潜意识录像，把知识点掌握得更加巩固。”
　　钟意知道，王翠莲也参与非法买卖、移植大量的人体器官。可这看这种录像，又是法律不曾涉及的灰白地带，他就又给夫诸打了个电话，问这样开权限合适不合适。
　　几分钟后，王翠莲“灵魂之惧怕”出现在屏幕上。
　　屏幕里，她开肠破肚地躺在病床上，旁边有个医生，慢条斯理地挖她的肾。
　　“啊！！！”王翠莲浑身发抖，浑浊的老眼蹦出泪花。
　　钟意：“不好意思啊警察，我们这个系统还是有点bug的，对待这种罪大恶极的犯人，就会不小心放这种东西。”
　　警察咳了咳：“那就放吧，这个系统这么厉害，抓住这么多坏人，有点bug也无所谓。”
　　“好。”钟意点了点头。
　　室童蹦过去，坐在抖得跟筛糠一样的王翠莲身边：“奶奶，冷静啊，您可别闭眼啊，你还要教教我呢。比如切这里肾脏的时候，这块，这块是静脉血管吗？”
　　钟意在旁边看了看：“应该是的。”
　　王翠莲：……
　　室童：“哎呀这里，这里就是您说的止血钳吗？”
　　他凑到王翠莲耳边：“奶奶，您别不说话啊，您要不把这个知识点给我教透了，我们还会再放一遍电影的！”
　　从下午到晚上，又到半夜。警察默许王翠莲给山海宠物医院小朋友做义务教学，七八部移植自己内脏的片子，必须讲具体、讲清晰，务必让室童小朋友彻底领会，才能把她带回到监狱。
　　王翠莲以为昨晚就是噩梦，没想到今天才是噩梦的高峰！这辈子没这么怕过，整个人掉汗，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讲到最后眼神恍惚，神志崩乱，还要一五一十给小朋友讲这手术过程。
　　微博上，警方也通报了关于人贩子王翠莲落马的详情。
　　通报中说：特别鸣谢山海宠物医院的核心科技之一“潜意识小电影”，详尽查询到了上千名人贩集团的人员和住址，以及所有小朋友们都卖往何方……
　　警察局目前正在考虑和山海宠物医院合作，将这项服务更好地在未来用于查案、办案。
　　微博上惊叹声一片。
　　“啊？！我还以为那个服务是搞笑的！”
　　“都能和警方合作了我去！！”
　　“之前有个人，不是发布了他的潜意识小电影吗？就是《我和爷爷的回忆》那个，我当时就觉得是真的！”
　　“我……我想攒钱下个单，我家有个植物人亲戚，医生说多给她讲讲过去的事，那这个小电影岂不是正好？”
　　*
　　这项专利大范围使用，对于警方、医院和满足常人愿望，权限是完全不同的。
　　夫诸有点犯难，说把蜃妖
　　累趴不要紧，只有开权限的问题比较复杂，还请钟大夫来，跟妖怪警署的领导进行具体商讨吧。
　　钟意顿时担忧。
　　因为这个事情确实复杂，潜意识电影技术是史上从没有过的。如果经过审批，就相当于人类和妖怪功能第一次达成了大范围的深度合作。
　　他才刚毕业，处理这种事情，毫无经验，一不小心把蜃妖的能力大范围给宣扬出去了，多少也是给人家添了麻烦。
　　临行前，钟意查了许多关于精神医生和警方审讯的案例，又让孔大娘总结出一个文档，才敢坐着赑屃，晃晃悠悠的，去了约好的妖怪会议室。
　　甫一推开门，就听到了白泽的声音。
　　他坐在会议长桌尽头，穿着深色西装，扣子扣到最上一颗，金丝框眼镜下目光冰冷。声音冰冷，让钟意想起深冬山上的料峭岩石。
　　“你们自己没有发现吗。”
　　对面坐着一只黑色的獬豸。不知道刚才讨论到什么，獬豸浓密黝黑的毛毛下滚落了一滴滴汗珠，在地上汇聚成了小水洼，晶亮的眼睛水雾蒙蒙。
　　钟意坐下，又听白泽说：“拐卖儿童？！倒卖器官？！两只在册獬豸的部门员工家人。我真是想不到啊。”
　　那獬豸就差趴在地上了。
　　钟意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在王翠莲的小电影里，还出现了獬豸部门员工家人的影子……
　　獬豸表情绝望：“白泽大人，我……我们一定开展深度自查活动，从上到下，杜绝蛀虫。”看到白泽点点头，它才重重坐在椅子上，拿起个手帕子拼命擦汗。
　　钟意：……
　　“山海宠物医院，”白泽拿来资料，“你来是怎么回事？”
　　他淡漠地看向钟意。
　　抛开感情，工作里的白泽威慑力十足，那种严重的威压感、探破他灵魂一样的恐怖的感觉，又久违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看着白先生那冷峻的眉眼，也不由地语结。
　　“我想，开通、开通那个人类警方和医院的分级权限……”
　　白泽问：“什么权限？”
　　钟意干脆站起身来，拿着文件，走过去，放在他面前，尽力挺起骄傲的小胸脯：
　　“就是这个权限，我写好了。您自己看吧。”
　　白泽诧异：“你不打算说说吗？钟院长？”
　　钟意坦诚道：“大仁大慈无量天尊玄武圣光清平妖王，在您的妖威面前，我有点害怕，怕是讲不清楚了。”
　　说完就软着腿回到了椅子上坐坐好。獬豸还在旁边擦汗，桌底下用蹄子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等白泽看完了，也签署好了，还画出一些修改建议，钟意便乖乖地站起身来，拿起文件出会议室要去找夫诸审批。
　　獬豸意识到散会了，也软着腿，拖着一地水出了会议室。
　　灯光幽暗。
　　钟意在这个复杂的妖怪办公区迷路。
　　他转来转去的，突然发现前面是个死角，心想得找喻亮问问。刚要往回返，就看到了白泽立在墙边，像是跟了他一路，早就等在这里一样。
　　“啊呀……”钟意抚抚胸口，刚才开会的恐惧还是有点淡淡地萦绕在心头，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啊呀什么啊呀，你方案写得很好啊，钟院长。”白泽轻声说。
　　钟意缓缓呼出一口气：“不怕才奇怪吧……您好严肃、好厉害，你看，人家獬豸都吓哭了。”
　　白泽实在是受不了，前去几步，把小男生怼在墙壁边。
　　钟意左闪右闪，发现逃不出去。
　　白泽揪住钟意头顶上的呆毛，他说：“跑什么跑，你怎么这么可爱。”


第68章 
　　钟意微微瞪大眼睛, 看上去还是有点点不安的样子。
　　白泽嗷呜了一声，化成原形，不过又没有全化。
　　他依然穿着那身西装, 保持着基本的人类形态，可头顶上冒出两只圆圆的虎耳朵，肩膀上伸出宽大的羽毛盖过来，毛茸茸的虎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这样就没事了吧，院长。”
　　虎毛毛柔软暖和，贴在胳膊上会让人不想挪开，干净纯白覆过来, 视线白茫茫。
　　“好啦。”钟意被逗笑了。
　　他看着白泽的样子，意外觉得很吸引人。那一对耳朵也好, 摇来摇去的尾巴也好，还有这一身矜贵的西装包裹住他比例很好的身躯的样子。
　　刚开始觉得可爱，可后来却觉得很……他不由地想到奇怪地方去了。
　　钟意忍不住抬起手, 大不敬地薅了一下白泽的圆耳朵。
　　倒是自己的耳朵先红了。
　　手还没缩回来，就看到对方尾巴一下子停止摇摆。白泽的耳朵剧颤，眼神变得很危险，就跟盯着一块很好吃的肉一样。
　　“白先生，您有没有看到钟院长啊？听同事说他来了，拿了文件要签字……”喻亮在走廊里拐来拐去, 只看到尽头有些白色的光亮。
　　他凑过去看了一眼, 赶紧把门给拉上了。
　　这位平时高冷严肃的妖王先生，化成大老虎的样子, 把小男生抵在墙上亲。人家都站不稳了, 它就用翅膀托着人家。
　　大老虎的尾巴晃得像只快乐的小猫猫。
　　喻亮拍了拍额头：“哎出息呢……”
　　白泽跟钟意分开了, 钟意才平息着呼吸, 小声说：“不是说，让我写完100个愿望才亲亲的嘛。”
　　白泽：“你倒是写啊。你是不是故意不写，也就故意不来找我了。还得让我喊夫诸把你叫过来。”
　　“没有没有，”钟意红着脸，刚被亲得糊里糊涂的，“我确实是太忙了。”
　　“又不能让孔大娘帮我写。”
　　钟意从来没人这样亲近过，又是喜欢的不行不行的白先生，他被弄得晕头转向，又想去吃降心率的药。
　　等他心脏舒服许多了。白泽才把他丢到后背上，彻底变成虎的样子，说要带他去看一个地方。
　　他们飞到天空上，这里应该比神鳌的后背还高，因为钟意看到了脚下的乌龟壳壳迅速变小。等停了下来，他们看到一处宽广的原野。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十月了。
　　九月底的这处天空原野上，草木蓊蓊郁郁，绿得像是盛夏，云朵在植物中穿梭。
　　动物有动物妖界，植物有植物妖界，这是一群生活在天空上的植物妖。
　　白先生很喜欢这里。确切地说哪只猫科动物会不喜欢植被丰富又没有虫子的地方呢。
　　他跳进去在草丛里跑来跑去。
　　钟意看到好大一块的婆婆丁田，特别手痒地想要去拔。
　　一个人过得久，总对这种免费的野菜有强烈的好感，更何况没人跟他抢。
　　一只婆婆丁怕是看出来了，站起来说：“挖吧挖吧，就跟剪头发一样，挖得越多，我们长得越好。”
　　“上千年啦，妖王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呢，你多挖些哟。我最长那根小伞的方向，那一排的婆婆丁最嫩了！”
　　钟意认出来这是百妖夜行那天排在梅喜喜前面的婆婆丁，赶紧和人家的叶子握了握手。
　　蹲下身挖着挖着，钟意觉得头发顶有种麻酥酥的痒。他伸手抓抓，摘下一片嫩绿的小叶片。
　　看着不像是这块草原的。
　　有点奇怪。
　　钟意把小叶子放到兜里去。
　　*
　　微博“山海宠物医院”讨论组。
　　《‘潜意识小电影’是真的是真的！！！》
　　是这样的，我姥姥是去年车祸成变成植物人的，家里都很着急，医生说多让病人看看听听关于过去的事情。我寻思他们那个专利服务不是都跟警察局合作了吗，不可能敢造假的。我就花了十万块钱啊，买了这个服务，宠物医院的人听说客户有病，就主动要求上门拿服务了。
　　然后牛逼了。有一个技术员带着电脑来的，连上了医院的网，拿白墙当做投影幕布，问清楚需求后，打了几个电话后，一通操作，墙上就出现了电影。


第一部 是我姥姥小时候……我们全家都没见过姥姥小时候的样子，那会儿她好漂亮啊穿带补丁的衣服，在山上掏鸟蛋。村里有个捣蛋的小孩，把她的鸟蛋打碎了。 
　　接下来就是我姥姥跟那个小孩打架。
　　我们正看着，就发现病床上的姥姥眼球飞快转动！我靠，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评论：
　　“？？？？？”
　　“我靠？还能这样？？”
　　“继续继续，快快快！”
　　然后就是第二部 了。我姥姥上初中，是的我们全家都没见过姥姥上初中的样子，我的妈啊太青春了，笑死了，我们都看到姥爷了。姥爷那会儿跟姥姥同桌啊！两个人在吵架，吵得天翻地覆的。但吵完了，姥爷还从书包里掏出一小束野花送给姥姥。 
　　这时候，病床上的姥姥眼球转得更快了。
　　评论：
　　“好家伙！！！！真的假的？！”
　　“这些电影最后都给我们了，等我说完就发出来哈哈哈。”


第三部 就是姥姥和姥爷结婚了。天，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清晰的年代记录篇哈哈，姥姥笑得可开心了，姥爷特别紧张，紧张到念誓词的时候一直打嗝哈哈哈你们敢信？！ 
　　姥姥说要给姥爷生一儿一女，好字成双。
　　我姥姥也确实是这样，先生了我妈妈，后生了我舅舅。
　　电影就播到这里，我姥姥就睁开眼了！自己扶着床把手坐起来了！指着屏幕骂：“死老头子，说是要陪我一辈子的！怎么自己先跑了！”
　　我们全家都吓傻了，就看见她抄起床边上的鸡蛋，砸向了屏幕上我姥爷的脸……
　　要知道她可是做了一年的植物人啊！？
　　评论：
　　“呜呜呜呜呜呜……结局怎么是这样的，我哭了……”
　　“好心疼姥姥，但幸好姥姥醒过来了……”
　　“这个小电影好牛逼啊，知道用什么样的片段更容易唤醒姥姥。”
　　对的，放电影的技术员说，因为目标是唤醒姥姥，所以他的筛选标准，是我姥姥脑海中情绪最强烈的几幕回忆。据我们猜测，第一部 的那个跟她打架的小男孩，可能也是姥爷。 
　　姥姥看着电影，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问技术员能不能买下所有的小电影啊。她想多看看姥爷。她年纪大了，我妈和舅舅都不住在她身边。她说闷得慌，闲的没事的话，就在家里看看老爷子的过往日常，也算有个人陪她了。她还想买我妈和舅舅的小时候，说那时候的最可爱，最招人疼。
　　技术员说不行，一是不建议大家过度沉湎在过去的回忆里，二是确实是价格所致，不建议老太太把所有的钱财都耗费在看回忆上。劝我们家人多多关爱姥姥。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为了陪姥姥，我妈跟我舅决定不让她自己住了，在两家人这边轮着住，我们家族觉得这样挺好。
　　后来有意思的事情来了哈哈，我姥姥住我妈这边后，每天出去遛弯。她的跌宕起伏的精力让她在我妈小区走红了，有几个老头竟然开始追我姥姥了哈哈哈！还别说真有那种帅帅的干干净净的老头，有魅力的那种。
　　我姥姥跟
　　我妈商量说想结婚！我妈惊得直瞪眼哈哈哈！！说好的潜意识里我姥爷最重要呢？！
　　但是谁都想让姥姥幸福啊！！现在商量的是下下个月办订婚宴哈哈哈哈！！
　　评论：
　　“啊哈哈哈这个结尾真是神转折！！”
　　“祝姥姥幸福哈哈哈哈哈！！！！”
　　“记得请好婚礼跟拍，不然忘了以后就只能找山海宠物医院要重播了，10万一条！”
　　“等下，我刚才看了看，现在涨价到20万了，应该是供不应求吧！”
　　“对啊，现在这个服务被更多人知道了，如果还是10万块钱这么便宜的，他们医院还能忙得过来吗？”
　　“羡慕PO主了~”
　　*
　　给“潜意识小电影”服务提价后，上门来做服务的人反而更多了。除了人类还有小妖怪。
　　鲲和小簿竟然也来了，说两个人年纪都大了，想重温一下往昔岁月。
　　给小薄他们导出电影后，鲲无意识地问了句：“我的那个水精呢？”
　　钟意：“什么水精？我送给白先生了。”
　　鲲震惊：“什么？你竟然跟妖王好了吗？”
　　鲲讲了半天，钟意才明白水精的作用，原来是能够让对方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看到自己在做什么，一般只用于爱侣之间。
　　他说：“可能白泽也不知道吧……因为我没有听他说过。”
　　双十购物节要来了，全民都有着澎湃的消费欲|望。
　　钟意他们的招聘提上日程，妖怪端口由室童负责，人类端口由他负责，山海宠物医院再度扩建。只是其中一部分在人类眼中看上去空空荡荡，挂着未完工状态的牌子。
　　钟意订购了一个大型架子，打算做成虎爬架，放在妖怪端口的院子，如果白泽先生来了，可以在上面蹦来蹦去。
　　他记得白泽卧室里那个大虎爬架，看上去怪可爱。
　　出去买菜的时候，溜天狗的秦伯忽然亲切地叫住了他：“小钟！我看你们医院现在弄得很漂亮啊，可是也没出门，那些装饰都是从网上买的吗？”
　　秦伯现在特别喜欢钟意，因为他家天狗的“欢乐颂”教学视频上网销售，钟意把所挣钱的90%都给了秦伯。
　　钟意：“对呀，还挺方便的。”
　　秦伯：“我也试着从网上买东西来着，我想买个狗窝。现在不是马上双十购物节了吗，我看到了这个‘满10000-9999’的活动，这也太划算了，这是不是假的？”
　　钟意：……
　　“满10000-9999？？”
　　秦伯：“对啊……”
　　钟意拿过手机来看，发现是费利之前工作的那个帝西互联网商城，官方APP，官方券。他点了半天，忍不住喷了：“好像是真的，秦伯。”


第69章 
　　“那我就赶紧用？”秦伯搓手, “我得想好用一万块钱买什么，回家就去准备。”
　　天狗快乐地汪汪叫，它想要个豪华大狗窝, 还想试试外国狗粮。
　　“别别, 我们医院正好有个程序员, 我让他检查检查, 更稳妥。”钟意说。
　　秦伯：“那可就太谢谢了！”
　　钟意拉着秦伯去了医院，意外发现就在他刚刚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大家就像晚自习没见到班主任的学生一样, 全在低头刷手机！
　　这是完全没有出现过的现象, 按说, 他这群员工要多敬业有多敬业, 对妖怪医学事业充满了热情, 属于那种休假期间都闹着想要上班的那种。
　　现在, 连室童都抱着一个妈妈给买的电话手表，在不到鸡蛋大的圆形界面上按来按去。
　　医院等候区的小妖怪也都不着急看病了，全都坐在沙发上，拿着形色各异的手机狂按不停。
　　“咳咳，费老师, 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个手机有没有问题。”钟意叫了一声。
　　费利放下手机, 走过来拿起秦伯的, 点了几下后就肯定道：
　　“健康得就像刚买来的新机器, 刚安装的新APP。”
　　钟意：“那太好了，怎么会有这种券呢？我也想领一领。”
　　费利：“有啊院长，赶紧领啊！所有的购物平台都疯啦, 不知道在想什么, 全在大撒折扣券啊！！快去买啊！！”
　　秦伯激动：“是吗？还有哪有啊？等等, 我就在这里买吧，省得我回去后不知道怎么操作。”
　　医院里，有许多老年妖怪本身对手机操作不太熟悉。它们也正在问来问去呢。
　　双十购物节是大事，买买买是重中之重，妖怪们如果没有什么急症，就都不看病了，先做这件事。
　　得到院长的首肯，费利走到等候区，给大家科普现在的各大平台撒券福利。
　　秦伯看不到妖怪，坐在沙发正中央，还以为费利只给自己讲了。一只升卿不小心被秦伯坐了尾巴，“唧”一声蹦起来，漂亮的头巾都掉了，露出秃脑袋。
　　但升卿忙着看手机，根本没工夫理人类。
　　费利：“首先，我们打开桃子宝，点开‘我的’，去‘我的红包’那里，往下拉，是打地鼠游戏，大家玩这个小游戏就可以领券，最低可领1000元无门槛全桃子宝通用代金券。”
　　全院上下和秦伯及一众妖怪开始打地鼠。
　　蹦擦擦。
　　砰砰砰。
　　声音出奇地一致与欢乐。
　　“哇！我拿了2000元无门槛！！”参瓮报喜。
　　“我拿了2100元！”秦伯乐了，“看来我也不是那么老眼昏花，还能搞定这个。”
　　“我拿了9821元！”八爪鱼妖喜滋滋的，“从小长了这么多手，觉得没啥用，现在终于用上了。”
　　妖怪们投去羡慕的眼光。
　　费利：“好，这些购物券都是到10月10日当天才过期，我们可以利用这一个星期时间，慢慢想，应该买什么。现在大家打开哆嗦音，没有下载的可以先下载一个。”
　　“顺便告诉各位，我们山海宠物医院的网速是全华北最快、最丝滑的。”他骄傲炫耀。
　　曾明亮听见了笑笑，她现在以老公为骄傲。
　　大家开始下哆嗦音这个小视频软件。
　　“好了，这里大家注意，一定是新用户才能领券。如果你是老用户，就先注销账号，重新注册新账号。”
　　几分钟后，费利看到连动作最慢的秦伯都下载注册完毕了，“现在点击左上角，参加‘迎双十，看视频领券’活动。点击后，我们就开始看视频，共计十条，一定要耐心看完，自动播放下一条。这个
　　是满100-5000优惠券。购买完成后，系统会发给你4900。不过这个看说明，是按月发放的，每个星期我们都要看十条视频，每个月发200元，发完截止。”
　　规则稍微有些复杂，不过大家都明白了。
　　所有人及妖低头看视频去领券，秦伯很快完成了任务。
　　“下一个。我们打开凑夕多，没有APP的先下载一下。”费利继续指挥。
　　“今天，这个拉人砍一刀的活动全是真的！不用金币，不用抽奖，大家只要把链接分享给朋友，让任意个朋友砍一下，就能免费拿了……”
　　“不过大家要注意，有的贵东西，砍一下还是砍不下去的。”费利补充。
　　钟意：“还是跟以前一样？要砍好久吗？”他心想，终于遇到了个正常点儿的APP。
　　费利摇摇手：“不用不用，一千元以上的东西，最多砍两下即可。不过每天有上限，大家注意不要超过，如果还想买，第二天再来买。”
　　钟意：“哦，上限多少啊？”他想是不是一两百啊，凑夕多明明是所有电商里最抠门的。
　　费利：“5万。”
　　接下来费利又带领大家刷了其他购物平台的券。
　　奢侈品思酷网给新用户一人送个LV，秦伯虽然不需要，但是为了感谢钟意，把订单下到山海宠物医院了。酒拼网在洒酒窖畅饮券，获得拉菲无限畅饮资格，微品会在做新用户抽奖，最高奖是一台Iphone18，白发白中，大家都能拿到一等奖。
　　钟意托在线木工给白泽定制了两个20米长的胡桃木虎爬架，买了一大窝老母鸡，又搞了一个双开门大冰箱，不住得感叹，还是费利靠谱。
　　如果没有费利，他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购物平台。
　　什么亚麻逊啊、噫贝啊、虾皮fly啊……今天都跟疯了一样在打折。
　　从中午买到傍晚，又给彭夏买了一箱子鸟粮，钟意已经困得开始打哈欠了。想起花钱这种事情，姐姐最擅长了，他去问问曾明亮还有什么好买的。
　　曾明亮严肃建议他，可以专门把仓库腾出一个地方用来囤卫生纸，把日常用品和之前想买不敢买的东西都买好后，就可以买金子保值了。
　　钟意一听金子就想起貔貅君的奶嗝，顿时觉得没什么吸引力，就又给自己定制了个圆圆床。
　　之前睡在白先生的圆圆虎窝里，就觉得圆圆床很舒服。现在悄咪咪买一张这样的床，配上白先生送他的圆圆被子，以后睡觉就更香了。
　　再给白先生买猫薄荷。虎类也喜欢这种植物，但白泽家没有。
　　种在自己后院里1000棵，他一定会高兴地在这里打滚，就不种他家了，毕竟他要在下属面前维护高冷形象呀。
　　一向抠兮兮的钟意满意地眯眯眼睛，笑得原本没酒窝的脸都要有酒窝了。
　　他想，虽然觉得这事很奇怪，但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券，所有电商都没有叫停，那就应该都是正常的了吧？
　　费利也说，这些券从表面上看去根本没有问题，完全不知道商家怎么想的，真是匪夷所思，令人叹为观止。
　　钟意睡觉前给白泽发微信：“我给你买礼物了！好开心啊！”
　　微博今天一片安静，根本没人发消息。
　　全国上下都在争分夺秒的买买买，如果分神做别的事情，根本就买不完。
　　*
　　“老板，这个事情我搞不定，太邪门了！”技术总监汗掉不停，看着老板，做好了挨一顿痛骂的准备。
　　帝西互联网公司蒋总拿过一摞报告，看到上面写了各种各样的离谱词汇。
　　“无法撤销福利券”
　　“关停网站服务器，竟然还会自动打开”
　　“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想借媒体之口发布网络通告，媒体说他们的程序也出现问题”
　　“全国所有购物平台都出现类似问题”
　　蒋力40出头，是帝西互联网集团创始人。这公司是他一砖一瓦般建立起来的，从小公司变成了举世闻名的商业帝国。创办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大额福利券无门槛领取，且不由商家负担，由平台承担！
　　这是一宗消费者和商家两相高兴的大型荒诞购物游戏啊！
　　更可怕的是，刚才客户服务部过来诉苦，说想了很多办法让商家下架，但是商家表示说产品详情页就像焊死在商城上，他们操作不动！
　　这对于一个互联网公司来说是灭顶之灾。
　　蒋力把报告重重拍在桌子上：“这怎么可能？”
　　“你可是业内顶尖程序员啊？！”
　　“上个星期，你还跟我说一定会做得比老费更好！老费在这里上班的时候，可是哪一年都没有出过问题！”
　　“这背后肯定有人捣鬼，试着联系一下国家经济安全部！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修手旁观。”
　　技术总监：“国家经济安全部的系统也出现了问题……”
　　他忍了又忍，才说出一句话：“蒋总，我发现，全国上下，就山海宠物医院商城没有出现问题。费利卖过一段程序，说植入到公司的程序以后，就再也不会有bug了，您说咱们要不要买来试试？”
　　蒋力被这话气笑了：“你上个星期才在网络上嘲笑老费，说他那玩意儿是无稽之谈，怎么现在就忘了？再有，他那个破商城，可能是让这个经济罪犯根本不屑于搭理！”
　　他重重在桌子上砸拳：“不管是谁在捣鬼，这人一定不能得逞，他已经引起了全行业□□！”
　　*
　　山海宠物医院，来了几个腱鞘炎妖怪，说是按手机按得力气太大，把手腕按伤了。
　　钟意给他们敷好药膏后，又指导他们自己从网上下单一箱子。
　　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钟意不在乎少挣一点钱，让妖怪们掌握自己治病的方法，从网上多多囤药，也是可以的。
　　十点钟，他去让所有员工睡觉。商城虽然不打烊，可大家还是得休息，这样才能在第二天养精蓄锐买买买呀。
　　刚要关门的时候，室童突然叫了起来，说他们的公众号接了个急诊单。
　　下单的人叫做骄虫，它替奶奶下的急诊单。说，奶奶前几天刚学会上网，气坏了身子。
　　明明页面上说“砍一刀就能免费拿”的活动，老婆找了10个妖砍一刀，最后提示说“再砍一刀就好了，”又找一个妖来帮忙砍，结果出现了“一刀等于99个金币，您现在有98个金币，再来找一个朋友抽金币”。
　　老婆找一个妖来抽金币，又变成了，“99个铜币能变成1个金币，您现在已经有98个铜币啦……”
　　气得奶奶卸载了凑夕多，又兴致勃勃地安装了桃子宝，没想到又被拉好友凑券的套路给坑了……
　　奶奶又下载了哆嗦音，认为自己看看视频就能赚钱的时候。她看了一天一夜，根本没有像小广告里承诺的那样，能拿上千块钱。反而莫名其妙地下了好几个垃圾软件，不知道点到哪里了，手机里少了两千块钱。
　　骄虫说奶奶气得不行，这两天脑袋上冒烟，眼睛熬红了。
　　想替她来医院抓点逍遥丸，舒舒肝气。


第70章 
　　“我没有病。”骄虫奶奶焦菊高傲地坐在患者接待区, 涂了口红的嘴巴撅起来，“不过是前两天生气而已。”
　　骄虫孙妍忙给奶奶倒水：“你没病你没病，你最健康, 咱就是过来溜达溜达。”
　　钟意笑了起来：“是啊您没病, 就是您孙女担心您，给您安排了个体检嘛。”
　　“也不需要体检，身为虫子的首领, 根本不会得病。我们只会让别人得病。”焦菊从兜里掏出小镜子, 看着头顶上的长须美不美, 口红有没有涂出界。
　　她翠绿的裙子发出金属的光辉, 能够反光的墨绿指甲与之呼应。
　　是很讲究的一只老奶奶虫子。
　　接到急诊单后，钟意就让骄虫把奶奶带来了, 因为仅凭着网络上的只言片语, 根本不好给患者开方。加之骄虫又是一种夜行妖怪，可谓夜越深，它们会越精神，所以半夜过来瞧瞧病也没事。
　　在《山海经》里，他们本是螯虫的首领，能够御蜂。
　　经孙妍介绍, 到了2000年之后, 骄虫这种动物就已经成为所有虫子的首领了。
　　上至金光闪闪的金龟子，下至阿米巴原虫，见到她奶奶孙菊, 都得磕个头喊声老祖宗。
　　听到这里，钟意不由地看了眼医院用于喂宠物的蚂蚁, 果真一个个都不走路了, 仔细一看都屈着腿呢！
　　院长不由对这两只妖投去几分敬意。
　　“我真的没事了, 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焦菊再度重复，让孙女放心。
　　钟意一边给焦菊安排了个抽血，一边又耐心问了问前几天怎么回事。焦菊不由地破口大骂，说现在的商家弯弯心思太复杂。像他们这种老年妖，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套路，哪些是真正的优惠。
　　“他们那龌龊阴暗的机关比我们虫子建窝还复杂！”焦菊扬起浓绿的眉毛。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重大欺骗。作为一辈子省吃俭用的虫子，竟然不知不觉被骗走两千块钱，而且一张券也没有拿。前几天时，气得饭都吃不下，捧着手机不离窝，这让孙妍心疼极了，才拉她过来看病。
　　“不过，你们山海宠物医院商城很好，”焦菊不忘夸赞，“各个商品都是明码标价，没折扣也没抽奖，我一看就能看懂，没有广告弹窗，也没有安利病毒软件。”
　　钟意：“谢谢呀，我们的确打算长期坚持这样做。”
　　这也是钟意建医院建商城时给自己立的规矩。
　　妖类的妖口老龄化非常严重，他不想搞什么弯弯绕绕，欺负那些算不明白优惠券的老年妖。
　　在山海宠物医院商城，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文案直白，付款方式简单，要跟公众号上的文章一样浅显易懂。
　　钟意弯弯眼睛：“如果您只是因为购物券问题就生气，这两天应该不气才对。如今，全国各个平台购物券都发疯了，像您说的什么抽奖、砍一刀，都能在几秒钟内拿到相当大的优惠。”
　　焦菊用富含深意的眼神笑笑。
　　“对啊，我早不生气了呀，这怎么还能气得起来？”
　　两人话音一落，孙妍就跟触电一样拿出了手机。
　　“啊？院长？您说什么？”
　　钟意：“领券的事儿……你不知道？”
　　孙妍：“不知道，我家网最近特别慢。哎呀……你们这医院网速真好。”
　　钟意：“嗯，的确是华北第一的网速。”
　　孙妍打开商城，在钟意的指导下点来点去，她露出来惊悚的表情：
　　“奶奶……这不会，是你搞的吧？？？”
　　钟意：？？？
　　焦菊和蔼地笑笑：“当然不是我搞的，我哪有那么大能耐？”
　　孙妍：“不是您搞的，还能是谁？我的
　　妈呀，桃之宝、哆嗦音……这怎么全都是大额券？这可是会引起重大经济事故的！”
　　焦菊摸摸孙女头：“哎呀，不是我弄的。也许是他们之前在发疯，弄那些讨厌的活动。现在只是恢复正常了，想做真正的活动。”
　　孙妍开始抓狂：“不是的不是的，不要跟我说这是真的，奶奶，你这要弄得天下大乱。”
　　焦菊笑眯眯：“乱什么，我看大家都很开心啊？尤其是之前上过当的老年人，现在总要吐出一口恶气了。”
　　说罢，焦菊就要站起身来，一定要走。
　　门外已经安排好了丝网车车。
　　孙妍后走，她跟钟意说：“这下难了，这个bug一看就是我奶奶弄的。全天下除她之外，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捣出这么大的乱。我估计连媒体程序都让她攻陷了。”
　　钟意将信将疑：“啊？真是你奶奶弄的？那怎么办啊？”
　　孙妍：“虫子都是倔强的，连回窝都要严格按照来时的路走。我奶奶不打算承认的事，就会死不认账，她一定坚决不撤bug。”
　　钟意：“天啊，会不会消气了，就会好劝一点？”
　　孙妍：“会。”
　　“她生一次气，三百年后铁定消气。”
　　钟意：……
　　孙妍：“虫子气性很大，所有妖怪都知道，我奶奶发起火来，连妖王都劝不得。”
　　“好了不说了，你也赶紧买点东西吧……”
　　钟意：……
　　*
　　帝西互联网集团。
　　技术部的上上下下都要急疯了。
　　他们是全国最强大的互联网技术团队，经理级别往上的人物都是来自什么加州、纽约州。按照CEO蒋力的说法，如果连他们都搞不定这小小的bug，我国就不要再玩什么互联网营销了！
　　员工们哀声哉道。
　　从昨天上午7:32发生了这起荒谬的10000-9999事故之后，整栋楼都飘荡着“天啊天啊”的声音。大家都觉得帝西要完蛋了。
　　员工们来不及去食堂吃饭，也干脆不回家睡觉，各个都熬着兔子般通红的眼睛，在电脑前一行行地筛bug。
　　屁也筛不出来。
　　数据部的小伙子撕开一包泡面，打着哈欠，跟旁边的姑娘说：“我觉得这是罪有应得。”
　　“你看，我们之前的文案在帝西购物，最高享‘10000-9999’优惠券，其实根本不会有人拿到这个券。顾客拿到的都是0.01无门槛券。没准就是老天爷生气了，才这么惩罚我们！”
　　“你说什么呢？”技术部总监站在他背后道。
　　吓得小伙子的方便面料包洒了出去。
　　“发券数据库就是你重点负责的内容，你非但不好好工作，反而在这里胡言乱语。如果你搞不定这事儿，明天就别来上班了。”杜总监声音狠厉。
　　“老板！这事儿也不怪我吧！不只是帝西，桃之宝、哆嗦音，也都出现问题了！”小伙子为自己抱不平。
　　“你还有理啦？”杜总监诧异，这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有人跟她叫板。
　　“当然了！他们都搞不定，您也搞不定，您怎么能把这事儿的责任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啊？”小伙子早就受不了了，本来加班就累，还要遇上这种事。
　　杜总监：“哟，既然你这么厉害，你倒是说说，如果你做技术部总监，你要怎么做。”
　　小伙子真挚建议：“我会买山海宠物医院的‘防毒数据’。”
　　杜总监：“除了这个办法。”
　　小伙子：“也许这个办法就是最终有效的办法，全国所有的电商都出现问题了，就山海家没有出问题。”
　　杜总监想起蒋总的话：“那是
　　因为他家做得太小了，病毒都不屑于找到他家！”
　　杜总监气汹汹地走了，小伙子怄火吃泡面。旁边姑娘劝他：“行啦，你怎么能跟领导吵架呢？这也太不理智了。”
　　小伙子吃了两口就摔了叉子。
　　“早就不想干了，人家费总在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就算出这种事，费总也会主动承担责任。本来这次的事情就很玄，人家山海又是卖玄东西，售后又好，不试试怎么行呢？”
　　他点开网页。打开“防毒数据”销售页面，下面分明写着四个大字，“无效退款。”
　　五万块钱，也不过他两个月的工资而已。不蒸馒头争口气，公司不报销，他自己花钱买！
　　*
　　“费老师，有人下单您的防毒数据了！”一大早，钟意看到了网站后台，去叫醒费利。
　　“帝西互联网集团？”费利看到购买人，“这人还是我以前经理带的管培生。”
　　钟意：“啊呀，所以，10000-9999还真是bug？”
　　虽然昨天骄虫提示了，可他还存着一丝侥幸念头。毕竟，在所有的购物平台这样发券后，新闻媒体报道上都没有相关解释。
　　费利叹了一口气：“应该是bug，不然他不会从这里买数据。”
　　钟意感叹：“这都过去一天一夜啦。如果他们宣布是bug，我们之前的券，是不是都白领了？”
　　费利：“这就不太清楚了。可我记得这种券都有法律效力，如果商家反悔，也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搞明白这些事后，费利按照约定为客户提供服务。
　　不过，钟意仍然提醒费利，这次的毒，应该是史上最严重之毒。虫子里的祖奶奶，毒性很大很大。
　　费利倒是不害怕。
　　帝西互联网集团数据系统是他从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
　　他坐在电脑前，喝了一口可乐，耳鼠的毛茸茸耳朵瞬间从头发里冒出来。他打开帝西互联网商城首页，双手伸出食指，比了个十字的姿势，从屏幕左上方划到右下方。
　　钟意：“您这是？”
　　费利：“查毒。”
　　费利：“天啊，还真是很强大的毒……我的程序有点吃力。”
　　钟意放松地呼出一口气：“连你都解决不了这个bug……”
　　实在不想白白下单那么多东西。
　　他的大圆窝。
　　他的虎爬架。
　　还有一院子猫薄荷种子。
　　程序员是非常靠谱踏实的物种。费利更是这个行业里的翘楚，他认真道：“我虽然斗不过骄虫奶奶，但等我打电话问问家里啊，我问问我家族有没有耳鼠祖爷爷。”
　　钟意第一次想要炒了费利，不过就想了一秒而已。


