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作者:江楼   简介:   步惊川少年时曾入秘境,得到一柄带着剑灵的灵剑。   年少初历波折,剑灵伴他出生入死,护他周全。剑灵待他细致入微、有求必应,逐渐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对剑灵生出妄念,想有朝一日,可以换作他护在剑灵跟前,让剑灵眼中唯他一人。   然而剑灵身份成谜,心中所想的似乎并不止他一人。   那另一人,害得剑灵遗失躯壳,终日被困在狭小一隅。可那另一人却始终都能够被剑灵念念不忘,叫他心中不忿。   待他被重新卷入那场千年困局,才惊觉剑灵心中挂念的,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人。   辗转千年,他才记起自己当初所做是为何。   剥离玉身,重塑神魂,只为叫剑灵识得玉身之下藏着的剔透人心。   双向奔赴+我醋我自己,原名《我的剑灵好像跟我有仇》   【注意】   伪剑灵真大佬的大老虎X前期菜鸡后期发育的阵修【互攻!】   起点风慢热升级流正剧大长篇,前世今生相爱相杀。剧情为主感情为辅,感情发展比较慢,介意慎入   主角不完美,前期是菜鸡,成长路线比较长,篇幅较长伏笔较多,中后期才开始展开。   前世今生 互攻 强强 正剧 修真 慢热 升级流 HE 第1章 相逢之初·零一·冰棺灵剑   北斗秘境,金秋殿。   偌大的金秋殿中空无一物,殿中央矗立一根修长石柱拔地而起,离地极高,几乎要抵至大殿穹顶。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几乎能听见来者极力放轻的呼吸声与脚步声。   不知来者做了何种举动,殿中央那根高耸的石柱猛然一震,骤然将空旷大殿维系千年的沉寂打破。   来者是一名身着灰袍的瘦削少年,他愣愣地看着那石柱沉入地底,露出石柱顶端托着的物件来。   少年名叫步惊川,年方十四,此回是他第一回 独自外出历练。离了师长指教,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番境况,只能站在原地,远远地打量着那石柱顶端摆放着的物件。   他修习的乃是阵道,布阵解阵乃是阵道之根基,他方才不过是见到这金秋殿中有一处阵法,试着解了一回,没料到那阵法竟被他轻易破开,还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石柱顶端安放的,只有一副冰棺。   剔透的冰层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其内布置清晰可见。   冰棺的正中摆放着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长剑剑鞘呈青灰之色,此刻静静地卧在冰棺之中,更显庄重。长剑下方缀着几点零星白色,他离得远,看不清那到底是何物。   冰棺之中极为宽敞,独独一把长剑卧于其中,显得尤为空旷。这冰棺不知是为谁打造,看这大小,恐怕并排卧上三五个男子都并非难事。   步惊川犹豫再三,还是缓步上前,放出些许神识前去查探,一丝微弱的灵力出现在他的感知之中,令得他心中一喜。   有灵力流动的器物,便是内嵌灵脉,那自然是灵器!   步惊川所属的宗门财力有限,弟子们在及冠之前,少有能得到自己灵器的。他此番入这秘境本是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前来,未预料到自己有这般好的运气,能够在此处遇见一把灵剑。   心中欣喜难耐,他不由得多看了那灵剑两眼。   谁知,他眼前一花,却见冰棺之中多了一抹白色。定睛一看,竟是白色的衣袍。   这变化着实吓着了步惊川,他下意识抬头,顺着那抹白色,望向那衣袍的主人。   只一眼,步惊川的视线便再移不开。   冰棺中还哪有什么灵剑,冰棺之中躺着的,分明是一名身着白衫的青年。青年眼睑轻阖,将眸光全数掩去,阳光透过金秋殿顶端的琉璃,再穿过剔透的冰棺,将青年的身形照得朦胧,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步惊川屏住呼吸,生怕发出半点惊动到眼前画面的声响。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冰棺之中的青年,未来得及疑惑此人身份,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青年,长得可真好看。   然而,数息过后,那白衣青年的身影,却如冰雪消融,于他眼前重新化成了灵剑的模样。   是看错了吗?步惊川眨了眨眼,眼前的灵剑仍是灵剑,没有半点方才白衣青年的影子,仿佛方才的画面只是他的幻想。   可方才那样的画面如此真实,又怎会是他眼花?   他又等了许久,久得他都以为方才看到的是自己的错觉,忽然又见灵剑的轮廓变得虚幻,深色的剑鞘颜色逐渐变浅,变成了白色。   此次出现的却不再是白衣的青年,而是巨大的兽影。雪白毛皮间,漆黑斑纹纵横交错,巨大的兽躯将冰棺填得满满当当,仿佛这冰棺正是为它打造。   步惊川努力遏制住自己惊叫的冲动,屏住呼吸看着那双目紧闭的巨兽。   金秋殿的穹顶乃是由无色琉璃拼凑而成,此刻殿外天光正好,阳光几乎不受半点阻碍,直直落入殿中。冰棺也沐浴在阳光之下,巨兽一身白色的皮毛被阳光照得刺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是真实存在的画面。   而后,又是数息过后后,那白色巨兽的身影在阳光之下消融,再度化回了灵剑的模样。   步惊川仍旧愣愣地看着那灵剑,久久回不过神来。   阳光之下,从蝶翅扑朔抖落的细碎鳞粉熠熠生辉。那细碎光斑映入眼底,步惊川一愣,下意识朝着鳞粉抖落的方向。   鳞粉所指的方向,是一只翅膀透明的娇小蝴蝶,此刻那蝴蝶在空中绕了个弯,落在冰棺的一角上,乖巧地收拢起翅膀。   那蝴蝶双翅透明,只见浅色翅脉,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若非鳞粉在阳光下无处遁形,步惊川根本注意不到它。   然而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飞虫,步惊川在看清其模样的时候,便在心中暗道不好。   是寻香蝶。   驱使寻香蝶向来是碧华阁的拿手好戏。碧华阁的人时常携带一种特制脂粉,脂粉无色无味,极难觉察,唯有特殊培养的寻香蝶方能寻觅其踪迹。若他们有心跟踪什么人,便会先在那人身上撒下脂粉,再放出寻香蝶,寻香蝶自会循着脂粉的味道,找到目标。   不止他一人发现了金秋殿,而唯有他一人是阵修,能够只身破解金秋殿外的迷阵,进入此处。   殿外的三宗弟子中,恰巧有碧华阁弟子。在发现寻香蝶的一瞬,步惊川便清楚自己被跟踪了。   金秋殿外的迷阵并不复杂,只需看清所处的方位,按照特定的路线行进,便可通过。那些原本进不了金秋殿的三宗弟子,若是通过寻香蝶追踪他的行进路线,想来那迷阵在他们面前已然形同虚设。   果不其然,殿中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进,听起来来者不止一个,竟是一群。   步惊川绷紧了神经看向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金秋殿中无处可藏,出口也只有一个,眼下他只能硬起头皮面对这群来者。   人群穿过长长的过道,陆陆续续进入金秋殿中。   金秋殿空旷,他们的目光齐齐聚集到了步惊川身上。   准确地说,是步惊川身后的冰棺上。   步惊川身单力薄,在场的三宗弟子成群结队,与自己的同门站得一处,因此也不惧他,说话也极为放肆:“这殿中如此空旷,该不会是道友你将东西全拿了罢?”   话音刚落,落在步惊川身上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步惊川心中气愤,但此处三宗弟子人多势众,他独身一人,在这些人跟前轻易讨不了好,万不能与对方起冲突。   尽管如此,他心中仍旧不忿。明明是他解开了金秋殿的迷阵,这群后来的三宗弟子借了他的力,眼下看这架势,还想落井下石?!   也怪他先前解阵之时未曾藏拙,竟被有心之人注意到了,才吃得这一个暗亏。   望向他的目光如芒在背,步惊川大声反驳道:“我进来的时候此处便是空的!”   另一处有人嬉笑道:“真的吗?你把你的储物戒和包裹拿出来让我检查一下呗?”   步惊川的神经猛地绷紧了。秘境当中杀人夺宝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师父时常提醒他出门在外要处处提防,此次他一时疏忽,竟是成了众矢之的。   一名疏雨剑阁弟子率先走上前来,步惊川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已被那冰棺抵住,再退不得。   又有几人也迅速靠近,形成夹击之势,将步惊川可以逃离的路线尽数封锁,将他围困在冰棺之前。   见步惊川紧张地靠着冰棺,一名疏雨剑阁的弟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也就看看啊。”   闻言,步惊川忍不住忿忿道:“那你们也没说只看看,不拿啊。”   有人嘲笑道:“你那点东西有什么好拿的,这金秋殿里的东西才是重头咧。”   一旁,一位碧华阁弟子嗤笑一声:“进入秘境讲究的是见者有份,这灵剑又没刻你的名字,我们拿与不拿,与你何干?”   虽明知不该与他们起正面冲突,但被如此挑衅,步惊川仍是忍不住还道:“明明是我先来到此处,若不是我率先解阵入内,你们如何能进得金秋殿?你们不过是占了我便宜罢了!”   解开殿外的阵法并非难事,那阵法是最基础的迷阵,对阵法稍有了解的人都能轻易破开。   但能轻易破开这迷阵的人,并不包括那些三宗弟子,他们本该是被阵法拦在殿外的人。   那碧华阁弟子被他这一说,面上顿时挂不住。他露出一个冷笑,道:“是又如何,就凭你也想拿到这把灵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能否有这实力留住这灵剑?”   先是被尾随,后是一再被三宗弟子看低,现在又要抢夺即将要属于他的东西,这是十足的过河拆桥!   饶是步惊川惯来不喜与人起冲突,火气也被这群步步紧逼的三宗弟子惹起来了,“莫要欺人太甚!你们不就是想要这灵剑?大不了我将这剑灵毁了,一了百了!”   作者有话说:   我起名之前只搜过步惊川没有重名,但此前我不知道步惊云也没想到和步惊云名字会这么接近,麻烦尊重一下角色,别在文下ky步惊云,谢谢 第2章 相逢之初·零二·一模一样   步惊川一句破罐子破摔的威胁,令得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碧华阁弟子面上浮现出几分狠意,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只照着他的脑袋,扬手挥出一掌。   掌风逼近,步惊川仓促后退,想要避过那毒蛇般朝他袭来的灵力。   那名弟子口气虽大,却也有其狂傲的资本。他修为已达筑基后期巅峰,只消遇上一个小小的机缘,便能突破至心动期。而无论是筑基后期,亦或是心动期,都不是步惊川这个初初突破到筑基期的小小阵修可以匹敌的。   阵修本就不善战,更何况二人之间还有着修为上的差距,步惊川不愿负伤,只能避其锋芒。   步惊川一心闪避,却忘记了自己背后的冰棺。   当后背狠狠撞上身后的冰棺时,步惊川这才惊觉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掌风裹挟着翠绿灵力,直逼步惊川的面门而来。   情急之下,步惊川筑起一道护身的灵力屏障。那屏障筑得匆忙,并不凝实,在碧华阁弟子的攻势之下,如飞灰般碎散,而那翠绿灵力半分不停,仍直直朝他而来。   眼看着那灵力即将落到步惊川身上,忽然听到铮然剑啸,一道剑气裹挟着一道劲风,径直将那翠绿的灵力击溃。   四散的灵力与剑气,绕开步惊川,直直轰上了他身后的冰棺。   局势忽转,步惊川来不及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赶紧趁这个空隙,躲到冰棺后方去了。   等他脚下站定,他才有空回想方才的事。   碧华阁弟子对他出手,能解释为是在抢夺机缘,可那疏雨剑阁弟子出手阻拦,又是出于是何意?任谁都知道疏雨剑阁遍地是剑疯子,向来只以实力为尊。实力不够的人,压根入不得他们的眼。否则,他那回与师兄去疏雨剑阁就不会闹起那番不愉快的事来。   按疏雨剑阁往时的作风来看,他可不认为那疏雨剑阁弟子此举是出于好意,只在心里嘀咕着,这厮是另有打算。   最终还是那位碧华阁的弟子率先有了反应,“你——!洛清明,你这是何意?”   洛清明面上不见有甚表情,仿佛方才出手的不是他一般。但他手中的灵剑此刻嗡鸣不断,显然,他的心思不似面上表现得那般平静。   被叫到名字,洛清明这才望向那位碧华阁弟子,道:“宇文适,这灵剑能者得之,你伤他亦无用。”   “你这是在替他出头?”宇文适瞪大了双眼。   “非也,”洛清明摇了摇头,“你我竞争才是,他这等一看便无力参与的,你花心思去对付他做甚?”   宇文适却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但我直接废了他,似乎也不妨我与你争罢?”   洛清明看了他许久,最终移开了目光。   只剩宇文适冷笑一声:“伪善!”   步惊川听着这二位的争执,心中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在这二人眼中,他竟是连与他们争的资格都没有。那二位当他不存在似的,堂而皇之地谈论起灵剑的归属。   只可惜自己身单力薄,在这众多的三宗弟子面前,竟是连自己的机缘都保不住。尽管他心中有数,可仍是抑制不住地不甘心。这明明是他的机缘,他如何甘心如此轻易地拱手让人?   宇文适与洛清明二人没有再说话,而是先后走到冰棺跟前,开始打量冰棺。   不知是因为时机不对,还是方才进来的人太多惊扰到灵剑,此时冰棺中只有那灵剑安安静静地枕于白玉碎片之上,再没见到那白衣青年或白毛巨兽的身影。   宇文适看了那灵剑许久,不自觉伸出手轻轻附上冰棺,却终于发现不对劲来,“这冰棺,该怎么打开?”   说着,他开始查看起冰棺的各个角落来。   步惊川方才便检查过冰棺,也知那冰棺确实无开启之处,若要打开,恐怕需要将冰棺整个击碎。   也不知道,用灵力击打那冰棺,到底会如何——   “这冰棺还会吸收灵力?!”宇文适惊呼出声,低头看着毫发无伤的冰棺表面。   方才宇文适被洛清明打散的一击,便落在那冰棺之上。步惊川也是此刻空闲下来,才有空观察那冰棺,循着宇文适的目光望去,发现方才承受了攻击的地方,半点痕迹都没留。   先前众人都未察觉冰棺的异样,此时宇文适再度用灵力击至冰棺之上,却见那灵力犹如泥牛入海,竟半点都影响不到那冰棺。   另一边,洛清明的注意力也被他的惊呼吸引住了,拿着手上的灵剑试探地挥出一击,却见落入那冰棺之上地剑气与那宇文适的攻击别无二致,都是在冰棺的表面就消失殆尽。   灵力攻击也无用,这让在场的人都犯了难。   步惊川本想强行击破冰棺,可见这二人的攻击前后被冰棺化解,他便明白这方法恐怕行不通。   面前这二位可都是同辈里的佼佼者,就连这二位都无法靠强硬手段击破这冰棺,那他怕是更没有希望了。   一位太云门弟子高声问道:“你二人莫不是在合伙框人罢?”   他面上的狐疑半点不掩,说罢还走近冰棺,大有自己也要一试的架势。   “于任凌,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宇文适怒道,“我若是要框你,那我便不会让你跟着我的寻香蝶一块进来!”   于任凌还未来得及答话,一位疏雨剑阁的弟子便小声道:“我看宇文适的话可信度确实不高……”   他的话虽小声,但殿中空旷,将他的话音放大了不少,加之这也不是他第一回 出声,便格外引人注意。   宇文适脸色铁青,“孔焕,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疏雨剑阁不也是跟着碧华阁的人才进到此处的?”   孔焕被他戳中痛处,正欲张嘴反驳,却被洛清明出声喝止,“孔焕,慎言。”   被自家人训斥,孔焕也不好再说话,只“嘁”了一声,不再看宇文适。   这宇文适张口闭口都是寻香蝶,却半句不提寻香蝶是跟随着步惊川才进到此处。   自己在这群人眼中,功劳竟还比不过一只飞虫,当真可笑。   但对方的有恃无恐,无非是因为他背后宗门无力为他撑腰。阵修一道已没落千年,自己身处的宗门亦是长久以来未出过惊才绝艳之辈,二自己的实力更算不得出众,也不怪得他们看低自己几分。   尽管如此,该是他的,他断然不会让他们半分。   趁着那几人都全神贯注开始那冰棺的玄妙,步惊川也开始趁着这段时机,仔细打量那冰棺。   冰棺虽会拦截灵力,却没有阻拦神识。方才步惊川查探时便发现,神识能透过冰棺感受到那灵剑上传来的灵力波动。   这金秋殿,进门需要解阵,放下那冰棺需要解阵,那是否说明,打开这冰棺,也需要解阵?   而在场的人中,恐怕没有第二人对阵法的了解能胜过他。思及此处,步惊川心中升起一阵隐秘的兴奋感。   在一些老妖怪面前,他对阵法的参悟或许还不够看,但在场的俱是进不了秘境中心的年轻弟子,与他同辈。他的宗门虽没落,好歹也是最正统的道门阵修宗门,对阵法的钻研自是比其他宗门要深上许多。   打开冰棺的关键或许是解开下一个阵法,可下一个阵,又在何处?   第一个阵法,设在金秋殿外。   第二个阵法,设在金秋殿内。   殿中除了冰棺外,便没有旁的摆设,那第三个阵法,可是在那冰棺之上?   可观那冰棺,晶莹剔透,竟寻不出半点设过阵法的踪迹。   步惊川登时犯了难。有阵法,他尚且能慢慢拆解,可他连第三个阵法都寻不到,谈何解阵?   无奈之下,步惊川只能将那一眼能望尽的冰棺,来回打量。在视线不知道第几次扫过那冰棺中时,他猛地顿住了。   方才他直接将灵剑之下的白玉碎片略过了,可此时看得仔细了,才发现那白玉碎片竟是一个破碎的白玉阵盘。   与阵法有关的,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在眼前么?   步惊川抬眼偷偷看了下还在争执不休的人群,努力绷着脸,生怕自己细微的情绪变化都会被在场的三宗弟子注意到。与此同时,他偷偷用神识靠近那阵盘。   不多时,神识竟从阵盘上得到了回应。   白玉阵盘正在拉扯着他的神识,仿佛一个漩涡,极力引他入内。   这是危险,亦或是机缘?   步惊川略一犹豫,最终决定放手一搏。   他放开了自己的神识,任由白玉阵盘将他的神识卷入未知的空间。   眼前一花,再睁眼时是一片漆黑,唯有脚下的阵纹发着光。   观那阵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八卦阵盘,抬头向上看,能见到一柄灵剑倒悬,散发着微光。   他一连解过这殿主人的两个阵,知晓这布阵之人似乎颇为偏爱简单粗暴的布阵思路,因此他都往简单处想。   唯一的线索便是那灵剑,灵剑五行属金,八卦中属兑卦,方位正西。   于是他大步朝着兑卦的方位走去,至兑卦的卦爻之上站定。   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待步惊川反应过来之时,却发现自己的神识已然回归。   这是……失败了?   不等他细想,便见眼前闪过无数刀光剑影、灵力符箓。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三宗的人在他神识被引进阵盘时起了争执。   他看了眼那漫天飞舞的道道流光,那灵光几乎要将他双眼照瞎。   三宗的底蕴就是厚,符箓灵气丹药跟不要钱似的用,思及自己寒酸的宗门,步惊川心里隐隐泛酸。   只是他这旁观者的姿态没能持续多久,那名唤孔焕的疏雨剑阁弟子注意到尚且在战局之外的步惊川,扬手朝他挥出一击。感受到灵力波动直冲他而来,连忙侧身,闪过那一击。   却见那一击直直朝着冰棺而去,原本承受了灵力攻击尚且能毫发无损的冰棺,忽然因为这一击出现了裂纹,且那裂纹逐渐扩散,发出清脆的崩裂声,蔓延至冰棺各个角落。   紧接着,冰棺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之中碎裂开来。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紧张地望向那冰棺。   殿中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打、打开了?”孔焕似乎也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一击,竟会造成这般后果。他看看那出现蛛网裂纹的冰棺,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面上出现几分无措。   有几人望向他,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道:“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惜谁也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那振动起来的灵剑吸引住了。   只见那剑身震颤,似乎有什么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挣出囚笼似的。   快速的振动使得灵剑发出尖锐剑鸣,似龙吟,又似虎啸,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钩动在场每一人的心弦。   在剑身嗡鸣最甚之时,剑身最后重重一颤,白色虚影如同水花迸裂,跃然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那虚影逐渐凝实,最终化成了白衣人的模样。   白衣人宽袍广袖,衣袂飘飘,无风而自动。   他眉心微蹙,垂眸看来。   此刻那白衣人低下头,步惊川才得以看清他的容貌。   模样自是生得极好的。剑眉斜飞入鬓,目若朗星,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微挑,似笑非笑。   这副模样同步惊川独自一人时于冰棺之中见到的那个青年,一模一样。   彼时紧闭的双眼此刻已然睁开,观其瞳色,如霜雪冷冽,又似剑光寒芒。只是那眼中,不带半分情绪,宛若死物。 第3章 相逢之初·零三·剑灵择主   从灵剑中出现的白衣人,惊得众人措手不及。   还是宇文适最先反应过来,“这位……前辈,可是我们打扰到您了?”   步惊川望着那碎裂一地的冰棺碎片,心说这岂止是打扰,这是直接把人房子给拆了。   宇文适主动搭话,那白衣人却未给他一个眼神,反倒是低头环顾殿中一周,目光从一众弟子身上掠过,神色间似有几分嫌弃。   白衣人看过一圈,才徐徐从空中落下,落至那如今安静卧于地面的灵剑一侧。   “是何人开启冰棺?”他缓缓开口,目光却是落于步惊川身后的孔焕身上,似是已有答案。   孔焕见那白衣人望向他,面上又惊又喜,在一干人开始带着嫉妒的眼神中,飞快点头,“是我!”   他话音刚落,以白衣人为中心,忽然拂出一阵劲风,将众人带得东倒西歪。   白衣人周身气息瞬息一变,毫不掩饰的戾气骤然爆发,使得冷肃的面容上更添几分凌厉。他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孔焕身上,几乎要将他穿透。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冰冷的杀意在逐渐凝聚。   良久,白衣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被白衣人长久注视着,孔焕此刻也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他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前辈……可是有何事不妥?”   白衣人被孔焕这一唤,似是刚回过神来,面上忽地绽开一个笑,“无甚不妥,不过是,感慨良多。”   白衣人这一笑,仿佛是雪山上的千年积雪消融,又似是春风拂面而来,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心生几分亲近。   他本就生得好看,那天生便微微勾起的唇,是极适合笑着的。此刻笑起来,更是为他多添了几分风姿。   孔焕见白衣人面露微笑,悬起的心便放下了些许,讨好问道:“前辈可会觉得我等扰了您清净?”   那白衣人周身的戾气消散得干净,此时面上带着笑,反倒有种奇异的亲和力。他轻轻一瞥孔焕,“自是不会的。”   见白衣人愿意搭理他的话,孔焕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先是朝白衣人走近了几步,试探着问道:“那,敢问前辈,可是此殿主人?”   他所问的,正是殿中众人所关心的。此殿中唯有灵剑一物,而这白衣人出现得突兀,且与那灵剑似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自是想弄清他的身份。   听到孔焕问话,殿中不少人的耳朵都悄悄竖了起来。   “主人么……”白衣人拖长了声音,似是想吊足他们的好奇心,半晌才再说出后半句来,“我算不上。”   众人被这不上不下的答案砸得有些懵,而孔焕作为唯一能与白衣人搭话的存在,硬起头皮追问下去,“前辈这话,是何意?”   白衣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又是一笑,“你想问的,恐怕不是这个问题罢?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孔焕的小心思被戳破,讪讪一笑,搓了搓手,问道:“我想问的是,前辈与这灵剑,是什么关系?”   其实孔焕这话,仍是委婉过头。但白衣人似乎不想再与他绕圈子,便径直道:“我乃此剑剑灵。”   殿中响起数人抽气的声音。虽然众人心中有猜想,但当这猜想被证实的时候,仍是止不住地感到惊讶。   剑灵,乃器灵中的一种,器灵分为先天器灵与后天器灵,剑灵亦然。先天剑灵为灵剑出炉之时,以生魂祭剑,而后成灵。千魂之中,唯一剑可成灵。而后天剑灵则是剑修将本命灵剑纳入丹田,灵剑受主人长期灵力温养,进而生出神志,衍成灵体。然而因其成灵条件苛刻,万里无一。   一把拥有剑灵的灵剑,若是使用得当,常常能让剑招威力更上一层楼,有时候剑灵甚至能与主人配合,在御敌之时更进一步。   而无论是哪一种剑灵,都是在场众人平日里不敢肖想的。   后天剑灵是剑修的专属,以千百年灵力蕴养,方能使灵剑开识。因此,后天剑灵终生只会认一主,人在剑在,人亡剑毁。   而先天剑灵虽能易主,但在宗门中,带着剑灵的灵剑数量稀少,是轮不到他们这些初初入道的弟子的。   如今便有一把带着剑灵的灵剑放在他们眼前,叫他们如何不心动。   白衣人——亦或说剑灵,犹嫌不够似的,继续为这蠢蠢欲动的气氛添了把火,道:“我的上一位主人曾与我说,何人进得金秋殿,启动机关,打开冰棺,便是我的下一位主人。”   闻言,不少人带着嫉妒的眼光越来越多地落到孔焕身上。   殿中的骚动,剑灵视若无睹。反而将孔焕上下打量一番,再度问道:“是你开启的冰棺?”   孔焕微微愣神,似乎没反应过来为何剑灵会将次问题问第二遍,他张口欲答,却被另一人抢在前头:“是我。”   出声的是步惊川。   他作壁上观得够久了,眼见着这机缘即将落入他人手中,他再不能旁观下去了。   若说他的实力不足以与那些三宗弟子争夺这灵剑,但如此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断不能再旁观下去。   是时候为自己去争取一个机会了。将原本属于自己的机缘拱手让人,他自问还不做到如此大方。   原本便是他先入的金秋殿,他启动的机关,他打开的冰棺,为何要被他人强占了去?   步惊川仰起头来,直直对上剑灵探究的目光。   “嗯?”剑灵挑眉,目光中带了几分玩味,“有意思。”   剑灵虽道“有意思”,却未表态,目光转而落到一旁的孔焕身上。   剑灵这是在等着孔焕也表态,意识这一点的步惊川心中一沉。   莫非是他想错了,剑灵根本不是想认打开冰棺的人为主,而且想在他二人之中择其一?   还是孔焕的声音令得他回了神,“方才明明是我那一击才将那冰棺击破,你做了什么,就说是你打开的冰棺?”   见即将到手的灵剑有落入他人手里的可能,孔焕的一名师兄连忙声援道:“就是啊,你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说说你打开的冰棺?若是如此,在场这么多位,岂不是都能说自己打开了冰棺?”   孔焕的师兄甫一出声,便又惹来几位疏雨剑阁弟子的应和,另外的二宗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有不少人出声附和。   步惊川势单力薄,他试图出声辩解,却被那嘈杂声响全数盖了过去。   三宗人数众多,步惊川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根本不是想与他辩论,而是打算靠着自身的优势,再压他一头,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压回去。   最终还是一阵穿堂而过的冷风叫他们住了嘴。   剑灵一眼扫过殿中众人,淡声道:“我似乎未让你们开口。”   剑灵此举,令得心思各异、试图搅黄此事的人只得悻悻闭嘴。   方才被打断的不止步惊川一人,孔焕的争辩也被众人的声音盖过去了,没人注意到他方才说了什么。   因此在安静下来后,剑灵对着孔焕略一颔首,道:“说说看。”   得了剑灵准许,孔焕忙开口道:“方才是我一击落到冰棺上了,前辈若是不信,自可查探冰棺上残余的灵力,那是我的灵力!”   剑灵只轻轻应了一声,又转头望向步惊川,“那么你呢?”   一时间,所有目光聚集到步惊川身上。步惊川从未接受过如此多陌生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这些目光中,他刚刚积攒起来的勇气顿时显得不够用了,他不由紧张起来。   他咬咬牙,压住声音的颤抖,强自镇定道:“此冰棺,非是灵力可破。至少,非是在场各位的修为可击破。”   方才宇文适与洛清明便先后在冰棺上试过了,他们二人的攻击都没能在冰棺上留下半点痕迹,没道理修为比他们二人还低上一阶的孔焕能够将那冰棺一举击碎。   他的话一出口,便听到不少人发出不屑的嘘声。他心中清楚,虽然孔焕实力比宇文适与洛清明要低,但也比他强。即便不是孔焕破开冰棺,在那些人眼中,也不该是他破开冰棺。   步惊川的声音尚且有些颤抖,却仍旧将打好的腹稿逐字逐句道了出来:“从今金秋殿到打开冰棺,一共有三个阵法。打开冰棺,不是用蛮力,而是该解开冰棺之中的阵法。”   众人只见到他解金秋殿外的迷阵,却未见到他解后面二阵,因此,他的话甫一出口,便惹来质疑:“你莫不是在诓人,这里哪有另外两个阵法?”   步惊川看他一眼,道:“你脚下的,便是第二个阵。而那第三个阵——”   他的朝灵剑望去,他记得那灵剑在冰棺中时,正枕着身下的白玉阵盘碎片。   可此刻望过去,灵剑身下只冰棺碎片,那白玉阵盘的碎片,竟是已经不见踪影。   步惊川心中顿时一慌,他连忙抬头望向剑灵,“我明明记得这里,在灵剑下面,有白玉制的……”   “我知道了。”剑灵对上了他的目光,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剑灵看向他时,目光沉沉,似有万千情绪在其中翻涌。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锐利如刀锋,仿佛正把他寸寸剖开,要将他看得清楚透彻。   “前辈……”剑灵的眼神令孔焕感到一丝不安,忍不住出声叫住剑灵。   剑灵却连半个眼神都不愿再给他,视线一直停留在步惊川身上,“是你。”   “……什么?”步惊川面上浮现出一丝茫然,愣愣地看着剑灵。   “没什么,”冷脸许久的剑灵忽然展颜,朝步惊川粲然一笑,“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模样。”   “我这般模样……”步惊川下意识重复着,却在对上剑灵眼神的一瞬间回神,赶忙闭了嘴。   “挺好的,”剑灵面上笑容清浅,说出的话在除了步惊川外的人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既然是你打开了冰棺,那你便是我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剑修的剑就是他们的老婆。有了剑灵,就可以跟自己的剑过一辈子了x(剑修狂喜 第4章 相逢之初·零四·众矢之的   剑灵的话甫一出口,便引得众人惊怒不已。   尤其孔焕,方才灵剑明明唾手可得,转眼却成了一场空,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孔焕瞪圆了眼,难以置信道:“前辈,他实力显然不如我,为何要选择他?!”   剑灵终于舍得给他一个眼神,道:“就凭他能解此处阵法。”   一直旁观的宇文适出声阻拦道:“你既能自行择主,为何又不选一位实力出众之辈,选这么一个灵根与天赋俱是平平的主人,岂不是埋没你的能力?”   一旁的弟子们窃窃私语,显然也是觉得宇文适说得不无道理。这剑灵眼光太差,竟甘愿选择一个无能之辈。   剑灵淡淡撇了眼宇文适,“我认为合适的,便可以。”   “真是好大的口气!”宇文适心知自己没有立场反驳,只能忿忿抛下这一句。   这剑灵如此死心眼,岂不意味着他们在场所有人都争不过这个小子了?   这不符合修真界的规矩。修真界向来推崇能者居之,不论走到何处,实力才是最大的底气。像是步惊川这般的阵修,在他们眼中,无非是精通些旁门左道而已,从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步惊川没有作声,因为他知道如今这场争端,已不是他出声所能够制止的了。   便如剑灵未过问他,便擅自认主。这些在场的人,想什么、做什么,更是他无法干涉之事。尽管他看似深处这争斗漩涡的中心,他实际上却也只是一个旁观者。   但那些弟子显然不这么想。他们原本对步惊川就呈合围之势,如今剑灵主动出声认主,步惊川成了出头鸟,他们的包围圈,便逐渐朝着步惊川收缩起来。   步惊川略微偏过头,警惕望向行至他身后的孔焕。孔焕离他不远,隐隐拦截住他可以后撤的路线,其动机之明显,不言而喻。   他略一思忖,还是试图交流一二,“各位这是何意?”   其实不用问也知晓这几人的想法,杀人夺宝,在修真界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如今站在他跟前的三宗弟子虽然还未成长起来,但修真界的生存法则却已经深入他们骨髓。   若他真的护不住自己的机缘,届时外界只会认为是他太弱。   那太云门领头的于任凌冷哼一声,“秘境探险,向来讲究见者有份,哪能归你一人之手?”   步惊川不动声色,道:“此回乃剑灵主动认主,怎可归到我头上?”   宇文适喝道:“那便由不得你了!”   话音刚落,一道流光从宇文适手中蹿出,那流光速度极快,瞬息之间便逼近到步惊川眼前。   步惊川呼吸一滞,运转功法调动灵力,试图用灵力筑起屏障来荡开那道流光。   宇文适此番出手,势在必得。他知晓以步惊川初初突破到筑基的修为,那点儿灵力防护,不足以阻挡他的攻击,况且此时二人距离极近,步惊川再想躲闪也难。   谁知他竟漏算了一人,乃是那冷眼旁观他们争吵的剑灵。剑灵冷笑一声,“口头争端我便不与你们计较。贸然在我面前出手,你们真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话音刚落,也不见剑灵如何动作,那道流光便在步惊川面前骤然停住,再前进不得。   步惊川心中一松,心知是剑灵出手了。   能够在瞬息之间阻拦他人的攻击,剑灵的实力可见一斑。   先前那道流光飞快,步惊川看不清其形态。而当下剑灵出手,流光停滞于半空,终于得以看清。   是一枚正闪着寒光的飞镖。飞镖通体银灰,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刃上虽未见有其他痕迹,但步惊川心知,这碧华阁的手段非凡,擅长用毒,他们淬在刀锋剑刃上的毒通常都是无色无味,轻易看不出破绽。   宇文适这一手,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剑灵望向那些聚集在殿中、还在蠢蠢欲动的弟子,冷冷道:“此回我已寻到我的主人,其余人士,还是请回罢。”   剑灵说完,殿中一阵地动山摇。地上阵盘的阵纹亮起,发出道道灵光,那些三宗弟子惊慌失措地低头望着自己变得虚幻的身体,随后逐渐消失不见。   步惊川连忙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亲眼见着三宗弟子消失,他心底未免还是会有几分担忧,“他们……这是去了何处?”   殿中此刻只剩下剑灵与他,少了碍事的三宗弟子,金秋殿顿时显得空荡起来。   先前独自一人时尚无知觉,此刻剩他与剑灵二人,他却忽然惴惴不安起来。   剑灵低头看他,似是看穿他的心绪,轻笑一声道:“放心,我只是请他们出去了,性命并无大碍。”   得知这剑灵不是滥杀无辜的主,步惊川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那些人消失的画面,他又好奇起来,“你方才可是启动了什么阵法?我入殿这么久,竟未见到第四个阵法?”   剑灵闻言,抬手指了指那琉璃穹顶,道:“当初我的主人建造此处大殿,正是用无色琉璃砌出一个穹顶。而我方才启动的阵法,正是刻在这无色琉璃之上。”   闻言,步惊川连忙看向那琉璃穹顶,发现竟真如那剑灵所言,无色琉璃之上还有细碎的雕花。想必那雕花,便是阵纹了。   他惊异于这穹顶的玄妙之余,还带着几分诧异。这剑灵不见任何动作便能启动阵法,想来是实力超群的缘故。而这等实力的剑灵,方才竟如此草率认自己为主?   想到这里,步惊川带着几分不确定,试探问道:“你方才说认我为主,可还算数?”   “自然是算数的。”剑灵双眼微微眯起,看着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危险意味,“你这么说,莫不是你后悔了,不想要我了?”   步惊川练练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他只是觉得这番天大的好事,缺乏真实感。他总是不住地想,解开阵法的人若是换成一位实力高超的前辈,又会如何?   或许是方才三宗弟子的一番话影响到他了,他总觉得剑灵认他为主一事,并非自己实力所得。   剑灵却似是看出他所想,道:“不必苦恼,此番既然是你解开了阵法,那便是你的机缘。”   步惊川愣愣点头。   剑灵又问:“金秋殿中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你可还要在此处停留?”   步惊川犹豫了一会儿,想起那些被“请”出金秋殿的三宗弟子,犹豫问道:“我现在出去,该不会与他们碰上罢?”   毕竟方才那些弟子们凶恶的眼神,令他实在是心有余悸。阵修本就不擅长于人正面起冲突,而他自己于阵法一途才通皮毛,只有些三脚猫的功夫,断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见他神色忧虑,剑灵安慰道:“你若是担心,晚些出去也不迟。”   剑灵考虑极为周到,倒是令步惊川省去不少心思。他连忙点头应下,“好。”   在殿中等待得有些无聊,步惊川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不知剑灵……前辈,该如何称呼?”   剑灵闻言朝他看来,目光忽闪,半晌才道:“灵剑名为金素,你该唤我……秋白。”   “秋白……”步惊川轻轻念了一声,见秋白还望着他,顿时想起自己也该说些什么,“在下名为步惊川,取自惊川聒谷之惊川。”   秋白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来,步惊川想起他的名字,忍不住问道:“秋白此名,可是殿主人为你起的?”   秋白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了他这话。步惊川不由嘀咕,这金秋殿主人到底是有多喜欢秋天,才会将这大殿、灵剑乃至剑灵的名字都选择来了秋天的意象。   听他嘀咕,秋白语气间带了些试探,问道:“可是有甚异议?你若不喜欢,自可为我改名。”   他忙摇头辩解:“没有没有,你的名字自然是由你自己做主。”   待到出这金秋殿时,阵法启动,步惊川只觉眼前一花,脚下便空了。下坠感扑面而来,他只能极力稳住身形,一息过后,脚下忽地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甫一落地,却察觉一道劲风直奔他双眼而来。步惊川下意识偏过头躲开,站稳脚跟后迅速抬眼望去,却发现是孔焕。   孔焕此番机缘被截,再加上被毫不客气地“请”出金秋殿,本就恼羞成怒,这时候遇到步惊川,心中的愤怒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因此,他在见到步惊川的第一时间,便动了手。   见到孔焕,步惊川下意识地四下扫视一圈,见此处只有孔焕一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而孔焕却会错了他的意,“别看了,三宗的人都在找你,你即使现在能逃脱我的手掌心,但是你日后定然不能逃脱三宗弟子的搜查!”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步惊川忍不住同他理论道:“明明是尔等无缘,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孔焕冷笑一声,“你说你若是死了,这剑灵还会不会再找一个主人?”   说罢,手中灵剑已然出鞘,劈手向步惊川划出一道剑气。   步惊川心中一凛,这剑气之中凝聚了剑修的灵力,若是修为高深者,能凝聚剑意于剑气之中,弹指之间轻易取人性命。   孔焕虽冲动,却也深知柿子要挑软的捏,他此番出手,便是知晓步惊川的修为,在他眼前不够看。   孔焕如今已是筑基中期,对付堪堪筑基前期的步惊川绰绰有余。步惊川手上并无趁手的灵器,与剑灵也是初遇,尚未磨合。可谓是人畜无害、弱小可怜。   而这也是孔焕有恃无恐的最大原因,步惊川在他眼中,连还手的力量都不会有。   但他却忘了秋白不是如步惊川一般的待宰羔羊。   那白色剑气猝然凝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犹如一吹便能飘散的飞灰,透着几分可怜。   秋白于步惊川背负的长剑之上显形,孔焕见自己的攻击被阻,愤然望向悬浮在步惊川身后的剑灵:“你!”   秋白轻笑一声,“有何贵干?”   “你为何要阻我出手?!”孔焕怒道。   秋白挑眉,道:“他如今是我的主人,我不护着他,莫非要护着你不成?”   被他如此不客气地训斥,孔焕自知理亏,也没再出声,而是甩手再发出一道攻击。   “自不量力。”秋白面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冷哼一声。   步惊川只觉周身的空气骤然一冷,接着他便看到孔焕那道被截停的剑气被无形之力生生震碎。   第二道剑气在第一道剑气消失时,紧随其后,再度扑向步惊川。   却见秋白一扬手,直接将那剑气挥散。而那道挥散剑气的灵力,却径直扑向了孔焕,撞到了孔焕身上!   孔焕被这一击撞得飞退,在地上翻滚两圈,脸朝下趴在地上,再没有动弹。   步惊川忙走近生死未知的孔焕查看状况,秋白却似是看透了他所想,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冷声道:“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他死不了。”   听闻秋白保证,步惊川试图去探孔焕气息的手止住了。   秋白也不在意他的举动,只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步惊川考虑半晌,如实答道:“先回宗门。”   如今步惊川得了剑灵,自知已成为众矢之的。他需得先回宗门避一避风头,否则,在三宗弟子的围追堵截之下,他恐怕不得安生,更无法收服剑灵。   孔焕是来的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说:   秋白的名字出处:   南朝宋代山水诗人谢灵运《永明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发都》诗:“术职期阑署,理棹变金素”。李善注:“金素,秋也。秋为金而色白,故曰金素也。” 第5章 相逢之初·零五·山风泛凉   步惊川自出了秘境后,一路都只往人迹罕至的角落钻,饶是如此,却仍是有人能寻到他的踪迹。   起先只有三宗弟子在寻他,后来不知是谁散布了他在北斗秘境有大机缘的消息,竟是连些散修也开始寻他。   在他躲过这一日第三回 搜寻时,才终于有空看了一眼天际。天色已晚,山路复杂,此时下山去寻客栈恐怕不太现实,步惊川这日只好寻了一处山洞,在野外凑合一晚上。   步惊川就着水壶中的水啃干粮,当他灌下凉水的时候,被冻得一个激灵。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抬眼望向山洞外。   现在是秋末,林间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直直指向空中,俨然一副冬日即将到来的景象。   秋白不知何时现出了身形,待他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时,出声问道:“你瞧着也不像是无门无派的人,为何此番进秘境,只有你一人?”   秋白跟了他数日,自然清楚他的情况,见他多日来无人接应,这才有此番一问。   步惊川被他这话问得有些心虚,小声道:“我此番是偷跑出来的……宗门中有特制的追踪符箓,我出秘境的时候已经给师父传讯了,他老人家应当不多时便能寻到我。”   “偷跑出来?”秋白微微挑眉,“本事不多,胆子倒挺大。在宗门里好好待着不好吗,为何要偷跑出来?”   步惊川拢于胸前的手不自觉紧握,“先前的折桂大会……我们大败而回,我从那时便想,若我能够凭自己本事寻得机缘,至少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秋白追问:“这副模样又如何?”   “……至少不会被他们追得如此狼狈。”步惊川一字一顿地说着,思绪不自觉飘散,“若是我有足够强的那一天,至少我也能知晓自己的身世。”   每个孩童都会对自己的来处好奇,他也不例外。他并非师父与师娘亲子,生父与生母皆不详。他也问过二人自己的来历,可他们总对此事守口如瓶,只道,此事你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他偏偏不满足于这样的答案。   少年人的好奇心总是旺盛的,他得不到想知道的答案,便日日缠着二老。直到师父被他缠得不耐烦了,才道,真相只会撼动你的道心,待你的实力超过你星移师兄了,才能证明你道心稳固,届时,我自会告诉你。   得了这般答案,他才终于安分些许。   他知晓自己修为的提升一直都不甚理想,光是入道的第一步——引气入体,他都在这道关卡上磨了整整半年。他八岁引气入体,直到十三岁才终于突破炼气期,抵达筑基前期,而与他同龄的同门,在他这个岁数,多数已步入筑基中期,更有甚者,甚至已经达到筑基后期,准备冲击筑基之后的心动期。   那位星移师兄天赋比他好,起步又比他早,二人之间的差距眼见着越拉越大,他心中愈发焦急。   他天赋平庸,不似那些大门派的弟子,有天赋、有靠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虽然宗门待他不薄,但宗门之间的差距,却极难弥补,他只能铤而走险,孤身进入到秘境之中,去寻找未知的可能。   秋白似是见步惊川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主动转移话题道:“我见你也不是剑修,为何会想到要一把灵剑?”   听到秋白这话,步惊川心中登时一慌:他这么问起,该不会是后悔了?   仔细一想,他还未与金素剑结契,现在的秋白,确实还有反悔的余地。   “这是我师父说的,”尽管心中慌乱,步惊川仍旧回答了秋白的问题,“我没有趁手的灵器,宗门中我也未有合眼缘的,师父便让我去寻一把剑,然后我就恰好遇到了你。”   “寻剑?”秋白轻声重复了一遍,“可你们阵修,不该是寻个罗盘或是阵盘一类的灵器先用着么?为何会想到寻剑?”   步惊川犹豫了一下,想起先前师父同自己说这番话的境况。   蹲在火堆前的小老头,一边盯着在火焰上滋滋冒油的野鸡,一边状似无意地道:“还没决定好用什么法器之前,为师建议你用剑。”   彼时的步惊川不解问道:“为何?”   “没带笔墨的时候,剑可以刻阵。爬山可以当拐杖,入密林还能作记号。而且你看,像我们这般在外头闯荡的时候,”小老头将穿着野鸡的灵剑在他面前晃了晃,“出门在外能杀鸡,现在还能当个烤鸡的工具。”   烤鸡的香味随着小老头的动作,飘散在空气中,步惊川咽了口口水道:“……师父说得对。”   听完他转述的秋白顿时黑了脸,见他脸色不虞,步惊川顿时慌了神,忙保证道:“我不会拿你去烤肉的!”   见秋白脸色未有好转,步惊川又补充道:“杀鸡也不用!切肉也不用!”   他这一连串的保证下来,秋白的面色却越来越糟糕,“行了,别让我知道你师父拿剑去做过什么。”   步惊川依言闭嘴。心中暗自庆幸,还好秋白不知道他师父还喜欢拿剑鞘当“不求人”用,不然,秋白是不是该直接丢下他跑了?   此时刚过立冬,天黑得早。步惊川收拾完自己没多久,天便彻底黑了下来。失去了温暖的阳光,山里冷得极快,连带着山风都多了几分入骨的寒意。   因为担心暴露行踪,步惊川也不敢生火,只能裹着薄薄外袍躺在冰冷的地上,听那习习山风吹拂林间。   虽说修道之人有灵力护体,但步惊川修为尚浅,暂且起不到大作用。这几日气温骤降,他入北斗秘境前为了行李轻便,身边没留下厚的衣物,此刻后悔非常。   身下的地面蒸腾出一股独属于泥土的气息,潮湿而又沉闷,伴随着细微的、不可名状的味道,一个劲地往步惊川的鼻孔里钻,叫他无法放空思绪。   山洞很浅,几乎挡不住吹袭的山风,他的衣物本就不厚,此时分了一部分垫在身下,盖在身上的那部分衣物便被山风轻易地穿透。   步惊川吸了吸鼻子,在这逐渐转凉的夜晚,心头升起一股委屈。   他年方十三,此次尚是他第一回 出宗门历练。本以为得到了金素剑,自己便能如传说中的天选之子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今却因为小小三宗弟子的追寻,落得这般狼狈境地,竟还要在荒郊野地里过夜,连安稳觉也睡不上。   他的宗门虽不能供他锦衣玉食,却不至于让他躺在山洞中吹山风,连口热水热饭都没有。他天生便畏寒,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今夜尤甚。   白天尚且能靠着阳光和赶路捱一捱,到了晚上静卧不动,寒意便从头泛到脚。   身子越冷,心中的委屈越甚,步惊川用力眨了眨眼,想驱散眼中升腾而起的湿意。   他下意识觉得因为天气而落泪的行为太过软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上涌的情绪,只能将自己裹得更紧。   便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轻叹。   他本就紧张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原以为是有外人靠近,不成想,待他抬眼望去的时候,却是现出身形的秋白低头望着他。   被自己的剑灵见到自己这般模样,步惊川顿觉羞愧,不欲与秋白过多交谈,只将脸埋进衣物之中。   他原本以为不搭理秋白,秋白拿便会自行回到灵剑中。可没过一会儿,他便感觉有一个温热的躯体靠近了。   步惊川心中讶异,偷偷抬眼望去,却发现眼前满是雪白的毛发,   白色巨兽将自己的身躯弯成一个圈,将他包裹在中间,替他挡去了山风的吹袭。   步惊川登时想起先前自己在北斗秘境中见到的巨兽幻影,他有些难以置信,喃喃出声:“秋白……?”   “是我。”白色巨兽出声回应道。   或许是因为兽型的缘故,秋白的声音不似人形时般清亮,有些瓮声瓮气的。   步惊川紧绷的神经因为这个发现而顿时松懈下来。   身上寒意渐渐散去,步惊川忍不住伸手轻抚眼前那光洁的皮毛。皮毛上带了体温,在寒气渐盛的山中,给他带来了几分温度。   秋白不知用了何种办法,竟化出实体,将他护得严实。   步惊川花了许久,才通过那黑色的条纹认出,秋白的兽型是一只巨大的白虎。偷瞄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了秋白的双眼,只见那双大如铜铃的虎眼仍是如人形时那般,是清冷的银色,好似不带情感,却将山洞外的温柔月色洇入眼底。   最后还是秋白出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还冷吗?”   步惊川不由自主地往秋白身上靠了靠,忽然发觉方才觉得无孔不入的冷风此刻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他摇摇头,“不冷了。”   他话一说出口,心中却忽地生出几分失落与后悔。   万一秋白因为他这话,又回到剑里了呢?他此刻得了温暖,心中生出几分贪恋,极为不愿失去这庇护。   秋白却像是看出了他所想似的,道:“你放心,我今晚不会回去。”   仍是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却莫名让步惊川安心许多。   山风泛凉,那凉意却再也拂不到他身上。   “好,”步惊川轻声应着,得到了承诺的同时,困意上涌,他呢喃着,“有你在真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秋白化作的白虎目光一凝,眼中翻腾起复杂的情绪。 第6章 相逢之初·零六·误入山谷   “醒醒,有人来了。”秋白的声音将步惊川从睡梦中惊醒。   还未等步惊川睁开眼,身前骤然一空,清晨的冷冽山风将他吹得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他在寒风中哆嗦着穿衣,还不忘抬头看一眼恢复成人身的秋白。   秋白正望向远处的树林,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等他终于将一身的衣物穿戴妥当,见秋白久久未动作,便主动凑到秋白身边,循着秋白视线看了几眼。他没看出树林里有什么名堂,不解问道:“似乎也不见有人?”   秋白回头看他一眼,凉凉道:“等你看到了再跑,就来不及了。”   步惊川一想,他那点儿三脚猫修为,感官自然不如秋白敏锐,既然秋白已经发出预警,还是听秋白的话最为保险。   他也不多耽误,迅速收拾好东西,拔脚朝密林中走去。   在步惊川走后不久,一队三宗弟子寻到了他昨日栖身的山洞。   又一次扑空,使得他们焦躁起来。   “你看这里的脚印!肯定是那小子来过!”   “这小子到底跑哪去了!?要是真被他跑回去就坏了,那小子听说是长衍宗的,麻烦得很!”   “长衍宗?完全没有听说过啊,是很厉害吗?”   “没啥好听说的,一门子乌龟,出了事就往宗门里跑。关键是他们护宗大阵厉害得很,不是他们宗门的人,根本进不去。啥本事也没有,能活到现在,不就仗着别人解不开他们护宗的那个破阵呗!”   “麻烦,这小子跟条泥鳅一样,还有这宗门给他当王八壳。怕是让他回了宗门,那灵剑我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不至于,大师兄今天不是亲自来找他了么?”   “那还好,前段时间大师兄顾着照顾孔焕,只有我们出来找这小子,让他跑掉好几回。这回大师兄出马,我看他还怎么跑……”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在树上躲避追兵的步惊川松了一口气。   他回想着方才两个弟子的谈话,始终都放不下心来。   那两个弟子看服饰,是疏雨剑阁的弟子,而他们口中的大师兄,想必就是洛清明。洛清明实力比他高出两阶,步惊川也不敢同他贸然对上,只能想办法避开。   阵修本便不善战,像他这般实力不够看的尤甚。   步惊川身处的宗门名为长衍宗,是道门中为数不多专修阵法的宗门。如今阵道没落,以往的阵修宗门多数依附于其余大宗,名存实亡。而还有的阵道宗门逐渐没落,再寻不到踪迹。即使是留存下来的阵修,往往只能屈居在大宗中的一隅,占上一座小峰。   长衍宗得益于护宗大阵,外人轻易入不得内,这才得以留存千年。   饶是如此,阵修一途仍是因为前途渺茫而逐渐人丁凋零,被那些大门大派的弟子所轻视。   步惊川躲在树上,将那些三宗弟子的轻蔑话语听在耳中,暗自握紧了拳头。   但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好时机,他只得咬牙忍下这份屈辱,趁着那些弟子走远,替自己寻找接下来行进的路。   方才他没走出多远,便发现前方的路上横亘着一道长长的山谷。由于时间紧迫,他来不及找通行向山谷对面的路,只得上树躲避。   这山谷横在他回宗门的路上,若是找不到通行的方法,他或许只得绕过这山谷。绕过这山谷想必会浪费不少时间,也不清楚这些三宗弟子会缠他多久。   他一边在心中打着算盘,一边从树上往下爬。   刚爬到一半,忽然听见泠然剑啸,一道气息直冲他后背而来。   步惊川抓着树干的手脚立马松开,整个人径直落向地面。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道剑气擦着他的衣摆,“咄”地一声,循着他方才的位置钉入树干。   他来不及抬头看一眼那树干的惨状,落地后迅速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他在树上偷听那二位弟子的谈话,却没想到洛清明竟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当这螳螂当得久了,竟是忽视了黄雀的存在。   遇上洛清明,步惊川知晓自己轻易跑不掉,他也没多作挣扎,冲着洛清明笑了笑,“在方才两位弟子在的时候不出手,偏偏挑现在才出手,洛师兄是想独吞么?”   他本就只想过个嘴瘾,却没想到洛清明听了他这话后神色一动。   步惊川心中大惊,暗自道,不会真让他说中了罢?他只是毫无根据地瞎猜一通,竟与这洛清明的想法不谋而合?   而洛清明也极快地反应过来了,“你在诓我?”   答案是明摆着的。步惊川不接话,只绷紧了神经盯着他。   洛清明看了他许久,又出声问道:“那剑灵呢?”   步惊川这才反应过来,人家看的压根不是他,而是在找未现出身形的剑灵。   见步惊川不答话,洛清明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他向前跨出一步,抽出腰侧的长剑,剑锋直指步惊川。   许是发现与步惊川交流也无用,洛清明此次再没废话,挥手便劈出一道剑气,剑气直冲步惊川的双膝而去。   洛清明此招目的格外明确,若是步惊川结实受上这一击,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双腿,届时别说逃跑,连躲避洛清明其他的攻击也成了问题。   步惊川既已看出了他的目的,自然不能叫他得逞。他忙闪身躲开那一道剑气,未等他稍稍喘息,忽然察觉还有一道微不可查的剑气,正直直袭向他的心口!   那洛清明一次挥出的剑气,统共有两道。一道大开大合,形散而无实质,另一道却如细小游蛇,精巧而无声无形,竟差点叫步惊川错漏了去。   而洛清明那一击,后来这道剑气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步惊川察觉到第二道剑气的靠近时,那剑气与他距离极近,再筑起护体的灵力已然来不及,他连声低唤道:“秋白!秋白!”   此前那一直都伴随在他身边的剑灵此刻却没了影,在他的连声呼唤下,别说现身,竟是连一句回应也无。   步惊川顿时心神大乱,情急之下拿起灵剑挡于身前。   那剑气落在灵剑的剑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敲击声。步惊川只觉一股大力从手中灵剑上袭来,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推得他连连倒退,最后被灌木绊倒,狼狈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结实,步惊川眼前都是昏花一片,半晌才回过身来,看清自己身处何处。   他原本躲避的地方地方便极为靠近那山谷,方才洛清明那一下竟是将他逼至山谷边缘,再往后些许,便是那深不见底的山谷。   山谷间云雾重重,根本看不清下方有何物。从那汹涌云海间,偶尔探出一两个尖尖的树顶,却又极快被淹没,叫人望而生畏。   步惊川再回过头时,便见到洛清明提着剑,缓步朝他走来。   洛清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手中的灵剑指向他的胸膛,“把灵剑交出来,饶你不死。”   步惊川看了一眼那直指着自己的剑锋,冲洛清明一笑,带着几分无赖神色,道:“若是我说,不呢?”   话甫一出口,便见洛清明猛地变了脸色。面上的淡然仿佛被撕碎的面具一般散去,额角青筋爆起,手中的灵剑眼见着便朝步惊川刺来!   既然说出这般的话,步惊川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他身形一动,翻了个身,直直从山谷边缘滚了下去。   尽管早有准备,但那因失重带来的惶恐,使得他本能地抓紧一切手边的东西,去减缓自己的坠落。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道灵力从金素剑中窜出,将他层层包裹,挡去了大部分的冲击。   骤然落地,预想中的疼痛如期而至,疼得他呲牙咧嘴。   虽有疼痛,却比他想象中的情况要好上许多。他查探一番自己的身体,未发现有什么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步惊川下意识抬头看向山谷上方。原本以为视线会被那层层云海阻隔,不曾想他如今仰视的视角,竟能将山谷上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仿佛方才充斥着山谷的云海是他的错觉一般。   山谷边上,洛清明迟迟没有往下走,面上透出几分气急败坏。   “秋白,秋白,”步惊川小声唤道,生怕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儿就会被上方的洛清明听了去,“此处可是有什么玄机?”   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剑灵此刻才应道:“这山谷上空有防护的阵法,我方才将阵法打开了。”   看洛清明那副模样,应当是没办法下来山谷之中的,步惊川心中一喜,没想到竟如此简单就摆脱了这难缠追兵。   欣喜过后又是埋怨,“方才我与他对战时唤你,你为何不现身?”   他刚从秘境中出来时遇到孔焕,秋白能以雷霆之势将孔焕重伤,对付一个洛清明,想来也会很容易的才是。而方才他连唤几声都未有反应,莫不是见识到洛清明的实力后,后悔选择他做主人了?   秋白沉默半晌,这才解释道:“我见他实力与你相差无几,又思及与他交手是不错的历练机会,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若是察觉他会伤到你,那自然会出手护你。”   步惊川颔首,算是认同了这个解释。   方才的事告一段落。他想起现在自己所处的地方,转过身去,仔细打量眼前的山谷,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这里……什么地方?” 第7章 相逢之初·零七·偶遇灵植   山谷中是出乎步惊川预料的生机盎然,与山谷之外的萧瑟恍若是两个世界。   此处灵气旺盛,灵植药草长势喜人,加起来甚至比他这辈子见过的还要多,看得步惊川眼花缭乱,直叹此处是风水宝地。若非时机不对,他倒是想在这山谷中多停留一阵。   但当务之急还是回长衍宗,他只能过个眼瘾,随后惋惜离去。   谁都不知道那些追兵会不会寻到下来的方法,指望山谷之上的阵法终归不是万全之策。   想到这里,他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挥手用手中的金素剑斩断横在他面前的树枝,埋头赶路。   现在步惊川虽得了金素剑,然他未曾学过剑法,也不曾修过剑诀,好好的灵剑拿在手中,却只能拿去劈开挡路的树枝。这金素剑在他手中,同毫无灵智的废铁无甚差别,若是被疏雨剑阁的那群剑修见着,恐怕得骂他几声暴殄天物。   也难怪那些三宗弟子会如此不服气。   他在山谷之中行进了五日。   步惊川在山谷中待的这几日,干粮早就吃完了,全靠着秋白指示,去寻找可食用的野果充饥,这才勉强裹腹。   他这几日能不饿死,多半都是秋白的功劳。   因此,对于秋白,他是持着十二分的信任的。   在秋白叫他停下的第一时间,步惊川便如同前几日那般,立即停住了脚步。   秋白此刻现出了身形,却迟迟没有指示。步惊川疑惑望向他,却见秋白正凝神望向不远处的一颗灵植。   那灵植生在树林边上,枝干矮小,其叶翠绿,几枚娇艳欲滴的红色果实遮遮掩掩藏在那枝叶下,看着格外可爱。   步惊川看了眼那不足猫眼大的娇小果实,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摘这个吗?这个怎么看也不是能够果腹的模样……”   秋白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几分嫌弃,几乎就要将“没见识”三字摆在脸上,“谁让你取了充饥。这是朱玉果,你眼前这株起码有百年的年份,放在外头也不多见。”   步惊川一愣,“这便是朱玉果?”   秋白略一颔首,“朱玉果生长百年方可为灵植,这株便正好过了百年,开始凝聚灵气,果实也有些用处了。”   “那也就是说,能够入药?”步惊川问道。   秋白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与意外,“你竟然修医道?”   “不是我,”步惊川忙摇摇头,“是我师娘,我师娘修医道。她近日来常与我道,想找朱玉果入药。”   本以为解释完此事,二人对话便能告一段落,却听秋白追问道:“她要这朱玉果入药做甚?”   步惊川也被他问住了。他对医道知之甚少,知晓的部分俱是从师娘口中听得的。因此,秋白这么一问,他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很久之前我听她提,说是想尝试能否治疗一个什么体质。”   “体质?”秋白轻声重复了一遍。   “那时候我还小,记不太清楚。只是那时候师娘话刚说出口,便被师父喝止……我也不知道是为何,总该不会是我罢,我又没什么毛病。”步惊川摇摇头,“本来师娘也有段时间没有提了,可上个月无意间在我面前提了两次朱玉果。我便想,若是我有机会遇到了,便同她带回去。”   秋白闻言,却冷笑一声,“这事确实与你无甚关系。”   似是觉得这般还不够,秋白又补充了一声,“庸医。”   步惊川还是第一回 从秋白这处听到如此不客气的话语,顿时瞪圆了眼,道:“秋白,那是我师娘!”   话甫一出口,他便觉自己口气太过了。这剑灵实力高超,恐怕少有这般他人对他呼来喝去的状况,他这番话,会不会令得秋白心生不快?   虽是这般想着,但他心中却无半分悔意。那是收养他长大的师父和师娘,他是万万容不得旁人说他们的不是的。   秋白目光闪烁了一下,被他这一番怒喝,面上却也不见生出异样情绪来,只略微颔首,道:“此番是我无礼了。”   秋白主动给了个台阶让他下,可步惊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下意识想转移话题,“说起来,这朱玉果,不会有守护的妖兽罢?”   他在这山谷中的五日,凡兽、妖兽都见过不少。妖兽多是些不足二阶的小体型妖兽,遇到他时早就逃之夭夭,不足为虑,他还未遇到过实力在他之上的妖兽。   但师父也同他说过,珍惜的灵植旁,通常会有一只或一群的守护妖兽。守护妖兽要么是伴灵植而生,要么就是指望在灵植长到最好的时候,吞噬灵植,以求修为进益,早日开智。   妖兽一旦开智,便能化为人身。能够化为人身的妖兽,修为等同于道修的心动期,是他完全对付不了的存在。   秋白闻言挑眉,“你还想拿回去么?”   步惊川坚定道:“师娘既说了想要这朱玉果,我此番遇到了,便会替她拿回去。”   百年的朱玉果虽然在大部分灵药铺子中有售,但要价高昂,长衍宗没有那个闲钱,于是师娘只能平时念一念。   秋白嗤笑道:“你倒是贴心。”   步惊川听他这语气,以为他又要说出诸如先前“庸医”一类的难听话语,心底里憋了一口气。却没想到,秋白随后道:“这朱玉果没有守护妖兽。”   步惊川心中稀奇。山谷中灵植算不得少,而这株百年朱玉果,也是他在这山谷之中见到的年份最高的灵植,怎么会没有守护妖兽?   秋白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便道:“你可自己查探一番,看看这朱玉果是不是真的没有守护妖兽。”   步惊川被秋白这话说得有些脸红,心底隐隐升起几分愧疚。他自己的剑灵,他怎么能够不信。   可既然秋白都主动这么说了,他便依言用灵力查探了一番。果然真如秋白所言,那朱玉果附近并没有太过强势的气息。   他放下心来,“是我想多了。”   说罢,他生怕动作慢点都会引起秋白怀疑似的,迈步向前走去。   行至那朱玉果跟前,他蹲下身来,看着那朱玉果,顿时犯了难,“这朱玉果要如何取下来?”   “你连怎么摘都不清楚,还说要给你师娘带回去?”秋白口气虽差,却仍同他仔细解释,“朱玉果采摘无甚需要注意的,不将果皮蹭破流出果浆便可。