第71章 
　　“老秦, 你有没有觉得，咱镇上的空气特别好？”李老汉出门修电器，正巧碰到溜狗的秦伯。
　　“嘿！你不说我还不觉得, 你这么一说，我算发现了！我的过敏性鼻炎都没事了！”秦伯抽抽鼻子。
　　清平镇本身远离城市, 空气比外面要清新干净。但今天，连老年人都发现, 这空气温温润润、洁净舒畅，吸到喉咙里都比往常润滑。
　　从他们身后冒出来个招风耳老年人。
　　“你们说的对啊, 咱老年人，就喜欢这样干净的空气。”
　　秦伯和李老汉旋身，心道这人一看就不是本镇人士。他满脸皱纹, 却没有一根白头发。杵着拐杖，但没有一点点驼背。衣服整洁、体面，戴着一顶黑色帽子。右手食指还有一枚大大的绿松石戒指。
　　他这么喜滋滋地评价完, 也不管别人怎么想, 就大踏步进了山海宠物医院。
　　如果这里有个气象学家, 会发现干净的空气是以这个招风耳老年人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扩散的。他就像个大型的静默空气过滤系统，自动避退了尘螨、花粉和各种细菌。
　　等秦伯往西再走了100米，他就开始鼻子发痒。往回退退, 鼻子又舒服了。他干脆坐在一棵老梧桐树下晒太阳。
　　清平镇这么邪门，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招风耳进了医院, 费利和曾明亮就迎了过来。钟院长紧随其后。
　　全院都对他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这便是耳鼠的祖爷爷，迄今活了一千八百四十三岁, 不同于普通啃一口才能解毒的耳鼠, 它本妖怪就是让各种毒素闻风丧胆的存在。
　　当费利遇到工作难题, 打电话给家里时，父母一开始是不想管的。
　　“网络bug？这种普通的小事情，咱们族里谁都能解决！”
　　但一听是骄虫祖奶奶在搞事，费利他爸激动了。
　　“那还真得请你祖爷爷，这才叫棋逢对手，是对对方的尊重啊！”
　　费利一时语结。
　　几分钟后，他就接到了电话回复。这位一千年没有出山过的，一直在小山沟里过世外桃源生活的祖爷爷，竟然愿意为了祖孙子出山，解决工作上的难题。
　　钟意用崇拜的眼睛看着耳鼠祖爷爷，突然想到让对方先等一下。
　　他拿过来一个小小的细菌培养皿，放在耳鼠祖脚下身边，然后蹲身拧开显微镜。
　　下一刻，就发现这些细菌用它们所能挪动的最大速度向相反方向跑去，大有弃家逃亡的态势。
　　“牛逼啊……”钟意喃喃道。
　　室童：“祖爷爷进门五分钟后，我脸上的皮肤都变得更好了，前天晚上脸上起来的包包消失不见了！”
　　姑获鸟：“是的！我的羽毛也更蓬松了啊啊啊！”
　　祖爷爷和蔼地冲晚辈笑了笑，他经常接到这种反馈，大家都喜欢他。他所住的村子已经成了长寿村，科学家非要说跟什么乳酸菌有关系。
　　寒暄完后，他就被费利引导到了电脑旁，坐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祖爷爷就像之前的费利，毛茸茸的耳朵从头发顶如芽芽般冒了出来，一抖一抖。两只食指交叉，比在了电脑的左上角。
　　面前是帝西互联网电商页面。
　　祖爷爷的两只手微微颤抖着，他用力咬着后槽牙，腮帮子微微鼓起来。
　　“这个老妖怪！还真有点本事。”祖爷爷的笑容消失。
　　他挺直后腰，双击费利的小程序，眯起眼睛，锐利的眼神仿佛能够给屏幕烧穿一个洞。
　　全院大气不敢出！
　　“呵呀！！！”祖爷爷对着屏幕大喊一声，指尖如飞，在一行程序后面打上了三个感叹号！
　　高高举起右手，
　　再用力下落，回车！！
　　食指根的绿松石精光一冒，连鼠标的左键都弹起了小朵烟雾！
　　这就是耳鼠祖爷爷对bug灌注灵力，出的第一招！！
　　*
　　帝西互联网集团。
　　小伙撕开面包的包装袋，百无聊赖地点着程序。
　　姑娘同事：“你不会被骗了吧？”
　　“五万块钱！看上去根本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小伙子也叹了一口气。昨天晚上下单了这“防毒数据”，就跟把石头扔进深水池一样，光听见了个“支付成功”的响声。
　　小伙子又说没事。
　　虽说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但能申请无效售后退款。
　　可姑娘想起杜总监那种鄙夷的眼神，仍然替小伙子呕了一口气。这件事明明连领导都搞不定，还要责怪下属不力，真是个奇葩！
　　姑娘拉开抽屉收拾东西。
　　小伙子：“你要干什么？”
　　姑娘：“走人啊！帝西要完蛋啦！”
　　这种10000-9999的优惠券全标注了“平台支付”，已经过去三天了，全国人民领下的券足以让帝西破产。
　　小伙子忽然拉住姑娘袖子。
　　“你等一下！”
　　姑娘：“什么？”
　　小伙子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屏幕：“变、变化了！”
　　只见那张10000-9999的优惠券，数字艰涩地在屏幕上跳动，一秒、两秒……
　　三秒过去。
　　变成了10000-5000优惠券！！
　　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天啊！！”
　　竟然变了！！
　　几里之外，耳鼠祖爷爷目眦欲裂，额角滴下一颗汗珠。“哈哈哈哈哈！骄虫，真的有点本事，但还是要败在我的杀毒大法之下！”
　　他刚松一口气，正要喝祖孙孙递过来的水，就看到屏幕上的优惠券跳动！
　　【优惠券：10000-8888】
　　“岂有此理！竟然要现场反弹！”祖爷爷放下水来。
　　肯定是骄虫祖奶奶发现他正在杀毒，破坏她的bug，当场斗法。
　　祖爷爷深吸一口气，又重重敲下感叹号，“呵呀！！！”大叫一声！
　　按下回车键！
　　【优惠券：10000-4930】
　　比刚才的优惠程度更小了，祖爷爷捻捻胡子。
　　他做好对方反弹的准备。
　　果不其然。
　　骄虫调整：【优惠券：10000-7321】
　　“加油祖爷爷，对方已经呈现疲态了！”费利在他身后惊呼。
　　“加油！加油！加油！”全医院上下都给祖爷爷打气。
　　“呵呀！”祖爷爷搓热双手，用冒着红色光点的食指重重弹下鼠标！
　　祖爷爷搞定：【优惠券：10000-4432】
　　一分钟后，骄虫改变：【优惠券：10000-5000】
　　祖爷爷喘了口粗气，也呈现了劳累的状态，趴在桌子上缓气。
　　“红牛，院长！”费利冲钟意叫道。
　　钟意幽幽道：
　　“算了算了，不要勉强，我也是才知道虫子竟然和耳鼠势均力敌。”
　　这极大地刺激到了祖爷爷。他“吨吨吨”灌下一瓶红牛，“啪”得在键盘上点去，用超大的声音弹下回车！塑料壳子都被烫出一个小洞洞！
　　【优惠券：10000-3000】
　　“厉害啊祖爷爷！”全院鼓掌！
　　这时，费利走了过来：“趁着骄虫反应不过来，祖爷爷，这下我跟您一起点！”
　　祖孙孙把手指覆
　　在祖爷爷手背上，两个人一起大喊：“呵呀！”
　　全院都激动了，跟他们一起喊：“呵呀！！！”
　　【优惠券：10000-1】
　　“成功了！！成功了！！”全院欢呼。
　　对面再也没有动静了！
　　只不过钟意默默离开这间屋子，在四下没人的时候，露出点点失望的表情。
　　费利看着钟意的背影，听见手机铃响了。
　　他点开屏幕，看到对方姓名后，露出不可思议的模样。
　　“成功了！！成功了！！”帝西互联网集团11楼全体员工凑在小伙子的工位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喊！
　　他们刚才被同事的惊叫声吸引过去，现场围观了一场优惠券的反复涨跌！
　　那网络上显示的券券就跟与不知名势力抗衡一样，价值来回波动，刺激至极、精彩至极！最终停留在了【10000-1】的正常水平！
　　这是三天以来第一次实质性的突破！
　　是里程碑式的胜利！
　　从11楼的欢呼，蔓延到12层、10层，整个公司20层都欢呼雀跃！人资开启香槟，经理们订购蛋糕！他们成为了全国互联网电商平台第一个在杀优惠券bug上取得重大胜利的公司！
　　小伙子的嘴角翘到天上，被一屋子同事抛来抛去。
　　杜总监在下面谦卑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伙子头上顶着同事抛过来的鲜花瓣：“应用了某种前沿技术！”
　　*
　　“‘帝西互联网集团’的优惠券恢复正常了，白总。”喻亮拿着平板，跟白泽报告。
　　“从部门里传来的消息，应该是耳鼠与骄虫斗法，耳鼠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骄虫祖奶奶焦菊死活不承认是自己捣鬼，我们抓不到证据，但目前看来只能是她所为。”
　　“钟院长的部门员工费利，就是耳鼠族的后代，他的祖爷爷为清除bug做出了重要贡献。”
　　骄虫带来的优惠券bug恶劣影响很大，白泽这边也一直在为之奔波。他没想到这件事，最终也是钟意那边解决的。
　　白泽点点头，打了个电话，给国家网络安全部。
　　他要求安全部，给各个电商平台下通知，要他们都下单山海宠物医院的“杀毒小程序”。
　　如此，全国如雪片般纷飞的大额优惠券、无门槛券，终于要花上一个休止符。
　　“我们要惩治骄虫吗？”喻亮问。
　　“精神病患者妖怪可以免责。”白泽淡淡道。
　　他已经同步接来了钟意发过来的骄虫体检报告，对方存在一定的狂躁症。
　　白泽：“这本身也有商家问题。是他们刺激了骄虫的狂躁。你部署下去，要求商家对福利券进行规范与整改。”
　　“本次大额bug券，我们要求商家可随机收回，但只可收回到自己不破产倒闭的程度。对于之前误导老年人，导致其受到经济损失的，特别要求不做收回，以形成补偿。”
　　虽说是整改，但还是要给商家留有一些余地，不然这些电商都倒闭了，也会大大影响民生经济。
　　喻亮点头，在本子上记着笔记。
　　白泽按按太阳穴，休息一会儿，看到钟意的电话来了。
　　“怎么了？”他柔声说道，仿佛刚才那个下冷酷决断的人不是自己。
　　“白先生！我好幸运啊！”钟意雀跃道，“这两天不是有优惠券bug吗？后来帝西互联网商城的解决掉了。我们医院好多人的券都被退回了。”
　　“可是我，竟然，没！退！回！”
　　他好高兴：“本来我很郁闷的，我给您买了好多礼物，我以为白买了。但是刚才，我竟然看到都发货了！太好
　　了！”
　　钟意叽叽喳喳跟他说，院子里会种上猫薄荷，还有虎爬架，两窝老母鸡也在陆续发货，他畅享着未来，说自己怎么那么幸运啊。
　　白泽笑眯眯地听着，挂了电话还在笑。
　　喻亮纳闷：“怎么回事？钟意的券不应该有效啊？是不是又有bug了？”
　　白泽还在笑：“没事，不是bug。”
　　他跟费利说了一声，不要收掉钟意的券，但也不要让商家平台承担。
　　钟意用掉的券券，从他的信用卡上扣掉就好。
　　不只是帝西互联网集团的券，未来还有哆嗦音的、桃之宝的，其他所有的券券，都要这么操作。
　　小男生这么高兴，怎么能让他失望。钟院长笑起来好可爱的。
　　再说又是给自己买东西，自己也高兴，猫薄荷、虎爬架，都是自己会用到的东西。
　　如此一来，两人都快乐，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72章 
　　微博“闭眼薅羊毛”讨论组。
　　1L：震惊震惊, 大额券都被退回！
　　2L：我也，白高兴一场！原来是bug！
　　3L：如果这是bug，那也太厉害了！你们发现没？他们连澄清新闻都没有发。
　　4L：那到底是谁解决了这个bug？
　　5L：总不会是山海宠物医院的‘杀毒小程序’吧, 哈哈哈哈！
　　……
　　100L：5L说对了。我姐在哆嗦音工作。她跟我说，上级要求他们所有平台都购买山海宠物医院的小程序，他们一开始都觉得扯淡！
　　后来，一下单后，就解决了！
　　没错！解决了！
　　101L：？？？？
　　102L：楼上在开玩笑？山海不是逗比医院嘛。
　　103L：别闹, 迄今为止, 山海宠物医院的产品奇葩归奇葩，但是没有出现过雷……
　　……
　　201L：100L说得对。我亲戚在桃子宝上班, 跟我说, 国家网络安全部亲自下发通知，要他们购买山海家的程序。
　　202L：卧槽……楼上不敢拿国家网络安全部造谣吧。
　　203L：卧槽……那可是国家命令了。
　　……
　　300L：山海家的程序, 作用岂止是杀毒？你们有没有发现, 这些网站的运行速度都比之前流畅了一亿倍！
　　桃子宝的开机广告都变得丝滑了。
　　耳鼠祖爷爷从电脑前站起身来, 他握住手杖。
　　毛茸茸的耳朵缩回到头发里面，恢复变成人类的样子, 露出慈祥的笑容。
　　“孩子们, 这些毒彻彻底底地杀好了。我估计骄虫，也一时不会再有什么办法了。”
　　他试了老半天，小心地在【10000-1】的优惠券旁等待许久。
　　有那么一秒，券券变成了【10000-1.5】，但还没有等他发功，那张券自动恢复成了【10000-1】。看来是对方筋疲力竭, 想要对抗, 但再也没有精力了。
　　他不由问道。
　　“这只骄虫会不会受到惩罚？”
　　钟意连忙说没有。
　　虫子是机警的, 她这次做bug，没有留下一点点关于泄露自己身份的痕迹。
　　而且，骄虫祖奶奶的体检显示，她有一定的精神郁躁，精神病妖怪是可以对自己造成的过失进行一定程度的免责。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所为，但起码相关部门不会进行责惩。
　　更何况，焦菊此次的爆发，本身也是由于商家作恶造成，相关部门也对商家采取了很大的处罚，不止要求禁止回收部分券，而且还责令研发老年人版本的购物平台。
　　“啊……那可太好了。”耳鼠祖爷爷长叹一口气，“我没见过这么优秀的虫子。”
　　“我老伴自从在八百年前的雷劫消失了，我就过得很无趣，这几天是我一千多年来过得最有趣的一天。”
　　钟意竟然从中听出一种英雄之间惺惺相惜的味道。
　　“对了，祖爷爷，骄虫祖奶奶是单身呢！”他灵光一现，拿出焦菊填写过的登记表。
　　在里面，她对这两个地方打出了对勾：
　　“单身。”
　　“可加入‘妖怪红娘’计划，接受医院为您匹配的对象！”
　　“啊啊啊啊呵呀！！！”耳鼠祖爷爷大叫一声，震得天花板都抖三抖。
　　虽然还没有看到焦菊的样貌，他就已经动心了。
　　“不过……你们斗法了这么长时间，您不怕焦菊把您当做敌人吗？”费利犹豫。
　　耳鼠祖爷爷想到这
　　一点，脸忽然垮掉。他围着医院转了三四圈，钟意想到一个主意，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说。
　　“妙啊！”祖爷爷重新回到电脑前。
　　他打开帝西优惠券界面，把【10000-1】做修改。
　　优惠券：【521-1】
　　忐忑不安地等待。
　　过了十分钟，哆嗦音、桃之宝的优惠券，全天下所有商城的优惠券，都变成了：
　　【521-1】
　　全是祖奶奶改的！！
　　想不到那样矜持高贵的虫子祖奶奶，竟然也被耳鼠祖爷爷的惊人魅力吸引啦！全天下的人都被迫见证了他们的求爱现场。
　　耳鼠祖爷爷这就要去马不停蹄地追爱了。
　　钟意有些舍不得。
　　在他待的一天一夜里，医院里所有家具都变得一尘不染，医疗器皿光洁如新，院子里毛地黄的每一片花瓣都闪耀着丝绒般的光芒。
　　这省下了多少清洁工的工时，节约了多少洗洁精啊！
　　可是想到自己思念白先生的心情，钟意还是为祖爷爷叫了个赑屃物流，让它用最快的速度把祖爷爷送到爱人的身边。
　　祖爷爷刚一离去，医院的门又被敲响，打开一看，是钟意这几天下的商城订单。
　　钟意不由地笑出声。
　　可太幸运啦！
　　所有电商平台的券都没有退！
　　要知道祖爷爷发功厉害，按说他的订单不应该成为漏网之鱼的。
　　他一会儿跑到后院撒猫薄荷种子，一会儿到前院安顿老母鸡，还无视其他人的目光，任工人往自己的卧室搬进去一张圆圆大床。
　　“钟院长真的很幸运！”室童捏起了小手。
　　他从小天才电话手表上薅的券券都退了。
　　“是啊，钟院长非常幸运。”费利看着喂鸡的钟意，意味深长道。
　　他悄悄给老婆下单了一箱卫生纸。
　　老婆的券自从被退后，最遗憾的就是没有薅到价格几乎白|嫖的卫生纸。费利给老婆下单了五箱，备注“您的奖券”。
　　*
　　果真，耳鼠和骄虫的两位祖宗级人物碰到一起，就如同天雷勾地火，爱得死去活来了。
　　听费利讲，他们第二天就搬到一起住了。两个人开发了个网页，骄虫在上面放它认为最恶劣的毒，耳鼠就用全力去杀毒，这就是他们生活里的最大乐趣。
　　钟意听得有一点点羡慕。
　　到现在他和白先生还是止步亲亲抱抱呢。
　　不对不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面了。
　　他们两个人是有多忙啊。
　　刚走神了几秒，费利就过来找他谈话了。他想成立山海宠物医院网络公司，专门负责“杀毒小程序”、“潜意识小电影”与“天气妖怪系统”业务，钟意说可以。
　　另一方面，费利又谈起把医院做大做强的事了。
　　想到这个，钟意又激动啦。他之前打算招聘一些妖怪医生，建立分院。但面试若干小妖怪后，他发现应该先开设妖怪医学院。
　　经过跟曾明亮与孔大娘商量，这两位同意着手撰写妖怪医生的教科书，并逐步放开对妖怪医学生的入学邀请。
　　费利也可以成立关于妖怪的IT学院，把妖怪们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化。
　　直到晚上入睡前，钟意才腾出空来，去给白先生打个电话。
　　“白泽，”他小声在被窝里说，“我好厉害，我的券券都没扣！！你收到我给你寄的加长猫爪棒了吗？挠爪爪可好了。”
　　“还有还有，还有个原切鳕鱼，我估计你也喜欢吃！”
　　“哈哈哈好棒啊，我以前太抠了，我都舍不得买，你知道吧，主要是怕买得便宜了，你还会嫌弃……”
　　他听到电话那边又在笑。
　　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是不是自己说得太多了。
　　白泽说：“我也给你寄东西了，可能几分钟后就收到了。”
　　钟意：“哇，什么呀？虽然想说破费了，但我还是好高兴。”
　　白泽：“肩膀上带洞洞的崽崽衣服。”
　　钟意：？！？！？“不许开这个玩笑哈哈哈。”
　　虽然打了哈哈哈，但钟意的脸红起来了。白先生怎么就忘不掉这件事呢。
　　刚打完字，他就听到门口赑屃物流在喊。他披了件睡衣下床，拿到一张金光灿灿的券券。
　　【花花宴VVVIP券】
　　看上去是一家很不错的餐厅券，相当贵的那种。白泽：“能不能在周日请钟先生吃个情侣晚餐？”
　　白泽：“……怎么不说话了？”
　　钟意：“我在网上选衣服……跟您一起吃饭，我总不能穿医生大褂呀。”
　　白泽：“我可以给你选衣服啊。”
　　钟意：“你又不知道我尺寸。”
　　白泽：“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钟意：？？？“你怎么会知道？”
　　白泽：“你以后会知道我怎么知道。”
　　钟意：“我现在不能知道吗？”
　　白泽：“不太方便。哈哈哈哈。对不起，但是我没办法。”
　　对于白泽来说，把蜃妖留下来的小电影放大个别的几帧，跟自己的比例对照量一量，就能知道钟先生的尺寸了。
　　喻亮要给白泽做本日小结，看到妖王又在那笑。心里大喊了一声昏君。
　　*
　　是明媚的秋季。
　　在帝都紫禁城附近的景山边，有一个奢华会所。
　　门口的花朵在秋风里抖动着柔软的裙摆，嫩绿的草儿不曾枯黄，仿佛一年四季这样新鲜着。
　　“VVVIP券消券通知，我去！周日妖王和爱人要来吃饭啦！”
　　“哇！终于啊！上次他们去了妖怪餐厅！那餐厅的营业额翻了三十倍啊！”
　　“赶紧准备一些最好吃的菜肴吧！”
　　“好呀好呀！从古至今，就这么一个妖王，妖王就这么一个爱人，我们必须好好准备！”
　　“来点有利于增进感情的？？”
　　“好！鸳鸯露，都洒上，吃了天雷勾地火。”
　　“再来点促进妖怪灵力大增的？？”
　　“行啊！添几个精元晶球吧，没修为的小妖崽吃了都能破境界！”
　　“吾等愿茹素一年，愿妖王和爱侣吃得情投意合。”
　　听到这句，上百名服务生一起齐刷刷地虔诚喊口号：
　　“吾等愿茹素一年，愿妖王和爱侣吃得情投意合！”


第73章 
　　“好香。”
　　“真的好香。”
　　“哪里传来的香气？”
　　景山公园跳广场舞的老大妈们都跳不动了。一股喷香袭来, 这香气似是能从鼻间钻到骨缝里，诱惑得人脑壳直发晕。
　　“是谁家的饭馆啊……”
　　“谁家饭馆也做不了这么香的饭啊, 我把老母鸡炖上十个钟头的, 也不行。”
　　老爷子在旁边舞剑，也被这味道勾引住了。“这香气啊，我记得我小时候闻到过。”
　　“听说景山这边是有个会所来着, 但是咱普通人去不了, 也找不到，得是特别重要的人, 通过特殊路径才能进。”
　　“他们上的菜也是我们普通人平常吃不到的。其中特别有几样，就是不普通的人也很难点到。”
　　老太太觉得他太夸张了：“现在哪还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就是我们现在闻的这东西了。我小时候, 家里来了个远房亲戚, 我带他来景山。闻见这股子味儿，他告诉我的。”
　　老大爷讲得上头，一堆人围过来听, 包括溜达过来的钟意。
　　今天来约会, 曾明亮给他传授经验, 要他矜持点，不要显得太急迫。
　　钟意实在太高兴了, 答应得特别好，但还是提前到了约定地点，明明六点要见面，他三点就到了。
　　他以前没约会过，昨天晚上激动得没睡好, 心想千万不要吃了午饭就过来。
　　已经很矜持了！他是下午过来的！
　　“那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呀？”
　　大家把视线投向年轻人, 目光一下子柔和起来。这年轻人长得好, 白白净净, 水灵的眼睛显得有几分天真，天然带笑的样子。穿得斯文得体，白衬衫，黑西裤，羊皮小皮鞋，很难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是反生香。”老大爷压低声音讲。
　　老大爷讲，就在这景山上，有一棵树，伪装成了柏树模样，如果砍上去会发出惊叫声。把它的树汁熬一熬，就可以做成一种名贵的香料，连死人闻到，都会香得活过来。
　　“哈哈哈哈！哪有这种香！”老大妈觉得老大爷在编故事。
　　“不过这味道确实霸道啊，要说植物人被勾得醒过来，我还真信呢！”
　　正说着，他们瞧见一个穿了藕荷色衣服的姑娘，拎着个斧子上了山……
　　景山上的小山包本来就不高，上面长满了蓊蓊郁郁的柏树，许多都有上千年的岁数，姑娘跟保安说了两句话，大爷他们也听不到是什么。只见保安点点头，就站到远处了。
　　姑娘拿起斧子，冲着柏树大力一劈！
　　“啊！”柏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叫。公园里的人往这边看过来，还以为是有人在喊。
　　姑娘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斧子劈开的缺口处，接住里面流淌出的墨色液体。她小声说：“嘿呀，这回够了，之前接得那些的确太少了，今天来的可是妖王和爱人啊。”
　　她下了山，一个穿着明朝古装的歪脖子男人拦住她的路。
　　“呀，朱大爷，您又醒了，快回您的明十三陵吧，我只是想弄个炒菜料。”
　　歪脖子男人眼睛直勾勾地：“好香。”
　　姑娘：“那还是老样子，送您一滴闻闻。”
　　歪脖子男人伸出手，姑娘拔开小瓶子帽，往他手心上滴了一滴。
　　男人一脸陶醉地把脸埋进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直注视着这边的老大妈们：……
　　“那个男的是谁啊……”
　　老大爷：“如果不是在拍戏，那个就应该是崇祯帝……”
　　不及大爷大妈追上姑娘问个明白，两个奇怪的人就迅速消失在柏林间了。他们
　　提起暖壶水杯，乌泱泱往山包上走，寻找姑娘之前砍过的树，可每一棵树都是完完整整的。
　　老大爷问了问刚才的保安，保安就跟没听明白一样：“哪有人提着斧子进景山公园？门口安检都不让啊！”
　　钟意站在山包小道上，听着风儿吹过柏林的飒飒风声，刚才那种动人心魄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端。
　　“你在想什么？”一道悦耳的声音打破钟意的沉思。
　　“白先生好呀！”钟意开心地看到想见的人。“在想，那个反生香。”
　　“哦，那个呀，你看到采香了？那不过就是种调料，你待会儿也会吃到。”白泽笑笑。
　　“你提前多久到这里的？”
　　“就几分钟而已。”钟意脸红了。
　　“不会提前了好几个小时吧。”白泽说。
　　“也没有很多个小时。”钟意说。
　　老大爷老大妈们看到，这位俊秀年轻人被另一位一表人材的人揽了揽肩膀，离开了这里。两个人是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
　　“反生香炖比翼鸟！”一盘菜端了上来，钟意又闻到那种勾人魂魄的香气。
　　花花宴是以各种山海经名贵植物为香料的宴席，其中许多香料因为过于稀少，几百年也不曾被收集一次。就好像这种反生香，每次采集，次次都要和崇祯的魂灵打个照面，大家都觉得很麻烦。
　　也就是因为白泽带着钟意来了，狂热的老板娘要求他们不仅采一次，还要采两次，恨不得把比翼鸟腌透了才好。
　　“哇！实在是太好吃了！”钟意吃得脸蛋红扑扑的。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端菜小妹回到后厨，很是激动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老板娘：“呜呜太感人了，妖王对象怎么这么好，我们下一道一定做得更好！鸳鸯露蒸比目鱼，放个一斤鸳鸯露吧！”
　　厨娘：“一斤？？？？这么多！普通妖吃完一两，膝盖都软了。”
　　老板娘瞪他们：“那可是妖王啊！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妖王啊！白泽啊！另一位是妖王独一无二的爱人啊！你看他们多配啊！”
　　“那精元葡萄球酪呢？”厨娘发抖，“融二两够吗？破境界是足够了。”
　　“融三斤吧！”老板娘忍不住亲自去送了一趟菜，听着钟意的“好吃好吃”，恨不得把全店的好东西都塞进他嘴里。
　　钟意已经吃得幸福得要哭起来了。刚刚吃了一道甜品，那种凉丝丝的花瓣融化在舌尖上，连心尖儿都要开出一朵花了。
　　白泽光顾着欣赏钟意美得冒泡的样子，几乎没有动筷子。
　　如果他多动几下筷子，可能就会让钟意慢一点了。
　　又吃了一道精元葡萄酪，融了三斤精元的醇厚葡萄酪进了钟意的肚子，他忽然觉得耳朵边有些痒痒。
　　脸更红了起来。
　　白泽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按说花花宴都是温补食材，钟意没道理吃坏肚子或者过敏。
　　他眼睁睁的，看着钟意的头顶上，“啪”得冒出一朵花。
　　一朵白色泛着蓝光的，丝状花瓣的，小花。
　　钟意看着白泽的目光，不明所以。
　　又觉得头顶痒得过分，伸手就要抓。
　　“别动。”白泽抓住他的手。皱着眉头尝下一颗葡萄酪。
　　“怎么了？”钟意懵懵的。这时他觉得肚子里也烫烫的，急需要吃冰。
　　“钟意。你好像是一种植物……”白泽道。
　　钟意：？？？？
　　白泽：“他们可能太喜欢你了，精元加得快破产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吃了可能要给寿命增加个一百岁。可是你……你应该不是人，你开
　　花了。”
　　费力地思考出来白泽在说什么，钟意的眼睛逐渐睁大。
　　“服务生呢？”白泽叫人。
　　奇怪的是，明明几分钟前，饭店里还有许多人，到现在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他走出去，正巧看见个服务生，拿着个手机慌里慌张地往外冲。
　　“怎么了？”白泽问。
　　服务生看到是谁，顿时更加惶恐，为了保住花花宴的品牌形象，她尽力站直，优雅端庄：“白先生，出了一点点小事，但是没有问题，您不用操心，我们饭店一定会负责！”
　　“到底怎么了？”白泽问。
　　“就是……老板娘怕你们吃得不尽兴，还想要我们加料，让我们取了太多次反生香，实在是太香太香了，附近故宫里的妃子啊、什么宫女啊，全都出来了。我们正组织发口罩，要他们回去安睡呢。”
　　景山就在故宫边上。
　　头顶小花的钟意听见动静了，也走出来。正好一个曾经英年早逝的阿哥挡住他的道。
　　“你们在吃什么？真的好香。”
　　他的额娘也追了过来：“好香！御膳房都做不了这么香喷喷的菜！”
　　老板娘看到她的尊贵客人也被打扰了，一万个不好意思：“你们这群鬼里有没有管事的！赶紧帮我们维持纪律，这大半天的不要吓到人……妖啊！”
　　三个不同朝代的管事公公站了出来，捏着嗓子喊：“回去了回去了，这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如果是以前，钟意一定会抓住其中几个鬼，问问他们关于太医院的事儿，看看有没有不错的方子，但是他今天觉得浑身发烫，膝盖发软。看着看着，就无意识地跪坐在地上了。
　　白泽把他抱了起来。
　　“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肚子热得不行，变妖怪会这么难受吗。”钟意忍住手欠揪花的冲动，他觉得肚脐也在开花。
　　白泽想了想，把他放在自己的后背上，振翅离开这个热热闹闹的饭店。
　　“开花的意思就是，你的求偶期到了，钟意，”白泽小声说。