切记勿要伤到朱玉果的根茎,这样它过个几年还能再结出一轮果实。”   步惊川依言照做。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将朱玉果整个儿取下来后,小心地将朱玉果放入玉瓶之中。   秋白在他身后道:“你便只有这个东西装着它?”   步惊川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秋白此时嫌弃的神色。   存放灵植需要灵力,或是需要能长期保鲜的储物袋与储物戒。但在他的宗门中,这两样都是稀罕物件,是轮不到他这么一个小弟子使用的。这玉瓶已经是他身上最好的容器了。   步惊川只能解释道:“我如今还不够格用储物戒。”   他没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剑灵,神色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嫌弃,而是复杂与难以置信。   他刚摘完第一枚,正朝着第二枚朱玉果伸出手,忽然,他察觉到自己正被一个阴影笼罩在下方,有什么正在从他上方迅速接近。   与此同时,剑灵大声喝道:“闪开!”   话音刚落,步惊川下意识地向旁边一滚,躲开了那阴影笼罩的范围。   他眼角瞅见一个黑影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落在了地上。   巨兽轰然落地,掀起一阵腥膻的风。   步惊川惊魂未定,下意识朝自己方才所处的地方看去,却是同那巨兽的铜铃大眼对了个正着。 第8章 相逢之初·零八·追风黑豹   巨兽瞪着他,张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咆哮声仿佛能够撼动人神魂,步惊川被那声音激得头脑阵阵发昏,心中一悚,慌忙爬起后连连后撤数步,待到离那巨兽五尺远时,才顿住脚步。   距离拉开,步惊川这才看清形式。原来巨兽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的黑豹,黑豹的漆黑皮毛油光水滑,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能看到铜钱状的斑点。只是不知为何,它的身形看着有几分虚幻,如同烟雾。   步惊川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秋白道:“方才是我一时不查,竟未发现它藏匿在树上。”   他的心神被秋白的声音拉了回来。心知自己无权责怪秋白的马后炮,毕竟他自己方才也查探过,是他自己忽略了要查探树上。   他靠着躲在树上避过了三宗弟子的追捕,没想到此次竟是被这只躲在树上的黑豹将了一军。   黑豹见他主动后撤,也没有追击上前,而是低下头看着被它护在身下的朱玉果。   见到黑豹这举动,步惊川顿时绷紧了神经。   成熟的朱玉果一共有三枚,方才他摘下了一枚成色最好的,现在只剩下另外两枚。   显然,仅剩的两枚朱玉果并不能忽悠得了这只开了灵智的黑豹。   黑豹注意到少了一枚成熟的朱玉果,刷地一下抬起头来,瞪着他再次发出一声咆哮。   步惊川心道一声不好,身体却僵硬着,迟迟做不了动作。他只看着那只黑豹翕动鼻翼,嗅探着那枚失踪的朱玉果的踪迹,最后,怀疑的目光落到了步惊川身上。   “坏了,”秋白忽然道,“这黑豹发现是你将朱玉果摘去了。”   话音刚落,便见黑豹向前跃出一步,碧绿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步惊川,随后压低了身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见那黑豹摆出攻击的姿态,步惊川又很没骨气地往后再退了几步。   但他的后退却使得黑豹步步紧逼。他退一步,黑豹便上前两步,一人一豹中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   先前师父曾教导过步惊川,面对大型猛兽,无论是凡兽还是妖兽,切忌不能露出后背。步惊川还记着这点,这才没有拔腿便跑。   而他这番举动却招来了秋白的误解,秋白道:“你若是想与它斗,就莫要一直往后退。”   步惊川心说,我哪里是想与这黑豹斗,我想跑!   可话语在喉头辗转数次,始终都说不出口。嘴仿佛不听使唤,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秋白见他不语,便继续道:“无妨,这黑豹修为比你低,问题不大,你打得过。”   那黑豹听懂了似的,恶狠狠瞪了一眼秋白,再度向前跨出一步,释放出自己的威压。   黑豹方才隐匿在树上,压制住了自己的气息。它此番释放出自己的威压,使得那威压仿佛洪水泄闸,惊人的威势铺天盖地地朝着步惊川涌来。   步惊川感受着黑豹逐步攀升的气息,心中的惊诧愈甚。   感受到那黑豹带来的压迫感,修为分明比步惊川高出整整一阶!   二阶妖兽便可识人言,实力等同于道修的筑基期。而面前这只黑豹,修为分明在三阶,实力等同于道修的心动期。   妖兽三阶便可化为人形,而这只黑豹为何还是以兽躯示人?   秋白忽然出声道:“这次是我没看清,你跑吧,它肯定追不上你。”   步惊川不解,问道:“为何?”   “我观其气息浑浊,形态溢散,应当是刚进阶不久,实力尚未稳固。”秋白解释道,“它应当是需要吞噬这朱玉果之中的能量,才能彻底化形。”   他的话惹来黑豹的怒视,被看穿了的黑豹变得气急败坏,快步朝步惊川冲来。   形势突变,步惊川魂都快吓飞了,再顾不得师父的叮嘱,转身便跑。   他一边跑一边使了几个诸如轻身诀与风步诀之类的加速法诀,但他学的法诀本就不多,加上会使的也少,只能暗自懊悔着诀到用时方恨少。   在将自己会的法诀胡乱施放一通后,步惊川认为自己多少该将那黑豹甩下一截,便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眼角余光却见到那目露凶光的黑豹在他身后仅有一尺之远,见他回头,身形只一顿,便高高跃起,向他飞扑而来!   步惊川连忙闪身躲过黑豹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扑击,继续奔逃。   那黑豹一击不中,也不见气馁,仍是对他穷追不舍,大有他不把朱玉果留下便不罢休的意思。   再度躲过黑豹的一击,步惊川忽然想起自己方才一直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剑灵,忙高声唤道:“秋白!秋白——!你能不能——帮我把这黑豹稍稍拦一下!”   先前秋白在秘境外,随便一出手便将孔焕打趴下了,若是这回有秋白出手,这黑豹完全不足为虑!   可过了好一会儿,秋白才现出身形,飘浮在他面前,“恐怕不能。”   步惊川的心一沉,“但你之前不是把孔焕……”   秋白解释道:“原来我还能通过秘境中的阵法汲取灵力,击败你的对手。可如今远离了秘境阵法,我灵力的空缺还未填补,即使汲取你全身的灵力,我也难以伤到这黑豹分毫。”   说罢,他两手一摊,无奈地耸耸肩,“我只是个剑灵,我也没办法啊。”   秋白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步惊川咬咬牙,心说那朱玉果还剩两枚,黑豹追不了他多远便要返回,否则只会被别的妖兽占了便宜。   若是真的被黑豹逮到了,大不了把朱玉果交出来便是!   只是他刚想好对策,忽然觉得脚跟被一股大力一绊,眼角的余光扫到脚下一只漆黑的兽爪,他顿时反应过来,这是黑豹出手绊倒了他。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翻滚好几回,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黑豹见他摔倒在地,便刹住了脚步,转而迈起从容不迫的步伐,朝他接近。   黑豹走到步惊川跟前,用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他,伸出一只爪掌按在他的胸膛,令他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他尝试着动了动,却被黑豹按得动弹不得。黑豹许是见他不安分,巨大的脑袋凑近了他。   有力的兽吻极其靠近步惊川的脖颈,只稍稍张口再合上,便能轻易撕碎他的皮肉,步惊川甚至能嗅到它口中那股属于野兽的腥味。   这般猫戏鼠般的姿态,惹得步惊川脑海中警铃大作。   就在他以为黑豹会咬下去的时候,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在空中炸响。   “小猫崽子给老子滚开——!”   那黑豹显然也是听到了,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四下扫视。   “看什么看呢,老子在这!”话音刚落,一道粲然流光猛地砸到了黑豹的头上。   “师父!”看清来人,步惊川又惊又喜。   “你还认得我是你师父?!”来人怒道,“等我收拾完这畜生,再好好同你算账!”   步惊川心头的惊喜,大半变成了师父即将秋后算账的忐忑。   来人实力高强,初初进阶到三阶的黑豹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三下五除二赶跑了。   步惊川望着黑豹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向冲他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连忙座起身,朝讨好地冲他笑了笑:“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你还知道你刚刚快死了啊?”小老头的口气还是那么冲,却快步走上前来,将躺倒在地上的步惊川从地上拉起来。   步惊川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我能跑掉的……”   小老头还在替他拍去身上的草屑,闻言,重重的一巴掌拍到了步惊川脑门上,“这混账话谁跟你说的?”   步惊川心道,秋白说的。   但他此时却不敢将秋白供出来,只能低头认错,“是弟子狂妄了。”   “岂止是狂妄,我看你是胆儿肥了,”小老头训起人来毫不客气,“独自一人进秘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长本事了啊!现在还敢跟追风豹赛跑,你想没想过我要是没来,你是什么一个结果?”   步惊川心头升起几分委屈,“可师父不是总说,不试一试都不知道结果吗?”   小老头气呼呼地道:“你是不是傻?那是风属性的追风豹!真想要你命,你根本跑不掉!”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文( 第9章 相逢之初·零九·抵达长衍   “手。”小老头言简意赅地开口。   步惊川犹豫了一下,换来小老头恶狠狠的一瞪:“磨磨唧唧的干什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但是您这模样、这口气,同吃了我有什么差别么?但这话步惊川只敢心中想想,万不敢说出口,只乖乖将擦破了皮的手臂递到小老头跟前。   小老头狠狠地一拽,将步惊川的手臂扯得更近了些,这才动手为他上药。   这粗暴的一拽,差点将原本盘腿而坐的步惊川拉倒。可面前的毕竟是他师父,还是方才救了他一命的师父,他只能默默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撑着地面,稍稍靠近了些,才让自己的姿势不至于那么难受。   师父名叫步维行,虽是阵修出身,却因为道侣修医道,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对医道略知一二。但步维行包扎时的手劲,怎么都比师娘的重上许多。   步维行脾气虽有些暴躁,却向来不喜为难弟子,这回估计是真的被他气狠了。   包扎进行到尾声,步维行将那绷带用力一拽,再用多出来的部分打了个结。   步惊川没防备,被绷带猝不及防的一勒牵动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疼!”   步维行面不改色,“疼就行,好长记性。我给你重新绑一下……你躲什么?”   方才步维行伸出的手被步惊川躲过,此时眉头拧成疙瘩,步惊川连忙解释道:“就这样好了,我怕绷带沾了药,不好弄。”   “你还知道怕?”步维行终于舍得掀起眼皮子来瞟他一眼,“输了一次比试,你就敢偷偷跑出宗门、独自进秘境,我看你这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步维行揪出此事,步惊川便不敢接话了。   这事儿确实是他理亏。在他溜出宗门之前,正逢五年一度的折桂大会,邀请各门派新一代的青年弟子参与比斗。长衍宗虽没落已久,却仍能受到邀请,因此,步惊川也有幸到场。   那次折桂大会是疏雨剑阁的主场,步惊川人生地不熟,与师兄一道闯了疏雨剑阁的一处练习场。练习场中恰好有弟子在演练,见到两位如土包子般的不速之客,开口自是不客气。   那位师兄也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主,当即与那群弟子起了口角,吵至最后,甚至上了比武台,要用拳头说话。   彼时师兄的实力已突破筑基,达到心动期,他与步惊川都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当有一战之力。谁知疏雨剑阁一方出战的竟是一位已入心动期九年的弟子,那名弟子灵力比师兄凝实许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师兄扫落至台下。   步惊川不服,想上台一试,却被师兄阻拦,“别去,你不是他对手。”   那弟子站在比武台上向下扫了一眼,嗤笑一声,“我当如何,原来就是个筑基期的三灵根,小门小派出来的,果真没意思。”   步惊川涨红了脸,师兄是他们这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位。师兄若是打不过,他也是打不过的。他虽知晓这一点,但仍是不服气。   这股气一直憋在他心里,久久放不下,郁闷之中想像师门中的师兄那般出宗门散散心。没想到竟是在散心途中听说了秘境开启的事,头脑发热之下,他入去那北斗秘境一趟,没想到竟是有了点收获。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事传到了步维行那里,却是变成了他输了一场比斗。   只不过,他现在是不敢在这点细枝末节上开口反驳的。   见他久久不答话,步维行便道:“说罢,这次出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步惊川偷偷打量了一眼步维行。现下步维行面无表情,之前的火气发泄一通后似乎散去了大半,应当不会再将他臭骂一通。   “我……就是想出来自己试试,不能光靠宗门。”步惊川斟酌着开口,选了个含糊的说法。   “你当我是傻子?”步维行眯起了眼,目光变得有些危险。   一见到步维行这表情,步惊川心里就开始慌。他小时候闯祸,步维行抄起藤条抽他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步惊川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在步维行持续压迫的目光之中,步惊川只能吐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总说秘境中的机缘能提高自己的实力……我是觉得自己太不中用了,才想着,出来历练一下。”   本以为自己这话会挨回训斥,不成想,步维行的语气之平和,出乎他意料,“你不该如此冒进。即便你要出来历练,也该问过我。我能同你一同入秘境,虽不能全然护住你,却能确保方才那样的事情不再发生。东泽,你需记得,实力虽重要,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步惊川看着步维行认真的神色,知晓自己此次确实是过分了。步维行对他亦师亦父,虽是训话,却出于拳拳爱护之心。   “是,弟子知晓了。”步惊川蔫蔫道。   步维行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先回去罢,回去之后,自己去你师娘那处领罚。”   长衍宗中人不多,管刑罚的担子便落到了师娘身上。   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后,步惊川被师娘罚了十日的禁足。   他前脚刚回自己房中,后脚师娘便送来了她亲手做的三丝羹汤。   师娘趁着步惊川低头喝羹汤的时候,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最终得了结论:“瘦了。”   前些日子他在深山老林中风餐露宿好些日子,日日担惊受怕饥寒交迫,不瘦也难。   师娘补充道:“明日我抓两只山头上的鸡炖了,给你补补身子。”   师娘这么一说,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他这十日是被罚禁足,可不是关门养病,这般好待遇,恐怕不妥。   长衍宗什么都不多,就胜在地多。宗门中未辟谷的弟子占了多数,还需吃饭,于是宗门便如凡人般放养了一山头的六畜,自给自足。   于是他道:“山头上放养的鸡,都是宗门的,只是为了我的话,不太合适。”   师娘道:“养了不就是为了吃?放着那鸡不吃,难道等着它们吸饱了此地的灵气成妖了才吃?”   步惊川哑然。他思虑半晌,还是道:“那师娘还需同星移师兄说一声,他总说那鸡看久了都眉清目秀的,他都给他们起名字、有感情了。”   星移师兄便是那位与他一同闯了疏雨剑阁练习场的师兄,被师娘罚了喂一年的鸡。如今与鸡相依为命了几月,便说要与那鸡长相厮守,成了长衍宗杀鸡的最大阻碍。   师娘瞥了他一眼,道:“无妨,前两日才有鸡进了我的药田,偷吃了我好些灵植,我要宰鸡,谁敢说个‘不’字?”   原来是有把柄在手。   提及灵植,步惊川顿时想起来自己先前在那山谷遇到的朱玉果,忙将装着朱玉果的玉瓶交给了师娘。   “这是……”师娘先是疑惑,打开瓶盖查看后却变成了震惊,“朱玉果?!”   步惊川点头,“这是路上在一处山谷中摘得的。”   “百年份的朱玉果,应当有守护妖兽了,”师娘道,“东泽可有受伤?”   被师娘这么一问,步惊川顿时想起自己先前被追风黑豹追逐的狼狈境况。但为了不惹师娘担心,步惊川还是安慰她道:“师父来得很及时,师娘放心。”   得了他的安慰,师娘只又交代了他几句话,便捏着玉瓶匆匆离去。   步惊川的院子得有大半月未有人住过,因此,光是打扫便花了不少时间。在他收拾屋子的时候,秋白现出身形,巡视了一圈屋内,点评道:“虽然寒酸了点,不过还算能住人。”   比起先前秋白所在的金秋殿,此处确实寒酸,步惊川自知差距,也没有反驳,只低头擦着桌上的灰。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放在桌面的金素剑,心中一动,决心待会同秋白好好谈谈认主的事。   等他收拾完毕,参观够了的秋白转过身来,缓缓同他道:“我觉得我有必要与你谈一谈收服灵剑的事。”   步惊川精神一振。他路上迟迟未收服金素剑,便是怕被追兵打扰,如今回到了宗门,他正愁如何与秋白提起此事,没想到秋白竟主动提出来了。   谁知,秋白的下一句话便让他的梦想破灭:“我的想法是,你不要收服金素剑。”   作者有话说:   小川是个倔脾气,明知不行但是还想试试   我知道打不过但我就是不服,不行吗.jpg   师父跟师娘会叫他东泽,是有原因的,不是我打错了( 第10章 相逢之初·一十·出尔反尔   秋白的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步惊川愣在了原地。   他这半月中经历的,比他这十三年间都要多得多。初次独身入秘境,遇到灵剑,与三宗弟子争执乃至动手,剑灵认他为主,到最后被三宗弟子追截。   这些他都一一经历过来了,哪怕过程得十分狼狈,他也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没想到,他本以为最万无一失的一环,却在此时出了差错。   秋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他这半月的努力通通便成了白费力气。   面对出尔反尔的剑灵,步惊川实在是不知道作何反应了。他就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到,最后能说出口的便只有三字:“为什么?”   秋白微微抿了下唇,眼中神色莫辨,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开口,“你是阵修,你未来的路绝不会是剑道,你若是有了新的灵器,并与之结成本命灵契,我于你而言,不过是废铁。”   人与灵器之间的契约,格外霸道。灵器可认人为主,亦可与人结本命灵契,而这二者间不同的是, 认同一个人为主的灵器可以有很多,但一个人只能同一个灵器结本命灵契。   但这一切关系,都需要人一方去主导,只有人才能终止灵器的主从之契。   可以说,一旦灵器与人结成契约,就是与主人绑在了一处。除了本命灵器,其他的认主灵器,在人手中,不过是个消耗品,随时都可弃之不用。普通灵器未生灵识,与人结认主之契之时,自是不会反抗,而如秋白这般已然成灵的,便会有自己的考量。   尽管知晓这个中缘由,秋白的考虑也不无道理,但步惊川的心却是止不住地失落。   他心知,自己并非剑修,恐怕在秋白心中,并没有结契的资格。而且他也知道秋白说得对,他未来的本命灵器,不可能是金素剑。   他低下头,默默地转过身收拾床铺,意图把心中的不快一并随着他扬被子的动作,一同抖出去。   虽然知晓秋白在他背后看着他,可步惊川经历过此番心境的大起大落,也无多余的精力去想秋白是怀着何种心情看着他的。   他只觉得此番仿佛被狠狠戏耍了一般,被当作一个傻子,还让秋白看了一出好戏。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二人之间的沉默被秋白打破,“我本就是一个不完整的剑灵,无法与人结下认主灵契。”   听闻他的话,步惊川躺下的动作一顿,旋即又反应了过来,“你不必安慰我。”   他怕再被这剑灵戏耍一通。   “不全是安慰你,”秋白道,“与其等你用不着我的时候抛弃我,不如不将我二人绑在一起,届时若真有我们二人分开的那一天,你也不必有甚负罪感。”   步惊川穿着里衣钻进被窝中,被窝此时还未暖起来,惹得他抖了抖。   他拿被子蒙过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闷闷道:“那你还想得真周到。”   “即使我不能认主,但一样也能受你驱使。我比起那些寻常灵剑,还是要强上几分的。”秋白缓声说着,声音却距离步惊川越来越近,“此事是我的错。”   步惊川不答,秋白也自顾自继续道:“既然是我的错,我自会弥补。我许你三个承诺,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当全力以赴,我可发命誓……”   “命誓就不必了,”步惊川大力掀开头顶的被子,因为在被中闷得有些久,面色有些微发红,“命誓太重,我受不起。”   命誓一旦立下,便再不能除去,若是立下命誓的人违反誓言,轻则承受神魂撕裂之苦,重则爆体而亡。尽管他此番觉得是自己受到了欺骗,却也认为不至于如此。   遮盖视线的被子被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头看向他的秋白。   秋白似是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紧张神色都散去些许,朝他笑了笑,“命誓你不要,那三个承诺,你可得收下了。”   “收着就收着,反正我也不亏。”步惊川嘟囔了一句,移开了视线。   这事便这般揭过,可步惊川心中仍是不快。   余光处忽见白影一闪,他本以为秋白回到了剑中,便又将头转了回去,却见到秋白化身的白虎正站在他床边。   在山洞过夜的那一日,步惊川被白虎圈在怀中,距离太近反而看不真切。此时,白虎安静矗立在他面前,他才能趁机看清秋白的兽形。   白虎额上竟有一枚由斑纹组成的剑纹,看着威严庄重。而白虎颈后那道长而直的黑色纹路,为那剑纹平添几分锐气。   步惊川从未见过身上花纹如此玄奥的兽类,许久才反应过来:秋白身为剑灵,为何会有两种形态?   有的剑灵虽会随着自己见到的人或兽衍化,但也从未听说身上出现过剑纹的妖族,秋白到底是什么来头?   步惊川微微蹙眉,还不待他出声询问,秋白便跃上床,卧到了他身边。   秋白的兽形比先前在山洞时看到的要小一些,但体型仍不可小觑。虽然看着巨大,动作却极为轻盈,落在步惊川身侧,他竟是半点床板的震动都感受不到。   他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心中一动,顿时忘记了方才自己想问的话。   鉴于秋白也有人形,步惊川斟酌了一下才,问道:“……我能摸一下你吗?”   先前在山洞过夜的时候,他有幸同秋白的兽形近距离接触。他天生便喜欢毛茸茸的存在,但由于那时担心举动太过失礼,加上时机不对,也不敢放肆。   而现在,时机恰好,机会也摆到了他的面前,让他不禁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他起先还担心像是秋白这般有了人形、开了灵智的存在,会觉得他这个要求失礼。而秋白却似习惯了似的,也不见惊讶,更没有被冒犯到的反应,而是主动拿脑袋主动蹭上他的手背。   这番场景,若是以秋白的人形来做,怕是诡异非常,而以兽形来做这番动作,却显得格外自然。   柔软的毛发下带着温度,令步惊川的手忍不住又流连几回。秋白也格外配合,将脑袋垂到步惊川身旁,方便了他的动作。   原本宽阔的床,被秋白的兽身占去了大半,此刻显得有些拥挤。   步惊川看了眼静卧的白虎,决心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左右他现在手脚冰冷,被窝也还未暖起来,便随他罢……   从白虎身上带过来的温度,极快地温暖了步惊川的被窝。   他正被这一片暖融蒸腾出睡意,忽然听到秋白问道:“认识这么多日,我还未问你,你是何种灵根?”   昏昏欲睡之中,步惊川不作他想,只如实答道:“我当时去测灵根的时候,负责看灵根卦盘的长老同我道……乾卦为主,坎卦、艮卦为辅,巽卦次之,为青色。”   测定灵根,需要朝灵根卦盘之中注入自身的灵力,灵根卦盘上有代表各属性的卦爻,注入灵力后,则会根据灵力主人的灵根,亮起相应的卦爻。   乾卦为清气,坤卦为浊气,此乃断功法之卦。乾卦为道修,坤卦为魔修,而无论是道修或是魔修,测定灵根之时,都会有这二卦其一。   兑卦为金,离卦为火,震卦为雷,巽卦为风木,坎卦为水,艮卦为土,此乃断灵根之卦。通常一卦为一属,唯有巽卦是例外,巽卦青色为风,绿色为木,而这二卦亦能共存。   简而言之,步惊川的卦象便是:以清气为主,水盛而土旺,风存但极微。   步惊川拥有的,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三灵根之体,且无一突出,放在大些的宗门之中,恐怕连外门弟子都未必能混上。   秋白忽然笑了一声,道:“果然如此。”   步惊川不解,强撑着睡意问道:“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无任何不妥,”秋白道,“不过我是见历来的阵修大能,都是如此灵根罢了。”   作者有话说:   前期的小川还是很好哄的(   关于灵根阵盘的设定,不知道会不会比较难看懂,如果看不懂的话可以说一下,我再想想可以怎么处理ORZ这个设定是我之前翻周易的时候琢磨出来的,目前还没看到类似的(如果有的话务必要跟我说!),算是自己世界观里一个比较独特的设定了 第11章 相逢之初·一一·字为东泽   第二日一早,步惊川被一阵鸡鸣声吵醒。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身侧,秋白化身的白虎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剑里去了。   在鸡啼之中,一个声音高声唤道:“东泽,东泽!起来了没?”   步惊川忙高声应道:“起来了!师兄稍等!”   匆匆收拾过仪表,怕师兄久等,他忙快步窜到门前开门。   “师兄……”待看清院中情形,步惊川一愣。   院中坐着的,是星移师兄与……他的一群鸡。   星移师兄全名便叫星移,先前因为与疏雨剑阁的弟子私斗,被师娘罚了喂一年的鸡,顺便包揽了在山上放鸡的一系列事物。   “……你怎么把鸡也带来了?”步惊川愣神许久,才后知后觉补上下半句。   “师娘不是说要给你炖鸡吗,我给你送鸡来了,星移翻了个白眼,“自己挑。”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离开宗门之前,星移还同他道,与这鸡群朝夕相处,生了感情。怎的现在又能面不改色地让他“自己挑”?   看了眼在院中乱窜的鸡群,步惊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道:“不必了,我此次出门也未受什么伤,不用师娘与师兄费心。”   星移闻言一挑眉,“那便好。说起来,听说你这次出去,得了一把带着剑灵的灵剑?”   师兄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自步惊川在山谷中遇到师父以来,秋白便一直躲在剑中,也未在除他之外的人面前现身过,怎么会有这等传言?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星移笑了一声,“你不知道?你回来之前这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师父还是听到了这消息才急匆匆出宗门去找你。现在你带着剑回来,三宗的人可是连嘴都要气歪咯。”   彼时他师兄弟二人在三宗之一的疏雨剑阁手底下吃了个闷亏,这回总算扳回一局,步惊川心中不禁痛快许多。就连星移说想见见剑灵,也毫不犹豫地回房将金素剑取了出来。   可将灵剑取出来后,步惊川却犯了难。平日里都是剑灵主动现身,他也不知晓该如何将剑灵召出来。   星移看着那毫无动静的灵剑,道:“你用普通的引剑诀召他试试?”   “啊?”步惊川茫然望向星移,他对剑道一窍不通,就连御剑的口诀都记不住,怎么又会知道这个引剑诀?   见状,星移疑惑道:“你不知道?我还以为在学堂的第二年都要教授这些,你这都马上第三年了,还没学引剑诀?”   因为长衍宗有资格收徒的人少之又少,因此宗门中开设了学堂,统一给弟子教授些最简单的法诀或常识,需要先学个三年五载的,方可正式修炼。   经星移这一提醒,步惊川也想起来了。他去年确实学过引剑诀,只不过他对此道着实兴趣缺缺,加上与那教学用的灵剑实在是八字不合,干脆趁着上课的时候翻窗出去玩去了。   用不着他解释,星移一看他的神色,便对他的情况有了数,“又没听,是吗?”   对上这位相互之间知根知底的师兄,步惊川知晓自己隐瞒也无用,于是点了点头。   星移叹了口气,“算了,那你可有让那灵剑认主?”   他这话顿时让步惊川想起昨夜与秋白闹出的不愉快来。尽管秋白一再强调是他自己的问题,但步惊川仍旧觉得,或许是秋白看不上实力低微的自己,只不过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才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包括秋白最后化成白虎陪他入睡,也只是安抚他的手段之一。   步惊川撇开心中的不快,只道:“还未认主。”   星移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听闻他的话,便道:“那你可要抓紧些。”   “我明白。”步惊川闷闷应了一声。他也知道该早些让灵剑认主,他也想让灵剑认他为主,但奈何这事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   “那你此前如何召这剑灵出现的?”星移主动转移开话题问道。   步惊川被星移这话问住了。此前他从未召过剑灵,唯一的一次,还是他被追风豹追赶时,匆忙间的呼喊。   步惊川将此事如实复述了一遍,末了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是为何。”   二人又继续研究了一会儿这灵剑,步惊川也唤了秋白几声,那灵剑却依然没有反应。最终,星移还是没能见到剑灵,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带着他的鸡群,浩浩荡荡地走了。   目送着星移的背影消失在林间的小道,步惊川一转身,猛然见到秋白正立在他身后,若有所思地望向星移的背影。   秋白收回目光,转而问步惊川,“你与他关系很好?”   步惊川不疑有他,点头道:“我与师兄师姐们一同长大,关系自然好。”   秋白神色莫测,轻声道:“可你们总有一日会分道扬镳。”   虽未弄清楚秋白忽然提起这番话的意义,但步惊川也不欲反驳,只道:“那更要珍惜当下了。”   “大道孤独,”秋白的目光似是在看着他,又不似在看他,“到了最后,便只会余你一人。”   “我也没什么远大的目标与理想,也不想追求无上境界与实力,如此浑噩过一辈子,我觉得倒也挺好。”步惊川道,“若是真有什么变故,那便等来了再说罢。”   秋白轻笑一声,“你如今倒是想得开。”   步惊川道:“想得开如此,想不开也是如此,不若少操点心。”   就如灵剑认主一事般,他再如何不忿,也无力改变结局分毫。与其纠结改变不了的事实,不如自己先看开些,少给自己添堵。   就在他以为二人之间的对话就这样告一段落后,他转身回屋,忽然又听到秋白在他身后问道:“我听他们都唤你东泽,这可是你的字?”   步惊川脚步一顿,茫然地回过身来看他。秋白的这个问题属实跳跃,他甚至有些跟不上秋白提问的速度。想不明白这个中缘由,只老实答道:“确实如此,我字为东泽。”   秋白轻声道:“东方微芒,泽于万物。你的字,可是此意?”   步惊川讶然,心知秋白所说,与当年步维行告诉他的,只字不差。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步惊川忍不住问道。   “不过是曾听人提及,未曾忘却罢了。”秋白顿了顿,转而问道,“你师父可有与你说为何会取‘东泽’为表字?”   步惊川点了点头,“我师父说,他带我回来的时候,见东方旭日初露,天地万物皆披霞光,受朝阳润泽,因而……有感而发。”   秋白似乎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道:“你的师父是亲自下山收你为徒?”   “我不知道,自我记事起,我便在长衍宗。”步惊川摇了摇头,“后来便听师父说,我是他在外头捡回来的。”   秋白面上神色变得有些复杂,“那你可知,你的身世?”   步惊川微微一愣,过了许久,才小声答道:“师父与师娘未曾与我说过,师父只道,等时机合适了,他便会告诉我。” 第12章 罗村身世·零一·出世之地   自那日秋白问起步惊川的身世后,步惊川便常常走神。   譬如这回星移来找他,二人面对面坐着,他能魂游天外,剩下星移兀自说得开心,气氛倒也和谐。   “……看,这是翠花儿,它出壳的时候还是我帮它破的壳,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昨天还下了第一个蛋……哎,翠花儿你怎么回事,就这么喜欢他?”星移按住蠢蠢欲动想要往步惊川身上蹭的鸡,又转头看了一眼步惊川,“你看你,怎么老是这么招这些家伙喜欢……东泽,东泽,有在听吗东泽?”   见步惊川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身上,星移不由板起了脸,“东泽,你怎么回事,我是见你被师父禁足十日,怕你无聊,这才过来陪陪你。你是怎么回事,不欢迎我了?”   步惊川被星移拉回了神,见星移神色不虞,忙道歉道:“师兄抱歉,我不小心想到别处去了,你继续。”   他认错极快,这么一搅倒是叫星移没了说下去的兴致,抱着鸡整个人往树上一靠,“你怎么回事,从秘境回来之后就心事重重的,还不乐意跟我说了。是外面走了一圈回来,看不起你养鸡的师兄了吗?”   步惊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此番虽算不得空手而归,可得到的灵剑空有剑灵,却不得认主。此事若说给同门听一听,最多也只是会惹来惊讶与惋惜,万一这事传到外头,别人恐怕会笑掉大牙。   被自己的灵剑拒绝了认主的人,他怕是头一个。   这事令他陷入了焦虑之中,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也不知该向谁开这个口。   而前不久,秋白偏偏还问起他的身世。他自己本身便对自己身世不甚了解,虽说这么多年也这么过来了,但心里,总归还是留着几分好奇与期待的。   就在昨日,也是星移来寻他时,恰好星移的阿娘也来了。星移的阿娘千里迢迢来到长衍宗,只为送些家乡的吃食与亲手缝制的衣物。宗门中虽是吃穿不愁,且随着星移修为渐长,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衣物御寒,但星移的阿娘仍是不辞辛劳地替他送了过来。   而星移的阿娘眼中的舐犊之情,叫步惊川好生羡慕。   因此,秋白那日的话才时时萦绕于心头:“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哪怕只是看看自己的父母?”   星移又匆匆唤他两声,步惊川骤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走神了。   他面上有些发烫,自知这般怠慢师兄,极为不合适,因此他赶忙问道:“师兄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可否再说一次?”   星移看他的目光之中带了十足的无奈,“师弟,你若是不想听我说话,大可不必勉强。我只是过来解解闷,若是你不在意一个人待着,我自然不会再吵着你。”   星移天天来寻他,一方面是为了自己解闷,另一方面却也是诚心在逗他开心。   步惊川在长衍宗中待了近十四年,这还是第一回 被禁足,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星移好心来每日开解他,估摸着是怕他第一次受到禁足,心中委屈。   心知星移是好心,步惊川也不想表现得太不识趣,斟酌一番,道:“我最近被烦心事缠身,这才不小心怠慢了师兄。”   星移闻言便精神起来,连背后的树都不靠了,朝他这边凑近了些,饶有兴趣道:“有甚烦心事,可跟我一说。唔,还是别说了,让我猜罢……我想想,可是此番出宗门,遇到了什么英姿飒爽的女侠,把我们小东泽的心都勾走了?”   他看着星移那双发光的眼,有一瞬间的语塞,不由腹诽,星移怕不是想听八卦罢?   可这话他嘴上是万万不敢说的,只能道:“不是。”   星移惊讶挑眉,“不是?那就是,哪个大门派里羞怯的小师妹?”   步惊川心中无奈,“也不是。”   星移瞪大了眼,“莫非是遇到了哪个火辣的女妖?怪不得会如此苦恼,话本子里不是常说,人妖殊途啊。”   “师兄,你想多了。”步惊川无奈,只得出声制止星移的一连串联想,“我这次出去,没认识什么人。”   他没说的话是,认识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那些三宗弟子自出秘境后,一路对他围追堵截,他不记仇便算大度,哪有可能生出些别的可能性。   倒是认识一个,可惜剑灵……应该算不上是人。   星移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刚想说,不是女弟子,男弟子也行……”   步惊川思维一滞,顿时想到那位此时藏在剑中的剑灵。   说起来, 步惊川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中,长相少有能如秋白般出众的。   虽不知是因为何种缘故,秋白还能化身白虎,但他素来喜爱这等长满绒毛的存在,秋白的兽形,倒是十分符合他的喜好……   步惊川猛地一激灵,暗自懊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日同星移师兄相处得多了,这几日他的思维都变得不靠谱起来。   看来古人常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几分道理。   他收回思绪,再度回神的时候发现星移已经安静了许久。   他抬起头看了眼星移,却见星移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正望向门口。   他顺着星移的目光看去,便见到步维行黑着脸站在他的庭院门口,怒目圆瞪,望向星移。   “师父!”步惊川忙开口叫了一声步维行,顾不得星移,快步走到门前,朝他行了个礼,问道,“师父此番来寻我,可是有事?”   “无事便不能过来看看了么?”步维行瞥他一眼,抬脚走入他的院子,“若我不来,你岂不是要听他数上一日的鸡?”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他多少要给星移一点面子。步惊川讨好笑道:“师兄素来喜欢这些灵禽,我亦如此,师兄肯同我分享一二,我也权当解闷了。”   “解闷?”步维行双眼又一瞪,“你师娘让你禁足,就没想着能让你解闷。不然,你这可以随便与人串门的禁足,可有半点禁足的样子?”   知晓自己说错了话,步惊川忙赔笑装傻,不敢接步维行的话。   步维行最后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星移,却在见到星移时,眼角一抽。   星移是个人精,惯来会看人脸色。见到步维行神色变化,知晓自己定要挨训,便早早摆正了姿势,做足挨训的准备。   他摆出这副模样,步维行却也懒得训斥,开口便是赶人,“你在这儿做什么?放你的鸡去。”   虽然疑惑为何此次步维行会不训人,可能见得星移少挨一次骂,步惊川也是乐意的,也无意多问。   星移率着他那几百只鸡浩浩荡荡地走了,失了鸡群的闹腾,步惊川的院子中顿时显得空荡与安静起来。   待到连鸡鸣声都听不见了,步维行才在方才星移坐下的位置坐下,看了步惊川一眼,轻声道:“你可知我此次寻你可是为何?”   步惊川自然不知晓,便顺着步维行的话问下去,“为何?”   步维行道:“我需要你去罗家村一趟。”   “罗家村?”步惊川有些疑惑,“去那处作甚?”   他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听名字,应当是凡人的小村庄,与他们扯不上什么关系,撑死便是那处有些什么需要他们过去解决的问题。但这样的问题通常都是以宗门任务的形式,交给师兄师姐们去解决,断不会留给他这般实力完全不够看的小辈。   “你没听说过罗家村,很正常。”步维行轻叹一声,“是因为我从未与你提起过,而且那也只是一个偏远小村,少有人提及。”   步惊川问道:“那师父此意是……?”   “你需要过去一趟。”步维行看着他的眼睛道,“那处出了些事,或许你需要过去……看上一看。”   步惊川茫然道:“为何?”   他自认无甚本事,还都比不过他的师兄师姐们,此时步维行却要他前去解决一件事,又是为何?   按理说,他师兄师姐们解决不了的事,是万万轮不到他的。他的能力不够,师父自然不会将师兄师姐们都无力解决的事交予他。   除非……有什么他必去不可的理由。   步惊川望向步维行,等着他给出一个理由。   步维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因为那是……你出世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小川的真实身份:迪士尼在逃公主(bushi 第13章 罗村身世·零二·罗家小村   这世间仅有一处大陆,大陆被远海环绕,由内被界山与界河一分为二。西北大陆多是魔修盘踞,东南大陆多为道修聚居。   道修聚居之地又被分为五域,分别为东方青龙域、西方白虎域、北方玄武域、南方朱雀域与中央勾陈域。每一域俱有以域名命名的城,称为首城,世间共有五座首城,而除却首城,道修聚居地有由天上二十八星宿所命名的二十八城,统称为五首二十八城。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乃是在白虎域之中的一处小村,名为罗家村。   长衍宗地处朱雀域,与那罗家村相距甚远,步惊川同师门中人日夜兼程,赶了近一月路才抵达罗家村附近。   他们在罗家村附近的一座小城落脚。小城不是五首二十八城之一,原住民不多,算不得繁华。但近来的几月,随着外来修士的入住,小城也开始热闹起来。   他们一行人来得算晚,城中的许多客栈也已被别的修士包了去,他们只好转而去城外一位农户家中落脚。   近日来,罗家村发生的事,农户也多少有耳闻,因此一看他们的打扮,便多少猜到了他们此番的来意,“爷几个是冲那罗家村的事来的?”   步维行一听农户这开口,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从兜里掏出几枚先前用灵石换的碎银,塞到农户手中,“正是,大哥可有指教?”   那农户一看碎银,眼睛都亮了几分,装模作样地推拒一番后,将那碎银收入囊中,这才开口,“知道得不多,不过我这可是一手消息,你们在别人那买不到的,可要听好了。”   原来那农户平日里也会做些捉野兽的活计,大约两月前,他追着一只野兔去到罗家村附近,才发现原本通往罗家村的路已经被浓雾截断。而那浓雾阴森,就连日光都遮去不少,农户心底里瘆得慌,连兔子都不追了,原路返回。   本以为那雾顶多是一两天的功夫就能散干净了,谁知一直持续到现在,那罗家村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   步维行追问道:“有没有可能是那罗家村中的人都去了另一个方向?”   农户瞪大了眼,“怎么可能!离罗家村最近的城就是这处,往另一个方向走,那可是山,这都快入冬了,山里野兽猛得很,现在入山不是找死?”   步维行又问:“那有无可能,出村的路不止一条?”   “我对这一带都熟得很,从这里去罗家村只有一条路,那条就是去罗家村的路,我哪会记错?”听得步维行的话,农户摇摇头,“就是那雾起了这么久,没见过人出来,城里也没人敢进去。隔壁张家媳妇说,前些时候就不见罗家村那卖菜的婆娘了,估计是因为那雾,出不来了。”   步维行眼前一亮,再问道:“那大哥可有注意,罗家村的人消失了多久?”   农户挠了挠头,面上的不解不似作假,“嗐,这我哪记得啊,倒是听隔壁张家的媳妇说,她从三个月前就没见到那卖菜婆娘了。哎,奇了怪了,我追野兔之前,明明还见着他们村里的木匠过来给我们修祠堂的……”   “又搁这瞎说,那木匠死在了祠堂边的树林里,死得那个惨呐,你又不是不知道!”农户的老婆打断了农户的话,招呼着众人,“几位爷莫听这死鬼的话,吃饭前说这个,也不怕倒了胃口。”   妇人说着,瞪了农户一眼,又朝他们招呼道:“饭我已经做好放桌上了,几位去吃便是。”   主人家将房间留给了他们吃饭,自己则去厨房吃去了。   步维行看了一眼那农户与妇人,又随手布下一个隔音阵,道:“听了这么多,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此行出来的一共五人,步维行、星移、步惊川、一位师姐以及一位步惊川不相熟的师兄。   那位师兄道:“听起来扑朔迷离,整理起来一头乱麻。”   星移点了点头,道:“他说得有些乱,没听明白。”   步维行两眼一瞪,怒道:“谁让你们信了,他一个人的话能当得了真?”   几人被他喝得一震,忙摇头否认。   步维行沉下脸,冷声道:“这事恐怕没有面上看的那般简单,今晚你们得去城里查探一番。”   最终,四名弟子两两分组,吃过晚饭后,再次入了城。   那位师兄与师姐去了酒馆,步惊川则跟着星移,进了……烟柳桥。   这烟柳桥名中便带几分暗喻,实际上,也确实是那烟花之地。一楼多是寻欢,二楼则是作“乐”。   他们二人自然不会上二楼,而是在一楼,随意地寻了一处角落坐下。   夜色渐深,一楼的人也多了起来,可步惊川巡视一周,发现周围坐着的,多是些像他这般四下打量之人,不似来此处放松的本地人。   那些目光如炬的邻桌,不用猜便知道多数是些修士,来到此处,想必是抱着与他相同的目的。他不禁有些失望,又转念一想,这大约是因为罗家村的事,才让如此多的修士出现在此处。   如此多的陌生人出现在此处,倒是让本地人有些不敢放开了谈话,都只压低了嗓音,同自己的同桌谈上两句。   台上歌姬缓声唱着本地的小曲,在一片虚假祥和的氛围中,一人忽然站到步惊川桌前,道:“这位道友,拼个桌?”   这本是很寻常的要求,步惊川加上星移只有二人,而此处的桌子至少能坐四人,他们的确空了两个位置出来。   步惊川抬起头,正要应下,却在看清对方的脸时,不约而同地一僵。   对面的反应比他还激烈,手中的剑“砰”地一声拍到桌面,喝道:“是你?!”   是孔焕。   步惊川也未料到能在此处见到他,因此面上的震惊一点也不比孔焕少。   想来人来人往最多的不是茶楼酒馆便是这等烟柳之地,他们能想到来这处,疏雨剑阁的弟子也会想到,并不稀奇。   步惊川迅速看了一眼孔焕身后的人,发现是一位不认识的青年,当下松了一口气:不是洛清明便好。   先前初得剑灵时,洛清明的一番追袭,叫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般狼狈。   “说话啊?装什么死呢?!”孔焕见他不答,又出声催促,“之前得了剑灵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没看到你剑灵呢?”   任谁被这般吼着,心情都不会好,步惊川心头不由得升起几分火气,冷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孔焕瞪大了眼,手中灵剑铮然出鞘,怒道:“你好大的口气!” 第14章 罗村身世·零三·小道行人   孔焕的话一出,星移也骤然变了脸色,“这位道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孔焕像是才注意到他似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樊师兄的手下败将。今日樊师兄不在,倒是给你一个猖狂的机会了。”   星移怒极反笑,道:“你二人皆是筑基,连心动的边都未摸着,也敢在我面前猖狂?”   筑基分为三阶,乃前中后三期。突破筑基后期,方能抵达心动期。这二人的实力俱是只有筑基期,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尽管差了星移一头,孔焕却有恃无恐,“如何,众目睽睽之下你敢要我性命不成?人人都知长衍宗不过是千百年都不会将脑袋伸出伸出壳的王八,你此番若是敢对我二人出手,王八壳子是不想要了吗?”   那二人说着,大声笑起来。   步惊川再忍不住,怒道:“欺人太甚!明眼人都看到是你二人先挑事,你们不收敛,反倒咄咄逼人,疏雨剑阁莫非就这点本事?”   听到这番不客气的话,孔焕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却在看清出声的人是步惊川后,轻蔑一笑,“我懒得与你计较,你倒是送上门来了。上次在北斗秘境那事还未与你算账,怎么,那时候不是仗着有剑灵,威风得很?那你现在,剑灵呢?”   孔焕眼中的贪婪半点不掩,又带着十足的嘲意,显然并未将步惊川看在眼里。   步惊川对上他的目光,心中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星移师兄修为比这二人高出数阶,却一样都不被他们看在眼里,更别提修为不如师兄的他了。若非有剑灵的存在,他恐怕入不得这些自视甚高的疏雨剑阁弟子之眼。   见他久不答,孔焕挑了挑眉,“该不会是剑灵发现你弱得可怜,不要你了罢?多大的事啊,你如实说不就好了嘛,我们看在你坦白的份上,笑得不那么大声就是了。”   说着,他与另一位疏雨剑阁的弟子再大笑出声,面上嘲讽之意甚浓,看得步惊川不由握紧了拳头。   “我看你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见步惊川没有出声,星移还以为是真被他二人猜中了,语气之中不自觉带了几分维护之意,“那剑灵一开始便没有选择你们,你们高兴什么?”   北斗秘境出现剑灵一事,早在他们出秘境当日传得沸沸扬扬,长衍宗弟子虽不常在宗门外露面,但这等消息自然也是有听说的。   而身为步惊川的同门师兄,星移自己都未在步惊川处见过那传说中的剑灵,自然是当作那剑灵与步惊川谈不拢了。尽管如此,他也不愿叫步惊川在这对峙之中落了下风。   “师兄……”步惊川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无奈,一方面感激星移对他的偏袒,一方面又极力想解释此事。   星移回过头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道:“无妨,有什么事等我们私底下再说,当务之急,可是让某些人别再狂吠。”   心知是星移误会了他的意思,步惊川正试图同他解释,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别跟他们说我在。”   是秋白的声音。   步惊川一愣,看向正在争执的星移与那疏雨剑阁二人,他们的争执半点不受秋白声音的影响,此时战况十分激烈。   他这才意识到,听到这声音的只有他一人。   正欲问秋白此番是何意,却又担心自己的声音会被别人听到,只得作罢。   秋白似是看出他的意图,又道:“你听着便是,不需答话。”   下意识点点头,却又反应过来自己这番举动有些奇怪,连忙朝四下看了眼,发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尚且在那争吵的三人身上,并未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秋白继续道:“我不欲在这么多人面前现身,此事你且不要声张。”   步惊川看着正为他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星移,犹豫了一下。   秋白领会到他的犹豫,又道:“此事不过是一时意气之争,你只要知晓你自己并非他们口中那般无用,而你现在确实有我傍身,便行了。”   这番话说得诚恳且有理,步惊川没有理由不听从。   于是他上前去拉了拉星移的衣袖,道:“师兄,我们走罢,今日怕是在此处打听不到什么了。”   星移最后瞥了那两人一眼,点了点头,“我看也是,有这么些个扫兴的家伙在这,怕是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你骂谁呢!”孔焕正与他吵在兴头上,闻言两眼一瞪,又欲与他再开始一番争吵。   此回,星移也不打算奉陪,只凉凉道:“谁急便说谁,道友切记,勿要对号入座。”   孔焕涨红了脸,却又因为星移的话而忍着没再次爆发,眼睁睁看着他二人走了。   走出烟柳桥的时候,步惊川还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方能确定那二人是真的没有跟上来。   星移注意到他的动作,笑了一声,“怎么,你还怕他二人追上来不成?”   步惊川满腹心思都在后方的烟柳桥上,没注意看路,不小心撞到一人,忙道了声歉,才转过头去看着星移,“也不是,只不过是见那二人都不像是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相较于步惊川的忧心,星移却未当回事,“无事,他们若是再追上来,无非又再吵一场罢了。他二人修为不如我,定然不会主动与我动手的。”   经历过数月的禁足与养鸡生涯,星移倒是看开了许多,至少不会如之前折桂大会中那般冲动,轻易被他人一两句话便挑拨到动手。   步惊川想起方才星移以一敌二的风姿,心中不由钦佩。相较疏雨剑阁那二人,星移自是冷静。方才虽看似吵得天翻地覆,他实则并未动怒,若说真有一方会被言语挑拨得动手,那大概率会是孔焕一方。而若是动手,届时便是孔焕理亏。   更况且,以他们的实力,在星移面前恐怕还会吃个大亏。   思及此处,步惊川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师兄倒是比先前冷静许多。”   星移闻言,轻飘飘瞄了他一眼,道:“若是你放上几月的鸡,你也会冷静的。”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住宿的农户门前。   据农户说,他门前那条路便是通向罗家村的路,只是此刻小路被夜色吞噬大半,其余的都藏在层层叠叠的密林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星移望向那看不见尽头的小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这迷雾围村的情况似乎挺久了,但愿村里的人能够平安无事罢。”   步惊川点点头,随后同他一道进了农户的院子。   今夜出去打探消息的四人会合,交换了一番今夜的见闻,发现似乎是因为城中涌入了大量外来人士,能探听到的消息极少。为数不多知晓的消息,也因为这一层关系而变得扑朔迷离,不知真假。   最后还是步维行让他们各自回屋休息,道等明天白天再去查探一番。   农户家中的房间不多,那位师姐一人占了一间房,星移与步维行一间,步惊川则与那位他不相熟的师兄一间。   那位师兄面上看着端正大方,背地里睡觉打呼噜却震天响,闹得步惊川半天睡不着,只好偷偷溜到院中散心。   他并不是这时候唯一来到院中的人,有人先他一步,在院中不知站了多久。   那人一身白色长袍,衣袍长发依旧无风自动,透着飒然飘逸之感。   光是看一个背影,步惊川便认出了那人,走近了几步,轻声唤道:“……秋白?”   “嘘,”秋白微微侧过身来,示意他噤声,又指了指那条小路,“你看。”   目光追随着秋白的指尖而去,便见那条小路上,有一人正跌跌撞撞,朝着远处行去。 第15章 罗村身世·零四·罗家村民   “这是……?”步惊川惊讶望向那个身影,压低了说话声音,生怕惊动到那人。   “不清楚,且看着罢。”秋白面上无甚表情,却紧盯着那人影。双目沉沉,犹如捕猎前蓄势待发的猛兽。   碍于不清楚此时该做什么,步惊川只能站在秋白身旁,同他一起看着那人走入了密林。   他目力虽然因为有修为的加持,比寻常人强上些许。但那树林中太暗,月光留下的细碎光影照得那林间影影绰绰,看久了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是觉得眼睛有些许的酸痛感。   待那人行入密林后,他便再看不清那个人的背影。步惊川看向一旁不动声色的秋白,忍不住出声问道:“可要跟上去瞧瞧?”   秋白像是才想起来这回事般,略一颔首,道:“那便去罢。”   于是步惊川携着灵剑,踏着方才那人行过的小路,入了那树林。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面前的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动静不比他那位打呼噜的师兄小,看得秋白直摇头,“你这是想直接吓跑那人?”   步惊川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本就不擅长追踪,更何况也看不清脚下路况,闹出些许动静也是无奈之举。见秋白面上的无奈,便只能无辜望向秋白,道:“我对追踪一道不是很擅长……”   秋白轻叹一口气,又朝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且在此处等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半点声音都没压着,听得步惊川一激灵,忙道:“你说话这么大声,不怕惊动到那人?”   秋白回过头瞪步惊川一眼,道:“你方才这么大的动静,除非那人是聋子,否则早就知道你在跟着他了。”   “啊?”步惊川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忙又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去追他吗?”   既然不慎打草惊蛇,唯有找到那人,方才能一探究竟。   “你看不清路,便在此处待着别乱跑,我去找他。”秋白说完,身形一晃,化为一道虚幻流光,撞入前方的茂密树丛之中。   秋白进入树林的动作几乎没激起什么响动,步惊川只见到眼前白影一晃,便再不见到他的踪迹。   树林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虫鸣,夜行的鸟鸣,与一些小动物悉悉索索的响动,还有风吹过林间的沙沙声。   可是很快地,步惊川忽然听到那沙沙声逐渐在扩大,原本静谧的树林,掺杂进了别的响动。   脚步落在林间的枯枝败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时不时踩到树枝,树枝崩断,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有什么东西在朝着他靠近。   这个认知让步惊川的神经猛地绷紧了,他转过身,握紧手中的灵剑,面朝着那传出响动的方向。   那脚步声逐渐急促起来,响动也在放大。   “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步惊川看着面前开始摇晃的模糊树影,心中做好了准备,预备迎接下一刻从树丛中冲出来的人。   但面前的响动忽然停住了,仿佛凭空消失。   步惊川的神经霎时间崩紧到了极致,竖起耳朵去听,却只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而显得格外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从他背后的地方忽地传来“砰”地一声闷响。   在后面?   可方才见到的那个人影,明明走得跌跌撞撞,显然是行动不便的模样,为何在此处会有如此强的行动力,在他几乎毫无察觉的时候去到了他的身后?   来不及细想,步惊川猛地转过身去,手中的灵剑出鞘大半。预备着若是待会面前出现什么东西,他还能用手中的灵剑抵挡一二。   可是背后什么都没有,步惊川愣了一下,甚至怀疑是自己方才的感官出错了。   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自己看错了?   脑海中尚未有一个定论,忽地听到他的身后——他原本面对着的树丛中,传出了疾行的脚步声。   不是他听错或看错,是他被耍了!   步惊川猛然反应过来,可惜为时已晚,背后的人已经到了距他几步的距离。   他急急转身,在他欲要抽出手中灵剑时,右手的手肘忽然被人一推,原本出鞘大半的灵剑猛然被推回鞘内。   灵剑被迫归鞘,他也看清了面前这人的模样。   一看清楚,他三魂七魄便几乎丢了一半。   他大叫一声,猛地向后跃出一步,试图与那个人拉开距离。   那个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面上血肉模糊,却又无明显的外伤,只透着一股瘀血的颜色。侧脸有一小块完好的皮肤,却呈现出青灰的颜色,皮肤下隐约能捡到黑紫色的血管。   那个“人”看着吓得魂飞魄散的步惊川,皮肉掉了大半的脸上,已经看不清表情。但步惊川觉得,若是那怪人能做出表情,恐怕也是轻蔑的——笑他这般没有见过世面。   “小娃娃,你一个人在这里?”出乎他的意料,那个怪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如同被撕扯着的破布,已经支离破碎得辨不清原貌。说到部分音节的时候,那个人的嗓子似乎有些不堪重负,甚至会失音。   讶异于这个怪人竟会主动开口,步惊川心中虽惊惧,却免不了有几分好奇。见怪人没有主动伤人的迹象,他点了点头。   正想与那怪人再多说几句,怪人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冷冷道:“滚回去。”   步惊川一愣,有些琢磨不明白怪人的意思。   “没听懂吗,”怪人提高了音量,“我让你,滚回去!”   话音刚落,一股狂风忽地将那怪人掀了出去。怪人倒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格外狼狈。   步惊川抬眸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剑灵立于他身前,衣袂翻飞,不用说便知道,方才的动静定是秋白的功劳。   “滚回去?”秋白冷笑道,“不死不活的东西,说话的口气倒是挺大。”   秋白方才出去找人,却空手而归,显然是被这怪人戏耍了一通,此刻火气正大着,说话也格外刺耳。   那怪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他的衣袍因为方才的动作有几处撕裂,动作间,藏在长袖下的手臂不经意露了出来。步惊川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也如同他的面部一般,表皮脱落,露出下方暗色的血肉。   那颜色在月光下,越发地显得粘腻,令得步惊川生出几分不适来。   “呵,”那怪人低低地笑了一声,也未计较秋白的用词,“我确实是不死不活的东西,你们若是再往前去,那怕是要与我这般怪物为伍了。”   他为何会这么说?莫非……他知道前方罗家村发生的事?步惊川反应了过来,忙抢在秋白开口前道:“你知道罗家村发生的事?”   那怪人转过头来瞟了他一眼,“我便是罗家村的村民,你说我知不知道罗家村发生的事?” 第16章 罗村身世·零五·天降诅咒   步惊川瞪大了眼,惊讶地将那怪人上下打量一番。   怪人方才被剑灵掀飞出去,此刻身上正狼狈得很,但那身尘土并不能掩盖他身上可怖的痕迹。   现在步惊川眼睛适应了夜色,能见到怪人未被衣物遮掩的脸与手臂,皆是呈现一种破败的血色。月光下,有的地方甚至会现出糜烂感。尽管已成这副模样,却未见有鲜血流出,空气中也闻不到有鲜血的味道,反而有一股微弱的腐臭味。   打量那怪人半晌,步惊川意识到自己这般目光似乎不太礼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斟酌许久,开口问道:“你如何会变成这样……可是遭受过什么?”   怪人笑了一声,也未将他方才表现出来的不妥放在心上,“我若是能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那我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附近转悠。”   见那怪人肯同他交流,步惊川忙继续问道:“那你可有向附近仙门求助过?”   在步惊川的认知中,仙门总是乐意出手帮助平民的。怪人现在这副模样,应当是受了什么灾祸,仙门的人不会袖手旁观的才是。   “没有用,起初我发现罗家村异状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去了附近的太云门据点,可他们说未察觉有异动,不愿派人前来查探。”怪人摇了摇头,“等我发现我身上的不对劲再想去找他们时,为时已晚。”   低头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怪人自嘲一笑,“我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入得了城。若是真入了城,也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恐慌。”   秋白冷笑一声,“你不去找仙门是正确的。仙门素来是一群胆小怕事之徒,有好处便冲在第一位,若要扛点什么事,倒是跑得比谁都快。你这副模样,去到仙门门口,怕不是顷刻间就被当作魔物剿灭了。”   步惊川张了张嘴,他说不出秋白那般刻薄的话来,只想安慰几句那怪人,却发现说不出口。怪人说得没错,他如今这副面目,就连步惊川方才都被吓了一跳,至今还不敢直视太久,不难想象,这般模样的怪人到了城中,会引起怎样的恐慌。   此处是白虎域的边缘,再朝西走上数十公里便是界河,界河的对岸,则是魔族群聚的魔域。   相传当年的北斗道祖,以天上四宿星辰分野,令地上的二十八座城皆以星宿之名为名。他们此举,令得五域被护在星斗大阵之中,再不受魔修侵扰。   而此处的城池远离那二十八座城,所受的庇护较弱,加上距离魔域极近,常有魔族侵袭,此地的居民反倒对魔族见怪不怪了。   怪人的这番模样,确实会被误认为与魔族有关。   “那这……”步惊川眉头紧蹙,思前想后也未能得出什么对策。   还不待他想出个什么办法来,一道破空之声忽然响起,一道人影急急冲到步惊川跟前,将他挡在身后。   步惊川炸了眨眼,发现现在这架势似乎有些眼熟。方才秋白便是这般挡在他身前,现在这般场景又重演了。   他刚想同步维行解释几句,一转头,却忽然发现不见了秋白的踪迹,这么一走神,错过了解释的最佳时机。   步维行瞪着眼前那怪人,吹胡子瞪眼道:“你是何人?引我徒弟来到此处,有何居心?!”   步惊川忙上前扯住步维行的衣袖,道:“师父,你误会了……”   还不待他说完,步维行便打断了他的话:“什么误会了,谁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你莫要掉以轻心!”   方才步惊川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步维行应当是听到了他那声惊呼后才往此处赶的,步惊川心中感激,却也不忘给他指了指那怪人,“师父,那是罗家村的村民!”   