第74章 
　　室童按开电视机, 正好是《正在直播》消息，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突发消息，帝都多市民及游客在景山公园附近目击大量古装人物凭空出现。
　　其数量之大, 人数之多, 一度引发关注。
　　据目击者反馈, 这些人多讲古语，自如流利, 举手投足颇有古风。”
　　由目击路人提供了小视频。夜空下的镜头摇摇晃晃，出现好几个深呼吸的妃子：“好香好香……”
　　画面定格在这里，专家解读道：“这些人的古典衣服极为考究, 云纹、织艺及材质都严格遵循了古典要求，只是不同人的穿着隶属于不同朝代。”
　　《正在直播》最后说道：“据推测，这应该是一起别出心裁的cosplay活动。”
　　镜头的最后一刻, 是热心市民孙女士说：“我们下午还看到了崇祯呢……长得跟历史书上的一模一样, 脖子还因为上吊而歪了。”
　　室童歪歪头, 吐了吐舌头。
　　可巧外面的赑屃物流喊了一嗓子, 他便关了电视。
　　出门签收快递, 是花花宴餐厅打包送来的几瓶调料。
　　上面写着“献给尊贵的顾客，作为就餐的礼物。感谢钟先生的喜欢, 您是我们最喜爱的顾客。”
　　其中一个白色瓷瓶印了“精元露”。
　　另一个黑色十厘米高的玻璃瓶上印着“反生香”的标签，“注意, 尽量不要在死过人的地方使用，否则会引起做菜之外的麻烦。”
　　*
　　植物妖怪的求偶期会怎样, 钟意以前是不太明白的。他只觉得自己现在骨缝里透着酸软。
　　趴在白泽的后背上，“啪”, 食指根上, 那处白泽留下过的牙印痕迹上开出一朵指甲那么大的花朵, 刚开时是白色，过了半分钟就会变成嫩嫩的鹅黄色。
　　他糊里糊涂地在鼻尖嗅嗅，清润甘甜的味道。
　　“又开了？”白泽问，路过一只巨大的云朵，他开始俯冲。
　　“嗯……我控制不住，”钟意喃喃，“可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白泽：“为什么？”
　　所有花都是这样的。他虽然是第一次开花，但他明白。“在喜欢的人面前，我应该就会这样，忍不住开花。”
　　说完也很不好意思。但医生就得这样，客观描述患者自己的身体感受。
　　“不仅想要开花，还想要开得漂亮一点，香一点。白泽，你知道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植物啊？”钟意问。
　　“希望有好听一点的名字，如果是什么小杂草……那您不要告诉我了。”
　　他们花花的自尊心很强，会带着些好面子的本能，钟意并不打算压制他的本能。
　　白泽也知道这点，他连声安抚道：
　　“你是很珍贵的植物，普天之下，之前只发现过三棵，不会有任何人不喜欢你这种花。我的头像就是一棵你这样的植物，叫做瑶草。”
　　钟意依稀想起来，自己读到过关于这种植物的介绍。它能够医治百病，散发让人喜爱的气味。关于自己找不到父母的失落，被得到这一条消息的喜悦所冲淡了。
　　这也就能接受清楚很多事了。比如他开了天眼也收不回，因为他是妖怪。再比如很多人会说动物们都喜欢他。
　　“可我不觉得我香啊……”钟意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
　　“不，是你闻得习惯了。在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就已经很香很香了。”白泽客观评价。
　　“现在更香。”白泽想，是闻到后再也不会忘掉的味道。
　　钟意笑得眯起了眼。
　　出于领地意识的作祟，白泽不想让别人看到钟意开花的样子，提前要别墅的人都撤退了。
　　他把后背上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放下来，搁在虎窝边上。
　　钟意每一块露出来的白皙皮肤都透着淡淡的粉色，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泽。头顶上化为鹅黄色的花朵也一动不动。
　　钟意：“白泽，为什么你给我的圆被子，会带着你的味道啊？”
　　白泽：“是我用自己换季掉落的羽毛做的。关于羽毛，你知道不知道……”
　　钟意：“我知道，不能轻易送人，送出一片，就代表很喜欢他了。”
　　白泽：“是的，我从前到后，给了你那么多片。”
　　刚会开花的植物是会有些骄傲的，他们需要被照顾，被哄着。所以白泽很礼貌地问：“我也不知道我把你带到这里对不对。或者钟先生可以告诉我，我们现在应该去哪，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钟意俯身过去，凑在白泽耳边，任热意把花朵蒸得微微发抖。
　　他很明白自己需要什么。凑巧之前白泽还说会无条件满足他100个愿望，无论多么过分都可以。
　　于是他说了一句亲切而又不庄重的话。
　　他满意地看到一向冷静的白泽，眼底的情绪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白泽。
　　在一切开始之前。
　　作为一棵好不容易开出花来的植物，钟意小心又带着骄傲问：“那你觉得，我的花，开得好看吗？对你来说，是天下第一好看吗？”
　　*
　　钟意后悔问关于花的问题了。他觉得不问还好，一问过之后，白泽就忍不住对着他头顶上的花吻了又吻。
　　这朵花就像是连着什么样的神经线一样，白泽嘴唇凑过去的时候，他的脊椎都会像过电，感到密密实实的酥麻。
　　他求饶：“别碰了，不要揪！也不要这样点来点去。”
　　可白泽已然确定，这一朵是很坚韧的、不会轻易受伤的小花。钟意泪水汪汪的，白泽又捏过他的手指来，去吻食指上的那朵。这导致钟大夫抖得不成样子……
　　浓郁的、摄人花香，在屋内弥漫。钟意甜到让人发晕，“啪”、“啪”、“啪”，大大小小花朵接二连三开放，有的在耳朵后面，有朵在眉心，还有的在脖颈上。
　　这种味道不止让一向清醒的白泽犯迷糊，也让钟意自己犯晕。后来白泽还咬着钟意的耳朵问：“亲爱的，我们可不可以这样那样。”太复杂了，钟意本来脑子不够使，没有听明白。
　　直到白泽亮出了属于他们两个的小电影做示范，钟意惊讶地发现这电影竟然是白泽之贪念！他单独拷出来了！
　　得到同意，那双白色翅膀猛然从白泽肩胛后方伸展出来。钟意抱住他，咬向羽毛上那颗红色的心心。
　　他脸红得能滴血，感受着白泽源源不断、暖洋洋的精元润物细无声地融合到了身体深处。
　　开花是一场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的植物生理现象，中间又需要补充大量水分。
　　白泽尽职尽责地给他喂了许多水，不过最后他还是累得睡过去了。
　　直到睡着了，钟意的小花朵们还因为那种天然自带的安全感，绽放得灿烂。出于植物本性的作祟，他对白泽有一丝近乎花朵对主人般的执迷依赖。中途醒来时，也要见到白泽，抱一抱后再睡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香气有多么吸引人，白泽才不愿意离开他。后来钟意睡得实在不能再睡，骨缝里的酸软彻底消失，起身拿起手机一看，发现竟然过去三天了。
　　走出门外，钟意又是差点没站稳。面前竟然开满了花朵，姹紫嫣红地摇曳着，延伸向视线的尽头。
　　钟意：“怎么回事？”
　　白泽：“可能是你实在太香了，引得这里开出这么多的花。”
　　钟意不由自主地骄傲叉了个腰。
　　虽
　　然白泽实在不想让钟意离开，可是小瑶草的手机要被打爆了。他把钟意送到了山海宠物医院门口，又揉揉他头顶上的小花，这才离开。
　　离开白泽之后，钟意头顶上、眉心上、耳后的那些花朵就合拢了，变成花骨朵。头顶上那朵稍微大一些，看上去像颗鹅黄色的水滴。至于眉心这些地方，则只有微微的突起，像一颗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
　　他走进医院，排队取号的妖怪们都扭头：“啊……钟院长这么好看啊。”
　　同事们在屋里，抬头望过来。“卧槽……院长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么吸引人的样子……”
　　虽然说不出具体哪里发生了变化，但院长分明举手投足间跟之前不太一样，现在很难让人的视线移开。
　　由于这样的钟意归来，让医院营业额比最高峰时期还增加了三倍。
　　院子里不知不觉间开满了花朵。毛地黄作为前辈花花，对其他花起到了指导作用，比如喇叭的朝向，颜色的浓艳，还有香气的和谐度。
　　*
　　是夜，钟意跟彭夏交流起刚做妖怪的心得。
　　“咱们两个都不是人啊！实在是太恐怖了！”彭夏震惊。
　　“那你真的没有爸爸妈妈？”
　　钟意：“嗯，很大概率是天地孕育出来的。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没有找到关于父母的痕迹。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大自然。”
　　彭夏给他介绍起要注意的事项。
　　刚开始不太容易控制好自己，如果憋不住想开花，就先找个地方躲躲。他刚开始做孔雀的时候，经常跑公司卫生间偷偷开屏。
　　每个妖怪都有不同的属性，解锁后要注意身体，比如他出门一定要记得多多带水。
　　孔雀喜欢吃鸟粮，他这种小花花没道理不喜欢肥料，彭夏说这就替他下单发酵鸡屎。
　　钟意骂了一句滚，说明明有干净无味的缓释控肥。
　　后来彭夏也觉得没什么好介绍了：毕竟山海宠物医院也有初做妖怪的呵护服务，钟院长很了解服务流程。
　　他神秘兮兮地说：“我把你拉进一个群吧，你之前没有资格进。”
　　钟意点开手机：对方邀请你加入群聊“妖怪新手村”。
　　彭夏-孔雀：【@所有人大家好，隆重欢迎新加入的新妖怪钟意！从此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钟意：【大家好，初次做妖怪不太习惯，请大家多多指教。】
　　梅喜喜-狐狸：【卧槽……钟意？！你竟然是妖怪！】
　　米谷-迷谷：【卧槽？？？？山海宠物医院院长钟意？】
　　雪女：【谁是钟意？我不认识。你们怎么这么激动。】
　　彭夏-孔雀：【姐，你可能变妖怪后一直没生病，等你生病就认识了……】


第75章 
　　钟意心想彭夏做了孔雀后, 性格还真是和以前大不一样。
　　以前他可是个社交恐惧症，现在的孔雀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钟意：【哈哈哈，雪女好, 作为一名医生, 我还是会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三千年都不认识我才好。】
　　彭夏-孔雀：【哈哈哈, 我开玩笑的。不过，雪女刚刚转化，应该去做个体检。最近感冒的妖怪特别多。】
　　雪女：【谢谢，我没有病, 也不太想体检^-^另外，群主能不能不要在群里发广告？比较影响群友的聊天感受……】
　　彭夏-孔雀：【sorry, 不过这也不算发广告吧, 我只是介绍一下钟院长，而且很多妖怪都认识他。】
　　雪女：【怪我孤陋寡闻了，以前我都去私立医院体检。不过，自从化妖后, 我认识了很多你们都会崇拜的那种妖怪。】
　　连钟意都好奇了。
　　彭夏-孔雀：【什么妖怪？】
　　雪女：【如果你们进到全球精英妖怪圈，就自然会认识的那种妖怪, 我现在说名字也没用, 你们碰也碰不到。】
　　大概都觉得雪女这人怪怪的，大家不再理她了。其他妖怪讨论起关于秋季感冒的事, 询问钟意应该吃什么药。
　　是从最近一个星期开始, 南方气温骤降。
　　刚刚转化的小妖怪群友本来体质弱，30多个群友中, 有14个群友感冒了。
　　广州那边, 家里已经开了空调热风了。暖宝宝也备上了。海南岛的椰子精说下单了羽绒被, 明天就要下雪。
　　南方竟然比北方还冷，钟意心觉奇怪：【以我的经验，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跟妖怪有关系，大家都是妖怪圈的，可以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彭夏-孔雀：【雪女，你帮大家问问吧。】
　　雪女：【为什么要我问？是你觉得，气温骤降跟我有关系？】
　　梅喜喜-狐狸：【我知道小彭的想法，因为你在精英妖怪圈，消息应该比我们更精通。】
　　雪女：【不好意思@梅喜喜-狐狸，我忘了您又是谁了，是做什么的？我去备注一下。】
　　梅喜喜-狐狸：【我是个演员……】
　　雪女：【这职业是挺适合狐狸精的……】
　　梅喜喜-狐狸：【还行吧。】
　　钟意惊讶，现在竟然还有人不认识梅喜喜。
　　彭夏私聊钟意：【雪女是个富二代，从小到大都在海外生活，不怎么认识国内的人。家里应该还有点背景，跟我们普通人脱节。】
　　钟意恍然大悟，虽然绝大部分妖怪与社会脱节，但仍然存在雪女这样深入社会的高贵精英妖，就像睚眦和白泽一样。不像他这样，只开了一家小医院。
　　不过，下午的时候来了个吐火民，过来看咽喉肿痛。这人挂号时就吐着火球问现在是什么朝代，还吐了一地各朝各代的古钱币，说是搞不清楚应该用哪个，干脆全带来了。
　　钟意耐心地跟人家解释现在是新中国，把钱币交给室童，让他按照市场价值折算成人民币。
　　他这才满意地想：还是有很多很多妖需要我这样的医院嘛。
　　*
　　第二天一早，妖怪医学院正式开学。方圆百里妖气滚滚，这是今年度在清平镇发生的又一次天气异象，《正在直播》决定放弃直播了。
　　在钟意请假的那几天，烛龙承担起发广告的任务，室童作为学习能力很强的小天才负责面试学生，孔大娘撰写好了入学简章。
　　是以，当第一批四十五个学生入学而来，在后面荒地盖起一个个临时宿舍的时候，钟意不由地有些激动，用手机拍照个不停。
　　毕竟这是妖怪史上的第一座医学院的第一批学生呀。
　　钟意之前找村委会申请了创业补贴，作为重点创业项目，又有白泽的审批，大量妖怪的涌入也可以促进地方经济的发展。只不过这些妖怪，高阶妖怪平时需要以人的样子示人，低阶不能化人的妖怪需要对人类隐形。
　　他可以免费使用屋后荒地。
　　荒地面积宽广，妖怪便可以选择自行搭建让自己舒适的宿舍。
　　有的妖做了个庞大的棉花窝，有的妖做了个正方形的结界，还有个妖怪太夸张了，他甚至请了一队工妖过来，给自己盖了个吊脚楼，说已经习惯住这种房子了，住别的房子会整宿失眠。
　　连如是扛着锄头过来给自己做宿舍的乡下妖。她家人都不理解，说她好好在家里歇着，不愁吃穿，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过来受罪呢？
　　连如说她是有追求的妖。千百年来，他们妖从来没有医生，现在竟然有这样一个伟大的钟医生，还乐意把医学知识传授给他们小妖怪，这何其珍贵！
　　再看，钟先生曾经做过多少里程碑式事件？
　　参与研发符合妖怪体积的医学仪器。
　　创立无痛渡劫系统。
　　创立妖怪幼儿园。
　　创立妖怪能够服务人类社会的对抗自然灾害系统……
　　连如家人还是不赞同。现代广告本来就容易过度包装，别说什么无痛渡劫了，那能真的做到无痛吗？
　　况且，山海医学院的学费也不便宜，一学期就需要五万元，别是骗人的！
　　可谁也拗不过连如。小姑娘扛着一把锄头，带了干粮，硬是一路在开学这天走到了山海宠物医院。
　　来到这里，她看到了来自全国山南海北的妖怪，造出形态各异的洞府，每个都是那么光鲜逼人。她低着头，绕到一处没人的小角落，高高举起了锄头……
　　这锄头一举，就没完没了了。从早晨锄到下午，一地稀泥，湿汤汤，后来过来报名的妖怪看到了，都刻意把自己的宿舍建得离她更远些。
　　连如不由自卑，属自己是乡下妖怪，没见识，大家都不愿意和自己玩。
　　傍晚时，过来了个面容姣好的年轻人。
　　年轻人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您打算挖个什么样的洞府呢？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连如第一反应是，这人太有礼貌了，他不说“宿舍”，而是说“洞府”，多么尊重她的大土坑！
　　她红着脸回答：“我得挖个池塘，我，我是朵莲花，离不开水。不需要帮忙，我经常自己挖池塘。”
　　说完还不敢看这年轻人，因为他看着好漂亮，也许也会嫌弃自己。
　　“天啊，太棒了！”年轻人拍手叫起来，“竟然是莲花，我也是花，你是我今天碰到的第一朵花！”
　　他话音一落，许多妖怪都凑过来了，七嘴八舌。
　　“呀，原来这是在挖池塘啊，小姑娘真了不起，一个人挖了这么大一个大坑。”
　　“怎么引水呢？什么样的水比较容易滋润精元呢？”
　　连如瞬间感到了温暖，挨个解答妖怪们的问题，还送他们自己家的白藕土特产。等她感激地去寻找之前那个年轻人时，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蠃鱼也喜欢水，问她能不能做室友，还告诉她说，刚才跟她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就是院长。
　　连如呆住了：竟然是院长……
　　院长是她心目中的偶像。
　　虽然传说里，钟院长样貌特别出众，气质卓越，可当幻想与现实合为一体，连如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她捏了捏自己的白藕手：院长竟然也是花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给我们花花丢脸！
　　安排好这些妖的住宿问题后，方圆三里的荒地都被山海宠物医院占据了。
　　一天之内，山包池塘、亭台楼
　　阁、小塔、运动场和丘陵平地而起，三里之内的地貌复杂多样，比园博园还要出众。
　　晚上是迎新晚会，各个妖怪展现才艺，连如秀了一把荷花舞，蠃鱼捧场，拍得尾巴发红。梅喜喜作为特邀嘉宾，发表了演讲：《说说妲己的心里话：做个有利于人民与妖民的好妖怪》，鼓舞妖怪们好好学习，为人民妖民做出杰出贡献。
　　当然，最高潮的部分是姑获鸟率领幼儿园小朋友的特邀演出，小朋友们一个个特别萌，走了个儿童模特步，最后一起跟妖叔叔阿姨们说，自己在这里拥有了最幸福的童年。
　　*
　　这一天特别累，所有妖怪学生都回宿舍洞府后，钟意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自己卧室。
　　可能是因为刚变成小花花的原因，他不时觉得干渴。白天听一个女学员说给自己挖池塘，他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可是自己又不会挖，也来不及挖。
　　他当时跟白泽在微信嘟哝了一句：“我挺喜欢的。”就跑去忙别的事了。
　　“钟院长。”他推开门，就听到后面一道悦耳的声音。
　　钟意旋身，“啪啪啪”，头顶上身上原本合拢的小花骨朵，就跟触发了某种奇异的开关一样一样，齐刷刷地开放了。
　　意识到这点，钟院长睫毛轻轻颤抖：“真不好意思，控制不住。一见到你就这样。”
　　白泽喉结滚动，说没事。
　　他往里面看了一眼：“你竟然还买了一张圆床。”
　　钟意：“对啊，配上你给的圆被子，我会觉得自己睡在你的虎窝里，睡得好香。”
　　钟意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会对白泽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总之他看到白泽步步逼近，抱向自己，冲出大开的窗户，飞到街对面。
　　街对面是白泽的私人别墅。
　　钟意从来没有去过。
　　还是在青园蛟龙流眼泪，差点要洪灾，白泽在这里短暂地居住过。那时他们还不熟。
　　白泽带着钟意落地，他面前是波光粼粼，缀着无数星光的池塘，像一块蓝绿色的水晶。湿润的水汽扑过来，鱼儿不时跃起。
　　原来这座别墅里就有池塘。
　　钟意开心地跳到岸边，让湿润的空气扑向自己的脸。
　　白泽已经被钟意的花香熏得迷迷瞪瞪的。他说：“我想把办公地点改到这里，可以吗，钟院长。”
　　“是不是不够大？我再给你挖个新的吧。西湖那么大的行吗？做一个全国最大的池塘行吗？”
　　“哈啾！”钟意打了个喷嚏，“还是不要了，最近气温骤降，如果我们不幸运，可能会收获一块全国最大的大冰坨。”


第76章 
　　星光笼上池塘, 静静风里，把属于钻石的光芒摇动。静谧的池边有一处亭子，烛光点亮了它。
　　白泽把钟意抱过去, 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毯。
　　毯子中央放了两瓶酒。
　　钟意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喝过酒。
　　他突然想起雪女说的那种事：“对了, 白泽, 你这样的妖怪, 应该在全球精英妖怪圈吧？什么样的妖怪会在你们这种圈子？宙斯吗？”
　　他想是不是精英妖怪都会喜欢喝酒。
　　白泽摇摇头：“这是什么圈？我没听过这种东西。”
　　钟意心里有点高兴：“连你都不知道，看来我不算太过于孤陋寡闻。”
　　白泽莫名其妙的, 活了这么久, 他哪有不知道的事？就算全球妖怪，也只认他这一个妖王。
　　但钟意已经不再追究这件事了。
　　他打开酒瓶，看到里面满满的，闻到醇香的味道，倒了两杯。
　　白泽忽然说：“我以前也不喝酒，只是今天想跟你喝而已。”
　　他不是那种耽于享受的妖怪。或者说长时间以来，他都处在警觉之中。跟下属出差在外处理事情，喻亮会说他睡觉恨不得也睁开一只眼, 清醒得让人害怕。
　　方相氏每年跟他合作百妖夜行, 都会相当放心, 按说凑齐天下妖怪, 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可只要有白泽在，几乎不会发生任何状况外的情况。
　　眼见着星光落到对面人的眼睛里。
　　白泽又说：“如果不是和钟院长喝酒，大概再也不会和别人一起喝酒。”
　　大概因为酒是粮食酿成的, 对于植物妖怪来说会有特殊的吸引力。
　　白泽还没反应过来, 就看到钟意另一只手举起酒杯, 顺从着本能，把一滴酒洒在了自己指头上的那朵小花上。
　　根本来不及制止……
　　这比从嘴巴里喝酒可要猛烈多了，是直达神经的可怕酒意。钟意呜呜了一声，就被那种辛辣的感觉激哭了，又被冲得头晕。
　　……
　　这次，两只妖怪实在太过分了，钟意的花香收都收不住。
　　风儿清摇，花香混了酒香，花朵们忘了季节，凑在一起开了个热闹。
　　池塘边上的苇草生出毛茸茸的须子，水中的睡莲绽放瑰丽的色泽。没过多久，草坪上冒出春天白色的点地梅、夏天的野豌豆花，连腊梅树都举起了花朵，蔷薇搭上了小亭子。
　　第二天，全镇上撒满了各个季节的落英，秦伯出去遛狗，狗狗在厚厚的花瓣上打滚，粘了一身的桃花。
　　*
　　“一定是迎新晚会上的某种节目，只是我们没注意到而已。”妖怪学院的化蛇这么说道。
　　妖怪医学院的同学们也发现了这件事，课间凑在一起八卦。
　　“不不，我觉得是由于各种妖怪都来了，导致妖力爆棚，催得花们都开了。”发表言论的是只犀渠，他围观过梅喜喜录电影，知道会导致某种天气异象。”
　　只有连如显得最自信：“都不对，是因为有只植物妖怪谈恋爱了。”
　　“啊？！”大家太惊讶了，众所周知，这里除了连如，另外一只植物妖就是院长啊！
　　她还不如直接说是院长谈恋爱了！
　　虽然连如是乡下妖怪，但大家也都知道，她是植物妖怪，她说这种事情最靠谱了。
　　但还是有妖不信。
　　“这世上，植物妖怪那么多，如果你们谈恋爱就会这样，我怎么没听过其他地方乱开花的传闻呀？”
　　连如意味深长：“这是因为，普通的植物妖怪也不行，有这种影响力的，不仅是植物妖在谈恋爱，而且是和妖力深不可测的妖怪在谈恋爱，得是妖王那种级别的
　　。”
　　“啊啊啊！”听连如这么说，大家都疯了。
　　什么叫妖王级别的？大家都知道，天下没有第二个妖王那种级别的妖怪，她还不如直接说院长和妖王谈恋爱得了！
　　讲到这里，大家就开始扒起各自之前知道的小道消息。
　　“他们一起出席过国际宠物医学论坛！”
　　“还有‘专精特新’企业评选！”
　　“我有个亲戚说，他们一起去过花花宴！”
　　“卧槽……花花宴？只有情侣才会去吧！”
　　“还在另外一个餐厅点过情侣套餐好吗？”
　　发现大家竟然都在磕CP，连如奉献一条更为火爆的消息：“昨晚实在太香了，连我都要差点开花了……”
　　作为距离CP情绪最近的妖怪，在这一星期以来，每天都有人问连如CP情况。
　　周一：“哎哎，昨天是他们爱得温柔且缠绵的一天呀。”
　　周二：“哈！昨晚是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的一天！”
　　周三：“太好了……昨晚是他们爱如春雨的一天，我睡得好香。”
　　周四：“昨晚他们爱得天崩地裂，我忍不住开了一朵花，哈哈哈哈哈。”
　　周五：“有一个好像离开了，可能是工作去了？呜呜，我感受到了另一个的思念。”
　　周六：“回来啦回来啦！是我喜欢的天雷勾地火哈哈哈哈！ ”
　　这一天，头顶上顶着花骨朵的院长给他们亲自授课。
　　同学们中又有妖怪磕到了细节：院长的脖子上带着三只白色毛毛，众所周知，只有白泽才有这种毛毛。
　　上课时，也不知道哪只妖怪胆大包天地喊了一句：“妖王来啦。”
　　眼见着院长的脸“唰”地变红，头顶上开出了一朵小花花。
　　“哪呢哪呢？”院长问。
　　发现同学们在骗他，他那朵花“啪”得蔫了，耷拉下来，跟脱水一样。
　　就这样一件事，让全班同学磕了个天昏地暗，从早说到晚。连钟意本人都不知道，还有同学写了《娇俏大夫和霸气妖王》的同人文，投稿到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室童看了几眼就捂住眼睛，拒绝掉了。
　　月底小考，全班学生关于呼吸道的基础理论知识合格。
　　钟院长宣布了一件事：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山海宠物医院将迎接史上最高峰的病人潮，是跟南方的异常寒流有关。
　　请所有妖怪医生做好防护，勤消毒，坚持7步洗手/爪法，戴好口罩，不要被传染。
　　*
　　凌晨三点，第一批病恹恹的妖怪向北而行。它们东倒西歪地坐在赑屃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
　　“哈啾！”一只鸭子张开扁扁的嘴，打了个大喷嚏。
　　旁边的犰狳病歪歪地叹了一口气。
　　半个月前，寒潮突然降临，一开始只是零星地下了些雪，许多南方妖怪还觉得新奇，却没有想到这雪越下越大。
　　老天爷就跟喝断片乱开花一样，把雪下个不停。
　　按照往年，人类得了感冒，可以选择看人类医生。妖怪们大多视感冒为小病，选择抗一抗。可今年……
　　海南岛的沙滩上积起厚达一米的雪花，往年游客喜欢堆沙煲，现在开始展冰雕。有些东北妖怪本来要去海南过冬的，结果……
　　一只狍子精惨兮兮地说：“我都穿上我哈尔滨姥姥的棉裤了，还是冻感冒了。”
　　钟意给各位实习医生发导医手册和消毒器械，进购十多桶各种动物需要的感冒药，又朝彭夏进购了数十只三四米长的针筒。
　　全国最大的纺织厂在帝都附近，连夜开工。
　　虽然现在只接诊第一批妖怪，但第二批妖怪也会在不久后到来，他们中间许
　　多妖没有化成人形，需要定制三米至十米的巨大口罩。
　　纺织厂长接到订单后，刚开始以为这下单人有什么毛病，后来一看到是山海宠物医院，马上放了心。
　　他们制造业早就传说，近一个季度来，这家医院朝各个工厂都做过奇怪尺寸东西的询价，他们一直没被问过价。厂长还以为自己是不是不配呢……
　　这次终于被这家医院问价了，纺织厂长的腰板一下子就挺直了。
　　忙到半夜，钟意才悄咪咪地溜到家对门，扑到大老虎的怀抱里。
　　白泽也不太好过，因为雪灾造成了严重的经济损失，他们一方面要调查灾害根源，一方面又要想方设法降低经济损失。
　　他跳到虎窝里的时候，白泽还在会议室开会呢。
　　钟意刷手机，看到“妖怪新手村”也非常热闹。
　　彭夏-孔雀：【太冷了真的，我爸妈说，云南山上那边，蘑菇都冻成冰棒了。】
　　妖怪A：【我已经感冒两星期了，我们吐火民这种成天喷火的体质，竟然会感冒。】
　　妖怪B：【卧槽……吐火民都会感冒，我还想跟你面基，往我身上吐点火，缓解我的恶寒打颤……】
　　彭夏-孔雀：【大家有病还是看医生吧，山海家已经预定两批病人了，你们要趁早定。】
　　雪女：【群主，不要打广告哦。】
　　妖怪C：【@雪女，你怎么样啊？我突然想起你住在南海诸岛啊，这次寒潮好像就是从那边发源的，也是从你刚刚化妖怪进群时开始的。】
　　雪女：【？？？你什么意思，跟我没有关系。为什么每次都要艾特我。】
　　妖怪C：【啊？你误会了，我没说是你弄的啊，我就是问问你有没有感冒……毕竟你刚化妖怪身体差，你那边寒潮又厉害，可千万别中招了。】
　　雪女：【哦，我挺好的。最近我在泰国这边，跟妖怪们度假呢。】
　　接下来群里一片“啧啧啧”，说他们这种穷妖怪就只能挨病或者看医生，雪女这样的精英妖怪就会去泰国度假。
　　雪女：【哎呀，有机会一起来啊。对了，你们要不要看我拍的照片，这个姐姐很了不起……听说老公从事非常重要的妖怪工作……属于我们妖怪中能拿到的顶级工作……】
　　妖怪A：【哇，我终于要看到精英妖怪的照片了吗？】
　　妖怪B：【快快快快……】
　　刚看到这里，大老虎推开虎窝门，把口罩团好，丢掉。
　　钟意问：“你们开会还要戴口罩啊？”
　　白泽说：“哎，喻亮他老婆去泰国了，刚刚给他打电话说，一过去就气温骤降，冻发烧了。我们也不知道喻亮有没有提前携带什么隐藏病毒，就都戴着口罩开会了。”


第77章 
　　泰国遭遇史上最大寒流。
　　普吉岛是泰国的热带岛屿, 原本有炎热的气候、频繁的对流雨，常年温度在35度左右，吸引了全球各地的旅行爱好者。
　　可是在一夜之间, 它气温跌破零下五度。
　　在明朗的阳光下，寒风呜咽, 雪片纷飞，一夜枯黄的椰子树叶纷纷落地，来不及准备羽绒服的普吉岛人民惊得目瞪口呆。
　　住在芭东海滩上的人们用雪堆出一座巨大的神像, 信徒叩拜不止，说是这种有史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气候现象是因为得罪了神明……
　　旅游景点不再出售椰子水和冰棒，转而卖起电热毯和暖宝宝。
　　“萨瓦迪卡。”一只泰国妖怪彬彬有礼地对一只中国妖怪问好。“听说你们那边有个闻名天下的妖怪医院，请问在哪里呢？”
　　这只泰国妖怪头大手脚短, 身高不足半米, 是个晒得黑不溜丢的小娃娃，浑身邪气。此时披着一条棉被，额头上贴着退热贴, 病得可怜兮兮。
　　中国妖怪虽然看出他邪气满满，自己也一身病气, 但仍然发挥了良好的国际友好精神：“萨瓦迪卡。在帝都附近的清平镇。可以通过微信公众号预约就诊，不过最近患者爆满, 恐怕不能即时就诊了。”
　　泰国娃娃一声叹息。他本来就是主人饲养的，不能随心所欲地旅行，如今听说连这医院也预约无望，估计要硬撑到自行痊愈了。
　　“你们中间那个冷冰冰的小姐姐呢？”泰国娃娃用不甚流利的中文问道。
　　“她半夜睡着睡着就说泰国太冷了, 连夜去非洲了, 具体到哪里, 不清楚。”说到这里, 中国妖怪蒙语也觉得神奇。
　　蒙语和那姑娘都在这个妖怪旅行团。记得那姑娘岁数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样貌确实漂亮，盘着发髻，穿着白色长裙，叫做薛琪。薛琪在旅行期间不怎么说话，只是友好地向各个妖怪交换名片，吐槽过一次她特别不幸运：不管去哪里，哪里就会遭遇大寒流。
　　蒙语昨晚发烧了，跟老公喻亮昨晚上打完电话后，还没合上眼睛，老公就又打过电话来了，竟然细细问了关于薛琪的事情。
　　等蒙语反应过来，想去找薛琪问个明白，就听说人家去非洲了。电话也打不通，薛小姐无论去哪里都要买一张当地电话卡使用，现在泰国电话卡处于关机状态。
　　第二天，泰国就下雪了……
　　喻亮在电话里气得跳脚，恨自己晚了一步。蒙语有气无力地让他温柔点，自己刚刚测了体温，烧到39度，虫须子都烧僵了。
　　*
　　雪女：【我不理解。明明大家有暖和的地方可以去，为什么非要挤医院？】
　　位置：非洲尼拉贡戈火山。
　　雪女发了一条这样的朋友圈。
　　钟意看到这条朋友圈后，给雪女发视频通话，可是对方不接。于是跟她私聊了一句：“有些感冒不是去了热带就能好的，如果您还是不太舒服，建议您来我们医院。”
　　对方不仅没回，而且又发了一条朋友圈。
　　雪女：【现在妖真是奇怪，追着妖打广告，生怕我不生病（图1），而且还有骗子妖，刚才骗我说是妖王团队成员，有要事找我，还说请速回，不然就要通过卫星定位我了（图2）。最近感冒人多，骗子多，大家一定注意保护自己[微笑]】
　　位置：非洲尼拉贡戈火山
　　钟意的聊天记录和喻亮的好友通过请求被她截图，挂在了朋友圈。
　　钟意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给双手消毒后，又走进医院大厅。
　　秦伯害怕寒流北袭，来给狗狗买狗羽绒服了，看见大厅四处走动着白大褂，问了句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医生，但却看不到一个客户。
　　钟意说都是过来实习
　　的，最近的确没什么病人。
　　从钟意的视角看，满医院的妖怪医生化成了人，病妖怪们站得大厅都塞不下，各个都绕着秦伯走。他们山海宠物医院的规矩是，妖怪绝对不允许吓人，否则会永久失去看病资格。
　　钟意用微不可查的目光瞪了眼秦伯背后四肢着地快速行走的白大褂，那只妖怪不熟悉做人，看到钟意的警告后赶紧站起身来。
　　好险，如果让秦伯看到了，真不知道应该怎么编。
　　整个大厅充满“哈啾哈啾”的声音，各个妖怪戴着纺织厂定制的口罩走来走去。绝大多数妖怪是第一次来看病。
　　抽血窗口，一管蓝色的血被一个三米长的针筒抽出，蚩哇呜大哭一声，眼泪像喷泉一样涌出，幸好两个实习医生预料到这种情况，提前把脸盆怼在它的眼下，不然冲碎了所有的血液化验品，大家还要重新抽一遍。
　　一条金蚕，因为个头实在太小了，被实习医生拖在手掌上问诊，张开嘴巴看喉咙的时候，需要摆在放大镜下。开药的时候为防止用药过量，医生们用纳米勺重新配药，废了好一番功夫。
　　下午两点的时候来了一只花月精。按照妖怪预警等级，在她进门时，大厅进行了广播，所有妖怪都背过脸去，不要被这只妖怪的容颜迷倒。
　　总而言之，妖怪医院为了这一大批妖怪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一整班的实习医生井井有条地处理大小事宜，硬是没有出半点差错。
　　至晚上关门。钟意召开了复盘总结会议。
　　今天共计接诊妖怪325个，他对大家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请大家谈谈关于意见和不足之处，大家表示没有任何的意见，都做得太好了！
　　连如同学特别补充：院长实在是太细心了，连公众消毒洗手液都能按照大中小型妖怪，设计不同的尺寸，上至大桶，下至小瓶。大桶一挤一大泵，满足大型妖怪清理爪爪的需求，且距离小瓶的距离约有十米，不至于让大桶洗手液操作失误，不小心一泵淹死小型妖怪。
　　就凭这一点，山海宠物医院无愧于全国第一妖怪医院的称号。
　　钟意很开心地从妖怪端口发了一条公众号图文消息，配图正是高高低低的公众洗手液，十分钟内就收到了上千个赞。
　　他心想雪女就算看到这些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可能他们精英妖怪去的是更高级的、他没有听说过的医院，一对一医生，帮她做手消毒的时候还顺手做个手spa。
　　想到这里，他给白泽打了个电话。
　　“你们到了尼拉贡戈火山吗？找到雪女了吗？”
　　白泽轻轻叹气：“没有。”
　　如果雪女在国内，他们凭借微信运营商权限，就能找到雪女位置。可是如今雪女在国外，手机时关时开，他们就难以通过手机获取地址。
　　本来雪女不管去哪里，周围温度会以她为圆心而下降，可是雪女步伐飘忽不定，有的地方去一次，有的地方去两次，导致了温度重叠，这就又影响了循温找人的难度。
　　Dr.B卫星也在此次找妖中失利。
　　无论是火山还是冰雪，极端的天气都会造成不良的信号影响……
　　钟意叮嘱白泽多穿一些衣服，让喻亮也包个厚实些的书皮。白泽笑着说好，会给他捡块火山石做花盆盆景。
　　*
　　一整晚看不见白泽，钟意心里其实挺想念的。他在虎窝里滚来滚去，刷关于非洲的消息。
　　一直到半夜两点，他才看到一条最新消息。
　　尼拉贡戈火山遭遇罕见自然灾害奇观！
　　作为世界上最危险的火山之一，尼拉贡戈火山突然喷发！猛烈的熔岩照亮了天空！然而，熔岩喷至天空，就遇到了罕见的暴风雪。
　　熔岩喷起，大雪砸灭。熔
　　岩再度喷起，大雪再度砸灭！冰火交融，红白共存，构成了奇葩的景观。
　　据说，尼拉贡戈火山附近从来没有下雪，更别说在火山喷发时下雪。这场火山与暴雪的洗礼让全球为之震撼。
　　多国气象学家观察卫星云图，发现本地根本不存在暴雪条件。中国的气象学泰斗葛老师发言，称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他预估此事一定会得到妥善的解决。
　　看到这里，钟意心里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果不其然，葛老师给他打了个电话：“太困了小钟，我给你打了十万块钱……你们医院应该也在忙这个吧，我把研究经费给你了啊……我能研究出来个P啊，这钱给我真是砸水漂……”
　　钟意刚刚挂电话，突然感觉到一股森然的冷意。
　　那冷意不知从何而来，却穿透了虎窝的门，抵达到他的四肢百骸。他不由抓紧被子。
　　新的电话来了。
　　这是一个陌生电话，钟意接听。
　　对方声音焦急，问钟意能不能接个急诊。
　　她说她有个朋友，身体不太好，有点弱感冒，以为去炎热的地方旅游，就能恢复好。没想到不管去哪里，都恰好挨寒潮。
　　今天去了尼拉贡戈火山，朋友的身体在火焰炙烤与暴雪冷却之下，忽冷忽热，忽热忽冷，一下子催出了高烧。不止如此，还晕倒过去了，心跳也不太正常。
　　因为是妖怪的形态，不敢送去人类医院救治，问问山海宠物医院能不能接。
　　他们正在往清平镇方向赶来。
　　钟意听着电话，发现连厚厚的白泽羽毛被子也不能御寒了。他的手都冻僵了。“啪嗒，”头顶上掉下一片花瓣，砸到面前。
　　钟意心疼坏了。
　　那么好看的花瓣。
　　他可是刚刚变成一朵植物妖呀。
　　他们花花很害怕很害怕低温。
　　还没等回电话，钟意就已经冻得说不出话了。手失去了力气，手机掉到床下。他缩到白泽的虎窝里面，把被子团好，变成了一个绿绿的小球球。


第78章 
　　清平镇的前几夜还在百花盛放, 这一夜就步入了深冬。
　　呜咽的冷风把镇民从半夜唤醒，收起薄毯，换上最厚的棉被, 把空调开到30度。
　　玻璃窗上结出霜花，雪花纷纷扬扬洒下，一地寂静的白。
　　曾经蔓延南方，波及泰国和非洲的寒潮, 抵达了北方, 并达至帝都附近。
　　“院长呢？”室童急吼吼地从被窝里跳起来, 又让姑获鸟给套上一件羽绒服，裹上暖融融的围脖，整个妖就像个球一样圆滚滚, 满医院的跑来跑去。
　　“医院公众号接口收到了一个急诊请求！说是感冒导致的发烧，患者还昏迷了！院长去哪了？”
　　曾明亮起来，打开灯，环顾一周，打了个哈欠：“这个时候, 应该在对门白泽家吧……”她不止一次看见，钟院长蹑手蹑脚地离开医院, 往对门跑。
　　“可是, 院长不接我电话啊？！”室童焦急，“他把我设置成了特别紧急联系人, 不管什么时候我给他打电话, 他都会秒接。”
　　几分钟后, 室童跟姑获鸟从外面回来。
　　不管他们怎么敲门, 里面都没有动静。姑获鸟飞到天空向下看去, 发现白泽家一片黑暗, 应该是空无一人。
　　“这可怎么办……”费利看了眼官网后台，陷入为难。
　　在公众号的急诊请求上说，患者心率加快，已经昏迷。她呈现妖的状态，只有山海宠物医院能够接诊。
　　“如果院长在，一定会把救妖放在第一要务。”
　　室童撸起袖子开始部属。费利负责联系彭夏，让彭夏以最快的时间赶来。曾明亮负责联系白泽，告诉他院长不见了。
　　至于室童拿着个喇叭，跑到学生宿舍区，叉着腰。
　　“有一名急诊病人即将抵达山海宠物医院，病人情况极为复杂，混合了高热、感冒与惊厥。可是院长恰巧不在，这是院长给予我们的最大考验。我们一定要渡过这个难关！”
　　来自全国各地的妖怪之前也接受过急诊演习，这次从睡梦中惊醒，迅速就位，没有一个妖怪抱怨。
　　大家戴好口罩，齐刷刷地走进山海宠物医院，对手/爪进行消毒，穿好藏青色大褂。
　　化验医生、问诊医生、传染病病房医生就位，对于这种复杂的特殊病人，每个岗位都要有4-8名实习妖怪医生。
　　连如匆匆跑过来：“室童，预计最低气温会抵达多少度？”
　　室童翻看了一下最近的寒潮报道：“不好说，但是我怀疑在凌晨五点的时候，会跌到-20至30度，连如姐，你们花是不是特别害怕寒流？去东北避避寒吧，咱们这边都要沦陷了。”
　　连如：“不！院长不在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退缩？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考验妖。”
　　她打着摆子，往身上贴了一层又一层的暖宝宝……比最复杂的莲花花瓣还要多。
　　当风声呼啸得每个人耳朵发痛时，室童手里的温度计被轰然冻碎。他咬着牙说：
　　“来了！患者离我们越近，气温就会越冷！空调热风不够！请吐火民在医院内四处点火，注意防火安全！”
　　雪女被抬进医院，连洁白的地面都冻上了一层霜。
　　她之前晕倒过去，现在刚刚醒来，意识稀薄，连如远远看去，断定这已经超出了感冒发烧的范畴。患者嘴唇发乌，手脚僵直。薄薄的白色衣裙上挂满了冰晶。
　　十个医生穿好防护服，走上前去，被冰凉的空气冻得眼睛疼。一名医生戴着厚厚的橡胶手套，固定住雪女的手臂，另外一位把针管扎入她的静脉，磕磕绊绊地抽出一堆冰血碴子。
　　“私人医生……”雪女呢喃，“我有私人医生。”
　　连如：“你得找私妖医生。你浑身都在冒雪。
　　你有没有私妖医生？”
　　雪女：“……没有。”她没想到生病后会化成妖怪。
　　连如平静地说：“那就只能来这儿，你就算有一百个私人医生也用不上。”
　　雪女偏头，看到一只吐火民正在嘶嘶吐气。
　　“你在做什么？”
　　吐火民：“让你的血保持在解冻的状态，凝冻成血豆腐就不能化验了。”
　　连如短暂离开，普通体温计不可用，她拿出了实验温度计。
　　接下来上心电图仪器，这也是连如的擅长。为防止仪器冻住，她浑身发抖地走过去，先用一层薄薄的锡箔被子罩住雪女，用来隔绝温度……再在局部给雪女上夹子。等她做好一切之后，赶紧抱住一只吐火民妹妹，才算让自己的身体舒服一点。
　　把雪女带来的，是一只琵琶精，它浑身没有什么骨肉，感觉不到太大的冷气。跟室童嘟哝：“她一直说什么轻微感冒，我还真以为没什么事儿！结果，我们走哪冷哪……等到了非洲，她直说自己心跳好快，当着我的面就晕过去了。还好有赑屃物流，把我们驮了过来。”
　　据它回忆，雪女加入他们旅行团后，就不怎么和人说话，很高冷的样子。他们旅行团大部分都是富二代妖怪。
　　琵琶精也是在泰国看到下雪了，觉得没意思。半夜听说雪女说要去非洲玩，心想自己还没有看过火山，才与她一起去……
　　谁知道，怎么就晕了呢？从网上找到钟院长的急诊预约电话，对面听到一半就不吭声了。还好，还有公众号预约系统！
　　裹了一身暖宝宝的连如在各个医生处记录数据。
　　雪女腋下温度：50度。体表温度：零下30度。
　　心率：120次每分钟。
　　扁桃体无肿大，白细胞偏高，心肌酶各项升高，心肌水肿……
　　雪女试探问道：“我能拿点儿药走吗？我觉得我家的休息条件更好些。”
　　医生们面面相觑。
　　连如瞪着她：“从现在开始，你哪也不能去，否则会出妖命！”
　　“你接下来要住ICU！你得的不是感冒发烧，而是病毒性心肌炎。”
　　*
　　钟意团在虎窝里，一呼一吸都变得缓慢，他做了一个冗长又明亮的梦。
　　他梦见自己的四肢往回缩小，整个人变呀变呀，变成一棵绿色的瑶草，然后天亮了，他站在大山里，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
　　他伸出手，看看天，能看到手指间绿色的脉络。
　　嘿嘿。他笑了笑。他觉得自己的叶子很好看，又嫩又软，比旁边的什么草呀树呀，都要好看许多。
　　瑶草是会让周围事物快乐的草。
　　他心情非常愉快。这种愉快似乎能够感染到旁边的一草一木、一兔一虫。有他迈着步伐走过的地方，树木的树叶轻晃，会奏出热闹的交响曲。
　　他翻越一道山梁，看到一只比他仅仅高了一拳头的虎斑猫。小猫坐在一个树桩上，它受了伤，嘴角流出来血沫，痛苦地呜咽着，爪爪上的指甲都掉了。
　　哎呀，谁把这小猫欺负成这样子啊。这可不行。
　　瑶草走过去，看看自己的小叶片，又看看小猫，要不要喂它吃手手啊。它的叶子很有用。给猫猫吃一点的话，这猫肯定会好很多。
　　可是自己的叶片很漂亮啊，瑶草又舍不得。
　　于是瑶草蹲在小猫边上守着，他想看看这只猫的情况会不会自己好转起来。
　　可是夜风凉了起来，瑶草觉出来小猫身体在发烫，呼吸也越来越弱了。
　　哎呀！瑶草着急了，他跳过去，用两片叶子扒开小猫的嘴巴。
　　“好了好了，都怪我之前抠门，吃一片叶子肯定不够了。就让你吃……五片六片吧……”
　　“算了算了，病得这么严重，是不是得七片八片才行？”
　　过了几个钟头，瑶草又想：糟糕了，这山上怎么越来越冷啊？干脆喂上个十片吧！
　　瑶草硬生生把自己给喂秃了，只留下一棵光溜溜的草棍子。
　　好在小猫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天越来越亮的时候，猫儿的体温逐渐下降。可是瑶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它看到虎斑猫的肩胛骨上冒出两坨小羽毛……
　　是因为它喂的叶子太多，把猫催熟成一只小妖怪了吗？
　　虎斑猫哀伤地舔舐着瑶草，可是瑶草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这个时代，实在太古老了，古老到每一颗星星没有名字，每一条河不曾拥有桥梁，人类还没有形成语言。
　　但是瑶草轻快地晃动自己的草棍子，用植物的语言告诉他：
　　“谢谢你活过来啦！有机会再见呀！”
　　“嘿嘿，我还会长出叶子的，没准还会见到你呢！”
　　瑶草把自己的草棍棍打了个结，缩成一团，把根深深地扎好了。它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再把叶子长好，它之前花了几千年，才长出这些叶子的。
　　但是救小动物，向来就是它这种草最重要的事情……
　　这就是它一生的使命啊。
　　天开始落雨了，像是有人在哭。
　　哎呀，是谁啊，不要这么伤心……闻一闻瑶草的气味，就会让你快乐……
　　*
　　白泽从被窝里挖出一只胡言乱语说梦话的绿团子，把它栽进了一个有火山泥的花盆子里。
　　火山泥吸收温度比较高，而且拥有丰富的矿物质，更利于植物的生长。
　　“白先生，这种情况……钟先生以后会不会有事？”喻亮小心翼翼地问。
　　“会醒来的。但醒来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返祖失忆现象，”白泽垂眸，“具体什么时候恢复，谁也不清楚。”
　　“喻亮，”白泽部署道，“你负责监控雪女，辅佐山海宠物医院救治，进行善后。这里太冷了，我要带钟院长去有利于他恢复的地方。”
　　喻亮：“OK。但是山海宠物医院的实习医生们医术不可控，室童说不敢打包票，不能确定一定能救好雪女。”
　　白泽：“所以钟意一定要醒来。如果雪女不能恢复，以清平镇为核心的这块区域将由温带气候变成寒带气候，终年零下二十度。地球的整体气候也将随之发生改变。”
　　大佬捧起花盆，小心翼翼的塞进一个类似背巾的袋子里，贴在自己胸前。它走进院子，振翅一飞，离开暴雪张扬的清平镇。


第79章 
　　所有人发现这场旷日持久的寒潮停驻在了清平镇。华北全境飞雪, 帝都步入深冬，在这场世上最严峻的寒潮里，人们望着乌蒙蒙的太阳, 祈祷晴天的到来。
　　秦伯早晨一推门, 看到雪下到了膝盖处，跟对门李老汉打招呼：“照这么下去，咱们以后出门得坐雪橇！学学那因纽特人！”
　　李老汉：“又要出门给小黄买狗粮？”
　　秦伯：“去啊！”
　　李老汉：“那边可是比咱这边还冷！街道办都下通知了，去镇东后果自负！”
　　秦伯：“嗐！为了小黄的身体，我就是翻山越岭，克服危难, 也得过去！”
　　秦伯在李老汉敬佩的目光里拿着铁铲出门，一路走一路铲，中间搞不清方向，还拿出手机指南针瞧瞧。从他家到镇东的路程原本只有十五分步行，今天硬是花了一钟头。
　　到了山海宠物医院门口，看到他家大门彻底被雪封住了，秦伯铲了半天, 对里面喊了句：“小钟, 没事吧！要袋狗粮诶！”
　　出来了个披着棉被的女医生：“小钟不在。您进来看看要哪种？”
　　秦伯点点头, 跟着走进去, 找到自己要的狗粮。
　　“记得把狗粮热透了再给狗吃。现在都是冰坨，不热透吃会闹肚子的……”女医生说。
　　曾明亮又说：“好了, 您通过公众号付款就可以了。”
　　她把秦伯往外轰：“里面太冷了，您赶快出去暖和暖和吧。哎, 还是外面暖和。”
　　秦伯：……
　　他这才发现, 连饮水机都冻成了大冰坨, 空调开到了最高温30度, 屋里四处点着火炉。可即便这样，他依然冻得脸疼。
　　山海宠物医院内，实习生们正在召开动员大会。
　　由于ICU设备和医院各种设施不便运输，且清平镇人口相对较少，雪女在此处医治更为合适。
　　一部分妖负责接诊南北方感冒妖怪，一部分妖医治雪女，其中以后者工作更为凶险。连如自告奋勇，成为雪女的主治医师。
　　喻亮率一众妖怪辅助，或维持秩序或协助升温，焦急地观察着ICU的动向。
　　雪女前些日的感冒已经造成了严重的灾害影响，如今罹患心肌炎，住进ICU，更是对各行业经济造成严重打击。他们启动了应急预案，如果雪女死亡，清平镇的主要经济收入不能以粮食种植为主，应该转为雪乡旅游和清河鱼生。
　　*
　　*
　　“白总，钟大夫现在怎样？”喻亮跟白泽视频会议，看到对方抱着花盆，里面有个绿团子。
　　钟意现在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能力，白泽不允许这盆花离开自己的视线半刻。
　　“还没有醒来，但是感觉快了。”白泽声音沉沉。
　　喻亮：“希望他快点恢复正常。山海宠物医院的实习生只拥有基础的医护能力，雪女需要钟意，清平镇需要钟意，华北需要钟意，泰国和非洲都需要钟意。”
　　钟意是在当日下午醒来的。
　　他睁开眼睛后，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但又想起许多事。
　　比如他现在连根带花盆的栽在一个大山坳里，而这个山坳是他一千年前住过的山坳。山间吹拂着温柔的风，日光垂下，鸟鸣啾啾。
　　他试着抬抬脚，看到根须都扎得稳稳的，伸出手来，看到清晰的叶脉。
　　啊，我长得真好看，多么漂亮的叶子，他想。
　　面前有一只妖怪关切地看着他，他觉得眼熟。这妖怪虽然大为变样，可是那双深深的眼睛，还有思考时凝眸的模样，显然就是……
　　“你醒过来了？”妖怪问。
　　“我知道你！”钟意欢快道，“我记得你！”
　　白泽的表情先是
　　不可思议，然后转为惊喜。“你能想起我？我是你的……”
　　钟意:“吃光我叶子的那只虎斑猫！”
　　他的声音居高临下，本来有种故作深沉的压慑感：“快叫我大慈大悲大恩大德救命恩人！”
　　但是马上又绷不住了，欢欣说：“快转个圈圈给我看，我看看你长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病！”
　　白泽看着头一回在他面前试图起范，但又起范失败的钟意：……
　　想起他这两天说的乱七八糟的梦话，仔细想想，才明白过来：“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时候的钟意只能想起他的梦，他很久以前的那个回忆。
　　他讲给白泽，他以前就是一棵小瑶草，为了救它这只平凡的小虎斑猫，把叶子都揪秃了，自己睡了几千年。
　　“我的叶子多好看啊，全都给你了！”
　　钟意把叶子弯了弯：“你有没有变成最棒的大妖怪？”
　　“嗯，是最棒的大妖怪。”白泽眯起眼睛。
　　“哈哈哈，”瑶草还以为他在夸张呢，“那我就是最棒的草了。”
　　白泽：“你当然是最棒的草啊。”
　　白泽能想起来的。
　　他最开始是一只小凡猫，被山上的野兽欺负来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一棵草硬投喂。
　　他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那棵草掰开自己的嘴巴，往里面塞叶子。一边塞还一边掉露珠，像是又心疼他这只小病猫，又心疼自己的叶子。
　　等那天睡了一觉后，他就发现自己体内涌动着充沛的灵力，生长出翅膀来，可是旁边的那棵草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草棍了。他那会儿意识不清晰，只淡淡记得那棵瑶草在投喂他之前的样貌。
　　纯澈的新绿，清香的气味，让妖闻之快乐。
　　似乎它身边的阳光，都比旁边明亮。
　　也是很久以后，有了微信这种东西，他还画了一张瑶草的图片做了头像，觉得这是自己的幸运草。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当初那棵小草了，他还以为它死掉了。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白泽，内心感慨万千，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着这样的缘分。
　　“你得报答我。”瑶草晃晃叶子。
　　白泽郑重回答：“如何报答？”
　　瑶草：“咳咳……”他仰起脸，想说得过分一点。毕竟这只大妖怪是用自己的整条草命换来的。
　　“我现在走不动路，我想喝山泉水，每天一瓶就行。”他用一片叶子指指一个矿泉水瓶子，“这是什么东西？我觉得那里面就有好闻的气味，我想要喝。”
　　“还有，我觉得自己有点缺营养，”瑶草的叶子泛红，是害羞了。
　　“我们那个年代的植物都喜欢吃点什么蚯蚓粑粑呀、野鸡粑粑……噫……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更好的东西吃？”
　　瑶草观察着这只记忆中被挨揍的蠢猫的脸，觉得对方一脸犹豫的样子：
　　“行吗，你有能力做到吗？如果不行就算了。随便弄点普通水也是可以的，弄不到蚯蚓什么的也无所谓……”
　　他想：哎，我终究是一棵心软的好草。
　　直到下午。这棵朴素的、心虚的、认为蠢猫根本帮不上自己忙的草，看到面前场景，吓得长出四片小叶子。
　　蠢猫不知道从哪里叫来了许多妖怪，大家对他颇为恭敬，一起砍掉许多竹子做引子，把附近山泉水源源不断地引过来，在他的花盆下汇聚成了一个小池塘。
　　有一只巨大的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卸下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那只神龟说这里面有无机肥、有机肥、各种各样的珍贵肥料。
　　于是瑶草问：“大妖怪，看样子，大家对你一呼百应的啊！是不是大家都很喜欢你？”
　　这可太好了，再也不是那
　　只被别人痛扁的小猫了！
　　可是这只大妖怪搓了搓他的叶子尖。
　　“是你很受欢迎，大家都想要你快点长高长大。”
　　啊呀！瑶草一下子被满足了。
　　是的，有道理！我这么美，这么香，当然会被这么多人喜欢了。
　　*
　　不过瑶草还是对大妖怪的说法产生了怀疑。
　　是半夜，他发现自己的脚能拔出花盆了，悄悄地跑到肥料堆边上，正准备偷吃……是的，肥料听上去特别不漂亮，他只能偷吃，维护自己高大上的恩人形象。
　　就被这个自称白泽的人垂着眸塞回到花盆里了，里面已经填了些化肥，分量不多不少刚刚好。
　　只是这么离开了半分钟，他就看到了白泽表情的可怕，好像丢掉自己就跟丢了他的命似的。但是白泽什么也没有说，就抱着自己的花盆去开会了。
　　会议讲的是什么，瑶草没有听太懂。但是他听到很多“钟意”这个名字。每当白泽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表情就会有点忧伤，摇摇头说“他还没有恢复好”。
　　谁呀。谁让白泽这么难过啊。
　　瑶草心疼了：
　　我花了那么多叶子才让这只蠢猫变成大妖怪的，谁敢让他这么难过？
　　会议结束了。白泽抱着瑶草看月亮去了。山坳坳上的月亮又圆又干净的。
　　于是瑶草提出方才让他很是疑惑的问题：
　　“钟意是谁啊？还没有恢复好？是什么病？如果他有病，能不能让他吃一吃我的叶子？”
　　白泽搓了搓他的叶子尖：“你不用想那么多。”
　　可是瑶草缠个没完，白泽只好给他讲讲钟意的事情。他说钟先生是个大夫，如果瑶草是世界上最好的一棵草，那么钟大夫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妖怪大夫，又温柔又可爱的，生得也美。
　　白泽抱紧瑶草，说：遇到钟大夫，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事。
　　瑶草本来听得很认真，可是窝在白泽暖烘烘的、被太阳炙烤过一样的怀抱里，又听他这么夸别人，整株草的心情变得奇怪起来了。
　　他不是傻草，他见过山坳坳上两朵花相爱，你给我点粉，我给你点粉，两朵花结了好多小果子。
　　他觉得白泽和钟意就差不多像那两朵花那样，可是自己算什么呀。
　　自己为什么要被白泽这样抱着，这样照顾啊。
　　还有，经过短暂的相处，他觉得白泽哪哪都好，除了太黏自己，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他喜欢的钟意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白泽会亲那个人吗？
　　瑶草第一次觉得自己脑袋不够使，但他很确定，他不喜欢那个钟意。
　　夜深了，他还做了个梦。他梦见白泽把自己抱住了，狠狠地亲了亲他的小叶子。然后……
　　瑶草醒来后，看见花盆后吓了一大跳，赶紧用叶子把地上的土盖了又盖。
　　白泽被吵醒了，眸色晦暗：“你在做什么呢？”
　　“哦哦没事，我们植物妖怪嘛，偶尔也会有奇怪的生理现象，半夜掉了点露珠。嘿嘿，露珠而已……”瑶草面不改色道。
　　白泽：……


第80章 
　　白泽第二天发现瑶草对他的态度变得奇怪。
　　要知道昨天这棵草还挺活泼的, 从早到晚叭叭个没完。要他弄这弄那，要他带自己晒太阳、看月亮，说他得对救命恩人负责。
　　这棵草昨天喝水都毫不掩饰内心的轻松, 喝完会舒坦地伸叶子懒腰打嗝。
　　还要拿叶子拍拍白泽的头，说什么“做得好, 对待救命恩人就要这样”。
　　可今天，这棵草就变得含蓄多了。
　　早晨白泽起来, 发现瑶草对着泉水照影子。总共就四片叶子, 他理理这片顺顺那片，摆摆姿势。发现白泽正静悄悄看自己, 这棵草方寸大乱，杆一缩, 脚一蹬, 四片叶子又恢复成一开始的模样，白摆了半天。
　　白泽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瑶草接过来。如果是昨天, 他会不在意地往脚下灌，一分钟就灌完了。可是今天, 他慢慢倒着水, 一滴水都没有溅到花盆外, 足足灌了三分钟。
　　白泽余光里看见, 瑶草倒水的时候，还要偷瞄自己这边。
　　等白泽扭过头去大大方方看他一眼, 反而把瑶草吓住了。
　　小草咳得惊天动地，从叶尖喷出一股小水珠，叶忙叶乱地拿另一片叶子捂住。
　　白泽：……
　　他慢慢拍着瑶草, 给他顺气：“你到底怎么了？”
　　就看见这棵草故作镇定地叉了个腰：“你是觉得我挺绿的, 挺招妖怪喜欢的, 对吧。”
　　白泽给他松了松根处的土，含笑道：“是啊。”
　　瑶草：“那等我可以化形了，你就不会照顾我了，我们就分道扬镳了，是不是？”
　　白泽又笑：“我不会离开你。”
　　瑶草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都做好白泽说分开的准备了！
　　现在他高兴得心花怒放！
　　多聪明一只蠢猫啊，现在是不是知道他瑶草是最好一棵草！
　　可瑶草正要雀跃地扭扭草茎，白泽的视频电话声音又响了。
　　瑶草撇撇叶子，又准备竖起叶子偷听。
　　可白泽光明磊落地把整他盆花抱到怀里。白泽一边揉着他的叶子，一边跟对方通电话。
　　他先说了些瑶草听不懂的关于经济方面的东西，瑶草都犯困了。
　　直到后来，他终于说了些他关心的……
　　“还没有彻底恢复。”瑶草听白泽说。
　　白泽脸上带着些忧愁，不过比昨天轻松一些了。
　　“我会一直等着钟意，如果他醒来，我会尽快和你们说的。”
　　瑶草：……
　　瑶草：…………
　　白泽挂掉电话，看到瑶草正垂着头，两两戳叶子，就像怼手指一样。
　　他又忽然站直了。
　　“小白。”他郑重其事道，“我不是一盆普通的花，我也不会一直住在花盆里，你不能永远把我当成盆景。”
　　白泽：……？
　　瑶草问：“你很喜欢那个叫做钟意的人，对不对？我每次听你说他的名字，语气都不一样了。”
　　白泽弯了弯眼睛，大概明白这棵草不对劲儿的缘由：“是的，很喜欢他。”
　　瑶草气得喘气：“可你刚才还说不会离开我。”
　　白泽：“我也喜欢你。”
　　瑶草pia一下子从花盆里跳出来，溅出一大颗土。他蹦到白泽肩膀上，两片叶子合起来，用力往白泽的脸上一戳！
　　戳得他脸上糊上了一坨绿色草汁。
　　瑶草：“哎呀，你这只蠢猫，这可不行的，我和钟意，你只能选一个！”
　　白泽没有说话。
　　瑶草心道他正在犹豫呢。
　　“我建议你选我，你昨天刚夸我漂亮，而且我还会治
　　病……”他盘算着。
　　白泽沉声说：“可是钟意也漂亮，会治病。”
　　瑶草想了许久，白泽一直盯着他，弄得他有些不自在，憋了半天，终于说出口：“可我喜欢你。”
　　他记得很清楚，见到这只大蠢猫的第一天，他就挺喜欢的。虽然它当时被揍了，可这猫儿乖巧，暖和，伸出小舌头时好可爱的。他也觉得好幸运，几千年后醒过来，又能碰到这个家伙，这家伙多温柔啊，给自己弄泉水，陪自己晒太阳，对于一棵草来说是挺好挺好的伴侣。
　　瑶草刚才还理直气壮的，现在反而吞吞吐吐。
　　他停在白泽肩膀上，缓缓说：“我是喜欢你的。而且，我应该是全天下最喜欢你的一棵草。几千年前，我把命都送给你了。如果你现在受伤、难过，我还是会把我所有叶子都送给你。钟意能吗？八成是不行的。”
　　这颗心也太滚烫了。
　　滚烫到白泽眼一热。
　　他抱着花盆就亲了上去。
　　就跟瑶草昨晚的梦一样，白泽狠狠衔住他的小叶子，灼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茎条上……
　　瑶草这整棵草被亲得糊里糊涂的，白泽又一个劲儿往他叶尖尖上渡精元。
　　他嘿嘿笑着：“我比钟意好是吧，你更喜欢我是吧。”
　　白泽：“是是是。”
　　瑶草：“真棒啊，你果然是聪明妖。”
　　白泽：“哪有你聪明呢，不然你怎么能选中我。”
　　瑶草：“嘿嘿，小白，你嘴巴好甜。”
　　一虎一草胡闹得太厉害了，瑶草又体弱，不知不觉间，这棵草就困得睡着了……
　　睡着后中途醒来，都伸着叶子找白泽，白泽会亲亲他的小叶片，让他再睡一会儿。
　　瑶草是在第二天早晨醒来的。
　　早晨醒来时，他看到自己不在花盆里，而是在一个圆圆的虎窝上。他肚子上盖着一块小方巾。怔怔坐起来，见到了瓷白的脚、腿、肚子和胳膊。
　　白泽又在开视频会议，看见他的模样后笑了笑，大松一口气：“醒了，我这就问问他。”
　　是早早发现他化形了的表情。
　　“能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瑶草缓缓摇头。白泽说不着急，出去给他拿瓶水来。
　　就在白泽离开的这么短的时间里，潮水般的记忆涌入钟意的脑海。
　　钟意：？？？
　　钟意：！！！
　　钟意：？！？！？
　　他看到斜对面花盆里许多的花露水，脸红了个彻底！把脑袋埋到膝盖里，不愿意抬头。
　　白泽进来了，看他一眼。
　　“你知道不知道，重症心肌炎要吃艾可莫还是盐酸普萘洛尔？”
　　钟意不假思索地抬起头来：“艾克莫。”
　　钟意：“谁要吃艾克莫？严重吗？”
　　白泽忽然又笑了。他跟视频那边说：“应该是好很多了，等钟院长再休息一下，我再让他和你们那边细说。”
　　钟意：……
　　他瞪大眼睛，恨不得举起花盆敲自己。艾克莫什么艾克莫，这一层马甲还没穿好就掉了。
　　他站起来，打算打打什么补丁，没想到小方巾从腰上了下去。
　　他赶紧抓过枕边堆着的衣服。
　　可是他手脚很不协调，四肢软绵绵。刚拿起一件来，衣服就顺着指尖无力滑落了。
　　白泽看了一眼，小男生白皙柔软的肚皮被隐没在层层叠叠的衣服堆里。
　　他很快挂了电话，让他不要动，他帮他穿衣服。
　　可钟意实在太不自在了。耳朵红得能滴血。
　　越这样，白泽越想逗：“记不起自己是谁了，那还记得做瑶草时说了什么？”
　　“瑶草是什么玩意儿？”钟意斩钉截铁地问。
　　白泽：……
　　钟意正想背过脸去，又看到白泽脸上的绿汁水，那一块子绿好滑稽。白泽这么威风的妖怪，视频会议的时候，不能让人笑话。
　　他抬手就要去蹭。
　　“什么东西？”白泽停了停手。
　　他问得太自然了，导致钟意回答得也很自然：“就是我不小心拿叶子戳的。”戳叶子就是亲亲，他刚才亲得太用力了。
　　白泽又是长长一句：“哦……”
　　钟意脑袋“嗡”一声。
　　他拿两只手捂住眼睛，“哎呀哎呀”的叫了个半天。
　　白泽把他的手拿开，眼睛里翻滚着说不清楚的情绪。
　　只见到钟意深呼一口气，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谁要吃艾克莫？”
　　*
　　雪女昏睡了两天，短暂醒来后，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她皱了皱眉头。
　　这是什么鬼地方？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紧接着她想起来自己病了，听说是什么……心肌炎？？不就是感冒发烧么，怎么就变成心肌炎了？
　　这时，一个穿着层层守护服的大夫走到她旁边，哈着冷气把一台电脑放到她面前，打开了视频：“雪女，这是我们院长，因为他不能近距离接触你，所以我们采取视频诊断的方式”。
　　雪女冷笑。
　　这是山海宠物医院吧。
　　那个什么钟意？
　　果真还是成了他的顾客。
　　视频里是个模样俊秀的男大夫。
　　他看了看雪女的模样：“唇色不太好。能再看看你的指甲吗？”
　　雪女抬手，十只指甲贴了亮晶晶的法式美甲。
　　钟大夫道：“你把指甲卸了吧，进ICU必须卸美甲。”
　　雪女质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始只是感冒，怎么就进了ICU，还要我卸美甲？你们这是不是变相宰客？”
　　钟意耐心解释：“我看过你的报告，你的各个指标都比较危险，我的医生们把你送进ICU是正确的决定，如果没有他们，你现在已经变成冰砖人了。”
　　“再有，卸美甲是为了看你的血氧，你的指甲原本颜色被美甲覆盖，我就看不到了。”
　　雪女心想这院长好菜！难道必须从手指甲上看血氧吗？就不能从别的地方看吗？再说了，她在这里睡了好几天了，也没有因为血氧出现过其它问题！
　　钟意看了眼雪女背后的仪器指标，忽然变色：“连如？连如还在吗？现在病人心率又有点问题，你们想办法卸掉病人的美甲。”
　　连如：“好的院长。”
　　雪女怒气上涌：“你们敢碰一下我试试？”
　　钟意：“……我建议您听我的，听说很多地方因为您，起了寒潮。”
　　雪女：“你算老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告诉你，我有非常尊贵的血统。如果妖王让我卸美甲，我再卸美甲！”
　　钟意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雪女看到钟意偏偏头，他对着不远处轻轻喊：“小白，小白你过来一下！”
　　视频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个人进了帐篷，拿着一瓶水，递到钟意手里让他喝。但钟意脸颊微微发红，显然也有点愠怒。
　　“怎么了？”被叫做小白的人声音温柔低沉，用跟爱人的口气回着钟意。
　　雪女脑袋一蒙。无论是做人的时候从电视里，还是做妖怪的时候从家人给的科普片里，都无数次听过这道声音。
　　钟意咬了咬唇瓣：“小白，你跟雪女说一声，‘把指甲卸了。’”
　　那人低了低头，雪女看了一眼镜头，心跳加速，直接吓得晕倒了过去。