步维行挑眉,将怪人上下打量一番,面上狐疑之色不减,道:“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话虽是如此,绷紧的身体却放松了些许。   步惊川乘胜追击道:“无论是与不是,总归要先问了,才好知道真相。”   步维行闻言,似是觉得他这番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也不再咄咄逼人,望向怪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只是他现在这副模样……”   怪人不卑不亢地接受着他的目光,听到他说话,才接道:“我原本也只是一位寻常村民,只是从一月前开始,我便逐渐成了这副模样。”   “为何回这样?”听怪人主动提起,步惊川忍不住问道。   “不大清楚,但我猜测应与罗家村封村有关。”怪人道,“出事当日,我正从村中往外走,刚出村不到一里,就见有暗影笼罩在空中。我原以为只是变天,没想到路上却开始漫起迷雾。我自迷雾中行走许久,才终于走出来,可这一出,却是再回不去了。”   “这倒奇怪了,”步维行轻轻皱眉,“你说的再也回不去,是什么意思?”   怪人答道:“我曾经尝试过回罗家村,却再回不去。”   “你也回不去罗家村了?”步惊川惊讶。   怪人摇了摇头,“这迷雾拦住了去路,要是强闯,往那迷雾里走上个把时辰,最终又会绕出来。”   步惊川顿时反应了过来,“迷阵?”   “我也不知晓你们这些个仙家修士怎么称呼它的,”怪人答道,“这雾怪得很,进入其中,便会迷失方向,原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不成想,绕来绕去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地。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步维行却注意到了他话中的其他信息,“你方才说,里面的人出不来?你是如何得知里面的人出不来的?”   怪人看了他一眼,低叹一声,道:“我入那迷阵时,见到了罗家村的村民,他们死在阵中,也是如我这般脱了一层皮。我想过去,但我明明看到了他们,却始终不能靠他们靠近一步。”   步维行皱眉道:“你是说,罗家村的其他村民也如你现在这状况?”   “城中居民没有任何一个有异状的,唯有罗家村的村民才如我这般。”怪人顿了顿,“出事那日我见到的空中暗影……怕便是罗家村的诅咒。”   步维行又看了一眼怪人那惨不忍睹的脸,问道:“诅咒?”   “对,诅咒,活死人的诅咒。”怪人煞有其事地点头,“我曾跟过城中的仵作一段时间,知晓人死后的情形。人死后,常温下七日内会滋生蝇虫,再久些,表皮便会脱落脱落,若是天气冷了,腐坏得没那么快,便会生出霉菌,正如我现在这般。”   说着,怪人将自己的侧脸暴露在月光下,指了一处给他们看。步惊川这才看清楚,怪人脸上毛糙参差的部分,正如他所说般,长出了霉菌,呈现出黄绿的颜色。   怪人又伸手撩起自己的裤脚,给他们看自己的小腿。   方才一直有裤脚遮掩着他的小腿,他们都尚未注意到怪人的异样。此时怪人将自己的小腿袒露在他们眼前,他们才看清了怪人小腿上的状况。   步维行与步惊川皆是大惊失色,唯有秋白早有预料似的,微微皱起眉头,嫌弃地移开目光。   怪人腿上比他脸上与手臂上的情况更甚,皮肉已然变成黑色,甚至能见到其中的筋腱。皮肤上有几个细小的孔洞,正往外渗着脓水。   “先前长蛆了,”怪人淡淡地说着,仿佛那不是他自己身体似的,“我剖开伤口将蛆虫取出,未曾料到竟让此处坏死更快了。”   怪不得先前步惊川在院子中时,见到他走路的背影跌跌撞撞,原来是因为小腿上早有损伤。   步惊川想起方才隐约闻到的味道,想必那腐臭味便是从这处来的。   “我现在身上这般表现,与死人无异,我却仍旧活着,还能在这里说话,成了一个非死非活的怪物。”怪人说着,面上却无太大的波澜,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除了诅咒,我觉得没有其他理由能够说得通。”   他一顿,忽然喃喃道:“倒也奇怪……现在天气虽冷,却也未下雪,为何我似乎未在他们身上见到蛆虫?” 第17章 罗村身世·零六·围村迷阵   步惊川的几位师兄师姐在不久后也一同抵达,见到怪人,也是吓了一跳。   见他们来到,步维行干脆在树林中盘腿一坐,细细询问怪人这罗家村的异象,二人便聊到了天亮。   从他们的谈话中,步惊川得知怪人原是罗家村的一名村民,姓罗,名天佑。   罗天佑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做不了重活,为了养活弟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甚至还跟过城中的仵作验尸。   因此,他格外肯定:“我未曾听说过有疾病表现会如此奇怪,与其说是生病,不如说是……像个死人。”   星移适时地出声问道:“可若真如此,你怎么还能与我们交流?”   罗天佑摇了摇头,“这也是我未想通的地方,我虽还有心跳,四肢却冰凉,再无知觉,就连割开也不见鲜血涌出。但是你们看……”   说着,罗天佑解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他的躯干。   他的躯干皮肤完好,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只在他胸口处有一道浅浅的伤口,现在已经结了痂。   他道:“我身上只剩下躯干还有些知觉,先前也曾在自己胸口下刀。胸口这处倒是与常人无异,也是会痛、会流血。”   步惊川的师姐讶然:“那这算什么……?”   罗天佑低叹一声,“我的身体,正在缓慢死去。”   这一晚上这么一闹,谁也没能睡个好觉。   步维行干脆大手一挥,对着几位昏昏欲睡的弟子道:“我们这趟,须得进罗家村瞧瞧了!”   步惊川被他的嗓门吓得一激灵,登时清醒了过来,“进村?进哪里的村?”   步维行瞪他一眼,道:“自然是进罗家村。”   步惊川犹豫了一下:“可……”   到底该怎么进?   他想问的话没说出来,便被罗天佑打断,“几位可当真要进罗家村?”   步维行回过头去看他,“不然呢?”   “我非是质疑几位的实力,”罗天佑摇了摇头,“出事后我虽未能回村,可我也曾在迷雾中见到几位病逝村民的情况,均与我如今状态无异。此等病状尚且不知会不会传染,在村外还好说,倘若入了村内,爆发这等病状,岂非是我害了你们?”   步维行面色一沉,“此事是我欠考虑了。”   罗天佑道:“此事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   罗天佑的话甫一出口,悬于步惊川腰间的金素剑忽然嗡鸣起来。   在步惊川的几位师兄师姐赶到前,秋白便回了栖身的金素剑,此时大约是碍于外人存在,没有现身。而灵剑嗡鸣,大约是秋白想提醒步惊川一些事。   步维行也注意到了金素剑的异常,皱起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的话使得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金素剑,而金素剑的嗡鸣声却不止,甚至愈演愈烈。   步惊川的师兄低声道:“灵剑嗡鸣……怕是有什么事想要提示我们。”   “能有什么事是它知道,我们又不知道的?”星移皱起眉头,也是十分的不解。   “有人来了。”步维行忽然抬起头来,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灵剑恐怕是想提醒我们这一点。”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似的,他的话音刚落,金素剑便停止了嗡鸣。   一行人紧张地顺着步维行的目光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半晌才传来几道破空声,随着声音而至的,是几名年轻弟子。   还都是熟人。   打头的是洛清明,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中,有一人正是孔焕。   前不久才在烟柳桥打过一次照面,孔焕自然是认得他们的,见状瞪大了眼,大声道:“又是你们?!”   在烟柳桥那一回,令得星移对孔焕也是没什么好印象,闻言便道:“我还想说为何又是你呢,我们去到哪,你便跟到了哪,你便是碧华阁的寻香蝶?”   孔焕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被他这么一激,便高声道:“我听人说有可疑之人,才循着踪迹来到这处。这可疑之人,该不会是你们罢?”   步惊川顿时明白过来他说的可疑之人是哪一位,连忙转过头去看了眼罗天佑。却见罗天佑不知从何处扯出一块破布,将骇人的脸蒙住了。   孔焕身旁的弟子一早便注意到了看起来行迹极为可疑的罗天佑,趁着这时,高声道:“不就是你们吗,好端端的还要蒙着个脸,是想做什么不见得光的事?”   步惊川的师姐怒道:“凭空污蔑人,疏雨剑阁便教出你们这些弟子?”   “你莫要扯上疏雨剑阁!”那弟子火气也上来了,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洛清明拦住了。   洛清明看了眼步维行。步维行是在场众人中最高的一位,因此洛清明眼中还有些忌惮,他道:“争吵对我们此行毫无益处。我们都是为了罗家村而来的,不如便一起交换下知晓的情况,说不定还能想出些新的对策来。”   星移却不吃他这套,朗声道:“你又知道些什么,我们辛苦打探来的情报,为何要与你分享?”   洛清明看了星移一眼,道:“现在知道的情报,罗家村一事,与魔修脱不了干系。”   “嘁,”星移的面上摆出了十足的不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说法在城里传了个遍,你也好意思把这拿出来当交换的条件?”   “线索其二便是通向罗家村的路上,有形迹可疑之人。”洛清明不卑不亢地回答着,语气却逐渐带了责怪之意,“可我们一路追寻下来,这条线索断在了此处。”   星移正要再回些什么,被步维行出声打断:“好了。”   此前步维行一直没有参与小辈之间的争吵,此刻站出来,充当了一个调停的角色,“你们从何处知晓这个消息的,不妨一说。”   “那你们呢?”孔焕道,“套了我们的消息,不拿点别的什么来交换一下?”   步维行正欲开口,金素剑忽然又嗡鸣起来。   步维行看了一眼步惊川,步惊川无措地低头看着腰间的金素剑。   步惊川迟疑道:“不会是,又来人了吧?”   鉴于灵剑此前有过一次相同的表现,因此长衍宗众人对此倒是不太紧张。   可此次,他们猜测的话说了出口,灵剑的嗡鸣却未停止。   孔焕的目光落在嗡鸣的灵剑身上,目光透着几分嫉妒,惹得步惊川心中警惕,恨不得把金素剑捂起来,叫他们看不到才好。   “猜错了?”步惊川的师兄猜测道。   没有人回他,因为众人心中都没有答案。   忽然,一直尽力减小自己存在感的罗天佑开口了:“你们有没有觉得,现在似乎比方才暗了些?”   今夜天气不错,云层未曾长时间遮掩过月色,可现在,月光黯淡下来,令他们有些看不清周遭环境。   步维行抬头看了看天,却不见此时天上有遮掩住月光的云,再扫了一眼身侧,才皱眉道:“是起雾了。”   “雾?”步惊川一愣。   众人这才惊觉,他们身旁已有灰白色烟雾四处飘荡。   这几日未曾下雨,而这附近也无甚水源,雾气的来源,直指向罗家村。   “恐怕是围绕着罗家村的雾。”步维行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普通的雾气,这是瘴气!”   说罢,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递到步惊川跟前,“你们每人服食一颗净气丹,这瘴气瞧着奇怪,不知有何作用,还是小心为上。”   疏雨剑阁以洛清明为首,他此时适时站出来道:“此处起了雾瘴,不宜久留,有什么还是留到回去后再问罢。”   步维行自然同意,只是他率着众人,正欲往回走时,忽然脸色一变。   洛清明此时注意力都集中在步维行身上,怎会发现不了步维行的迟疑,于是问道:“可是有何事?”   步维行没应他,只放出神识查探一番。待到神识收回时,脸色难看到极致,“我们现在……在阵中。”   洛清明一愣,问道:“在阵中?什么阵中?”   步维行“啧”了一声,道:“这恐怕是一直以来围绕着罗家村的迷阵,方才这迷阵随着雾气的逸散,扩展到此处了。”   先前围着罗家村的迷阵,随着浓雾扩大,无声无息地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晚了点!算是16的更新hhhh 第18章 罗村身世·零七·阵中之人   “那现在该如何?”星移率先开口问道。   随着他开口,在场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转到了步维行身上。步维行是在场年纪与实力都最有话语权的一位,因此,就连疏雨剑阁的弟子,也下意识看向他。   步维行又查探了一番那阵法,最终摇了摇头,“现在无法从原路返回,此类阵法恐怕需得摧毁阵眼方能出去,我们还需深入迷阵,寻到阵眼,方能再下定论。”   说着,步维行抬头扫视了一圈,继续道:“这迷雾将我们罩进来,若是我猜得没错,我们说不定正与罗家村处于同一阵法中。不若我们趁此机会,去罗家村附近探查一番。”   听得步维行的论断,孔焕面上浮现出几分不满,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让我们深入这阵法,该不会是想要害我们罢?”   被孔焕这般质疑,步维行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道:“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试试。”   孔焕大约是存了这般的心思,因此,步维行一开口,孔焕拔脚便走,朝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孔焕!”洛清明见势头不对,连忙出声,想要劝阻,“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   谁知他不劝还好,他一劝,孔焕的火气便上来了,“你莫不是真信了他的话罢,这老头几句话便把你忽悠到了?”   洛清明也有些急了,忙道:“你得看看局势!”   “你觉得我是意气用事?”孔焕提高了声音,又朝着长衍宗众人这边看了一眼,“我若是不自己试试,我便不死心,凭什么他说出不去就是出不去了?”   “你……”洛清明张了张嘴,却再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行了,”步维行道,“我都已经说了,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试试。左右我们入村前也需得做一番准备,便在此处歇息一番,顺便等你。”   他说得笃定,孔焕面上出现几分挣扎,最后狠狠瞪了一眼洛清明,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师父,他这也太不把你当回事了,”见孔焕走远,星移小声抱怨起来,“就那疏雨剑阁,能对阵法有什么了解?明明长衍宗才是对阵法了解最深的一个,他们却半句话不听。”   “话不能这么说。”步维行倒是十分坦然,“我们与他们宗门不同,自然便不同心,他不信我的话,才是正常的。你们出门在外,也需得提高警惕,警惕身边的任何人。”   “况且,长衍宗虽对阵法颇有门道,奈何没落已久,在他们心里,我们这点道行是入不了眼的。道不同,便不相为谋,他们自然无法理解我们的道。”他顿了顿,对着自己的弟子,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说教的意味,“各人有各自的道,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只管追寻自己的道便是。”   步维行说得轻描淡写,星移面上的忿忿之色却越甚,“着实是欺人太甚!”   “你有这般上进心是好事,但万不可操之过急,有失稳重。”步维行说着,冷不丁提起步惊川,“若是东泽有你一半的上进心,我还能安心许多。”   “师父……”步惊川被步维行这话说得脸红,“我又不是没有上进心,我有,你不知道而已。”   步维行闻言挑了挑眉,“那你不若将《七星卦阵图》的第一篇背与我听?”   步惊川憋红了脸,《七星卦阵图》是长衍宗传承千年的阵法典籍,统讲述了八八六十四套阵法,结合天文、地理以及八卦推演,极其晦涩。他不过学到第三篇,便觉困难重重,在听课时也时常走神,现在叫他背,那自然是一个字都背不出来的。   正想同步维行坦白自己未好好学,却忽然听步维行轻叹一声,“师父非是叫你一定要有什么上进心,而是希望你前进路上莫要迷茫。你这般无忧无虑倒是好事,我亦不愿强求你如何。但你需得记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步惊川不知为何步维行会突然在这时说教,琢磨许久,猜测是因为距离他出身的村庄近了,步维行才会突然兴致上头同他说这么一番话。   步维行从不无的放矢,既然会这么说,想必是带了些警示的意味在里面的。   于是,步惊川点头应道:“是,弟子明白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孔焕回来了。   他步履匆匆,面色发白,见到众人,顿时瞪大了眼,“怎么回事?!我明明在朝外面走,竟是真的回来了?”   步维行这才舍得看他一眼,站起身来,道:“此处的迷阵便是此作用,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无论你怎么走,都会让你在最后回到你该回的地方。怎么样,这下你该信了罢?”   孔焕愤愤点头,“行,这回是你赢了。”   “这等事情哪有什么赢不赢,”步维行摇了摇头,“走罢,我们该去罗家村了。”   步维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孔焕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村里发生什么事了?我……我听说罗家村外起雾,起了两个月。”   “确实如此。”罗天佑作为唯一的当事人,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有、有人死在雾里了,我刚刚看到了……两个,浑身上下都烂了……”孔焕结结巴巴道,“罗家村,该不会,也是如此罢?”   “你见到他们了?”罗天佑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几分激动。   “对,”孔焕点了点头,“就在这里走过去的方向。”   罗天佑猛地站了起来,“可否带我过去?”   “啊?”孔焕似乎没想过他会提出这种要求,面上的惊讶半分不掩,与此同时,面上浮现出几分惧色,“你、你过去做什么?那些尸体都烂透了……”   罗天佑的声音低沉下来,“我在外面时,便见到了他们,可那时一直都没有机会接近。如今进来了,若是能寻到他们,那肯定是要过去看一眼的。”   孔焕面上透出几分挣扎犹豫之色,“但是……”   罗天佑看出他的犹豫,“你若是害怕,不愿过去,那便与我指个方向,我自己过去。”   “谁害怕了!”孔焕提高了嗓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心绪,“我、我只不过是不想再冒犯那二人!”   “你一人过去看也不是事,”步维行道,“不若我们一道前去,至少有个照应。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事情便从罗天佑一人前去,变成了他们一群人结伴前往。   步惊川先前见过罗天佑身上的惨状,因此对于此事还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   但是准备归准备,当他亲眼见到那两位倒在阵法边缘的村民时,也不由心惊。   他们身上的状况比罗天佑身上的状况更甚,表皮已经全然脱落,裸露出来的皮肉发黑发紫,已经糜烂大半,透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叫他们在数丈开外都开始闻着味道反胃。   疏雨剑阁的弟子与长衍宗的弟子难得地达成了一致,都只远远地站着,不愿靠近那两名村民。   就连步维行都没有再靠近,站在那两名村民一丈开外的地方,远远地看了几眼,便皱紧了眉头。   唯有罗天佑走到了那两位村民跟前,蹲下身来仔细观察。   先前罗天佑与步维行聊过许多,其中便提到了他如今几乎失去了五感,因此,步惊川猜测他是因为嗅不到空气中的腐臭味,才能毫无芥蒂地接近那二人。   步维行比弟子们稍强,站得靠前一些,隔着一丈的距离,观察了一会儿那两名村民。只是步维行看了一会儿,便也招架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众弟子身边。   又等了一会儿,见罗天依然毫无动静,步维行出声问道:“如何,罗兄可是有什么发现?”   罗天佑没有回答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步维行敏锐地捕捉到了罗天佑的不妥,“怎么了?”   罗天佑终于动了,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那两位村民跟前。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许久,罗天佑才道:“这是罗家村的人。”   罗家村,住的多是罗家人,可以说,村里的所有村民,皆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多多少少有些牵扯。罗家村的人不多,相互之间认识也十分正常。   罗天佑本就嘶哑飘忽的声音,因为他的颤抖,变得微不可闻,他先是指了指那副身形高大的男尸,“这个,是我妹夫。”   “这个……”他又指了指另一具纤细许多的女尸,“是我的妹妹。” 第19章 罗村身世·零八·荒野横尸   由于条件有限,他们最后只能草草地将两位村民原地掩埋。   罗天佑弯下腰,将石块堆成一座小山似的石堆,且当作为他们立的碑。   做完这些后,他两手轻轻拍了拍,最后看了一眼那石堆,轻声道:“时间紧迫,走罢。”   村民的惨状令得众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再生不出旁的心思,只闷头赶路。   他们必须尽快破阵。不知这阵中有何玄妙,接触过这阵法的罗家村村民竟都出现相同的病状,若是他们不尽早将这阵法破除,恐怕会与这两位倒在阵法边缘的村民一般。   疏雨剑阁的弟子们也不再与长衍宗不对付,跟随他们一同深入阵中。   罗天佑常年出入罗家村,对通向罗家村的道路极为熟悉,他率着众人寻到一条小路,朝着罗家村的方向走去。   枯黄的野草中间,延伸出一条大约能并行四人的小道,不知经历过多少踩踏,再连野草都无法在其上扎根,袒露出黄褐的泥土来。   罗天佑解释说,这是村中去往小城唯一的路。   步惊川随口道:“这路倒也还算干净宽敞。”   “这路几十年来一直有村民出入,”罗天佑解释道,“因此这土都被夯实了,自然是长不出草的。”   步惊川看了一眼道路两侧。此时虽已入冬,却未下雪,而草木已经是一番萧瑟景象,看着倒有些可怜。   “此处水土可是与城中有差?”步惊川将自己心中疑虑道了出口,“我见城中的草也未枯黄至此。”   附近的小城与罗家村相距不远,气候理应差距不大。而进入阵中,仿佛是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处处都透着古怪。   正是这种古怪,令得步惊川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股不自在。   “那便不清楚了,”罗天佑摇头道,“我最后一次从村中出来的时候,还不是这番景象。”   步惊川正欲再进一步询问,身后却传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行了,你们还要闲聊到什么时候,”孔焕在他们身后不耐烦地盯着他们,大声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村里?”   许是因为远离方才那二位村民的埋骨之地,孔焕的拘谨散去许多,又开始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皮子。   “平日里徒步出村到城中,需要三个时辰,”相处的这半日下来,罗天佑也摸清了孔焕的脾气,他也不计较,好脾气地解释着,“我们方才那处出发,大约需要两个半时辰,而我们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了,应当快了。”   孔焕身旁的疏雨剑阁弟子闻言,发出一声嗤笑,“快了?就你那跛脚,还想走多快?我看再走一个时辰都未必能到。”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那名弟子的话着实难听,步惊川回过头去瞪了那人一眼,只见到对方满不在乎的面孔。   而被说的当事人却极为平静,“无事,确实是我预估错误。我平日里肢体健全,如今的行进速度确实是比不上的。”   那名弟子的话虽难听,却也是事实。罗天佑有一条腿曾遭蛆虫蚕食,腐坏得厉害,极为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动作。加上他肢体行动间透着一股僵硬之感,使得他的行进速度较正常人慢上许多,众人都需得放缓了脚步,来迁就罗天佑的步伐。   “你知道便好。”那名弟子说话半点没收敛,趾气高扬地往前头去了,留下孔焕站在原地。   孔焕面上少有地浮现出几分犹豫,看了那名弟子的背影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到罗天佑身上。   “抱歉,”他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靳闻修应当只是有些心急,还请罗大哥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步惊川稀奇地看了孔焕一眼,他本以为孔焕只是一个嚣张跋扈之辈,没想到孔焕还挺明辨是非。   “无妨,”罗天佑摇了摇头,“是我拖累各位。”   又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他们终于远远地瞧见村庄的影子。   罗天佑为他们指了一下那村庄,语气中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便是罗家村。”   步维行点点头,道:“既然已经到了附近,不如在此处寻地方歇息一番。待到体力恢复一些,再过去也不迟。”   众人依言照做。   这阵法中不知有何奇特之处,他们初初进来时便发觉,灵力消耗得极快,恢复也慢。因此,他们便不动用灵力,步行来到罗家村。可随着他们深入阵中,他们开始觉得格外地疲惫,体力也如灵力一般,消耗飞快同时又极难恢复。   一般来说,修士引清气入体修行,能在无形之中锻体,因此,大部分修士的体魄都会比寻常人强健,体力更是会充沛许多。此时在阵中,他们却因为这区区数里的路感到疲惫,从而途中休息了数次,已是极不寻常的迹象。   这等迹象就连步维行都毫无头绪,只能归咎于此处阵法的玄妙。   众人各自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歇下,步惊川刚坐下,便忽然听到有人一声大叫。   他猛地跳起来,望向那传出声响的方向。   声音传出的方向是一处草丛,足有一人高,将其后的景象遮掩得彻底。拨开草丛,才见到那方才正一脸倨傲的靳闻修,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步维行此时也走到这草丛跟前,皱着眉头问道。   空气中隐约飘着一股腐臭的味道,令得步惊川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了口鼻。   靳闻修颤抖着举起手,手指指向草丛深处,“那、那里有尸、体!”   怪不得此处会有腐臭味。步惊川心想着,视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隐约见到草丛中有一堆凌乱衣袍,从那衣袍下,伸出了一只紫红色的手。   步维行也见到了,拔脚便朝着那堆衣袍走去。   看出步维行的意图,靳闻修犹如被踩了尾巴般,大叫一声,“别、别过去!他还会、还会动!”   “那便更要看看了。”步维行头也不回,上前拨开了那堆凌乱的衣袍。   衣袍之下,一人正趴卧着,感受到步维行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人身上的毛发已经脱落大半,脸上只剩下几处完好的皮肤,裸露的地方呈现出腐坏的紫红色,极为可怖。他身形佝偻,体态瘦削,从为数不多剩下的皮肤上不难看出,这是一名老者。   而这位老人身上的病状竟是与罗天佑以及那两位村民一模一样。   “叔公!”闻声而来的罗天佑忽然惊呼出声,一瘸一拐地朝着地上趴着的人走去。   老人缓缓转过头,看向罗天佑。   罗天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至老人面前,一把扯去了遮掩面容的布帛,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老人举起的手,“我是天佑,天佑啊!”   老人愣愣地看了他许久,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动了动,似乎在笑。   罗天佑先前曾与他们说,他的嗓子遭过腐蚀,说话极为艰难,即使再说话,也会失声。   而面前这位老人,显然是状况比罗天佑恶劣不少,再发不得声。   “是我,是我!”老人说不出话,而罗天佑似乎知道老人的意图,一叠声应着,“我回来了!”   那老人嘴巴咧得更大,脑袋上下摇动,努力做出一个“点头”的姿势。老人又将被他握住的手抽出来,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似乎在说“回来就好”。   罗天佑连忙抱起老人,让他在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他问道:“叔公,村里还好吗?”   老人摇摇头,又尝试了几遍,发现实在说不出话来,又拍拍他的肩头,颤颤巍巍的手指向了与罗家村相反的方向。   “叔公……你要我走?”罗天佑惊讶问道。   老人点点头,换来罗天佑的苦笑,“叔公,我出不去了。我在外面的时候,就想着,死也要死回来,现在见到你们这般模样,怎能安心离去。”   老人又摇了摇头,只是这次摇头的幅度小了许多。他轻轻呼了口气,气呼到一半,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罗天佑一边焦急唤他,一边轻拍着他的后背。   等了好一会儿,老人才终于平复下来。只是这平复下来的气息,比先前微弱许多。   在罗天佑的呼唤声中,老人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只伸手轻拍了一下罗天佑的手背,便静静地合上眼。   “叔公?叔公?”罗天佑一连唤了好几声,却再不见老人回复。   他低下头,开始替老人收拾脏乱的衣服。   “节哀。”步维行低声道。   罗天佑摇了摇头,“我见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早有准备了。”   罗天佑花了些时间安葬老人,星移便去了附近巡视,但回来后面色沉重。   星移道:“这处,不止这老人一个人。”   这下,连罗天佑都愣住了,“不止他一人?什么意思?”   星移深吸一口气,道:“这不远处,有数位如他这般病状的村民,他们……全都死了。”   在星移的转述中,他们知晓,原来在距离老人不远处的草丛中,还有数位已经逝世的村民,却无一人被妥善安葬,只能横尸荒野。   “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罗天佑喃喃着,转头望向罗家村的方向,“莫非,这真的是上天降下来惩罚罗家村的灾祸?”   作者有话说:   这个是22的更新,我真的是修文困难户x 第20章 罗村身世·零九·罗村之难   罗天佑跟着星移,与步维行一道,去草丛中走了一圈,去查看那些被抛尸在荒野的人。回来后,尽管罗天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却沉重了几分,“多数都是罗家村的人,还有几位是从外地来的,但我也在村中见过他们。”   适才步维行随着他一道去见过,因此对于那处的情况,也有了定论,“我们见到的尸身虽未被安葬,却也摆放齐整,皆用草叶掩盖,此处应当是充当安置亡者之用。”   他这么一说,令得罗天佑目光一黯,“可惜时间不足,不能将他们一一安葬。”   眼下罗家村才是这一切谜团的源头,他们还需得赶到罗家村,才能了解这迷阵之中发生的事。此处尸身众多,已无时间让他们一一入土为安。   罗天佑低叹一声,又道:“可我叔公,方才见他的时候,他还有最后一口气,为何……”   他没有再说下去,在场的众人却都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逝者已矣,”步维行宽慰道,“走罢,至少罗家村中发生了何事,还需得亲眼见过,才能再下定论。”   罗天佑亦知晓轻重缓急,他点点头,率领众人朝着罗家村的方向走去。   罗家村距离他们方才歇息的地方不远,因此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到了村跟前。   远远地,他们见到一个男人出现在村口的小路上。见到有活人,众人的精神皆是一振,罗天佑更是激动起来。   那男人走出来,行至他们面前,罗天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高兴道:“从钧!”   听得他的声音,罗从钧的脸色忽地一变,凌厉的目光看向罗天佑。   “你认不得我了吗?”罗天佑上前一步,“我是罗天佑!”   罗从钧一愣,“天佑?你回来了?”   罗天佑又上前几步,正欲再说几句话,谁知罗从钧避他如同避什么洪水猛兽般,猛地往后退出好几步。   罗天佑愣在原地。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般做,过分了些,罗从钧面上出现了几分不好意思,“天佑,你别怪我……你这个声音,可是、可是已经……”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向罗天佑蒙起来的脸。   先前因为顾虑自己如今的面容不讨喜,罗天佑又将蒙住脸的布帛系上了。此时罗从钧问起,罗天佑便伸手摘下遮住他面上的布帛。   在看清罗天佑的面容后,罗从钧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升起惊惧之色。   “为何,为何你也会这般!”罗从钧似乎有些崩溃,不愿再看罗天佑,“我以为你从外面回来,不会染上这等死疾的!”   步惊川站在罗天佑身后,将从钧面上的惧意尽收眼底。只可惜罗天佑背对着他,他看不清罗天佑此刻面上的神色。   被自己的同乡避之如蛇蝎,罗天佑应当不好受。   罗天佑徐徐叹了口气,道:“出现变故那日,我正好在出现迷雾的地方,原本我是要同你们一道被困在这里面的,没想到我竟是出去了。道长们说,那雾是迷阵的边界,我不过是误打误撞出了去,但是阵中该受到的影响,我还是逃不掉的。”   “……阵?”罗从钧面上一派茫然之色,又将目光移到罗天佑身后的人群,似乎才看到他们似的,“道长?你们便是仙人?”   步维行摇了摇头,“仙人不敢说,但我们在场各位,是实打实的修道者。”   “你们、你们可是从外面来?”罗从钧激动起来,原本蜡黄的脸上都透出几分红光,“那里的迷雾,这么久以来我们没见过人进来,也没人能出去,你们是刚进来的吗?能不能,能不能把我们也带出去?”   “我们也尚且不知该如何出入,”步维行如实道,“但我定会尽力破开这个阵法,让阵中人不再受此阵束缚。”   罗从钧面上出现几分失望之色,“竟是连道长也没办法吗?”   步维行向来都不会将话说太满,他只道:“结论如何,暂且不知,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罗从钧面上的失望不减,已经无心答话,倒是罗天佑问道:“你们现在还好罢?”   罗从钧身上蒙着厚厚的布,因此谁都不清楚他身上的状况如何。   被他这话唤回了神,罗从钧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将蒙在脸上的布帛解开,“我还没染上死疾,村中也有还没染上死疾的人。”   想来是不知该如何称呼这怪病,罗家村的人都统称这病为“死疾”。   罗从钧从布帛下露出的皮肤完好无损,除了透着几分几分蜡黄外,并无太大问题。只是他嘴唇苍白,显然在这段时间中过得并不好。   “村中还有人没事?!”罗天佑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惊喜,“快带我去看看他们。”   他这话一出口,罗从钧却忽地脸色一变,“不行,你不能去看他们。”   罗天佑一愣,“为何?”   罗从钧瞪大了眼看着他,“你染上死疾了,你会传染给他们的。”   “会传染?”罗天佑惊讶。   “对,”罗从钧面上的神色带了几分怪异,“会传染,那时候一块出去河边洗衣服的女人都染上了,只有没跟他们碰过面的人没事。”   罗天佑还在犹豫是否要继续去看,步维行似是看出他所想,主动道:“不若我替罗兄去看看。”   “好啊,”罗从钧点了点头,忽然猛地摇头,往后退开几步,连连摇头,道:“不,不行,你们是跟他一起过来的,你们身上肯定也有死疾。”   步维行面上升起几分无奈,“你看我们,还都是完好的,怎么会有病。”   “不行,你离我远一点!”罗从钧瞪大了眼,又后退一步,“你根本不是想来救我们的,你想害死我们!”   “为何要这么说……”罗天佑无奈道,“我们只是想了解清楚现在的情况。”   罗从钧却像听不进他们话了似的,大声道:“滚!滚!有病的人,滚去村尾!别来这处祸害我们!”   方才安静的罗家村,却忽然从数间房屋中,传出了一致的声音:“快滚!有病的人就不该待在这处!”   “这……”步维行皱了皱眉,村民的反抗太过激烈,他们也不好硬来。   倒是旁观了许久的孔焕忍不住嘲笑道:“你看看,你一厢情愿地想帮他们,人家还不领情,把你当瘟疫一样驱赶。”   他的话虽难听,却未说错。罗从钧激烈地排斥着他们的靠近,恐怕他们已经无法从这些健康的村民身上再了解到什么了。   “既然有染了疾的村民在村尾,那我们去村尾罢,”步维行看了一眼罗从钧,“再在此处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步惊川在走向村尾时,忽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罗从钧正盯着他们的背影。见他们一行人真的朝着村尾走去,罗从钧面上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低声道:“没救了,都没救了,他们不会有救的……”   见步惊川朝他看来,他冲着步惊川露出一个有些渗人的笑,“你、你们,但凡同那些染了死疾的人碰过,都会死的。”   步惊川被他这话与表情弄得心底有些发毛,不自觉地伸出手握紧了悬在腰间的灵剑。   说来也奇怪,自他们进入这阵中,秋白便再没有现出过身形。思及平日里秋白总是避开他师门中人,步惊川不免有些疑惑:秋白莫不是怕生?   可他初初见到秋白的时候,秋白可是在一群人面前现出了身形的,今日遇到的这三个疏雨剑阁弟子,当初秋白现世的时候也在场,这些人也知道秋白的存在,若说是秋白怕生,怕是说不通。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将秋白从灵剑之中召出,只能暗自记着,等到下一次秋白从灵剑之中现身时,再问一问秋白。   村尾与村头距离不远,只需走不到一刻钟,便能抵达。   可行至村尾,也未见有人影。   “似乎不见此有村民。”步维行道。   “村尾处有一处晒谷场,或许村民都在那处,”罗天佑点点头,此刻的脸上看不出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却格外凝重,“且随我来。”   说着,他率先绕过村尾一处泥屋。   绕过泥屋,眼前骤然开阔,却见空旷的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众多人。   他们无一不是衣衫脏乱,在晒谷场上或坐或躺,听得来人的动静,只有寥寥几人转过头来望向他们。他们裸露的面孔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脱落的地方下露出黑紫色的血肉,众多这般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连步维行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罗天佑一瘸一拐地上前,一位盯了他许久的中年男子道:“天佑?可是天佑回来了?”   中年男子状况瞧着比其他村民稍好,声音却一如罗天佑那般沙哑破碎。   罗天佑走到他跟前,颤声道:“舅舅!”   罗舅舅也激动起来,一时之间说不出别的,只连连道“回来便好”。   待二人情绪稍有平复,步维行才出声问道:“村里可还有别的村民?”   罗舅舅道:“染了死疾的村民,如你所见,便在这处。其他的……大约是去了村头,他们不愿与我们见面,我得有一月,没见过他们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昨天更新的,结果躺着码字一个没注意睡着了,我错了ORZ 第21章 罗村身世·一十·死气作乱   “那你们为何你们会在此处?”步维行话锋一转,又问起了别的问题。   罗舅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为了躲死气。”   闻言,步维行眉头一皱,“死气?”   “对,死气,”罗舅舅一字一句道,他说话有些困难,每说一句话都似乎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因此说得格外慢,却也十分清楚,“正因为有死气,我们身上才会这样。”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褪了皮的手臂,继续道:“正是因为有死气,我们才会染上死疾。为了不让村中的死气聚集,我们都会将将死之人带到村外,可似乎用处不大,死疾一直在扩散。而那些被带到村外的人,我们起先还有力气安置他们,但是现在,我们连自己行动都困难。”   罗舅舅动了动自己的手臂,给他们展示了自己僵硬的关节,末了,他轻叹一声,“几位从何处而来,我也不得而知。只是几位既然能进来,想来也能出去,我们这些半死不活的人死在这里,倒是小事,只希望道长们能救那些还活着的人。”   步惊川朝他身后的人群看去,此时他们说话的动静大了些,引得那些在歇息的村民都朝这处看来。在这晒谷场的人,男女老少皆有,都顶着一副破碎的面容,看不清表情。   而他们的这番状况,更是令得步惊川揪心。   若是他们未来到此处,这些尚且活着的村民,是否便如他们先前在草丛中看到的那般,被匆匆抛弃?   此处有如此多的人……若是都死在这处,该是多大的孽。   修真界一向有着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是哪方势力的争斗,都不能波及平民,否则便坏了规矩。此处既有阵法,显然是修士的手笔,他们断不能坐视不管。   步维行也知晓此事轻重,他望着罗舅舅,承诺道:“此事我既然碰上了,定不会坐视不管。”   罗舅舅朝他们弯下腰,“多谢各位,罗某此生……”   眼见着罗舅舅便要行下大礼,步维行忙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老人家,莫要行如此大礼,这是我们该做的。”   在二人僵持的空隙中,罗天佑忧心罗舅舅的身体,见此时二人不再说话,便急忙出声问道:“舅舅,你们不回屋中歇息吗?”   罗舅舅在步维行的劝说下稍稍稳定了情绪,他解释道:“我们若是待在屋中,空气不流通,死气淤积得更快。不若前来开阔些的地方,好歹多几日活头。左右这两月来,我们未见过太阳,天上也未下雨,就连风也无,也无甚需要躲避的。”   “怎能这般说,在开阔地带,总要躲苍蝇的,罗舅舅你不晓得,先前我没回来的时候,就是在树底下睡了一晚上……”罗天佑的话猛地顿住了。   而罗舅舅未察觉到他的意思,只问道:“在树底下睡了一晚上,如何了?”   罗天佑道:“那时,我腿上长了蛆虫,因为自己没察觉,被钻出了几个洞。”   罗舅舅有些心急,拔高了声音问道:“那现在可还有事?”   “我将它们挑了出来,”罗天佑摇了摇头,“可为什么,你们身上没有?别说你们,我回来的路上,见到叔公、我妹妹和妹夫,还有那些被安置在草丛中的村民,他们身上都未见过蛆虫。”   罗舅舅还未弄清楚状况,“不长蛆虫不是好事么?”   “可为何阵里,我从未见过蛆虫?”罗天佑道,“别说蛆虫,我一路走来,便不曾见过除了人之外的活物,就连草都枯了,树叶也落尽,我还以为是因为季节的原因,可直到现在才觉察出不对来。”   “还未下雪,蝇虫应当尚未绝迹。”步维行略微颔首,“况且这阵中,太过安静了。”   没有虫鸣,鸟鸣,野兽的声响,他们直到现在才察觉出诡异。   听了这三人的对话,步惊川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只是见那三人谁都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他便硬着头皮问道:“那师父,我们现下该如何?”   步维行看了一眼天色,道:“此时天色不早,今日便先歇着,明日再做定论。”   他们花了一下午,才从阵法边缘走至罗家村。此时已过立冬,天黑得早,此时的光线也已经有些昏暗,再去四处查探,显然不太合适。   步惊川这一日在阵中行进,更是深刻感受到了这阵中极难恢复灵力,步维行此举倒也有些让他们好生恢复的意思。   步维行既然这么开口,加上众人也极为疲惫,因此就连疏雨剑阁的弟子也没有了反驳的想法。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在村中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步惊川醒来的时候也未感觉到灵力如何恢复,就连精神都还带着几分倦意,一直想睡回去。他察觉情况不对,便强打精神,想同步维行说一下这番状况,转头便见到步维行面色沉沉,皱起眉头思索。   听见他起来的动静,步维行向他看来,道:“是我大意了。”   他召集众人,众人眼下都挂着或浓或淡的青黑色,极其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想必你们也已经感受到了,”步维行道,“我们休息一晚,灵力与精神都未得到恢复,或许罗舅舅昨日说的‘死气’,确有其事。”   洛清明皱眉道:“可我从未见过有关死气的记载。”   步维行道:“这也不奇怪,死后尸身腐败,产生的腐朽之气,在民间会被称作死气。长期接触,于人体不利,因此长久以往,尸体才会被视作不详。”   “腐败之气?”星移出声道,“昨日晒谷场上的村民身上确实有些异味,可照他们的说法,他们说的‘死气’,可是在他们出现异状之前便开始腐蚀他们的身体了。”   “这也是说不通的地方,”步维行道,“只能猜测这实际上蚕食村民身体的,是另一种存在。”   “那恐怕需要将这阵法破开之后方能揭晓了。”星移道。   “我想也是,”步维行说着,率先迈开脚步,“走,去找一下罗兄,我们寻找破阵之法,还需他的帮助。”   罗天佑昨夜同罗家村的村民们一并睡在晒谷场,他们见到罗天佑的时候,他正与一名抱着小孩的妇人交谈着。   步维行率先上前问了声好,向罗天佑说明来意,罗天佑点点头,站起身来。   他们一边交谈着,一边准备转身离去。   步惊川见那位妇人面上坏死的皮肤并不是很多,依稀能看出昔日的眉眼,略有些眼熟,因此步惊川不由多看了几眼。   在对上那位妇人的视线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般看着她,格外失礼,于是他尴尬地朝那妇人笑了笑。   那妇人对他的笑不为所动,步惊川花了好一会儿才辨别出来,她盯着的,是步惊川身前的步维行。   妇人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得步惊川有些愣神,还在疑惑师父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妇人。   还不待他得出个结论,那位妇人豁然起身,大步走到步维行身后。她这般动作,步维行自然有所察觉,还不待妇人在他身后站定,便半侧过身来看着她。   妇人仍旧盯着步维行,众人也拿不准她的意思,只等着她开口。   半晌,步维行主动问道:“这位夫人,可是找我有事?”   妇人的眼珠动了动,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开口道:“你不记得了?”   她的嗓音保存得尚且完好,因此说话也只是有些沙哑,并未失真。但是因为她不知从何处来的的情绪,波动得有些尖利。   步维行目光一沉,反问道:“那夫人觉得,我该记得什么?”   “孩子,”妇人道,“那个十三年前被你带走的孩子呢?”   作者有话说:   这周有点忙,更新少了点,不过有在存稿的!   小声BB:签约成功啦,等着加小黄v,大概下周就阔以了   有榜单了会更新稳定的! 第22章 罗村身世·一一·昔年稚子   “孩子,”那妇人面上带着几分惶然,道,“那个十三年被你带走的孩子呢?”   她这话一出,步惊川心中似有所感,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那妇人。   长衍宗中,也有几位如他这般被收养师兄师姐,但是此次,那几位师兄师姐并没有来,且步维行临行前,也曾与他说,此处正是他出世的地方。   在此处知晓当年之事的,除了那名妇人,恐怕便只有步维行。   步惊川探究的目光转向步维行。   步维行面无表情,而正是他这般举动,令步惊川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平日里长衍宗的弟子若是犯了错,步维行虽对他们不假辞色,却也从不会这般,面上见不到半点情绪。他这般反常表现,倒让步惊川心头升起一股不安。   “夫人说笑了罢,”步维行开口了,面上没掀起半点波澜,口气也是不咸不淡的,仿佛是真的在闲聊似的,“我可从没在您手中抢走过您的孩子。”   妇人面上的惶然因为步维行的话骤然消散,她的面容骤然扭曲起来,“你怎能不认数?十三年前,十三年前明明是你带走了他!”   疏雨剑阁的一行人皆在状况之外,他们原本的计划被这妇人搅乱,因此也心生出几分不满。他们也不清楚长衍宗的状况,因此听到妇人这么开口,便下意识认为这妇人是在胡搅蛮缠。   “夫人,”洛清明开口劝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若是你与他又甚私人恩怨,可否待我等将此处清理之后,再与他商量?”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事要去做,”那妇人口气中带了几分蛮横,“是他!就是他十三年前带走了我的孩子,他抢走了我的孩子,这还不重要吗?”   “这……”孔焕的视线在步维行与那妇人中间扫过几个来回,欲言又止。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同一个想法:长衍宗如今虽小,过的日子却远比这山野小村要滋润。更何况,入了道门,有机会问鼎无上大道,不比在凡间当一位乡野农夫要好?凡人都挤破了头想进入道门,哪有道门的人主动抢凡人小孩的道理。   孔焕忍不住道:“你确定是同一人?”   “就是他!他十三年前,和现在长得一模一样!我记得你!”妇人的目光紧紧地黏在步维行身上,她上前两步,伸手便要抓步维行的衣袍,却被步维行闪身躲过。   “你把他还回来!”妇人的声音尖利,惹得不少村民的目光都朝他们这边看来,多少带了几分惊疑不定。   步维行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那妇人身上,道:“夫人,当年不是你们自己不要他的吗?”   “我没有不要他!”妇人高声道,“我们只是在驱他体内的邪祟,仙师,仙师明明说那样做就能驱走他身上的邪祟了!”   “仙师?你们当年明明都见到了我将那半鬼斩于剑下,你还管他叫仙师?”步维行冷笑一声,“你们至今还当将那孩子视作邪祟,你们可有半分愧疚?!”   妇人的眼神慌乱起来,“明明是你将仙师吓走了!仙门中人,他就是仙门中人!仙门中人本来就不喜见外人,若非你打断他作法,他便不会走!若不是你,我儿便有救了!”   步惊川的右手手背忽然一痛,仿佛被人拿粗大的钢针穿刺而过,他连忙抬起手,看了一眼,却见不到半点外伤。紧接着,左手的手背,从相同的位置,又传出了相同的痛感,却仍旧是见不到半分血迹。   他耳边出现了模糊的声音,听得最清楚的只有小孩的哭声。身上其他地方陆陆续续的刺痛,最后又是彻骨的冰寒。   “夫人不会记不得,当年那个孩子,是如何被对待的吧?”步维行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将步惊川的神志拉回。   步惊川低头看着自己,自己身上分明还是完好如初,方才的感触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妇人仍是高声道:“那只是祛除邪祟的手段,仙师与我说过!”   步维行“啧”了一声,似乎忍耐得格外辛苦。他对这妇人的胡搅蛮缠极为无奈,又不好发作。   “夫人,”星移适时地出声解围,“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误会。”   妇人猛一转头,怒瞪的双目看向星移,像是刚发现他站在那似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   “你们,是一起的?”妇人面色的神色忽而一转,从惊怒变为祈求,“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儿现在在哪?”   星移被这话问得一怔,还不待他回答,那妇人面上的脸色又骤变,“你也不想告诉我?”   束手无策,星移求助的目光转向步维行,步维行便出声替他解围,说出的话却惊到了在场的人。   步维行道:“他便在此处。”   “他在?”妇人怔愣半晌,转而看向站在面前的众人。   疏雨剑阁的弟子,早在发现妇人的矛头只是对着长衍宗时,便躲得远远的,以防引火烧身。现在站在妇人跟前的,只有一众长衍宗众人。   她的目光在五人当中梭巡半晌,步惊川是四位弟子当中年纪最小的,她的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到了步惊川身上。   恰好,步惊川目光也停留在她身上,二人的视线便这般对上了。   “我儿,”妇人喃喃着,“是你,是你吗?”   妇人上前数步,眼见着马上就要走到步惊川跟前,步惊川后退了一步,将二人之间拉近的距离拉大了。   像是被步惊川这动作惊醒了,妇人忽然反应过来,惊疑问道:“你,你在躲我?”   步惊川垂下眼,不去看妇人的脸。   关于身世,步维行从未瞒过他,在他懂事后,他便知晓了自己是师父养子。而自己的身世,他却是一无所知。   步维行对他的父母只字不提,他自己对此事,说不好奇是假的。   他自然是对自己的父母也存过幻想,而长大了一些后,虽不再幻想,却也会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去想象自己的父母是何种人。   而方才在妇人同步维行争吵时,他隐约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的父母听信来路不明的医师的话,在他身上试过放血、扎针,以至于他后来一见到那位医师便哭。   医师说是因为他身上的邪祟害怕自己,因此父母对此事从不在意。只有他自己看到了从医师身上冒出的森森鬼气。   最后他们将他置于旷野,不顾此时是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因为医师说想要驱除邪祟,须得在天气最冷的时候引寒气入体,才好对邪祟下手。   地上野兽横行,天上鹫鹰梭巡。   但凡有半点变数,这些东西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可他们一心只想将他体内不存在的“邪祟”驱除。   他的父亲拉着母亲,母亲尚且有几分犹豫,父亲便道:“若是他死了,那邪祟也会消失。若是没死,我们的儿子便救回来了,何乐而不为?”   男人用从医师处学来的话宽慰母亲,二人便这样放下心来。   二人消失在旷野之中,因为医师说,驱除邪祟须得借天地之力,此时不宜有人在场,他的父母信以为真,头也不回地离开。   医师在他们离去后才现身,却不是为了驱除所谓的邪祟,因为医师自己,才是最大的邪祟。   最终这只邪祟被及时赶来的步维行斩于剑下,步惊川因此而得救。   他当着村民与步惊川父母的面,斩下那半鬼的头颅,在四下逸散的鬼气之中,带走了步惊川。   无一人阻止,就连出声阻挠的都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次被暴露在旷野中连襁褓都曾未穿的原因,步惊川自小便格外畏寒,直至现在也未见好转。   前尘往事一并想起,步惊川的眼角有些发涩,他眨了眨眼,“可明明是你们那时候,不要我了。”   “那是因为我那时候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妇人语气中带了几分安慰的意思,“再说,那只是为了驱除你身上的邪祟,你如今身上没有邪祟了,不是很好吗?”   妇人语气转而变得急切,“我儿,你能理解我的,是吗?”   “可我要是说,我身上压根没有邪祟呢?”步惊川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妇人道,“那时候仙师说,你的眼睛便是邪祟作乱的迹象,他都已经帮你将邪祟驱逐了……”   步惊川的眼睛自小便异于常人,天生便剔透如琥珀,在阳光照射下还会有金光流转。小时候还有许多师兄师姐会围过来,好奇地打量他的眼睛。   这般颜色出现在哪都不奇怪,但偏生出现在一届凡人子女身上,便透着十分的妖异,这也成了他被怀疑的开始。   “你再看清楚,”步惊川抬起眼睑,“我根本不是什么邪祟,我的眼睛天生如此。”   “但那时候,放血、针扎、火烤,甚至还将我赤身裸体置于野外,这便是你说的‘仙师’替我驱邪?”步惊川道,“你可曾知道我那时候的感受?”   这一句话便将妇人问住了,她怔愣半晌,眼睫剧烈颤抖,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娘……”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地窜到了妇人的身后。   步惊川下意识望去,一个面皮脱落得有几分可怖的小孩,正拽着他母亲的衣角。   这般模样,倒也未让她心生畏惧。   但在十三年前,他模样正常,却因为外界异常,被视作邪祟附身。   何其可笑。 第23章 罗村身世·一二·三宗齐聚   妇人似是受了天大的打击似的,一张原本便蜡黄的脸血色褪尽,就连嘴唇都苍白了几分。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步惊川,“你怎能这样!我是你亲娘!”   步惊川移开视线,不再看她,“是又如何,当年你二人为了些子虚乌有的事,将我弃之不顾,如今又是为了何等事,又想将我收回去?你莫不是觉得我会感激涕零不成?”   “没有,没有……”妇人一听他语气不善,便顿时放软了语气,“娘没有这么想,娘只是想你了,想你回来……”   说着,她的视线有些游移,似乎是不敢再看步惊川。   步惊川也不想将局面闹得太难看,妇人主动服软,他便没有紧追不舍。   不想再搭理那妇人,他将视线转向步维行,低声道:“师父不是还要看那阵法?”   步维行闻言颔首,“处理完了?”   不再去在意那妇人的表情,步惊川点点头,“是我耽误各位时间了,既然此处事情已解决,该尽早启程才是。”   说着,他率先转身,走出了村民聚集的晒谷场。   村民都说是因为此处有“死气”,方会使得他们染上这怪疾。步维行仔细查探,却并未察觉出有所谓的“死气”,只能循着隐隐传出的的灵力波动,慢慢朝那疑似阵眼之处靠近。   在这迷阵之中,众人的灵力皆被压制,步维行也不例外。他一人能力始终有限,便叫众人散开些许,扩大搜寻范围,去搜寻灵力波动较大的方向。   众人三三两两结队,四下散开。   步惊川与星移一道,左边是步维行,右边是疏雨剑阁三人,他们一字排开,在这片荒原中大海捞针似的搜寻那一丝踪迹。   步惊川方才被那妇人一通搅和,此刻心绪乱得很,频频走神,因此等孔焕众人大叫起来,他半晌才反应过来。   “有何发现?”步维行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   “有魔气,”洛清明眉头紧皱,面色不太好看,“这阵法中还困了魔族?”   当下这个情况,阵法中困入魔族并非好事,步惊川不由为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担忧,“那村民该如何是好?”   “应当无事,”罗天佑道,“我昨日问村里的人,近期的不对劲之处只有这怪疾,也未听说过有村民被攻击,应当是还未去过村中。”   “是这只魔族没找到村子?”孔焕猜测道,“罗家村附近也未察觉到有魔气的存在。”   “有可能,”步维行皱眉将四处扫视了一圈,“这阵法之中倒也奇怪,灵力体力难恢复也就罢了,连神识都难以散开,仿佛有雾似的,根本查探不清楚。”   星移则补充道:“魔族修炼法门与人族不同,我们此时不知晓魔族在这阵法中,是否会受到与我们一样的影响,探查此地还是小心为妙。”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魔族与人族的修炼方法天生不同,人族修道,惯常是引清气入体,魔族修魔,便是引浊气入体。   天生便不尽相同的修炼法门,使得他们在面对不同环境时反应也不同。说不定这让他们寸步难行的迷阵,魔族在其中能够如鱼得水。   “这下麻烦了,”步维行蹙眉道,“解开这迷阵本就是一个挑战,更何况还有暗中窥视的魔族。”   步维行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闭上了嘴,抬眼警惕地望向前方。   几息过后,步维行望向的方向,传出了“沙沙”声,不一会儿,几道身影越过草丛,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打头的一人身着灰色长袍,衣角绣有繁复云纹,显然是太云门中人。   步惊川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只觉得有几分眼熟。   “于任凌!”孔焕比他熟悉这几人,当即叫出他的名字。   在孔焕叫出那人的名字后,步惊川这才想起这位来人的身份。   怪不得眼熟,原来是因为这位名叫于任凌的太云门弟子,上次他在北斗秘境的时候也见过。   于任凌将他们一行人打量了一回,面上显露出嫌弃之色,道:“怎么又是你们?”   这话换来孔焕一声冷嗤之后,于任凌的目光扫过步惊川的身上,微微一顿,意味深长道:“幸会幸会,竟是在此处再见到阁下。”   他见长衍宗的几位师兄师姐在他这句话后,露出警惕的目光,当即便对当下局势有了几分数,也不再说话。   “这几位是?”步维行未见过这几位太云门弟子,因此才有这一问。   许是看在步维行是个长辈的份上,于任凌转身步维行行了一礼,道:“太云门弟子,于任凌。”   “原来是太云门中人。”步维行点头。长衍宗虽不常与外宗交往,但步维行也不是消息迟滞之人,自然是知道于任凌此人。   二人相互交换过姓名后,考虑到此时大家乃是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步维行主动问道:“于小友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于任凌如实相告:“我等一路追寻魔气而来。”   步维行又问:“你们来的便是这几人?”   于任凌闻言摇了摇头,“还有另外几位别的宗门的同伴,我们是在追寻魔气踪迹,我追寻的这一条踪迹,通向了此处。”   得知此事,步维行知晓此事不简单,轻叹一声,“狡兔三窟,这魔族应当正是这么做,才能防住追寻他的人。”   他们交谈几句,便又听到数道破空之声传来,又有数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竟是疏雨剑阁弟子,与碧华阁弟子。   还都是熟人。   特别是碧华阁弟子,步惊川对那位放寻香蝶追踪他踪迹的宇文适,印象极深。   疏雨剑阁领头的是一位步惊川未曾见过的女子,她显然辈分与身份都不低,围在她身侧的疏雨剑阁弟子显然是视她作主心骨。   甫一见到孔焕,女子便瞪起一双丹凤眼,道:“臭小子,下次再敢乱跑,我让你师父给你脚上拴条链子,看你往哪儿跑。”   方才在步维行面前气焰都嚣张得不得了的孔焕,此科却像打了霜的茄子,整个人都怂了下来,可怜兮兮、拉长了声音道:“师姐……”   “装可怜也没用,”女子冷冰冰道,“晚了。”   疏雨剑阁这边尚在久别重逢的打闹,那边碧华阁的弟子已经跟步维行进行完一番自我介绍了。   “所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步维行问出一个最关键,同时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们昨日晚上收到消息,说疏雨剑阁的三名弟子在追踪一个可疑人的时候失踪,便在他们失踪的地方找了一番。”宇文适道,“不成想,我们在搜寻的时候大雾弥漫,这雾将我们卷入其中之后,我们再出不去,无奈之下,只能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于是到了这里。到了之后又发现了魔气踪迹,于是一路追踪……后面的你也知道了。”   步维行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却不再说话。   步惊川看着那三宗的弟子,心中骤然升起一个猜测: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凑巧了?   他们先前与疏雨剑阁三人站在迷阵边缘时,便被扩散的雾气笼入其中,而这第二批来的三宗弟子也是如此。   这阵法是有何等能力,竟让三宗弟子齐聚于此? 第24章 罗村身世·一三·迷雾之影   虽然三宗弟子入内的原因还未揭晓,但眼下既已入阵,也没有别的对策,众人商量过后,一道向阵法深处行去。   阵法深处有淡淡迷雾,太云门的弟子对这等蛛丝马迹最为敏锐,于任凌几乎是在他们进入迷雾之后,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此处有魔气的踪迹。”   另一位太云门的弟子补充道:“且这魔气比我们方才发现的,要浓郁许多。”   不止太云门弟子察觉到了这点,就连步惊川都能清楚感知出,那魔气正直指那迷雾深处。   这到底是线索,还是陷阱?   他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莫不是……此事是魔族搞的鬼?”   众人心中皆是有这般猜测,他将想法说出来后,无一人反驳。   罗家村地处白虎域边界,极为接近界河与界山,若是有魔族作乱,那此地率先遭殃也是正常。   但魔族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个极为遥远的存在。因此就连罗天佑,对于他们口中的魔族,尚且有几分陌生。   “魔族?”他疑惑问道,“可都不是说,魔族不会越过界河么?”   “明面上是如此,”宇文适解释道,“实际上道魔双方都有私自越界的,没抓到,便都只能不了了之。”   一名碧华阁弟子又问:“但白虎域有战神监兵护佑,为何这魔族还能越界?”   另一位太云门弟子道:“那也无用,四个域都有战神守护,可所谓战神,也不过是得道者罢了。他们都是独身一人,精力有限,顾不得这些边边角角位置,出事也正常。”   步惊川倒是第一回 听说这等说法。此前只知地上众城分星,以星宿之名而命名,四域由四象而命名。除此之外,从未听说过何处有守护神之类的存在,因此听碧华阁弟子提起,不免有些好奇,“这四域竟是真的有守护神?”   闻言,于任凌笑道:“你们这些小宗门,小门小户的便算了,竟是连四域的守护神都不知道?”   瞥了一眼走在跟前的步维行,步惊川道:“许是我们授课的先生说得少,没记牢。”   刚说完,步惊川脑门上就被步维行伸过来的手敲了一下。   步维行道:“先前元先生便总是与我说,授课的时候你总是开小差,竟是连这等常识都错过了去,回去自己找先生要课本,把课本抄一遍。”   步惊川顿时垮了脸,“师父……”   他这边卖可怜无用,那边于任凌便好心解释于他听:“这四域的守护神,便是青龙域孟章,白虎域监兵,朱雀域陵光,玄武域执明,统共四位战神。”   “说是战神,但听说他们只是修为较高的修士——不过众说纷纭,直至如今也未有定论,因为见过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于任凌显然对这些极为了解,说给他听的时候,那个架势,像极了为他授课的元先生,“这白虎战神最为善战,因此白虎域此前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定日子。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监兵便极少露面,有些传闻说他受了重伤,也有人说是他修为遭遇了瓶颈期,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其余三域的战神呢,他们没有帮忙吗?”步惊川问道。   孔焕轻哼一声,“他们管自己域内的事情都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空管别的域。”   “那……这些在白虎域糟了魔族毒手的人便这样放着不管了吗?”步惊川缓缓道,“总该有人要帮他们一把。”   凡人较之修道之人,几乎可以说是脆弱得可怜。他们面对魔族,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一位疏雨剑阁的弟子闻言,轻嗤一声:“凡人不过蝼蚁,天道有常,不论生死存亡,都不该由我们来干预。”   显然,他对步惊川的想法格外地不屑一顾。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亦是由凡人而来,应当对我们出身的人群加以维护。更何况,此事有魔族插手,便不属于天道伦常范畴。”步维行道,“这也是我们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这域主管不到的事情,便该由我们来管。”   原本进入了这迷阵后,在阵中再也未见到那般迷雾。此时,众人越是朝着阵法中心走去,身侧的迷雾便越浓。   放眼望去,前方竟全数被乳白的迷雾笼罩,看不清前路。   “先停一下,我须得重新探测一番,”步维行道,“前方到底是不是此阵阵眼,还有待定论。”   众人依言停下,各自在原地坐下,稍作歇息。   刚坐下没多久,忽然听到一人问道:“可是起风了?”   另一人疑惑道:“为何这般说?”   最先说话的人回道:“你瞧,我们现在已经停下来歇息,我们没动的才是。为什么我觉得,这雾越来越浓了?”   另一人也迷惑起来:“但是方才确实是没有风的……”   “不好!”有人忽然惊呼出声,“是雾在动!”   进入这迷阵的人,皆是被这迷雾卷入,对于这雾气,他们心有余悸。因此,在听到有人说迷雾在动的第一时间,他们便跳起来,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试图逃离这迷雾笼罩的范围。   行踪被发现,迷雾仿佛生了灵智,一改先前慢条斯理的行进方式,如同滔天巨浪,向他们倾轧而下。   顷刻之间,他们便身陷重重迷雾之中。   步维行见势不对,当机立断道:“不要散开!向我靠近!”   因着云雾的阻隔,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倒是有些辨不清方向。   在场的弟子,既然能独自出来做宗门的任务,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因此除却最初的慌乱后,都极快冷静下来,依言朝着步维行身侧靠拢。   步惊川方才离步维行有些远,此刻雾气太浓,遮挡了他的视线。加上步维行自那一句出声后,再没有说话,更是令步惊川有些辨不清方向。   步惊川出声呼唤,却听不到有回音。   他只好硬着头皮往步维行方才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迷雾之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步惊川心下觉得不对劲,却又不敢走远,生怕丢了这人的踪迹。   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唤道:“师父?”   那人不回答,也不见动作,步惊川再往前走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令他猛地反应了过来:方才步维行最后说了向他靠拢,此处不应当只有他一人的身影才是!   可眼前这人影是最后的线索,他又不敢丢开这人影,只能朝着四周看了一番。既然他能走失,保不齐其他的人一样也能走失,说不定大家都是还想着步维行所在的方向靠拢呢?   但那人影迟迟没有动作,让他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眼前只有这一人,再无其他的线索,他便只能继续向前靠拢着。   步惊川眼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人影,他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在心中挣扎期间,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此刻步惊川已经站到距离那个人影不足三尺的距离,仍旧看不清那个人影的面容。   尽管心中挣扎,想要逃离这个看起来便诡异的人影,可他还是朝着那个人影伸出手。   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人的衣角,耳边忽然响起犹如惊雷炸裂般的咆哮声。   一道银白亮光擦着他的脸闪过,将眼前的人影骤然被搅碎,犹如飞灰般化入浓浓的迷雾之中。   步惊川一激灵,从那种被蛊惑般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得救,他忙回过头去,却见一只巨大的白虎立于他身后,正垂眸盯着他。   他花了好些时间,才反应过来那是秋白的兽身。   秋白似是确认了他无碍后,便抬起了头,望向浓厚的迷雾。   “你便只会这些招数?”秋白不知对着何处冷冷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过得这么可怜。”   本以为秋白这般同空气说话,势必得不到回应。却忽然听见迷雾中有人一笑,道:“你有何立场说我可怜。方才在阵外,你不还是吓得缩在剑里,不敢现身?”   “倒也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声音并不急着听秋白的回答,只自顾自、悠悠然地道,“你连肉身都寻不得,当年在我面前这么嚣张,现在落入我的阵中,可要夹着尾巴了吧?”   “你又好得到哪去?”秋白冷笑道,“本尊都不敢出现,只能派出分身前来欺负凡人,吸取此地的生气疗伤。怕是先前受的那一掌,不好受罢?”   步惊川听这二人的对话听得迷迷糊糊,只隐约知晓,二人大约是有仇的旧识,此番二人对上,有一番账好算了。   大约是没他什么事的。   刚这么想着,那迷雾中的声音忽然将矛头一转,直指到步惊川身上:“连问心境都不敢让他触碰,你这么护着的,也只有他了罢?”   虽然此刻秋白仍是兽型,被浓密皮毛掩盖的脸看不出表情,但步惊川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秋白的声音仍旧很冷,“这似乎与你没什么干系。”   “有干系,当然有干系,”那声音哈哈大笑起来,“我在此处找的,便是他啊!”   话音刚落,狂风大作。   那风直直扑到步惊川面上,迷得他一时半会睁不开眼睛,不得已,举起手来,试图将那风遮挡一二。   他的手臂刚挡在面前。却忽然见到眼角处有什么黑影一闪而过。   他心中惊惧,刚想放下手臂看清楚,那黑影却已窜到他身侧。   一股大力传来,径直将步惊川撞出数尺远。   步惊川受了那撞击,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爬起来,抬头却见到那黑影正站在他方才立足之地。   远远看着那看不清形状的黑影,步惊川只觉一阵阴冷之意沿着脊椎向上蹿。   虽看不清那黑影的眼睛与面容,然而那黑影只微微一动,步惊川便觉得那紧盯着他的黑影似乎朝他笑了一下。   “可别再跑了啊。”森冷得几乎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在他耳边骤然响起。 第25章 罗村身世·一四·问心幻境   步惊川登时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的寒毛几乎都在这瞬间竖了起来。   他猛然回头,却见自己身后空空如也。   意识到自己上当的同时,只觉一股阴寒气息已然笼罩于他身上。   在他身侧的秋白发出一声犹如惊雷般的咆哮,虎啸声带着无匹的威势,生生将那阴寒之气震碎。   作为那被冲击的中心,步惊川也受到了不少的余波。尽管秋白已然有意避开他,然而在那势头十足的虎啸声中,步惊川的也不可避免地闷哼一声,喉头涌上几分腥甜。   秋白上前一步,将他的后背护住。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秋白见状,低声同他道:“不要离我太远。”   步惊川正努力压抑着喉头翻涌的腥甜之意,闻言,艰难地点了点头。   秋白抬起头来向四方扫视,步惊川也四下张望着。方才那迷雾中的身影在秋白出手后不见了踪影,仿佛真的被他击碎了似的。   可二人心中都明白,这迷雾中的身影断不会如此轻易便被击溃,否则此处的迷雾早该散开了。   那迷雾之中的黑影,遭受到秋白这一击,他们之间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迷雾之中迟迟未见到那黑影,步惊川忽然想起,那黑影实力如此高强,他身侧有秋白护佑,尚显狼狈,那么与他失散的一众人,在这迷雾之中又会如何?那人不会见他此处无法击溃,转而找其他人下手了罢?   其他人现今又是怎样的状况?他们是失散了还是尚且在一处?   若是在一处还好,可若是他们失散了,又该如何是好?   步惊川不由自主地替他人忧心起来,正当这时,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团黑影。   定睛看去,似乎与方才现身的那团黑影极为相似,却又有些许的不同。   莫非这是那人不慎露出的马脚?步惊川暗自猜测着,却又不敢轻易下定论。那人看起来也不似粗心大意之辈,如何会露出一个如此大的破绽,难不成,此处有诈?   他示意秋白朝那处望去,秋白双目紧盯着那团黑影,也是迟迟未下定论。   就在此时,那迷雾中的黑影动了一下。   步惊川视线不敢移开半分,生怕那黑影就此消失。   他低声唤道:“秋白!”   “我看到了,”秋白应道,“当心有诈。”   那黑影缓缓移动起来。   它仿佛是在那迷雾之中游动,动作间将那乳白的雾气搅得支离破碎,雾气随着那黑影的动作,留下了一道穿行的轨迹。   那黑影越来越近,忽然,步惊川听那黑影唤道:“东泽?”   步惊川一愣,忽然发觉这黑影正是一个人形,比起先前的那个形态不定的黑影,更多了几分真实。   那声音还有几分耳熟,况且,也只有熟悉之人才会唤他“东泽”。   可是师父或是师兄过来了?   步惊川心中忧心他们,不由生出了几分急切。听那人影再度道:“东泽,你可在此处?”   他想也不想地回道:“我在此处!”   那人影得了回应,声音又高昂几分,“在何处?你且说,我去寻你。”   步惊川刚想再回应,秋白便打断他的话,“别出声!”   “可……”步惊川回头看着秋白,犹豫了一下,“他找不到我……”   “谁找不到你?”秋白眯起眼睛来看他,“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可看清了?”   “那是师……”步惊川话一出口,自己便先一愣,猛然惊觉自己也未清楚来人的身份。   到底是师父,还是师兄?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人?   不等步惊川想清楚,从先前传出声音的方向忽然传来数声惊叫。   “这是什么东西!”   “不要过来!”   激烈的打斗声传来,那声音大声道:“东泽,快跑,不要过来!”   步惊川当即迈步,想要往那声音传出的方向而去。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秋白只轻盈一跃,便横身在他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秋白兽型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却格外地不悦,“他叫你跑,你倒是要过去?”   步惊川被秋白这一阻拦,心头更急了几分,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只道:“无论是谁,但凡让我见到这般境况的,怎能丢下那人,独自逃命!”   “你见到了?”秋白的话语却紧追不舍,向前跨出一步,拦住了试图绕开他的步惊川,“隔着重重迷雾,你是真的见到了吗?”   步惊川眼中刚出现几分清明,恰在此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东泽,别过来,快跑啊东泽!”   步惊川想也不想,拔腿便绕过了秋白,冲向那传出响动的地方。   秋白目光一黯,却又极快跟上。   那声音穿出来的方向,雾气比别处还要浓郁。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唯有那黑影依旧清晰,且有不间断的打斗声从那处传来,仿佛是为了给他指路。   步惊川心中虽有疑虑,却也被焦急掩盖,径直朝着那声响传出的方向走去。   他虽然知道秋白说的是对的,也清楚意识到自己过于莽撞,可心中却偏偏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去,否则他会后悔。   相较之下,秋白的话似乎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一直朝那黑影走,可走近了之后才发现,那黑影仿佛是在戏耍他玩,永远都与他保持着那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仿佛唾手可得,又仿佛遥不可及。   被这般戏耍,他心中却没有半分不耐,反而是一心朝着那黑影走去,只想看一个究竟。   秋白紧跟在他身后,   “问心幻境,”秋白低声道,“你想问的,到底是他的心,还是我的心?”   步惊川听到秋白这般说着,却始终理解不了他话语中的含义。此刻他的思绪中,只有前方的黑影,旁的东西,再也无法扰到他。   “你看,无论过去多久,你在他这边,还是无足重轻。”迷雾中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嘲笑。   “阮尤,你废话可真多。”秋白冷哼一声,“若非是怕强行击破幻境于他有损,你以为你能这般安然?”   阮尤闻言,哈哈大笑,“说来说去,那也只是你无用罢。”   在他们说话间,那迷雾骤然翻涌起来化出了更具象的人形,那人形惨叫着倒在地上,向着步惊川的方向爬去。   “救……救救我……”那人形呻吟着,逐渐具象化的脸,成了步维行的脸。   “你看,他的每一个师父都要比你重要。他可以为了他的师父,置你于不顾。”阮尤笑道,俨然是摆好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说,你在他眼中,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对于这般挑衅,秋白只道:“那也不由你费心。”   眼神迷蒙的步惊川,却忽然浑身一僵,盯着那缓缓朝他爬来的人形,没再迈出一步。   那人形再接再厉,伸出手意图抓住步惊川的衣袍,“东泽,快救救我……”   步惊川驻足,没有再动作。   就在那人形的手即将碰到步惊川的袍角时,步惊川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那人形发出一声惨叫,迷雾组成的面庞黑雾翻腾,甚至快不成人形,嘴里还喃喃唤着:“东泽……东泽……”   如此惨状,人形却还是坚持着,想要去触碰步惊川的袍角。   步惊川又后退了一步,他的身形晃了晃,却又极快地稳住了身子,他抬手扶额,努力止住脑海中的眩晕,以及忽略那几乎穿透他耳膜的尖叫声。   他再后退一步,退出了黑雾缭绕的地方,那人形尖叫着,土崩瓦解,最终消散成无形。   秋白看在眼中,却未有太多的意外。   “他现在不过实力弱了些,你莫非还真当他是傻子不成?”秋白终于出声,却是嘲讽的冷笑,方才受到的嘲讽,他全数还给了迷雾之中那位至今未现出过身形的阮尤,“至少他比你强,身边的人如何,他还是能看得清的。”   方才那不动如山的阮尤暴怒起来,迷雾骤然翻涌,传出他咆哮一般的怒喝,“闭嘴!”   “闭嘴?”秋白冷笑着,“戳到你的痛处便要叫人闭嘴,你可真是好大的排场啊。”   那迷雾中发出一声尖啸,乳白色的雾气涌动,凝聚成一个凝实的身形,将气息锁定在秋白身上。   秋白原本气定神闲,仰头看着那身影在空中盘旋半圈,却忽然将矛头一转,直指一旁尚且在恢复的步惊川身上。   阮尤的突然变卦,令得秋白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冲天威势。   怒吼穿透层层迷雾,如惊雷炸响,怒火裹挟着灵力,朝那阮尤直冲而去!   “给我滚开!”   作者有话说:   赶在十二点之前发了~   祝大家除夕快乐鸭,以及,新年快乐! 第26章 罗村身世·一五·吞灵之阵   步惊川尚在晃神,眼角的余光只瞧见那迷雾中凝出的黑影直冲他而来,他来不及反应,阮尤的身影已至他跟前。   眼前白影一闪,秋白比那阮尤更快一步,转眼间便立于他身前。   淡金色的灵力屏障自二人身前现身,阮尤影收不住势,一头撞在那屏障之上。屏障仿佛有生命般,在触碰到阮尤后,伸出数道尖利的爪牙。   淡金灵力犹如长枪,直直刺向阮尤。   “啊——”   原本没有实体的阮尤极难受到伤害,但在那淡金色的灵力接触到他身上缭绕的黑雾后,发出阵阵吃痛的尖啸。他向后缓缓退缩,黑色雾气翻涌,露出一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   磅礴灵力散发着浓厚的庚金之气,逼得阮尤连退数步,以暂避锋芒。   庚金之气属阳,天然震慑邪祟。这道黑影是阮尤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凝聚而出,秋白的灵力对上这等阴邪之物,自是带着十二分的威势。   阮尤足足向后退出了三丈远,才堪堪停住。他顿在原地,半晌未有动作。   显然,秋白的灵力屏障,令他心有余悸。   淡金色的灵力仍旧缠绕在阮尤身上,时不时将他刺痛得发出一声惊叫,只是那灵力脱离了屏障后续的灵力补给,逐渐变弱,最终被他身上翻涌的黑雾消弭。   阮尤粗喘一口气,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却仍是阴恻恻的,“你胆子可真大。”   秋白撤去了拦在面前的灵力屏障,淡淡道:“倒是不及你。”   阮尤影冷笑一声,“你明知在我阵中动用灵力,再恢复不得,是你不怕死,还是想害死他?”   步惊川一愣,秋白这行为分明是救他于危难之际,如何谈得上是要害死他?   还是说这阮尤的话,目的是为了让自己与秋白之间生出嫌隙?   “那便由不得你管了,”秋白毫不客气地道,“我实力虽大不如从前,但对付你这一道分身,还是绰绰有余。”   秋白顿了一下,将那阮尤上下打量一圈,补充道:“连神识都未附的分身,还敢在我眼前放肆。”   阮尤却是丝毫不惧,“对你,足够。”   说罢,阮尤身形涣散,又忽而凝聚,再度朝他们袭来!   也不见秋白如何动作,身上升腾起淡金色灵力,那带着庚金之气的灵力猛然迸发,犹如离弦之箭,直直朝着那黑影冲去!   然而,那黑影身形一晃,骤然消散。   秋白当机立断,快速切断那数道灵力与他的联系,那数道灵力便因为他这般举动,消散在空中。   那声音笑道:“你在我阵中,灵力与生气都会为我所用,即便这般,也想翻身?”   “你还是和以前一般蠢,”秋白冷声道,“你既有此提示,我如何看不出这是吞灵阵?”   阮尤悠悠答道:“左右这阵法迟早要暴露,你知道得早或晚,都无差别。”   那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倒是令此地生出一股空旷之意。   “吞灵阵可助人吞噬生气与灵力为己用,你这阵法一开,此地竟是连尸身都难长蛆虫。没想到你如今竟要沦落到加害无辜凡人,倒是叫人大跌眼镜。”秋白道,“如此需要生气与灵力,怕是先前被捅的那一刀,还未好透罢?”   步惊川一愣,阵法中除了人之外再也没见到活物,就连尸身都未见有蝇虫,着实反常。先前他们只知晓发现了异状,猜测是此地迷阵的缘故,却未曾想过,竟是这阮尤主动吸取了此地的生气!   此地发生的一切,矛头都直指这个看起来不人不鬼的阮尤。   只是为了自己疗伤,而不管不顾取了此地几十乃至上百位村民的性命,还折磨得无数村民不成人形,竟只是为了他一人疗伤?   “闭嘴!”阮尤的声音变得尤其愤怒,他大声喝止秋白,以至于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若不是你们,若不是你们……我如何会沦落到这副的模样!”   “害你自己到如此的,从来只有你自己,”相较于阮尤的激动,秋白却极为冷静,“把江极逼到那一步的,也是你。”   “胡说!你胡说!”阮尤激动起来,四周的迷雾翻滚,彰显着主人情绪的波动,“明明是他背叛在先!”   “你是真的不知道?”秋白气定神闲,“我看你会如此激动,便是因为心中清楚原因。”   然而阮尤此刻显然听不进他说的话,一直都在重复着“胡说”二字。   “你说我,你倒不如先看看你自己,”阮尤激动了一会儿,却又忽然话锋一转,朝他们靠近了些许,“当年威风一时,如今竟沦落成这副模样,自己的躯壳都寻不得……”   因为阮尤的靠近,秋白身上又升起一股淡金色的灵力,随着他这话,那灵力再度凝聚成箭,直直朝阮尤袭去,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阮尤此回却不再气急败坏,反倒是癫狂地笑了起来,“看,我戳到你痛脚了吧,哈哈哈哈!你这可混得真是没意思啊,成了这副模样,还不让人说,你与我还有什么差别!”   他自顾自地说着,秋白却只是沉默。步惊川不由看了一眼秋白,只可惜如今秋白还是兽型,并不能从那脸上瞧出情绪来。   他不是傻子,听那二人的对话,他自然听出来这二人先前相识,且关系不如何,但他却从这二人的针锋相对之中,听出了些什么东西。   照秋白所说,阮尤先前受到过背叛。而阮尤的意思则是,秋白的遭遇与阮尤自己相差无几……   到底是谁,竟是让秋白沦落到如此境地?   “再如何,那只是我与他的事,”秋白冷静道,“与你无关。”   “口气倒是大。”阮尤冷笑着。   “真相如何,轮不到你来多嘴。”秋白道。   “你也得出得去再说,”阮尤哈哈大笑起来,“你一朝在此阵中,便一朝是我的养料,我便看你如何翻身!”   阮尤如今口头上占了上风,有些洋洋得意,又笑道:“不过,就凭你那三角猫功夫,怕是解不开我这迷阵。”   步惊川一愣,阮尤如此大的口气,似是笃定了他们出不去似的。   如此想着,他担忧的目光不由落到了秋白身上。   照他们二人交谈之间,他知道,如今他们身处的这个吞灵阵,会逐渐吞噬他们的灵力与生气。难怪此前他们休息过后也仍会觉得疲惫,灵力在此处也极难恢复,竟是因为这魔修在作怪。   在这等境地之下,此消彼长,对他们而言,格外不利。   面对如此境地,秋白却笑道:“无妨,既然知道这是何等阵法,那自然有人能够解开。”   “只怕你等不到那时候了!”阮尤说完,身形一晃,抓住秋白护体灵力的一个空隙,魔气从空中倾轧而下,呈泰山压顶之势,朝他二人而来。   步惊川被这滔天的威压压得胸口一紧,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下意识伸手扶住站在他身旁的秋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力环绕在身侧的原因,他所触到的秋白,皮毛硬得有些扎手,仿佛触摸到针尖般。而在那皮毛之下,却是秋白紧绷的身体。   秋白这是……在紧张?步惊川惊讶地看了一眼秋白,见秋白此刻正仰头望向空中,紧盯着从空中飞速朝他二人压下的阮尤。   不等他多想,几乎是在须臾之间,阮尤便已经到他二人跟前。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便是为了他而来,你再如何阻拦,也将是螳臂当车!”   与此同时,步惊川感受到一道阴冷的气息锁定在了他身上。   步惊川紧张起来,这等威压,那阮尤修为不知比他高出多少,甚至连师父的修为都比不上。若是正面受了阮尤一击,轻则重伤,重则……怕是会神魂俱裂!   就在此刻,秋白忽然张口发出一声虎啸,灵力自他口中迸发而出,化作赤金色火焰,径直冲向天空。   与秋白先前驱使的淡金色灵力不同,他此番吐出的火焰,是浓厚的金色,其中带着的庚金之气,肃杀非常。哪怕那火焰不是在针对步惊川,也几乎要将他灼伤。   这一回击来得猝不及防,阮尤连忙躲避,却不甚沾染上了一点金色的火焰,火焰顿时如同触碰到燃料般,在那缠绕阮尤的黑雾上燃烧起来。   阮尤发出凄惨的尖叫,“你疯了!你竟然、你竟然……用本命丹火!”   步惊川心神一震。本命丹火他只听步维行提过一二,那是唯有金丹之境的修士才会有的火焰,须得全力催动金丹,使得金丹化作火焰。本命丹火虽然威势极大,却消耗极快,极易伤到根基。若是不能有灵力及时补充,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危。   在这灵力不能恢复的吞灵阵中,秋白使用本命丹火,这是在以命搏命!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秋白此举略有成效。   阮尤再生不出心思来针对他们,只顾着在空中流窜,试图甩掉那火焰。但那庚金之火属阳刚,天生便是克制阴邪之物的利器,况且此这火焰比方才那淡金色灵力不知浓厚多少,令阮尤几乎无法逃脱。   那火焰如何会如此轻易便被他甩掉,一直黏在他身上,碰到那火焰的黑雾,都极快地染上了金色的火焰。   待那金色的火焰将那黑影全数包裹,阮尤竟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空中挣扎翻滚。   叫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响起,叫步惊川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惧意。伴随着阮尤的极力挣动,空中不时随散开一两朵金色的火焰,其中一朵金色的火焰飘落至步惊川跟前,被阮尤挣动卷起的风一搅,扑至他脸上。与想象中的灼热不同,那火焰只略微发烫,触到他脸上的时候,化作虚无灵力,半点也没有伤到他。   那黑影被金色火焰吞噬着,逐渐缩小,乃至最后,趋近于无。   此处再寻不得阮尤踪迹,仿佛阮尤方才的出现只是步惊川的幻觉。   步惊川回过神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他尚且还是第一回 直面危及自己性命的局势。他面对这般困局的时候无力还击,只有在后怕的同时,庆幸秋白在自己身边。   紧接着,他发现颤抖的不止自己,秋白的身体也在颤抖。   秋白巨大的身躯似是靠着他的手在支撑着,他的手心却轻飘飘的,仿若无物。   眼见着空中最后一丝黑影被秋白吐出的金色火焰吞噬,那金色的火焰由浓至淡,化作虚无。秋白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骤然向他压来。 第27章 罗村身世·一六·灵光大盛   “秋白!”步惊川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接住秋白的身体,却又对着眼前的场面束手无策。   眼见着秋白原本凝实的身形逐渐变得虚幻,步惊川虽对剑灵不甚了解,却也不难猜出,身形变得虚幻,正是因为灵力枯竭。   那可是本命丹火,而不是别的随意能用灵力凝聚的火焰。丹火燃烧久了,连命都会一并烧了去!   步惊川鼻头一酸,眼前模糊成一片。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折桂大会,那时他也是这般无能为力。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仍是那般无用。需要秋白分神护他便罢了,如今秋白力竭,他仍旧是无能为力。   秋白的目光原本追随着空中的那道黑影,待那黑影消失后,才收回目光,看向步惊川。   秋白微微动了动,却因为力竭,做不出更大的动作,只得开口道:“走开。”   声音沙哑,显然也是卯足了力气在说话。   步惊川还未反应过来,又听秋白道:“我此刻体内灵力枯竭,连人形都无法化成。你贸然接近,倘若我控制不住自己,你身上的灵力会全数被我攫取。”   听闻这话,步惊川第一反应却不是惧怕,而是一喜,“我的灵力能给你吗?”   “能,”秋白不带感情地道,“但是你就这点儿灵力,我会将你吸成人干,离我远点。”   步惊川暗自握紧了拳头,道:“那是我该还给你的。”   “我出手助你,不是为了让你将灵力还给我,”秋白吃力地抬起前掌,将他推开,“你若是成了人干,我此前的力气岂不是白费?”   尖利的虎爪正缩在肉掌之中,半点伤不到他。秋白的力道不大,推他的动作也很缓慢,可步惊川还是觉得心头一空。   明明秋白已经自身难保,却仍旧需要分心照顾他。   早在折桂大会,师兄阻止步惊川的时候便直言,他打不过那群疏雨剑阁的弟子。哪怕他二人再气愤,也只能咽下那一口气。   这事成了他的心结,时时萦绕于心。   然时至如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秋白力竭,却又无能为力。   他不能再这样被保护下去,他总该做点儿什么。   步惊川抬起头,直视着秋白,低声道:“若是能将我灵力渡与你,为何不试试?”   秋白仰起头来看他,目光中似是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你要如何试?”   “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可以一试。”步惊川摇了摇头,“况且,这等局面,若是只能有一人有灵力,你恢复实力……总归比我用处大些。”   步惊川向来有自知之明,此时迷雾未散,危机四伏,尚且不知未来会遭遇何等局面。与其让自己拿着一身无用的灵力,不若将灵力转移给秋白,兴许还能打破这僵局。   秋白看着他,许久未出声。   良久,秋白才终于开口:“我不需要你去赌。若你的感觉是错的,届时你的灵力被我吸空了,又该如何?”   秋白望向他的目光深沉,“在这吞灵阵中,我若是失去了灵力,尚且能回金素剑中,静待破阵的时刻。倘若你灵力消耗一空,在吞灵阵中又无法恢复,而阵法迟迟不破,你待如何?”   步惊川被秋白的话问住了,苦恼思索半晌,又想不出什么对策,但又不想如此轻易便放弃。   是自己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他明白秋白说得不无道理,修真之人虽体魄强健,但若是灵力不足,那么修真之人的体能也只会略强于常人。更何况,在这吞噬生气和灵力的吞灵阵中,他无论是灵力还是体力都极难恢复,再失去了灵力,他的体力能不能支撑他走出这个吞灵阵也还是个问题。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心有不甘。   他心知秋白这是为他好,也知晓自己没有相对应的能力。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叫嚣着,该试一试,总该试一试,他能够做到的。   步惊川闭上眼,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开始运转体内的灵力。   因为不知晓该如何将灵力渡与秋白,步惊川只能将丹田中全数灵力激发出来,充盈在经脉中。而他的经脉此前从未承受过如此强大的灵力,开始出现微微的胀痛感。   灵力在经脉中凝滞,激起更大的疼痛。步惊川咬牙,没有将灵力按照他此前学过的任何一种功法来运转,而是驱动起灵力,往经脉中的各个角落蔓延。   六情沉寂,心安玄竟,抱一守中。   须臾之间,灵光大盛。   “你……”秋白惊讶,却在看到他周身泛起的灵光后,再说不出话。   若是步惊川此时睁眼,便能看到自己身上灵光大盛,照得他整个人通透如玉。   而他本人却进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仿佛身体间充斥着无尽的灵力,就连身体也变得轻盈,只觉举手投足间有着山崩地裂之势。   但他对自己此时的状况浑然不觉,只闭着眼,将那灵力引渡到全身的各个角落。   以步惊川为中心,空气缓缓流动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气旋。   气旋裹挟着从步惊川身上传出来的灵力,飘向四面八方。   步惊川身上的灵力便如灵泉般,汩汩朝外涌去。   秋白瞪大了眼,步惊川此时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灵力之旺盛、之浓厚,远不是一个小小筑基期修士可以拥有的。   秋白惊疑不定地看向步惊川,理智告诉他,他应当阻止步惊川这番骇人的举动,可心中却升起一个奇妙的猜想,令他顿在原地。   步惊川身上泻出的灵力,多数都为秋白所用,秋白只稍稍喘息片刻,灵力便恢复如初,甚至比先前更加强盛。   而那些未被秋白吸收的灵力,落到了步惊川身旁的地面,受到了灵力的滋养,原本死气沉沉的地面生出了些许的生机,枯黄的草叶之下,有新的草在萌发。   “果然如此。”秋白低叹一声。   只是秋白心中清楚,这般灵力席卷的盛况,恐怕持续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步惊川身上的荧荧亮光又极快地消失不见,他身形一晃,眼见着便要倒在地上,秋白即刻化作人形,赶在步惊川倒下之前,扶住了他的身子。   尽管那灵力看似滔滔不绝,但步惊川如今的修为仅有筑基,短时间内释放如此多的灵力,哪怕那不是出自他丹田之中的灵力,他的经脉却是撑不住的。   然而方才的那些灵力,倒是足够了。   只见秋白一挥袖,那漫天浓白的雾气便被淡金色的火焰席卷,逐渐淡了下去。   迷雾渐淡,秋白也见到了方才一群与步惊川失散的人。   步维行不在此列,来的是疏雨剑阁的弟子与罗天佑,他们见到步惊川在此处,忙赶过来。   罗天佑走在最前方,见到步惊川闭眼靠在秋白身上,以为是他出了什么状况,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二人跟前。虽不认识秋白,但也硬着头皮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如今他二人处境调转,还碰上其余失散的人,秋白心头却是一点也轻松不下来。   秋白低头查探了一下步惊川的状况,半晌才皱眉道:“灵力消耗过度,问题应当不大。”   说完后,他面上的神色都轻松了些许,仿佛那话是说给他自己听似的。秋白才轻拍了几下步惊川的脸颊,低声唤道:“步惊川,醒醒……”   一连呼唤几声,步惊川才悠悠转醒。他微微睁开眼,眼中还是一派茫然神色。   见到秋白,步惊川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他眨了眨眼,低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这般搞不清楚状况,倒是让秋白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却知晓此事非步惊川之过,只能将火气强行压下,道:“我已无事……倒是你,不知晓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么?”   步惊川面上是不作假的迷茫,只极轻地摇了摇头。   这摇头的动作牵动了他身上,令得他猛地发出一声吃痛的嘶声。   “你现下感觉如何?”秋白见步惊川微微蹙眉,似乎极为不适的模样,便主动出声询问。   方才的疼痛来得太过突然,步惊川缓了许久,才捱过那阵几乎从骨头中渗出来的痛感,小声道:“好痛……”   疼痛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令得他举起手都费力,只能靠在秋白身上。   步惊川说话的时候脸都快皱成一团,可见真的是极为难受。说话也格外地费劲,他小声抽着气,想独自忍受过那段针扎似的痛感。   “你是因为灵力枯竭导致的疼痛,”秋白当下了然,抓起他的手,一边朝他体内输送灵力,一边道,“你现在修为不高,擅自做着等决定,对你没有好处。灵力透支,损伤根基都是轻的,重则,当场殒命。”   步惊川见他面上严肃,便有心要缓和一下气氛,于是笑道:“我这般天赋,倒也没有什么根基可言……”   却是高估了自己,刚笑出来,便又是感觉到一阵疼痛,令得他硬挤出来的笑容都扭曲了几分。   “莫要胡说,”秋白瞪了他一眼,“若是灵根被彻底损毁,你后半生怕是与大道无缘。”   步惊川本想说无缘便无缘,秋白却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了捏他紧绷的小腿,令得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生生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知道疼了?”秋白看他一眼,原本生硬的语气却在看到他吃痛的表情后稍稍放缓了些许,“下次……切勿冲动。”   步惊川理亏,加上疼得不想说话,便不再出声,安静接受着秋白的灵力。   秋白注入他经脉中的灵力,不知是不是因为本就源自他体内的原因,竟是真的能将他身体的疼痛缓解些许。犹如久旱的大地迎来了期待已久的甘霖,尖利的疼痛被这甘霖软化,变为钝痛感。虽然依旧疼痛,但与此前的相比,却不至于那么难以忍受。   秋白注入的灵力流淌在经脉中,暖洋洋的,极为舒适。因此在疼痛过去大半后,步惊川有些昏昏欲睡。   可他还未见到长衍宗一众人,他始终放心不下。   他伸手攥着秋白的衣袖,同自己的睡意抗衡。   原本平整的衣袖,被他的手抓成了皱巴巴的一团。秋白却不以为意,任由他抓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步惊川才听到有人唤他:“东泽!”   熟悉的声线令得他即将陷入迷蒙的意识回笼,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谁的声音。   他强撑着抬起头,见到数丈之外站了数十人,隔着还未散尽的迷雾,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   “师父……”他低低唤了一声,微若蚊蝇,几不可闻。   走在最前头的身影却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般,大步走到他跟前,将他揽住。   步惊川乃是步维行一手教养,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步维行一探便知。他身上还未稳定下来的灵力波动,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步维行当即变了脸色,“东泽,你……”   步惊川模糊的眼前看不清步维行的脸色,他只感受到自己被熟悉的力道搀扶着,靠在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胸膛上。   这次的不再是问心幻境里的幻影,而是实打实的人。   步惊川察觉到这一点,当即松了一口气,原本便力竭,放下心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六情沉寂,心安玄竟,抱一守中。——《太清存神炼气五时七候诀》 第28章 罗村身世·一七·束手无策   迷雾虽散,迷阵却未破。   心中忧虑着迷阵的情况,步惊川在睡着时都不自觉蹙着眉。   睡梦中,有什么凶恶的东西朝着他袭来,步惊川极力奔逃,也不知跑出去多久,脚下却骤然一空。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得他顷刻间惊醒。睁眼后,率先引入眼帘的是简陋的木制房顶,他微微一愣,开始思考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他身下的床紧挨着粗糙的砂浆墙壁,墙壁虽不透光,屋中却被从窗口照进的阳光照得亮堂。他坐起身,在屋中扫视一圈,心中大约有了个猜测。   此处大约是某位村民家中,屋中虽然简陋,却收拾得极为整洁。   自己这是被送回到村中来了?可是那个迷阵的事情解决了吗?   他那时昏倒得突然,也未来得及了解步维行一行人经历了什么,此刻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左右身上的不适感已消去大半,只余下躺久了造成的酸软。步惊川艰难地爬起身,企图出去一探究竟。   屋中不见有其他人,也不知是谁为他在昏睡的时候换好了身上的衣裳,他此刻身上只有一件单薄里衣。床头放着一套长衍宗统一发放的弟子服,想来是师父或是师兄师姐们替他备上的。   还能为他准备衣物,那他们应当没有事。步惊川暗自松了一口气。   步惊川穿戴完毕,刚推开虚掩的木门,便见到院中正站着两个人。还不待他看清那二人是谁,他便因为迎面吹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秋白转过头来看他,“醒了?”   站在另一侧的步维行则是快步走过来,伸出手给他理了理凌乱的衣领,“衣服都没穿好,出来乱跑什么。”   被自家师父这般教训,步惊川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嘀咕道:“这不是急着出来看看情况嘛……”   一双眼睛在院中乱瞟,被院中灿烂得几乎有些刺眼的阳光晃得眼睛生疼,他忽然想起些什么,抬头看着头顶晴朗的天空,愣愣道:“迷阵解开了?”   步维行没好气道:“是啊,出事这么久以来,村子里第一回 见到太阳。你可真会挑时间,让你撞上了。”   “那还挺巧的,”听得这个好消息,步惊川面上都不自觉带上了笑意,“那么吞灵阵呢?”   步维行看了眼秋白,道:“这迷阵与吞灵阵是一体的,只不过因为阵纹复杂,倒是成了障眼法,令我没有在第一时间辨别出来。还是你的剑灵提点后,我才找到解阵之法。现在已经无事了。”   步惊川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转向步维行,小声问道:“师父,你认识秋白了?”   不等步维行答话,秋白便道:“自然认识了。”   “同他交谈过后,我才知道那个先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剑灵,竟是这一位。”步维行在一旁补充道,看向步惊川的眼光有些意味深长,“竟是连剑灵都未曾让我见得,你去一趟北斗秘境,惊喜倒是挺多。”   步维行这话,虽是带着几分说笑的意味,却让步惊川紧张起来。   步惊川急忙看了秋白一眼,见他神色没有异样,才道:“不是我不想让师父知道,是,是我……”   他不想直接承认他不能与秋白结契,也不想透露自己并未完全掌握这柄灵剑,毕竟这是他自身的修为问题。他还未准备好同步维行坦白此事,步维行这话打得他措手不及,只能苦思冥想着该如何让此事翻篇。   “是他的修为暂时驾驭不了我,才不能随时叫我出来。”秋白竟在此时开口,替他解了围,顺便找了一个极为合理的借口。   步维行看着步惊川,挑了挑眉。   步惊川忙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去认同秋白的观点,“就是这样。”   说完,他又忙转移话题,问道:“我睡了多久?”   “你从昨日睡到了现在,也不算久。”步维行也不欲在方才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想问的,怕不是这个罢?”   被师父看出所想,步惊川老实点头,“那日……师父过来后,发生何事了?”   平日里,他虽日日带着金素剑,但秋白一直不曾在外人面前露面。因此,宗门中除了他外,还未有人见过秋白是什么模样。他只当是秋白不喜欢见外人,才未现身。不过以秋白的本事,自己与步维行的关系应当是一看便知。   秋白这边尚且解释得通,可步维行为何会认识秋白?这让步惊川百思不得其解。他二人未正式碰面,因此,对于这二人之间透出的熟稔,令他心下好奇。   在他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   步维行正好也有心让他了解当日情况,便将那日所见所闻,同他一一叙述。   那日步维行赶到的时候,见到步惊川身旁的陌生男子,是有些暗自心惊的。   他从未见过这名男子,也看不透这名男子的修为,但是碍于步惊川正被那人抱在怀中,他只得上前交谈。殊不知这位看起来不好相与的男子,却将此处情况如实告知。   得知此处是迷阵与吞灵阵二者结合,步维行便觉得眼前局势骤然明朗。他此前数次尝试寻找阵眼,却都因为这由魔力凝聚的阵纹像是一团乱麻,只能以失败告终。   吞灵阵在长衍宗中一向有记载,长衍宗如今虽没落,却在这千年间未断过传承,自然知道这个臭名昭著的阵法。步维行有了这个倚仗,便驱使灵力,寻得阵眼。   将阵眼摧毁后,笼罩在罗家村上空两月有余的迷雾终于散去。   尽管迷雾已经散去,但这并不意味着罗家村的事就此结束了。   “那些村民呢?”步惊川问道。   “这阵法一解,那些被吸取了大量生气的村民,是难再撑下去的。情况不严重的尚且能逐渐恢复,情况严重的,身体正如真正的尸体一般,在逐渐腐坏。”步维行叹了口气,“我们的灵力,凡人承受不住……我昨日便去看过了,这等情况,用不上灵力,我也是束手无策。” 第29章 罗村身世·一八·首个要求   尽管知晓步维行没有骗他的必要,但步惊川仍是坚持去探望了那些被吸取生气的村民。   村民们的脸色比先前迷阵未破时还差上许多,因为肢体开始腐坏,有人已经开始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步惊川心中忧虑,一连看了数人,发现都是类似的状况。症状较轻的村民情况还好些,尚且能同他交谈一二,而有好几位症状严重的老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跟在他身侧的秋白将那些村民的情况一一查探过,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用过问,步惊川自然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yaoyao   气氛有些沉重,二人一路无话,最后取到了罗天佑家中。   刚走到罗天佑的院门口,步惊川意外地遇到了疏雨剑阁一行人。   念着这么多天以来,好歹算是共磨难了一回,步惊川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知后觉地发现,疏雨剑阁的一行人面色都格外凝重。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只是一天不见,他们面色便难看成这样?   步惊川心头疑惑,便主动问道:“怎么了?”   几位疏雨剑阁的弟子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洛清明叹了口气,将情况如实告知,“情况不容乐观,这些村民的情况,若是再这么恶化下去,恐怕不会比他们在阵中时还好。”   吞灵阵已破,而其中的村民竟会比阵中过得还差?   步惊川微微皱眉,抱着些许疑惑,主动走近了罗天佑。   罗天佑不在家中,而是只拿着几床厚重的被子,卧在院中一处角落。他身侧有几块破旧的木板,勉强挡去了寒风。   “二位来了,”罗天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主动坐起身招呼,“自己找个地方坐吧,我现在这个状况……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罗天佑或许是因为先前有一段待在阵外的时间,状况比起其他人甚至还要更糟糕些,步惊川站在院门外,都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腐臭味。只不过大约是因为他身体底子好,状况这般糟糕,他却还能留有意识。   步惊川环视了一圈这个由木板环起来的狭小空间,寻了个地方坐下。   坐下后,步惊川问道:“为何罗大哥不入屋?”   此时天寒地冻,他这般需要好生修养的,却在屋外的背风处卧着。   “我在外头就好,”罗天佑笑了笑,“省得在屋子里了,还有两个小的,我若是在里头……那便太晦气了。”   步惊川闻言皱眉,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他又听到罗天佑道:“家里只剩下了两个小的,若是我……那便有劳几位,将他们送至我兄弟家中……让他们不至于没有照应。”   “罗大哥说的什么话,”步惊川面上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安慰道,“现在还未到最后的时刻,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有些事,确实要提前准备,我不过是做了最坏打算。我内人……没等得到我回来,这两个小的,日后无人照看,虽然只能累着我兄弟,却只能如此了。他们在村中已经过了数月没有照应的生活,我断不能让他们再这么继续下去。”罗天佑低叹着道。   步惊川微微一愣,抬起头朝罗天佑的家中看了一眼。正巧见到两个从屋中探出脑袋的小童,大约是听到院中动静,好奇出来查看的。   步惊川方才在村中四处走动时,便听到了村民都在说,罗天佑与他的妻子感情甚笃,只不过他妻子身体不好,是村中染疾之后第一批走的,没等得到罗天佑回来。   “我也快去寻我内人了……”罗天佑自顾自地说着,“有时候还觉得,我若是到死也没回来,该有多好,至少我还能以为她还活着。”   步惊川心中一沉,只能安慰道:“活着便还有念想,罗大哥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定能转危为安的。”   “这样倒是最好,只是我这副模样,也不知日后能如何过下去……”罗天佑苦笑了一下,“算了,不说那些丧气话了,借你吉言。”   罗天佑的如今的精神不太好,同步惊川说过一会儿话后,面上疲色尽显。步惊川见状,叮嘱他多多休息,主动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确定罗天佑听不到后,他转过身,问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秋白,“此事当真束手无策了吗?”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肢体已经因为生气被汲取太过而坏死。”秋白说着,面上却不见有太大的波澜,“坏死之处,必然会导致感染,危及性命。若是手指脚趾一类的还好,截去便可。但若是肢体坏死,只凭我们,恐怕无能为力。”   见步惊川面上出现思索之色,秋白补充道:“截肢一事,还需交由医修负责。我们贸然动作,反倒会让这些本就体弱的凡人死得更快。”   秋白言语间多了几分警告,步惊川虽知晓他用意,却也不禁生出几分无奈,“但是我们来到阵中的,似乎还没有医修。”   “昨日迷阵一开,孔师弟便去附近小镇上了。”一旁的洛清明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在此时插话道,“疏雨剑阁出行时带了几位医修,孔师弟此行便是回去将他们带来,想来现在也是在往这边赶的路上。”   闻言,秋白摇了摇头,“有医修也不够,凡人体弱,一旦截肢大量失血,若是不能及时止血,他们的结局与如今相差不会很大。”   提议一连被否决,步惊川也有些泄气,“那真的没办法了吗?”   “救这些村民,方法有二。”秋白缓缓道,“他们所需的,并不是灵力,而是生气。其一是用俱有生气的灵植,但具有生气的灵植虽不少,可不是寻常医修会随身携带的种类,如今再去取,也是来不及。其二便是寻到足够具有生气的灵力,可以替他们修复身体。”   不同人之间灵力也不同,像是秋白这般,灵力精纯却霸烈的,是不适合去帮助这些脆弱的凡人的。   “若是前来的医修有精于此道者,灵力有足够生气,想必能挽救一二。”秋白道,“但他们已经坏死的肢体,恐怕也是无解。”   说来说去,都绕不过医修,眼下唯一能奏效的办法,似乎只有等疏雨剑阁的医修抵达了。   傍晚,步惊川见到星移手上正提着什么,行色匆匆。   现在应当没有别的事情要忙罢?那星移为何又会这般神色,可是出了什么问题?步惊川心中疑惑,便跟了上去。   星移听到他的脚步声,微微侧过身来,见到是他,松了口气,“来,正好缺个帮忙的,你帮我拿着,我一个人拿着走不快。”   说着,星移往他手中塞了个食盒。   “这是?”步惊川愣了愣。   “这是给疏雨剑阁的医修准备的。”星移解释道。   步惊川心头的疑惑更甚,“为何是师兄来准备?”   “这村里荒废了几个月,存粮都吃得差不多了,师父打发我去给村里采购过冬的粮食,所以现在这里的伙食也归我管了。”星移说着,叹了口气,“这村里也是命苦,现在是冬天,庄稼要再长起来也没这么快,这里恐怕没那么快能恢复。”   步惊川跟在星移身后,闻言看了眼四周。   即使解开了阵法,如今过了立冬,此处天气寒冷,草木虽有留存,却也全部枯黄。恐怕还需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再见到植被萌发。   那些医修此时正聚集在一位症状较轻的村民家中,其中一位抓着村民已经变得黑紫的手指细细查看,良久,他摇了摇头,“只能截掉了,再这么留着,若是坏死部分扩大,可就不妙了。”   这般说法倒是和秋白先前同他说的无甚差别,步惊川顿时有些失望。   见那些医修逐一看过了那位病人,步惊川忍不住出声道:“就算用灵力也无法逆转么?”   那医修叹了口气,“若是能用灵力解决,那便简单许多。但坏死的肢体,血管淤堵,还要先进行疏通,方能治疗,但此地的村民恐怕等不了这么久了。”   步惊川又问道:“那截肢能确保救得了他们么?”   凡人不比修士,即便断手断脚也能靠着灵力重生。对于凡人而言,手脚断了便是断了,再长不回来。而这对于这些需要靠体力劳动为生的村民而言,断手断脚意味着什么,步惊川不敢深想。   那医修摆了摆手,道:“我们只能保证他不会立即失血身亡,可事后会不会感染,坏死会不会扩散,那便要看他们自己了。”   步惊川的拳头暗自攥紧了。   见步惊川面色不好,星移便小声同他道:“医修惯常会将最坏的结果说出来,只是听起来有些吓人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步惊川面色稍缓,点了点头。但他也知道,若无发生的可能,那么这些医修便不会这么提醒他。   因此,他的心情也是轻松不起来。   相比之下,那位村民倒是平静很多,“多谢几位大人。我能在此劫之下捡回一条命,已经足够了,多的也不奢望。”   听着那位村民平静的话,步惊川心中却极为不好受。   他同师兄说了一声,率先退出了那位村民的家中。   他没有回到院中,而是借着月色,向村外随意走去。   此处阵法已解,附近还有许多三宗弟子在巡逻,他也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因此走得很远。   此地要等到来年春天才会焕发出新的生机,但不知有多少人等不到那个时候。   他穿过树林,树林都变得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他便朝更远处望去。   那阵法阴邪,就连院外的野草都尽数枯黄,步惊川不愿多看,只低头看着脚下。   却忽然见到了他的脚尖前方,却有一丛翠绿的野草。   此处分明是阵法笼罩的范围之内,却有这么一丛长势喜人的野草,借着月色,那翠绿挺拔的草叶在一片倒伏的枯黄当中格外显眼。   而此地,又透露着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步惊川颤抖着手,取下腰间的佩剑,轻声唤道:“秋白。”   片刻,一道白影出现在他身前。   步惊川没有看他,指着地上萌发的野草道:“为何此地还会有野草萌发?”   照理说,此时已经是深冬,野草再顽强,也不该在刚撤去阵法的现在如此快地萌发。   秋白环顾四周,目光一凝,片刻后还是实诚地道:“这是你昨日出事的地方。”   步惊川一愣,“竟是这处?”   他竟是不知不觉间走了这么远。   昨日四周都是迷雾环绕,他看不清状况,因此看得也十分模糊,等那迷雾散去的时候,他又失去了意识,压根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又是什么情况?”步惊川问道。   答案触手可及,却又似乎被披上了一层迷雾。   他有一种预感,感觉答案正是在那迷雾之后,此地之中。   “你当时,将灵力渡与我便是在这处。”秋白道。   步惊川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向秋白,“此处的是我的灵力?”   怪不得那股气息如此熟悉。   步惊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此处的是我的灵力,能让此地草木萌发,那是否就说我的灵力里有生气?”   他将灵力渡与秋白的时候,那吞灵阵与迷阵分明未破,他的灵力却能让此地草木萌发,那是否意味着,他的灵力能救那些村民?   回想起来,那时秋白为了护他,动用了自己的本命丹火,事后却半点事也没有,这能否说明这与他当时放出来的灵力,与旁的灵力不一样?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般的能力,自己却一直不知晓?   他直直看向秋白,他知道,这其中的答案,秋白定然知晓。   秋白移开了目光,避开了与他的对视,只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步惊川未料到秋白会给他一个如此模糊的答案,“为什么这么说?”   秋白道:“那你现在便试试,能否再度将此地草木催生。”   步惊川还未动手,便僵在了原地。木灵根的修士能靠着灵力中的一丝木气,催生植物,而他却是极为普通的水土风三灵根,与植物没有天生的亲和,根本无从下手。   他试着凝出一点灵力在指尖,轻轻抛入一片枯黄的草丛。可他压根便不知晓催生植物的门道,因此那草丛也是意料之中的毫无动静。   他有些泄气,“为何那日的灵力会有不同?”   “因为那是包含了你本命真元的灵力。”秋白解释道。   步惊川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那便不能动用那些灵力吗,我能用一次,想来也能用第二……”   “不行,”听出他的意思,秋白出声打断他的话,“短期内动用两次带着本命真元的灵力,不是你如今能够做到的。”   步惊川失望地握紧了拳头,眼前止不住地浮现起罗天佑那般虚弱地躺在地上,静静等死的模样。   又听秋白道:“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   还没等步惊川反应过来,便听秋白道:“先前你给我的灵力,如今还留存在我这处,只是我无法确保能够奏效……”   ……不行,这还不够。   “秋白,”步惊川兀自开口,“你先前,不是说,欠我三个要求?”   秋白一顿,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丝探究,“不错。”   “我今天便要求你,全力去救此地村民,”步惊川一瞬不瞬地直视着秋白。   秋白皱眉,“即使你不说,我也……”   “我要用上第一个要求,”步惊川打断他的话,“我要你全力去救他们,不要只是尝试。”   秋白盯着他,目光沉沉,眼底映着月色,看起来似乎多了几分冷意。秋白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久久地看着步惊川,仿佛是猛兽嗅到了血腥,无意识地将气息锁定在了步惊川的身上,令得步惊川几乎就要在这般威势下落荒而逃。   许久,秋白才移开了视线,“可以。”   那种无形之中的威压骤然散去,步惊川松了一口气,又听秋白声音中多了几分不悦,道:“只是我予你的承诺,你日后再动用,万望慎重。”   作者有话说:   赶在了十二点之前x 第30章 罗村身世·一九·迎来转机   光是想出解决办法,是远远不够的。还需得实践,方能知晓是否行得通。   步惊川同秋白折返,回到了安置染病村民的房中。   那些疏雨剑阁的医修见到他二人,还有些惊讶,“你二人还回来做什么?”   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秋白,见秋白仍旧沉着脸,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步惊川只好主动道:“我们回来看看情况。”   “方才你们不是看过了吗?”另一位医修疑惑道。   “确实是看过了,”步惊川耐着性子解释,“但我们方才想到了一种办法,想要试试……”   “这里哪个症状最轻的?”不等他说完,秋白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秋白心里显然憋着一股气,说话也不太客气。但知晓眼下治疗村民要紧,步惊川被打断了说话,也没有太恼怒。他将目光转向此地停留的医修,朝他们微微颔首,“此处哪位村民的伤情比较轻的,我们可以先尝试着治疗一下。”   “你们也通医道?”那位医修面上显露出了几分惊讶。   这位医修话虽多了些,却也不妨碍他做事,很快就在屋中数位病人当中走了一圈,在一人面前停下,招呼他们前去。   步惊川又偷偷看了一眼秋白,此时偷看的视线却撞上了秋白朝他望过来的目光。秋白对上他的视线,却是不偏不倚地朝他望来,倒是他自己不知为何先心虚了,忙移开了视线。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便转而去回答那位医修的问题,“我二人都不通医道,只知有个方法,或许能够一试。”   他这番说辞引起了一众医修的兴趣,都纷纷围了过来,连那位给他们引路的医修,都抬起头来,目光热切地看向他二人,“什么方法?”   疏雨剑阁的医修虽不修剑道,但在追寻医道上的热情,并不输那些剑疯子半分。   忽然间被这般多的、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包围,步惊川顿时语塞,“也、也不一定能……”   “别挡路。”秋白忽然开口,他似乎心情又坏了几分,声音格外地不耐烦。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令得围着他们的众人皆是一愣。   许是秋白那般言辞太不客气,令得那些医修们知晓这人不好相与。众人此刻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好让他二人能够直接走到那位村民跟前。   秋白缓步行至那村民跟前。那村民此刻清醒着,方才也将秋白的态度看在眼里,此刻还有些畏惧。秋白蹲下身的时候,那村民还缩了缩身子。   秋白向那村民伸过去的手一顿,停在了半空。   “把手给我。”秋白再开口时,语气放缓了许多。   那村民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递到了秋白手中。   秋白低着头,用灵力查探那位村民的情况。这个村民状况并不严重,只有几只手指和脚趾呈现坏死的黑紫色,最外层的表皮也未脱落,情况尚且算好。   但步惊川还是有些担忧,见秋白放下了那个村民的手,忙问道:“情况如何?”   听得他出声询问,秋白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不好不坏。”   这般冷淡的回答,叫步惊川好生不自在。   秋白显然是还在在意方才步惊川使用那一个要求的事,因此才一直冷着脸,语气也差了许多。对着旁人或许还会收敛一二,而对着步惊川,秋白似乎无意掩饰自己的怨气,就差在脸上写着“懒得理你”几个字了。   步惊川也有些懊悔,他也不知晓方才自己到底是如何了,听到秋白提出那一个可能性后,他便满脑子只想着多少去试上一试。以至于他到后来,听到秋白说有些难实现时,态度也强硬起来,以至于用上他与秋白之间的约定。   对于秋白这般骄傲的存在来说,恐怕还是第一回 遇到像自己这般蛮不讲理的存在罢。秋白会生气,也是意料之中。   他尚且在这边想得出神,那边医修还不知晓他二人之间的矛盾,疑惑道:“什么不好不坏?”   秋白看了那个医修一眼,“不好不坏,便是能够一试的意思。”   在那个医修还在愣神的时候,秋白又道:“你,过来帮个忙。”   医修迷迷糊糊地走到那村民跟前,又迷迷糊糊地被秋白抓着手,搭到那村民手腕上,感受到秋白指尖凝聚的灵力,他这才反应过来,“等等!你要干什么?!他是凡人,受不住我灵力的!”   一旁的数位医修也骤然变了脸色。   将手搭上医修的手腕,秋白这才舍得抬眼看了一眼那医修,道:“我找个症状最轻的人,便是来试这个的。想必你也知晓,情况严重的人不适合做这个尝试。其他你都不用管,只管疏通他血管便是。”   灵力对于凡人的身体来说,还是太过霸道。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寻一位身体尚好的症状最轻者,是最好的选择。   那医修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道理,于是放出一小束灵力,进入到那村民血管之中。   与此同时,秋白指尖凝聚的灵力犹如游蛇般缠绕而上,随着那医修的灵力,一同进入到村民的身体。   这便是秋白想出的对策。含有步惊川本命真元的灵力不多,若是直接由秋白负责治疗,治疗途中灵气逸散,恐怕治愈不了几人,那灵力便会消耗殆尽。只能让医修的灵力辅佐打开染病村民的血管,由秋白掌握的灵力,顺着血管一路治疗下去,这样才能保证灵力不会被浪费。   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们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出。   在灵力入体的一刹那,村民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显然不是太好受。而他也知晓,这是在帮他治疗坏死的肢体,因此没有太大的动作。   但灵力对于常人的身体而言太难承受,他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步惊川在一旁看得紧张,不敢打扰他二人,只见那位村民似乎格外难受,便取了布,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治疗仍在继续,而除了动手的两人,无人知晓情况如何。   秋白不喊停,那医修也不敢停。步惊川远远地便能感受到那医修不断输出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流经那村民的肢体,最后又化为虚无。   最终那村民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医修输送灵力的手一顿,眼看着就要往回撤回灵力。   秋白低喝一声:“别停!”   那医修看了一眼村民,咬咬牙,还是将那灵力持续输送至村民体内。   又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听到秋白道:“好了。”   灵力缓缓从村民体内撤走,那个方才还能四处走动的村民,此刻已经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那名医修方才输送了如此多的灵力,此刻也是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另一名医修上前,查看村民的情况。   他先是看了那村民原本坏死的手指,那手指仍是同先前相差无几的黑紫色,却又褪去了毫无生气的青黑,多了几分血色。   上前查看的医修又不敢置信地摸了摸,“是热的!这只手指有血液流动了!”   血液流动,便证明着这只手指重新获得了生机,也意味着这罗家村中被吸取了生气的村名,遇上了转机。   其他的医修半晌过后反应过来,“太好了,村民有救了!” 第31章 罗村身世·二十·已然长大   秋白寻得了破解之法,让被吸取了生气的村民迎来一线生机。在第一名村民的伤势有好转后,秋白还同疏雨剑阁的医修们治疗了另外几位村民,均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秋白在治疗完一个村民后,起身走向步惊川。   “今日便先到这里了,”秋白同他道,“那些医修决定再观察他们一晚上,明日再做定论。”   步惊川并不精于此道,对于医修的说法也无甚异议,便点点头,与秋白一道回到了自己借助的小院。   院中有人,刚看到的时候,他还未在意,只以为是有事要办的村民。远远地看了几眼,才发现院中站了两人,一动不动,似乎在等人。   走近了一看,两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等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步惊川在院门前顿住了脚步。这还都是熟人,一位正是他们刚入村时,站在村头处迎接他们的、“未染病”的男人,罗从钧。而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是那位先前拉住步维行,问他要孩子的妇人。   妇人见到步惊川的目光望向她,竟是朝步惊川露出了一个笑容。   并不如何有敌意的笑,却让步惊川生出些许退缩之意来,恨不得当场远离这二人才好。   步惊川心头升起一股奇异的预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绪,主动问道:“可是找我有事么?”   