第81章 
　　“连如！病人晕倒了！快处理！卸美甲, 给我看一下血氧。”钟意焦急指挥对面。
　　半分钟后，穿山甲套上羽绒服，伸着尖锐锋利的爪子进了ICU。
　　钟意在电脑旁嘟哝：“真是郁闷, 她要我看妖王，我就给她看妖王。怎么说昏过去就昏过去呢？待会儿可不要不认账。”
　　虽然做过一阵子草，两重记忆叠加在一起, 会产生一定层面的混乱。可钟意记得清清楚楚，这个雪女是个不太好惹的病人。
　　钟意扭过头去，对白泽叹了一口气。
　　“哎……小白。你认识不认识比你更厉害的妖怪？国际友妖？”
　　白泽：“什么？”
　　钟意微皱眉头：“你不知道, 我跟雪女之前就在一个群, 她是个新妖怪，说认识许多精英妖，彭夏说他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富二代妖。她看不上我们医院, 所以现在给她治病, 就会不那么方便。”
　　“也怪我，从来没给医院做过什么宣传，没有打过太多广告……酒香也怕巷子深，这医院名字听上去也不响亮，如果不是你, 她根本不愿意卸指甲。”
　　白泽想起之前钟意问过关于精英妖怪圈的事，自己不知道，他还说自己孤陋寡闻。拿过他的手机, 看了看雪女说过的聊天记录，把手机还回来。
　　钟意抬手摸摸白泽的脑袋。
　　安慰道：“小白你别不高兴啊。毕竟是人外有人, 妖外有妖, 你虽然是中国的妖王, 但她在国外长大, 可能接受外国的妖怪教育，没准她见过更大只的、更威武的。你叫妖王，没准别人叫妖圣、妖祖也说不准。”
　　“特殊时期，特殊办法，雪女生病导致太严重的自然灾害了，我医院的人又说她不听话……如果你都能要她卸美甲，是不是更厉害的妖就能让她好好吃药了？咱们就能快点回家了。”
　　白泽笑：“我还不够厉害吗。”
　　钟意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他这是醋了！
　　心里甜完了，又去打补丁：
　　“当然在我心里，我们小白就是最厉害最大只的妖怪。那么大的翅膀……”他伸出胳膊，扑腾了一下，“你可是我瑶草用好几片叶子喂大的……”
　　白泽忍不住亲了亲他。
　　一整个下午，雪女都没有醒过来。
　　钟意一直悄悄看白泽处理工作，等着他给自己联系厉害妖。
　　可白泽的确没有再提这件事。他没有给谁打外语电话，没有说“外国友妖”，导致钟意一度在心里犯嘀咕：如果雪女醒来了，除了搬出小白，还能搬出谁啊？
　　他悄悄给喻亮发微信。
　　“喻先生，白泽好像太忙了。我就是想问问，你认识不认识比白泽更厉害的大妖怪？”
　　喻亮没有回钟意。
　　难得喻亮会不理他，钟意这时才悟了：
　　公是公，私是私，的确不能总太麻烦人家白泽和白泽的公司。
　　再有，虽然他现在和白泽在谈恋爱，可是对人类、对妖怪都没有正式公开过。而且“白泽”这个名字，除了是个妖名，本身也具备很大的经济价值，发一条微博就价值几十万，应该纳入到商业经济中去考量，不应该随随便便拿给他这个宠物医院去用。
　　钟意很懂事地想：处理医患纠纷，还是得多多从自己能做到的层面考虑。
　　虽然小白是一只很体谅自己的好男友，可自己也得体谅他。
　　他得努力把医院做大做强！让更厉害的妖怪都知道他的名字！
　　钟意暗搓搓地写工作日志：
　　本季度目标：在国际妖界获得一定知名度。
　　他先找烛龙问了一通，还问问国外的天能不能打广告。他已经给医院起好了外国名字：Mountain and
　　Sea Hospital。
　　白泽那边实则在处理另外一件事。
　　最近，电影市场有一件奇葩事。十月的国庆档上线了很多电影，一个不知名的三流导演的电影竟然横杀出来，变成了票房黑马。可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部电影毫无逻辑性与故事性，完全不能打败其他同期电影。
　　偏偏就是这部电影，每每都是座无虚席。观众不管之前看过多少吐槽，只要进了影城，都会不由自主地买这部电影的票，一边骂一边看完。
　　到了第二次进电影城，他们竟然还会再买一次，骂得更厉害，并且坚持看完……
　　其他电影的制作商都崩溃了，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电影会被这样的垃圾作品打败。
　　按照常理，这种事情跟妖怪有关系，可是白泽又不能轻易断定。因为有的时候，槽点特别多的电影反而有独特的魅力。
　　他托喻亮买了两张电影票，想趁着钟意病好得差不多了，就带他去看看电影吧。两只妖还没有看过电影呢。
　　忙了这么一下午，白泽一点点都没有想起关于钟意说的，寻找“比你更厉害”的妖怪的事。
　　是以，当他发现钟意正在用英语翻译山海宠物医院的资料，内容大概说的是，他们曾经解决了神鳌的腿痛，让全球摆脱了天塌危机，还觉得心疼。
　　小瑶草刚刚恢复身体，就这么拼命。
　　晚上的时候，喻亮给白泽发了一条微信：【老板，你别给我发语音啊，我得悄悄问你，你们家钟大夫最近怎么了？】
　　白泽：【？】
　　喻亮：【钟大夫问，认识不认识比你更厉害的妖怪，全球排得上名头的国际友妖。我心想，他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呢？难道是你不够厉害，不太行吗？】
　　喻亮：【我私下问了问烛龙，烛龙也被钟大夫问过的。他还以为钟大夫被你欺负了，以为你不想帮他。可你知道烛龙一向偏爱钟大夫的，给他介绍了一只海外大猛妖，海外大猛妖说早就听说钟大夫的美名了，可以免费给他做国际形象代言人。】
　　白泽：【谁？哪只海外大猛妖？】
　　喻亮：【威利孟德查尔，最近票房垫底，不过你家钟大夫听说过他，还挺高兴的。】
　　白泽：【那个脑袋上长了一根棍子的妖怪？】
　　喻亮：【老板，他叫独角兽，跟您说了多少次了，您能不能尊重一下国际友妖。】
　　*
　　钟意打开微信视频，他看到威利孟德查尔笑得露出两排牙齿，额头的独角晶莹剔透，足以在最黯淡的星空下反射最璀璨的光辉。
　　钟意不知道，为了拍这个视频，独角兽曾仔仔细细地用最高目纱纸打磨了自己额前的角。做完这件事，他还到跑步机上，挥洒一阵子汗水，让肌肉变得更加漂亮。
　　这位预选代言人交友广泛，他说早就听说山海宠物医院的大名了，但是苦于没有一个合作的契机。当烛龙老先生跟他说起在寻找代言人时，他一秒都不带迟疑地答应了。
　　白泽慢慢走到他背后，看了一眼他的手机。
　　问：“这是谁？”
　　钟意大大方方地回答：“嘿嘿，我在考虑他做医院代言人，你听说过他吗？他是不是很厉害？等我聘请他，以后就再也不会有雪女这样的想法，说什么我家医院没名气。”
　　他得意道：“我得要雪女彻底后悔，凭什么说我的医院不好？”
　　钟意拍拍白泽脑袋：“当然，我们小白也很棒啊，你不要醋。”
　　这个时候，山海宠物医院的视频电话来了，钟意赶紧接通了。
　　“雪女，”他看着对方的面色，“你比昨天好了许多，但你还是得按时吃药，不要任性。”
　　抢在雪女说话前，钟意又道：“我们山海宠物医
　　院虽然只成立了三个多月，但实际上也是有一定实力的，也谢谢你提醒了我，关于广告宣传这件事。对了，威利孟德查尔会做我们医院的国际形象代言人，他应该比妖王还有国际知名度吧？”
　　雪女显然听到后面就开始恍惚了。
　　她欲言又止。
　　钟意：“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事情了吗？”
　　雪女：“钟大夫，我会好好吃药！服从安排！你让我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钟意：……？
　　雪女惶恐问：“妖王白先生呢？”
　　钟意：“给我做夜宵呢，怎么了？”
　　雪女瑟瑟地讲：“威利孟德查尔也受过白先生庇护。我家人给我说过关于他们的往事。如果没有白先生，独角兽一族早就灭绝了，威利先生遇到白先生需要行礼，每年还要进贡。”
　　“白先生是国际上最悠久最古老的妖怪，不会有妖比他更有知名度。”
　　这时候，白泽端着一盘子玫瑰露进了帐篷。
　　钟意正要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关于白先生的妖内八卦，一阵心虚，“啪”得把电脑扣上了。
　　白泽：“怎么了？”
　　钟意：“刚跟雪女说完话，她同意好好吃药了。等她恢复好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白泽给他舀了一勺玫瑰露：“对了，这个雪女不管多么傲慢，你都不要当真。”
　　“她一开始号称自己是掌管霜雪的姑射仙子后代，我们今天做了调查，姑射仙子根本不承认家族里有这样的人。我们还在用其他方式做调研，估计马上就搞清楚了。”
　　钟意心想，她恐怕再也傲慢不起来了，以后他还是朝别的妖怪问问白泽的八卦。
　　玫瑰露很香，钟意吃得心满意足。白泽又要他赶紧去休息，毕竟刚刚化成人形，身体还很弱。不及钟意拒绝，白泽就把他抱到虎窝上了。
　　钟意在拥抱里忽然发现白泽今天的翅膀格外白，就好像做过什么护理一样。
　　白泽忽然开口。
　　“钟意，虽然威利孟德查尔看上去还不错，你的医院也确实需要提升一下国际知名度。可我不得不提醒你……”
　　钟意嘿嘿笑起来了。
　　“我知道了，你最厉害的，海内外第一大猛妖。”
　　作为一只威风大妖怪，足以让雪女怕得晕过去的人，白泽的声音竟然有些委屈：“我一开始就这么告诉你了，我没敷衍你，我真是最厉害全球第一大猛妖。”


第82章 
　　外界冷风呼啸, 山间则是深秋模样。
　　蓝色的天笼住棕色的叶，空气里流淌果蜜的甜。
　　还没等钟意说什么，大老虎便揉上了他头顶上刚开出的鹅黄色小花。然后, 他一定要让钟意去理解什么叫做“国际第一大猛妖”。
　　在这个过程里，钟意大概说了一万句“对不起”和“我错了”。那种平时绝对不会说的乱七八糟的话，都在这次说了个遍。
　　光是猛还不行的, 白泽得要钟意心服口服。
　　他要钟意以医生的角度，去发自内心地评价他猛得哪里好、哪里不好，哪里还能如何提升。钟意红着脸不想说, 白泽就大声质疑钟大夫的专业程度。
　　钟意：……
　　这就弄得他不得不手把手地去教导一下, 什么这里需要亲亲那里需要捏捏，有些地方应该怎样怎样。
　　一开始还没什么，到最后这棵瑶草万分后悔, 因为没想到白泽表面上明明挺高冷的, 私下里这么勤奋好学举一反三不要虎脸。最后他实在受不了，说白泽再闹就要一麻醉针捅过去，那位才偃旗息鼓，蹲踞在虎窝边上，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嘟哝, 说什么才全球第一太小看他了，他要去争当星际第一。
　　半是由于瑶草天生治愈的体质，半是由于白泽无微不至的照顾, 更是因为白泽不要钱一样地渡了大量精元，那夜钟大夫睡得非常香, 就像一颗草籽在软哄哄的土地里窝着一样香, 四肢微微发热。
　　等再度睁开眼时, 他发现自己拥有的力气, 跟晕倒前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蹦了蹦，再也不会膝盖一软地跪倒在地上。
　　这时白泽接到电话，说外面的气温正在逐步回升。
　　钟意也收到了雪女最新的心脏彩超图片，她恢复了正常。
　　他们可以回家了。
　　*
　　雪女缩成了小小的、白白的一团，楚楚可怜地跪坐在床上，她耷拉着眼睛，不敢去看面前的钟院长。
　　未免她还有病根，会造成其余的自然灾害，钟意给她做最后的体检。
　　看到她的样子，本来钟意还有些心疼的。可是听白泽讲她酿下的过错，钟意又心疼不起来了。
　　她是一只日本雪女，刚刚觉醒了血统。按说刚刚转型的妖怪很难控制自己的力量，应当自觉低调，不泄露力量。可她逢人就说自己有尊贵血统，是姑射仙子的后代，还到处旅游。
　　人家姑射仙子真正的后代还在昆仑山上吃斋念经呢，就这么不知不觉多了个后代。
　　刚刚转型又体弱，雪女觉得不要紧，跑到中国来玩，中间觉得咳嗽流鼻涕，还要吐槽这边气候不好。
　　谁想到，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哪里带来寒潮。中间妖管会找她登记，她大喊着“你们算是什么妖”，从云朵里跳下来就没影了。
　　一直到非洲火山下雪，她都拒不承认这些天气是由自己造成的。
　　看着雪女的行动轨迹，钟意不禁咂舌。没有见过谁家的妖怪这么能跑。但凡雪女跟自己一样是条创业狗，也不能祸祸了这么多地区呀。
　　钟意向白泽提议，一定要完善国内国际妖怪监管，如果有新转型妖怪，一定要及时向妖管会申报，妖管会需要根据妖怪的能力进行测试，获得它过去的个妖履历，进行周边人的深度访谈，以此判定此妖的社会危险潜力或者贡献潜力。
　　白泽点了点头，把钟意支开，他还要再度审审雪女。
　　钟意去找实习生们开复盘开会。
　　虽然他一直不在，但在这一场浩劫里，实习生们付出的努力令他非常满意！
　　尤其要表扬连如，她发挥了大无畏的救妖治病精神，她不顾自己是植物妖，勇于冲锋陷阵，克服寒冷阻碍，宁肯冻黑藕节，也要医治雪女！
　　在数次给雪女量心电图的过程中，连如的花瓣纷纷冻得凋零，无数实习医生在病房外为她加油，愿这朵朴实纯良的小莲花不要再受到更多伤害。
　　吐火民们感慨万千：连如是他们的榜样，真是一只好妖怪。因为她的存在，吐火民深受感动，吐出的火都更为大颗，让清平镇的气温不至于跌破零下三十度。
　　除此之外，短短几日，山海宠物医院也接诊全国上下的感冒发烧妖怪共计六千二百八十七妖次。尽管这世界冰天雪地，可山海家其乐融融，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钟意眼眶发热，他欣慰地看着一张张妖们的脸孔，没想到妖们这么争气。
　　在这种情况下，他骄傲地宣布：
　　为方便南方妖怪看病，他决定成立山海宠物医院分院，由连如担任分院负责人。往后也将成立更多分院，从这批光荣的实习生中进行选拔。
　　连如感动地哭了，掉了许多花露水。在发表感言中，她说，她是一只从乡村出来的普通妖，家里面根本不会认为她能有什么出息，是钟院长让她认识到了自己的价值。她一定会带领大家团结在妖王的旗帜下，发挥救死扶伤的精神，成为优秀的妖怪医生。
　　妖怪们抽抽搭搭，好多妖怪以前都跟连如一样，不知道如何为社会做贡献，现在竟然就业了，他们觉得自己终于出妖头地了。
　　钟意跟妖怪们一一相拥，道阻且长，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还会遇到更多复杂的妖怪病，到时候一定要团结一致，让妖怪们免于病痛。
　　散会了，钟意端了一杯热茶去找白泽，他记得那屋子没水，小白审了半天，肯定口渴了。
　　走到门口，听见白泽还在审问雪女。他忍不住从门缝向里看去。如果说之前的雪女已经非常卑微，现在的雪女恨不得把自己按进地砖里了。
　　他那温暖的、宽和的小白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的雪女，冷冽地问：
　　“知罪又有什么用？”
　　那双眼睛沉黑无波地向门缝这边睨了一眼。
　　卧槽，钟意吓得往后退了三步，如果不是之前见识过，他几乎都要忘记妖王会有这样的威严。
　　白泽在审讯时会有一种独特的眼神，被审的妖会觉得自己被看得个洞穿，钟意被这么看了一眼后，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哪里做得不好，偷听人家办公是不是违反了什么纪律。
　　钟意蹑手蹑脚地从走廊撤退，室童笑嘻嘻地说：“威利孟德查尔来啦！”
　　“哎呀，太好啦！”钟意大松一口气，快乐地走过去迎客了。
　　他们决定正式签署这位国际巨星做山海宠物医院的代言人了。
　　白泽刚才看见钟意，正准备打开会议室门，从他手里拿过热茶。
　　就看见小男生跟屁股着火一样跑向威利孟德查尔。
　　白泽：……
　　*
　　是夜，白泽都回到虎窝上，苦等了三个钟头，才把钟院长给等了回来。
　　钟院长脸蛋红扑扑的，看到白泽，想起他凶雪女的样子，瑟缩了两秒，才大胆地扑了上去。
　　他跟白泽说，一切都可太顺利啦，有分院了，室童也能独当一面了，曾明亮的新论文又发表了，《论寒潮下不同种宠物预防及应对感冒的有效措施》。
　　他打开手机，给白泽看了看威利孟德查尔的代言方案。
　　大明星提议，他可以在医院不同地点摆拍大片动作，用于宣传。
　　比如，穿着藏青色大褂，双手举针，用冷酷的表情望向前方。
　　又或者拿着两把手术刀，追杀坏人什么的……到时候可以ps一下，把病毒修成坏人的样子。
　　钟意眼睛弯弯的，说这只独角兽真不赖。
　　白泽忽然抱住钟意，但是冷冷地说：“院长，你一直都爱听八卦，我得跟你说个事儿。”
　　钟意：？
　　白泽：“从前有只独角兽，他亲了他对象一口，结果捅了对象脑袋一个血窟窿。”
　　钟意：……
　　白泽又平静讲：“从前有两只独角兽，他们两个抱在一起，上了独角兽窝，刚要滚起来，就不小心把对方戳了好多个血窟窿。”
　　钟意想起威利孟德查尔那个亮闪闪的角，陷入了沉思。他进他们医院的时候，实习医生都激动疯了，每个人都想摸摸他的角。
　　但是威利只给院长摸。
　　他说这是他们独角兽身上最尊贵的部分，只能让最尊贵的人摸一摸。
　　白泽又说：“我们后天去看电影吧。”
　　“威利孟德查尔的电影吗？”钟意刚巧知道他有部动作大片上映了。
　　白泽拒绝：“头上有破棍子的妖怪电影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看《美丽的石头》，喻亮给我们买好票了。”
　　钟意听彭夏吐槽过。
　　“啊……钟意，你千万不要看《美丽的石头》，它票房第一，但它是史上最烂片，看到一半你就会气得想要揍导演。”
　　这部电影非常奇怪，一边拿了全员一星的超低评价，一边又票房爆棚，彭夏说，他走进电影院时，本来很不想买它的电影票，可是却控制不住手。
　　钟意心想，没准这部电影挺好看的，只是大家太苛刻了。毕竟是白泽选的，喻亮买的。他人生里从来没有出去看过电影呢，他到时候一定不会错过每一分钟。


第83章 
　　彭夏虚着腿, 扶着电影院的墙壁，一步步挪到路边打车。
　　墙边上立着巨幅海报：
　　《美丽的石头》票房过20亿。
　　这是他5刷这部电影，如果要评选他年度最后悔决定，在十月点开购票APP, 一定要入选其中……
　　一开始, 他根本没打算看它。
　　他瞄过电影详情, 上面写：故事讲述了那些跟石头有缘的男人们, 孙悟空与石头、贾宝玉与石头、泰山石敢当、望夫石的那个夫……电影糅杂了纪录片的写实、感情片的细腻和故事片的风情，大气磅礴, 让人流连忘返。
　　他心想：好无趣，这是什么玩意儿？威利孟德查尔的大片不香吗？
　　威利孟德查尔是好莱坞著名动作演员, 拍过许多大片，相当敬业，危险镜头不吊威亚，几次拍摄经历九死一生。有次他从十楼摔下来，都没有死。后来, 彭夏变成妖怪，才发现威利是个独角兽，在那部电影落地的时候, 独角绽放出了一个透明保护罩，把他给裹住了。
　　彭夏满心满眼地想去买威利孟德查尔的《奔跑在死穴》，可是打开订票APP时, 他鬼使神差地就下单了《美丽的石头》。
　　美丽就美丽吧，就当支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好了。
　　是个周末的夜，他准点去了, 没想到看了第一分钟, 就觉得脑壳疼。
　　有一幕, 孙悟空抚摸着石头，画面定格在石头上，360度拍摄着孙悟空的手与石头的花纹。彭孔雀恨不得发出凄厉的鸟叫：“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全电影院的人都惊呆了，见过很烂的电影，没见过这么烂的！大家站起来大声谴责。
　　彭夏溜出去上厕所，给钟意发消息：“你可千万不要看《美丽的石头》……”
　　说是这么说，可是从厕所出来，他又不由自主回到了放映厅。
　　毕竟花了三十多块钱电影票，还是要争取呆到最后，毕竟钟意总说他太败家。
　　直到电影演到贾宝玉宝宝与石头。宝宝奶声奶气地哭了哭，从嘴巴里吐出一块石头，接下来的画面就是这个小演员在玩石头……彭夏又扛不住了，电影院观众开始跺脚。
　　彭夏揉了揉被惨重迫害的眼睛，打算站起身回家。可这个时候，旁边座位上的人把他按住了。
　　大哥声音沉重：“小老弟，你这就打算走吗？”
　　彭夏：“……对啊。太难看了，您打算继续看？”
　　大哥：“实不相瞒，这是我第十次看这部电影了。”
　　彭夏：……
　　彭夏困惑：“您家人在这部电影里吗？”
　　大哥更困惑：“不在。只是我每次打开购票APP，我脑袋里会出现一道声音：
　　‘这个导演真不容易，再支持一下他’，然后不由自主地买这张电影的票。”
　　“我其实想看《奔跑在死穴》啊，”大哥崩溃低吼，“咱也不知道咋整的，我忍不住一次次买这个破石头。刚才我去厕所，又手欠打开APP，想要再买一场！多亏我狠狠拧自己一把，卸载了这个APP！太恐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彭夏：？？？？
　　他觉得大哥应该去精神科。
　　电影在望夫石的夫摸着石流泪中落幕了，彭夏安慰了大哥几句，就上了公交车。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他也拿出手机，过几天，他还是想看看《奔跑的死穴》，洗洗眼睛。
　　可是正要下单的时候，他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坚定有力。
　　“彭夏。有一位平平凡凡的导演，好不容易拍了一部电影，耗费十年心血。作为一个普通人，你难道不懂这种苦？难道不想帮努力奋斗的人出头？”
　　彭夏：…
　　…
　　那声音催促着他：“你怎么能和别人同流合污呢，如果你不甘于平凡与普通，就应该支持这个导演。”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自己在高中默默奋战高考的日子，在大学跟钟意挥洒汗水的无数个清晨。他坚决地退出《奔跑的死穴》界面，下单了《美丽的石头》。
　　等自己拿着票走进放映厅又开始后悔，感觉真是脑袋有包。
　　这时候的彭夏还想不到，自己2刷完还要3刷4刷，第5次刷完后，他难受得跟要生了病一样，回家虚弱地现了个原型，孔雀尾巴都黯然无光了，跟领导请了一星期的假。
　　他真想等恢复后，找这个导演吞了他，问问他为什么要拍这个大烂片。
　　还想去钟意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孔雀脑袋。
　　*
　　星耀影院门口。
　　路人A：“您这是3刷了吧，我之前见过您！”
　　路人B：“4刷了！嗐，真是让人难看得想死啊。”
　　路人A：“今天票房破22亿了？”
　　路人B：“可不是么。”
　　白泽听到路人对话，跟钟意说：“我们换一部电影吧。”
　　“那怎么行？”钟意说，“又不能退电影票。”
　　白泽回忆喻亮的报告。
　　在这个国庆档中，《美丽的石头》这部由不知名三流导演拍出来的电影成了票房黑马，可是明明所有观众都在吐槽它。
　　按说，这种事情可能和妖怪有关系，可是，有的时候，本来难看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反而会收到更高的热度……
　　从工作来说，白泽需要亲自来看看电影，又想到很久没约会了，就把小男生也约出来了。
　　但他没想到，上一场出来的观众各个手脚虚浮，唇色发紫，就跟经历了一场浩劫一样。
　　钟意也看见了，皱了皱眉头：“怎么会有这样的电影？那得要多难看啊？”
　　白泽也无语：“我要不要带你去看《奔跑的死穴》？我回头再来看《美丽的石头》是怎么回事。”
　　钟意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等等，你不吃威利孟德查尔的醋吗？”
　　白泽把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遮住脸上的红晕。
　　钟意：“我不想看他了，自从你讲了那个戳血窟窿的冷笑话，我就没有心情了。我陪你一起……”
　　白泽还没有回答，两个人就看到一个女孩子流着眼泪从电影厅里跑了出来，发出了呕吐的声音。
　　工作人员过来安抚她：“需要不需要我帮你打车去趟医院？”
　　女孩说：“这电影到底什么时候下架？”
　　工作人员无奈：“下不了啊，票房超20亿，给影院挣了多少钱？哪能在这种时候下架呢？”
　　女孩哭着说：“太难看了，我又买了一张票，我明天晚上还要刷。”
　　钟意听明白了，皱着眉头问工作人员：“你们领导不觉得这种电影有问题吗？”
　　影院经理过来了：“这能有什么问题？这是通过正规审核的电影，手续齐全，我们总不能说电影难看就把它下架吧。”
　　工作人员支支吾吾的：“经理，其实我……我们也……”
　　影院经理：“不要乱说话！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钟意正要发问，白泽提醒他：“我们的那场电影也要开始了。”
　　两只妖对视，与其在这里研究，还不如亲自看看，这场又难看又让人反复刷的电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喻亮帮忙订票的是3D IMAX大厅，只见大厅里坐满了人，各个都很憔悴，只有他们两只妖是精神最好的。
　　广告过去后，放出了《美丽的石头》片头，那音乐甫一出来，全体观众都发出了郁闷的叹息声。在
　　钟意的后面，甚至有人大声哭泣起来。
　　白泽担心道：“他们都不能离开电影院。如果你觉得你的思维受到影响，我们就在第一时间离开。”
　　钟意摇摇头：“我没有感觉。”
　　电影的灿烂白光照亮两只妖的脸，钟意往白泽身上靠了靠。这是他们第一次出来看电影。
　　小时候在福利院，钟意跟小朋友们坐在院子里看过幕布电影，是《妈妈再爱我一次》，钟意哭得稀里哗啦的。
　　后来小学、初中、高中，都奔波学业，大学时还要打工赚钱。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会不会饿肚子，哪有钱有时间来电影院。
　　彭夏在念书时约过他来看电影，还说可以请他，可是钟意不要。
　　因为欠朋友的东西，总要还的。
　　最近这几个月好幸福啊，先是参加了梅喜喜的首映典礼，又是跟白泽过来约会，能来电影院这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地方了。
　　是以，当钟意捧着爆米花，挨着白泽，脑袋上不知不觉开出一朵花。
　　在满电影院的呜呜唉唉里，钟意小声说：
　　“哎，这块屏幕好大啊，这个电影拍起来是不是也挺花成本的。”
　　“我觉得这画质真是好，你看这块石头拍的，跟真正的石头一样大颗。”
　　“哈哈哈这还是立体的诶，你说如果把蜃妖的潜意识电影也做成3D的，我是不是能卖出更好的钱了？”
　　白泽轻声问：“真不觉得难看吗？”
　　钟意：“没啊，只有两个小时吗？我可以在这里研究三个小时。”
　　白泽拿出手机：“钟意，你试试下单《奔跑的死穴》，看看你有没有受到影响。”
　　钟意拿过手机来，点开APP，刚要打开《奔跑的死穴》，脑袋里出来一道声音。
　　“有一位平平凡凡的导演，好不容易拍了一部电影，耗费十年心血。作为一个普通人，你难道不懂这种苦？你难道不想帮努力奋斗的人出头？”
　　钟意想了想：我不是普通人，我是个还不错的妖怪。
　　把《奔跑的死穴》票加到购物车里时，脑袋里又泛起一种酸涩情绪：“你怎么能和别人同流合污呢？如果你不甘于平凡与普通，就应该支持《美丽的石头》。”
　　钟意自己反驳自己：我觉得《美丽的石头》挺好的，我会好好支持它的。回头我就向公司员工安利它。以后有网络版，我还想下载下来重温。毕竟这是我和白泽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嘿嘿。
　　白泽看到钟意成功购买了《奔跑的死穴》，刷新界面后，原本的月销量“0”变成了月销量“1”。


第84章 
　　白泽看着钟意在微光里的侧脸：“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或者不正常？”
　　钟意：“买个电影票而已，没有不正常啊。”
　　白泽沉思道：“按说在这个环节，你应该退出去，买《美丽的石头》。你看《奔跑的死穴》销量。”
　　钟意视线定在一处, 大惊失色：“这么惨的票房……我竟然还用威利孟德查尔做代言人。”
　　白泽笑笑, 揉揉钟意头顶的小花。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小男友的神智, 起码在现在是正常的。
　　电影散场了，观众们软着膝盖出了电影院。
　　白泽给腰板笔挺的钟意买了一杯奶茶。
　　本来他们要回清平镇, 但白泽被路人拦住了。即便他戴着墨镜与口罩，可依然掩盖不住那卓越的身形。路人要朝白泽要签名跟合影, 一时间呼啦啦围上了一大群人。
　　钟意不想给白泽添麻烦，他往上拉了拉口罩，踱步到一边去。当白泽想抓他小男友时，钟意已经不知道溜到哪去了。
　　钟意过街去买新出炉的糖炒栗子，小贩叫得卖力, 闻着又香。买了一袋来，想在老虎带他飞回的时候坐在后背上吃。
　　捧着栗子旋身又要过街，天空落起细细的秋雨。
　　他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那声音细如秋雨, 润着点儿孩童的悲伤，听得人心里凉。
　　他循着声音，看到一个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小娃。
　　小娃儿大概只有室童一半身高, 皮肤黑不溜丢，东南亚人的样貌。微冷的秋天里只穿了一件小背心，胳膊上冻了层鸡皮疙瘩。
　　他虽然长得肉嘟嘟的, 可是那双眼睛眼白多, 眼黑少, 即便咕噜出泪珠来，也带着一缕邪性。
　　“小朋友，你怎么了？”钟意问。
　　他缓缓扭过头来，一字一顿道：“你竟然能看到我？”
　　那孩子收了眼泪，用发青的脸做出了个相当僵硬的鬼脸，呲出虎牙，桀桀桀地笑起来，露出血盆大口。
　　如果是彭夏，可能喊一声“鬼啊”就吓得跑掉了。
　　可钟意看着他的大嘴巴，说：“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牙，要注意刷牙，否则蛀牙很麻烦的。看你扁桃体还不错，应该好好喝水了，我可以给你一个奖励。”
　　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原本带给室童的棒棒糖，剥开糖纸，怼到了小孩子的血盆大口里。
　　那孩子从来没见过有人会这样对待他。糖好甜呀，他嘬着棒棒糖问：“你不怕我？”
　　钟意：“我为什么要怕你？我连睚眦都不怕。”
　　孩子睁大眼睛：“睚眦是什么？没听过。我一口就可以吞了你。”
　　钟意摇摇食指：“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我不太好吃，吃了要窜稀。”
　　孩子：“大家都说我长得又丑又矮。”
　　钟意：“矮不要紧，可以给你测测骨龄，做做身高干预。丑嘛，我觉得你只是有点黑，涂点防晒就好了。”
　　孩子：“你看，我的眼睛能变成红色的，还能流出血泪呢。”说完就翻了个白眼，把原本白森森的瞳孔变得红彤彤的，流下两道血来。
　　钟意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你是怎么做到能让眼球毛细血管扩张破裂的？这种动作要少做，眼压升高、巩膜感染，会让你得一大堆眼病……”
　　小朋友见说不过钟意，又恢复成一开始的样子。背过身去，继续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
　　钟意看了眼街对面，白泽还在被粉丝围着签名合影。他低头发了个微信：我捡了个抑郁小妖怪，等我安顿好他，再去找你。
　　钟意小时候也这样哭过的。福利院孩子多，如果犯了什么错误，老师有时哄不过来，就会失去耐心。
　　有次午饭，他不小心把盘子打翻了，厨房阿姨罚他去门口罚站。他蹲在那里哭哭啼啼，苏老师过来问他怎么了，他只想让苏老师离他远一点。
　　于是他不吭声地坐在孩子边上。先是掏出一叠纸巾塞他手里，又是剥起糖炒栗子来。吃了两颗给他一颗，还问他要不要。
　　孩子刚要接过来，钟意给他变了个戏法：在掌心变出一片绿绿的小叶子。
　　“花呢？”他问。
　　“哦，花就不能给你看了，我只开花给我的男朋友看。”钟意笑了笑。
　　“好小气，我不哭的话，你能不能给我变一朵花？”孩子又问。
　　“哎……我考虑考虑……哎呀，还是不行，我不敢。这样，我用叶子给你拼一朵吧。”
　　那孩子抹了抹眼睛，钟意在掌心用叶子给他拼出一朵小花。孩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可只是一秒，这花就消失了。
　　钟意问：“你要是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我还能给你看一朵。”
　　没有任何孩子不会喜欢给自己变戏法的人，更何况钟意的小叶子很可爱。这孩子扁了扁嘴，告诉他：
　　“我爸爸要不喜欢我了。因为我今天没有做好。”
　　“什么事情没有做好？”钟意问，“哎呀，哪会有爸爸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小朋友叹气：“我有很多兄弟姐妹，爸爸分摊不开那么多的爱。”
　　钟意：……
　　小朋友：“我负责的影院，有一个顾客没有复购《美丽的石头》，竟然下单《奔跑的死穴》了。我的兄弟姐妹都要嘲笑我了，爸爸要惩罚我了……”
　　他仰头大哭：“呜呜呜！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明明加持好灵力了，大家都会复购的！为什么偏偏这个客人没有买呢？我恨透他了！他怎么就不中招呢？”
　　“爸爸的惩罚，好痛好痛！”
　　钟意：……
　　“你爸爸是卢明义吗？”
　　这正是《美丽的石头》的导演。
　　小朋友点点头。
　　钟意叹了一口气。他拍拍孩子的头。
　　“你看到天上的云吗？”他指指天空，上面正播着山海宠物医院的广告。
　　“右下角的那地址，就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遇到危险，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去我的医院都可以。我可以帮助你。”
　　“再见了，我要去找我男朋友了。”
　　那孩子惊喜道：“你竟然是钟大夫！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字，我最崇拜你了！”
　　钟意心想：哎，你刚才明明恨透了我。
　　*
　　“这个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危险。”白泽带着钟意飞向天空，只听了几句，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卢明义在养古曼童。”
　　钟意剥开一颗栗子：“古曼童？”
　　白泽讲给钟意，这又是一种外国妖怪了。
　　跟他们这种天生地养的妖怪不一样，古曼童完完全全是人类贪欲塑造出来的产物。人们供奉、赡养死掉的小朋友，让小朋友们为自己带来更好的运道。
　　钟意想起来，还是念大学时，彭夏跟自己讲过这种东西。他说有些不温不火的小明星会供养古曼童，后来运势大好，不知不觉就火了。
　　他当时没有当真。
　　“可是，这些小孩子难道没有发现自己被掌控吗？他们不想投胎吗？”钟意疑惑，“存在不存在投胎这种东西啊？”
　　白泽：“孩子是最容易被操控的。孩子天然会信赖父母，或者提供给他们衣食饱暖的那些人。”
　　“关于人类的魂灵能够去往何方……那就是我不太了解的事了。”
　　钟意伤感道：“好可怜，想想我们山海宠物医院幼儿园的孩子，那要多幸福。”
　　白泽：“还好你没有一时冲动，跟着古曼童去找卢明义。听你转述的这些话，他应该养了许多只古曼童，他们甚至都能影响人类的思维了，那是非常危险的。《美丽的石头》拿了本不属于它的票房，卢明义应该很快会遭到反噬。”
　　钟意：“反噬？”
　　白泽：“古曼童付出太多灵力后，卢明义自身的电影口碑又跟不上，古曼童也会察觉到不对劲儿，灵力冲撞之下，就会吞噬掉他。”
　　“其实，今天那只古曼童可能也想吞噬你，但是你研究人家的一口牙，又检查人家的扁桃体，把那孩子给听愣了……”
　　白泽声音越来越沉。他心想，以后还是不能让钟意离开自己的视线。
　　又说：“这件事情确实有些棘手，卢明义当前很难对付。可歪门邪道严重影响了市场经济，我会让喻亮他们给出详细的作战方案，再去解救那些孩子。拯救国际友妖，也一直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钟意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心想，早知道就把那个哭哭啼啼的孩子带回来了。虽然白泽说他很可怕，但他完全感觉不出来啊。相反，他觉得那孩子好可怜，一提到“爸爸的惩罚”，全身都在发抖。
　　他默默打开山海宠物医院的门，忽然发现里面乱七八糟的。
　　满屋子都是羽毛。
　　走向后院，他看到一向脾气好的姑获鸟正在满天空飞，嘎嘎叫地追着饕餮崽。其他小朋友坐在地上，对着天上的饕餮指手画脚的：
　　“它又顽皮了！数它顽皮！连姑姑都快管不住啦！”
　　饕餮趁大家午睡的时候，淘气地跑出去了，说想吃烂尾楼。可是烂尾楼没有找到，倒是踩歪了好几栋大厦。
　　饕餮崽的家长也被姑获鸟叫来了，可是这两个家长还没来得及教育孩子，自己先吵起架了。
　　“都是你的破基因，怎么那么爱吃东西？”
　　“凭什么怪我的基因，明明是你把它惯坏了！”
　　看到院长来了，饕餮崽的妈妈道：“钟院长，这饕餮崽真是难管！这不怪姑获鸟看不住。我有时候，真想把它送到条件恶劣的地方住一住，让它看看那些不幸的小妖怪过着什么样的苦日子！”
　　这时候钟意的手机响了。
　　他点开，发现今天那只古曼童加了山海宠物医院的公众号，发了许多张图片来。其中一张图片上是他今天的晚餐：半碗可怜巴巴的小米粥。
　　还有一张，是挂着蜘蛛网的稻草床：今天被爸爸惩罚了，我只能睡在这里。
　　钟意咳了咳，问饕餮崽的家长：
　　“咱们崽有没有易容术？”
　　饕餮爸：“有，为了适应在现代社会吃东西的需要，我们进化了这种本领。比如我喝泥塘的时候，就会易容成一头大象。”
　　钟意又问：“那你们想不想让饕餮崽跟古曼童换一换？《变形记》看过吗？就是把一个苦孩子，和一个幸福孩子，换上那么一换……”