看罗从钧的架势,应当是有事要寻他。他也不欲与这位多作纠缠,只想速战速决。   “小辽,”罗从钧忽然道,“你可还记得我?”   步惊川眉头微微一皱,却见罗从钧的目光的确是落在他身上,未看向他人。   这是认错人了?   步惊川解释道:“不知您是否弄错了,我不叫小辽……”   不等他说完,男人便异常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不叫小辽!你就是!就是!”   虽没有弄清这人的意思,步惊川还是耐着性子道:“我确实不叫小辽,我叫步惊川。我只记得,先前我与你在村头处见过一面。”   他记性不差,自然记得先前在村头见过这男人一面,知晓他叫罗从钧,可这男人为何会主动与他搭话?   明明先前将他视作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他心中也有些疑惑,弄不清楚这男人的目的。   “你记得就好、你还记得就好。”罗从钧尴尬地朝他笑笑,急切地搓了搓手,又不顾步惊川的话,继续叫道,“小辽。”   步惊川心感怪异之余。还觉得有几分好笑,只得道:“或许是你认错了罢。”   罗从钧激动起来,“你不是跟着那个道人吗?你跟着他,不就是小辽!”   道人?莫非说的是师父?   步惊川忽然心念一动,望向站在罗从钧身后许久都未出声的妇人。妇人是他的生母,而在这民风显然不如何开放的村落中,会在夜间一同出入的,大概率是夫妻。   莫非这个男人……   步惊川顿时被自己的猜想惊到了,与此同时,原本站在罗从钧身后的妇人也走上前来,道:“是啊,当年就是这个道人抱走了你,我儿……”   步惊川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二人,竟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早在他们出发去解阵前,他便从妇人与步维行的话中,隐约猜到自己是妇人的儿子。虽然步维行对妇人的话极为不耐,却也未出声否认过。况且,步惊川当时也确实想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但那时情况紧急,步惊川未弄清事实真相便匆匆出发。步惊川见那妇人不再坚持,当时只觉逃过一劫,谁知,该来的还是得来。   而这回,还多了个罗从钧,二人一道围着步惊川,倒叫他未开口前便生出几分逃避的心思。   可这是自己迟早都要面对的局面,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步惊川暗自握紧拳头,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殊不知,他这番暗地里的小动作,全被秋白看了去。   “我儿……”妇人既开口,罗从钧也一并改口,“爹娘这些年来,念你念得好苦……”   步惊川的思绪有些混乱,一方面他想弄清楚这二人的想法,一方面却又对这穷追不舍的二人生出了几分畏缩之意。   他低下头,抿了抿唇角。   他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这二人,他那日经妇人的话提醒,倒是想起了些许的情景,皆是他小时候受过的疼。   那时眼前所见、耳中所闻,皆是蒙着一层纱,虽还记得,却都不真切。唯有记忆中的疼痛,是最刻骨的。   而那种疼痛又是面前这二人间接施予的,虽不经他们之手,却也脱不了干系。   如今这二人站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迫不及待要与他相认的架势来,他该如何?   欣喜若狂?亦或是避之不及?   步维行自小教会了他为人处世的规则,却从未教过他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秋白忽然道:“你二位也不自报家门、说清楚当年的情况,若是希望他认祖归宗,还需二位拿出点诚意来。”   他这番话说得刺耳,实则是替步惊川做了回恶人,替他将这二人的攻势阻拦一二。意识到这点,步惊川抬头感激看他一眼,却见到秋白正望着那夫妻二人,满脸不悦   “我是张若兰,”妇人连忙道,又指了指一旁的男人,“这是我丈夫,罗从钧。”   “你是我二人在十三年前被人抱走的长子。”她勉力露出一个笑来,只是她脸上的皮肉先前便掉了几块,如今虽然开始愈合,笑起来的时候却牵动了疤痕,显得有些可怖。   她说完方才那一通话后,便住了口,眼巴巴看着步惊川,仿佛在等他反应似的。   “长子,然后呢?”秋白道,“你该不会是在等着他对你二人终于来找他这一事感激涕零罢?”   他这番话似乎戳到了二人的痛处,二人均是面色一变。   罗从钧瞪了秋白一眼,粗声粗气道:“认祖归宗,不是每个子孙辈该做的事么?”   “可笑,”秋白嗤笑一声,“你不想要了便随便让他被人抱走,如今想要了又迫不及待地让他回来,你可有问过他的想法?”   “想法?”罗从钧喃喃着转过头去看着步惊川,“你可想回来?”   见罗从钧将问题抛给了自己,步惊川也是一愣。   他下意识看了秋白一眼,却对上秋白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眼神,大有“你若是敢说‘想’,我便揍你一顿”的意思。   步惊川一激灵,回头对上罗从钧的视线,在那夫妻二人期盼的眼光中,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因为秋白的威胁,而是对于这二位称得上素不相识的人,在他心中远比不过师父。   更何况,在仅有的一些记忆中,他在这二人身边的日子,并不好过。   “你、你怎能如此!”妇人哀嚎一声,想冲上前来拉住他的衣袖,却被秋白拦住。她在原地跺着脚,急得团团转。   罗从钧更是激动起来。“怎么,进了仙门几个年头,就不认爹妈了!?”   “就凭你也配。”步惊川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到秋白冷嗤一声,“鼠目寸光之辈,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话虽不好听,步惊川却也羡慕秋白可以如此坦诚。   可于情于理,他不该在这事上沉默。   步惊川抬起头,直视着那二人,道:“生育之恩,我铭记于心,可养育之情,我更不能舍弃。”   或许是他说得太过委婉,那二人并未领会到他的意思。   罗从钧搓了搓手,“我也没让你不认他,只不过是叫你叫我们一声爹妈。”   张若兰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师父与爹娘,可不是一回事呢,更何况我们是你的亲生爹妈!哪有爹妈比不过师父的道理?”   步惊川垂下眼睑,他想起幼时不懂事,曾问过步维行,既然他是他二人养育大,为何不称呼师父师娘为爹娘。   那时候,师父只是摇了摇头,师娘则笑呵呵揉了揉他的头,道:“父母二字,非真心实意不能唤得。我二人非你亲生父母,若是在你不懂事时,教你唤我二人为父母,那便是我们的不是了。”   时隔多年,步惊川记得仍是一清二楚。   师父与师娘,甚少同他说对错,只教他该如何判断。他或许会为该如何面对这二人而迷茫,但这二人如何,他有自己的判断。   但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倒叫他犯了难。   正当他们僵持不下之时,步维行的声音忽然在院中响起:“我见此处可真是热闹,不如带上步某一个?”   说着,他快步行来,走到步惊川身前,用身子挡住了那二人的视线。   步惊川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罗从钧见到他,面色一变,“是你!”   张若兰也激动起来,“就是你抱走了小辽!他如今不认我们了!你将他还回来!”   “若是我当年不将他带走,他今日恐怕便站不得在你二人跟前了。”步维行冷冷道,“他出生时天生异象,你们皆认为他天生不详,却不知是他身上灵气旺盛的缘故。因为他身上的灵气,鬼怪都被吸引过来作乱,你们就觉得是他不干净,交由来路不明的巫师去处理。”   “那巫师来路你们不管,他用针刺、火烤、放血,从他身上榨取灵力,你们却听信一面之辞,对他不管不顾。”   “直至最后,那巫师让你们将他赤身裸体置于冰天雪地之中,你们想也不想,走得头也不回,那巫师说是在祛除他身上的邪祟,实际上他才是最大的邪祟。”   “你们怕不是在想,若是无法祛除邪祟,便让这孩子便这么死了算了?”   “直到我带着他,提着巫师的头颅入村,寻找你们,你们关心的也只是邪祟有没有被除尽。”   “我说他身上没有邪祟,可你们仍是不信,不肯接收他,我这才将他带回长衍宗。”   “如此种种,你二人还有何脸面说自己是东泽的亲生父母?!”   说到最后,步维行更是激动起来。他怒视着面前的二人,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憎恶。   “他如今也大了,有自己的决断。况且,他是人,不是物件,他去留如何,该由他自己决断。”说着,步维行侧过身来,目光落到了步惊川身上。   步维行看着他,没有出声催促,但步惊川心知,步维行是在等着他表态。   步惊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张若喃喃地道:“小辽还是想回来的,不是吗?”   见步惊川犹豫,罗从钧以为是他动摇了,喜笑颜开道:“我儿,你该不是还气着爹娘罢?若是你还觉得不够的话,爹娘自是可以补偿你的……”   当年擅自将他当作邪祟处置,如今不但自作主张替他发声,还自顾自地解读他的想法。他的父母,似乎从未将他的想法放在心上。   以前,他尚不能言语,自然不能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而如今,那个襁褓之中的稚子,已然长大。   他能为自己发声了。   他不再是那个在襁褓中、连话也说不了的婴孩了,至少在现在,他有了拒绝的能力。   “抱歉,夫人,您想多了。”步惊川缓缓道,“我是不会再认你们二人的。” 第32章 罗村身世·二一·自此两清   “大人,你说得对……”张若兰神色之中带上了几分癫狂,“只要这道士还在一日,我儿心中便不会向我们……”   步惊川一愣,环顾四周,眼下在场的几人,谁能担得起张若兰的这一声“大人”?   几人都察觉到不对,可偏生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秋白警示,他们才见到罗从钧与张若兰身后翻腾起来的浓浓黑雾。   那黑雾步惊川与秋白都眼熟得很,正是先前在迷雾中遇到的阮尤!   可阮尤方才不是被秋白的本命丹火灼烧得散尽了么?为什么还能见到他在此处?!   步惊川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团黑雾,那黑雾如今连人形都无法凝聚。可尽管如此,当步惊川的目光望过去时,却有一种与那黑雾中的视线对上了的错觉。   “这是魔族,你们可知你们在做什么!”步维行极快反应过来,对着那二人怒目而视。   “你胡说!”张若兰激动起来,“从头到尾都是你在陷害我们!”   阮尤躲在两个凡人身后,瓮声瓮气地道:“真正的邪祟,就是你们。”   张若兰见阮尤赞同她的话,忙道:“是的!我已经通知了村民们过来看看,是谁让他们变成这般模样的!”   她的话甫一出口,在她身后飘扬的黑雾骤然一凝。   若非时机不对,步惊川还觉得眼下局面有几分好笑,看样子这些人合作之前,也未谈妥。   远处传来人声,想必是村民们也快抵达了。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村民们已经抵达。有村民主动挑起话头,问道:“怎么了?你叫我们过来,这是做甚?”   “各位,”一直默不作声的罗从钧开口了,“我们失散多年的长子找到了。”   话音刚落,步惊川便察觉到数道目光刷刷地集中在他的身上。   在场的皆是同一条村的村民,日日相处,自然知晓罗从钧家的长子自十三年前便失了踪迹。因此,罗从钧这么一开口,他们自然毫不费力地猜到那个孩子,正是在场的步惊川。   步惊川迎着那些目光看去,忽然在人群中见到了被搀扶着的罗天佑,登时愣了一下,错失了说话的良机。   “找到了是好事啊,搞得这么紧张干什么?”有村民问道。   “当年便是他将小辽偷了去!”张若兰出声,眼中泪花闪烁,似是真情流露,“害得我们骨肉分离十三年,这个人竟是半点也不觉得愧疚!”   罗天佑没有出声,而是皱着眉看着他们。他与步维行相处数日下来,自然是知晓步维行是什么人,若说他会来这乡野之地抢孩子,他第一个不相信。   步维行只道:“十三年前,我是在雪原中将步惊川带回,若非我去得及时,他恐怕早已是半鬼手下的冤魂。”   “什么半鬼!”张若兰尖叫起来,“当年那位那是仙师,不得对仙师不敬!”   说着,张若兰又转过身去,看向身后的阮尤,“仙师,这人对您大不敬,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   那阮尤周身的黑雾微微一动,在场数人的注意力登时集中在了阮尤身上。   恰在此时,一道破空之声响起。步维行反应尚且算快,在匕首扎入他胸口之前,以手作刀,劈向罗从钧手腕。一柄匕首匕首“铛”的一声,掉落在地。   步维行迅速抓着罗从钧的手腕,向侧方使了个巧劲,将他的手拧到了背后。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罗从钧的手,就连碰都没碰到步维行的衣襟。   有村民反应过来,出声指责道:“从钧,你这是做甚,这里的都是助我们此次脱险的仙人……”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应和着,可他们的吵闹,未能影响当事人的想法。   “你才是那个邪祟!”罗从钧憋红了脸,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么一句话,“你才是罗家村这两月来的罪魁祸首!”   这话令得村民们登时噤了声。他们只知道如今危机已经解除,却也不了解这危机是如何出现、又如何被解除的。   若是先前发生的还只是罗从钧的家事,那后面的,便是事关整个村的大事了。罗家村刚经历过惨痛的两月,村中将近半数的人离去,这是他们共同的伤口,不能轻易触碰。   数道带着质疑的视线集中在步维行身上,步维行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却不为所动,只道:“何出此言?”   那罗从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喘着粗气,重复地道:“肯定是你!”   张若兰也在他身后补充道:“仙师说的就是你!”   步维行冷笑一声,指了指他们身后畏畏缩缩的阮尤,“这位也是仙师?”   “那是自然!”张若兰想也不想地应道,“这位不是仙师,莫非你才是仙师?”   “先前那只半鬼是仙师,现在这个魔族也是仙师?”步维行道,“你们该不会,连自己身后的是什么都没搞清楚罢?此回罗家村所遭受的灾害,正是因为这个魔修!”   张若兰尖声反驳:“你妖言惑众!”   眼见着他们再吵下去,也不见得会有个结果,罗天佑被人搀扶着,上前几步,拦在他们中间,道:“我见几位现在似乎都无法得出结果,不如都各退一步,先弄明白这……”   他话未说完,变故陡生!   原本躲在罗从钧身后的阮尤,趁着无人注意,忽然离开原地,朝着步惊川直冲而去。   步维行低喝一声:“小心!”   步维行同秋白同时出手,在步惊川身前筑起层层灵力屏障,不让阮尤有靠近的机会。阮尤在灵力墙前急停,微微一顿后,径直朝着那名扶着罗天佑的村民而去!   那名村民尚且呆愣在原地,罗天佑忽然使劲,将那位村民撞开,让阮尤同他撞了个满怀。   阮尤身上的黑雾仿佛烟雾似的,撞在他身上后四散,丝丝缕缕的黑雾将罗天佑环绕,半晌,竟是融入了罗天佑体内!   黑气伴随着黑红的血液,从他的七窍之中流出,他浑身上下颤抖着,朝着步惊川高高地举起了右手。罗天佑的手心中,开始凝聚出黑紫的魔气。   秋白极快地反应过来,带着步惊川退出数步,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这才站定了脚步,看向罗天佑。   罗天佑原本便看不清五官的脸此时扭曲起来,他的手僵在空中半晌,颤抖起来,手心的魔气因为他的动作,开始震颤。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快、快走……我控制,不住……”   他未说完,阮尤的声音忽然从他口中传出:“无用的凡人!这副破烂躯壳,不抵大用!”   方才阮尤意图抢夺扶着罗天佑的那位村民的身体,却没想到罗天佑竟是会同他来这一出,因此声音之中多了几分恼羞成怒。   罗天佑的身体被阮尤控制着,径直撞上方才步维行与秋白筑起的灵力屏障,只是罗天佑的肢体不健全,他这般的动作便多少显得僵硬迟缓。   他这般行动自然是不能对他二人造成什么威胁,反倒是因为罗天佑身体上因为缠绕着魔气,触碰到灵力屏障时,发出被灼烧的“嗞嗞”声。   二人终是顾忌着罗天佑的身体,将那灵力屏障撤去。   而失去了灵力屏障的阻拦,罗天佑却忽地倒下了。   阮尤本是强弩之末,在罗天佑支撑不住倒地后,他仅剩的魔气也无法控制罗天佑的身体行动,只得愤愤地从罗天佑体内退出。   步惊川感觉到,那道阴冷的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   “你们赢了。”阮尤凝成的黑雾此刻已经缩成极小的一团,那黑雾还在不断地飘散着,然而他像是没有察觉似的,只冷笑了一声,“他的情况,你们迟早压不住的,我倒要看你们能守他守到什么时候!”   他没能再说下去。   步维行脸色猛然一变,朝那团黑雾一拂袖,那黑雾便被澎湃灵力席卷,彻底湮灭。   步惊川见阮尤的黑雾彻底消失,忙上前查看罗天佑的状况。   罗天佑仍旧睁着眼,气息奄奄,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口便是鲜血直涌,他便放弃了说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情况已是回天乏术。阮尤附身的那一下,消耗了他太多精气神,加剧了他身体的崩溃。   有几位村民前来查看罗天佑的情况,无一不是摇头叹息。步惊川后退几步,为村民们腾出位置。   村民的身影挡住了躺在地上的罗天佑,最终,步惊川只看到一位村中的长者,替罗天佑合上了眼。   罗天佑没有死在迷阵之外,也没有死在迷阵之中,反倒是在他们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死在了村中。   步惊川喉头发紧。若非他无用,步维行与秋白也不至于出手护他,那样阮尤说不定便不会转而攻击一旁的凡人了。   要知道,阮尤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他。   他目光一转,见到还呆立在原地的、他的亲生父母。二人面上俱是不知所措,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正与什么东西合作。   步惊川低声道:“阮尤说了什么,你们就要如此信他?”   “他说、他说只要能给他提供藏身之处,并且让你听他的话,就能治好小代的病!”张若兰哭着道,“小代病成那样,连坐起来都费劲,这可如何是好啊!”   在张若兰口中的小代,恐怕便是他那个只在晒谷场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孩了。算起辈分,那个小孩恐怕还需喊他一声“哥哥”。   步惊川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若是直接同我提,我定将尽力救治。更何况,我们今日便寻出治疗的方法了,你们这不过是多此一举。”   “不、不行,还不够!”张若兰尖声道,“我要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们道士的灵力不是很厉害吗,快帮我治好他!”   “普通灵力若是入了凡人体内,只会将凡人撑得爆体而亡。”秋白冷冷道,“保你们不死,已是仁至义尽了。”   “不,不行!”张若兰喃喃着,“这可让小代如何是好啊……”   步惊川的心,凉得彻底。他的安危,竟是比不得自己弟弟的面容重要。   张若兰的话,令他对这夫妇二人最后的幻想都磨灭了。   步惊川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从他二人眼中看不出半点属于“亲情”的东西,他轻叹一声,“我会让秋白同……小代疗伤,能不能恢复,便要看他自己。疗伤完毕后,我们……自此两清。”   渡过那混乱的一夜后,第二日一早,步维行便来了寻步惊川,道:“此地尚有未尽之事。”   “未尽之事?”步惊川疑惑道,“可是村中还有其他的麻烦?”   他想起阴魂不散的阮尤,被秋白用本命丹火灼烧后,尚且还能回到村中躲起来。昨日步维行乃是震怒之中出手,可是因为他们事后没有细细检查,又让阮尤逃脱了一次?   “村中秩序已然恢复,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凡人虽弱,却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为顽强。”步维行摇了摇头,“我来寻你,是让你一同与我去探望罗天佑的子女。”   提起罗天佑,步惊川情绪便低落下来。他与罗天佑同行数日,虽算不得熟稔,却也知晓那罗天佑,读过几年书,颇为通情达理,性情极好。这样一个人如此轻易便去了,令他有些难以接受。   罗天佑先前与亡妻育有一儿一女,只是如今二人皆已不在人世,那双儿女便无人照顾。先前罗天佑还在时,便念叨着要将二人送去他兄弟家中。只是现在这么一个人人都自顾不暇的时机,谁又有心思照顾这两个小孩呢?   步维行看出他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莫要太上心了,生老病死,凡是在这世间,便都要经历。”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罢,该去看看了。” 第33章 罗村身世·二二·不会掩饰   步惊川同步维行一道去见了罗天佑的那一双儿女。那是一对兄妹,哥哥约莫八九岁,妹妹约莫四五岁,眉宇间隐约能看出有几分相似,一眼便能看出二人关系来。   回想起第一回 遇到罗天佑的时候,罗天佑的面上已经血肉模糊的一片,看不清模样,也不知这两个孩子与罗天佑相似到何种程度。然而,当步惊川看清这两个小孩的模样后,却奇异地生出一股亲切感。   两个小孩昨日便知晓了罗天佑的死讯,今日罗天佑下葬的时候,村民念在这二人还小,只让他们看了一会儿便将他们领回家来了。两个小孩面上都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只睁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生人。   步维行朝他二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给你们检查一下。”   说着,他的指尖轻轻点上小男孩的眉心,一缕灵气随着他的动作,缓缓钻入小男孩的体内。   步惊川在一旁聚精会神看着,忽然察觉到有谁正轻扯自己的衣摆。他低下头,却见到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跟前,碍于身高,拉不着他的手,只能拽着他的衣摆晃了晃。   在长衍宗,步惊川是最小的弟子。他向来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因此,忽然有这么一个比他还要小、更需要照顾的存在,令得他不禁生出了几分新奇之感。   他弯下腰,又觉得这般姿势不妥,干脆蹲下身来,与妹妹平时。   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他,却只拽着他的衣角,不说话。   既然自己比她大,那等小姑娘自己开口似乎不合适,于是步惊川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他还是头一回跟这么小的孩子相处,也不知该怎么说话比较合适,只好干巴巴地问出那一句。   好在小姑娘也没有特别怕生,见步惊川主动同她说话,便将问题一股脑地问了:“那个伯伯在做什么呀?为什么要找哥哥?”   这下步惊川也犯了难,他只知道步维行说要替小男孩检查一下,可具体要检查什么,他也不清楚。约莫是检查体内有没有被吸取生气罢?但这个事他该如何同一个这么小的小孩解释?   他抬头看了眼步维行,只是步维行此时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不知晓他的难处。他努力地想了想,整理了许久的措辞,才道:“那个伯伯在检查你哥哥的身体。”   感觉这样的回答太单薄,他又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补充道:“就是看看你小男孩有没有受伤的意思。”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哥哥受伤了?”   步惊川哭笑不得,极力同她解释:“不一定……只是看一下。”   他话不敢说得太满,又怕说太多会吓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同她说明。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便落到了步维行那处去了。   步惊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步维行又将小女孩喊过去,同她检查身体。   末了,步维行轻舒一口气,“还好,你二人体内的生气并未损失太多,日后不必忧虑。”   小男孩神色严肃地点头,妹妹似懂非懂。   “不过还有一事,”步维行道,他看向两个小孩,目光沉沉,“你们父亲临终前曾说,要将你们送至他兄弟家中……”   “去表舅家里吗?”小男孩皱着眉头,面上多了几分不情愿。   “我去找村长问过,他说你们父亲在村中最亲的兄弟就是你们的表舅罗从钧,”步维行解释道,“照理来说,我该把你们送过去。”   步惊川听到那个名字后一愣,没想到罗从钧与罗天佑竟还有着这么一层关系。但听步维行的话,似乎此事还有转机。   “我不想去,”小男孩的话直截了当,“我宁可自己在家带着妹妹,也不想去那个人家里!”   他瞪圆了眼,格外气愤,“你们刚到村里那一天,他回来之后到处说我爹变成了怪物!”   步惊川一怔,罗天佑因为生气被吸取了的关系,外表看起来便格外骇人。他们初到罗家村的时候,便在村口遇上罗从钧,当时只觉得罗从钧的表现透着几分怪异,没想到回去之后竟是如此地口无遮拦。   “这正是我想说的,”步维行待小男孩说完,才悠悠地道,“你们二人俱是身备灵根,可愿随我回长衍宗修行?”   两个小孩瞪大了眼,似乎还理解不了他的话。   “我不强迫你二人,这只是个建议。你二人皆俱修行资质,既有这机会,那便可一试。”步维行补充道,“若是你们日后觉得不合适,随时可以离开,回到这罗家村来。”   “我跟你回去。”小男孩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答了,他说完后,低下头,看着站在他旁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只仰头朝他一笑,“哥哥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步维行挑了挑眉,“你们都不过问一番长衍宗是什么地方么?”   “什么地方都好,既然你能救罗家村,那说明你不是坏人。”小男孩说着,“既然是这样,你那里肯定不会比罗家村要差。”   罗家村刚从大难中解脱,人人都自古无暇。两个还未独立的孩童,想必在村中的日子不会好过,随着他们回到长衍宗,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步维行笑了一声,“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想法,好!”   外来的人们陆陆续续离开罗家村,步惊川一行人临行前找过村长,同村长交代完罗天佑子女的事才离去。   长衍宗已有多年未添过新丁,步惊川一直都是师门中的小师弟,如今骤然多了两个小的,令他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宗门内一向都不缺住的地方,只缺住的人。为了照顾新入门的师弟师妹,步维行将这二人安排至步惊川院子的隔壁。步惊川隔壁空置了许多年的院子,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他们自一回来,便替两个师弟师妹来收拾庭院,忙活到夜里,那个院子才勉强能住人。   步惊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房中,却忽然见到秋白不知何时现出了身形,正坐在他房中的茶桌前,摆明了一副在等他的架势。   步惊川同他打了个招呼,在秋白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刚端起茶杯,他忽然听到秋白问道:“你很喜欢小孩?”   有些弄不清楚秋白这么问的动静,步惊川一头雾水,只道:“还好吧……也不是特别喜欢,说不上讨厌。”   他不过是看着那两个小孩,想到了当初的自己。都是一样的无力与无助,若是没有步维行的出现,如今会落到什么结局,还是个未知。   秉着这样的心态,加上头一次做师兄,难免有些新奇,他便在回来路上对两个小孩多照顾了些。   这样都被秋白注意到了吗?步惊川有些疑惑。   得了他这个答案,秋白却又不说话了。   为了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同时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步惊川主动问道:“你可认识那魔修?就是那个,阮尤。”   当时听阮尤与秋白的言语交锋,步惊川虽听了个大概,却也是一头雾水。如今终于闲下来,才有闲心去关注一二。   “认识,”秋白对此事倒是没有半点隐瞒,“千年前,有过数面之缘,交过几次手,相互知道些底细。”   步惊川有些惊讶,他未想到这二人之间的渊源比他想象中的还深。不过这倒也解释了,为何秋白几句话便能惹得阮尤大怒。   初初遇到秋白,他还只以为秋白是一个实力超群的剑灵,可如今这般相处下来,却发现秋白不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秋白以前的经历,远比他能想象到的要精彩,那是他触及不到的世界。   因此,哪怕是旁敲侧击,他也想多探听一些,“之前听你提江极到,那个魔修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是啊,”秋白应了一声,他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背后捅了他一刀的人,谁跟他提他就跟谁急。”   按照步惊川对秋白的了解,他与那魔修如此不对付,遇上这般情境,应当会冷嘲热讽几句的才是,不想,他却半点落井下石的意思都没有,面色淡淡,反倒是让步惊川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秋白这么说完之后没继续往下说话,步惊川察觉他不愿再说话,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也不敢出声。直至院门口传来了星移的声音,他才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转过身去朝门口看了一眼,步惊川刚想与秋白说一声,一转头,却见方才还坐在他对面的秋白,此刻不见了踪影。   想来是回剑里去了。   秋白这般不打招呼便消失,令得步惊川心头有几分失落。   他甩开这阵失落,起身朝门口走去,刚一开门,星移身后忽然飞出好几只鸡,直直扑到步惊川身上。步惊川一愣,有些不能理解这些鸡为何会比上次见到还要热情,该不会是因为很久没见到他的缘故?   星移连忙出声制止,谁知那鸡像是半点没听到他声音似的,只一个劲往步惊川身上凑。   这可把星移气得不轻,“我就是过来喝口茶,这些家伙倒是跟回了家似的,比见到我还高兴!”   那几只鸡显然比以前更喜欢待在步惊川身边,星移怎么唤都唤不走,最后只得作罢。   “师兄帮新来的师弟师妹们安排好了?”步惊川尴尬地笑了笑,主动挑起话头。   “是啊,”星移道,“顺便同你说一句,方才师父传音要我通知你,明日由你带两个师弟师妹去最初级的学堂开始学起,你也一块学。”   步惊川瞪大了眼,指了指自己,“我?”   “对,你。”星移喝了口茶,“连五大域主都不知道是谁,活该你跟着学。”   知晓此次是自己理亏,步惊川只得讪讪笑了笑,应了下来。   星移走后步惊川正低头苦恼地揪着身上沾的鸡毛,秋白却不知道何时又从剑中出了来,眯着眼睛看着那几只使劲往他身上蹭鸡。   被秋白看到自己这般模样,又想起秋白消失之前与自己的那番沉默,步惊川想着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   于是他朝秋白笑了笑,道:“这个鸡不知为何,现在连星移师兄的话都不听了,只喜欢往我身上窜。”   “你身上的灵气带的生气很足,所以它们喜欢你。”秋白悠然地解释了原因,话语间却似乎意有所指,仿佛不是在说眼前的鸡,而是说什么人似的,“最低等的畜牲,自然是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与喜好的。”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以及,论东泽的迪士尼公主体质(?)是怎么来的 第34章 明正道心·零一·瞻前顾后   步惊川被迫跟着罗家兄妹上了足有一周的课,时常有师兄或是师姐知晓这个消息后,自告奋勇地来授课,只为瞧一瞧他这番出糗的模样。   托师兄师姐们的福,步惊川此回终于能够记得住五域域主的大名了。   这日,长衍宗中忽然收到了一封急讯,是从疏雨剑阁中通过传音符传来的。   除了步维行,谁也不知晓那急讯中说了什么。   而这日晚上,步惊川刚回到自己的庭院门口,便见到步维行紧皱着眉头,坐在他院中等他。   步惊川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白天的传音符。那传音符白日破开阵法,引得护宗大阵震动,传音符发出炫目灵光,径直朝步维行冲去了。这传音符行迹如此高调,令得全宗的弟子都知晓了此事。   也不知道那传音符到底带了什么消息,竟然急成这样。   还不待他问出口,步维行便同他解释道:“疏雨剑阁的弟子回去后,还未进进山门,便被阁中老祖拦下了,说他们身上有魔修的气息未散。”   步惊川心中觉得奇怪,于是问道:“那日我们确实在罗家村遇到了魔修,有魔修气息,也是正常。”   步维行摇了摇头,“但他们回宗门用了足足半月,身上再有气息也好,也该散干净了。”   “或许是老祖较为敏锐,这才能觉察?”步惊川对疏雨剑阁仍是知之甚少,只知其中有一位坐镇上千年的老祖,却不知晓更多细节。   “老祖实力超群,判断理应不会出错。”步维行道,“你年纪小,或许不清楚,这位老祖已有百年未露过面,若非气息尚存,外界的人恐怕以为他要陨落了。但凡他出手的,必然是关乎宗门危急存亡的大事,疏雨剑阁此番传讯与我们,就是担忧此事会生变。我们当日见过那魔修,此番召集我们前去疏雨剑阁,一是查探我们身上还有没有那魔修气息,二是商讨如何处置那魔修。”   那日,阮尤的再度出现,更是令得所有人都心有余悸。特别是步惊川,他明明见到了阮尤被剿灭一次,却又奇迹般地出现了 第二回 。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出现第三回,因此,这一次的商讨便显得格外重要。   步惊川似懂非懂地点头,“那这位老祖倒是挺热心的。”   “此事关乎疏雨剑阁存亡,老祖定会尽心。虽然天下道修未必同心,可若是事态严重到危及一宗存亡,其余宗门都不会袖手旁观。”步维行道,“你对宗门之间的事了解得少也是正常,此前我未刻意引导你去知晓此事,因而你不了解。但往后,你外出行走的时间也会变多,与其他宗门的碰面也会变多,还是需要多了解一番,这样才能知晓如何与其他宗门的人相处。”   步惊川知晓自己常年待在长衍宗,对外界不闻不问多年,因此也知晓步维行这是为了他好,也连声应是。   思绪一动,步惊川抓住了步维行话语间的重点,忽地一愣,“师父的意思是,日后我还会出去?”   他这段时间以来,连续出了两次宗门,一次是偷跑,而另一次则跟随步维行外出。他原本以为这样的外出,日后至少还需同他其他师兄师姐一般,过了加冠之年,方能够外出,可如今听步维行的意思,似乎不是这般?   “是,”步维行面上露出一个笑来,道,“我与你师娘商量过了,等你们加冠再外出,未免保护太过。也是时候该让你们出去游历一番,知晓这世间到底是何种模样。”   长衍宗数十年来的规矩,弟子未加冠之前,都不能独自出门历练。这条被多人诟病的规矩,也是长衍宗在外被戏称作“乌龟壳”的缘由。可听步维行说这话的架势,这乌龟壳似乎裂开了第一道缝。   步惊川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欣喜,轻声问道:“可是师娘与师傅说了什么?”   他不知晓为何步维行会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这若是……   见步维行不答话,他又问:“师父也不必为我破例……”   “不是为你一人破例,”步维行道,“只是我此番带你其他师兄师姐出去,见到他们的表现平平,还比不上疏雨剑阁几个未加冠的弟子,便知晓此事是我错了。”   步维行向来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从无偏颇,因此尽管那二人是自己宗门中的弟子,也不见得会多偏向这二人。   “他们全程都是在听我的想法,从没有过自己的想法,更不要提有什么能称道的举措。”步维行道,“当时我们深入阵中,迷雾一起,所有人都失散了。疏雨剑阁的弟子尚且会主动去寻找自己的同伴,还能放出信号让同伴来寻。星移倒是主动来找我了,可另外二人,还停留在原地,只等着我去寻他们。等我找到的时候,二人站在极为靠近的地方,却不知去找对方汇合……就连你的表现都比他二人要镇定。”   步惊川暗暗说,那只是因为自己身边有剑灵罢了。更何况,他后来经历的一系列变数,都没有给他能够站在原地等候的机会。   这也不能怪这二位师兄师姐,他们确实只是孤身一人,在迷雾中失了方向,心中惶恐也是正常。而他有秋白在身边护佑,称得上是有恃无恐,确实能够在面对大部分危险时面不改色。   因此他还是想为那二位师兄师姐辩解一二,“我看也未必,师兄师姐只不过是怕师父回去寻的时候寻不到罢了。”   “这正是他们所欠缺的能力,”步维行叹了口气,“他们不知该何时作决断,若是下回独自遇到这等情形,我若是不在,他们便危险了。”   “这便是因为你杞人忧天,”秋白的声音忽然响起,“人若是不真正面对绝境,便不会成长,你能护得住他们一时,却护不住他们一世。若日后你不在,他们只会死得更惨。”   步惊川转头一瞧,便见到一身白衣的剑灵抱臂靠在他身后的树上,一派悠闲模样,仿佛方才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似的。   也不知道秋白是何时出现的,只是见他这副姿势,恐怕是出现了很久。而步维行的表情从头至尾也不见有半点变化,似乎是早有准备。   “话糙理不糙,”步维行道,“包括你,我亦是保护过头了。”   步惊川一愣,半晌才知晓步维行这话是同自己说的。   步惊川讷讷点头,虚心接受批评。   “为何长衍宗这数千年来,到了你这一辈,如此瞻前顾后?”秋白却不是被训的那一个,他与步维行之间称得上是平辈,因此话语间也毫不客气,问话也未拐弯抹角,一击中的。   步惊川也悄悄地竖起了耳朵。他来到这宗门中也有十余年之久,在此期间也听说过许多消息,知晓了不少的事,唯独关于长衍宗只放及冠弟子出门历练一事众说纷纭。这个规矩在他来之前便有了,他也不知道立这规矩的原因。   最可靠的消息说,是因为数十年前,有一个弟子未加冠时外出历练,死在外头,因此才有了这么一个规矩。   “这个规矩是到了我这一代才加上的。”步维行看起来似乎没有掩饰此事的打算。   秋白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因为二十三年前,”步维行顿了顿,低下了头,眼神晦暗不明,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道,“十六岁时外出历练,身死在外的弟子,是我的长子。” 第35章 明正道心·零二·疏雨剑阁   “……是你的长子?”秋白低声重复了一遍。   就连步惊川,也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懵。自他懂事起,便未听说过步维行与师娘有子嗣,更不知晓他二人的子嗣竟是出了这等意外。   修道之人,追寻大道,多多少少会感悟天地法则,肉身被清浊二气改造,逐渐异于凡人。修为越是高深,证明受天地影响越甚,才越难拥有后代。修真界中没有子嗣的道侣比比皆是,因此步惊川先前才未注意过此事。   他先前还以为师父与师娘便是因为窥得天机,才子嗣艰难,没想到竟是二人子嗣出了意外。   时至今日,他才知晓,原来师父与师娘并非是没有子嗣,而是……夭折在外。   怪不得自己先前擅自外出,步维行遇到他时会动如此大的火气。原来并不只是气他违反宗门的规矩,而是步维行在后怕。   步维行终于将深埋在心底的往事说出口,仿佛卸下了心里一个大包袱似的,面上神色都松快许多。他看了秋白一眼,道:“事情便是如此,我因为心痛独子夭亡,便替长衍宗立了这条规矩,未加冠的弟子不得单独出门历练。我……本意只是保护宗中弟子,却未想过,保护太过,反倒是折了他们的羽翼。”   步维行亲子夭折,令得长衍宗立下了弟子未加冠不得独自外出的规矩。百年来长衍宗逐渐衰落,这条规矩虽是衰落的原因之一,却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长衍宗百年来每一任宗主都谨小慎微,失了进取之心,固步自封在舒适的乌龟壳中。就连步维行也不例外。   阵修因为自身修为薄弱,不善战斗,因而在平日的活动中更为谨慎。而正是这份谨慎,令得他们作茧自缚,逐渐没落。   “你这般护着他们,也不见得对他们是好事。你该知道,你如此作为也不过是延迟他们出事的时间。在如今的修真界中,唯有让他们早日拥有自己的实力,方是最好的保护。”秋白的指责不留余地,“囿于宗门并非是万全之策,唯有实战,才是实力进益的最佳途径。”   步维行叹了口气,“我亦知晓,只不过此前一直有心结,直至今日才想得畅通。”   秋白目光闪了闪,似是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只道:“你若能想清,便是好事。”   至此,话题告一段落。   见二人之中的气氛陷入凝滞,步惊川此时才敢出声问道:“师父,此回找我有何事?”   提起来意,步维行也从先前的情绪之中挣脱,恢复原有的冷静,道:“疏雨剑阁的老祖不信他们几人只是因为跟魔修有接触,才染上了这么大的魔气,说想要见一见当时在场的人。”   据说这位老祖,避世已有百年,此回还是第一次主动要见谁。   这等不寻常的动静,莫非在预示着,他们此番的遭遇,或许是此方世界未来的大变局?   这般想着,步惊川又听步维行补充道:“恰好这几日,会遇上疏雨剑阁的弟子考核,你们若是能见一见疏雨剑阁的弟子考核,说不定能长一番见识,对你们实战亦有好处。”   步惊川知晓步维行此番是为他考量。长衍宗的弟子长期不喜外出,因此造成了他们实战经验不足,若是普通比斗倒好,遇上什么危急时刻,总是慢了半拍。   “长衍宗的弟子,确实需要有实战磨砺一番了。”步维行道,“不然,遇上什么危急情况,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着实不像话。”   长期以来,长衍宗被外界看低,也有其中弟子表现不佳的缘故。   思及此处,步惊川便又是想到先前自己在北斗秘境中,被各大宗门的弟子逼迫的局势。他们知晓长衍宗的弟子实力薄弱,在他们面前不足一提,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宗门实力,都不足以入眼,因此他们便能在他面前如此肆无忌惮,若非当时秋白出手,他恐怕在那群弟子的围攻之下走不出一回合。   从他擅自出宗门以来,他算得上是过得顺风顺水,虽遇上了许多危急情形,秋白却都能替他尽数解决,他实际上并没有出什么力。   秋白对着步维行的那番话,或许也有警示他的意味在其中?   他不由得抬眼望向秋白,却见秋白也在看向他。   步惊川便通过秋白的这个眼神,确定了秋白这番话确实有说给他听的成分。   步惊川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步维行却是没注意到秋白与步惊川的眼神交流,只道:“因此,我才让他们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去一趟疏雨剑阁,若是能学到什么回来,倒是不枉此行。成日闷在宗门中,学习古籍上的东西,却半点也用不上,更不像话。”   行程便如此定了下来。两日后出发,朝着疏雨剑阁而去。   长衍宗地处南方朱雀域,疏雨剑阁地处北方玄武域,相当于横跨半个大陆,才能抵达疏雨剑阁的所处之地。   北方的景致与南方的不同,枝叶落尽,天地之间一片皑皑白雪,尽显萧条。   特别是疏雨剑阁所处的剑山群,峥嵘群山拔地而起,仿佛直刺天空的利剑,而在那群山的尖峰,便是疏雨剑阁的各峰。   剑山群中五座最突出的剑山,便是剑阁核心所在之地。   剑阁分为春夏秋冬四处剑阁,中间有一处总剑阁,为四剑阁齐聚之地。   春剑勃发,夏剑绵延,秋剑萧瑟,冬剑肃杀。   疏雨剑阁的弟子需要在四阁之中各学一年,再选一种或多种剑法进行深入的修习。   这峥嵘崔巍的剑阁山,却不是此行的目的地。   他们被安置在山下一角,未得允许,不得上山。   步惊川正疑惑之际,却见隔壁院中,孔焕正在那出探头探脑。   他便顿时明了,或许是那位老祖不见得他们这些疑似携带魔气的人上山。   可他偷偷查探孔焕的身上,也未察觉到有魔气。   因此,他只能归咎于那位老祖的修为比他高深,因此能查探到的比他多。   他也唤过秋白,但秋白也是查探不出孔焕身上有甚魔气,于是只能作罢。   又在山下等了一日,没等来那位老祖,倒是等来疏雨剑阁的掌门。   掌门甫一入门便直述来意,道:“各位久等,我奉老祖之命,来会见各位,实在是有一事需要查明。”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不是说好的老祖亲自前来查看情况?为何会变成掌门前来查探情况?   掌门亲自接待,当真是重礼,各宗弟子即使原本有怨言,在见到掌门后也不再敢说话。毕竟掌门接待,也算不得怠慢了,只能说是事出有因。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会有些许不解。   似是看出他们的疑惑,掌门解释道:“老祖已有千年未现身,也有数千年未插手过宗中事物,只是此番滋事重大,这才不得已出手阻拦。老祖不喜露面,才派我前来调查清楚。牵扯到几位,实在是不好意思。”   步维行是在场众人中除了掌门以外辈分最高的,便主动应道:“不打扰,只是可否透露一下,此番要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先前,老祖在归来弟子身上查到有魔气踪迹,想必各位也是知道的。”掌门道,见他们都点头,这才继续说了下去,“你我皆是修道之人,自然知晓那魔气离体后,只能维续一段时间,他们此前即使接触过魔气,此刻回到宗门,也应当散去了。”   “只是直至今日我下山见各位前,老祖也说他们身上仍旧留有魔气。”掌门叹了口气,显然也还未弄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步惊川惊讶瞪大眼,他昨日便查探过疏雨剑阁的数人,秋白也查探过他们,却从未察觉到有魔气的气息。   “可我等未曾察觉他们身上有魔气。”步维行也开口了,他眉头紧锁,显然也是弄不清此番状况。   “莫说你们,就连我,也未查探出他们身上的魔气。”掌门道,“我此处有一道老祖留下来的灵力,能透过它来查探各位身上是否有魔气。”   说罢,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片竹叶,双指一并,口中喃喃有声,念着驱动灵力的口诀。   那竹叶顷刻间便化成了虚无,变作淡青色光芒,虚虚笼在众人头上,令得小小一间石室内俱是充斥着淡青灵光。   而这淡青光芒之中,似乎混入了什么不和谐的颜色。   定睛一看,竟是孔焕他们数人,身上沾染的魔气。   在这光芒之中,那魔气变得极为显眼,犹如游蛇,缠绕在他们的手臂上、身上。   而缠在他们手臂上的魔气,却都有一条极淡的尾巴,汇在一处,向着屋外延伸。   掌门面色一变,“那魔修就在这不远处” 第36章 明正道心·零三·就地诛杀   掌门的一句话惹得在场众人脸色大变。   那魔修竟然在附近?步惊川惊讶地看向门外,却见不到有任何异动。   众人在明,魔修在暗。他们在此处的一举一动,恐怕皆被那魔修看在眼中了。   疏雨剑阁的掌门率先破门而出,普通木制的木门挡不出这位出窍期修士的随手一击,在他挥手间,顷刻化为齑粉。   失了木门遮掩,众人这才看到那魔气现形后的去向。   那道带着老祖神识的灵力,缓缓向外延伸,而在那青色灵力之中,一道被包裹着的黑蓝色魔气逐渐现身。   那道魔气仿佛是在为他们引路一般。   淡青色灵力蔓延至一块巨石跟前,众人都看着那青色灵力之下,巨石之上出现了浓厚的黑蓝色魔气。而在场众人却都查探不出巨石的异样。   便在此时,一座巍峨剑峰上忽有一道灵光冲天而起,掌门定睛看去,惊呼一声:“是老祖的聆剑峰!”   那道灵光径直冲入云霄,在云层之中穿梭如游蛇,蜿蜒朝他们游来。在行至他们上空时,忽然顿住,紧接着,如同天雷降下,直直击向他们眼前的巨石   一位疏雨剑阁的弟子一声大喝,率先向前跨出一步,意图拦截那个或许会逃跑的魔修。   掌门抬手便将那位弟子拦了下来,“不可轻举妄动。”   步维行也快步上前,“此前我们数人都未发现这魔修踪迹,唯有老祖方能察觉。可见这魔修修为不弱,甚至会在我等之上。你轻易上前,恐怕招架不住。”   那些弟子虽不服步维行管教,却也不是蠢笨之人,知晓轻重缓急,于是嘟囔几句,向后撤去。   那巨石被老祖的一道灵力击中,此刻裂成数块,烟尘四散,挡住了视线。   掌门抬手捏出一道诀,召出风来,将那四处弥漫的烟尘拂去,终于令那个隐藏在烟尘之中的魔修现了形。   那魔修身形虚幻,几乎与先前那在罗家村中遇到的阮尤别无二致,身体呈半透明之态,看不清晰。   面前的这个魔修还勉强能维持一个人形,依稀能看清五官。   那魔修身影是由黑蓝色魔气凝成,此刻现身,不用在场众人刻意查探,便都能察觉到其身上的浓浓魔气。这下,他是再藏不住身形。   偏偏那魔修也没有要隐藏的意思。他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数人。   “这与那日见到的那个魔修,倒是有几分相似。”星移开口道。   “有几分相似?”掌门当时不在现场,因此也不知晓其中关键,于是追问道,“有何相似之处?”   “两个魔修都是这样的虚幻身形,”洛清明主动解释道,“看不清面容,倒是今日这个魔修比那日的魔修,气息要强上些许。”   洛清明又道:“那日的魔修显然力量不足,否则,便不会向凡人下手。我们入到他的阵法中,也不会再有机会出来。我斗胆猜测,那日出现的魔修是眼前这个的分身。”   他这话引起在场数人一起倒吸凉气的声音,能使出有意识的分身,起码是分神期的大能,而在场诸位,修为最高的便只有疏雨剑阁的掌门。掌门还只是出窍前期,与那分神期相差了两个大的阶层。   若是分神期修士本尊抵达此处,在场众人皆无还手之力,恐怕只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是同一个罢?”孔焕歪了歪头,疑惑道,“那日的不是黑色的雾气吗,飘飘忽忽的,半天捉不到正形,这个虽然隐匿得好,可现身之后,给人的感觉明显是不一样的。”   步维行皱眉,“确实,同为魔修,这二人气息虽有相近之处,却也不见得是一样的。或许是全然不同的两人。”   掌门定了定神,道:“先莫要擅自下定论,你们也只在罗家村见了那魔修一次,或许有错认的可能。”   这话倒是不假,道修与魔修天然有着不同的修炼方法,因此气息不相融,若非是常年累月的交流与接触,不然极难靠着对方的一丝气息就将对方分辨出来。   洛清明也没有坚持,只道:“师尊说得是,若是面前这人是我们无法抗衡的,老祖定不会坐视这魔修在我剑阁门前放肆。”   他这番话令得数人都定了神。若是宗门弟子在宗门门口、自家老祖的眼皮子底下被魔修诛杀,且不论那魔修深入到道修地盘无人问津,光是宗门一方,便会因为保护不住自家弟子而再抬不起头来。   他这一番话将众人的心态安定了下来。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更何况他们此刻正是在老祖眼皮子底下,魔修放肆不得。方才老祖出手点出那魔修所在之地,便意味着老祖会管这事,既然有老祖护佑,他们自然便不用忧心。   放下心来的众人开始打量那个站在巨石碎屑之中的魔修。   在此前众人说话的时候,掌门也未敢松懈,一直在紧盯着那魔修的动作。而那魔修却又格外出奇,老实得很,在他们谈话期间一动不动,就连谈论到他本人也未见如何反应,十足的置身事外。   “有些魔族与我等语言不通,或许这魔修听不懂我等的话。”步维行观察了那魔修许久,猜测道。   “那这便麻烦了,”掌门皱眉,“若是能够交流一二,我们或许还能将其劝退,若是交流不通,动手是在所难免的……”   “师尊,那不如传音给那位魔修,看看他意下如何。”洛清明建议道。   “不可,”步维行出言阻止,“看他这副模样,似乎还未有动手的打算。只是莫要激他了,若是一激,导致他失控,那便是得不偿失。”   “倒也有几分道理,”掌门道,“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一旁,洛清明面色严肃,主动请缨道:“师尊,不若让弟子前去与他试试交流,若是能够将其劝回,说不定还能免去伤亡……”   “胡闹!”掌门低喝道,“这魔修情形未知,你擅自上前,若是惹得他发狂,那将是更大的祸患!”   洛清明连忙低头认错,“是,此事是弟子莽撞了。”   说着,他低下了头,仿佛真的在反思似的。   可步惊川站的地方离他不远,将他面上的不服气与看了个一干二净。   原本以为这疏雨剑阁的大师兄,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可如今一看,倒像个急性子。且……似乎本人不似表面上的那般与世无争,倒是有些急于求成了。   可他无意掺和疏雨剑阁之中的弟子之事,看见了也移开了目光,只当没看见。   忽然,那魔修涣散的身形一凝,转头朝他们这边看来。   他这一动作,令得紧盯着他的众人顿时绷紧了神经。   他混浊的眼珠子动了动,朝他们看来。   他看得很慢,也格外仔细,将在场所有人一一看了个遍后,才失望地低下了头。   他取下腰间那把由魔气凝成的长刀,轻轻颠了几下后又握在手中。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过刀身,来回摩挲了几遍,仿佛是在抚摸自己的情人似的,有那么几分温柔缱绻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眼重新看了向他们。   “你们……”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听得格外不真切。   “可有见过阮尤?”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似乎是在认真请教什么问题似的,而后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狠戾起来,“若是不说的话,我便将你们,就地诛杀。” 第37章 明正道心·零四·魂刀江极   那魔修说完,以他为中心,迸发出一股阴寒冷风。   阵阵阴风带起地面的尘土,顿时一阵飞沙走石,阻挡了众人的视线,却又将另一丝线索展露在了众人跟前。   “这是……”掌门眉头紧皱,惊疑不定看着那身处在混乱中心的魔修。   “怎么有鬼气?”孔焕性格向来直来直去,因而没有顾虑,直接道出了在场众人心中的疑虑。   道,鬼,妖,魔,属于四种全然不同的修炼路数。   四者天生便经脉不尽相同,因而修炼的路数也不同。若是随意跨族修炼,不但要承受经脉俱裂之苦,轻则前功尽弃,重则根基损毁,再踏不得修炼一途,严重的,甚至会横死在进阶路上。   经脉之中只能承受一种力量,若是有多种力量同时存在,轻则会导致经脉受损,重则会使得经脉俱裂,再也无法修炼。而若是多种力量相互冲突,甚至会连丹田都被损毁。   虽说人族、妖族、魔族死后,在机缘巧合之下或许会生出鬼脉,步入鬼道,以残魂之态留在人间。但到了那时,因为经脉已化为鬼脉,因而修鬼道者,周身萦绕的应当是鬼气。   说白了,便是这人、妖、魔三族中的成员,若是有幸死后没有神魂俱灭,而是成了鬼,那他们原本的力量,也会转换成鬼气,而非原来的力量。   但面前这魔修,虽然气息最强盛的是魔气,可一旦他动作起来,散发的却又是鬼气。原本不能相融的二者,竟是同时在他身上存在,这一发现,无不令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何等存在?!”一人惊呼道,“魔气与鬼气在他经脉中共存,他的经脉不会炸裂么?!”   掌门面色肃穆,“这等存在,前所未闻,我亦是第一次见。”   修士修至如掌门般的出窍期,说少也需数百年,连掌门都未曾听闻的存在,恐怕是世间罕见。   此等敌人不可掉以轻心,因此在场众人的神经不由紧绷起来   久未得到回应,那魔修又低低地问道:“你们见过阮尤么?”   他压低了声音,一双翻白的眼正向他们看来,显得有几分阴森。虽分辨不出他目光所看之处,却也能察觉到视线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是……”掌门并不清楚阮尤是谁,因此听到那魔修口中的名字,好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倒是步惊川作为罗家村一事的当事人,当即想起了阮尤是谁。弄清楚那魔修的目的后,步惊川心中的疑惑却更甚。   面前这个半鬼半魔的魔修,想要找阮尤?这是做甚?   莫非是他二人失散,这才需要寻他的踪迹?   他们认识?   若是这二人认识,待他们碰头了,恐怕还会在这道修的地界搅出一番腥风血雨。   步惊川不敢断定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只好按捺着自己不去回答。   许是在场众人同他想到一块去了,无一人回答魔修的问题。   久久未得到回复,持刀的魔修向前跨出一步,将长刀向前抬了抬,刀锋泛出寒光,遥遥指向他们,低声道:“我在你们身上发现了他的气息,你们莫要骗我。”   他身上的威压随着话语倾泻而出,步惊川顿时察觉到他恐怖的实力。那种威压,比步维行带给他的压力要强上数倍。   但因为自身修为太低,他还无从得知那魔修的具体境界。   在场众人多数只是弟子,实力低微,自然无法承受住这魔修毫无保留的威压。数人都在这骇人威势之下白了脸。   掌门的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他运转灵力,为众人撑开一个保护的屏障,将那魔修释放出来的威压大半隔离在外,这才令得他身后的弟子好受了些。   那魔修放出修为毫无保留,掌门倒是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万幸,这魔修修为只在元婴前期,我尚且对付得来。”   掌门自身的修为便在出窍前期,出窍期比元婴期高上一阶,看着虽少,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无怪乎那老祖只点出了这魔修身处的地点,便不再插手,原来是确信掌门一人能抵抗得住。   区区一个元婴初期,掌门倒也不怕他会做出何事来。   然而他的话似乎激怒了那魔修,他再度上前跨出一步,不带情感的眼睛向他们望来。魔修身上阴风阵阵,气息飞速流转,那原本消散得差不多的鬼气忽然又浓厚起来,将他包裹在其中。   众人被掌门的屏障保护在其中,不清楚那魔修身上的变化,而直面这变化的掌门却面色一变,道:“不好,他的修为竟是在变动!”   “不肯说是吗,”那魔修低低地说着,向前一步一步,走得格外缓慢,气息却紧紧地锁定着众人,“不说,就地诛杀。”   那魔修身上的修为暴涨,气息一路高歌猛进,涨至元婴后期才堪堪停下。   掌门仔细一查探,倒抽一口冷气,“他的修为竟是到了半步出窍!”   半步出窍,意味着他即使是对上掌门,也有一战之力。   可谁都不敢开口,谁都拿不准,这两个魔修到底是什么关系。   面前的这位魔修,看着便不像会帮他们的模样。若是让两个魔修碰上了,恐怕能将整个玄武域搅得天翻地覆。   那魔修再度向前,掌门强撑着屏障,将众弟子护在身后。   在场便数掌门的修为最高,若是他退避,他自己倒是能全身而退,可那些原本需要他护着的弟子们,恐怕招架不住这魔修的随手一击。   修士大能举手投足间,能够轻易毁天灭地,这魔修的修为已有半步出窍,是那些普通弟子无法抵抗的。   他身后的是疏雨剑阁的未来,轻易退让不得。   而这魔修对如临大敌的众人兴致缺缺,仍旧问道:“阮尤呢?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见过阮尤,他如今在哪?”   他一边说着,一边步步逼近,眼见着便要走到他们面前一丈远的距离。   一丈的距离,对于道修或是魔修来说,只不过是一段顷刻间便能越过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只要这魔修想,便能上前轻易取走他们的性命。   那魔修站在一丈外,虽未动作,但这距离几乎与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没什么两样。   便在这时,秋白的声音忽然响起,“江极?”   在场有数位弟子此前都未见过秋白,秋白猛然在人群中现身,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而那骚动却未引起那魔修的注意,那魔修浑身气息一凝,转头用毫无情感的眼白,看向秋白所在的地方。   半晌,那魔修道:“你认得我?”   “魂刀江极,我自是认得。”秋白轻声道,“千年前,你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38章 明正道心·零五·魔修之仇   秋白竟认识这魔修?!   步惊川瞪大了眼,带了几分诧异望向秋白。却见秋白正全神贯注盯着那魔修,目光有些复杂,却又不是全然的厌恶与排斥。   秋白与这魔修,到底是什么关系?   对于众人投过来的惊奇目光,秋白也不解释,只静静望向江极,“当年魂刀江极的威名,整个大陆都知晓,你又是经历了什么,变到如今这副模样?”   “阮尤……”江极低声念着,却并不回答秋白的话,身上的魔气与鬼气激荡,其中透露的威势令得在场众人无一不心惊。   “告诉我,”江极显然神志有些不清醒,他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只满心满眼地想要实现自己的目的,“阮尤,在哪?”   他身上的气息翻涌得更盛,隐隐的威压朝着众人倾泻而来,带了几分威胁的架势。   说,还是不说?   谁都不知道这二人到底是何关系,因此,即使是如步惊川这般知晓阮尤存在的,也是不敢轻易透露,生怕到时候两个魔修联手,将此方搅得天翻地覆。   “他如今在魔域深处的火山中,”秋白却没有这个顾虑,直言道,“先前他抛出的分身,在道修地界作乱,这些弟子身上才会有他的气息。”   “火山,”江极低声重复着,“他害我至此,竟能在火山安心修炼!”   他最后一句话近乎咆哮,身上的魔气与鬼气再度波动,骇得众人大气不敢出,生怕这魔修失控发狂。   而秋白像是看不到江极的暴怒,只道:“你当年不是也捅了他一刀?你们两个算是两清了罢,为何还要纠缠?”   听闻这话,江极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是刚听到他般望着他,道:“你认识我?”   秋白面上有些无奈,他用仅有身边的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他似乎神魂有损,意识并不是很清醒。”   声音不大,却能让步惊川和站在不远处的步维行和掌门听得清楚。   说着,秋白又上前几步,“我自然认识你,当年你与阮尤是师兄弟,一人作阵一人持刀护佑,本是最难攻破的铜墙铁壁,威名在外。不想,你二人竟是有一日会撕破脸皮,相互残杀。”   秋白顿了顿,再度问道:“你寻他,是为了何事?”   “他该为小雨偿命!”江极听得秋白的话,顿时咆哮起来,大声道,“小雨只是无辜之人,他明知小雨于我有恩,却偏生要朝她下手!小雨,小雨已经回不来了……”   鬼气翻涌,登时听到无数细碎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怨魂哭嚎。鬼气中带着无尽的怨恨之意,嘤嘤鬼泣牵动着众人的情绪,有心智不坚者,甚至在这一瞬间露出破绽,被鬼气缠身。   鬼气同灵气或是魔气不同,鬼气主攻心。鬼道本是怨念深重者居多,鬼气作为修鬼道者的力量,更是聚集了无数的怨气,极易勾起人心底里的负面情绪。若是因这徒然升起的情绪动摇,则极易鬼气攻心,丧失理智。   掌门结出的防护屏障在最初的时候没防住鬼气,此刻掌门见有数位弟子被鬼气缠身,抬手又恰出几道法诀,化作灵光,融入到那原本护着弟子的屏障之中。   屏障上灵气翻涌,造成的灵力波动引得屏障中众人心神一震,那几位差点被鬼气迷惑得失去理智的弟子登时清醒了过来。   那几位险些被鬼气攻心的弟子脸色煞白,显然,强行唤醒他们似乎并无好处。步惊川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没被鬼气蛊惑,否则遭罪的便是他自己了。   恰在此时,秋白上前去,抬手挥出一道灵力,直直窜入江极眉心。江极也不设防,那灵力畅通无阻地近了他的身,直直入了他的眉心。   江极浑身一颤,朝着众人倾泻而来的鬼气顿时溃散。他身子晃了晃,跪倒在地,引起众弟子一阵低低的惊呼。   此刻江极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了,他似乎在遭受着什么剧烈的痛苦,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地颤抖。他张开嘴,似乎想要发出疼痛的嘶吼,可除了他用力吸气呼气的声音外,没能再发出半点声音。   这般场面有几分骇人,众人都紧张望向江极,唯有秋白气定神闲。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江极再抬起头,那双翻白的眼却变成了漆黑的瞳仁。   他抬起一只手捂脸,许久,才挪开了手,转过头来看向秋白。   “是你,”他打量了秋白许久,才终于道,“竟然是你。”   他话语轻快,比起方才那般生硬吐字,已然好上许多。   江极又极快地轻笑一声,“没想到,如今救我的,却是当年刀剑相向的敌人。”   “我算不得救你,”秋白也朝他笑了笑,道,“只不过是帮你一把,况且,你在此处,于我们而言是个大威胁。”   秋白如此直白,江极面上也不见半点被冒犯的神色,只是极为平静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魔修出现在道修地界,怎么说都不合规矩。”   步惊川一愣,魔修,竟然也会知道有“规矩”?   他一直都认为,魔修都是些不讲理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魔修越界残杀平民的事了。“规矩”一词,从一个魔修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奇怪。   “魔修里面,也就你最会讲规矩,”秋白道,“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记得你分明在天祭台陨落了。”   秋白的话虽消除了步惊川心中的疑惑,可接下来的话又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   “陨落了?”江极低声重复着,“他是这么朝外界说的?”   “不是他,”秋白摇了摇头,“那时四处的流言,俱是在说你试图杀他,却不慎被他反制,当场陨落。”   江极冷笑一声,“可笑,当年我本不再与他计较,可他寻到我,同我说有方法治好小雨的伤。小雨的伤我毫无头绪,他既然提出,我便只能抱紧这一线生机。”   “不成想,他竟是靠着我对他的最后信任,将小雨置于死地。”江极说着,身上的魔气再度翻涌起来,“我就不该信他。”   “那么你呢,”秋白问道,“你为何又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自然是在他的诛杀阵下,逃了出来。”江极说着,他说得轻描淡写,说出的却是当年的惊悚经历。   他这般云淡风轻,却令得步惊川微微一怔,想起了些别的事来。   魂刀江极,当年在大陆上极具盛名的刀客,无论是道修还是魔修之中,都极富盛名。魔族的功法向来偏向阴寒,这也是因为魔族吸收浊气修炼之效,可江极的刀法,却是带着一种魔族之中极为罕见的刚正炽烈,这般实力,使得试图靠近的人都会因为那炽烈的刀风而退避三舍。   有人说,他像是生错了地方,他这般刚烈的刀法,当是漠北沙海之中的刀客世家方有的气势。   可他偏生是魔族,刀法刚正,气息炽烈,斩出的每一刀,皆能直击魂魄,因此被称作魂刀。   “我天生魂魄至阳至刚,那阵法于我而言,不过尔尔。”