第85章 
　　彩色条幅高高挂起, 迎风飘扬。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国际友好妖巴颂同学莅临我园。
　　邪恶妖怪古曼童坐在赑屃后背上，来到清平镇。
　　路上, 钟意跟他讲, 大家都会对他很好，只是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幸福的童年。可什么叫幸福？他吃过的甜头实在太少了，万一钟院长表面很好, 实际又跟爸爸一样，要自己没完没了地奉献灵力，那可怎么办？
　　再者, 什么是《变形记》？根本没听过这种东西。哪里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对自己好呢？
　　甚至当钟意把他引进门的时候，他还暗暗伸出了小獠牙, 心想如果这里面有一点点不正常, 他就会毫不心软地吞噬掉所有人。
　　巴颂一进医院, 就看到了那个大大的彩幅。他问：“那是什么？是需要我献祭的法器吗？”
　　钟意拍拍他：“这是在欢迎你啊。”
　　巴颂把小獠牙缩了回去。
　　他记得自己刚被爸爸领回去的时候, 爸爸也是拿出一条相似的彩幅, 他要让自己把尸血涂上去，说这样会有更多人看到他的广告。他的血本来就很稀薄、粘稠，爸爸用力挤了很久, 才挤出来, 他都疼哭了。
　　欢迎？竟然有人会用这样的彩幅来欢迎自己啊。
　　巴颂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条幅, 一不留神就跌入一个暖烘烘的怀抱里。
　　是谁？！巴颂浑身一僵：不是要把我放进麻袋里吧。
　　可是他很快听到一道温暖慈爱的声音：”巴颂小朋友，我是你的新妈妈, 你可以管我叫咕咕。”那声音多柔软啊，像暖和的太阳一样。巴颂抬起头来, 看到自己是被一只巨大的鸟儿抱住了, 那鸟还抹着眼泪：“我听钟院长说你的故事了, 你可太苦了, 好孩子，有这个机会，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大家会好好爱你的。”
　　不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姑获鸟牵着胳膊到后院了。一整院高高矮矮圆圆扁扁各不相同的小妖怪们举起了手中的花束，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又拿着花朵向天空抛去。小举父扔得最高最远，花朵慢悠悠落下，包裹了巴颂一身。
　　“哎呀呀，不好意思，”举父跑过来掸去巴颂身上的花瓣，一点都不在意他穿得破破烂烂。“为什么你的皮青一块紫一块呢？”
　　巴颂从来没有被这么热情对待过。在他原本居住的地方，邪恶的古曼童们只会互相猜疑、嫌弃，争夺爸爸的好感。
　　可小举父的眼睛太纯真了，看他就像是看一朵云。
　　“这、这是尸斑。”巴颂本来想遮一遮，又自暴自弃地伸出胳膊，“是不是很吓人？”爸爸曾经让他把一个女导演吓病，那人三天都没起床。爸爸还说过他长得不好看。
　　算了，如果这些小妖怪嫌弃自己，他也吞噬掉他们好了！
　　“不吓人！好酷！我们妖怪都死不了，没有尸斑，你看你多厉害！”小妖怪们齐刷刷地投去赞叹的目光。
　　“别挡着呀，让我看看你的尸斑！”
　　巴颂被妖怪崽崽们围了起来。
　　大家亲昵地夸赞起他的獠牙、吓人眼珠子还有尖锐指甲了。
　　可是咕咕说马上就要吃午饭了，留着长指甲会吃坏肚子。就把他抱到膝盖上，剪起指甲来。当他伸出指甲时，全院小朋友都“嘶”了一口气，太长了，足足有十厘米，他说还在他爸的指挥下挠死过人——
　　那得藏多少细菌啊？
　　巴颂呆呆的，任温柔的姑获鸟把他的指甲剪掉，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姑姑给他搓出好多好多的黑红血泥，叹着气说太可怜了。吃完饭，睡午觉前，一定要给他好好洗个澡……
　　等那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洗出来了，巴颂拿到小饭盆。本来打算用跪坐的姿势等待赐予，可小朋友们把他拉起来，拉到一
　　个柔软的、香喷喷的草垛上，让他可以舒舒服服靠着吃饭。
　　巴颂忐忑地等啊等，他吃惯了带着霉味的小米粥，可他得到了一大块鸡排、一碗晶莹剔透的馄饨，还有冒着甜香的榛子玉米羹。
　　巴颂吃了一口鸡排就掉下眼泪了。
　　呜呜呜太好吃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原来鸡肉可以做成这个味道，又咸又香，还带着一点点酥麻。
　　巴颂皱着鼻子，用试探的眼神看其他小朋友。
　　同学们：“吃吧吃吧，你多吃点，吃不够的话还能朝姑姑要。”
　　“要多少都行！那个跟你做交换的饕餮同学，每次都要吃一大桶呢！”
　　“是不是很好吃呀？快别哭啦！你想吃多久就吃多久啦！”
　　吃完饭，姑获鸟拉着巴颂去浴室。巴颂看着白白净净的浴缸，把袖子卷起来，露出自己的小胳膊，深吸一口气，道：“好啦，吃了你们这么多东西，我也得到许多快乐了，你们想要我多少血，就要我多少血吧。”
　　姑获鸟：“我要你的血做什么呀？”
　　巴颂别过脸去，一脸的不情愿：“祈祷你们生意更好，或者其他宠物医院都倒闭，都是可以的。你抽吧，我不会喊疼的。”
　　姑获鸟“哦”了一声，巴颂紧紧闭上眼睛，可是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贴了个软绵绵的吻。
　　“傻孩子，这里不会有妖要你的血，你就好好留着吧……”
　　下一秒，热气腾腾的水流从喷头上倾洒而下，带起纯白的蒸汽。
　　*
　　一条街对面，会议室。钟意和男朋友看向面前的监控视频，旁边围了白泽的下属，一位拿了对讲机，一位拿着地图绘制软件，还有几位严阵以待。
　　饕餮崽的父母远没有大家那么紧张，两只妖甚至大嗑会议室的瓜子。
　　一开始钟意还怕饕餮父母会拒绝他这个胆大包天的主意呢，可当时饕餮爸嘿嘿笑：“不用担心，死不了，最差的情况就是一口把他们全吞了呗……”
　　为怕出事，钟意还去找白泽商量，白泽说的确可以让饕餮崽带上微缩摄像头，做一次卧底，探一探严明义那边的情况。
　　于是，在层层准备之下，饕餮崽往脸上涂了厚厚的黑泥，缩成巴颂的身高，又使了个易容法，飞向巴颂小朋友的家了。
　　饕餮崽出发前天真地问：“爸爸妈妈，严叔叔家会有什么好吃的吗？”
　　饕餮爸抚摸着它的头：“傻孩子，你去了就知道啦。”
　　……
　　严明义今天很不爽。三十八只古曼童都准点到家了，可是还有一只迟迟不到。
　　就是那个他最嫌弃的巴颂。
　　按说他应该好好对待每一只古曼童的，可是连正常的父母，都不能做到宠爱所有的孩子。他怎么能一碗水端平呢？
　　更何况，巴颂又矮又瘦，稍微流点血就会喊疼……昨天查业绩的时候，巴颂负责的影院竟然有人下单了《奔跑的死穴》！
　　严明义非常愤怒。
　　他辛辛苦苦供养古曼童，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赐给自己一个好运道吗？他已经默默无闻十多年了，已经憋疯了，这次就想让《美丽的石头》的票房完美无瑕！
　　一旦有人下单《奔跑的死穴》，这个票房就脏了！不完美了！
　　昨天他让巴颂吃了一碗带着霉味的小米粥，巴颂那委屈的眼神……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想到这里，严明义又点开手机。他逐一浏览各个影院的业绩。
　　成威电影院：100%顾客下单《美丽的石头》。
　　丸达影院：100%顾客下单《美丽的石头》。
　　……
　　花伊影院：100%顾客下单《美丽的
　　石头》。
　　星耀影院：100%顾客下单《奔跑的死穴》。
　　什么？！严明义瞪大眼睛，发现没有看错。巴颂在搞什么鬼？！？！
　　他气得手发抖、浑身发凉，如果观众发现《奔跑的死穴》很好看，所有人都会涌到星耀下单！
　　“嘎达”一声，门开了。
　　三十八只古曼童和严明义扭过去，看到背着双肩包，挺胸抬头走进来的小巴颂。
　　“巴！颂！”严明义念着他的名字，恨得牙齿痒痒。
　　小巴颂进了门去，眨巴眨巴眼睛，大声说道：
　　“哦亲爱的爸爸和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一天不见，我真的好想你们啊。”
　　严明义：……
　　他冷冷道：“你还有脸回来？”
　　这孩子却显得毫不在意：“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我当然要回来。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亲爱的爸爸。”
　　严明义乜斜着眼睛：“墙角那里有一碗尸油，你去喝了吧。”
　　三十八只古曼童都怕得发起抖来了。严明义炼的尸油是非常恐怖的东西，除非犯了大错，爸爸需要严惩他们，才会让他们喝一口。
　　喝了尸油，刚开始五脏六腑痛得不行，后面就会七窍流血，在最后阶段，会对严明义产生彻头彻尾的臣服，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只要见到爸爸，就会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这回严明义竟然要巴颂喝一整碗！
　　只见巴颂走向了墙角，慢慢地端起碗来……
　　钟意看着视频里的“巴颂”，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白先生，我们让饕餮崽停止计划吧！这个东西看上去很危险啊。”
　　喻亮：“天啊，那碗里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凝聚了怨毒。”
　　白泽：“是有怨气。严明义不知道什么时候杀了人，还把人炼成了油。”
　　钟意：“……呕。”
　　饕餮崽爸爸：“没事没事。”
　　饕餮崽他妈：“我也觉得没事。”
　　这时候用微型耳机提醒饕餮崽已经晚了，一屋子妖眼睁睁的看到他喝下了一整碗的尸油。
　　喝完，还皱着眉，用舌头把碗底的剩下几滴舔了舔。
　　“不太好喝。”
　　严明义看到巴颂表情不大自然。
　　“肚子很痛。”巴颂缓缓坐下。
　　三十八只古曼童紧张兮兮地看向巴颂，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敢过去安慰他。
　　“真的好痛，特别痛。”巴颂说。
　　他翘起屁股，捂着肚肚，放了一个长达10秒的屁。严明义被崩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第86章 
　　巴颂肚子舒坦了,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前几天有点积食，肠胃不太通畅，刚才终于给排毒出来了, 通畅了。”
　　“谢谢亲爱的爸爸。”
　　严明义：……
　　巴颂捧着碗, 乖巧伸到严明义的眼皮下：“就是太少了, 我还是会饿。爸爸，有别的什么可以吃吗？刚才那个不好喝，我再喝会yue。”
　　三十八只古曼童瞪大了眼睛，互相对视，用佩服的眼神看向巴颂。
　　严明义察觉到浓浓的不对劲儿。按说半碗就能把这家伙放倒了，他怎么还喊饿？
　　哦, 难道是那东西过期了？
　　“吃什么？呵呵，吃鞭子吧。”严明义冷笑着，指了指身旁柜子上那个浸了水的皮鞭子。
　　三十八只古曼童又投去同情的目光。那鞭子打起来疼, 浸水后抽上去, 可以刮掉一层皮，疼得整宿睡不着。
　　“好哦。”巴颂乖乖地走过去，双手拿起皮鞭，短暂地停顿。
　　严明义心想：这是知道怕了？看我不抽死你！
　　崽崽是在思索食物的口感。
　　看了几秒钟, 直接拿起来塞到嘴巴里，大嚼特嚼了起来。
　　他渴求地看着严明义：“很有嚼劲，比刚才的好吃。爸爸。还有别的可以吃吗？”
　　全体古曼童：？！？！他竟然吃了？吃了？！
　　严明义：………
　　这巴颂是在发疯吧？！
　　严明义恶狠狠地：“你吃不吃枪子啊？”
　　巴颂垂头思索, 期待地伸出小黑手来：“可以试试。”
　　严明义气不打一处来：“吃个屁！你什么也别吃了, 自己去关禁闭！”巴颂是他好不容易供出来的古曼童，就算再差劲, 也不能送他上西天。
　　巴颂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上下嘴唇哆嗦起来。可是严明义不容拒绝的样子, 视他如草芥。巴颂一步一步颤抖着走向禁闭室，临进门前终于忍不住，嗷一声大哭起来：“我想吃枪子啊！为什么不给我吃啊！这也太欺负我了！”
　　严明义：……
　　监控那边的钟意的心提了起来。饕餮崽那么容易饿，这要是饿狠了……
　　白泽拿起麦克风，对那边低声说：“小饕餮，乖孩子，你忍一忍，不要掉马。”
　　饕餮崽听到了微型耳麦里的声音，眼泪汪汪地看了一眼严明义，严明义瞪他。
　　白泽提醒道：“也不能吃犯人，我们还需要给他判罪。这间屋子里其他东西都不要吃。”
　　饕餮崽慑服于妖王叔叔的压力，他吧唧吧唧嘴，委委屈屈地进了黑乎乎的禁闭室，，“嗵”一声瘫在地上。
　　饕餮崽的父母高兴地击掌：“太好了，崽终于吃到了苦头，还以为他永远吃不到呢！”
　　“对啊！这下他终于明白，有些孩子过得艰难多了！”
　　钟意挠挠头：看来让饕餮崽吃到苦头，的确是很不容易了。
　　夜深了。饕餮崽在禁闭室抽抽涕涕。他想爸爸，想妈妈，想姑姑，更想幼儿园的小朋友。这寒冷的屋子冷冰冰的，他根本睡不着。
　　正在绝望的时候，屋子被人推开一个小缝，溜进来一只矮小的古曼童。
　　“巴颂，你饿了吧，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一捧爆米花。
　　“我从电影院拿的。”
　　饕餮崽只稍微吐吐舌头，就把甜滋滋的爆米花卷进肚肚里了。
　　古曼童的眼睛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对了，你好厉害啊，你怎么能喝掉尸油，还能吃皮鞭呢？”
　　饕餮崽这下高兴了：“哈哈，跟你说吧，如果我愿意，这栋房子我都能一口气吃掉呢。我要不要给你表演个生吞草垫子？”
　　话音一落，
　　更多只古曼童推开门，从门缝里露出小脑袋：“你变得这么厉害啊？！巴颂！牛逼啊！”
　　夜晚的严明义睡得很沉。
　　他根本不知道，在那间乌漆嘛黑的禁闭室，原本没朋友的巴颂周围聚了所有的古曼童。孩子们一会儿让巴颂表演吃个凳子，一会儿又让他生啃一口锅，崇拜得五体投地。
　　得到众古曼童佩服的巴颂又忍不住给他们讲了“他”以前过的生活，想吃多少鸡腿吃多少鸡腿，犯了错误也不会喝那种味道让人想yue的东西，可以得到许多怀抱和爱。
　　“‘爱’是什么？”一只古曼童问。
　　“爱啊，就是，即便你犯了错，即便大人惩罚你，可大人也会心疼，甚至比你还要疼。”饕餮崽想起妈妈揍完自己后，那种懊悔的眼神。
　　“揍完你后，如果你承诺再也不犯错，大人又会抱抱你……”
　　古曼童们听呆了，这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怎么会那么美好呢。
　　“还有哦，每天会带你洗澡澡，给你穿漂亮的衣服，如果你高兴，大人也会跟着高兴，就好像穿漂亮衣服的人是她一样，”饕餮崽想起咕咕，忍不住哭了，“我好想咕咕啊，等我回去以后，一定不淘气了。”
　　“回去？你还能回去？”一只黑不溜丢的古曼童抓住重点。
　　“对啊……”饕餮崽悄悄说，“我的幼儿园，是全天下最好的幼儿园，我一定要回去。它叫做，山海宠物医院幼儿园，也不远……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古曼童：“啊，这个什么幼儿园，他们会抽你的尸血吗？”
　　饕餮崽认真回忆：“每个小朋友都要抽的，我抽过一次。”
　　古曼童们相视而笑，露出“看看，不过如此”的表情。
　　饕餮崽：“因为要给我们做体检啊！抽出一点点血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病毒和坏细胞，大家就可以知道我们有没有生病了……如果这个血常规不太好，就是病孩子，钟院长还要给我们治病呢。”
　　于是孩子们又惊呆了。他们以前生病，都是生生扛过去的，爸爸还会投来嫌弃的眼光，觉得生病的孩子是一种拖累……
　　*
　　翌日一早，严明义把古曼童们放出去打工。孩子一个个看上去都很温顺，跟爸爸说再见。
　　严明义很满意。一定是昨天他狠狠惩罚了巴颂，让大家产生了敬畏之心。
　　“巴颂，”严明义把他从禁闭室里叫出来，“今天星耀影城的业绩，《美丽的石头》购票率必须是100%，否则……我就不要你了，抽干你的尸血。”
　　“行！”巴颂大声承诺道。
　　严明义被这字正腔圆的“行”震了一震，又道：“朱颂，你的影城离巴颂近，你做完自己的事情，过去监督巴颂。如果今天巴颂出问题，我也会惩罚你。”
　　“好！”朱颂拍了拍小胸脯。
　　严明义目送一屋子古曼童浩浩荡荡出门去，而他打车去庄泱电视台，今天电影频道要采访他，《美丽的石头》票房大卖，官媒没有理由不关注。
　　严明义看着越来越近的庄泱电视台大门，感慨万千。
　　奋斗几十余载，经历腥风血雨，他终于能爬到这个位子了。
　　犹记得自己刚刚做导演时，参加导演圈茶话会，那些大导演根本没听说过自己的名字，那等藐视的目光……
　　幸好他去了一趟泰国，学会了养古曼童的办法，为自己铺就光明的路。有的人只养一只，呵呵，古曼童这种东西，养一只是养，养十只也是养，不胆大怎么能成就一番事业？养上他三十八只！
　　一堆古曼童唯自己马首是瞻，那滋味不要太爽了。
　　呵呵，后来，当初谁最嫌弃自己，谁就死得最惨！
　　严明义笑着下了车
　　，嘴角喜得快要挂到耳朵上了，步入采访演播厅……
　　另一边。
　　“钟院长，怎么这么高兴，发生什么大好事啊？”秦伯去菜市场的路上，看到钟意。
　　他看见钟院长笑得牙不见眼，小男生一开心起来，四周就像笼了光芒一样的。
　　“嗐，也没什么，”钟意眼睛弯起，“就是今天，要有一大群孩子来了。”钟意手里提了一麻袋鸡腿，家里的库存不够，他今天把市场上的鸡腿包圆了。
　　秦伯若有所思：“孩子啊……孩子是比较麻烦的。”
　　钟意：“不不，孩子是上天给的最好礼物。”
　　帝都通往清平镇的大巴上，顾客们看不见，空余的座位上坐了满满当当的古曼童。一个个黑不溜秋，东南亚的长相，有那么一点儿邪气，但更多是天真。
　　小饕餮站在最前面，教大家唱咕咕教过的儿歌：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
　　“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
　　“亲爱的叔叔阿姨们，同我们一起，过呀过这快乐的节日。”
　　古曼童们一边唱歌，一边心里默默地想：是吗？我们应该本来是像春天一样的吗？
　　仿佛看出他们的念头，小饕餮大声说：“是的！我们本来应该像春天一样！我一定会让你们看到！”
　　严明义迈进《今日导演》采访节目的录播大厅。
　　工作人员们感觉到周围有点冷，像是空调突然失灵。
　　严明义坐在被采访的沙发上，摆了一个端庄的姿势。
　　主持人娴熟地进行提问，在大屏幕上放出电影购票软件APP界面，想展示出《美丽的石头》100%的票房佳绩。
　　严明义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主持人放出APP界面，《美丽的石头》在各个影城的购票率不再是100%，《奔跑的死穴》的购票率正在动态上升，从当前的20%，再一眨眼变成35%，再再一眨眼，变成了47%。
　　严明义的脸沉了下来。
　　钟意扛着鸡腿回到家，看到室童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电视。白泽竟然也静静坐在室童边上，抱着一只抱枕，瞧着电视机。
　　“白泽，”钟意忽然问，“严明义犯了这么大的罪过，我们可以采取哪些惩罚？”
　　白泽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室童听到了，在旁边打了个寒颤，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跑得没影了。
　　钟意放下鸡腿，给彭夏打了个电话。
　　“小彭，你今天忙不忙？你来趟清平镇吧。”
　　彭夏前几天被难看的电影摧残得没有力气，刚刚好一点，能够走路。
　　“怎么了？”
　　钟意：“你一定得来啊，真的，不来后悔一辈子。”


第87章 
　　彭夏挂了电话赶紧去收拾东西了。
　　自从做了妖怪后, 钟意还没有这么急切地叫过自己呢，肯定是有什么好事情。
　　想起别的妖怪，要么呼风唤雨、要么会吃大楼、要么搞点雪灾水灾, 可他这只大明王会吞佛的后代孔雀, 几乎除了开开屏什么也不会做了。
　　听钟意的口吻, 今天很重要，几乎能改变他孔雀的一生啊……
　　在去往清平镇的大巴上，前面的电视机播放起电视节目《今日导演》。
　　像只扁核桃一样的严明义走到屏幕中央，优雅地坐下。
　　彭夏心里一阵反胃，怎么到哪都能看见他啊。自从看了《美丽的石头》，他都恨透这个导演了。
　　不过, 在电视屏幕里，他发现这部破电影的购票率竟然不是100%了！
　　严明义仅是脸色沉了一瞬，就为自己找好了措辞：“任何电影上线都会经历这种饱和期, 不会永远一直看同一部电影。”
　　主持人恍然大悟道：“哦,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您的电影票房永远能占据市场100%，一直到明年呢。”
　　严明义：……
　　彭夏心想：呸，要是一直让这部电影占着, 全国影迷都恶心得走不动道了。
　　接下来，严明义侃侃而谈。
　　“这部电影采用了一种创新的艺术形式，它把通俗的题材进行深度挖掘创作, 把原本粗犷的内容进行精细打磨, 于是在呈现上会有一种特殊的反差美。大概是这种原因，导致它在市场上经久不衰。”
　　“比如大家都会注意到《西游记》里的孙悟空, 可谁会注意到孙悟空与石头的羁绊关系呢？群众喜欢的艺术, 总是这种小而美的东西。”
　　一谈起艺术来, 严明义神采飞扬，那张枯瘦的脸带着病态的笑意。
　　彭夏撇嘴。
　　这个时候，他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声音：“这部电影真的没有那么好看，严明义是通过歪门邪道做到的。”
　　彭夏：？？？他看向电视机，发现主持人的表情一滞，也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严明义语速变慢，像在尽力忽略脑子里的念头：“为、为了这部电影，我付出大量的心血。历经层层打磨……”
　　“呵呵，层层打磨？他杀了一个女导演，还害三个圈内人生了病。”彭夏听到一个小朋友的声音。他瞪大眼睛，看向四面八方。
　　与此同时，电视里的主持人也在看向别处。
　　严明义胸膛微微起伏，他就像在于什么东西对抗，额角滴汗，一字一句地继续着自己方才的话题：“我还会知恩图报，回馈社会，这部电影票房所挣得钱的1/2，我都会捐献给孤儿院。”
　　不及那声音唱反调，严明义忽然启唇，用彭夏熟悉的怪声音说：
　　“我炼了39个夭折小朋友做古曼童！他们过着死不如投胎的生活！桀桀桀……”
　　彭夏：？！？！？！
　　满大巴车的人都惊了：
　　“刚才你们有没有听到那个怪声音？跟这个导演说出来声音一样！”
　　“有啊！我还以为是幻觉呢，说什么歪门邪道！”
　　“啊？你也听到了？”
　　彭夏不禁打了个哆嗦：……原来是古曼童啊，太恶心了！如果他真是靠杀人、养古曼童获得今天的成就，那这种人岂不是罪该万死。
　　彭夏用力抱紧自己的小背包。电视进广告之前，他看到严明义捏紧了拳头，气冲冲跑开，离开了演播厅。
　　他要去哪儿啊？难道不应该被什么人抓起来吗？
　　车窗外忽然刮起大风。
　　明明是明畅的秋天，却像春末的沙尘暴。彭夏扬起头，看到枯黄的叶子随风飞舞，落在不
　　久前积雪融化过的湿润路面上。
　　遥远的天空蔓延铅灰色的云。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能感受到，那云朵沉沉，翻滚着邪恶的怒气。
　　手机铃响了，是钟意。
　　他声音轻快：“彭夏，你到哪了？还没到呀，能不能快点？”
　　彭夏：“在大巴上呢。你想要我多快？”
　　钟意笑着说：“唔，你看到天上的灰云了吗？”
　　彭夏：“看到了……”
　　钟意：“你就差不多跟它一块儿到，就行啦。”
　　彭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钟意那么快乐，但总觉得这朋友又要坑自己似的。
　　*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三十八只古曼童和饕餮崽在彭夏前一趟大巴车上下车，蝴蝶一样扑向山海宠物医院。
　　饕餮崽化了原型，撅起小蹄子，吧嗒吧嗒地跑向院子。
　　“院长！姑姑！我把小朋友们都带来啦！”
　　他本来还以为，不可能把小朋友们叫过来。
　　没想到，真正的巴颂用了白泽的麦克风，把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古曼童。孩子们一个个听着饕餮崽的微型耳机，都羡慕哭了。
　　三十多个黑不溜丢的东南亚小朋友来到医院，先是得到了三十多个棒棒糖。
　　室童跳着去后厨：“我们今天做鸡大腿！”
　　院子里彩幅飘扬，小妖怪们又举起了欢迎的鲜花。
　　饕餮崽崽哭着跑到父母怀里撒娇，说他过得好苦，吃了好难吃的东西，后面又饿啦，连枪子儿都吃不到了……以后他可再也不捣乱了。
　　父母摸摸他的头：“好孩子，知道家里的生活有多么幸福了吧。”
　　“任务完成得不错，不过还没有结束……”
　　天上铅灰色的云覆盖在帝都上空，向东北方向飘来。
　　呜咽的冷风里，一辆出租车急速前行。司机不时从后视镜看向后座，那个干瘦干瘦的男人脸色阴沉，苍白如同鬼魅。
　　他心想：干嘛在这破天气里拉这么奇怪的顾客，虽然是个大单，但这人看着就晦气。
　　严明义手中捏着一个罗盘，低头冷笑，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眯起。
　　十多年了，他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今天应该是他大为风光的时候。
　　可这群智障！
　　偏偏要挑这时候反水！
　　《美丽的石头》票房跌到0%，《今日导演》暂停直播，他竟然当着镜头说出自己在养古曼童。一桩比一桩荒谬，他们好大的胆子。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难道不知道自己能被轻而易举地找到？
　　以为躲到老远，他就不能抓住他们了吗？
　　蝼蚁，他们就是蝼蚁。
　　没有他严明义的喂养，谁愿意养这些龌龊的、黑暗的、阴森恐怖的蝼蚁？
　　下了车。严明义拿着罗盘，来到清平镇。
　　跟随着指针，他来到镇东街，一个栽满鲜花的大门口。
　　山海宠物医院？这群古曼童可真会躲，跑到医院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吸取精气吗？
　　他只要用尸油烧掉孩子们的八字，他们就会堕入无间的轮回。
　　严明义推开门，顿时阴风四死。他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那声音明亮动人，如同五月盛放的蔷薇，干净纯真。
　　“啊！爸爸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循着声音，严明义看到，站
　　在空荡荡医院角落里，是个皮肤白净、瞳孔明亮的小朋友，穿着体面的小毛衣。
　　巴颂？巴颂怎么打扮得这么干净了？
　　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一大群干干净净的小朋友跑过来，大家围着严明义：“不能叫爸爸了，叫坏人，叫坏人！”
　　“他欺负我们，雇佣童工，还要杀人！”
　　严明义抬起眼，院子尽头走过来一个穿着西装，身材高大、五官深刻明朗的男人。
　　“严明义。你气数将尽，今天应该死了。”
　　严明义：？？？“白泽？经济学家？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算老几？”
　　“你看天上的云。”白泽不去回应，淡淡道。
　　那灰色的云翻滚，是古曼童抛弃掉的，过去的气愤、怨恨与悔意。丢掉这些东西，他们就是快乐天真的小朋友了。
　　这一股气团追着严明义，吞噬他最后的生机。
　　白泽：“你将要罪有应得。”
　　严明义抬起手。他手里攥着古曼童的八字，他……
　　下一秒，这些纸条出现在白泽的手里。
　　白泽冷漠地说：“你罪有应得，将要受到惩罚了。”
　　严明义忽然周身发冷，原本英俊的白泽目光如同深潭，像淬了冰一般。仅仅这样一句话，他就想要臣服……
　　“你将要被吞噬。”
　　严明义死不甘心，但是在威压之下。他双膝一软，竟然跪倒在地！
　　……
　　“啊啊啊，教材来了，彭夏，你快过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严明义睁开眼睛。
　　面前站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小年轻，旁边是一个目光好奇的，看上去与他年龄相差不大的男生，戴着斯文的眼镜。三十九只古曼童围成一圈，还有一只怪兽。
　　“彭夏，你拥有大明王的血统，但一直不会吞妖怪，今天我给你请来了最好的老师，他们一定会教会你的。”小年轻穿着藏蓝色的衣服，胸前挂了“山海宠物医院院长”的名牌。
　　小年轻：“来，小老师们，你们看看孔雀吞妖怪的口型，挑挑他的问题在哪。”
　　眼镜男很是忐忑，但是握紧了拳头，“嗷”一声冲了过来……严明义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时，看到胳膊上只留下一排小牙印。
　　严明义：……
　　“嘴巴张太小啦！”巴颂说，“彭哥，你试着把上下嘴皮都用力外翻。”
　　朱颂：“你可以再试着压一下舌头，用力向下压，就像我们体检看扁桃体一样。”
　　被叫做彭夏的男生“嗷”一声冲过来，严明义感觉到剧痛，可又很快止住了。
　　睁开眼，他半只胳膊没有了。
　　小怪兽：“哈哈哈哈，大家都说得对，可我觉得心态很重要，彭哥，你在吞妖怪的时候，一定要想着‘我一定一定要把他全部吃掉’，这样更容易成功吞噬啊！”
　　被当做教材的严明义生不如死……
　　在一位位古曼童的教导中，彭夏调整着自己的嘴型、心态、助跑的动作与呼吸的吞吐，终于学会了正确的吞噬大法。
　　他激动地擦着头上的汗，感激地对三十九位老师鞠躬：谢谢大家，终于让我学会了我一直想要学会的本领了！
　　*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是快乐的一天下午。
　　古曼童们跟着小妖怪蹦蹦跳跳，吃了许多的鸡腿。
　　钟意看着他们，笑着来发棒棒糖。
　　巴颂忽然走过来：“钟院长，谢谢你们啊，我们昨天晚上决定，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钟意不明白。
　　“是的，
　　”巴颂微笑，“我们本来是夭折的儿童，应该去轮回，没想到被严明义这个家伙带去打童工，阻止了我们灵魂本应该走的正确方向。”
　　“谢谢钟院长，让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最好的时光，虽然只有几天，但我们觉得比一生都要快乐。”
　　“我们决定轮回去了。”
　　巴颂带着孩子们，一个个给山海宠物医院的员工鞠躬，又来到对门，找到白泽说再见。
　　“谢谢妖王，如果没有你，我们绝对没有今天。”
　　白泽敛眸：“真的要走了吗？”
　　巴颂：“是的。”
　　白泽拿出了孩子们的八字纸条，是从严明义手中拿过来的，一个个发到他们手里。
　　人类灵魂的离去，就不是妖怪们能理解的范畴了。钟意被白泽揽到怀里，听到从天宇之上，传来一句悠扬的声音：
　　“2015年，三十九名孩子之身死。天注、地注、年注、岁注、月注、日注、时注。”
　　“生死异路，千秋万岁，不得相注仵。死者却步，生者前行。”
　　白茫茫的风里，孩子们的身影变得模糊。
　　钟意听到他们的歌声：“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不知不觉间湿了脸。
　　希望他们在来世，都有快乐的童年。
　　翌日，白泽出门办公，看到天上干净的云，竟然冒出一行又一行的字，是烛龙帮钟意打出了公告。
　　“拒绝炼古曼童、养小鬼：
　　他们都应该拥有快乐的童年。
　　幼儿举报热线：xxxxxxx，举报公众号：山海宠物医院
　　我们会全力帮大家逃脱悲惨的生活”
　　他看了很久。
　　他的小男友一直是这样，善良到极致。
　　喻亮忽然走过来：“老板，发生了一件事，我们需要和你开会。”
　　白泽：？
　　喻亮：“您跟钟院长出去看电影，被……人类娱记拍到了。”
　　白泽长叹一口气：“……啊，总算被人拍到了。”
　　喻亮稀奇，听老板的意思，仿佛一直期待，甚至想故意泄露这件事一样。
　　喻亮又道：“可是有人先打电话问钟院长了，院长可能是太慌了，连挂电话都忘了怎么挂，我们看见他把手机直接扔清河去了。”


第88章 
　　清河波光潋滟, 一整队水族妖排着长队队，等钟大夫给他们体检。防水器材也摆了长长一遛。由于妖怪队伍过长，后半截一直排队到河中, 看不见尽头。
　　通过清澈的河面, 能看到它们在水下奇形怪状的身形, 深紫的龙、小轿车那么大的扇贝，关掉灯笼的灯笼鱼……
　　钟意冲着他们说：“谁能帮我把手机捞出来？”
　　在接了个娱记电话后，钟意吓得直接把手机扔河里了。
　　电话那边问，跟白泽一起看电影的人是不是他。
　　钟意扔完就后悔了。
　　白泽站在不远处。
　　他倚着一棵树，目光投到河面上，那里伸出一排手、爪子、贝壳或者鱼鳍, 举出各种款式的手机……这条河太古老了，多少人路过时，都曾不小心把手机掉到里面。
　　小男生一眼挑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只, 小手和鱼鳍们本来打算把其他手机扔回到河里, 可院长又说：“先放到岸边吧，手机里有重金属，回头我拿去丢掉。”于是手机们都“啪啪啪”丢到了岸边上，变成了一座小山。
　　白泽：……还挺有环保意识。
　　钟意试着从耳机孔里倒出水, 看了看呲啦乱闪的屏幕，小声叹气：“哎……”
　　那老婆子青园于心不忍，但仍然建议道：“院长, 这手机八成是废了, 再买一个新的吧。”
　　白泽走出来，轻轻咳了咳, 对钟意勾了勾手。一大队水族噗通跪下去了, 溅起长长一队水花。是室童跳起来, 说他跟实习生们做体检就好，让他们两个先去忙……
　　于是白泽蹲下身，化成大老虎，钟意趴在他的后背上，两个人飞上天空。
　　风里，白泽淡声说：“手机坏了没关系啊，你这部手机用了得有五六年了，该换了。”
　　钟意摇摇头：“我不是心疼手机，是心疼里面的照片。我第一次飞上天、 去大沙漠、还有吃那个花花宴……”
　　声音低了低：“还有跟你的合影，好多张呢……这些照片都丢了，这可怎么办。”
　　“白泽，这几个月有我最值得怀念的回忆。”
　　白泽明白了：“那也没关系，我们回头从蜃妖那里调记录呀。这次，我们把照片洗出来，你就随时可以看到了。”
　　小男生一下子想到了，声音都轻快许多：“对对，我都忘了这个办法了，我回头就去做这件事。”
　　路过一群鞠躬的鲜花，白泽跟它们打了打招呼，等又飞到彻底没人没妖的地方，才俯冲落地。是他们之前来过的那片草地。
　　白泽放下钟意，揉了揉他脑袋顶上那朵小花，轻声说：“钟院长，你是不是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钟意猛烈地咳起来，白泽给他拍拍后背。
　　钟意想到白泽会很快知道被曝光的事，但他没想到他会这么猜，听上去还有点委屈似的。
　　“没有没有，”钟意脸上起了红晕，“我想让人知道啊，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好的时候，有很在意你的想法，慌乱之下，就把手机扔河里了。”
　　真可爱，白泽心里默默想。
　　钟意抠手指：“所以白先生是怎么想的？”
　　白泽把他两只揪起来的手分开：“在找你之前，喻亮找我开会。我的想法是公开。”
　　钟意心跳加快：“这样会影响你的身份形象和公司形象吧？”
　　白泽：“我们会上也都讨论过了，大家都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了，难道我们还护不住你，承担不了后果吗？坦白说，就算你跟娱记亮出别人送给我们的孩子小衣服，我们也都有办法。”
　　钟意瞪大眼睛，抿抿唇。
　　白泽咳了咳：“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公关部门就做出关于我们公开的方案了
　　。各种各样的。”
　　钟意好奇：“啊？”
　　白泽：“反正你不用怕，有些假设跟小说一样，脑洞大开，连我都佩服。”
　　钟意不得不佩服起白泽的下属了，心想回去后要好好请教一下，自己医院以后也需要公关部。
　　白泽含笑问他：“所以钟院长，你现在到底想公开还是不想公开？你无论怎么做都可以。”
　　白泽鼓励地看着小男友。
　　这怎么也得答应吧。
　　多好啊。
　　只听钟意沉着道：“哦……我又想了想，咱们现在还是不太适合公开。”
　　白泽：……
　　钟意比划：“最近两天，《奔跑的死穴》电影票房飚至榜首，威利孟德查尔要做医院代言人，这件事情一定会带来一波热搜，给我的医院带来关注度。”
　　“再过一个星期，我们再去公开，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带来的整体关注度才会更大。”
　　“相反，如果我们现在就公开，两个爆点事件碰在一起，群众的关注度是有限的，就远远没有分开曝光带来的经济效益大。”
　　说完之后，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钟意请教：“从经济角度上分析，我的观点对不对啊小白？”
　　白泽：“是的。”
　　钟意拉拉他的手：“那走吧，我们都有一大堆工作要忙呢。”
　　上了大老虎后背，钟意发现男朋友有点莫名的低气压。羽毛耷耷的，不蓬松。飞的路线那叫一个歪七扭八。小白同志专挑带秋雨的云蹭着飞，两只妖怪出来后浑身批了一层水雾。
　　钟意：“小白，你就不能挑点儿干净的地方飞吗？”
　　白泽：“一星期以后再叫我小白。哎，哎，不要抱我抱那么紧，咱俩现在还是普通朋友。”
　　钟意：……
　　白泽：“你掐哪呢？普通朋友能往那地方掐吗？”
　　*
　　在被拍到的照片里，白泽捧着一桶爆米花，揽着钟意的后背，一种霸道占有的姿态。可钟意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娱记得不到想要的答复，只在网上po出这张模棱两可的照片。
　　仅仅是这样，就已经引起轰然大波。
　　要知道白泽是网友眼中的多金男神，粉丝众多，每次在微博po一张照片都会引起一大票的“啊啊啊啊啊”，这次被扒有跟男友看电影，引起无数粉丝心碎。
　　关于猜测另一人是谁的话题引起讨论。白泽不作回应。
　　网友：
　　【保护得这么紧，是圈外人吧。】
　　【我的青春啊…白先生的爱人一定要对我的青春好一点啊…】
　　【有没有可能是之前白先生护着的那个宠物医生啊？】
　　【我确定不是，因为那人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这个讨论榜单并肩的，就是山海宠物医院聘请威利孟德查尔作为形象代言人的新闻。
　　自从《美丽的石头》电影下线，《奔跑的死穴》票房居于榜首，威利孟德查尔给钟意打了十多个电话，感谢他为民除害，让自己的电影得到应有的成绩。此代言人在宠物医院拍摄一整套的宣传大片，跟《奔跑的死穴》话题相合，极其吸睛。
　　大家震惊：原来宠物医院也是能聘请得起好莱坞明星的，这得把老本花个精光吧。
　　威利孟德查尔：我是感悟于山海的线上商城为大众所作出的杰出贡献，自愿免费来做代言人的！
　　他盘点：貔貅吸金宝石业已用于国外的反腐事业，潜意识小电影已在北美国家用于警方系统，最近还有一个不方便透露给大家的服务已经广泛造福于东南亚。
　　钟意拿着新买到的手机，美滋滋地刷消息，用官方和个人微博转发了威利的帖
　　子。
　　至于关于白泽的帖子，钟意没怎么看。
　　因为这一出，山海宠物医院顾客盈门，普通人类和大妖怪纷至沓来。连如也向钟院长汇报了分院营业额暴涨的喜讯。
　　钟大夫一直忙于快乐的数钱事业里，晚上都懒得往白泽那边跑了，就睡在自己的卧室。
　　某天清早。
　　钟意接了个电话。
　　“喂钟大夫啊，我们这边是帝都动物园。是这样的，最近我们猴山上有一只猴子突然进化了……”
　　钟意：？？？？
　　动物园：“我也不太能说得清，反正我打电话给林业局，林业局没听说过，又问了爱宠医院，胡院长说让我请教一下您。”
　　虽然听着很荒谬，但钟意已经习惯了。多问了几句，对面一直嘟嘟哝哝说不清楚，只说这种问题只能靠他。
　　于是钟意叫了赑屃物流，把自己载到帝都动物园。周六的动物园人特别多，他被工作人一路送到猴山，这里的猴子被封锁了，都没有出来。
　　顾客们纷纷抱怨：“来动物园就是想看猴子的，结果今日暂停开放！”
　　“对啊！我家孩子最喜欢猴子，猴子有什么好休息的。偏偏星期天休息啊？”
　　工作人员听见了，一脸为难，小声跟钟意说：“钟先生，不是我们故意不开放猴山，是真的开放不了，您去了就知道了……”
　　钟意心下讶异，不是只有一只猴子出毛病吗？怎么要封锁整个猴山啊？
　　电瓶车停在紧挨猴山背面的一栋大房子外，这里是猴子们平时晚上居住的猴窝，宽敞明亮。
　　走进去，里面围了一圈工作人员。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大家看到钟院长来了，其中一位介绍：“这就是山海宠物医院的院长。”
　　于是人们纷纷让开，好让钟意走到最前头看。
　　钟意看到一只高大的猴子站在敞亮猴窝大厅的最前方，面前乖乖蹲了一大群小猴子。
　　大猴子说：“我们要学会做人！”
　　“人！要直立走路！大家试试看！”
　　“接下来我用猴语说一遍：吱吱吱吱吱吱！”
　　一大群小猴子就全都踉踉跄跄站起来了……
　　钟意：……
　　他扭头看看，大家都望着他，表情很是沉重。
　　后面又传来一声响动，有人说：“白先生来了！”
　　工作人员解释：“今天林业局和我们说，遇到类似问题也可以请教一下白先生，”话音一顿：“对了，网上有人说白先生跟钟先生关系很好……”
　　忙于挣钱，钟意好几天没见白泽。白泽眼睛不眨地看着他的小男友。
　　钟意正要开口，就捕捉到白泽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白泽道：“我是觉得我们关系还不错，但钟院长和我是普通朋友。”
　　至少这星期是，男朋友不让官宣。
　　钟意：……
　　他好委屈的样子哦。


第89章 
　　白泽的语气从钟意那边听是一个感觉, 可从众人耳朵里听又是另外一种感觉。在大家心里，白泽本来就是高冷不近人情的那种人，这回说是普通朋友, 那肯定真是普通朋友了。
　　只是可怜这位钟院长了, 年轻人瑟缩了一下, 仿佛被白泽冰到了。
　　动物园园长打破尴尬：“好了，关于孙行者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白老师、钟老师，我们去会议室吧。”
　　一行人才簇拥着白泽和钟意来到会议室。
　　动物园长姓朱，是个脸庞圆圆的中年人，穿着动物园的深蓝色制服。他打开幻灯片, 给大家介绍起猴子的事。
　　帝都动物园猴山共计有182只猴子，包括50只公猴和72只母猴，“孙行者”是猴山的猴王名字, 一只身强力壮的公猴。猴群是一夫多妻制, “孙行者”共计有20多个老婆。
　　朱园长笑笑：“他们这个种族就是这样的，以前孙行者为了老婆的事，没少和其他猴子大打出手呢。”
　　但是三个月前，猴山管理员侯清风忽然发现：孙行者只跟一只母猴交往了……两只猴子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观察错了, 毕竟那么多只猴子，多看一眼少看一眼，都是经常的事。
　　可是上个月有天, 侯清风打扫猴山, 发现一个让他大为悚然的场景。
　　朱园长打开PPT上的视频，是侯清风拍的, 因为是躲起来拍的, 视频比较模糊。
　　孙行者抱着自己的猴子老婆, 面前蹲着十多只母猴。孙行者吱吱吱吱了几句，母猴们表示不满，但孙行者的语气很坚决。等这对猴夫妻离开后，母猴子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朱园长：“这时候我们还没有想太多，也不敢往孙行者和前任们分手上想。这种动物怎么会有一夫一妻的道德感呢？”他的语气非常困惑。
　　“后来，侯清风拍摄到这样的视频。”
　　视频里，孙行者坐在离游客最近的位置，嘴巴一张一合，从嘴形看去，像是在学人类说话。
　　“扔个花生试试。”
　　“哈哈哈这只猴子好像人啊。”
　　“你看那只是不是猴王？”
　　孙行者站起来，猴脸上的神情肃穆，每一根毫毛宛若放射着智慧的光辉。它对着前方说：“我是。”
　　朱园长：“这就是我们能够记载到的，人类历史上第一只开口说话的猕猴了。”
　　“我们动物园全园荣誉学者对孙行者的行为进行研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致电了海外的动物行为学专家，为了怕事态闹大，只是提出假设，海外专家表示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到了昨天晚上。大家就发现，孙行者开始教猴子们人类行为了，我们就把猴山紧急封闭了。”
　　钟意也学过关于动物进化的知识，虽然都说人类是从猴子进化来的，但这只是一句俗语，从猴子到人之间不知经历了多少种族的变更、机缘的巧合，才在历史上多出来人类这种直立行走的动物。
　　可在动物园的条件下，一只猴子居然能进化成成熟的思维，还想要教导其他小猴子，这真是闻所未闻啊。
　　在朱园长的指引下，一行人离开会议室，又来到猴窝。一群小猴子正在吱吱吱吱叫着学孙行者走路，但有些猴儿走得太难看了，跟喝多了一样。孙行者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对着一群不及它聪慧的毛猴子指手画脚，叽叽咕咕。
　　于是大家又道：“钟院长有什么想法吗？”
　　钟意看了眼：“嗯……借用一下会议室，这件事情我想先和白先生私下探讨一下。”
　　白泽点头：“我也正想要说这个。”
　　明白大概是涉及什么机密，大家自觉让开，于是白泽和钟意进了会议室。
　　*
　　门被关上，钟意和白泽处于一个安静封闭的空间内了。
　　钟意坐下来，努力回忆着刚才猴王的样子，摇了摇头。
　　白泽淡声道：“钟大夫有什么想法？你先说说看。”
　　钟意知道白泽在引导他：“我的确能够从它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气，几乎和妖怪一样了。可它又不是妖。”
　　“很对，”白泽肯定，“它不是妖怪，但又灵气充沛，算是半妖吧。”
　　钟意：“那是……”
　　白泽：“就是灵气补得太过头的反应。它这幅样子，很像我们之前遇到过的一种现象。不过，又不甚相同。钟院长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吗？”
　　钟意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是我吃花花宴那次！头上一下子就开花了。但我本身有妖怪的血统。”
　　“是的，”白泽沉声道，“你是先天妖怪，但这个猴王是后天催生，从普通动物变得开灵智了。”
　　“说到这件事，今年开灵智的动物特别多，觉醒妖怪血统的妖怪也远胜于往年，达到了最高峰。”
　　钟意：“这样啊，我还想，我做了医生后怎么看到了那么多新妖怪。就比如说，费利和梅喜喜、彭夏都是这个季度觉醒的。”
　　白泽：“是的。这种灵气外溢补到动物身上的现象，我们公司探讨后发现，不纯是大自然的天然原因所致……”
　　“全天下灵气最浓的地方只有一处，是清平镇你那个老宅子。再有就是七月半的时候，整个清平镇都会有丰富的灵气。除此之外，大自然里的灵气大致为均匀分布。但不知道是谁，把各处灵气一坨坨地聚起来，这就很容易催熟附近的动物，这可谓是严重影响人妖界平衡与治安了。”
　　“另一方面，缺少灵气的地方，就会造成粮食的减产、儿童学习能力变差等现象，不过由于属于慢性现象，造成的负面影响不会很明显。”
　　“啊？竟然是有人故意为之？”钟意觉得不可思议。”
　　“那现在……猴王这个事情，怎么办啊？”
　　白泽：“我们得把孙行者接出来……让它在动物园里肯定不行。”
　　钟意：“是啊……它也太聪明了，今天教会小猴子走路，明天也许就都教会它们说话了，到时候猴山动物与游客无障碍对话，那还不天下大乱啦？”
　　钟意说话的语气缀着一点孩子气的娇憨，眼睛水汪汪的。白泽这几天没有见他，本来就有些想念，但是因为没有公开的缘故，又不能在众人面前太过亲切。
　　……
　　外面的员工还在等着呢，朱园长觉得，这两个人怎么讨论了这么长时间啊。又想起白泽说起钟意的语气不太好，两个人不会有什么芥蒂，不会吵起来了吧？
　　“喻先生，”朱园长去找白泽的助理，担忧道，“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什么事吧？聊了这么久。”
　　“嗐！那能有什么事？”喻亮走过去，把会议室门开了一条小缝，但往里一瞄，就迅速给关上了，幸好其他人都没看见。
　　没眼看啊没眼看。
　　自家老板把小男生抵在会议室桌子上亲呢……钟院长都站不稳了，白先生一手抄着他的后腰，哎呀……
　　*
　　钟意先走出会议室，跟朱园长提出了带出孙行者的建议。
　　朱园长不同意，因为这不符合规定，再者，这两个人又会做什么科学研究？难道在动物园做研究不行吗？
　　谁知道钟意走到孙行者面前，敲敲玻璃窗，说了一句“看看我”，那猴子竟然蹦了起来！“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朱园长：？？？
　　他是不知道，白泽化成了对妖怪可见的样子，站在钟意旁边，在孙行者面前表演凭空大变老虎，那双翅膀扑扇起来，别
　　提有多威风了。
　　谁能不敬畏一只酷炫帅气长翅膀的大老虎啊？！
　　更何况，白泽龇着牙，用妖怪的威严压迫它：“你快点说，说你想要出来！”
　　反正，在朱园长的眼中，不知出于什么魔力，孙行者对钟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跟员工面面相觑。是喻亮说：“如果您觉得这违反保护动物的规定，就大可不必担忧了，我可以帮园长您搞定这个问题。”
　　一个小时后，孙行者穿上了一身帝都动物园的制服，坐上白泽的车，与钟意一起离开动物园。
　　孙行者很乖，坐在后座上，好奇地看向窗外，胳膊不小心一碰，把车窗摇下来了。
　　外面有个游客小朋友看见了：“妈妈，你看，猴子坐车！”
　　孩子的妈妈说：“那怎么可能呢？哎呀，应该是员工吧！”
　　不及司机摇上窗子，孙行者就对外面说：“嗯，我是员工！打工很多年了。”
　　孩子的妈妈笑了：“你看，我说得对吧？”
　　小朋友喃喃道：“我怎么看到这员工的牙齿很尖很尖呢？”
　　摇上车窗后，钟意在车上跟白泽和喻亮说起关于利用孙行者调查灵气不正常现象的打算。
　　因为灵气不正常的地方过于浓郁，如果让普通妖怪去调查，也许会催生出很多不良影响，比如消息扩散后，妖怪可能会发生类似人类去超市囤货囤菜的疯抢灵力现象，又或者把妖怪催得太过火，带来进化过于超前的不良反应。
　　就比如说喻亮，喻亮很不希望自己变成小芯片。
　　可猴王孙行者身体里的灵气不够饱和，属于半妖状态，还能够安全吸取；又没有什么社交，不会大嘴巴到处说，所以它是理想的科研妖员。
　　钟意说，孙行者可以担当“灵气平衡管理系统”的核心智囊，由它四处研究，发现哪里有不正常的迹象，就赶紧汇报。
　　总部这边再根据调研结果进行研讨。
　　孙行者刚刚获得自由，表示说一定圆满完成任务，不给任何人和妖添乱……
　　当天晚上，它就去接受关于做个好妖怪的培训了。
　　培训的首要内容就是先看一遍梅喜喜的《白日见妖》，背诵关于最近十年的劳模故事。
　　一天后，快速培训上岗的孙行者在半夜上了帝都街去，伫立在金融街头，给钟意打出电话：“院长，金融街这里有丰沛的灵力，我还看见铜牛雕塑在眨眼睛。”
　　钟意：……


第90章 
　　帝都金融街, 伫立着近百栋商务大楼，近两千家金融机构。哪怕是深夜，也有无数家机构灯光亮着, 苦呵呵的社畜正在加班。
　　金星大厦楼下。
　　一尊铜牛雕像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它随金融街成立而落, 原本象征着金融街人们勤勤恳恳的工作精神。拱起后背的铜牛犄角向前，蹄子有力蹬地，每日都迎接了无数上班族的目光洗礼。
　　一向沉默伫立的铜牛，在夜色里眨了眨眼，铜制的上眼皮不时撞在下眼皮上, 发出“当当”的声音。
　　穿了衣服的猴子蹲坐在它旁边。在浓黑的夜色里，并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就算有人看见, 还会以为这雕塑边又添了一个什么别的雕塑。
　　猴子神情严肃，伸出爪子挠了挠头, 另一只手举着手机, 学人说话的本领比较生涩：“你看到了吧？”
　　钟意摇摇头，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也不敢让猴子打开手电，否则, 四面八方都会注意到他。
　　几分钟后，白泽的附近部下赶到，调查一番, 跟相关人员打电话，以高价连夜买走这尊铜牛……扛在赑屃后背上，离开金融街。
　　孙行者对着星光照了照手，发现上面的绒毛少了一些, 变得更像人类的手指了。
　　工作还没有完成。
　　白泽的另一队部下留在现场, 身穿隔离防护服——未知名缘由的灵气总是危险的。
　　他们跟随着孙行者, 在夜里静悄悄标记灵气旺盛的地点。
　　“这里灵气浓郁！”孙行者指了指一间711超市，白色的灯光下，收银员小哥打着哈欠。
　　“这里能有什么灵气啊？”工作人员疑惑。
　　然而，在钟意和白泽的要求下，他们仍然进去，孙行者把脸捂得严严实实。
　　一货架一货架的寻找下，猴子来到了泡面处，指了指一排桶装泡面。
　　“泡面？”工作人员更奇怪了。
　　“拿下一盒看看。”白泽指挥道。
　　“嘶……”工作人员惊叫出声。原来，泡面包装上的面条活泼乱跳，钻出了面桶，正准备带着泡面桶逃离货架呢！
　　“买下这一行所有泡面。”白泽下令。
　　稍后，一行人带着一麻袋泡面离开711，收银员小哥已经不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呐……”
　　孙行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摸摸脸：“哎，我脸上的毛也没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泡面也会成精吗？”钟意问白泽。
　　“古往今来，任何东西都有成为精怪的可能，好比灶台、水缸和勺子。只不过泡面一旦上市很快被人吃掉，鲜少有成精的可能。这次，因为它短时间内吸收大量灵气，才跟铜牛一样，变成这种半妖状态。”
　　钟意：“半妖？”
　　白泽敛眸，两个人看着视频中的工作人员撕掉泡面包装袋，面条胳膊一开始还护着自己的包装，可是因为它离开了超市，失去灵力，面条胳膊很快垂了下来，柔软地像普通的面条一样。
　　“如果跟孙行者一样，多吸收几天，这桶泡面变成全妖，恐怕也会说个不停吧。”白泽道。
　　“天啊，到底是谁在扰乱灵气平衡啊……”
　　白泽拍拍钟意的肩膀，小男生方才连夜跑过来，还穿着睡衣。
　　“你回去睡觉，普通朋友，不是没公开吗？别让别人发现了。”
　　钟意：……
　　白泽：“我去金融街。”
　　钟意难掩担忧：“会不会有危险啊？你要小心啊。”
　　白泽这才抬手揪揪他头顶的小花：“放心吧，处理好后给你报平安。”
　　*
　　“邱奇，你自己看看，你这方案是
　　怎么写的？漏洞百出！第三页、第八页、第十二页都有数据错误！”
　　一声怒喝，伴随文件拍在桌上的声音，来自于金画地产的商务经理温言。
　　文件没有订好，随着温言的动作，纸页四散。
　　温言干脆把桌面上的纸张呼到地上，轻嗤道：“也别捡了，这种垃圾玩意儿……”
　　邱奇默默抬头，瞪了温言一眼。温言被这充满戾气的表情吓得一怔。
　　邱奇怒眉上扬，鼻高唇薄，本就一副不好惹的长相，在四散飞扬的纸张里显得更加凶悍了。
　　作为新入职的商务专员，邱奇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之前去过许多公司。可是从履历看，南方也好，北方也好，邱奇都不能待长久。人资对邱奇做背调，这些公司都一致表明他是非常好的员工，非常舍不得他。别看他长得凶，可他实际脾气很好。
　　因为跳槽太频繁了，他到现在也只是做专员，连个组长也没有做过。
　　温言看到邱奇捏紧了拳头，还以为他要揍自己。
　　可是下一瞬，邱奇只是把拳头怼在胸口，用力凿了凿。他深吸一口气，又悠长地吐出来：“您说得对！我这就重写！”
　　温言：……
　　邱奇慢吞吞地把地上的纸张捡干净，回到工位。
　　他拿起电脑旁一串菩提子，挂在手腕上。
　　“吸气，吐气。”邱奇道。
　　“人生就是一场戏，生气太大伤身体。”伤别人的身体。
　　邱奇站起身来抬起两只手，迈起脚，打了一套完整的太极。才坐下去继续写方案。
　　“吸气，吐气。”他又说。这时他的表情比起刚才，多了一丝悲悯。
　　“不要滥杀无辜，他只是个寿命不到一百年的可怜人罢了。”
　　“要多行善事。”
　　每随着邱奇吐出一口气，办公室的绿植都会更绿一分，灯光更亮一些。
　　邱奇眼里的戾气就要减弱一些，但仍然有余气在翻滚。
　　他的办公桌木腿动了动脚脖子。
　　可另一边，温言收拾东西下班，进了电梯，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邪风，把他绊了个跟头。
　　一直忙到了凌晨三点……邱奇才下楼，走进711超市，收银员小哥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个长相凶巴巴的可怜的社畜应该很穷。穷到他心疼。
　　他每次都买袋装的泡面，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桶装的泡面更好吃。社畜天天都会站在桶装的泡面前考虑良久，深呼吸，皱着眉，像是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自言自语。
　　收银员听过，大抵说的是什么“吸气吐气”，估计是调整自己心态的句子吧。
　　每每最终他结账的时候，仍然是买便宜的袋装泡面。
　　今天社畜进门的时候，表情比较阴沉，像是被上司虐过的。
　　他直奔泡面区，像是要安慰自己一样，直直走向原本的桶装泡面区，再也不想犹豫了。
　　收银小哥更加心疼了：“喂，今天的桶装泡面都被买走了。”
　　“买走了？”邱奇难以置信。
　　“是啊！一伙子人长得奇奇怪怪，一进来就直奔泡面架，把一整层都买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补货呢，不好意思啊。”
　　邱奇深吸一口气。可这回他吐不出来了。压塌一个打工人肩膀的，也许不是一次失败的提案，而是一排空荡荡的货架。
　　“啊！！我只想吃桶！装！泡！面！”邱奇凄厉叫道。
　　头顶上的灯光闪来闪去，跟闹鬼一样。
　　收银员小哥：？？？
　　他听见邱奇的嗓音里竟然混着兽的嚎叫。
　　收银员忽然心下郁躁，一种可怕的、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死气沉沉攥住他的心脏。但
　　他的本能不容许他放任顾客扰乱他的超市秩序。
　　小哥捏起拳头，锤在桌面上，大声喊道：“没！有！泡！面！”
　　超市外。
　　孙行者原本的胳膊和腿都进化得没有毫毛了，如今就像按了退回键，把毛一根根长回……
　　整条街的秋日叶片纷纷下坠……
　　*
　　“穷奇？”一道声音在超市外响起。
　　邱奇缓缓扭头。
　　*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清平镇万里无云，金色的梧桐叶片遮了天，漏出一块一块的蓝。
　　钟意睡醒了，闻见早餐的香气，姑获鸟带着小朋友们跑步，喊着“一二一”的口号。
　　想起昨天晚上白泽连夜出门处理事情，钟意翻了一下手机，发现男朋友没有给他发过报平安的消息。
　　他还以为网络滞后，等了几秒，再刷新后，那边仍然没有消息。
　　钟意发消息：【你是不是忘了我啦？】
　　洗了一把脸，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对方无人接听。
　　钟意的心里涌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喻亮也没有理他。
　　孙行者也不接电话！！
　　钟意：？！？！
　　“院长，怎么了？”室童看到领导一脸担忧，“是出了什么事吗？放心吧，有妖王，能出什么事啊。”说完顺便按开电视机，播放《早间新闻》。
　　女主持人举着话筒，背后是金融街的路标。
　　钟意扭身过去。目不转睛地看向屏幕。
　　“今日，金融街树木突然枯黄，但温度没有变化，专家发现，麻雀等鸟类均在飞向金融街的路上忽然拐弯，去别的地方。”
　　“越坛公园的蚂蚁消失不见。”
　　大概是最近一直没有播放天气异常现象，《正在直播》又找到了类似选题，主持人显得挺有精神。
　　可随着她一句句说下去，能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暗沉。
　　在她身后，路过的上班族各个脸色很垮，有的刚出地铁时还跟同事说笑，可是一迈步出来，就垮起个脸了。
　　视频一转，一些模糊的影子掠过，看不太清楚，但钟意觉得不太对劲儿。等节目完成后，他去翻重播，在10分20秒的时候暂停。
　　他隐约看到越坛公园的一角，一只虎斑猫坐在一本书边上，旁边有只穿着衣服的猴子。
　　虎斑猫身边的书皮上的字很虚，根本看不清，孔大娘过来看了一眼，报出名字：《别碰我们》。
　　“这本书一整本的内容是：如果大家捡到他们三个，一定要交给山海宠物医院，不要私自拿回家。必有重谢。”
　　“书最后一页，印了穷奇两个字。”
　　大概因为公园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人出来锻炼身体，《正在直播》节目组也很丧，没有留意到这个奇葩的两只动物一本书组合。
　　钟意：……
　　“全院开会，今日暂停营业！”钟意下令。
　　费利正过来打算跟老婆吃早饭：“怎么了？”
　　“妖王叔叔他们公司大概是全军覆没了。”室童掉下眼泪，沉重地抽了抽鼻子，“就靠我们了。”


第91章 
　　“它们为什么不自己回清平镇？”曾明亮第一次看到这三只妖怪的真身。
　　钟意：“可能性一, 出于理智。当一只猫和一只猴子大摇大摆出现在帝都街头，肯定会被林业局捉起来。”
　　“可能性二，它们没法带上喻亮。如果一只猫和一只猴子带着一本书大摇大摆走在帝都街头……被捉到的概率更大。”
　　室童举手：“还有一种可能, 他们现在失去一部分人类思维，被动物思维占据啦，也就是说比较傻的, 不知道怎么回清平镇了！在彻底傻掉之前, 喻亮在书上写下这些字。”
　　钟意沉默地点点头。
　　大家面面相觑, 从来没有想过妖王竟然会有这么凄惨的时候。
　　“现在他们手无缚鸡之力, 我要去接他们。”钟意站起身。
　　费利：“不行啊院长！金融街那边灵气失衡, 太危险了, 如果你过去了，灵气被拔掉了, 那可怎么办？”
　　姑获鸟：“从花花宴那里买能够补灵力的精元球！托人送给他们三个！”
　　“深秋了, 花花们都很养生，冬眠了，不营业。”钟意刚给花花宴的人打过电话，听到了停业休息的提示。
　　“就算冒着灵气被拔掉的危险，我也得过去, 这世界不能没有妖王。”钟意沉痛道。
　　费利摇头：“这世界也不能没有你钟院长。全天下的妖怪以后生病了, 那可怎么办？继续以形补形吗？这样, 还是我去吧！”
　　“嗐, 要我说, 还是我去！”曾明亮举手发言。“院长去可能会变成一盆花，我老公去可能会变成一只耗子, 姑获鸟只能变成一只鸟, 连孔大娘和室童都可能会失去神志, 可我……”
　　曾明亮拍拍手，指指自己的脸蛋：“不管怎么样，我都仍然是人类！”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妖怪看向曾明亮，钟意第一次觉得人类长得如此可爱，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人类是大自然最珍贵的造物。
　　费利拍桌子：“我不叫耗子！我是耳鼠！”
　　*
　　金融街死气沉沉，往日光鲜亮丽的大厦显得灰败乌蒙，临街LED大屏上的女明星看着比真人还丑。
　　社畜们双目无神，低首疾行，还没上班就在想着下班。
　　金画地产。
　　邱奇已经加了一晚班了，抬头看看窗外阴暗的天空，给自己泡了一袋泡面。
　　“邱奇！”商务经理温言路过他的工位，叫道，“上午九点前，把方案改出来给我，不然扣了你的绩效。”温言鼻孔里塞着一团卫生纸，看样子是流鼻血不止。
　　温言皱起眉，今天不仅天气糟糕，让人精神不佳，而且邱奇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凶悍了。
　　“好，好。”邱奇站起身连声答应，手里盘着一串佛珠。
　　“大学生都比你做得好。细心点。”温言贬低他。
　　“好，细心，细心。”邱奇坐下来。
　　手指在佛珠上搓出了烟，默默道：“不能生气，生气太伤身体。”伤别人的身体。
　　“要多行善事。”
　　邱奇又往窗外看去，越坛公园枯树一片，只是原本蹲在公园角上的一猫一猴不见了。
　　肯定是被林业局的捉了。
　　谁叫白泽过来？同样都是长着翅膀的老虎，凭什么他就是妖王？还有那么多员工？
　　有员工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一嘴把灵气嘬掉了？二十三只地狼变成狗嗷呜叫，还不如流浪犬。
　　邱奇打开电脑工作。他九点前还要交方案呢。
　　他没看见一个女人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本封面为《你好曾小姐我们太需要你了》的书，正在满金融街晃悠。
　　她还抱着一只猫。她对猫的态度，比猫奴
　　对待猫主子还要恭敬。
　　“就叫您‘王’吧，叫妖王太中二了，路人会以为我神经病。”
　　“王，您要是饿了，就抬抬左爪，困了就抬抬右爪，身体要紧，咱不着急找穷奇。”
　　“哦哦哦，那您也别挠我呀，找穷奇找穷奇。”
　　女人抱着猫，拿着书，走过一栋又一栋楼：“穷奇都不在这些楼做社畜吗？好好，王，我们去看下一栋。”
　　直到走到金星大厦下面，那本书的标题变成了《啊啊啊啊啊》，女人才停住脚步。猫一个劲儿地喵呜叫。
　　“在这里？”女人问。
　　书包里也传来“吱吱吱”的激动叫声。
　　女人开始上楼，一层一层地寻觅。书的标题变成《辛苦了曾小姐》……
　　三个小时后，曾明亮才打了个出租车，来到竹林掩映的帝都妖王别墅宅邸。
　　这里是他们在帝都比较安全的场所，钟意有钥匙。
　　往日人来人往的别墅，现在静悄悄，只有钟意一行人站在别墅门口翘首以盼。虎斑猫瞧见了，第一时间就跳下曾明亮的臂弯，冲到了他的怀里。
　　“小白受苦了！”钟意心疼地抚摸着男朋友，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
　　姑获鸟去妖王厨房给大家做午饭，而费利正在带来的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操作。根据曾明亮给出的人名和定位，他们联络到了山海监狱，蜃妖已经监测到了穷奇的潜意识。
　　几亿个T的小电影传了过来，几只妖坐好。
　　钟意先看到了邱奇的样子。
　　邱奇是个衣着朴素的、低调的人，但是长得着实不好看。那双眉毛怒而上扬，薄薄的嘴唇，瞪着看人的时候，总像要和人干仗一样。
　　曾明亮评价：“对，他是个很丑的社畜。”
　　“上古神兽怎么会沦为社畜？这也混得太惨了。”
　　钟意感叹：“是啊，同样是长翅膀的老虎，咱们白泽就能做妖王啊。”
　　“喵，”白泽把脑袋伸到钟意手下拱了拱。
　　他们接着看到了昨晚的悲催场景。
　　是邱奇先被经理骂了，然后回到工位自己安慰自己，打了一套太极，又下楼去买泡面。
　　超市小哥告诉他，桶装泡面卖完了。邱奇就崩溃了。
　　是在灯光乱闪的过道，白泽叫了一句：“穷奇”。他衣着体面、光鲜。
　　穷奇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三天没洗的T恤和白球鞋，气得走出超市，二话不说，拔掉了白泽一行人的灵气。
　　钟意没有评价，他让费利搜索“泡面”关键词。
　　一屋子妖怪看到，邱奇每次去超市都会在桶装泡面前驻足，考虑良久，长长吸气呼气。可是他一看到价钱，就会缩缩手指，最终买一包便宜的袋装泡面……
　　钟意又让费利搜索“领导”关键词。
　　邱奇经常被领导责怪，有时还会被攻击相貌。可他其实是个很认真工作的人。每次被领导批评完，他都会态度诚恳地认错，老老实实地回工位，吸气、吐气，打一套太极。
　　其实他不太想伤人，他还想做善事。
　　这个可怜的社畜，有时还会喂喂流量猫狗。
　　他住月租700的地下室。
　　他之前创业失败过许多次。后来不停换工作，是因为身为底层社畜，总需要压抑自己的想法，频繁吸气吐气，会造成当地的局部灵气混乱。换一换地方，对妖界生态系统更友好一点。
　　一部部小电影看完，一屋子妖怪都沉默了。虽然邱奇可恨，可他本质上只是个可怜的打工人罢了。日复一日的赚钱，压抑度日，早让他的心态变得不那么健康了。
　　扪心自问，如果他们是邱奇这样的社畜，看见云端上的妖
　　王，心里也会嫉妒。
　　室童点评：“还是咱们山海宠物医院幸福，钟院长从来不会凶我们。”
　　费利：“是，帝西互联网公司的领导也会虐下属，还是咱们医院好。”
　　曾明亮：“我也去过许多公司，山海宠物医院是我去过的最快乐的地方。”
　　姑获鸟：“咱们医院是我千年来最喜欢的地方。”
　　钟意又挠挠虎斑猫的耳朵。
　　他说：“这样，我明天去会会邱奇。”
　　“不行！”大家异口同声道。
　　虎斑猫眨着明亮的眼睛看向钟意。
　　“放心，我会以社畜的形式接触邱奇。咱们所有人里，只有我最年轻，最懂底层社畜。邱奇他一定不会伤害底层社畜。”钟意淡淡道。
　　“我大不了也就是变成一盆花，到时候曾姐把我搬回来就好。”
　　“费利，联系蜃妖，定位金画地产总经理，我要看他的潜意识最深欲|望。”钟意下令。
　　一旦他用这种语气，便是说一不二了。没有人会不听钟意的话。哪怕是虎斑猫，虽然急得在地上转圈圈，可最后也老老实实蹲下来，流着泪把脑袋往钟意的手心里拱。
　　*
　　金画地产老总姓钱，是个很在意面子工程的人。这家地产越做越大，员工越来越多，可他总觉得缺些东西。譬如员工福利，人家上市公司做得都很好。
　　他也想做，可是要花钱。
　　这天晚上，钱总接到一封电子邮件：
　　“钱总好：
　　贵公司是否缺员工诊所？我可以免费为大家提供医疗咨询服务。
　　这项员工福利能够极大提升贵公司的行业形象和员工好感，也是为我自己积累行业经验。”
　　……
　　“本周，我就可以为员工提供免费问诊。”
　　……
　　“不过希望钱总不要和大家说出我的真实名字和身份，毕竟，我目前只是个兽医。”
　　山海宠物医院的大小妖怪们凑在电脑前，难以置信：“钱总能答应吗？兽医？做他们公司的员工医生？”
　　“院长，这样不行吧。”
　　钟意揉着眼睛：“肯定行，我看了好多钱总的潜意识小片，他特别爱贪便宜。哎累死我了。”
　　几分钟后，他们看到邮箱“新邮件+1”。
　　钱总回信：我感兴趣，你再说说你会看哪些常见病。