江极的声音将步惊川拉回神,他不由得竖起耳朵,听着这位魂刀的字字句句。   回过神后他又微微皱眉,极力回想着自己到底是在何处听说这说法。他先前分明连道修底盘的五域域主都记不清,可又是如何对这江极有如此深的了解?   回忆了许久也未有头绪。步惊川只能猜测,大约是不知何时听了师兄师姐们的闲谈,或许是是在宗门中的话本子里的惊鸿一瞥,再或者是他在长衍宗中翻阅过这等记载的古籍。   可心中仍是有些隐隐的疑惑,他分明不记得自己有过查阅的经历,可关于这位魂刀江极的信息,他却记得分外地清楚。   秋白皱眉望着江极身上涌出的阴邪鬼气,皱眉道:“既然你当时已经脱身,那你为何如今只剩下了魂魄?”   “从七阳绝杀阵中逃出,于我而言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江极道,“我的肉身留在了阵中,神魂也有损,不能重新凝聚肉身,这般情形,我的残魂会消散于天地才是。但不知为何在千年之后的现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鬼道。”   出窍期以上修为的修士,几乎可以称作是不死之身,因为他们的神魂可以脱离肉体而存在,因此,即使是失去了肉身,对他们来说也并非难事。他们可以凭借强大的神魂,借助天材地宝,重新凝炼一个新的肉身。虽然此举对修为有损,甚至可能跌落境界,然而,对他们这等修为的人来说,不过是将先前走过的路重走一遍,再度修炼罢了。   甚至,重新凝炼的肉身,若是使用上好的天材地宝,修炼速度甚至会比先前更上一层楼,修为更是水涨船高。   而若是神魂有损,除非用罕见的、能修补神魂的材料修补失去的神魂,否则,凝炼肉身就是空谈。而不完整的神魂,迟早会尘归尘土归土。   唯有入鬼道能例外。鬼道便是人族、魔族、妖族三族死后,都有可能入。可鬼道天生修炼便不同于这三族,若是要入鬼道,便需要将此前的一身修为化为鬼气,重新修炼。以前的修为不会留存太多,而入了鬼道的存在,经脉间流转的俱是鬼气,绝无流转其他灵力的可能。   “可你这气息,为何会是魔气与鬼气混杂?”秋白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你既然入了鬼道,不该是驱使鬼气么?”   江极摇了摇头,“我以前的修为,我不能丢……那是小雨给我的,那是小雨给我的……我不可能丢!”   说到最后,他情绪激动起来,面上多了几分咬牙切齿,“我要同小雨一起,去报当年的仇……我不能把小雨丢下……”   秋白叹了口气,“可你这般,迟早会因为身体承受不住魔气而亡。”   “我如今是鬼魔,”江极像是又忽然冷静下来,冷笑一声,“我一时半会死不了,我现在只需要找到他。我不动手,我只需要看着他。”   江极这般反复无常,令得众人皆不敢接他的话,他却全然不顾在场其他人的面色,冷声问道:“他在火山口,是么?” 第39章 明正道心·零六·剑阁弟子   “是,”在众人犹豫的时候,唯有秋白出声回应,“大陆上唯一会喷发的火山,我想你应当知晓在何处。”   话音刚落,忽然掀起一阵狂风,江极黑紫色魔气凝聚出来的身影在这风中剧烈波动起来,下一刻,他化身烟雾合入狂风,随着那道狂乱气流飞驰而去。   江极原来站立的地方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残余在此地的魔气与鬼气逐渐消散。   众人目瞪口呆,都没有反应过来。谁也没想到,这一触即发的大战,竟是以这般形式收场。   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竟是秋白几句话便将此事化解了去。   “老祖先前只是指出他在何处,并未亲自责罚,想来也是预料到这魔修不会轻易动手的缘故。”掌门说着,但是他面上仍旧留有几分惊疑,显然自己也清楚这并非全是老祖的功劳。   秋白略微颔首,没接他的话。步惊川却听到他低声嘀咕着:“鬼魔定然不会是自然而成,这又是谁在捣鬼……”   步惊川心中一凛,心中也有了同样的疑惑。   鬼魔,顾名思义,便是鬼道与魔道的并存之体。而以江极所说,当年他只余残魂,想来是无力制衡自身的魔气与鬼气的。他能够成为现在的鬼魔,想来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而这个人,又会是谁?   这个问题恐怕永远都得不到答案。步惊川心下失望,便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于是转头看向疏雨剑阁的掌门。   恰在此时,掌门也同他们道:“我已派出我宗弟子,去跟随那魔修,若有那魔修异动,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   随后,掌门又道:“此番有劳各位奔波。疏雨剑阁的弟子比试将会在几日后举行,若是有兴趣,便留下来观摩观摩,当然,疏雨剑阁自是欢迎各位参与比试的。”   掌门的一串布置做得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他见在场众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极为爽快地率领着众人上山。   如今他们身上的魔修气息已散,老祖也未再将他们拦在山下,因而极为顺利地踏入了疏雨剑阁的地盘。   掌门极为尽职,一路上山一路为他们介绍着剑阁奇观,还替众人指示了几处平日里弟子活动的地方。介绍完后,还不忘补充:“各位若是有意参与弟子比试,待会可以同我报上名来,我自会替各位安排。”   这算是极为热情的邀请了。宗门内的比试,通常不会让外人参与。因为他们所用到的身法与法诀都是宗门独有的,不会轻易示人。   而能够参与宗门内部的比试,这意味着可以加深对一整个宗门的了解,这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若是去到像是折桂大会那般的比试,因为比试安排得极为分散,几乎没有机会能像这次这样,能够深入观察某一宗门。   因此,对于掌门的这个提议,众人都极为兴奋,自然没人想离开。   疏雨剑阁的主峰占地极广,其上俱是弟子们的休息、居住场所,而此处布置,无一不与剑有关。   步惊川在先前的折桂大会便来过一次疏雨剑阁,自然知晓此处的布置,听掌门介绍也有些听得心不在焉,开始四下打量。   疏雨剑阁的剑峰之下,是外门弟子的落脚之处。平日里,即使在疏雨剑阁举办与其他宗门的比试,也只会在剑峰之下举办,极少开放主剑峰让外人进入,更别提进入其中与内门弟子比试了。   疏雨剑阁的剑峰实际上只有一座,中间为主峰,主峰上有森林草木,自成一景,只不过如今覆上了皑皑白雪,看着千篇一律。从主峰东南西北的四个方向,则延伸出四方剑峰,四剑峰比主剑峰更为陡峭,环境险恶,只有松柏能勉强扎根。   主峰之下是洗剑池,洗剑池将主峰与四剑峰隔开。而想要抵达主峰,便需要走过主峰西南方的一条石桥,于空中经过下方的洗剑池,方能抵达。   洗剑池是一方千年不凝的寒潭,潭底插满无数灵剑,这潭水被剑气浸染久了,自然而然染上剑意,无论季节如何,这寒潭始终透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凉意。   自这洗剑池上方走过时,还能感觉到剑意由下而上肆意穿行。   步惊川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神奇的景致,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却未注意到走在他前方的星移忽然顿住了脚步。步惊川一时不查,径直撞向了星移的后背。   他猛地回过神来,向后退出一步,然而,忽然顿住脚步的星移不见回头,也不见他作出半点表示。   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步惊川心底里纳闷,便斜向跨出一步,望向前方。   只见到桥头站了一人,正背对着他们,听着掌门的吩咐。   入目仅有一个背影,步惊川不知晓那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为何会引起星移的异样。   万幸他们此时是走在队伍的最末尾,否则,这石桥如此之窄,若是他与星移这般僵持不动,不知会阻到身后多少人。   星移仍旧没有动作,步惊川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师兄?”   他又向前跨出一步,才瞧到星移脸色。星移的面色格外难看,眉头紧锁,嘴角微抿,显然不是高兴的模样,他的目光正死死盯着面前那位背对着他们的疏雨剑阁弟子。   步惊川心中疑惑,星移平日里脾性极好,少有动怒或是这般将情绪摆上脸的时候,为何他此刻会如此激动?   他回想起星移屈指可数的动怒,最近的一次,便是恰好在疏雨剑阁,也是在疏雨剑阁弟子面前……   步惊川心有所感,忙看向桥头背对着他们的那位疏雨剑阁弟子,那弟子似有所感,转过身来。   那名弟子只稍稍一动,露出了一个侧脸,步惊川便忽然意识到了星移的情绪来自何处。   当那名弟子彻底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时,步惊川听到了星移握紧拳头发出的骨节迸响的“咔吧”声。   那名弟子注意到桥上还有二人,面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而在看清了站的是谁后,那惊讶却又变成了轻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方才见到你们宗门的人,没看到你,还以为你怕了疏雨剑阁,不敢过来,原来是跑到了最后。”   说着,那名弟子双手抱臂,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二人,面上的挑衅之意一览无余,“怎么,留到最后才入疏雨剑阁的主峰,这是怕了我吗?”   他这话令得沉默下来的星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说话倒是一如既往地自大,”星移冷笑道,“樊易,别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没有长进。”   步惊川瞪大了眼。   他想起来了,先前出言挑衅星移后又将其打伤的疏雨剑阁弟子,在疏雨剑阁其他弟子口中被称作“樊师兄”的弟子,便是站在这剑桥尽头,叉着双手轻蔑看着他二人的这个弟子。   疏雨剑阁,樊易。 第40章 明正道心·零七·倾尽全力   “没有长进?”樊易冷笑一声,“你别是怕了吧。”   星移经历过最初的失态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听得樊易的挑衅,只冷冷看他一眼,道:“我们此行受邀参加疏雨剑阁的弟子比试,若你想要与我一决胜负,大可等到比试之日,再与我交手。”   而不是如今这般,堵着石桥一端,不让他们二人通行。   樊易轻哼一声,“你们怎么就这么死脑筋,我站在此处,便非要我让开,你们不会绕路么?”   “……你!”樊易这般明显是找茬的行为惹得步惊川极为不快,他刚想出声与这人理论,却被星移拦住了。   星移淡淡道:“此处不是切磋的好去处,若是想动手,还请换个地方。”   “你哪只耳朵听到了我要跟你们动手啊,”樊易伸出一只手指掏了掏耳朵,嘲讽之意半点不掩,“好生奇怪,我只是碰巧站在此处,你们怎么就想到切磋去了呢?”   步惊川心头的火气登时窜了上来,他再忍不住,想要出声驳斥,星移却像是猜到了他所想,回过头来低声与他道:“别忘了上次我与你都是因为耐不住性子,这才中了他们的激将法,你须得冷静。”   星移自己初初见到那樊易之时,也是不冷静的。但星移却偏偏忍住了,星移作为当事人,却比他更懂轻重缓急,叫他心头生出几分羞愧来。   在经历过如此多的事后,步惊川惊觉自己的心境未有半分长进,反倒是一如最初那般冲动。   经星移一拦,他也冷静下来。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步惊川目光一黯,低声应道:“是,我知道了。”   对方用的只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激将法,他如此轻易便上了钩,遂了那人的愿。在这石桥上起争执,这定是星移不愿看到的局面。   此地是疏雨剑阁的地界,石桥下是洗剑池,在这洗剑池千尺之上的石桥都能感受到那自下而上的凌厉剑气,若是不慎失足掉落,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此处是疏雨剑阁地界,若是他们发生什么冲突,步惊川与星移始终都是处在弱势的,樊易这是等着他们犯错。   在石桥上起冲突,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认清楚这樊易的动机后,步惊川不再冲动,按捺着自己,与星移一道站在石桥上与那樊易僵持着。   最终还是步维行察觉到少了二人,转身回来,“你们怎么还待在此处?”   步维行面色如常,似乎没注意到这僵持局面似的。樊易见他前来,毕竟辈分摆着,也不好不给他面子,于是收敛了先前的嚣张与不讲理,向侧方走出一步,给他二人腾出一条道来。   星移看了樊易一眼,率着步惊川穿过石桥,站到了剑峰之上。   星移此时才回答步维行,道:“无事,只不过在此处遇到熟人,攀谈得有些久了。”   “跟上,莫要擅自行动。”步维行也没有指责他二人,反倒是先转过身去,领着他们朝着人群走去。   此番来到疏雨剑阁的不止有数位碧华阁弟子与太云门弟子,还需加上长衍宗的弟子。好在疏雨剑阁财大气粗,剑峰之上还是有数座院落,可供来客歇脚。虽不如长衍宗那般,一人能有一个独立的院落,但至少每个宗门能够分得一个院落,每人住上一个单间,环境还算舒适。   步惊川自认也不算认床,只是夜间在那床上翻来覆去数次,也未能合眼。闭上眼,便满脑子都想的是白天樊易在剑桥一端将他们拦截的画面。   樊易这般行动,可以说是直接拂了长衍宗的面子。可他却敢如此作为,不难想象,星移与他在樊易眼中,是何等的弱小。   长衍宗算不得大宗门,他们自身实力也不强,而那樊易身为疏雨剑阁的弟子,自身修为更是不弱。修真界长年以来,众人都习惯了弱肉强食,强者欺负弱者,向来便无几人会在意。樊易仗着宗门背景与自身实力给他们下马威,在修真界中还算不得多大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未有为自己讨回颜面的能力,因此樊易才敢在掌门与步维行的眼皮子底下这般肆无忌惮。   被人看轻的感觉着实难受,他辗转数次,白日时出现的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轻叹一声,最后又翻了个身,面向床外。   刚想闭上眼强制自己入睡,可借着昏暗的光线,他似乎看到了房中有什么东西与白天不同了。   他眨了眨眼,刚刚升起的困倦之意便被这个新的发现驱除殆尽。他抬起头,猛然对上一双清冷的双眸,才意识到是秋白站在了他的床前。   是了,他平时灵剑向来不会离身,为数不多离身的时候,也就只有他睡觉的时候。每天睡觉,他便会解下腰间的剑,放在床头,确保金素剑不会离他过远。   他方才翻来覆去的模样,恐怕便这样被秋白看得一清二楚了。   面上后知后觉地发烫,意识到自己方才那番丢人的表现,步惊川拿不准秋白心中所想,只拿一双眼睛瞅着他,等秋白主动开口。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在做什么?”秋白主动问道。   “无事,我认床……”步惊川一张嘴便后悔了。   原因无他,这个理由太过蹩脚,连他自己都信不过。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秋白的表情如何,只是听到他的尾音微微上扬,似是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真的只是认床?若只是这样,我便先回去了……”   “等、等等!”步惊川下意识地伸手拉住秋白的衣襟,又极快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极力为自己辩解着,“认床,认床只是其中一方面!我、我还有别的……”   听他开口,似是终于见到威胁有了些许成效,秋白轻轻地舒了口气。他撩起衣摆,在床沿处坐下,道:“愿闻其详。”   秋白这么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步惊川心中却又生出些迟疑。他觉得自己的想法羞于启齿,同时又不知该如何去表达,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可秋白格外地有耐心,一直静静等着他开口。   “我……我……”步惊川纠结了许久,终于开口吐出第一个音节,他一咬牙,心一横,决心将自己此刻的顾虑同秋白说个清楚,“我在想樊易。”   “你想他做什么?”秋白问道。   步惊川闷闷道:“无非便是为了过几日的弟子比试,我在想,我若是遇上了同他路数相同的弟子,该要如何。”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若是他碰到了樊易,他该如何是好?   但实际上,他与樊易相差了一个境界,若是正常比试,他是对不上的。可他心中的忧虑却又压不下去,如今疏雨剑阁有一个樊易,日后若是出去闯荡,他更是会遇到千千万万的樊易,届时每回都要受这么一回气,他不甘心。   可不甘心也没用,他实力不强,樊易想赢他自是轻而易举。别说樊易,就连一般的疏雨剑阁弟子,他都不是对手。   所幸秋白似乎读出了他言语之间的未尽之意,问道:“你可是在担心,过几日的弟子比试?”   步惊川点了点头,又碍于此时屋中未点灯,光线昏暗,他担心秋白看不到,于是便道:“是。”   秋白又问:“你在忧心这弟子比试的何事?”   步惊川低声道:“疏雨剑阁的弟子身经百战,无论是身法的变换多变,亦或是当机立断的能力,都比我强上许多。我这般贸然与他们对上,与我而言,似乎太难实现了。”   “你不去试试,你如何知道行或不行?”秋白道,“你总归需要与这些人接触,方才知晓会是何等差距。”   “可我……”步惊川咽了口唾沫,想起先前看着樊易与星移对战,那种压倒性的优势,令他在台下光是看着,也想不出半点对策来。他只知道,若是当时与樊易对上是自己,恐怕会比星移狼狈十倍、百倍。   “我不行,”承认这一点令他格外地泄气,声音都不由得低落了几分,他深知自己的无用,因而也痛恨自己的无能,“我或许这辈子,都无法与星移师兄那般游刃有余。”   星移是长衍宗百年来天赋最出众的弟子,可就连星移都在樊易手下讨不得好,那更别说他了。   “你不需做到像谁那般,你只需要做你自己。”秋白轻声道,“若是你想做,那便去做。这世间,不会有你做不成的事。”   直视着步惊川迷茫的双眼,秋白又补充道:“行或不行,在事情未发生前便不会有定数,唯有倾尽全力,方才能求得一个结果。”   步惊川愣在原地。   从未有人同他说过这般的话,更不会有人同他说,这世间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就连步维行,也是一再同他强调说,凡事莫要强求。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得对自己的期待,令得他知道,他也能被人期待。   半晌,待到心绪平复大半,步惊川才颤声应道:“好,我定当全力而为。” 第41章 明正道心·零八·足够慎重   步惊川几人在疏雨剑阁的剑峰上住了两日,便有弟子前来发放比试的玉牌。   长衍宗此次参加弟子比试的只有星移与步惊川二人。星移向来是比试的好手,在长衍宗内是公认的最强。而步惊川则是几乎从未参加过比试,说与外宗弟子的比斗了,就连在宗门内部,他参与的比试都极少,几乎是未经历过实战。   因此,谁也没料到步惊川会参加疏雨剑阁的比试。   唯有步惊川自己清楚这么做的目的。他本事没学多少,各项能力也未见得有甚出众的,但他仍是想去试试,试试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那日秋白便同他道,唯有倾尽全力,方才能求得一个结果。   他却想,他所求的或许并非是结果。   心中所想,步惊川只同步维行说了。他先前还有些忐忑,生怕步维行觉得他此次决定太过草率。步维行听完后面上却露出几分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样也好,你也到了各处见识的时候了。本事学了,不是拿来供着的,得拿出来用。你还是初次与人比试,尽力就好。”   自己敬重的师父没有反对自己的意思,步惊川悬起来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   上前抽签的时候,那负责发放玉牌的弟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这般实力平平的弟子也会参与比试。那弟子虽惊讶,也不多问,只将那玉牌递到他手中。   那玉牌上闪过一阵灵光,半晌后,玉牌上出现了一个“丙”字。   “筑基修为,丙组。”那弟子怕他不懂,便同他解释,“待到比试当日,这丙字下方便会出现另一个序号,二人玉牌上的序号相同,便会是同一组的对手。”   步惊川点头应是。这想必是疏雨剑阁比试的规矩,不让这些参加比试的弟子提前知晓自己的对手,这样的话才更加公平。   送走那位疏雨剑阁的弟子后,步惊川转头去看星移的玉牌。星移分配到的是乙组,想来是心动期的弟子都分配在乙组。   “师兄可有把握?”步惊川抬头看了一眼星移的表情,问道,“我见疏雨剑阁之中,心动期的弟子不少,若想备战,也是毫无头绪。”   闻言,星移伸手揉了揉步惊川的头顶,“筑基期的弟子更多,你不看看自己,倒来问我?”   这般动作,倒像是把自己当成小孩了。步惊川避过星移的手,摇了摇头,“反正师父的意思是……重在参与。”   他刚说完这话,脑门上便挨了一巴掌,“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老头子心里巴不得我们把剑阁弟子全给揍趴下,只不过他自己心里有数,话不会跟我们说太满而已。”   步惊川一愣,半晌才领会到了星移的意思。既已踏上大道,势必要争、要抢,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尽力而为”。步维行仍是在维护他们,不愿让他们在这次比试中受伤,因此说话都是拐弯抹角的“重在参与”。   他又想起前两日与秋白说话时,他还同秋白说了全力以赴,结果转头便松懈下来。思及此处,他心中不由有些羞愧。   “不过你也不用太当回事,尽力是一回事,但是自己的安危是另一回事。”星移道,“修真界的人动手,哪个不是为了取对方性命,能够这般与你过家家、给你锻炼机会的,也就只有弟子之间的比试了,抓紧机会磨练自身便是。”   “好,我知道了,”步惊川点点头,“谢师兄提点。”   “这个修真界,远不如我们所见到那般太平,”星移在宗门中当惯了师兄,说话间便难免多了几分老妈子的语气,“东泽,若是有机会,还是须得抓紧一切机会,提升自己,否则,你或许会成为他人问鼎大道的脚下基石。”   回到院中,待到日头落下,明月高悬。步惊川才轻手轻脚地从腰间金素剑,轻声唤道:“秋白。”   剑身轻轻一颤,半晌,一道白影骤然出现在他跟前。   “找我有何事?”秋白低头看他,面上也不见有被打扰的不悦,反倒是一贯地沉静如水,仿佛被半夜打扰的不是他一般。   “我……”步惊川有些迟疑,明明回来的路上已经下定了决心,出声唤秋白之前也想好了要说的话,可一到了面对秋白的时刻,他却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口。   或许是秋白初次出现在他跟前时,那般强大的姿态给他的冲击太甚。亦或许是他见前两次秋白在外人面前现身时,他的同辈须得将秋白视作前辈,他的师父亦将他视作平辈,就连疏雨剑阁的掌门,也对他尊敬有加,他始终无法将秋白与自己放到同样的高度。   即便是两日前秋白助他纾解心中郁闷时,从未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可他偏偏觉得,秋白与他是不同的。   秋白的能力与见识摆在那处,令得秋白的只言片语中,都能透出无比的自信与强大。他与秋白,从一开始,便不是对等。   秋白是受人追捧的剑灵,自身的实力亦是超群,无论在何处,都应当过得相当地好。而他不过是一个下九流宗门的弟子,资质与实力俱是平平,毫无亮眼之处,秋白陪伴在他左右,着实屈才。   或许当时秋白刚随着他回来的时候,不认他为主是正确的。   他的实力还配不上秋白,先前是外界这么看待,现在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种种影响之下,令得他在面对秋白之时,多了几分忐忑。   除此之外,他心底里还升起一股惶然:秋白会不会在某一日,觉得跟着他这般无用的主人没有未来,掉头去寻找其他的出路?   秋白有很多的选择,可他别无选择。   在最初,秋白尚有选择的余裕,偏偏选择了他。这令他一直以来,都生出一种仿若德不配位的惶恐。   说起来,他与秋白之间的那三个要求,可以说是他死皮赖脸要来的。以至于步惊川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心底里都觉得有几分好笑。明明是他自己实力不足,到最后却是秋白先做出了让步。   那日他还与秋白赌气,不知秋白从何处看出了他喜欢毛茸茸的玩意,竟是在那一夜,能够屈尊降贵地化为原身,只为了哄他。   可他拿不准,秋白的这份耐心,到底是对金素剑主人,还是对他步惊川的。   若只是对着金素剑主人,那这份耐心,他受之有愧。做金素剑的主人,他恐怕还不够资格。   师兄说得没错,这个修真界是多变而又残酷的,他该做的,便是抓紧自己面前的所有机会,趁早提升自己。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抬起头,直视着秋白,道:“先前你曾与我说过,你欠我三个请求。”   秋白目光一凝,似乎是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般的要求。   但秋白也极快地回过神来,微微颔首,“是这样没错,你还有两次机会。”   随后,秋白的神色出现了些许的迟疑,“如今在这疏雨剑阁之中,不是没什么事么?”   秋白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认为那机会宝贵,该在要用到的时候再用。因此才有些不理解,为何步惊川会在这一片太平的疏雨剑阁之中,大半夜将他唤出来,还提到与他的要求。   “是,”步惊川认真道,“我有一事相求。”   秋白看向步惊川的目光一凝,“在此处,有事相求?你要用到我的地方,该不会是要我盗出疏雨剑阁的镇阁之宝罢?”   他看步惊川面色严肃,因而有几分调笑的意思在此,若是平时,步惊川说不定会被他这说法逗笑,只是他此刻心情沉重,听秋白逗趣,面上也未能露出多少笑意来。   “不是那种事,”步惊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我对疏雨剑阁的镇阁之宝没有兴趣。”   “也是,”秋白道,“此处还有一个实力高强的老祖,你若让我去盗,我指不定没法得手。”   他话虽如此,面上却未有几分忌惮,显然是并不惧怕那位深居简出的老祖。   这等表现,又是令得步惊川心中一沉。   那位老祖当时远在千里之外,却能以惊雷引出他们近在咫尺都无法察觉的魔修,修为之强,可见一斑。   可就连这样的老祖,也不是秋白忌惮的对象。步惊川更进一步地感受到自己与秋白的差距。   秋白似乎是见步惊川面色不虞,便不再说逗趣的话,直问道:“好了,既然不喜欢说这些,那便不说这些。你到底需要我做何事?”   步惊川抬起头来直视着秋白。   秋白收拾得很干净,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剑灵的缘故,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似乎永远没有东西能将他弄脏。   他一双银色的眼,颜色极淡,极冷,在低头看着他的时候,步惊川不知为何却看出了几分温柔之意。   许是自己看错了。   步惊川摇了摇头,将散乱的思绪派出脑海。   他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地道:“我向你提出第二个要求,你要与我陪练。”   “陪练?”秋白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的事?”   “不是简单,”步惊川认真道,“这是我的需要。”   闻言,秋白方才面上隐隐的笑意隐去了,转而变得极为严肃,“你当真要如此?”   步惊川答道:“当真。”   许是想起了那日在罗家村的事,秋白面上生出几分冷意,“我与你陪练,不是不行,但还未到你使用我与你约定的地步。”   “我想得很清楚了,”步惊川道,“我要求你的陪练不是一朝一夕,甚至不是在我赢得这疏雨剑阁弟子比试之前,而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天。”   “我知道了。但你自身实力提升的事,不该说你一个人的事……此次,便不算你的要求。”秋白许久后才给出了答案,饶是如此,他面上的表情仍是难看,“望你日后再提起剩余的两个要求,能够更加慎重。”   听得秋白终于点头同意,步惊川心头一松,也不再纠结那一个要求,朝秋白笑了笑,“我便是因为足够慎重,才会有这么一提。” 第42章 明正道心·零九·林中陪练   “你这算什么慎重?”秋白的语气极冷,好似这夜风似的,沁出几分凉意。   不知是不是步惊川的错觉,他每回提起与秋白约定的三个要求时,秋白的情绪都不会太对劲。明明那三个要求是秋白提的,为何他再提的时候,秋白似乎都不会太乐意?他这次的要求,秋白竟还不愿算到那三个要求之中。   未等他多想,秋白忽然抬手挥出一道灵力,直扑步惊川面门而来!   那灵力来势汹汹,却不含杀气,气势虽足,然而行进速度极慢,连步惊川都能轻易看出它的行进路线。   步惊川及时向后撤出几步,避过了那灵力的攻击,这才答道:“我心有数,即为慎重。”   为防止那道灵力破坏这屋子,步惊川手心中也凝出一道灵力,将秋白的那道灵力击散。随即,他有些不解地抬头望向秋白,“这是何意?”   为什么好端端地说着说着,就抬手攻击?   秋白低下头来看着他,道:“不是要陪练?”   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   步惊川心中欣喜,却又要压抑着不表现出来,一时间表情有些扭曲。对上了秋白的目光,他按捺着心头的喜意,故作冷静道:“先别在这里。”   这小院中并排了数个房间,别的房间中都住着他师兄师姐们,还有步维行。若是在房中闹出了什么动静,以修道之人五感敏锐程度,指不定立即就会来他房中查探一番,此地着实不是动手的好地方。   他在这剑峰上住了几天,对附近的环境多了几分熟悉,多少知晓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   附近有一处树林,因为林中未修路,因此树林就连白天也鲜有人迹。到了夜间,众人都各自回去休息,自然更显冷清。   他率着秋白走到树林跟前,秋白将这树林四下打量一番,带着几分嫌弃神色,道:“就这里?”   此处毕竟是他人地头,步惊川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但既然他主动提起要秋白陪练,便没有他先打退堂鼓的理由,于是点点头,“就在这里吧,左右晚上无人。”   话音刚落,忽见秋白衣袂翻涌,几道灵力化为流光,朝着步惊川直冲而去。   他二人距离极近,秋白这一次的出手也未留手,打了步惊川一个措手不及。灵力犹如冷风一般,夹杂着雪花扑至他面上,步惊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紧接着,便感觉到一股大力撞击,被那灵力径直将他掀翻在地。   所幸这几日下了雪,地上积雪极厚,他后背狠狠撞到地上,翻滚几圈,也未觉疼痛。   步惊川睁开眼,便见秋白站在他面前,低头俯视着他,见他睁眼,便伸出了一只手,准备要拉他起来。   步惊川还未反应过来,秋白看着他这副发愣的模样,面上出现了些许无奈,“还躺着,不准备再练下去了吗?”   方才被秋白灵力拂到他面上的雪花此刻正贴着他的脸,被他的体温融化成细小的水滴,有如尖细的针头,在他的皮肤上轻刺。皮肤上生出细小的刺痛感,步惊川抬手抹去了面上的水珠,这才开口道:“你都没跟我说一声,我怎么知道你现在就开始了。”   他嘟囔着,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起身后郁闷地低头拍了拍身上沾的雪花。   方才在屋中时,秋白虽然也是来了这么一手,可那次的灵力显然没有这次的灵力迅疾,他尚且能做出反应。这次猝不及防地被掀翻在地,令得他不禁生出几分不满。   “我若说了,那我的突袭便失去了意义。”秋白解释道,“日后你若是遇上对你心怀不轨的人,特别是那些不知修炼了多久的老妖怪——他们可不要脸,就是喜欢突然出手。现在也只是练习,若是你不能随时保持警惕,日后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步惊川哑然。   他算是好运,先前在秘境的时候,身边的都是些其他宗门的弟子,同他差不多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最是不屑于那些阴谋诡计与阴暗手段。   可更高阶的修士却不一样,他们早就过了最天真的年龄,也不会对身边的一切心存幻想,因而,他们才是出手最为狠绝的人。他们若是对上步惊川这般初出茅庐尚显稚嫩的弟子,撇开本就深厚的修为不谈,以有心算无心,步惊川是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的。   特别是秋白口中的那些老妖怪,对于他们而言,从来都没有颜面一说。若说青年修士还注意面子,不会让自己落了偷袭的口舌,那么那些老妖怪,则从来不会在意他人的评价,他们只会想要达到目的。   知晓秋白这般是为自己好,步惊川便不再抱怨。   “我知道了。”步惊川拂去发上飘落的雪花,定定看向秋白,“来吧。”   “想通了?”秋白见他神色变幻,轻笑一声,“那你可要注意了。”   说罢,不见他如何动作,步惊川忽然觉得身后有一道灵力席卷而来。   不是从正面攻击?他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秋白,不敢再分神,迅速地判定了那道灵力的方向与运动轨迹,急急避过。   秋白似是看出他所想,笑了一声道:“到了实战的时候,他们可不会在你的正面出手,届时,你不是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你就别想能看到他们攻击的动作。你的警惕,该对着你自己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说罢,他笑容一敛,严肃起来,“可别分心了。”   步惊川的脚步还未落地,便又有一道灵力,从他躲避的路上再度朝他冲来。   这是不打算给他留退路!他精神一凛,猛地止住自己前行的势头,向侧方躲去。   谁知,那有着利箭之势的灵力,却忽然拐了个弯,银白色的灵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又直直地朝他胸口而来!   步惊川方才已是急忙变向,此番脚跟都未站稳,哪有余裕再一次躲闪?   他眼睁睁看着那灵力直直朝他胸口而来,几乎就要闭上眼睛等那灵力落到他胸口了。   “别只顾着等死!”秋白忽然低喝一声,“想想你能做些什么!”   步惊川被他这一声厉喝拉回神来,他定睛看向那道冲着他而来的灵力,忽然感觉那道动作飞快的灵力,在他眼中忽然不可思议地慢了下来。   能做些什么……   灵力忽然疯狂地在经脉中运转起来,流转了一个又一个周天,流淌过丹田,最终汇聚于步惊川的双手。   步惊川看准时机,用凝聚着灵力的双手,朝着那利箭似的银白灵力猛然一击!   那道秋白发出的灵力,在他手中犹如被焚烧过后的残渣,一经触碰便化作飞灰。   那飞灰似的灵力四下散开,灵力激荡,震得他们上方落在树枝上的积雪齐齐往下落。   步惊川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做到了。   “阵修多数不善正面应战,习惯画地为牢,”秋白见他化解此次攻击,面上也是松了一口气,“因此,阵修即使是正面对上攻击,也会选择躲避居多。”   他神色一转,有些莫名,“所以,你不能只满足于躲避,你须得知道若是躲无可躲了,该要如何化解。这般次数多了,届时,你该躲还是该化,全凭你一人的判断。”   步惊川一愣,半晌才知晓秋白这是在传授他对战的经验。   像秋白这般实力高超之辈,所拥有的对战经验该是如何丰富!他愿意教授,步惊川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去听的。   他按捺住心头的狂喜,点了点头。   半晌,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落下的雪。   伸手拂去身上的雪,步惊川抬头看向空中,发现他们上方的树枝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原本在树枝上的积雪,也落尽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问道:“我们在此处如此大动作,会不会被疏雨剑阁的人发现啊?” 第43章 明正道心·一十·星移对手   闻言,步惊川见秋白嘴角一弯,钩出一个笑来,“你到现在才发现?”   他的模样本就极好,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微弯,雪色似乎映入他银色的眼瞳,泛出点点亮光。本是极冷的颜色,却又被他面上的笑容柔和,令步惊川不自觉愣神。   半晌后步惊川才回过神来。他脸上一红,为自己的失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此事论起来,还是他不够警惕。他们所在的树林,虽人迹罕至,可修士五感敏锐,他们方才这般大的动静,还伴有灵力波动,极易被发现。虽然他们在此处没有做什么不见得光的事,但被发现了总归麻烦,也不知该从何解释。   他刚开始着急,一转头却见到秋白笑得有几分放肆,“我在我们抵达这处时,就设下结界了。声音与灵力波动都不会传出这树林,只要外人不进入树林,我们在此处便不会被发现。”   知晓不会被发现,步惊川松了一口气。   趁着这个机会,秋白又道:“观察环境与判断局势,是每一位修士都需要在对战当中做的。你方才来此处,一没有查探附近有没有人,二没有设下结界确保无人发现,便是做得不妥。”   步惊川连声应是,低下了头。   这事是自己理亏,他亦知道秋白说的并没有错。疏雨剑阁夜间会有弟子巡视,若非秋白事先做了防范,巡逻弟子现在恐怕已经赶到树林了。   秋白见他沉默低头,便也没有再说下去,只上前几步,行至步惊川跟前,   秋白抬手替他拂去了发顶的雪,低声道:“还有雪。”   落在他头上的手宽厚温暖,令步惊川心中一动,抬头去看他。   这么一抬头,便对上了秋白的视线。秋白神色认真,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神色,“小心那雪化了,容易着凉。”   步惊川应了一声,脸上又不知为何开始红发烫。   所幸现在有夜色作掩护,秋白应当看不清他面上情形。   “继续吗?”秋白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替他拂雪似的,做完这些动作后,又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步惊川心中有些失落。   只是如今还有正事,步惊川只得撇开心头的情绪,应了一声:“好。”   转眼间,又是数道银白灵力从秋白身上窜出,直直扑向步惊川。   这回出现的几道灵力比起先前淡了些,在月色下更难看清,步惊川不由绷紧神经,用比先前更加集中的精神,去看着那几道直冲他而来的灵力。   “我与你这般练习,起先还会让灵力有颜色, 但后面,我会逐渐减淡灵力的颜色,直至无色。让你不借助视线,也能靠着感知发现我的攻击。”秋白解释着,那灵力的动作却依旧迅猛,“届时,等到你实战,便能够在混战之中,游刃有余。”   步惊川心说自己一届阵修,哪能遇到混战。但心中所想,他却是不敢说的。   秋白却像是看穿了他所想,道:“莫要以为你不会卷入任何一场纷争。若是现在不做些准备,日后你遇到了混乱的场面,便更难收拾。”   灵力逼近,迫得步惊川的躲闪更加狼狈。   秋白补充道:“而且,阵修向来都是需要借助场地,自身实力不强,在混战之中一向会被视作率先攻击的目标。你不需要有多强的实力,但还是需要学会如何应对这般场面。你可以不去学习如何攻击,但一定要学如何自保。”   步惊川不敢分神,秋白的话虽已入耳,却迟迟未消化其中含义。他运转起功法,将灵力汇于指尖,屏气凝神,终于抓到了秋白灵力行进的轨迹。   他的灵力如离弦之箭,脱离指尖,朝他身后直直刺去,径直撞上了秋白的那道灵力。   灵力交汇,雪花被二人灵力搅得飘起又落下,好一番盛景。   等到二人最终停下,已是子时。   步惊川见秋白收势,看样子是不会再继续了,便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地,呼呼喘气。他此刻身上热得很,此处原本还算阴寒,但他也因为身上冒着热气,还不觉寒冷。   “今日便先到这里了,回去罢。”秋白朝步惊川伸出了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别坐在雪地上,地上凉。”   步惊川拉着秋白的手起身,正事既然告一段落,他便起了些旁的心思。   秋白自己明明不是阵修的路数,却对阵修的作战方式极为了解。   “为何感觉你对阵修的了解……”步惊川停了一下,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勉强合适的措辞,“很深,倒像是你本身就是个阵修似的。”   秋白看了他一眼,神色间带着几分惊讶,语气却十分平静,“千年前阵修还未如此没落,我那时候也见过作战的阵修。”   步惊川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抬眸看向秋白,“总觉得你当陪练,挺熟练的。”   “是么,”秋白只微微一笑,“先前也曾陪练过,只不过那时我是……被陪的那一个。”   说起此事,秋白的眉宇之间多了些温柔神色,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好事似的,嘴角也噙着一抹笑。   这还是步惊川第一次从秋白口中正面听得关于他自己的过往,不再是从他人口中得知,而是秋白与他说。   “那个陪你的人,应当很好罢。”不然也不会让秋白这般熟练。   可秋白却忽然怔住,他抬眸看了一眼步惊川,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迷茫,“我不知道。”   步惊川也是一愣。   不知道?是不知道那个人很好,还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对自己好?   秋白又极快地反映过来,微微阖上眼,不让步惊川看清他的神色。随后又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没有再说半句多余的话。   秋白的意思十分明显,显然是不想再在这事上多说。   步惊川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只能乖乖跟在秋白身后,走回留宿的小院。   林中人迹罕至,地上的积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几乎快没过小腿肚,秋白走在前方,踏出了深深的脚印。   步惊川走在他后头,思绪却飞出千里之外。   秋白明明能向他敞开心扉,最后却又不知什么原因,将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差一点,他便能更多地了解到秋白了。   心中郁闷,步惊川便赌气似的踩着秋白留下的脚印,顺便踩在他由月光投下的影子上。   他以为自己这般做得隐秘,却不知秋白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忽地失笑。   晚上练得晚,步惊川第二日便起得有些晚了。   他洗漱过后,便在想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待到见到自己住的院中已经空了,才猛然想起,今日是星移的比试。   他找过一个疏雨剑阁的弟子问清楚路后,便一路飞奔到比武台。   他去到的时间刚刚好,刚一赶到,便听到高台之上有人喊着:“乙组,辰号牌。”   步惊川还急急忙忙地在人群之中寻找星移的踪迹,谁知一转头,便见到星移站上了比武台。   原来星移拿的牌是辰号!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步惊川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自己会赶不上师兄的比试,现在看来,他来得刚好。   裁判高声道:“乙组,辰号牌另一个在哪?”   步惊川也好奇起来,这玉牌随机选择到的对手,会是哪一个剑阁弟子?   比武台的另一端,一个身影一跃而上,引起一阵弟子的惊呼。   裁判高声道:“疏雨剑阁樊易,对战,长衍宗星移!”   步惊川愣住了。   他确实来得巧,就是这师兄的对手,又太巧了一点。   竟是樊易。   作者有话说:   晚了一秒,我忏悔( 第44章 明正道心·一一·算作什么   步惊川抬头看向比武台上的樊易,樊易面上没有半点惊讶,十分平静,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樊易半分惊讶也没有,倒像是早有预料似的。   步惊川心头不禁升起了几分怪异之感。   那分组的玉佩他也有一枚,先前他还觉得用玉佩匹配对手,会更加公平,但眼前的状况却让他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星移对上樊易,到底是巧合,亦或是有人有意而为?   他看向台上二人,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秋白今日也现出了身形,一直跟在他左右。   认得秋白是剑灵的人,也就只有长衍宗数人,以及那日在场的三宗弟子。或许是因为秋白跟着步惊川未有做出过什么亮眼的举动,因而知晓他是剑灵的人也没有过多地关注这边。   更多的还是不清楚秋白身份的疏雨剑阁弟子,他们虽觉得秋白面生,却也只当是外宗来的弟子,自然不会在意他们谈话。   秋白看了步惊川一会儿,见步惊川似乎没有想开口的意思,便主动问道:“怎么了?”   步惊川一惊,被秋白的声音唤回神来。   他转过头去看向秋白,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你说,师兄对上樊易,是真的有这么巧的吗?”   说着,他将手中的玉佩递与秋白,秋白只看了一眼,并未接过,直截了当地道:“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   步惊川倏尔转头,望向在台上的二人。此事不是巧合,莫非这二人对上,是疏雨剑阁当中的人有意而为?   先前星移与樊易私下比斗,输给樊易,这事哪怕是在长衍宗也有许多人知晓,只不过是碍于星移的面子,不会在宗内多说。而樊易为比斗中获胜的一方,恐怕不会刻意在宗内遮掩此事,疏雨剑阁应当有更多人知晓此事。   那让这曾经交手的二人再度对上,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这玉牌上显现的字,乃是由玉中残留的灵力而成。”秋白解释着,在步惊川转头回来看向他的时候,秋白伸手在他手心的玉牌上轻轻一点,他便忽然见到在那玉牌上,原有的“丙组”二字如水中倒影般,扭曲消散,再度显现,已是“乙组”二字。   他惊讶抬头望向秋白,没想到秋白竟是有这般能力。   只是……   他望向秋白,“那还能……改回来吗?”   “当然可以,”秋白噗嗤一下笑出声,“只要知晓了这其中的法诀,自然可以在这玉佩上做文章。”   说罢,那玉佩上的字再度扭曲起来,这回,再组成了“东泽”二字。   见到自己的表字出现在玉牌上,步惊川脑中“嗡”地一声,第一反应却是带着几分窃喜。反应过来后,他忙道:“快改回去!这是人家宗门的玉佩,不能、不能这样……”   他的话没说下去,但他认为秋白应当能领会他的意思。   “不能如何?”秋白却笑着,语气中带了几分顽劣,他收回手,抱臂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步惊川,“你不与我说清楚,我怎么知晓你想做什么?”   步惊川的思绪被方才第一时间升起来的窃喜扰乱了,半晌才想起玉牌的事,不由有些羞恼,“这是疏雨剑阁的东西,总不能写我的表字上去……”   步惊川没有小名,在他眼中,表字便是他的小名。这个表字,向来只有他在长衍宗的同门能够唤,若是被非亲近的人见到或是唤出声,都会令他格外地不自在。   “东泽……”秋白低头看着那玉佩,低低地念了一声,“你不喜欢别人念你的表字?”   这还是步惊川第一次听秋白唤自己的表字。   心脏砰砰狂跳起来,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方才的想法忽然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即使秋白不是他宗中同门,却感觉被秋白唤起表字,似乎比他想象中的好接受……   步惊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可他看向秋白低头看着玉佩的模样,想说的话便梗在了喉头。   秋白低头看那玉佩的时候,眼睑微垂敛起眸光,倒让步惊川清楚看到他修长的眼睫。几缕黑发滑落在脸侧,柔和了他脸部的轮廓,无形之间透出几分安静柔软的气氛来。   久未得到回答,秋白抬起眼看他,银色的双眸锐气十足,犹如撕裂夜色的第一抹日光,炫目而又带着几分夜间的凉意。   步惊川猛然惊醒,他摇了摇头,道:“没有……”   又觉得这般解释得不清不楚,他解释道:“只是我师父总与我说,字是亲近之人才会唤的名号,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字是亲近之人才会唤的名号,那秋白对于他来说,又算是什么?   剑灵?可秋白没有认主,这算得上吗?   朋友?秋白的实力这般强,他看得上自己吗?他擅自将自己视作秋白的朋友,秋白会不会觉得他这般算是高攀?   陪练?这个定义似乎又太过无情了些。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眼前骤然出现昨夜秋白替他拂去身上雪花的画面。看似随意,却温柔、细致。   昨夜秋白毫无怨言地当作他的陪练,一边练着,还一边同他道该要如何应对、如何躲避。他人之间的陪练,多数是实力相近的二人,互相喂招、接招。这般陪练的二人,多数是相互进步,相互扶持。   然秋白与他这般,受益的只有他。对于秋白这等境界而言,这点动动手指头程度的陪练,是半分好处都没有的,遑论进步。   虽然他不知晓秋白的具体境界,却也能隐约从他平日中与他人相处中,略微察觉到不同。他那般自若地与步维行,乃至疏雨剑阁的掌门相处,想必实力不会弱于二人,只是不知为何,当初在北斗秘境会选择他作主人。   秋白与他的关系,到底算作什么?   他又想起昨夜练习完后,秋白担心地上太凉,也不让他久坐。入睡前还为他渡来灵力,不至于令他经脉之中的灵力枯竭后太过难受。   师父会替他做这些吗?他问自己,步维行也会为他这么做,但神情却不会像秋白这般。   “你是不是在想,我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秋白的声音将他拉回神。   步惊川惊讶地望向秋白,还不待他开口询问,秋白便道:“不用问了,你在想什么,你脸上都写得一清二楚。”   说着,秋白还笑了一下,“你现在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步惊川有些懊恼,他知晓自己的情绪向来都藏不住,却没想过在秋白面前会如此明显。   “那么,”秋白正色,那双银色的眼正正地望着他,“你有没有想清楚,我与你,到底算什么?”   步惊川对上他的视线,一时语塞。   他想起先前在罗家村时,陷入迷雾中的问心幻境。那时他虽挣脱不出幻境,却是能清楚听得阮尤与秋白的对话。他听到那个布下迷阵的阮尤问秋白:“你在他这处算什么?”。   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许久,不成想,秋白竟是一直都在在意此事。   恰巧,他也未忘记那日的情形。   虽然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步惊川自己也想不明白,可他更想问问秋白,他在秋白这处,到底又算什么。   他没有选择,可秋白有。秋白的余裕还很大,而他除却秋白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秋白的目光太直白、太咄咄逼人,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算了,我不该在这时候问你,”秋白轻叹一声,主动退让,“你现在还没……年纪还小,想不明白,我不该逼你说这些。”   秋白的话令得步惊川回过神来,明明他马上就要满十四周岁了……如今的年龄,还被人称一声“小”?   “我不小了,”步惊川抬起头,道,“即使你觉得我如今年纪小,可我也不是不懂事的年龄了。”   “不,我是说你现在还不到时候。”秋白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步惊川,而是抬头看向远处,神色空茫,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或许,再给你些时日,你便能答得上来了。”   步惊川听出他似乎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但他不甘心就这般被看低。   “现在的我或许还答不上来。但是我会在你认为我够格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他直视着秋白,半分不退,“可我更想知道,我在你这处,又算作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情线也准备开始进一步了~   说一个不算好消息的消息,3.23本文要入v啦!当天更新2章6k字,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45章 明正道心·一二·唤你东泽   “你在我这处?”秋白望向步惊川,像在看他,而那目光中带着的审视又十分陌生,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秋白只说了那一句,便顿住了。   在这要命的停顿中,步惊川感觉自己仿佛被推到了悬崖边上,要生要死,全凭秋白的一句话。   他的心高高吊起,只静候秋白发落。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一个怎样的答案,他只是在面对这种未知的时候,本能地感受到了惶恐。他期望从秋白这里能够得到一个能够让他安心的答复。   许久,他听到秋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破了二人之间僵持的局面,“或许我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我才会想在你这处寻找一个答案……但是,至少你在我这处,是与众不同的。”   紧握的手掌松懈开来,血液重新流回到血管之中,带来如同针尖轻刺般的细微刺痛感。步惊川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虽然这个答案似是而非,并不能回答步惊川的问题,但他却被奇异地安抚下来。或许他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秋白的态度。   可归根结底,这个问题只是被他二人逃避了去,仍未能得出结论。   这话题算是揭过了,二人之间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般沉默令得步惊川浑身不自在,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转而看向比武台。   比武台上刚刚清扫完成,即将要比试的二人遥遥而立,正在做着准备、互相行礼。   只听那高台之上传来一声高喝,比试正式开始。   本只是想随意一看,转换心情,不想,却被那二人的交手吸引了目光。   星移突破心动期已经有一段时间,上一次与樊易交手时,他才初初突破,对自己的灵力掌控远不如樊易。然而经历过半年的磨砺,此刻星移已经适应了自己心动期的修为,灵力收放自如,倒叫不少人刮目相看。   不愧是长衍宗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   然而樊易踏入心动期已有数年,远比星移来得早,灵力深厚更压了星移一头。   修士引气入体,乃是修道途中第一道门槛,而心动期则是第二道门槛。天下携灵根者众多,乡野之地生活的村民也能生出资质不错的二灵根或是三灵根,有的甚至会生出天赋极强的单灵根。但若是缺乏引导,极少人能够意识到自己体内灵根的存在,进而开始修炼。即便开始修炼了,也会因为不曾有得到有效的指导,导致事倍功半,久久不得入门。   引气入体后,通过十层练气,方能筑基。筑基大圆满后,便是心动期。心动期与其他境界不同,其他境界,除练气期外,均分为前中后期以及大圆满,而心动期,实则是金丹期前的一道“屏障”。   心动期,乃是横亘在筑基大圆满与金丹期之间的屏障。   心绪动乱,因而才需要斩断纷扰,定夺向道之心。这一关卡,修为再不是最主要的决定因素,能否跨过心动期,需得看心境。   心动期需要经历第一轮心魔劫,而心魔劫何时到来,谁也不知晓。   有停留在心动期数十年不得寸进的修士,也有道心澄澈只睡一觉起来便发觉自己进阶的修士。   心动期的修为增长虽不会如其他境界般明显,但按常理来说,在某一境界停留得越久,对这一境界便能了解得更为透彻,灵力自然也会比后来者凝实。   相较起来,星移步入心动期的时间更短。因此,星移对上樊易,是极难讨到好处的。   事实也是如此,星移在樊易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落了下风,虽然躲避与化解的动作仍显得游刃有余,可迟迟不出手反击,倒叫比武台下的步惊川为他捏了一把汗。   樊易手中乃是一柄玄铁重剑,那横扫千军、一往无前的气势,令得步惊川光是远远看着都感到心惊。   疏雨剑阁的剑术多以轻灵为主,对战时的飘逸之姿,倒是符合大多数人对修道之人的印象。而这樊易与寻常剑修不同,磐石般的重剑,虽未开锋,锋芒却尖锐无匹,令人不可小觑。   步惊川这边看着星移后退躲闪,堪堪躲过那重剑席卷,不由替星移揪心。   “这般局势,似乎对师兄不妙。”步惊川忧心星移,不自觉说了出声。   他也未刻意与秋白搭话,不想,秋白却接了他的话。   “阵修向来只适合画地为牢的对战,若是去到这般的比试之中,不给时间提前准备,他将会格外被动。”秋白解释着,“可是实战之中,总会有许多措手不及的境况。提前准备,也只是一句空谈。”   “一般的阵修对战,通常会是用高于对方的修为先进行压制,而后再布阵,后发制人。”秋白道,“然他二人修为本就相近,真要论起来,樊易反倒更胜一筹,你师兄暂且落于下风,也是正常。”   “暂且?”步惊川疑惑看向秋白。   “你且看他的动作,”秋白道,“你师兄的躲闪,并非全是被动。”   方才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站在离比武台极远的地方,尽管修道之人目力极佳,但在这个距离之下,步惊川也只能看个大概。   此时再凑近去看也来不及,步惊川自己未看出什么门道来,便茫然转过头来看向秋白,“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听到秋白无奈地轻叹一声,向侧方跨出一步,行至他身后,随后,将灵力凝于指尖,在他的双眼前方虚虚一抹。   他做这般动作的时候,与步惊川格外靠近,胸膛几乎就要贴上他的后背,步惊川恍惚间感觉秋白指尖的灵力似乎都带着几分异样的灼烫。   待到秋白的指尖从他眼前移开,步惊川才惊醒过来。他为自己在这等时刻的走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可秋白显然是未注意到他的情绪,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心头因秋白退开的动作有些空落,然不待他再度走神,秋白便弯腰,俯身在他耳边提醒道:“现在再看看。”   秋白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往常秋白也不是没有这样在他耳边说过话。只是不知为何,这次秋白在他耳边说话的时候,他感觉时间漫长而又难捱,可又忍不住地生出几分亲近,巴不得秋白在他身边的时间再长一些。   或许是现在天气太冷了,才令得秋白在他耳边说话,都令得他耳尖微微发烫。   步惊川强行将心头纷乱的思绪驱逐,定睛看向那比斗的高台。   方才看不清的细节,此刻在他眼中格外清晰,当他凝神去看的时候,便能明显感受到高台上比试的二人,动作都仿佛放慢了。   “这是……”他有些惊讶,下意识想回过头去看一眼秋白。   秋白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在他身后伸出两只手扶住他的脸颊,不让他转过头来,只道:“认真看。”   秋白的手还不待步惊川心猿意马,便再度移走,步惊川定了定神,继续看着高台上比斗的二人。   他这番才知晓,先前秋白说星移,“并非全是被动”是什么意思。   星移指尖有着细碎的灵光,却又不仅仅是灵力的光,而是一些更为细小、更为凝实的存在。   “师兄手上的是灵石!”步惊川低低地惊呼一声,顿时明白了星移的目的。   星移在面对本能轻易躲开的攻击,却偏偏要上前化解,一些能轻易化解的攻击,却又选择了躲闪。这般形式,外人或许只会觉得星移不会选择时机,但实际上,星移这正是借着躲避与化解招式的表象,不易察觉地用灵石点阵,在比武台的地面上布成一个阵法。   点阵,乃是一种布阵手法。通常是指在绘制好阵纹后,将灵石置于阵纹预留的阵眼处。此类有多个阵眼、需要用灵石点阵的阵法,通常都是极为复杂,且威力强大的阵法。   再看比武台地面,地面已经有星移的灵力凝成的阵纹,大多数人只当那是打斗途中溢散的灵力,而樊易更是半点都未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星移的圈套之中。   星移显然是早有准备,他只是看似落了下风,实则是在静待时机,等待阵成!   重剑破空的闷响声传来,众人眼见着能轻易避开这重剑的星移选择了生生受下这一击,虽有护体灵力组成的屏障将这冲击化解一二,但仍是不可避免地向后退出数步,气息翻涌,从嘴角处流下一丝血迹来。   就连樊易也瞪大了眼,这本是他一个试探性的招式,不成想,却是让星移硬生生接下来了。   人群中传出不少惋惜的叹息声,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何星移要想不开,正面去承受这重剑的威势。   步惊川却见到,星移正是借着硬接下这一击的时机,灵力迸发之际,用灵力裹挟着一块灵石,落入了最后一个阵眼。   至此,阵成。   樊易不会因为星移退败而收手,除却最初的讶异,他又迅速逼近,显然希望能够一鼓作气,将星移逼下比斗台。   星移忽地抬头,朝樊易一笑,道:“这次,是我赢了。”   他这般笃定,令得樊易也不由自主一愣,便是这般愣神期间,星移闪身躲过了他的攻击。   比斗台上忽然灵光大盛,重重迷雾自比斗台上升起,顷刻间挡去了众人的视线。   “迷阵?!”有弟子惊呼出声,“他这个是什么时候设下的,我也没有看到他绘阵啊?!”   任台下弟子如何惊惶,台上的迷雾却是久久不散。   待到迷雾终于散去的时候,便见台上二人,一躺一站,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裁判高声宣判道:“此战,长衍宗星移胜!”   台下弟子哗然,显然是难以置信此次比斗的结果。   “以灵力绘制阵纹,又用灵石点阵,而入了阵的对手,在他阵中自然是毫无招架之力的。你这位师兄,倒也是个人才。”对于星移的表现,秋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阵修之所以没落如此多年,便是因为在实战中难以有这般亮眼表现,你师兄所作出的这番改变,未来不可小觑。”   “那是自然,”秋白夸奖师兄,步惊川自己自然是自豪的,仿佛受夸奖的是他本人似的,“师兄可是长衍宗最出色的弟子。”   秋白含笑朝他望来,“或许他只会是之一。”   他话语间意有所指,令得步惊川怔愣片刻,回过神后却不敢再直视秋白的双眼。   “走罢,该回去了。”秋白说着,率先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你不是明日的比试么?也该回去做个准备了。”   说起自己的比试,步惊川顿时心虚起来,快步跟上走在前方的秋白,期间不住地回头望向比斗台上的星移,“可我还想同师兄去贺喜……”   秋白头也不回,只道:“你觉得是贺喜重要,还是你自己的比斗重要?”   步惊川只得作罢,乖乖跟在秋白身后,去了昨夜他们对练的树林。   又是与前一夜如出一辙的对练,只是此次,秋白的攻击不知为何变得急躁许多。   二人从午间练到夜色降临,秋白看了看天色,道:“今日便早些休息,在比斗前不宜消耗过大。”   明白秋白说得有理,步惊川便点头同意。稍稍歇息,起身跟着秋白慢慢走回他们落脚的小院。   路上,步惊川忽然听到秋白问道:“你师兄对你很重要?”   步惊川点点头,又想到秋白走在他跟前,恐怕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他道:“师父与师兄……长衍宗的师兄师姐们,都对我很重要。”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闲聊,不想,秋白忽然顿住了脚步。   步惊川觉得有几分奇怪,上前几步追上秋白,无意间瞥到秋白面上黯然的神色。   心脏忽然紧缩了一下,步惊川心底慌乱无措,不知该做什么好,只能一并停住了脚步。   他不知道秋白怎么了,只是本能地感觉到秋白似乎在难过。他刚想开口宽慰几句,却见秋白转过头来,直直看向他。   “步惊川,”步惊川听到秋白唤他的大名,每一个音节都在他舌尖上逐个滚过,“往后,我可否唤你东泽?” 第46章 明正道心·一三·前任主人   步惊川登时一愣。   他的思绪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时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脑海中嗡嗡乱响,如同成百上千的烟花在他脑海中炸响。   秋白说的话十分简单,可他又觉得听起来似是蒙了一层雾,叫他听不清楚、弄不明白。   秋白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串在一块却又理解不来。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秋白是在主动想唤他的表字?   这对于步惊川来说不亚于从天上砸下来的惊喜。   表字一向都是他的亲近之人才会唤起,此刻秋白主动提及,步惊川的心情远比听到秋白说他“与众不同”要更加雀跃。唤表字乃是亲近之人才会做出的举动,而能够唤他表字的只有师父与宗中的师兄师姐,皆是亲近之人。秋白想要唤他的表字,是否意味着,秋白也愿意做他那个亲近之人?   “自、自然是可以的。”突如其来的惊喜令得步惊川一时间有些找不着北,亦有些不知所措。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除了一叠声答应之外,不知还需要做出何等举动。   秋白主动愿意做他的亲近之人,他此刻才是真正地相信了,秋白先前说他的“与众不同”。   他愣愣地看着秋白,迟迟作不出反应来,久到秋白在他这般目光之下发出一声轻笑。   “东泽。”他听到秋白含笑唤他。   简单的音节滚过他的舌尖,无端生出几分缱绻之意,步惊川心头又是一颤。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接下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看着秋白。   秋白见他这副模样,眼中笑意又浓了几分,“不过是唤你表字,至于做出这般表现么?”   被这么一说,步惊川的脸腾地一红,后知后觉觉得自己面上滚烫,仍旧是不知作何是好。   秋白这般唤他,令得他心中不自觉多了几分亲近。而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他这个字,本就是亲近之人才唤得的。这仿佛令得二人关系前进一大步的举措,令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好了,”秋白忽然伸手,轻抚他发顶,“我先回去了。”   说着,身形一颤,失了踪迹。   