第92章 
　　金画地产的每日早会。
　　不出意外, 今天会议上批评了邱奇前日犯下的错误，递交给客户的月度总结报告上写错了数字。其实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小数点后面的数字多怼了一个零，但是领导揪着不放, 说工作态度非常重要, 金画地产的员工不应该这么粗心。
　　大家同情地看向邱奇。邱奇长了一副不太好惹的面向, 偏偏会在这种时候低眉顺目, 缩头缩脚, 有几分可怜。今天他穿了一件皱巴巴的衬衫, 跟昨天一样，看上去是在公司过得夜。
　　邱奇低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看向窗外, 这种事情, 他已经习惯了。
　　大凡他去过的公司，老板总喜欢挑他的错，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打工。可不打工又怎么办呢, 创业不成, 又没有钱，他得养活自己。
　　这家公司给的薪水比较高，再攒攒钱, 再忍忍, 后半年就可以不住地下室了。邱奇默默地想。
　　经理批评完了, 总裁忽然咳了咳，表示要说话。
　　邱奇原本要迈走的腿收了回来。
　　比起刚才□□员工的死气沉沉，钱总裁带来的气氛明显轻松多了：
　　“跟大家说个好消息。为了打造员工福利, 咱们公司聘请了一位职工医生！今天入职！医生可以免费给大家提供常见病的咨询服务。”
　　“这可是非常难得的员工福利, 一般只有上市公司才有, 但咱们早早设立了，希望大家珍惜呀，珍惜，啊哈哈哈！”
　　“哇哦！”刚才还在面无表情听晨会的员工们窃窃私语，“不错诶。”
　　“嗐，面子工程罢了，没准是个兽医呢。还真当领导能请个好医生啊。”邱奇前面的同事低声道。
　　紧接着，总裁就把职工医生引到了前面，大家突然就安静了。
　　虽然戴着口罩，但这医生的双眼也太好看了。微弯着笑的，睫毛又长，扑扇之间，让人没法不喜欢。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小伙子。
　　小伙子又生得白净，举手投足斯文得体。这么好看、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怎么就被总裁拐过来上班呢？
　　“大家好，大家可以叫我ZOE。首先感谢钱总裁认可我。”
　　……声音也很好听。
　　“拥有健康的身体状态才能更好为公司创建价值，第一天来我也不知道给大家送什么礼物，想来想去决定送大家一个报告，‘职场健康调查报告’，大家可以回去填写一下，再交给我。我拿到报告后，会一一给大家提出身体方面的建议。”
　　邱奇不在意地从小伙子手中接过这份报告。跟其他员工一开始的想法一样，他觉得这只是公司的面子工程，他根本不会写。
　　【钟意，他觉得这只是公司的面子工程，他根本不会写。】微型耳麦里，费利的声音涌进钟意的耳朵。
　　【他还骂你蠢，心想为什么这么好看的小伙子会来这么垃圾的公司。】费利一五一十地传达。
　　【收到。】钟意低声传达。【让蜃妖加油，把潜意识提速到即时速度，真的太不容易了。】
　　之前蜃妖破解人类的潜意识，会有很长一部分的滞后时间。这次为了全方位配合钟意营救妖王，蜃妖硬是呕血提速，把传递潜意识电影提升到即时速度，他几千年来都没敢这么干过。他在监狱里疯狂磕头祈祷妖王快点恢复，否则他的精元会烧光光。
　　于是大家看到原本准备离开的钟意突然又回到了晨会讲台上，他又拿起话筒：
　　“大家的报告对我来说很重要，坦白说我自己也在从事关于职场病的科研调查。哈哈，为了鼓励大家认真写，我临时决定发些奖励，嗯……前十名发出的员工，我会送出礼物。”
　　邱奇诧异地想：就这种面子工程也会这样认真吗？竟然还
　　会发奖励？送什么礼物呢？
　　如果送火腿肠就好了，吃泡面可以配火腿肠。
　　刚这么想完，他看到医生的目光投到他身上，不过他很快就觉得这是错觉。
　　“送……自发热米饭盖饭一份吧。”医生说。
　　“算是请大家吃饭啦。”
　　邱奇的眼睛微微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以思议的事。但那双眼睛里分明写着欢欣。
　　【OK了院长，邱奇会写报告。】费利说。
　　【OK。】钟意道。
　　总裁觉得特别高兴！这白嫖的员工竟然这么认真工作，而且还会自掏腰包送礼物！邱奇更高兴。
　　邱奇从来没有吃过自发热米饭，这个在速食界里相当于顶流一样的存在，比桶装泡面要贵好多倍，他根本舍不得买。他想：回去一定好好写报告。这医生会给香菇鸡丁饭还是给咖喱鸡饭呢？如果有咖喱鸡饭就太好啦，超市里的咖喱鸡包装画得特别诱人。
　　【院长，邱奇想吃咖喱鸡饭。】费利汇报。
　　【好的。】钟意收到。
　　【院长也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这是我们全体医院员工的要求。】费利说。
　　钟意眼眶微微发热。
　　*
　　至中午十一点，邱奇忙完了一部分工作，就着手开始填写调查报告了。调查报告除了有身高体重这些东西的选项之外，还有如“是否容易失眠多梦”、“是否经常压抑自己”类似的心理调查。
　　邱奇只是稍稍犹豫，便如实填写了，再怎样，总经理也不会因为他报告写得不阳光，扣他的绩效吧。
　　还没走到医生办公室，邱奇就看到已经有同事笑呵呵地出来了。
　　“哇，这个医生真的太厉害啦，还能看出来我肩膀不舒服呢！”
　　“对啊，我刚才去的时候，他跟我说我掉头发不是营养不良，而是缺觉！给我推荐了一款办公室午睡床。”
　　“好喜欢这个医生，忘了问他有没有对象。”
　　邱奇默默地走进医生办公室，心想，也不至于这么神奇吧……
　　他又开始自卑起来。
　　不知道医生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相貌而敷衍自己。
　　“邱奇，你好啊！”医生拿过他的报告，语气轻快道。“你先看看想要什么饭吧，有咖喱牛肉，还有咖喱鸡丁，我觉得都挺好吃的。”
　　于是邱奇的内心又欢欣鼓舞起来了。
　　【他挺高兴的。】费利说。
　　钟意明白这种高兴，他刚刚毕业去爱宠医院工作，节衣缩食攒钱，如果部门主任说请大家吃饭，他都会高兴一整天。如果主任凑巧请得是火锅，他恨不得都给主任鞠躬。
　　贫穷社畜就是这样，珍惜每一根能薅的羊毛，但是又有小小的自尊，不想让人看出来。
　　钟意笑了笑，拿起邱奇的报告，看了几行，他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
　　【怎么了？】费利能看到钟意办公室的监控。他问。
　　钟意没有回答。
　　邱奇正在假装无所谓实则很高兴地研究咖喱鸡的配料表，可钟意越往后面看越凝重，看得眉头紧锁。
　　“邱奇，”钟意放下报告，很是沉重地打断对方的研究，“你怎么会这么瘦，你是怎么把自己照顾成严重营养不良的。”
　　“半年来三次感冒，你知道这是身体已经吃不消的反应了吗？你轻微贫血。你睡得太少了。”
　　邱奇怔了怔，看到对面的医生竟然在生气。
　　他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医生。
　　“别吃这个自热饭了，这里面的菜很少，你需要吃很多的蔬菜，很多肉。”医生强调。
　　“没事的……”邱奇还在发蒙，“我已经习惯了。”
　　“邱奇
　　，”医生说，“我家有个阿姨，做饭很好吃，但是缺点就是故意做很多，怕我吃不饱，你看，她今天给我带了20个大包子，我根本吃不了这么多。”
　　“你帮我吃10个包子。”
　　【院长……他觉得有负担。你过于热情了。】费利说。
　　钟意微微闭了闭眼，又睁开。
　　“邱奇，我看了你们其他同事的报告，你是最辛苦、最努力的。你不能光对公司负责，你要对自己负责，你的身体千疮百孔。我建议你去大医院抽血，我怀疑你还有肝脏类的慢性疾病。”钟意的声音发颤。
　　【院长……】费利还在劝他。
　　可是邱奇哭了。
　　邱奇被钟意这么噼里啪啦一通教育，竟然哭了。
　　*
　　邱奇在入职公司一个月来第一次和经理唱了反调，他不同意今晚加班。
　　理由是，他已经在公司睡了一个月了，天天高饱和度工作，身体吃不消了，他不能猝死在公司，这样公司赔钱更多。
　　温言经理头一回听到邱奇唱反调，惊讶地挑了挑眉，但是同意了。
　　钟意也准点下了班。
　　先坐地铁，后坐公交，他看着玻璃上疲惫的自己，想起之前做社畜的时候，那是多么压抑多么小心啊。
　　可下了公交，赑屃接了他回家，他甫一进白泽的别墅，整个人又好像恢复过来了。
　　厨房里飘来姑获鸟炖肉的气息，姑姑说今晚多炖点老母鸡，让钟意明天带给邱奇。曾明亮在研究邱奇的过往小电影，想看看这男的除了相貌原因，究竟还因为什么在职场上混得这么惨。
　　费利又接通了邱奇的老旧破手机系统，这个社畜回地下室的家后喜欢上网，可是网速非常不好，费利想帮他把网速弄得顺畅点儿。
　　虎斑猫扑进钟意的怀里，把脑袋往他的手掌下凑。
　　钟意：“好了好了，我还是最想你，最心疼你了。小白，我好想让你快点恢复呀……”
　　“有没有好好吃猫粮？”
　　他摸到小白的皮毛，皱了皱眉头：“这天气凉了，还是穿点厚衣服吧。之前别人送给咱们的宝宝衣还怪合适的。”
　　钟意欺负虎斑猫不会说话，一边怜爱地往他身上套衣服，一边说：“真合身呀，这宝宝衣。叫个爸爸来……”
　　小白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第93章 
　　“邱奇, 我昨天下午时，让你今天一早就交一份关于C大土地利用方案给我, 现在都九点了, 你的方案呢？”商务经理温言用手指叩叩桌子，不耐烦地问到。
　　“什么C大方案？”邱奇迷茫，“您什么时候跟我说的？”
　　温言把目光投到他身上。邱奇一看就是昨天没在公司住, 回家换了一套整洁的商务装，剪了头发刮了胡子, 比以前精神多了。
　　看到下属难得穿得体面些，温言态度稍微缓和，但仍然不悦：
　　“你没有做？你竟然忘了？这份方案非常重要！你没有做方案，就直接下班回家了？”
　　邱奇为自己辩解：“您的确没有说过。”
　　温言心想邱奇今天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 竟然敢反对自己了。
　　“我发你邮箱了。你自己去看！”
　　邱奇当着温言的面点开自己手机, 划动到公司邮箱：“真没有……”
　　“什么？”温言没想到邱奇当着自己的面打脸，“我明明发你邮箱了, 肯定是你那地下室网络不好, 没有收到，系统就吞了邮件。”
　　“不不不，”邱奇快速否定道：“要说往日, 我那地下室的网络可能还不太行，但昨天晚上，我家网速要多顺畅有多顺畅，我整整看了两部电影, 毫无卡顿，比咱们办公室的网还快。”
　　“嗨你这人你就非得……”温言也打开自己手机邮箱, 切到发件箱, 看了一眼就滞住了。发件箱那里有个红色感叹号, 分明是自己的网络不太好，没有把消息发出去。
　　温言无语了。他把邮件再度发一遍给邱奇，温声道：
　　“是我忘了。现在就快回工作去做方案吧，这方案很重要。做得好，我就给你的季度绩效考核加个30分。”
　　邱奇立马忽略刚才温言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了。事实上，温言以前经常这样，明明是他忘记布置的事情，却总赖邱奇不上心，还经常在事到紧要关头时才去找邱奇。
　　可今天，绩效考核加分意味着加薪。他的绩效分数从来都是在及格分打转。如果加上30分……他就能拿90%的绩效奖金，下个月可以吃得好一些了！
　　邱奇高兴极了。
　　一旦投入工作，他就会沉浸在忘我的状态。直到中午该吃饭了，邱奇才想起来自己该下去买泡面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听到女同事们聊天。
　　“哇，那个员工医生真的太细心了，昨天他知道我低血糖，今天一上班就给我带来棒棒糖，让我放在公司，以防万一。”
　　“哎呀，今天还给我带了眼罩呢，说如果我中午在公司睡不着，可以试试眼罩……”
　　听到这些对话，邱奇蓦地想起小医生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有气得哆嗦的手。他咬了咬下嘴唇，准备直接下电梯去超市。
　　可是他必然路过小医生的屋门。
　　“邱奇，”果不其然，那医生发现他，冲他招招手，“过来吃饭，我家阿姨今天炖了两只老母鸡，我根本吃不掉。”
　　“咱们算互相成就，”医生说，“你要是营养不良猝死在公司，我以后也别想去别人家做员工医生了，太丢人了。”
　　邱奇：……
　　医生把两个饭盆打开，鸡肉的喷香混着香菇的鲜扑面而来，霸道的气味让邱奇当场闻得走不动道。这种食物对于几乎从来没有好好吃饭的社畜来说，有致命吸引力。
　　【成了，姑姑做的饭！经过无数只挑食小妖怪的考验。穷奇肯定受不了！】费利在耳机里嘟哝。
　　果不其然，邱奇咽了咽口水，进了钟意的办公室。
　　在诱人的食物蒸汽里，邱奇本来一开始埋头苦吃。可是吃着吃着，他忽然问钟意一个问题。
　　“医生，你对谁都这么好
　　吗？这家破公司又不会给你高薪，你凭什么对大家那么好？”
　　办公室里的小姑娘都那么喜欢他。
　　“邱奇，告诉你一个秘密，”钟意想了想，放下筷子，口气软了软，“我没有父母。我有过非常辛苦的，做社畜的时候。”
　　“我之前在一家很好的医院，我拼命想要证明自己。可是领导没有看到。后来出了一起医学事故，坦白说那起事故跟我没关系的，可是我被冤枉了，而且圈内人都听说了我的事。”
　　邱奇想不到，他也放下筷子。
　　钟意：“当时帝都没有任何一家医院要我，我只能去镇里找工作。但也太难了，于是我决定开一家小诊所。离开帝都的那天，就我一个人，拎着行李箱，往那个陌生的地方走，到那里是一个晚上，天很黑，路上没有人，我好孤独，我觉得我要撑不下去了。”
　　“医院开业了几天，我都没有一个顾客。后来我才知道那房子是鬼宅。你知道没有收入是很可怕的，我一直都想，什么时候能有人帮帮我。如果有人这样给我一碗饭吃，我肯定不会拒绝，因为我知道这一定是暂时的，我未来一定能还给他更好的。”
　　“可是就是没有人帮我。”
　　钟意笑笑：“所以我就是知道，我应该对别人再好一点，谁知道他会不会拒绝呢，可是他一定是需要的。”
　　邱奇沉默许久，又抬头。隔着食物的蒸汽，他看到医生的脸瓷白，那双眼睛波光潋滟的。做妖怪这么多年，他误以为自己再也遇不到这种，能和自己感同身受的人。
　　“医生，您有没有爱人啊。”他闷闷地问。
　　“有的。”钟意也笑了，“我爱人很好。”
　　“哦，”邱奇又低下头去，“能做您的爱人，那人一定非常幸福，而且那人一定很完美、很有钱。”医生一看上去，就像是经济已经很宽裕的样子。
　　“我爱人是挺不错的，”钟意用筷子夹起一朵小蘑菇，“可惜他生病了……我好想他啊。”
　　“严重吗？”邱奇问。
　　“稍微有一点儿，但是一定会好起来。”钟意弯了弯眼睛。
　　“你也一样，邱奇，你的状况也一定会好起来。”
　　*
　　“今天邱奇的精神状态不错，温言交给他一项重要工作。他今天没有深呼吸和打太极拳。”费利给刚下班的钟意做穷奇总结。
　　“我觉得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姑姑的饭太香了，”费利点评道，“邱奇下午回工位时，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只小鸡，开心了好几分钟。”
　　“对了，差点爱上院长了，邱奇在问院长有没有爱人的时候，潜意识小电影里放了两个人结婚的场景……”
　　“——哈？？？”钟意难以置信。
　　费利：“但是，院长一说自己的爱人很好，邱奇脑袋里的结婚场景就消失了，邱奇想跟你做兄弟。出现了两个人喝酒聊天的小视频。”
　　“好好好，他心理调节能力倒是很强。”钟意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望望自家虎斑猫，猫猫刚才听到“爱”这个字就开始上窜下跳，差点踢碎他的小饭盆。
　　“现在还不能趁着邱奇放松戒备，把他绑过来吗？”室童发言。
　　曾明亮：“还是太危险了，穷奇如果发现钟意是白泽的男朋友，恐怕一口气把钟意的灵气吸光光。”
　　姑获鸟起身去厨房：“哎，根本上讲还是个可怜孩子，今天炖红烧肉吧。邱奇实在太瘦了。”
　　钟意耐心给呼噜呼噜叫的虎斑猫顺毛：“对了，天气太凉了，可能他的地下室更凉，我都看见他手上长冻疮了。费利，帮我从帝西商城下单两只冻疮膏吧……”
　　在一整个医院的加持和帮助下，邱奇的瘦削腮帮子逐渐被肉撑得鼓起来。
　　也一天比一
　　天快乐了。
　　金画地产的员工总能看到邱奇不时往小医生的办公室跑，出来的时候带着笑意。其实这家公司的员工都喜欢往医生那里跑。
　　谁不喜欢体贴又温柔，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的医生呢？而且他动辄就会给大家带些药啊、糖啊。
　　只是邱奇一直觉得，这医生对自己是最好的。
　　因为他们共享了很重要的秘密，有过相似的经历。
　　是阴雨缠绵的一天，费利忽然在耳麦里叫道：
　　【钟大夫，不好了，完蛋了！】
　　钟意：“什么？”
　　费利：【金画地产谈下一个大单子，方案是邱奇辛辛苦苦写的，总经理对温言下达嘉奖。温言把邱奇的成果霸为己有！】
　　费利：【邱奇找温言谈业绩，温言拒不承认。邱奇本来非常期待的，天啊，邱奇要发狂了！！妈呀，他打算动用洪荒之灵气了，温言这个人类也危险了！】
　　钟意腾得从办公桌旁站起来，大步迈向经理室。
　　费利：【钟院长，你，你小心一点。MD，温言真不是东西，他怎么能这样？】
　　穿着医生大褂的钟意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一路向前走，走到一半就感受到妖怪独特的威压，几乎膝盖都软了。
　　可温言感受不到。
　　温言漫不经心：“这方案，你说是你写的，就是你写的，你有证据吗？”
　　邱奇双手捏成拳头，眼眶通红：“是我一字字敲的，我都能背下来！你明明说要给我涨绩效！”
　　温言翻了个白眼：“这个方案，全公司都能从内网看到，大家都能背过。”
　　话音一落，办公室的门被钟大夫推开了。温言诧异地看到，这名医生出现在他显然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温言，”钟意直接叫他的名字，“你一派胡言，你必须认错。”
　　温言：？？？
　　钟意瞪着他：“方案明明是邱奇写的。”
　　温言不屑：“你是个医生，你又知道什么？邱奇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费利：【不好了，钟院长，邱奇更生气了，他马上要进入暴怒化了！现在是聚气倒计时：3、2……】
　　钟意没办法，他一拍桌子，怒呵道：“温言，你再多瞎说一句，你就会被吸成骷髅头。”
　　温言：？？？？
　　邱奇：？！？！？


第94章 
　　费利：【你疯啦？！】
　　温言：“你在说什么？”
　　大风骤然而起, 吹得办公室玻璃发出真真嗡鸣。枯黄叶子漫天飞舞，几乎遮住太阳，如同寒夜降临。冷意浸润办公室, 那温度竟然比之前雪女作乱时差个不离。
　　邱奇将翻滚着怒气的眼睛闭了闭, 再度掀起眼皮时, 用赤色的眼睛看着钟意。
　　“温言，你要是不想变成骷髅，就向邱奇道歉。”钟意重复。
　　“你也是妖怪。”邱奇并不理会什么温言什么谎言了，他定定看着钟意, 表情复杂而愤怒。
　　“嗯。”钟意点点头，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这样。
　　温言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有点懵, 但更多的是害怕。因为他们实在太严肃了，一点也不像拍戏。
　　“你故意接近我。”邱奇咬了咬牙。
　　钟意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颤抖, 像脆弱的蝶。“嗯。”
　　“你……你是白泽的人。你根本没安什么好心，你TM的……”邱奇爆了粗口。
　　【院长！】费利担忧大喊。
　　【天啊！】山海宠物医院全体员工惊叫。
　　“白泽是我的男朋友。”钟意轻声讲，“我之前没有骗你, 他是病了。因为你而病了，变成了一只猫。我很想他。”
　　温言还在状况外：“白泽？哪个白泽？经济学家白泽？”
　　邱奇：“你不怕我把你的灵气也抽掉吗？”失望、愤怒和被背叛的感觉融在一起,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本以为医生会成为他的好朋友, 他们拥有类似的过去。医生这么温柔，他那么懂他。
　　他本以为他们可以一起喝酒。
　　医生是这几年来对他最好的人。
　　【邱奇再度准备进入狂化状态！院长！】费利又喊起来。
　　【跑啊院长！】员工们喊道。
　　【曾明亮在哪，快去上楼支援！】曾明亮前天开始就在楼下一层的咖啡厅待命了。
　　根本来不及。
　　邱奇的头发根根竖了起来, 体型没有变化，但原本凶悍的五官更加错位, 呈现狰狞的样子, 温言吓得头皮发麻, 抄起书架往邱奇的脸上拍。
　　钟意伸手，稳稳地截住了那只金属书架。
　　邱奇正在抽取他身体里的灵力，钟意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在木化，一寸寸僵硬顺着指尖向上攀爬，内里又像有蚂蚁般的啃噬。
　　“邱奇。”钟意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在今年七月时去过清平镇，那里有一条镇河蛟，原本锁在清河底，你放开了它的铁链。”
　　“你不忍心它身受禁锢，还要保佑那一方水土，所以你松开了它。”
　　“没有锁链后，它很快乐。你很棒。”钟意觉出肩膀以上正在慢慢失去知觉。
　　“对不起，我瞒着你啦。我一直知道你是穷奇。可你很善良，你要继续善良下去。”
　　邱奇怔了怔，隐约听到两个熟悉的词。
　　清平镇？
　　镇河蛟？
　　他是有印象的。
　　是夏日，他从南方离开，在帝都周围闲逛。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听见镇边河里有谁在伤春悲秋。
　　是一条挺文艺的蛟，蛟锁在河底不能动弹。他便走了过去，把镇河蛟的锁链解开了，还要它不许告诉别人。
　　没想到钟意是知道的，也没想到他会肯定自己。
　　邱奇觉得自己大概是做错了什么事，他将手指动了动，可是已经晚了，小医生的身体正在缩小、变绿。
　　“妈呀！！妈呀！！我的院长！！啊！！”办公室门被人踹开，进来个跌跌撞撞一身黑衣服的短发女人，猛得抱起掉在地上的小花盆。
　　“穷奇！你不能这么对院长！”女人抱着花盆喊，“傻花这几天掏心掏肺地对你，你没有觉出来吗？你桌子上的三管冻疮膏都是院长悄悄放你桌上的啊！”
　　“白泽虽然是他老公，但是他也真把你当朋友啊！你这个白痴啊！”
　　女人：“我们今天早晨在劝院长，时机差不多了，已经可以抓你了！”
　　“可院长说，如果那么处理，你这个妖可就完了！”
　　邱奇瞪着眼睛，定定地看女人手中的小花盆，里面只有一株嫩绿的草。他努力去理解女人嘴巴里说出的话。他狂化地太厉害了，女人的手都被他吸瘦了。
　　女人旋身，发现温言正在角落哆哆嗦嗦，掐着自己的大腿。
　　“不好意思，虽然我也是凡人，但是这种东西真不能让咱们这种凡人看见。谁让你盗了邱奇的PPT呢？你得忘了这事儿！”
　　谁都还没反应过来，女人拿着花盆靠近温言。“管记忆的……嗯，海马体应该在这个位置！”
　　“哐叽！”手起盆落，温言被钟意牌花盆砸了一下子，额头蜿蜒流下一道血痕。
　　“还能想起来吗？”女人问。
　　温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捧起花盆：“不行啊，你得忘了啊，不然你的命就没了……”
　　又是“哐叽”一声。
　　*
　　钟意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冗长的梦。
　　似乎有个大妖怪捧着自己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好像失去了对他来说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
　　这妖怪看着自己，像在看一颗最宝贵的珍珠。
　　还听到他的声音：“我把灵力都还给你们了，可是怎么能让我的小花回来呜呜呜，他怎么不动弹啊。”
　　一道很好听的声音说：“不清楚，植物和动物毕竟不太一样。”
　　这是谁的声音啊，怎么这么熟悉的。
　　后来他梦见自己刚去清平镇的时候了。没什么客人，好孤单的，有天晚上，从天而降了一只长着翅膀的大老虎。
　　大老虎这会儿还不认识他呢。
　　钟意却着急地扑过去了。他闻到阳光炙烤的味道，那么软的羽毛。
　　“白泽，”他也不怕这老虎一口吞了他，“你可算来了，我跟你说啊，我是你未来的男朋友。”
　　“谢天谢地你又回来了。咱们俩从现在就开始谈朋友吧，得珍惜时间，我，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早点跟你谈朋友。”
　　他拼命地道歉：“而且我过去还不想和你公开，你应该是很委屈吧。既然这样，如果你觉得还能原谅我，觉得还是喜欢我，我们就去公开。”
　　“好啊，去公开。”钟意听到大老虎开了口。
　　钟意笑弯了眼：“做得好！不愧是妖王！这才第一次见我，就信我啦！”
　　大老虎：……
　　钟意眼睛亮晶晶的：“真的，我们还得抓紧点。我还想跟你结婚啊，我们能去国外领证吗？或者说，妖怪结婚会有不一样的登记机构吗？”
　　“我可以请苏老师来吗？”
　　“你会给我买一个戒指吗？特别贵的那种行吗？”
　　梦里的大老虎垂下头来，用额头抵了抵他。
　　“都会有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哎呀，说的不错！你的确是这样的好妖怪。”钟意雀跃道。
　　就这么混乱的梦，断断续续地，持续做了很久。钟意一直在喃喃地自言自语，奇怪的是，梦里那只老虎还总会回应他，带着如有实质的声音，蹭着他的耳朵。
　　好温暖，好舒服。
　　他在一个清早醒来。是秋天的阳光把他吻醒的。他抬眼，看见白泽趴在他的病床边，手里握着一本《顶
　　级娇贵花卉培育指南》，可能是看着看着睡着的。
　　白泽的发丝被阳光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动了动胳膊，从白白的圆被子下抽出手来，本来想把白泽拍醒，结果发现手指很沉。
　　皱着眉抬起手，看到一颗鸡蛋那么大的钻石，套在了无名指上。
　　钟意：……
　　“啊啊啊啊，我的小花花醒了，我的花我的花！”一道雀跃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钟意抬头向外看去，邱奇正叽叽喳喳地叫唤。
　　“白泽你快让开一下，该轮到我看他了！”
　　白泽缓缓掀开眼帘。钟意就见到一个小朋友跳过来，还有一只姑获鸟，费利和曾明亮的头也凑了过来。
　　他刚要起身。手不小心摁在一堆很硌的东西上面，低头一看，是一大摊蓝宝石。
　　白泽：“哦，貔貅君过来探望你，哭得太厉害了，我们没来得及清理。院子里还有一堆。”
　　钟意看到床头柜上有一个高达一米的罐子。
　　白泽：“小簿给你送酒来了，说等你醒了，让咱们俩找他，去海边喝酒。”
　　钟意笑了笑。
　　“邱奇，温言朝你道歉了吗？”
　　邱奇从室童边上挤过来，磕磕绊绊地说：“温言道歉了，跟总经理说是我做的PPT，给我涨了绩效。然后温言就，就辞职了。”
　　“好啊，挺好的。”钟意很满意。“邱奇，你真的是很好的员工，你不如来我们这边工作呢。”
　　白泽揉了揉钟意的头：“你怎么刚醒来就想着工作。”
　　钟意很是苦恼：“我也忍不住嘛。”
　　“邱奇，我们开个整形科吧。你这么会吸个精气吸个肉的，你看你把曾姐的手都吸瘦了，堪称无痛抽脂啊……你做这个工作多好？”
　　“还有，你呼一口气，就能呼出一堆灵气，我们这边的病妖怪，正是很需要啊。不过我们还得控制你的呼气量，不能让他们吸收过量……”
　　“我跟你说啊，我们医院待遇特别好，应该是业内TOP1啊……”
　　邱奇尖叫一声：“好好好，我做你的员工！钟大夫你可太好啦！”
　　姑获鸟摇摇头，跑去厨房看砂锅了。她炖了一锅无机肥，现在应该好了，可以给院长泡脚了。
　　直到钟意又睡了一觉，再度醒来，白泽才肯让他看看手机。
　　钟意这才发现，网络炸了。
　　白泽在他前几天昏迷不醒的时候，单方面跟他公开了。


第95章 正文完
　　三天之前。
　　互联网上忽然有人爆料, 聘请威利孟德查尔作为代言人的山海宠物医院院长钟意，对经济学家白泽狂追不舍。
　　文章内容编的有鼻子有眼的。
　　大概说的是钟意本来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医生，在白泽的故乡开了一家宠物医院, 从此就开始部署了紧密的追白泽大局……
　　还说白泽根本不喜欢他, 只是同情他。虽然曾经在国际宠物论坛上为钟意说话，但也是出于道义而已。后来，钟意无数次想请白泽投资，但是大佬一次次拒绝他了, 于是钟意就只能在镇上开医院。
　　关键这些都不算什么, 后来人家白泽谈朋友了, 就是跟白泽一起去看《美丽的石头》被拍到的那位。
　　人家白泽对这个对象可谓极其宠爱了, 看电影前, 为了想让对象多晒晒太阳, 白泽亲自去买爆米花和可乐。
　　知情人问白氏公司，白泽对象到底是什么人, 有一位不小心说漏了嘴：是从小就认识的人。
　　那这人就肯定不是钟意了！因为钟意的身世非常悲惨, 他是从福利院里走出来的……白泽又没有住过福利院。
　　近日, 有人发现钟意出没在金融街，这就耐人寻味了！白泽是经济学家, 平常最频繁去的地方就是金融街。可是钟意并没有和白泽成双成对出现过，所以这说明一个严重的问题：钟意只是单相思。
　　文章后面PO出了钟意的照片，评论都说可惜了，这医生长得这么好看……
　　而且钟意的官微还不给出说明, 肯定是心虚了……
　　当天晚上白泽官微就发出声明：
　　“钟意是我的爱人，很早就喜欢上了。”
　　“我想投资他, 可是他从来不乐意, 钟先生脾气很倔, 不喜欢我插手他事业上的事。最近开设了好几家分院，用的是‘专精特新’企业奖金。”
　　“我跟他一起看的《美丽的石头》，被拍到后我说公开吧，人家钟先生说考虑考虑，着急的那人是我。”
　　“是从小认识，我们互相救过对方的命。”
　　“希望大家多多祝福，我特别怕我公开后，钟先生不认账了。”
　　#白泽担心男友翻脸不认#上了微博热搜。
　　白泽是谁啊？国民级别的老公啊，要颜有颜要钱有钱，竟然还有担心对象不跟自己好的时候？！
　　今年炙手可热的影后梅喜喜发微博：
　　“哭了……祝福……钟医生是我见过的最好医生，白先生要好好爱钟意啊。”
　　今年被全国上下人们所熟知的气象学大佬葛先生发微博：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被白泽给拱了……”
　　好莱坞巨星威利孟德查尔：“I have no ce， sad……”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炸了……在他们普通人圈子里还在酸溜溜的时候，钟意早就认识许多大佬好朋友了！
　　再往下翻，钟意看到白泽竟然还关注了一个叫做“钟摆CP”的小组，不得不说现在太太产粮真是快，仅仅三天时间，就有了几十篇小漫画。白泽手滑点赞了一篇生子文，虽然后来取消赞，但是被一堆手快的人给截图了。
　　钟意：……
　　看到钟意的表情怪怪的，白泽无情地把手机从他手里抽出来。“你刚恢复身体，不要看太长时间手机。”
　　连耳廓附近都红了。
　　白泽又低声说：“是你要我公开的。”
　　“什么时候？”刚说完，钟意就想起来，之前在梦里跟他说要公开。
　　不会是都让他听到了吧？！
　　钟意偏过头去，轻轻咳了咳。
　　白泽一瞪：“啊？你不承认啊，你不想对我负责吗？”
　　钟意头顶上“啪”的开出一朵小花：“没有没有，我……”
　　“还是得公开哇，不然太太们不是白写了吗？”
　　清香的瑶草味道弥漫了满屋，钟意伸出手来，柔软而白皙的手臂像天鹅的颈。他缓缓揽住白泽，轻声道：“我是真的想你了啊，小白。”
　　*
　　邱奇在院子里蹦来蹦去，挂彩带，挂灯笼。
　　室童和幼儿园小朋友在一起，跟姑获鸟学习做手工糖果。
　　孔大娘坐在键盘前手速如飞，帮两个人写婚礼清单。
　　费利打开电脑，要让蜃妖帮忙，从钟意的脑袋里弄些甜蜜小视频，到时候剪一剪，播在婚礼上。潜意识小电影系统升级了，钟意把许多视频命名为“禁看”，蜃妖只能看到一堆马赛克。
　　彭夏忙着搞研发，说做一点猫猫和草草在夫|妻|生活间可以用得上的机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假了。
　　清平镇口，一只叫金华的猫在晒太阳。梧桐叶的影子落在它的身上，像穿了件棕色毛衣。
　　“福生无量天尊喵喵。”有一只小猫崽过来，“老大夏天时候就说过的，妖王和钟意是一对。”
　　“老大真是聪慧啊，”另一只小猫崽说，“那么久之前就预言，说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啦。”
　　闻言，金华咪呜叫叫，对着镇东拜了拜：
　　“哎，信童愿茹素一年，祝愿妖王和钟医生恩爱一生……”
　　钟意出了门去，仰头看看天空，猛抬头看到鲜艳的红色，还以为是什么妖怪来了。
　　原来是烛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往云上投了大大的红双喜，下面还放着他和白泽的照片。
　　配标题：小妖怪们要永远幸福。
　　手机一个劲儿响，钟意一看，是山海宠物医院公众号的动物端□□了。
　　四川的野人、云南的孔雀、吉林的黄鼠狼，拍下来各地天空上的红双喜。
　　全国的妖怪们都承诺了不同的茹素时长，祝愿钟意白泽恩爱。钟意估算了一下，把这些时长加起来，得有五六千年了。
　　点开微信，班级群也在闹，吵着让钟意请客吃饭。
　　“好呀。”钟意回道，“不过，不能喝酒的。”
　　不然，当晚的四面八方的花朵又要忘了季节，开得个乱七八糟。
　　钟意也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打开官微，发出一条：
　　“感谢遇见白先生。”
　　“他是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未来的丈夫，我最好的白先生。”
　　【山海宠物医院·正文完】
　　【剧组全体员工鞠躬，给大家撒一大堆蓝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