步惊川下意识伸出手,却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该用何种原因去挽留对方,于是伸出的手又放下了。   他知晓秋白只是回到了剑中,剑灵确实就该要待在剑里,平日里秋白总随着他四处晃悠,着实不像话。   可心中仍是不自觉生出几分失落。方才见到秋白失了踪迹时,心头的慌乱与怅然若失弥漫了整个心房。   他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上头顶,那是秋白方才触碰过的地方,他的发顶仿佛还残留着秋白手心的温度。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东泽?”   熟悉的称呼以及声音,却不是他当下最期盼听到的声音。   这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步惊川回过神来,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星移正朝他走来,“你在这处做什么?该去用膳了。”   步惊川这才回过神来,低低地应了一声。   见他独自一人,星移四下张望了一圈,问道:“那个谁……你的剑灵呢?”   星移提起秋白,步惊川有些闷闷不乐,但仍是答道:“他回去了。”   “哦,这样啊。”星移不作他想,率先转过身去,朝着疏雨剑阁食堂的方向走去,“走罢,方才准备开饭了也没见着你,让我一顿好找。”   步惊川也知晓自己这番给星移添了麻烦,连忙跟上星移的脚步,“劳师兄费心了。今日还未祝贺师兄,恭喜师兄比斗胜出。”   星移一愣,随即笑了笑,“说什么恭喜呢,我也就胜出了那一场,随后又被另一个实力更强的弟子击败了。”   疏雨剑阁的弟子比试,乃是层层递进,优胜者可以挑战另一位优胜者,星移这般败在其他的优胜者手上,也是意料之中。   步惊川自是记得星移最后为了用灵石点真,硬生生受了樊易的正面一击,“师兄带伤上阵,已是勉强,虽败犹荣。”   “无妨,人外有人。”星移却半点没将本次的胜负放在心上,“不过能让那个管不住嘴的家伙吃一回瘪,我就已经满足了。”   “那是因为师兄的作战方式,还未大成罢?”步惊川忍不住道。   星移惊讶一挑眉,“你竟然看出来了?”   步惊川点头,也没说这还是由秋白率先发现的。   谈起自己的作战方式,星移也兴奋起来,自然不与他计较到底是如何发现的,“确实还有很多破绽,并且阁中弟子也看穿了我作战的方式。这一手顶多能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然而想要长久下去,这始终不是办法。我想让这个法子变成那种,即使是发现了也防无可防……或许我该听师父的,早日寻个本命灵器了。”   阵修不似其他修士,在长衍宗之中,阵修通常都是及冠之后,才会去选择自己的本命灵器。因为阵修须得看清自己的修炼方向后,才能定下自己的灵器。   步惊川远未到能够自行选择灵器的时候,可他却忽然想起了秋白。   秋白作为剑灵,自然会栖身在剑中。而步惊川未来的本命灵器,定然不会是灵剑。   他与秋白的关系,恐怕难以一直保持下去。   第二日一早,步惊川早早地就来到了比武台。   昨日是乙组的弟子比试,而今日便轮到了丙组弟子。   他在台下观察那疏雨剑阁的弟子,力求上场之前,能够对疏雨剑阁的弟子多几分了解。   像樊易那般使重剑的还是少数,多数疏雨剑阁走的都是轻灵的路数,他听身边的弟子议论久了,也听出些门道来。   疏雨剑阁有独有的身法,名为鸿鹄三式。虽说是三式,他听得最多的却只有二式,一是惊鸿翩跹,二是飞鸿于野。而第三式,只听得一个隐鸿伏风*,却未有机会亲眼见识。   秋白也同他一并到场,替他讲解着疏雨剑阁的弟子招式。秋白眼光毒辣,台上弟子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秋白清楚拆解,再一一讲与步惊川听。   “惊鸿翩跹为近身缠斗的身法,躲闪极快,且极难摆脱。你不擅缠斗,自然要避免直面锋芒,不要与他们有过多缠斗。”   “飞鸿于野多为追击与快速逼近,他们运起这身法时,速度极快,在这小小比武台上或许还不觉得,但若是去到了外界,那么他们这般身法的速度,是一般修士都难以企及的。”   “至于这隐鸿伏风,未见得他们使用,我便看不出作用来,但是听着这名字,想必是什么潜伏的身法。”   步惊川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不似秋白那般有如此毒辣的眼光,疏雨剑阁的弟子的一招一式,或许还能看出些许差别,可疏雨剑阁弟子的身法,他则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   “但是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同。”步惊川老实说着,同时也有些泄气。   他与秋白,差得可以说太多了。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是境界、修为、眼界,他总觉得他与秋白有着极其遥远的距离。   “无妨,”秋白道,“待你日后修为增益,自然便会看出这其中门道。现在要求你看出这些,还是为时过早。”   秋白这般说,是因为还觉得他不够格?步惊川心底生出几分失落,“是因为我如今修为太过低微么?”   秋白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也是一愣,半晌才回答道:“不是……只不过你如今年纪尚小,见识过的也不多,因此,才未有眼界能及时看出他们的不同。”   顿了顿,秋白又安慰似的同他道:“无妨,待你日后出去磨练多了,便自然而然能看出他们身法的细微差别。”   步惊川一愣,直觉告诉他秋白的话似乎有些不对,这分直觉,甚至盖过了他方才的失落,只余满心的好奇。于是他试探性道:“这些感觉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说话间,他一面转头看着秋白,细致地观察着他面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这是……以前曾有一位故人同我说过的。彼时我年龄尚小,也似你这般,未有过多大的见识,因而有太多不自信。”秋白原本目光还停留在比武台上,感受到他看过来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向他,他见到秋白眼中还未散去的怀念之意与温柔的笑意。   从未见过秋白有过这般的神色,像是提起了什么珍藏在他心底的宝藏,字里行间都透着珍惜。   他此刻憋不出别的话,只能道:“那个人,是不是你以前的主人?”   秋白一愣,面上的温柔神色消散了去。而后秋白转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藏在嘴角的笑意也不见了踪迹。   “算是吧。”步惊川听到他这般毫无波动地说着。   秋白情绪快速转变,令得步惊川对秋白以前的那位前任主人升起了无尽的好奇。他暗自记住,若是下次有机会再进到北斗秘境,他势必要去多了解一番秋白的前主人。   还不待他继续想下去,忽然听到那比斗台上动静渐消,裁判宣判着本场比赛的胜利者。   随即,他听到裁判道:“下一场,丙午组!”   手中捏着的玉佩忽然一震,发出荧荧的亮光来,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玉佩,那原有的“丙组”二字已变成了“丙午组”。   那高台之上的裁判继续道:“长衍宗,步惊川,对战,疏雨剑阁,孔焕!请二位上台!”   竟是轮到他了。   作者有话说:   隐鸿伏风:由鸿隐凤伏化用而来 第47章 明正道心·一四·比斗负伤   步惊川抬头看了一眼那比武台,耳边便听到秋白问:“你可需要我随你上去?剑修所修之道多为刚、锐之势,在实战一途中颇有优势,向来都是越级挑战的好手。你如今这等修为,恐怕奈何不得他。”   虽然知晓秋白这是一番好意,但步惊川仍是摇头拒绝道:“这般便不是成了你与他的比试了么?我若想赢,我便要靠自己赢,不该借助你的力量。”   闻言,秋白沉吟片刻,难得坚持了一回,“我若同你一道上去,多少能……护得你周全。”   这是对他有多不放心?步惊川有些无奈,他虽知道秋白所说不无道理,但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终归是想自己试上一试的。   试试看,自己与这名门剑修……到底有多少差距。   步惊川坚持,秋白最终只微微颔首,道:“去罢。”   时间紧迫,步惊川不再多言,转身朝着那比武台走去。途中,他忽然心有所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却见秋白正站在原地,抬眼朝他望来。   想起方才二人的谈话,他朝秋白笑了笑,道:“如今我年龄与实力或许都不能入你眼,未够资格与你以前的主人平起平坐。但此一时彼一时,我断然不会再这般无用下去。”   秋白微微愣了下,道:“你只是还需要时间。”   “我知道,”步惊川朗声道,“等到那日,我自会叫你不敢轻看。”   秋白莞尔,“那我便拭目以待。”   步惊川回过身去,一步一步,径直朝着那高台走去。   他没有再回头,却也知晓秋白正望着他的背影。   秋白认为他还需要时间,他自己亦是知晓自己尚且不足。但他会让秋白看到,自己能够凭借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他踏上比武台的时候,孔焕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他背着金素剑,孔焕的目光中升起几分警惕,“怎么,你该不会是想用剑灵的力量获胜罢?”   先前在北斗秘境外,他便在剑灵手下吃过亏,还极为丢人地失去了意识,因此,对于那实力深不可测的剑灵,他不得不防。   “这是我的灵剑,你们宗门内的比斗,有这个不让用自己灵剑的规矩么?”步惊川失笑,他顿了顿,才补充道,“你倒是放心,他没上来。”   说罢他转头,远远地从台上向方才他二人站立的地方看去,却见不到那处有人的踪迹,秋白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他将目光与思绪一并收回,继续道:“我自然知晓,对上你须得看我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借助于外物。”   孔焕脸色稍缓,哼了一声,“你知道便好。”   他二人交谈完毕,另一边,裁判便宣布比斗开始。   二人朝对方行了个礼,步惊川将灵剑握于手中,警惕着孔焕的一举一动。   正如秋白所言,孔焕这等剑修的路数,便讲究的是那一个势不可挡的锐势,攻击犹如狂风骤雨般,强势,又不留给他半分喘息之机。   先前与秋白对练的时候,他便知晓秋白有时候会刻意用疏雨剑阁的路数去给他喂招,因此他也对疏雨剑阁的攻击招式有几分了解。   然而秋白与他的对练,讲究的是循序渐进,因而还未曾遇到过像是如今孔焕这般不留余地的攻势。   他在孔焕的攻击之中寻不到半点转机,只能依靠平日里与秋白联系时的本能与习惯去躲避。   孔焕横剑劈来,步惊川手腕一转,用手中的金素剑抵住了他呼啸而来的剑锋,金属相击,发出清脆的铮响。   “你手中有剑,却是连握剑的姿势都不对。”孔焕看着他,面上多了几分对于步惊川这般暴殄天物的不满。   步惊川知晓,自己的剑术不过一届门外汉的水准,自然是入不得疏雨剑阁这一千年剑宗之眼。在他们眼中,步惊川使用这金素剑的模样,无异于猴子拿着烧火棍乱舞。这样一把拥有自身剑灵的灵剑,落在他手上着实可惜。   “无妨,够用就行,”步惊川抬头朝他一笑,“左右我志不在此。”   他这番话将孔焕气个半死,瞪大了眼,“良禽择木而栖,这剑灵就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样的主人!”   步惊川却懒得去反驳他的话,再度向后退出一步,拉开二人距离,右手握剑,背于身后的左手指尖凝出一道细小的灵光。   台下的弟子见他这般动作,惊呼起来,“同样都是长衍宗的人,他该不会是也要用偷偷布阵那一手罢?”   “不是吧?那个弟子用的是灵石,你看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应该不是同一种路数。”   步惊川动作一滞,心知自己虽不打算与星移那般使用灵石点阵,但台下这么多眼睛看着,他想做什么小动作,都无所遁形。   此前他还未上过比武台,这时间才感受到这台上的压力,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袭来,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对面的孔焕也听到了台下的讨论,他微微挑眉,道:“这可不怪我,是他们先看到的。”   步惊川勉强道:“我知道。”   “不过,”孔焕的面上有些迟疑,“你这是打算学你师兄的路数?”   他与星移、步惊川都在罗家村待过,自然比普通弟子更为了解他二人的情况,知晓这二人的关系。   孔焕面色一变,笑道:“不过这也是没用的,你师兄的路数,早被宗门中的师兄师姐研究得透透的了。”   “我没有学他,”步惊川笑了笑,“也没打算要学他。”   早在昨日他看见师兄的出彩表现后,秋白便与他道,这般不同寻常的路数,恐怕在出现的当日,便要被研究得透彻。   他自然也不意外,毕竟剑修都是出了名的好战,遇到这般未见过的招式,他们自然是兴致勃勃深入研究。   星移的路数他自知自己没有那个阵法基础,清楚自己学不来,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去学。   他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去对敌。   可他自己的方式,又该是什么?   他心中仍有迷茫,虽有心前进,却觉得眼前仍旧蒙着挡住前方的迷雾,他不知晓自己的终点应该在何处。   他只微微走神,孔焕便抓住了这个破绽,握剑的手腕一转,直指他咽喉而来。   步惊川被这变数惊得猛然回神,匆忙调转手中灵剑回旋,将那直指自己咽喉的剑锋击得偏开。但这防守是他在仓促之间完成,未做好准备,挡得住上方刺向咽喉的利剑,却挡不住孔焕在下方朝他暗中袭来的一掌。   蕴着灵力的掌风轰中他的胸膛,步惊川喉头一甜,被这一掌击得后退数步。   他二人修为相近,那一掌虽不至于将他重伤,却也令得他不太好受,他退出数步,孔焕也并未持续追击,而是远远地瞧着他。   见步惊川未被这一击失去行动力,孔焕也再度运转起灵力。   然而此时步惊川已经无暇顾及孔焕了,他现在只觉得浑身难受得很。   不属于他的灵力经过孔焕那一掌,在他经脉之中乱窜,他只觉得经脉仿佛要被撑裂一般胀痛,同时,属于他自己的灵力感受到外来的灵力,也在丹田之中暴动起来。   他气息紊乱,正努力压制着体内暴乱的灵力,无暇顾及远处的孔焕。   这时,又是一道锐风袭来,步惊川下意识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乘胜追击的孔焕。   他提气勉力与孔焕缠斗数个回合,刚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还未得一丝喘息之机,又见孔焕提剑上前,锋利剑刃朝他劈砍而下。   此刻步惊川还忍受着体内躁动的灵力,无暇再分神运气抵挡,只能勉强抬起手中灵剑,将那刺向胸膛的剑峰挡住。   这一次格挡太过仓促,力度与角度都不到位,因此,孔焕只手腕一动,他手上的灵剑便调转了方向,从他手中飞出,砰然落至远处。   格挡的动作只令孔焕的剑缓了一瞬,随后又极快地朝他胸口而来。   步惊川与孔焕离得太近,加之先前才刚退过一步,退势未收,此刻已是避无可避,又无法运转起灵力抵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利刃袭来。   刀剑无眼,在比斗之中负伤甚至死亡,都无法怪罪他人。   每一个修道之人,在踏上大道的那一天便会被告知:每一次与人之间的交手,都会是生死相搏。   孔焕这一下若是刺准了,轻则负伤,重则当场死亡,然而这都是他自己没有全力以赴造成的,无人可怪罪。   眼见着那剑锋即将没入他的胸口,孔焕忽然又挥出一道掌风,将他击退。   他这下再也站不稳脚跟,径直摔倒在地上,一连翻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他此刻却着实松了口气,方才那般势头,孔焕已然是来不及收势的,灵剑势必要将他捅个透心凉,万幸是孔焕在最后时刻出手推了他一把,这才让他免于被捅个对穿的结局。   比武台上一人倒地,一人矗立。   胜负已分。   “此战,疏雨剑阁孔焕胜!”   裁判不带感情的宣判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听着四下的欢呼声,缓缓从地上爬起,坐在地上想歇一会儿。   人群中不免也传来几道嘘声,大约是说他无用之类的话语。   前两天星移的表现着实惊艳到了数人,然而步惊川这般的表现又与其他的阵修无异,表现平平,就连落败也无甚水花。令得在场以为能看到新花样的众人不免大失所望。   但步惊川觉得那与他都无关了,他还是初次上比武台,能在孔焕手底下走过几个来回,他便已经满足了。   察觉到身前有人,步惊川一抬头, 便见到孔焕站在他跟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都不躲,你是想死啊?”   步惊川无力地笑了笑,想说自己是想躲但躲不了,话在舌尖滚过一遭,说出来的却是:“谢谢阁下方才出手相救。”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孔焕最后出手的那一掌,正是帮了他大忙。使他免于被灵剑捅了个透心凉的结局。   “我是怕你死了,你们宗门的人都赖到我头上!”他这句话说得孔焕面色精彩纷呈,最后脸色忽地一变,瞪着他急道,“你还坐在这干什么!想死啊?”   孔焕飞快地在他跟前蹲下,去到同他一样的高度,却只低头看着他的胸口。   步惊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呆滞的目光顺着孔焕的视线往下,忽见自己胸口的位置,鲜血正逐渐染红灰色的外袍。   方才孔焕那一剑,虽未将他捅个透心凉,却也是刺到了他的胸口。   许是因为方才在地上翻滚的时候,不小心硌着胸口,因此胸口上一片钝痛,如今有孔焕提示,他才发现胸口处的伤口。   如今钝痛转变为刺痛,他才觉得有些难耐起来。   孔焕见他面色不好,也有些被吓到了,“喂,你行不行啊,不会是连比武台都下不了了吧?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步惊川伸出右手,想让步惊川借他的手搀扶起来。   步惊川因为失血,眼前开始出现大片的浮光,耳边也开始不断地嗡鸣,四肢乏力发软,他想说只靠着孔焕一只手,没办法把他拉起来,却又发现自己此时说不出话开。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不必劳烦,我带他下去便好。”   是秋白。   作者有话说:   问题不大,是小川还需要点时间成长起来~ 第48章 明正道心·一五·灵力疏导   无休无止的疼痛充斥着步惊川的身体。   他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疼痛,那疼痛几乎要渗入骨髓,叫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细密的痛感犹如一把刀,将他分裂成小块,最后又碾碎成粉尘。   在这般疼痛之下,步惊川的意识却是清醒的。他甚至还有空想着,他的经脉似乎天生便不能接受外来的灵力,一旦有外来灵力入侵他的身体,便会导致他体内的灵力紊乱,以至于会出现这般导致他全身疼痛的局面。   又有一丝灵力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经脉。那道灵力极为温和,透着水灵根的柔和与木灵根的生机,是极少会受到排斥的属性。   理智告诉他,这应当是属于医修的灵力——这位医修正试图通过那一缕灵力,来引导他体内暴乱的灵力。   可那温和的灵力刚开始动作,他却像是触碰到火炭般,猛然往后缩,一心只想要躲避那灵力的触碰。   那灵力不依不饶地缠上来,试图融入他经脉里的其他灵力之中。却又像是滴入油锅中的沸水,令得他浑身的灵力再度沸腾起来,经脉中甚至发出细碎的炸响。   他闷哼一声,浑身颤抖,挣扎着逃避着那道灵力的接近。   那道灵力在他经脉之中被他的灵力搅碎,化为无形。他却未能更好受一些,只觉得经脉中如同被刀割一般疼。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响起,“他体内的灵力暴乱,正是因为有外来灵力引起的,你们擅自用灵力去他体内试探,只会令得他的情况更糟!”   “那你说该如何?放任他一人硬撑,情况恐怕会更糟。”另一个声音稍显冷静,却又掩盖不住其中的焦虑。   随后良久的沉默,不知那二人做了什么举措,有人陆陆续续地出门的动静,大约是都出去了。   最开始的那个声音道:“我来。”   “你来?”另一个声音道,“你是医修么?”   “不是,但是引渡灵力这一点,我还算熟练。”那人回道。   “连医修都无法引渡的灵力,你能行?”另一人道,“你不是说,任何外来的灵力都会影响到他么?”   “我是他的剑灵。我身上的灵力原本就出自他身上,与他身上的灵力同源,他不会排斥我的灵力。”那声音道。   “同源?”另一个声音迟疑了一瞬。   就在这时,步惊川体内躁动的灵力又沸腾起来,疼痛袭来,他忍不住又泄出一声痛呼。   “算了,”那个一直在阻拦的声音忽然放缓了口气,“不管你用何种手段,帮东泽渡过这个难关便是。”   步惊川迷迷糊糊间,才逐渐分辨出这是步维行的声音。此刻是秋白同步维行一道,在替他查看状况。   刚得出结论,便听步维行又问道:“他为何会这般表现?先前清闻替他疏导灵力的时候,也未出现过这般状况。”   “你不是将他身上灵脉封住了?先前在罗家村,他身上的灵脉封印松动了一次,不然你以为我在那等环境,如何将那阮尤击溃的?”秋白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似乎是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动了灵脉封印?!”步维行的声音不知为何激动起来,“他为何能动得了灵脉封印!况且……他事后也未同我说过……”   “他压根不知晓自己身上的灵脉封印,又谈何与你说起?”秋白答道,“只不过那日是你自己尚未注意到他身上异样罢了。”   步维行喃喃道:“竟是如此……”   “你瞒着他也没用,”秋白的声音有些冷,“他到了该知道的时间,自然便会知晓了。”   步维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不过是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起,况且,他那般情况,我生怕他控制不住……”   “你到底是怕他控制不住自己,还是你控制不住他?”秋白说的话分毫不留情面,“他该有知晓的权力,而不是依靠你一味的保护。”   步维行轻叹一声,“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还太小,我担心他……”   “正是因为他如今年纪小,才更需要同他说明白。”秋白道,“在他不谙世事之时,你若是不同他说清楚、道明白,他恐怕才更会走上弯路。届时,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劝回来的。”   步维行沉默了。   “我不逼你一定要此刻便同他说清,我也不会越过你同他说清楚,因为这是你二人之间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秋白似乎不愿同步维行说下去,遂毫不客气地下达了逐客令,“现在,我要开始替他疏导灵力了,你也要出去。”   步维行声音中含有几分疑惑,“我?”   秋白言简意赅,“对。”   步维行也不坚持,屋中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木门被打开而后又关上。   一道灵力波动拂过,大约是秋白布下了结界。   再听不见外界的响动,唯一的声音,便只有身侧秋白放低了的呼吸声。   紧接着,步惊川便察觉到一道灵力,从他眉间缓缓渗入。   这道灵力与先前的灵力都不同,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缓缓地便渗入到他的经脉之中。   灵力散发的气息令得他心生亲近,那种与他同源的力量渗入他的经脉,他经脉中躁动不安的灵力也未有异状。   那道外来的灵力先是分出一部分游走过他周身经脉,将他经脉护住,而后剩余的灵力才逐渐渗入经脉之中,带着那原本在经脉之中躁动的灵力,在经脉之中沿着功法的周天穿行。   躁动的灵力此刻得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便跟随着外来的灵力,游走于经脉之中。间或有躁动的灵力试图冲击他的经脉,却被护着他经脉的灵力安稳而又坚定地挡了回去。   就这般,躁动的灵力随着在体内的运转,逐渐变得驯服。   疼痛不知不觉间褪去,功法运转起来的感觉给步惊川带来了几分舒适感。经脉与身体都在微微发热,这般暖融的环境令得他一直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逐渐地陷入睡梦之中。   当步惊川睁开眼的时候,已是不知哪一日的午后。   房中无人,他跌跌撞撞坐起身来,许是睡得太久,多少有点头重脚轻。刚想出门去看看院子中是什么情况,一转头,便忽然见到了在窗外伸着脖子朝里面看的孔焕。   二人目光对上,均是同时愣在原地。   步惊川是没想到会在长衍宗借住之地见到孔焕,孔焕则是没料到步惊川这时竟然醒了,还将他朝里面张望的动作抓了个现形。   “醒了啊?”最终还是孔焕先反应了过来,他尴尬地打了个招呼,“我听师兄说你好几天都没醒,怕你死了,过来看看。”   步惊川点了点头,嗓子却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发不出声来,只能点点头。   孔焕见状,挑了挑眉,“你不同我说话,别是在气我那天失手罢?亏我那天还请了我们剑阁的医修来,好歹算你半个救命恩人。”   刚说完,孔焕面上又出现几分懊恼,伸手挠了挠头,“哎,那天是我不对——行了吧?”   步惊川刚刚清醒,脑子中尚且还有些混沌,半晌才听明白孔焕话里的意思。他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说不出话来。   结果这般表示,孔焕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只纳闷道:“干嘛,真哑巴了?我那天下手不重吧?不至于啊……没事儿,反正你一修道的,日后修为上去了,莫说哑巴,被人斩成两截,都能长回去。”   听得他的话,步惊川从心底里泛起一股无力感,决定放弃同这人的交流。   就在这时,一人一巴掌便招呼上孔焕的后脑,打得他就是一个趔趄。   来人道:“干嘛天天趴在我师弟的窗口,你挡着光了,知道没?”   “你骂谁呢!”孔焕几乎要蹦起来,“我就是怕他万一出了啥事,你们长衍宗又要找我算账!我这是为宗门考虑!”   星移没好气地道:“乌鸦嘴,你可闭嘴吧。东泽怎么会这么容易出事。”   孔焕高声道:“是啊,照你这护犊子架势,他哪能出事呢!”   “醒了?”星移敏锐地抓到他话语中的重点,连忙凑到窗前,朝里面看来,对上步惊川无辜的视线,面上浮出几分惊喜来,“东泽!你是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步惊川望着不知何时熟悉起来的二人,心中生出几分好笑。   但由于暂时说不了话,他只能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摇了摇头。   星移的反应则比孔焕要正常得多了,“说不了话?”   说着,他推开孔焕,拿了壶水便急急忙入了步惊川房中。   步惊川一脸喝了好几杯水,这才说得出话来。   “谢谢师兄,”他沙哑着嗓子率先开口,又见站在星移身后的孔焕别扭地扭过了脸,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又补充道,“也谢谢……孔焕道友。”   星移对他还是极为温和的,“无事,好些了没有?”   步惊川点了点头,“好些了,身上也不疼了。”   孔焕摆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道:“没事就好,我真怕你赖上疏雨剑阁。”   星移白了孔焕一眼,似乎是懒得同他计较,也没作声。   步惊川问道:“师父呢?”   意识不清的时候,他便隐隐听到步维行与秋白之间的对话。虽然听得不清不楚,却也知晓那时候出手助他的,不是师父便是秋白。他知晓自己问这二人秋白的事也无用,便转而选择先问步维行的情况。   “师父今日早些时候出去了一趟,现在还未回来。”星移道,“我待会去传讯给师父,通知他一声,想必师父下午便能回来了。”   “好。”步惊川轻声应着,而后又与他二人聊多了几句。   最终还是星移看出步惊川初初醒来精神不太好,替他拿了点简单的吃食过后,星移便拎着孔焕离去了。   步惊川吃完了饭,才觉得身子有了些力气,却仍是觉得昏昏欲睡。想起醒来后还未见到秋白,他强打精神,拿起了放在床头的金素剑。   “秋白。”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双眼带着几分希冀,看着那纹丝不动的灵剑。   他又接连唤了数声,依旧没有回应。   那个他期待着出现的白色身影仍是不见踪影。   明明那日……秋白还在他身边。   但他如今唤起秋白,却得不到回应。他甚至不知道秋白现在在何处。   心中升起的不安定感,令得步惊川握着剑鞘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第49章 明正道心·一六·在这陪你   没有回应,步惊川心头忽然被一阵恐慌笼罩,刚刚升起的睡意也消散殆尽。   他在心中替秋白找着借口。   先前是秋白出手救的他,或许……是一时消耗太大,于是回了灵剑中修养,这才没听到他的呼唤。亦或者是秋白外出了,没有守候在他身边等他醒来。   步惊川又深呼吸了数次,才颤抖着手,将灵剑放开。   可无论他怎么为秋白找借口,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秋白的离去与停留,都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就如这般,他连秋白在不在都无法知晓,更别说主动将秋白唤出来。从来只有秋白听到他呼唤而来,却没有他主动让秋白出来的机会。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灵剑没有认主而带来的弊端,他只是觉得这般的不确定,令得他十分地慌乱。   这会儿情绪波动得厉害,令他生出几分晕眩感,不自觉伸手扶了下额头。他强撑着身子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他不知道秋白到底在哪里,但他多少想去找一找。   甫一打开门,步惊川便愣在原地。   秋白正与步维行并肩而行,二人之间似乎进行了一场十分不愉快的对话,面色都不好看。而在看到站在门口后,二人俱是惊讶神色。   见到站在步维行身侧的秋白,步惊川悬起来的心又忽地放下了。   心绪的大起大落,让他好不容易恢复了的视线又泛出团团光斑,他低下头,轻轻地喘了口气,忽然感觉到面前的光线被人遮住了。   他抬起头来,眼前是步维行灰色的袍角,他感受到步维行的手轻轻地在他额头上拭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整个额头都是冷汗。   “怎么连个衣服都不穿就出来了?”步维行语气中带了几分谴责,“身上还在发热,你连自己身体状况都不知晓么?”   说话间,步维行又伸手摸了摸他的手。步维行的手心很热,他被触碰到手,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片冰凉。   方才房中燃着暖炉,盖着厚厚的衾被,他只穿着薄薄的一层里衣,也未觉得如何。如今大门一开,他被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最后还是被步维行连催带骂地赶回了床上。   步维行替他盖好被子,才问道:“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步惊川被他方才一通臭骂骂得心有余悸,不敢出声,只乖巧地摇了摇头。   “那就行,”步维行显然松了一口气,“吃过饭了吗?”   “方才师兄同孔焕给我送过吃食。”步惊川答道。   “这臭小子,”步维行念了一句,“你醒了也不同我说一声。”   “你自己查探一下你的身体,先前你的灵力暴动得厉害,太过排斥外界的灵力,我不敢去查探你的身体。”步维行叮嘱着,他看着神游天外的步惊川,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切记要查探得仔细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   步惊川依言查探了自己的经脉与丹田,待到神识完全退出体内,他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   “怎么了?”步维行极快地发现了他神色的变化。   “我……”步惊川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好像进阶了,我方才检查自己的修为境界,我现在是筑基中期。”   本以为他有什么事,没想到不但是虚惊一场,还遇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步维行也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如此,步维行也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头,“臭小子,下回说话别喘大气。”   步惊川连声应是,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一边静静坐着不出声的秋白,开始期望着他也说点什么。   秋白正静静看着他,见到他的目光投来,却移开了视线。   步惊川心头一空,就连步维行后面的絮絮叨叨也再入不了他的耳。   步维行见状,只当他是初初醒来,精神不佳,因此也没有久留,替他擦去了额上的汗,最后叮嘱道:“你好好休息,待你病好了,我们过两日就回去。”   步惊川往被子当中又缩了缩,乖巧地点了点头。   步维行走的时候也没有招呼上秋白,不知是忘了这回事还是懒得搭理,只一人径直出去了。屋内便只剩了秋白与步惊川二人独处。   秋白此时终于舍得给步惊川一个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又走到他床边坐下了。   步惊川仰头望着秋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想起秋白方才与步维行那不虞的脸色,也拿不准自己该不该问他二人之间的对话。若是可以告诉他,或是完全不打算瞒着他的话,步维行方才便会同他说了,也等不到他此刻来问。   但是又感觉不问些什么,便挑不起话题,至他二人陷入如今这等尴尬的局面之中。   无话可说的局面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秋白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寂,问道:“感觉还好吗?”   “好些了。”步惊川老实地答道。   秋白问得敷衍,他也答得敷衍。这般的一问一答,正是方才步维行在时发生的,如今再发生一遍,倒是叫步惊川心中生出了几分无趣。   步惊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问上一问,“你方才同师父去哪了?”   照他理解,他醒了之后,星移应当会很快去通知师父,但是方才师父却说星移没有通知他。想来是星移对于这疏雨剑阁的地方不熟悉,不知道步维行会在院子以外的何处出现,因此才来不及寻到师父,去告知他这个消息。   想来是秋白与步维行避过了众人的耳目,去到了一处他人寻不到的地方进行交谈。   “去了山上,”秋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他说了,然而秋白面色如常,没有叫他看出有不妥之处来,“我与你师父有些要事相谈。”   步惊川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秋白解释到底是什么要事。既然是要事,他也不好再问下去。   他虽然好奇,却也不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他也不傻,自然知晓秋白这避重就轻的答法,便是不想让他多问。   所以步惊川只好遂了他的愿,没有再问下去,话锋一转,问道:“我先前怎么了?”   “灵力暴动,”秋白这一次倒是回答得很快,“你的灵力因为外来的灵力开始暴动,才会出现这等危险情况。”   想起自己意识模糊时听到秋白与步维行的对话,步惊川意识到,秋白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更加了解他的身体。   “那你又是怎么解决的?”步惊川追问。   “我是你的剑灵,灵力的来源自然是你,我身上的灵力与你同根同源,你的灵力自然不会排斥我的灵力。”秋白道,“我对你的灵力稍加疏导,便转危为安。”   那日的惊险局面被他轻描淡写地道出来,秋白面上仍是那淡淡的神色,不似邀功,也不似自夸。   可步惊川如今无暇顾及到秋白此刻的神色,他的思绪被其他事情牵绊住了。   同人交战,对手的灵力进入体内,是不可避免的事。他在此次比斗中出的意外,如果说是偶然还好,可若是每次交手都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他岂不是以后都无法与人交手?   步惊川心中有几分迷茫,只能问道:“那我以后都会如此吗?”   秋白几乎没有半点迟疑,笃定道:“不会,这只是暂时的。”   这个回答令得步惊川心中安定了一些。   但为何秋白会如此肯定这只是暂时的?秋白对他的了解,似乎太过了些。   他这么想着,不由有些走神,秋白极快地捕捉到他的走神,“累了吗?”   说着,秋白走上前来,替他掖了掖被角。   先前还不觉得,被秋白这么一问,步惊川倒也觉得有些困了。他方才吃过饭后便开始觉得睡意上涌,只不过是因为想找秋白,才没有立即休息,后来折腾了一回,将睡意赶跑了一阵子。现在安定下来,那被赶跑了的睡意便又回来了。   他打了个呵欠,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追究下去,于是往被子之中又缩了缩,“有点儿。”   “那就睡吧,我在这守着你。”秋白说着,便准备要坐回去方才坐着的椅子上。   步惊川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未等他自己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他的手便先他的理智一步,伸出去拉住了秋白的衣袖。   秋白感受到阻力,低头看了眼袖子,又抬起头来看他,轻轻挑了挑眉。   步惊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既然开了头,他便不打算再藏着掖着。   他再扯了扯秋白的袖子,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却忽然觉得手上一松。   手中一空,方才被他拽在手中的袖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房中原本弯腰站在他床前的白衣青年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虎。   步惊川一时间有些愣神,便眼睁睁看着白虎低头蹭了蹭他的脑袋,随后,便一跃跃上了床。   这时,白虎的体型并没有他先前见到的那般大,而是小了一圈,恰好是能躺上此处床铺的大小。   步惊川愣了愣,他还没将自己的意图说出口,秋白是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不等他纠结,便听秋白温声道:“我在这陪你,睡吧。” 第50章 明正道心·一七·寻己之道   步惊川在疏雨剑阁又是修养了几天。   在他修养期间,其余三宗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去了,长衍宗的人因为他的缘故,才在此处逗留如此之久,令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在他不自觉道出心中顾虑后,孔焕瞪大了眼,出乎他意料地持了相反态度,“你在这好好休养才对,省得伤养一半跑回去,路上出问题了又赖我头上。上次我师父就因为我出去的事把我给罚了一顿,我可不想挨第二顿。没大问题一切好说,你在疏雨剑阁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在步惊川负伤的这些天,孔焕总是会过来看他的情况,一来二去,都是少年人心性,自然便混熟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对于孔焕性格,步惊川也多了几分了解。孔焕不过嘴上坏了些,人总归不坏。他倒也喜欢同这般性子直来直去的人交朋友,说起话来省事,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但孔焕口无遮拦惯了,导致他有时候语出惊人,每每过来找他,都是被星移拎着领子丢出门外。星移说孔焕是天生的欠,先前还将人家太云门的弟子气得拿着灵器追着他打了一路,在疏雨剑阁的山间上窜下跳,真真像个猴儿。   步惊川不由得噗嗤一笑,想了想那副场面,倒是挺滑稽。   “不过那太云门的弟子也真是的,那个孔焕听说就是不小心在他沐浴的时候进了他的屋子,听说还有屏风挡着,结果还是大发雷霆,追着孔焕跑了半个山头。”星移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那个孔焕也是嘴上没个门把,将那弟子越逗越狠——那个弟子也是由两把刷子的,听说是太云门弟子的领队,好像姓于……于什么的。”   “于任凌。”步惊川提醒道。   对于这位太云门的弟子,他自然也是有些印象,只不过于任凌向看起来似乎不太喜欢同别人接触,也不爱和别人交流,因此他同于任凌的交集十分少,属于仅仅知道名字的交情,遇到了也未必会点头。况且,他实力着实不够亮眼,对方也不一定会认得他。   “啊对,于任凌,”星移没注意到步惊川复杂的思绪,只自顾自地说着听来的八卦,“反正实力挺强的,年纪轻轻就开始冲击心动期了。这等实力基本上都是按着孔焕打的,就是心态不太好,被孔焕气到手都抖了,揍人的准头太差劲了。”   “孔焕说什么了……?”步惊川不免有些好奇,太云门的弟子向来心气极高,喜怒不形于色。于任凌更是个中翘楚,年纪轻轻,仿若入定老僧,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因此听说他这回情绪失控,步惊川不免也有些好奇。   星移以为是步惊川感兴趣,话匣子立即打开了,对着步惊川便是一番滔滔不绝,说得绘声绘色,令得步惊川觉得师兄日后若是不想修道了,还能去找个茶馆当个说书先生。   总结起来,孔焕挑衅于任凌的话,大概便是“你怎么跟个姑娘一样害羞,不就是看看吗,大不了我也可以脱光了给你看”一类的话。   想来是太云门门规森严,弟子未听到过这般流氓的口气,被这般挑衅,才会失态。   星移与他唠嗑许久,见天色不早了,便准备离开,步惊川忽然想起另外一事,忙叫住他:“师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星移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他。   步惊川道:“先前师父说我醒了你没同他说起?”   星移道:“那天下午我才找到他,那时候跟他说了,他却说他早就知道了。”   一番正常的对话,却让步惊川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奇怪来。   他那日中午才醒,见到步维行的时候,步维行正在同秋白一道回来,而他二人又像是谈过什么话似的。星移去找二人既然找不到,想来是二人用了什么手段,蒙蔽了星移的查探。看步维行当日的反应,应当不是他做的手脚。   当时谈话的只有两人,步维行既然不知情,那么是谁做的手脚,便显而易见了。   他想起先前同秋白去树林中练习,秋白在他丝毫没有觉察的时候,便布下了阵法,不让外人查探到他们的动静。那几日他练习的动静不小,竟是无一人察觉,想来也是因为这个阵法厉害的缘故。   要知道,以他二人的修为察觉到来人也是毫不费力的事,他们又说了什么,秋白竟会警惕到设下阵法,防止别人查探?   可他不知道该问他们当中的哪一个。   那日他便问过秋白,秋白只说是有“要事”,却不说是什么要事,显然是不想说。   步维行向来开明,若是真有什么关于他的决断,自然是会第一时间告知。   只能说,他们二人谈论的话题,二人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   这般被亲近之人隐瞒的感觉着实不好,令得步惊川情绪都低落了许多。   他不由自主攥紧了手中的被子。那日秋白主动想要唤他的表字,他还以为二人关系能更进一步,原来到头来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秋白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   步惊川猜不透秋白的想法,郁闷不已,这郁闷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那日。   他这几日情绪不高,步维行还以为是他未痊愈,还担忧地问他要不要再过几日再回去。步惊川摇了摇头,长衍宗已经为了他在此处耽误地够久了,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眼下已经过了大雪,雪越下愈大,若是再拖延几日,遇上大雪封山,他们回去路上恐怕寸步难行。   况且,他又不是真的身体不适。   几日下来,他的身体将养得差不多了,机缘巧合之下进阶,修为境界也巩固得差不多,再不会出什么意外。   在他们踏上回程时,秋白早早地便回到了剑中。步惊川心想,还好秋白回去了,不然,他都不知道路上该怎么同秋白相处。   他心中的猜疑太多,他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当面质问,届时二人若是闹起矛盾,也不知该怎么收场。   步惊川思虑重重,差点一脚踏入一个雪坑,还是被步维行揪着后衣领拉了回来。   冷风猛地从衣领拉开的间隙钻到他的脖颈,他被这冷风冻得一哆嗦,顿时回过神来。   “回过神了?”步维行看着他,语气几乎不带什么起伏地问道。   步惊川闷闷点头,心知自己这般表现实在难叫人满意。他默默地跟上步维行的脚步,再不敢轻视脚下的路。   他忽然听到步维行叹了口气,正以为步维行将会再同他说些训*的话语,不想,听到的却是:“先前因为你负伤,我便未与你多说什么,只不过,我觉得你该好好想想你的以后了。”   “那日我同秋白说过许多,无非便是怎么让你在大道一途上走下去,我们商量许久,却谁也无法说服谁。因为我们的想法根本都不同。”   “最终我们决定,选择权应当交由你手上。因为这是属于你的问道之路,以后将会是由你自己走,旁人不得左右。”   “虽说为师,便要传道授业解惑。我或许能告诉你方向,但那始终不是属于你的方向,真正的路,还需要你自己亲手去抉择。”   步惊川一愣,步维行竟是在主动同他说起那日他们谈话的内容。   又听步维行接着道:“剑有剑道,丹有丹道,阵修,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阵道。”   “然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我有灵剑可作阵纹,星移另辟蹊径,选择灵石点阵,我们同为阵修,却也有着不同。我有我的道,星移有星移的道,你亦要有自己的道。”步维行谈起星移的时候,语气中也不自觉带了几分骄傲,“大道至简,却又殊途同归。我们所向所往,都是一样的,可脚下的路总归不同,你还须得,去寻找到自己的‘道’。”   这说法倒是与他先前对战孔焕时的想法不谋而合。天下的道修千千万万,所修之道亦是成百上千,而在相同的道中,每人又有每人的路数。他与师父、星移同为阵修不假,但这二人均是有自己的偏好,他自己却还是毫无头绪。   可怎样的才是自己的道呢?   大道便是由简至繁,再由繁至简。而他却是连自己的方向都还未寻得。   步维行说得没错,师父固然可以为他指点迷津,可每个人的道都是不同的,他还需要自己去找寻。   “弟子明白。”步惊川低声应道。   经此一役,他见到了自己与星移、自己与孔焕的差距。更是明白以自己的实力,在大道面前,渺小如尘,他对提升自己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迫切。   步维行看他神色,终还是低叹一声,道:“你寻找自己的‘道’,不急在这一时,你还年轻,未来可期,不必因为心急而去走弯路。”   步惊川眼眶忽地一热,步维行替他想得太多,他只觉自己无以回报,“师父今日所言,弟子铭记在心。” 第51章 明正道心·一八·不能认主   步惊川一行人启程离开长衍宗的时候,还未过小雪。如今在长衍宗和疏雨剑阁走了个来回,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冬至。   长衍宗向来都会在冬至时准备些汤圆,分发给留在宗门的弟子,只不过他们回来得着实迟了些,宗门中已经没有多留下来的汤圆了。   他们路上走得急,也未在哪一处停留,也没机会在路上吃一回。步惊川听闻宗门中没有余下的汤圆,倒是有些失望。   他们在夜间抵达宗门,宗内大多数弟子已经歇下,唯有师娘裹着一身保暖的火狐皮,立在宗门阵法入口。   那火狐皮在月色下也泛着隐隐的火光,步维行远远便见到了,当下加快了脚步,“清闻,晚上这么冷,你怎的在此处等着。”   师娘姓岑,名清闻。她自己身体也不好,步维行每次都不愿见她操劳。   见得步维行紧张,岑清闻却笑了笑,“我听说你们这几天能到,便提前出来候着了。”   “如此冷的天,若是我们没到,你岂不是在这处等一夜?”步维行语带责备,却放柔了口气。   “那自然不是,我也没有这么蠢笨,”岑清闻答道,“现在时候不早了,若是等不到你们,我过会儿便会回去。放心,我自己便是医修,自然对自己身体爱惜得很。”   步维行向来都是个直来直去的火爆性子,唯有在岑清闻面前会稍稍收敛一二,也就只有她才能将他的火气按捺下去。   岑清闻既这般说了,步维行也不再发作,只伸手替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披风。   师父与师娘多年恩爱,步惊川看在眼里,也生出几分羡慕。他二人相携走过多年,一言一行间默契无比,也不知自己多年之后,能否遇到如师父师娘一般合拍的道侣。   “都累了罢,正好明日休沐,今夜便好好休息一番。”步维行的话打断了步惊川的思绪,步维行又叮嘱了几句,让各位弟子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步惊川屋中大半月没来过人,更无人替他打扫,甫一开门便有呛鼻灰尘扑面而来。见此时还是戌时,步惊川便去院中打了水,进到房中打扫。   待他终于打扫完毕,却忽然见到院中站了一人。   那人一身素白衣裳,在泠泠月色下散出的华光格外耀眼,叫他一眼便发现了。尽管他身侧的厨房还亮着光,却仍是抢不了眼前这人身上的光华。   只一眼,步惊川便认出了那人,“秋白?”   秋白应了一声,行入院中,步惊川此时才注意到,秋白手上捧着一个白瓷碗,瓷碗里不知盛了什么,在这冷天里,正散发着袅袅白雾。   他方才全心全意地打扫,还未注意秋白是不是出来了,因此见到秋白后,除却最开始的惊讶外,他也未来得及多想。   虽然他对秋白手中的白瓷碗有着几分好奇,可那是秋白的东西,他不知该不该问。   秋白抬脚便进了屋,步惊川呆立在原地,仍在发愣。   不一会儿,秋白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   “还愣着做什么?”秋白倚着门框,低头看着他道,“你是嫌先前病得还不够?先进屋。”   步惊川这才回过神来,忙走近门口。   这时候,秋白一侧身,擦着他的肩便出去了。   只在这一瞬,他便见到方才秋白手上捧着的白瓷碗正放在桌上,碗里挤着数十个雪玉白净的汤圆。   他愣愣地回过头,却只见到秋白的背影,连出声询问都忘了。   又过了一会儿,秋白手上又捧着一个相同模样的白瓷碗走来,手上还拿着两个汤匙。步惊川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碗与汤匙,明明是他厨房中放着的。   长衍宗偏偏不缺地方,像他这般自小长在宗门的弟子,自己便有一个庭院,通常来说,那庭院中都会配备一个厨房。只是他不常自己动手,平日里吃喝都是去的宗门内统一的食堂,因此才闲置了。   秋白竟是用了他院中的厨房?   这回他胆子大了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见到那碗之中同样也是雪白的汤圆。   秋白行至门口,见他仍是一副呆愣的模样,便出声催促道:“还不进去坐下?”   步惊川恍惚着走到桌前,等坐下了才反应过来现在这副场景是怎么一回事。   秋白将手上的两只汤匙分别放入碗中,又将其中一碗推到他面前。   “给我的?”步惊川此刻才敢出声。   “是。”秋白只应了一声,便自顾自拿起汤匙从自己碗中舀起一枚汤圆送至嘴边,没有解释,更没有招呼的意思。   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步惊川一时间连怎么说话都快忘了。   定了定心神,步惊川按捺着心头升起的不知名情绪,问道:“为何……你会有汤圆?”   他分明记得,回宗门的时候他便问了一声,宗门里的汤圆早几日便吃完了,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归期,因此也没有另外给他们准备。步惊川低头看着碗中的汤圆,想起先前回宗门时,自己确实问起了宗门中的汤圆,当时得知已经没有了,还失落了好一会儿。   当时他问得随意,得知宗中没有汤圆后,心头虽有失望,却也没有打算做什么,没想到竟是被秋白尽数看在眼中。   见秋白已经开始吃,步惊川也忙舀起汤圆,尝了一口。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秋白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的心思就全去到了秋白身上,一时不查,滚烫的汤圆便入了口。   滚烫的汤圆烫得他表情都扭曲了一瞬,他连连吸气,囫囵将口中的汤圆吞了下去。   吞得太急,他还未尝出那汤圆的味道。   一抬眼,他就对上了秋白的视线。   秋白看着他,挑了挑眉,“这么着急?”   被秋白这般打趣,步惊川不禁有些脸红,“没有,是太烫了……”   “那便小心点儿,”秋白轻轻一笑,“若是还想吃,厨房里也还有,不用急。”   步惊川应了一声,想辩解这不是自己心急,又觉得这般辩解似乎又有些小题大作了,只好作罢。   回想起秋白的话,他拿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问道:“不是说宗门里都没有汤圆了吗?你这个是从哪里弄来的?”   应当不是偷的。先不说秋白不会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他也知晓宗门中此时已经没有汤圆了,否则师娘肯定会给他拿来的。   “方才你回到宗门的时候,我出去了一趟。”秋白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走出了步惊川的院门似的,“不远处有个村子,我便是借了人家的东西,在人家家里做好了汤圆,拿上来的。”   “这是你做的?”这惊喜显然在步惊川的意料之外,他倒是没想到这手中的汤圆竟是秋白亲手做的。   一时间有些后悔,方才那个汤圆怎么没尝好味道就吞下去了。   秋白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只道:“没什么稀奇的,你要是喜欢,每年都能做。”   每年都能做……秋白的意思是,每年都能这般陪着他吗?   步惊川不知所措起来,愣神了好一会儿,都未能回过神来。   秋白见状,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傻了?”   “没、没有。”步惊川慌忙回神,被秋白忽然亲近起来的态度弄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低下头,又舀了一个汤圆。   这回他学聪明了,吹了许久,等那汤圆表皮凉得差不多了,才将汤圆送入口中。   汤圆外皮虽凉,内里的陷却是滚烫的,方才被烫过一遍的舌头又被烫了一次,只是这次,多出了些先前没有的甜味儿。   浓郁的芝麻香气在舌尖绽开,步惊川眯了眯眼,   秋白看着他一连吃了好几个,便问道:“如何?”   步惊川这才发现,方才一直在吃的都是自己,秋白除了最初的那一个之外都未有动作。   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吃吗?”   “不吃了,吃一点意思一下便可以。”秋白道,“我现在是剑灵,若是吃了太多五谷杂粮,反倒不好化解其中的浊气。”   步惊川未察觉到秋白言语之间不对劲的地方,只不确定问道:“这汤圆,是你做的?”   秋白微微颔首,“是。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步惊川知晓他在问那汤圆,可他又有些犯了难。   师父向来都是教他,若是不干活,就不要对别人做的事指指点点。不参与进做饭的过程,但是又对饭菜生出了别的意见,这在长衍宗是要挨批的。可秋白这番像是真的想听他意见,而他又恰好有想法要说,因此才有些犯难。   “无妨,”秋白道,“若是有哪处不满意的,你说出来便是。”   有了秋白这句保证,步惊川这才有了勇气直言道:“自然是好吃的……”   批评之前先表扬一下可取之处,这也是步维行教他的。   步惊川略微踌躇,又道:“就是这个馅料,太少了些。”   不能说不好吃,只能说秋白这亲自做的汤圆,与别处的不同。   这汤圆皮厚馅少,步惊川自己又是个爱吃馅料的,自然不是很对他的胃口。   秋白闻言一挑眉,“是吗?”   说着他低头朝碗里看了一眼。   看他这副模样,似乎不是很认同,但步惊川不想说假话。   步惊川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咽了口口水,道:“是的。”   “你爱吃馅?”秋白忽然看向他。   虽然没弄明白秋白为何会有这样一问,步惊川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是的。”   “之前也未听你说过。”秋白轻笑了一声,“那我下次便注意。”   ……之前?   步惊川心中疑惑。心想,他之前与秋白,似乎还未熟到能够同他说自己吃汤圆爱吃皮还是爱吃馅料。   “不过你这般只说好吃,倒是叫我有些不习惯了。”秋白忽然道。   步惊川微微一愣,没有跟上秋白思路,“啊?”   可他见秋白此刻也未盯着他,目光放空,不知盯着何处,显然是走神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秋白似乎在怀念别的人。   是秋白的前主人吗?   这种认知令得他心中不舒服起来。他与秋白正面对面,秋白却提起了别人。   而且看样子,似乎吃到秋白亲手做的汤圆的,不止他一人。   他心底里忽然就有些酸溜溜的。   但是又转念一想,早在他遇到秋白之前,秋白便存在了上千年,认识的人多些,似乎也说得通。   更何况,秋白还是个剑灵,在遇到他之前,显然是有了一任或是数任的主人了。   他不是秋白唯一的主人。   也不是对秋白来说最特别的存在。   步惊川强行压下心头的失落,问道:“以前,是你的前主人同你一块吃过汤圆吗?”   秋白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神许久才反应过来,道:“……算是吧。”   他回答得模凌两可,令得步惊川心中一空。   便又听秋白补充道:“我先前……也不算得是有主人。”   “不算得?”步惊川问道,“为何还能说是不算得?”   “因为我……确实有些缺陷,不能认主。”秋白迟疑道,“他……便像你我如今这般相处。”   短短的两句话,秋白停顿了两次,显然是有些不好说出口。   这般躲躲藏藏,恐怕其中有些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事。只怪他没本事,秋白有心隐藏,他无从得知。   步惊川忽然就不想深究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秋白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步惊川凝视着碗中雪白的汤圆,不自觉轻声道:“若你不是剑灵,该有多好。” 第52章 潭池之遇·零一·生辰游玩   步惊川的生辰定得稀里糊涂。据步维行说,当年他将步惊川抱回来的时候,因为太过气愤他亲生父母的所作所为,也没有问过那二人。   直至岑清闻见步维行带了个孩子回来,顺口问上了一问,步维行才发现自己连遇见步惊川的日子都不记得。于是岑清闻便做主,将步惊川的生辰定在步维行当年带他抵达长衍宗的时候,也就是每年冬至半月后的腊月初七。   步惊川刚从疏雨剑阁回来没几天便又遇上了生辰,左右这几天又是腊八节,于是步维行大手一挥,让他们再休息多了几天。   如今步维行对弟子出宗门管得不严,星移有意出去游玩,顺便带上了步惊川,说是带他去见见世面。   腊月初六这天,星移叫上几个相处得好的同门,带上步惊川,一同去了离长衍宗不远的一个小城镇游玩。   步惊川自小便极少出宗门,倒是最近往外跑得勤,像是要把先前缺的那些个次数都给补上似的。   以往出宗门,也是步维行带着他,处处管教,远不如跟着师兄他们来得自在。   镇上有什么玩的,他一概不知,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纯地出宗门游玩。先前那几次出门都太匆忙,他还未好好看过沿途的景色。   长衍宗乃是群山之中的一处盆地,出了环绕的山后,山外便是热闹的村庄城镇。   年关将近,村中比往常都要热闹许多,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上了对联,挂上了红灯笼,夜幕降临时,便红彤彤的一片,看着格外喜庆。   村中直到夜晚也未静下来,花街食肆游人众多,嘈杂一片。步惊川花了好些时间,才听清楚星移问他的话:“你的剑灵怎么没有出来?”   “你问秋白?”步惊川不知晓他为何会突然这么一问,只是老实答道,“昨日我便问过他了,他说不同我们玩,现在应当还是在剑里的。”   今日是初七,他们计划好好游玩一天,因此步惊川昨日便提前问过秋白的意见。秋白选择不与他们同游,也在他意料之中。   为了保险起见,步惊川就连出来游玩,也将金素剑别在腰间。只是今日都未见到秋白现身,金素剑更不见有什么动静。   往时秋白也不经常现身,步惊川只猜测是因为秋白不喜这般吵闹的环境,因此也没有多想。   小镇中新奇的东西太多,叫步惊川一行人眼花缭乱,不多时便将此事抛于脑后。   这小镇名叫潭池镇,便是得名于小镇不远处那口由山溪汇成的水潭。水潭附近的林间,生长着一种只在腊月时节出现的艳红花朵,花蕊可长燃不灭,是天然的花灯。潭池镇因为这水潭与独特的花灯,在朱雀域远近闻名,不少游人不远千里都要前来一睹这奇异的花灯。   天还没黑的时候,一行人才来到水潭边上,他们来得不算早,已经有不少人在水潭边上候着了。人群熙熙攘攘,步惊川一个不慎,撞到一人身上。   那人还抬手扶了他一下,手似乎若有若无地触了一下他腰间的金素剑。   步惊川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他后退一步,抬眼匆匆望了一眼那人,点头示意了一下,“抱歉。”   这匆匆一瞥,他只见到那人在这般昏暗环境下,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袍,面前还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微微映着远处的火光。一双眼藏在面具的阴影下,看不真切,视线也不知道落在何处。   但他隐约有种感觉,对方正紧盯着他看。   步惊川一愣,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哪里得罪人家了,低头一看,他刚刚退出的一步还未将二人距离彻底拉开。此刻仍是极近的距离,金素剑的剑柄正抵在对方身上,被对方用手心微微压着。   步惊川忙道了一声失礼,伸手抓住金素剑,往回拉了拉,好让这剑不妨碍到他人。   本来还想同那人再说些什么,他却忽然感受到手中的金素剑震颤起来。   这下,他便将面前的这个人抛到了九霄云外,低头看着手中的金素剑。   剑身颤抖得格外猛烈,似乎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横冲直撞,令得步惊川有些无措。   在金素剑之中的,便只有秋白,可秋白这是在做什么?该不会是待会秋白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现罢?   此处如此多的凡人,若是叫他们见到了凭空出现的秋白,第二日都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然而步惊川的担忧并没有成为现实,金素剑震颤片刻,随后又平静下来。   步惊川放心了些许,这才想起方才那人。一抬头,刚才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他又朝四周看了一圈,此处人多,星移一行人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左右他也不急着找星移他们,于是找了个人少的角落,轻声朝灵剑唤了一声:“秋白。”   往常不出三息的时间内,秋白若是在听,便会出现了。可今日不知出了何种问题,秋白竟是一直没有出现,连金素剑都没有了动静。   步惊川忽略心头的不安,再唤了一声:“秋白。”   仍旧是没有动静。   他不知道秋白到底是如何了,还在不在金素剑中,他都无从得知。那日他在疏雨剑阁遇到的事,竟在此时再度出现。   他在人群外站了不知多久,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环顾四周,心中无助,却又不知该向谁求助。   “原来你在这。”星移的声音忽然传来,“这里人太多,方才我们才发现你不见了,玩好了吗?”   步惊川抬起头来,朝他们勉强露出一个笑,道:“我已经看完了,师兄不逛了吗?”   他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再在此处闲逛了,却又不好扫了几位师兄师姐的兴,只好暗自想着,若是他们几人还想游玩,那他便陪着他们再逛几圈,待到回了落脚的客栈,再处理秋白的事。   许是光线太暗,星移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异常,因此也没有多问,只笑嘻嘻道:“今天的小寿星都说玩好了,我们怎么敢再玩啊。”   方才被秋白的事占据了心神,步惊川猛然想起来,自己这几位师兄师姐正是来陪他过生辰的,自己这般冷落了几人,似乎不太合适。   于是他道:“若是师兄师姐愿意再看看,也不急着回去。”   另一名师兄摇摇头道:“今日的花灯放得差不多,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既然玩好了,那便回去罢?”   此刻时间不早了,人群看过花灯,也开始散去。透过人群,步惊川只远远地见到了飘远的花灯。收回目光,游人三三两两结伴从他们身边走过,显然是准备打道回府了。   再留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步惊川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甫一进他们下榻的客栈,步惊川便闻到一股醇厚的面香,定睛看去,却是客栈老板娘从厨房中端了一碗面出来。   身材微胖的老板娘笑起来亲和力十足,她见步惊川愣在原地,便赶忙招呼:“可是这位小哥生日罢?这是你几位兄弟今早吩咐我做的,快趁热吃罢!”   步惊川回过头,愣愣看向身后站着的几位师兄,心头升起些许的感动。   星移见状,打趣他道:“怎么,傻了?别看我们了,看面!”   步惊川便乖乖将头转回去,低头看着那碗中的面条。   许是加多了鸡蛋,那面条色泽金黄,在烛火之下,显得格外诱人。   此时又听一个师兄补充道:“今年师父没空,便让我们给你准备准备,怎么样,喜欢吗?”   步惊川看着那长寿面,不知为何开心得无以复加,眼角也有些许的湿润。   往年在宗门中,遇上哪个弟子的生辰,便是让食堂准备一桌好菜。他今年的生辰出了宗门游玩,步维行没有一道来,他原以为不会有额外的布置了。这几日玩得乐不思蜀,他只当这次出游是今年生辰的礼物,可没想到师兄师姐们还会为他准备长寿面。   “喜欢。”他听到自己说着,“谢谢师兄,谢谢师姐。”   还有师父。他默默地在心里对步维行道了声谢。   客栈老板娘从厨房中拿出干净的碗筷,让他们分着吃面,步惊川同师兄师姐们谈笑时,无意间又看到了挂在自己腰间的金素剑。   他耳边皆是师兄师姐打闹的声音,热闹非凡。他却在这时忽然想到:秋白总是喜欢独处,不喜热闹,但若是这份热闹能让秋白参与一下就好了。   他登时被自己想法惊得一愣。   可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多少也想秋白出来同他一道过的。明明秋白先前还主动提出说,想要唤他表字,他还以为秋白是主动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可不知为何,自昨日秋白现身后,不声不响到现在。   秋白应当不是故意不理他,步惊川这般同自己说着,握紧了手中的竹筷。   一定是秋白出什么事了。   但以秋白那般强的实力,又会是出了什么事呢?   作者有话说:   小川生日也不忘走剧情,太敬业了(泪目) 第53章 潭池之遇·零二·留下别走   冷风袭来,步惊川不由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将脸再往厚厚的棉被当中缩了缩。   丝丝凉意直朝步惊川袭来,被子仿佛抵挡不住那凉意,令得步惊川鼻头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打完喷嚏后还迷迷糊糊的,想继续睡下去,忽然听到“砰”的一声脆响,他猛地一激灵,登时被这动静吓得清醒了。   清醒后能听到的动静便多了些,有寒风灌入房时的呼啸声,以及窗棂被风吹动时撞在墙上的轻轻砰响。   过了好一会儿,步惊川才看清屋中境况。   窗户大开着,寒风丝毫不被阻拦地冲入屋内,令得他爬起身时又抖了抖。   步惊川转头朝着窗口望去。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明明在睡觉之前将窗户关上了,可此刻窗户为何又会打开?   还有方才的动静……到底是什么动静?   若是从外面传来的动静,那师兄他们理应会听到,可房间外头的走廊也没听到脚步声,更别说是师兄他们说话的声音。   这声响,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   他转头朝窗外看去,却忽然发现在他窗口直对着的屋顶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步惊川一下子便被这发现惊得一个激灵。   为何他窗户对面会有人?最后的一丝睡意被这个发现赶跑了,步惊川登时清醒过来,眯起眼睛朝那人望去。   今夜无月,那人穿着一身黑衣,面上一件银白面具便在这暗色衬托下格外显眼。远远望去,那个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是今晚他在水潭边遇到的那个人。   他来此处做什么?步惊川心头疑惑,但不等步惊川再仔细看,眼前一花,那个身影不知去往了何处。   这等身手,步惊川不用想也知道以他的身手追不上那人,因此也没有白费力气去追赶,而是仔细回想起方才的细节。   那人站在他窗口对面的屋顶上,若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些。他明明记得睡前关好了窗户,可现在窗户却被打开了,还恰好遇上了这个人。在水潭边上还能当作是偶遇,可那人今夜又站在他窗户对面,若说是为了看别人,他是不信的。   但自己有何处吸引了他?明明自己的实力也不算引人注目。   他轻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想着,若是秋白在便好了。以秋白的实力,看清那人到底是谁,恐怕不是难事。   想到秋白,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原本安放着金素剑的床头。   床头空空如也,步惊川心头一空,顿时被一阵巨大的恐慌笼罩。   金素剑不见了?那秋白呢?   步惊川想也不想地跳下床,想要去寻金素剑的踪迹。结果还未穿鞋,他的脚尖便碰到了一件硬物。   他低下头,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细微亮光,这才看清了地上躺着的到底是什么。   金素剑暗色的剑鞘在地板上格外地不显眼,几乎要与地板融为一体,他也是花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原来地上躺着的正是金素剑。   想来方才的那一声响动,正是金素剑掉入床底下发出来的响动。   还好。步惊川松了一口气,悬起来的心便放下了一点。他忙弯腰去拾起金素剑,将剑鞘紧紧地攥在手中,生怕再丢了第二次。   等到他稍稍冷静下来后,他才有空思考:金素剑到底是怎么去到他床底下的?   他睡觉的时候向来很规矩,从来不会乱翻身,也不会有有将床上的东西丢到床下的恶习。更别说,他以往都是将金素剑放在床头的,这一回金素剑自己掉到了床下,应当不是他的问题。   他皱起眉头,看向手中的金素剑,心中茫然。   剑应当是不会自己动的,若是真的要说动的话……便只有剑灵了。   他想起先前在外,秋白便时常能操控着剑身做出些许动作,有时候秋白即使在剑中不出来,也能通过剑身的嗡鸣来提醒他有情况。   那这金素剑忽然掉到了床下,是否说明秋白在这剑中?   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的想法,步惊川抓紧手中的剑,轻声唤道:“秋白,秋白,你在吗?”   在他手中的剑鞘轻轻地震颤起来,剑身与剑鞘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金鸣之声。   只见金素剑身上蒙着一层淡金色的灵光,那灵光跃动不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剑中挣扎而出。   那灵光想必那是秋白的灵力。   步惊川心头一喜,悬着的心彻底地放下了。   不多时,那淡金色灵力骤然转盛,甚至到了有些耀眼的地步。   灵光盛放本是好事,但步惊川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出来。秋白平日里接收到他的呼唤,几乎是眨眼之间便能现形,为何这一次会如此之慢?   而且看这灵光闪烁的频率,仿佛是极其费力想要挣脱出来似的。   压下心头的不对劲,步惊川开始回想,平日里秋白现身,有这么吃力吗?   步惊川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不断震动的灵剑,良久,那淡金色灵力最后绽出一道金光,秋白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步惊川只顺手将剑放在自己腿上,自己坐在床沿上,低头看着金素剑,因此秋白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是毫无防备的。   也来不及防备。他只见到眼前一道白影闪过,紧接着,他便被一个重物压住了。   步惊川被这一下压得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向后倒在了床上。   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是秋白出来了。   秋白整个人都压在了步惊川身上。他看着很瘦,等到步惊川真的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才意识到秋白只是看起来瘦,身子格外地结识,沉得要命,压得他连稍微动弹一下都困难。   步惊川试了两回,都发现自己无力挣脱秋白的压制,遂放弃了挣扎,转而看着秋白。   秋白除了剧烈的喘息外,没有任何的动作。步惊川当下被秋白压在身下,甚至不能看一眼秋白的脸,他不知道秋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秋白的身子太沉了,却又绵软地靠着他的身体,令得他有些无措。   “秋白?”步惊川顾不得现在二人的姿势不妥,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上一次秋白力竭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况且那时候秋白尚且有意识,还能回答他的话。像如今这般一言不发的局面,令得他心头生出几分惶恐。   而这次,秋白久久不出现,一出现又是一这般姿态,还无法回答他的话,令他心头的担忧更浓。   他低头看着身侧,秋白的两只手垂着,并没有抱紧他,他这番挣脱不了秋白,完全是因为秋白身上太沉。   又是长久的沉默。步惊川挣出一只被秋白压着的手臂,下意识想去摸秋白的额头,手伸到半空中,却忽然被秋白一声低低的呻吟打断了。   “秋白,你这是……”意识到秋白并未完全失去意识,步惊川心头还是有几分惊喜的,只是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忽然感觉到秋白的身子绷紧了。   秋白的身子上肉虽然不多,却不是步惊川这等单薄的身板能比的。秋白身上的骨头硌得步惊川身上生疼,身子摸上去也算不得柔软,再加上此刻秋白绷紧了身体,步惊川顿觉自己是被一块坚硬的岩石压死死压住。   但秋白这般不做回应,却令得他格外慌神。再听到秋白若有若无的抽气声,令得步惊川先前悬起来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   “秋白!”步惊川的声音不免多了几分焦急,他低声喊着秋白的名字,“你到底怎么了!先让我起来,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趴在他身上的秋白动了动,紧绷的身躯放松了些许。他一张口,却又是一声闷哼,“唔……”   感觉到秋白在努力动作,步惊川再憋了一股劲,从秋白身下逃了出来。   终于从秋白身下脱离后,步惊川站在床边,给趴在床上的秋白翻了个身,换成较为舒适的平躺姿势。   他此时才有空检查秋白的情况。只见秋白双眼紧闭,一双剑眉拧得死紧,额头上不断地冒出细密的汗珠,将颊边的碎发黏成一缕一缕的。牙关紧咬,将所有声音都堵在了喉头,不泄露出分毫。   步惊川一见他这模样便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下意识想起住在他隔壁房间的星移。星移知道的总比他多,步惊川第一个想起的便是找星移前来帮忙,于是忙道:“你等一下,我去叫师兄来!”   转过身去,刚跨出半步,便被袖口上的拉力扯了回去。   这一下被秋白拉得太用力,他被拉得往后仰,差点便跌回到秋白身上。   步惊川险险用手支撑住自己的身子,生怕自己压到秋白,待他站稳了,才敢调整好姿势望向秋白。   却见秋白此刻微微整开了眼,目光中却是一片空茫,“别去。”   这怎么能行?!   步惊川焦急解释道:“可我不知你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别走。”秋白几乎是在用气音说着,仿佛光是说话便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留下来。” 第54章 潭池之遇·零三·神秘仇敌   步惊川一愣,略一犹豫,在寻求帮助和留下不走之间纠结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秋白同星移不熟,想来秋白也不会想让星移见到自己的这副模样。   可他心头依旧被无措占满,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秋白蜷缩成一团,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他不知道秋白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秋白看起来很难受,他却半点儿也帮不到秋白。   秋白的手仍旧拽着他的袖口,用力得手都失了血色,骨节发白。   步惊川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而在这昏暗环境中,秋白的脸庞更是白得刺眼。从凌乱的衣袍与发间,他见到秋白紧咬着苍白的下唇,呼吸有些急促。秋白额头上的汗珠凝聚滚落,打湿了鬓发,而旧的汗珠落下后不久,又沁出了更多的汗珠。   步惊川心中的忧虑更甚,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替秋白擦去了额上的冷汗。   擦拭间,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秋白的额头,才惊觉秋白此时的额头,凉得令他心慌。   顾不得秋白此时无暇回应,步惊川仍是忍不住问道:“秋白,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只有秋白粗重的呼吸,显然是连回答他都显得困难。   步惊川焦急起来,扶着秋白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听到秋白发出一道低低的抽气声,似乎被触到了什么痛处似的,他又连忙松了手。   步惊川咬咬牙,放下手帕,用手心轻轻笼上秋白的额头。   入手一片冰凉,情况比他想象中更糟。   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又见到秋白睁开了眼。   看到秋白睁眼的一瞬,步惊川本是惊喜的,却见到秋白眼中仍是一派空茫。   秋白感觉到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脑袋下意识地便朝步惊川的手蹭去,步惊川刚想收回手躲避,忽地听到秋白喃喃地唤道:“东泽……”   步惊川的心忽然间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先前秋白曾问过他,能不能唤他表字,他想也不想地答应了。而事后秋白却极少唤他,这般带着几分依赖的缱绻口吻,是他从未听过的。   而这般熟悉又信赖的语气……仿佛是在唤着另一个熟悉的人似的。   不等他多想,原本看起来没了力气的秋白,忽然伸手揽上了他的腰间。   步惊川未料到他会有这般动作,也来不及躲闪,被秋白抱了个满怀。秋白埋头在他腰间,脸又在他触到的衣物上蹭了蹭,竟就这般半躺着不动了。   秋白低垂着脸,步惊川也不确定他是否清醒,只得再唤道:“秋白,你怎么样了?”   见秋白没有反应,步惊川只得伸手摸了摸秋白的两只手,发现是一如他额头的冰凉。   步惊川的虽然天生畏寒,体温一般也比寻常人低一些,而在眼下这情形,也比秋白要热乎上许多。秋白此举,可是觉得冷了?   被子在步惊川方才下床的时候,便被掀到了角落,此刻秋白身上能御寒的,只有身上一层薄薄的衣衫。虽说修道之人,有了修为傍身便不俱严寒酷暑,但秋白这副模样,也不像是能调动得了灵力的模样。   步惊川在心中轻叹一口气,挣扎着起身,艰难地扯过被他扔在床脚的被子。   大约是因为还担心他会去叫人,秋白的一只手仍旧扯着他一只手的袖口,无论他怎么扯动袖口也挣脱不出,反倒惹得秋白抓得更紧。步惊川只好伸出唯一自由的那只手,去扯他先前扔在床脚的被子。   只是他这番动作,既要越过秋白的身上,又不能压着他,动作难免别扭,也不好使劲,等他扯好被子,他已经有半个人被秋白无意识地拖到了床上。   这个姿势难受得很,步惊川想了想,干脆脱了鞋袜,同秋白一道躺上去,再把被子重新盖了起来。   被子在秋白身上盖了半晌,被窝中都还未热起来,想来还是因为秋白身上凉得厉害。   步惊川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秋白。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也见不到秋白的表情。他看不出秋白现在是什么情况,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秋白。   躺得久了,步惊川身子未免有些发麻。他动了动身子,努力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侧躺姿势。谁知他这一动,秋白也跟着动了动。   秋白由搂着他的腰,转而变成揽着他的肩膀,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厚重棉被之下,秋白冰凉的身体向他靠近,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不动了。   尽管二人身上衣物还未褪去,但如此接近,步惊川难免有些头皮发麻,僵硬在原地,不知所措。   秋白却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兀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呼吸变得绵长。   步惊川此时却睡意全无。在休息的时间,他从未见过秋白。秋白休息应当也是回到金素剑中休息,换而言之,他从未见过秋白睡着的模样,并且还是……第一次知道秋白睡觉如此黏人。   秋白平日里看着虽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也算不得令人心生亲近的类型。虽然他对步惊川并不差,可步惊川却始终觉得他同秋白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无论是远近,全凭秋白一方的意愿,他的意愿,相较之下反倒是可有可无。   他还是第一回 如此接近秋白,近到他生怕自己的心跳吵到秋白的安眠。   他初初遇到秋白的时候,他也曾与秋白这般接近过,只是那时候秋白化出了兽型,只是为了给他挡风驱寒。而不似如今这般,以一副依赖的姿态,窝在他怀中。   此刻二人角色颠倒,他不免有几分紧张,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却又怕秋白抱得不舒服,又努力放松下来。   这般场景,似是陌生,又似是熟悉,仿佛他同秋白已经这般共眠过无数次。   他也是头一回知晓原来秋白也不是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无坚不摧,秋白也是有弱点的。   只是……若是自己能够帮助秋白渡过这般难受的境况,那该有多好。   刚升起这个想法,他便感觉到他身上的灵力开始流逝。   步惊川一惊,探查之下才发现,那流失灵力所指向的,竟是秋白。   秋白这是在……吸取他的灵力?   忽然想起许久之前的罗家村,秋白那时候为了在阮尤手下救他,耗尽了自身的灵力。而他事后不知做了什么,能将一大股灵力渡给秋白。   这是否说明,他身上有一股谁也不清楚、就连他自己控制不了的力量?   昨夜灵力流失得严重,步惊川终归是撑不住,不知不觉间便闭上眼,与秋白一道睡了。   第二日,当步惊川睁眼时,秋白还在睡。   身上还有些因为灵力过度流失而产生的乏力感,却也比在罗家村的那一回好上许多。步惊川刚动了一下,才发现秋白的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处,压得他的身子动弹不得。   步惊川微微转过头,撞入眼帘的是秋白披散在枕间的漆黑长发。   秋白浅浅的呼吸打在他脖子上,被气流卷起的发丝搔在皮肤上,升起些微的痒意,令得步惊川不适地缩了缩脖子。   秋白的呼吸已经不见昨日的粗重,就连身体也恢复了温度,不似昨夜间的冰凉。   看起来似乎是比昨夜好多了,可步惊川也不敢妄下定论。   他也不敢轻易动作,生怕扰了秋白的好梦。   他也想过放出一缕灵力去试探秋白体内的情况。可一方面担心自己会打扰到秋白休息,另一方面又是因为想起了步维行的告诫,他修为尚低,不能随意探查修为比他高的人体内,因为会被对方体内的灵力当作威胁而袭击,若是严重了,对方体内灵力下意识的反扑甚至会伤到他本人。   无事可做,步惊川便只能僵着身子继续躺着。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秋白终于动了一下。   步惊川听到秋白醒来时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又磨蹭着在他身上伸了个懒腰。   看样子秋白已经没有大碍了,步惊川的心顿时放下了些许。   既然秋白醒了,步惊川也想一块起来了。侧躺了大半夜,他半边肩膀都快被两个人的体重压得没有知觉了。   他微微一动,刚想开口说话,便察觉到秋白揽着他的手忽然一僵。   不等他反应,秋白的手犹如触碰到滚烫的开水一般迅速缩了回去,并猛地坐直了身子。   秋白这番动静的动静不小,随着他的动作卷起的气流,不少细微的飞尘都飘扬起来,在从窗口照入房间的阳光中,格外显眼。   步惊川迎着阳光,仰头看向坐直了的秋白,对上秋白惊疑不定的目光。虽然秋白的脸逆着光,他却能从那张脸上看出几分震惊来。   二人对视片刻,还是秋白率先移开目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半晌才开口道:“我昨晚……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步惊川趁着秋白起身没说话的间隙,也一并坐起身来,活动着昨夜里被压麻了的手臂。   闻言,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恶劣的想法:秋白这问法,仿佛是个黄花大闺女在质问自己的情郎似的。   他轻咳一声,将这不靠谱的想法逐出自己的脑海。   “没有,”步惊川在秋白紧张的目光下开口道,“你只是叫我别走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见到秋白松了一口气。   秋白面色仍旧不自在,只应道:“这般就好。”   步惊川看着半天也不敢正眼瞧他的秋白,斟酌着开口道:“昨日……你可是发生了什么?”   “你可有在这附近见到什么可疑人物?”秋白并不回答他的话,转而询问步惊川。   经秋白这么一提醒,步惊川猛然想起先前被自己所遗漏的细节,“倒是有一人……在你现身之前,我原本关了窗户,半夜醒来,却见到窗户大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站在我窗口对面。”   那人本就形迹可疑,只不过昨夜他被反常的秋白吸引了注意力,并没有再关心那人罢了。   步惊川微微皱眉,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这人倒是与我先前在水潭边上碰到的那人有几分相像,但是两人我都只是从从见过几眼,还真有些分辨不出来……对了,水潭边碰到那人的时候,他碰着金素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他那时候还以为当时只是金素剑妨碍到了对方,可如今想来,若二人都是同一人的话,他们在水潭边上那次相遇,岂非是处心积虑的相遇?   秋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果真如此。”步惊川忽然听到秋白喃喃说着。   “什么如此?”步惊川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你昨天出现意外的缘由?还是说,你认识那人?”   秋白面色沉重,艰难地点了点头,“那是我一个……仇敌。”   那么秋白会出现异样的原因,便格外清楚了。   但是秋白说完那句话后,便一言不发。见秋白这般沉默的模样,似乎不愿再多提,步惊川虽心中好奇,也只得乖乖闭上嘴,不再过问。   正在二人沉默之际,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东泽,起来了吗,这里有个人来了,说想要见你。” 第55章 潭池之遇·零四·域主陵光   听得星移的话,步惊川心头还有几分疑惑,他在这朱雀域也没有熟识的人,若是步维行来寻他,星移断不会如此开口。他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秋白,刚想说一声奇怪,却见到秋白微微皱起眉头,闭上了眼,面色难看。不知为何,步惊川从他面上看出几分慌张来。   步惊川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秋白的神色极快又恢复了平静,令他不得不心头起疑。   但秋白到底在慌张什么?可他见秋白这副模样,又不敢多问,只得装作没看道到,转过头去背对着秋白,不再看他。   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一转,答应了下来,“好,我马上下来。”   步惊川转回身去,见秋白正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处,神色有几分严肃。这个未知的来客,秋白一定是知道什么。   星移得了他的回应,忍不住站在门外嘀咕道:“你快些罢,这个人奇奇怪怪的,我明明不认识他,他倒说认识你……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什么时候认识了我不知道的朋友?”   “没有这回事。”步惊川连忙反驳,期间还匆匆瞥了一眼秋白的面色,生怕他多想,“我认识多少人,师兄不是很清楚吗?”   “就是因为清楚才问的,”星移郁闷道,“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们落脚的客栈,三楼往上俱是供客人入住的房间,一楼则是给沿途客人提供吃茶与吃饭的地方,而二楼则是吃饭的雅间。   步惊川洗漱完毕,正准备下楼,眼角余光瞥见秋白跟在了他身后。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只笑了笑,带了几分故意试探的意味问道:“你不继续睡么?”   “我与你一道下去。”秋白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试探之意,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后便不在说话,绕过了他,径直下楼。   此时时间尚早,客栈一楼没几个人,显得有些冷清。反倒是客栈对面的早餐铺子热闹得很,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买早餐的行人。   只消将一楼那零零星星坐了人的几桌打量一遍,步惊川就轻而易举地见到了寻他的人。   一楼角落处的桌子边上坐了个红发男子,正低头在自己外衣上不知揪着什么。自步惊川站在楼梯上朝下方打量起,那红衣男子便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抬头朝他们一笑。   此人感官敏锐,非同寻常。   步惊川不由多看了那人几眼。红发虽在修士中算不得常见,却并不稀罕。而有这般发色的人,多多少少都意味着他跟妖族有关系。在妖族中,顶着一头这般的发色倒是不怕,而在如此多凡人活动的地方,还是这么一头红发,仿佛立了个靶子,显眼得很。   那红发男子长相有几分妖冶,凤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瘦削的脸颊线条却不见得会过分凌厉,鼻梁高挺,眉间一点同他发色相同的朱砂。   红发男子身上穿着厚重棉袍,单看身型倒也称得上一句单薄。可步惊川远远便能从他身上察觉到灵力的波动,以及从对方身上隐隐传出的威势,这无一不昭示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是个修士,修为甚至在他之上。   暂且不论这个实力高强的修士为何需要穿棉袄御寒,光是这修士会找他,便是一个大大的疑问。这男子模样长得周正,叫人轻易不能忘了去,可步惊川分明记得,自己没见过这人,否则他肯定能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见步惊川停在楼梯上,一楼坐着的男子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怎么,吓傻了?”   此举虽轻佻,由这男子做起来,却也不感到被人冒犯。   只不过这男子的声音有些过分的柔和,给他整个人平添几分媚色。   步惊川及时反应过来,他急忙向自己的身后扫了一眼,心中有些责怪为何自己身后的二人都不催自己,叫这位生人看了好戏去。   却见身后二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没有一个人看着他或是下方那位男子。   步惊川气结,知晓跟他们二人计较这些得不偿失,于是率先下了楼。   见他下楼,那男子笑吟吟地斟了杯茶,在他走至桌前的时候恰好推到他跟前,招呼道:“坐。”   他这般放柔和了声线,倒是令他整个人的形象更柔和了几分。   步惊川回头看了一眼星移,想征求自家师兄的视线,却见星移正不自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半分注意力都没有分给他。   心中哀叹这自家不靠谱的师兄,步惊川只得依言坐下。   “阁下可知,我来是为何事?”那男子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步惊川老实地摇摇头,“不知。事实上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红发男子“哈哈”地笑了两声,而后道:“这倒是在下的不是了,那便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陵光,不知可否有幸知晓阁下尊姓大名?”   这个名字……步惊川想心底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预感。   这红发男子倒是客气,且对方的身份摆明着辈分和实力不知高自己多少,如今却摆出一副如此低的姿态来与他交谈,倒叫步惊川生出些不适应起来,“免贵姓步,名惊川。”   “步惊川?”陵光笑了笑,“倒真是叫我意外……”   步惊川不知道他在意外个什么,只是有些迟疑道:“不知陵光前辈所来是为……”   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先前带罗家兄妹回长衍宗的时候,他还陪同他二人在学堂学了足有一周关于这片大陆常识的课,课上便说到,如今道修阵地分为五域,五域各有域主。   东方苍龙名为孟章,北方玄武名为执明,西方白虎名为监兵,而这南方朱雀……名为陵光。   陵光此名,生活在五域之中,多少会有所耳闻。大多数人都会为了避嫌,不会起域主的名字。因此,陵光算不得是一个常见的名字。   但面前的这位前辈,显然是修行有所成了一段时间了,有这般修为的前辈,会甘心自己借他人之名吗?   可若是说面前这位陵光,正是朱雀陵光,又似乎说不通。众人只知五域域主其名,却从未有人见过其人,谁也不知道五位域主是何种模样,面前这位前辈,若是有心冒充,他们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辨别的方式。   许是他怀疑的神色攀上了脸,坐在他对面一直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的陵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怕我是假冒的?”   被这般毫不避忌地说出了心中所想,亦是不怎么光彩的想法,步惊川有些窘迫,不敢应答。   “没事儿,怀疑我的人多着呢,不差你一个。”陵光对于此事倒是没放在心上,低头拂了下自己的衣袖,“那便说回来,我还未同你说过我来是做什么的罢?”   说着,他一抬头,越过步惊川,视线直接落在了步惊川身后,“不过,我猜,你应当清楚吧?”   步惊川一愣,顺着陵光的目光回头,落到了秋白身上。   秋白面上罕见地出现了几分局促,他微微抿了下嘴角,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看,我都说了,他不会回去。”陵光嘀咕着,不知在同谁说着话。   步惊川却听出了他话语间的不对劲来,“是谁想要秋白跟他回去?”   闻言,陵光只一挑眉,答非所问地道:“秋白……吗?”   说着,他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秋白一眼。   “多管闲事。”秋白冷冷地道,“只管转达我的话就是了,多余的,你一概别管。”   陵光笑了一声,“正有此意,不过话是不用我费劲转达了,你以为我既然在这,他会不在么……”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忽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他们身上,却又不是在看着他们。   步惊川观察着他的反应,猜测到应当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个人在给陵光传音。   半晌,陵光才回过神来,伸手捻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凉下来的茶。   “行吧,一个两个都不爱说,随你们的便。”陵光的转而看向步惊川,笑了笑,“这次先这样,下次姐姐再找你玩。”   说罢,他站起身来,往桌上丢了块碎银结账,快步走出了客栈。   步惊川尚且沉浸在陵光方才的话语同转变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陵光话中的破绽。   陵光走出客栈,微微仰头,细细地感应了一番,忽地“啧”了一声,“这就跑了,没出息。”   说着,他的身形忽然微微一颤,留在原地的身影如烟般飘散。   此地的村民距离仙门极近,对于这些仙门中人来无影去无踪的行径早已见怪不怪了,见到这番场景,还只是微微惊讶一番,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陵光的身影出现在村庄外的一处隐蔽树林,他面前早已站了一人,身着黑衣,面上戴着掩盖了半张脸的面具。   若是步惊川在此处,一眼便能认出,站在陵光面前的,是昨夜站在他窗外的那个黑衣人。   “猫崽儿,跑这么快做什么。”陵光抱怨着,出口的声音却是女声,“用完就丢,你有没有良心啊?”   黑衣人微微转头,面向着陵光,大约是在看她,半晌后才道:“既然没有更有用的信息,我便不必再听了。”   “这是你为数不多的机会。”陵光道,“趁着他二人还未知晓彻底说清,不然,若是等他想起来……”   “够了,陵光。”黑衣人低声喝道,“我自有考量。”   陵光便依他所言,不再说话。   半晌,陵光缓缓地叹了口气。   “东方青龙孟章素有一颗仁心,北方玄武执明自有一颗恒心,南方朱雀持有一颗赤心,”陵光再度开口,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得不到回应,半晌后她才轻声道,“而你,西方白虎监兵,拥的却是一颗杀心。”   “想控制住杀心,难。想要不被这颗杀心控制,更是难上加难。”陵光低声道,“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若是不能扛过这一回……届时,你会成为我们的最大阻碍。”   “我知道,”监兵面具下的眼微微阖上,“我一直都知道……我会亲自解决此事,你不必再管。”   作者有话说:   南方朱雀陵光,有的是一颗热心,所以陵光是居委会大妈(? 第56章 潭池之遇·零五·不欢而散   在村外树林发生的对话,步惊川几人自然是不知晓的。   自送走那位自称是陵光的怪人后,步惊川也没了出去游玩的心思,只同星移交代了一声,随后带着秋白回了房。   他心中有诸多疑问,可当关起房门直视着秋白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的思绪太乱,一时半会组织不了语言,不知道该问什么的好。   秋白站在门口处,低下头,似乎在神游,步惊川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不想逼问太过,这样显得他没有分寸感,可他又抑制不住地好奇,好奇秋白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了想,在茶桌前坐下,同自己倒了杯茶,才斟酌着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思前想后,他最终决定将问题抛了给秋白。   他做不到不问,却又不知道能问些什么,只能将选择权交给秋白,由秋白自己定夺到底能跟他说什么。   他在心中劝着自己,秋白作为千年之前就存在的剑灵,见识多、认识的人光,是正常的情况。可他心中还是有几分不舒服,他不愿秋白在自己的面前有这般的隐瞒。   看方才二人之间交谈,秋白显然同陵光认识,且二人正谈论着他不可企及的话题。方才当着陵光的面不问,权当是给陵光面子,可他并不喜欢这种被瞒着的感觉。   秋白被他的声音惊得回神,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竟是将问题又抛回了给他。   步惊川失笑,反问道:“我若是问了,你可会说?”   秋白偏过头,想了想,认真地道:“这个还须得看情况。”   他便知道秋白会如此回答。秋白可以让他知道的,自是会知无不言,而若是秋白不想让他知道的,定是闭口不谈。他也无处得知真相,更无从验证真相。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秋白放在手心戏耍,无论自己作何努力,都无法脱离秋白的掌控,翻出什么浪花来。   可尽管如此,他却对秋白生不出半点怀疑。   步惊川叹了口气,“那若是我问你,你会撒谎吗?”   秋白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良久后才道:“自是不会的。”   “好,”步惊川轻声应着,“那我便问你,你与那陵光,可是旧识?”   秋白显然知晓他会问这个问题,因此面上神色不变,极快地给出了答案,“是。”   步惊川又问:“你可知晓陵光身份?”   这次秋白面上出现了一丝犹豫,他顿了顿,才答道:“自是知晓的。”   步惊川再问:“那他的来意?”   步惊川知道自己这番询问其实已经有些越界。虽然当初剑灵选择他的时候,从未同他约定过二人之间的谈话深度,可这个问题已经涉及到秋白自己的背景,显然是他不该问的。   可他偏偏就问了,因为他迫切地想知道,他们口中说的“回去”是所为何事。   从一开始,他便对秋白当初在北斗秘境选中自己,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总以为那是一场梦。   而现在,打碎那场梦境的变数似乎来到了他面前。   秋白不与他结契、无处不在的旧识、以及秋白那位神秘的前主人,无不在昭示着,秋白并不是完全属于他的事实。   那怪人同秋白说“回去”,可是秋白又要回去到哪?虽然目前秋白看起来似乎很抗拒,但迟早有一天,秋白说不定还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心甘情愿地跟着那人回去。   “我不能说。”秋白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小声地道,“至少……现在还不行。”   步惊川从他这动作中察觉,秋白似乎是心虚了。   这令得他忽然失望起来,顿时对查探那个怪人此行的目的失去了兴致。   秋白这话既出,他便知道此事没有问下去的必要。   他知道秋白有很多秘密,可他从未想过秋白竟是连与他透露一二都做不到。   这场谈话似乎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算了,”步惊川泄气道,“那便当我今日没问过。”   他以为先前秋白肯唤他“东泽”便是二人关系转变的契机,他以为秋白肯与他陪练,也是秋白释放的亲近的信号。可现在看来,明明是他自作多情地想多了,秋白仍是那个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剑灵,似乎不打算与他的关系更进一步。   先前他还能不在意,他一直在心底里暗自劝诫自己,秋白是因为二人初识,对他尚且存有戒心,并且需要进一步考察他,才处处隐瞒,并不与他结契。但如今这个借口,他发现已经说服不了自己了。   他没有再看秋白的表情,也错过了秋白面上的慌乱与惶恐。   “是因为有些必要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你。”秋白良久才说出这么一句,他的声音因为压得过低而有些沙哑,说话也一字一顿的,似乎说出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有些艰难,“倘若日后有机会,你自会知道的。”   可这解释落到步惊川耳中,解释了也和没解释没什么两样。   “那便日后再说罢。”步惊川失望地道。   二人间的谈话不欢而散,秋白正准备要回去金素剑中,忽然听到步惊川道:“等等。”   他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步惊川。   步惊川此时又看向了他,一字一句地问道:“若是我想唤你出来,该要如何做?”   他受够了这种同秋白之间过于被动的关系,从来只有秋白应他,他却不能主动召唤出秋白。想起昨日自己无论如何都召不出秋白的情形,步惊川没来由地心慌。   虽然他一直有预感,知晓秋白并不完全能由他掌控,可每次遇到这个事情时,他总是抑制不住地慌乱,总有一种随时被丢弃的不安。他此番问秋白,更多的是为了安自己的心。   秋白迟疑了一下,道:“你直接唤我便是,我若是听到……”   “若是你听不到呢?”步惊川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中少有地带上了几分不耐,“昨日我便记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你唤出来。”   二人相伴已有一段时日,秋白自然领会到了他话中的意思,也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情绪。   “昨日是我被……那人影响到了,灵力失控,这才无法现身。”他解释着,试图减缓步惊川心头的不安,“若是需要我现形,你只需将灵力注入金素剑便可。”   寻常与主人结契的剑灵,都是与主人心念相通,只消主人心念一动,便会自动出鞘,完成主人的任务。也就只有秋白这般还未结契的存在,可以脱离主人的号令,不被他所完全控制。   这是秋白的自由,却也是步惊川不安的来源。   秋白自是听出了他的不安,因此除了解释该如何操作外,还解释道:“注入灵力可令你将我强行唤出,可你也需要注意一点,若是修为不够,贸然向金素剑中注入灵力,可能被金素剑反噬,这是我一直都未将此法告诉你的原因。”   步惊川微微皱眉,“那需要到了什么境界才能安然无恙?”   秋白略微迟疑了一下,“至少……需要金丹修为。”   步惊川一滞,心知秋白说得没错。   阵修的修为提升艰难。而在长衍宗,也就只有他师父步维行和个别长老达到了金丹修为,他师兄星移作为长衍宗年轻一代中最有希望突破金丹的弟子,而纵观整个长衍宗,也只有星移一个弟子有这个实力而已。   秋白同他说的这个最低修为,着实是太为难他了些。   “我知道了。”步惊川暗自握紧拳头。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弱。   谈话不欢而散,步惊川躺在床上,也仍旧在想此事。   在疏雨剑阁的那场比斗,他虽有所感悟,却仍是觉得眼前像是蒙着一层迷雾,困难重重。   他亲眼见到师兄用自己的方式,寻得了一种不擅攻击的阵修自保的可行之道。而后,步维行也同他说,他还须得寻到自己的“道”,方能寻得进步。   他虽心急,可更多的却是如无头苍蝇般的迷茫。   他的“道”,究竟在何处? 第57章 潭池之遇·零六·灵力紊乱   星移一众人只计划了下山玩两日,这日是腊月初八,他们估摸着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在步惊川打开房门前,秋白却忽然叫住了他。   步惊川回头,却见到了秋白面上少见地多了几分为难神色。   尽管方才二人发生的对话算不上愉快,但步惊川预感到秋白这时候叫住他,怕是不会说什么简单的事情,因此他暂且将方才的不愉快压下,主动问道:“怎么了?”   秋白的面色染上几分难堪,犹豫良久,才道:“我的灵力……出现紊乱了。”   步惊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灵力紊乱?”   “我身上的灵力被昨夜那人干扰,”秋白解释道,“现在我……回不了金素剑中。”   也就是说,还需步惊川同师兄他们解释,为何会突然多出一个人。   秋白在他面前,向来是强势且强大的,少有这般示弱的时候。秋白低着头,那副恹恹的模样,倒叫步惊川方才心头的气忽地散了大半。   “那你……待会便跟着我下去找他们罢。”步惊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替秋白安排了一番,“待会我去同他们说一声便好。”   这次一道出来游玩的几个同门,只有星移见过秋白,只不过这几位一向都知晓他身边有一个剑灵,待会同他们解释清楚了,应当不会引起多大的误会。   他见秋白点头,便转身出了房门去寻星移。   步惊川表面看似平静,心中却有越来越多的疑惑升起。   昨夜那黑衣人就站在他窗外,若说黑衣人做了什么,他应当会与秋白一道遭受的才是。为何他毫发无损,而秋白受到的影响会如此之大?那黑衣人为何只针对秋白,他又是如何影响到秋白的?   看秋白的反应,除了灵力紊乱外,暂时没有其他的情况。那人如此大费周章折腾一番,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来,这些真相恐怕只有那黑衣人与秋白方能知晓。秋白仍是瞒了他许多事情,他还无从探知。   步惊川摇了摇头,迫使自己忘却这些想法,快步朝着星移的房门走去。   又在村中游玩了半日,步惊川便跟着师兄们回到了长衍宗。   他们恰好在天色暗下来的前夕回到了长衍宗。方才听接应的弟子说,师娘熬了腊八粥,此时正放在食堂,等着他们过去。于是几人约定各自回去放好东西后,再去食堂会合。   长衍宗一直有过腊八节的习惯。师娘会在每年的腊八节熬上一大锅腊八粥,让长衍宗弟子分食。每年的腊八粥都是师娘亲自动手,师娘的手艺很好,每次熬出来的腊八粥都喷香扑鼻,入口微甜绵软,宗门中不少弟子都喜欢。   他可要快点儿收拾好东西,不然都不知道他馋了一年的腊八粥会不会被抢完了。   步惊川收拾得急,因此也没注意一旁站着的秋白。   秋白今日便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回到长衍宗,又一言不发地跟着步惊川回到自己的庭院,现在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步惊川收拾屋中。   平日里秋白能随意出入金素剑,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而现在秋白灵力紊乱,不能来去自如,只能站在步惊川一旁看着,他笨拙地寻着自己的落脚之地,不知自己该站在何处的模样,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全程都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围绕在步惊川周围。   秋白太过安静,令得步惊川差点忘了这个人。   他正准备赶去食堂,一只脚刚跨出院子的门,便猛地停住了。   他想起了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回过头来看着院中,秋白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屋子的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   见到他回过头来,秋白移开了目光,避过与他的对视,却仍旧站在原地。   这副模样,仿佛是被忽视的猫崽儿。因为怕被嫌弃,不敢主动靠近,只能安安静静待在视线范围内。又怕引起反感,只能一声不吭,等着什么时候想起它了,再趁机跟在主人身后,走近几步。   步惊川眨了眨眼,心说明明秋白这副壳子跟软绵绵的猫崽子半点都不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的错觉,大约这得怪秋白的兽型同猫有那么几分相似。   步惊川轻轻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转过身去。   走到秋白跟前的时候,秋白的目光转而盯着眼前的地面。   以秋白的感知能力,他靠得这么近,肯定会察觉。而秋白却作出这么一副不乐意搭理他的模样,显然是故意的。   步惊川决定不跟这不通人情的剑灵计较。他道:“我要去食堂吃腊八粥,你跟我一块来罢。”   他没有用询问的语气,不知怎的,他心底里总有种感觉,若是给了秋白选择的余地,秋白此回肯定又会逃避。   他便干脆只给他留了一个选择。但若是秋白铁了心不想去……   那他好像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秋白终于肯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中似有几分欣喜,良久后微微颔首,“好。”   万幸,秋白没有拒绝他这一次的邀约。   步惊川是因为胸口上传来的窒息感醒来的。   他一睁眼,便见到入眼都是毛茸茸的皮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秋白不知何时化了兽型,正趴在他胸口,两只前肢牢牢地抱住了他,黏人程度比他昨日见到的更甚。   所幸秋白的原身此刻并没有化到最大,否则这般姿势,怕是能在压塌床板前将他压死。   他试着动了动,想要从这对自己体重没数的大猫身下爬出来,不料却引得大猫本就抱着他的前肢收得更紧。   步惊川有些绝望地看向天花板,感觉自己怕是要命绝于此了。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感觉到压在自己胸口的那颗大脑袋微微动了动。胸口的桎梏松开了一条缝隙,令步惊川的呼吸略微顺畅了些许。   他两只手都被秋白的前爪拢在身下,想使劲也使不出来,只能等着秋白自己转醒。   终于,胸口骤然一轻,步惊川连忙低下头去看向秋白,却对上秋白一双迷蒙的眼睛。   他心底暗道一声糟糕,看秋白现在这副模样,恐怕还未清醒得彻底,估计有得折腾了。   这副模样的秋白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步惊川竟然从秋白这威风的兽型脸上,看出一些绝不会在他人身时出现的憨厚无辜来。   此刻秋白刚刚睁眼,眼神还是迷离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从鼻腔从扑出几道细碎的气音,又埋下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不动了。   重物再度压住胸口,令得步惊川差点叫出声来。   好不容易等到秋白醒来,情况却好像与之前无异。   他还来不及思考秋白的反常,顾不得还想继续睡觉的秋白,左右动了动身子,“秋白,你让我起来……”   身上趴着的巨兽仍旧纹丝不动,步惊川废了好大的劲,才脱出一只手来,去推秋白的脑袋。   被他的动作推得不舒服,秋白从喉咙中发出不满的咕哝声,又再蹭了蹭,似乎还打算继续睡下去。   步惊川此刻心中万般后悔,他就不应该相信秋白的酒量。   昨日他的师兄们吃过腊八粥,便趁着宗门中长辈离开,悄悄摸出了几坛酒。有个师兄还想给步惊川来一杯,不等星移替他拒绝,秋白便出声拦住了。   那师兄转而将火力都投到了秋白身上,问秋白会不会喝酒。   秋白思考良久,才道:“会。”   会归会,但酒量属实不行。   只喝了三杯下肚,秋白的目光便开始发直了。   步惊川不知怎的生出几分报复心理,便看着喝得上头的师兄逮着秋白猛灌,灌得秋白都快坐不直了他才出声制止,带着秋白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扛着醉鬼一路走回去,心中暗暗叫苦。只庆幸剑灵的身体重量比人要轻上许多,且酒品过得去,他带秋白回去,除了操心点之外,也不算费劲。   他将秋白扶到床上的时候,忽然听到秋白喃喃地道:“一路看着我被灌……这下、这下你满意了……”   心中所想忽然被戳破,步惊川一激灵,差点让秋白直直地摔到床板上。   他确实是存了些报复的小心思。秋白先前什么事都对他闭口不言,他被蒙在鼓里不得而出的滋味不算好受,更何况,秋白瞒了他许多事,他心中不忿,只能这样耍些小手段报复回去。   没想到秋白如此敏锐,竟是被察觉到了。   他也没有否认。沉默着放下了秋白,打来温水,想替他擦一擦脸,谁知刚才还昏昏沉沉的秋白,忽然化出兽型,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昨夜折腾得本来也晚了,步惊川只挣扎了几下,发现挣扎不出来后,又不知怎的睡着了。   看着无意识拿脑袋蹭他胸口的秋白,步惊川忽然想起那个从罗家村中回来的夜晚,那时候秋白见到因为他身上灵气旺盛而往他身上蹭的鸡,便同他说,“只有最低等的畜牲才掩盖不了自己的喜欢。”   那时候秋白说话之间,似乎意有所指,步惊川低头看着自己跟前的秋白,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作者有话说:   秋白醉酒x   大猫醉酒√ 第58章 潭池之遇·零七·守护之道   当初听到秋白说那番话时,步惊川心底里只是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可在见到秋白这般模样时,他忽然便觉得那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当时秋白所说的……莫非就是秋白自己?   但秋白对他,又是从何而来的亲近?平日里秋白的情绪一贯内敛,同他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亲近,也不疏远。这般寻常的相处,令步惊川从未深想过秋白与他之间的关系。   而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被秋白选中?步惊川只记得当初在北斗秘境,秋白知晓是他打开了冰棺后,便认他为主,再没有多看旁人一眼。   他心中疑惑,时至今日也未弄清楚秋白选择他的原因。当日他破开阵法,不过是碰巧,若是当时有修为更高、对阵法了解更透彻的修士在场,这机会恐怕轮不到他的头上。   而当时,秋白见到他时便说:“你竟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听语气,笃定之余还带着几分熟稔与怀念,压根不像是对着一个好运气的主人说出来的话。   步惊川只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真相跟前,只是他仍旧与真相隔着重重迷雾,看不真切。   听秋白当时的语气,似乎知晓自己终会找到他,可秋白那又是如何确认的?   步惊川又想起那段时间回宗门的狼狈时刻。那时山中寒冷,他在野外过夜的时候,还是靠秋白化成兽型,这才熬过那些夜晚。他当时什么也没说,还是是秋白主动靠近他、陪伴他。   等回到宗门后,得知自己无法收服灵剑,步惊川难免失落沮丧好一阵子。那时候他也没有主动提出,秋白却化回了兽型,带着几分诱哄性质地安慰他。   他是天生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可秋白又是如何知晓这般哄他会有效的?   他越想,越觉得真相扑朔迷离。   他总觉得,秋白对他的了解,似乎远远超出剑灵对于主人的了解,更不像是初识的二人之间的了解。   很多东西他都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劲。先前没有细想,此刻将所有零散的细节串了起来,便忽然发现在这些线索之中有极大的漏洞,显得处处都不对劲起来。   为何他解开冰棺上的阵法后,秋白便确定了是他?对于他到底是如何解开的阵法,为何秋白没有任何的异议?要知道,最后一个阵法解开的时候,他自己亦是云里雾里,只不过是碍于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深究。   他那般畏寒,为何秋白连问都不曾问过他,便主动化出兽型替他挡风?   步惊川的脑子难得放空,而此刻一放空,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便登时一一浮现,令他止不住地越想越深。   便在他思绪放空到不知何处时,忽然又感受到趴伏在他胸口的秋白动了动。   他不抱希望地低头看了一眼秋白,却见到秋白抬起了头,此刻正望着他,眼神还有些发直。   步惊川心头一动,催促的话语忽然便卡在喉中,再说不出口。   他同秋白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将方才的思绪抛于脑后,他主动叫了秋白一声,“秋白,你还好吗?”   秋白晃了晃脑袋,不作声,步惊川只好放弃沟通,动了动身子,试图用动作让秋白领会到他的意图,“你能起来一下吗?”   他的话说出去好半晌都没得到回应,在步惊川以为没法再说的时候,秋白终于动了。   秋白先是从他身上爬了下来,胸口的压力减小,步惊川终于能够爬起来,同秋白对视。   秋白又盯了他许久,甩了几次脑袋后,面上表情忽地一变,将脸拧到了另一边去。   步惊川心头有几分好笑,还是花了些劲憋下去了,问道:“清醒了?”   秋白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过了许久才转回过头来,微微地点了下头,却始终不敢看他。   步惊川不知怎么的,忽然不想再同秋白在这事上深究下去了。   他不是傻子,秋白这几日中,一而再地失控。他在无意识之中表现出来的对他的依赖,在这几日之中展露无余。   结合先前秋白对他的亲近,想来是秋白对他的了解,绝非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但若是他直接同秋白问起,恐怕秋白不会同他坦白。从先前窗外那神秘人一事就能看出来,秋白显然还有许多事瞒着他。   若是秋白想要他知晓,恐怕从一开始便会同他说明白,而不是掩掩藏藏。而秋白有意隐瞒他什么,他也是无从得知。   光是问,恐怕是没有用处的。他想要知晓的话,还是需要自己查探。   他已经不想从秋白这里知道答案了,他想知道的,他想自己去寻找真相。   步惊川道:“你现在化出兽型,可是灵力紊乱的缘故?”   他没有说秋白昨日里出糗的事,而是问起另一件事。   秋白摇了摇头,“昨日是我自己失控了……便自动化了兽型。”   “你灵力紊乱为何会化作兽型?”步惊川追问道。   “灵力失控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变回对灵力消耗最低的状态,便是兽型。”秋白下意识答着,却又忽然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对灵力消耗最低的状态。”步惊川低声重复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登时反应过来为何秋白方才的话停顿得如此诡异。   若是说秋白最节省灵力的状态……为何不是回金素剑中?而昨日秋白便说自己灵力紊乱,无法回到剑中,但观金素剑本身,却不见有何不妥之处。   步惊川下意识忽略了其他的可能,轻声问道:“你不是……后天剑灵吗?”   先前他去疏雨剑阁时,曾听剑阁弟子说过,后天剑灵乃是由生魂祭剑而出,千剑中,通常只会出一把灵剑能够有剑灵。   生魂与灵剑被迫强行融合,于生魂本身来说并不是好事,因此后天剑灵的制作早就被禁止了,制作工艺也在这千年中流失,因此如今拥有剑灵的灵剑才会如此稀奇。   每一次祭剑,都需要消耗成千上万的生魂,当初秋白能幸存于金素剑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   “我的确是后天剑灵。”秋白这次却没有隐瞒,极为爽快地承认了。   后天剑灵与灵剑的融合通常都不尽相同。常有被强行融入到灵剑的生魂拒绝认主的事,也怪他当初得到金素剑时学艺不精,未知晓后天剑灵的缺陷,才一味觉得是秋白不愿认主。   步惊川的心口莫名地疼了一下。   他放缓了声音,道:“那若是未能认主的剑灵,需要如何同持有者沟通?”   “剑诀。”秋白道,“我身处在剑中,反应最快的,自然是剑诀。其他器灵都会与主人约定一个法诀作为二人之间交流的暗号。”   “剑诀?”步惊川这下犯了难。他不是剑修出身,自然不知晓多少剑诀。   最后还是秋白解释道:“也未必一定要剑诀,普通的法诀,或是口诀运有灵力,便自然会成为法诀。”   步惊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与你之间,可否能有这样一个法诀?”   在他们出宗门的第一天,秋白便因为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近两天没有出现。他在这几日中不知晓秋白出了何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寻他,只能傻傻地等着,等到秋白可以主动现身。   那般的迷茫与无助,他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秋白转过头来久久地看着他,许久后,才道:“自是可以的。”   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何有些沙哑,却又极为坚定。   说着,秋白向他靠近了一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   此刻还是兽型的秋白,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   步惊川只觉得额头微微一烫,一道玄异法诀随即进入了他的识海。   秋白没有退开,此刻步惊川抬眼,正好直直对上秋白那一双银灰色的眼。他此刻才发现,秋白兽型时的眼睛,同秋白人型时的颜色是一样的。   他们靠得极近。他能看到秋白眼底的每一道纹路、瞳孔的每一次收缩,甚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映入秋白眼中,仿佛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他想,他也不需要秋白认主。若是可以,他更想让秋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二人之间相互陪伴,那也是极好的。   秋白微微后退了一些,二人紧贴的额头分开了。秋白道:“这便是我们之间的法诀。”   “好。”步惊川听到自己低声应着,心中默念着那道法诀,以求自己能够记在心中。   秋白无数次护他周全,是有别的目的也好,或是什么原因也罢,他都不想了解。秋白助他颇多,他亦想为秋白做些什么。   若能有一日,他不再如此无用,他想站到秋白的身边,与他并肩。若是可以的话……他也想保护秋白。   他心中一动,或许这正是自己一直在寻的“道”。   不止秋白,师父、师兄、长衍宗,都是他想保护的人和物。他先前受他们颇多照顾,自然想替他们做些什么,以作回报。   步惊川轻舒了一口气,只觉得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已然消去。   如今天光乍破,眼前的重重迷雾已被日光冲散。前路坦荡又漫长,他自会跟随着这一道冲破迷雾的光,向着自己认定的“道”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时光机开始走新的剧情了ORZ感情线也准备正式发展了!   现在虽然大部分走的是剧情,但是都是他们后续感情发展的铺垫,以及更后续剧情的铺垫,所以想砍也砍不了(   感情线我也很急!主要是小川刚出场的时候只有十三岁,谈恋爱的话长佩和法律都不允许QAQ!不过马上就能成年啦!成年人懂的都懂!(? 第59章 星城遗迹·零一·星城密匙   “他在那里!”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纷乱的呼喝声响起,山崖边上掠过数道身影,他们目的一致,都死死盯着前方那个穿着灰色道袍的青年。   身后追兵逼近,那灰袍青年却像没察觉似的,头也不回,直蹿到山崖边上那一块突出的石壁上。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他脚下一顿,在那突出石壁跟前停了下来。   飞速的奔跑令得他的喘息有些急促,胸膛起伏着,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黏住了几缕额上的碎发。青年望向脚下的万丈深渊,本是无处可逃的局势,他却忽然露出一个笑,缓缓转身望向正缓步朝他走来的追兵。   来人神色各异,他们缩紧包围圈,将青年围堵在悬崖边上。青年跃上崖边之举可谓是自投罗网,他的背后已无路,修为又不足以御剑踏空,当是瓮中捉鳖的好时机。众人却生怕他此举是借机突围,便又走进几步。   “有劳各位不辞千里来相送,”青年俊朗的面容在阳光底下温和耀眼,他面上的笑却让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青年话锋一转,“送到此处便行了,步某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青年向后一跃,背对着万丈深渊,就此坠落下去。   “糟糕!”有人忽然惊呼出声,“他想跑!”   反应过来的众人顿时驱使起手中的法器,向着那向山崖下落去的青年砸去。   终究是晚了一步,青年身上泛起一阵波浪似的灵光,登时消失不见。   “该死!这是第几次了?!”   “每次都是这样,这个阵修从来不正面对战,滑不溜手的烦死了!”   “有本事你也修阵法!那星城密匙本来就在我们手上,这下好了,被这阵修抢了去,你就在秘境外干瞪眼罢!”   “你几个意思,还不是你看护不力!”   悬崖上的众人登时动起手来,崖上一片混乱,而这些都与那位出现在悬崖下方的灰袍青年无关了。   在这悬崖下,那一跃而下本该粉身碎骨的灰袍青年,此刻正毫发无伤地站在崖底的小溪边。   他的手心躺着一块翠绿的玉牌,玉牌上刻着玄异的阵纹,他的脚下则是一个绘制好了的传送阵法,青年此刻正立在传送阵中心,显然是刚刚发动了传送阵,传送到此处的。   金丹以下修为的修士都不能御剑飞行,这阵法才是这青年方才逃脱追击的最大助力。   他手心的玉牌同他脚下的传送阵有些相近之处,显然是同一套阵纹。   青年环顾四周,满意地将手中的玉牌收入储物戒中。他手上的储物戒被雕刻成玉扳指的模样,套在他的右手拇指上。他摩挲了一下玉扳指,又蹲下身来查看地上的阵法。   阵眼处放着一枚灵石,他蹲下的动作卷起一股气流,将那灵石的残渣卷了起来。最后那灵石化为虚无,融入到空气之中。   青年面上出现了几分肉痛,“就为了拿这个星城密匙,我还用了一块中品灵石去运转这个传送阵,也不知道这一回是亏是赚。”   四下无人,也不知道他这话说给谁听。   安静的崖底却又忽然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你自己非要去拿那密匙,到头来又不知道那密匙有没有用?”   方才只有灰袍青年一人的崖底,如今却又多了一位白衣青年。那白衣青年立在灰袍青年跟前,面上神色莫测,令得灰袍青年心中多了几分忐忑。   “先前星城秘境的消息出现的时候,我看你好像挺感兴趣的。”灰袍青年从扳指中取出那星城密匙,往空中抛了抛,又极其随意地就地坐下,“正好有这星城密匙的消息,我便来了。”   他抬眸观察了一下白衣青年的神色,面上不自觉带了几分笑容,将那星城密匙递到白衣青年跟前,“这不,运气这么好,让我给弄到手了。”   被人抢得头破血流的星城密匙,就这样随意地摆在了白衣青年跟前。白衣青年低头看了眼星城密匙,轻叹一口气道:“我自有入那星城的办法,东泽,你没必要做这些。”   被称为东泽的青年撇了撇嘴,将那星城密匙收了回去,小声嘀咕着:“每回都是这样……”   每回他想替秋白做些什么,秋白总是会以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拒绝。   秋白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没必要帮我做这么多。”   步惊川有些郁闷地坐下来,伸手撩了下方才被树枝划破的袖口,闷闷道:“我又不是要求你回报我什么……只是我想做罢了。”   秋白失笑,“那好歹做之前多问问我,你不问问,怎么知道我没办法?”   步惊川一愣,“你知道进入星城遗迹的方法?”   早在一年前,星城遗迹所在之地地动山摇,星城遗迹破土而出,引起了修真界众人的重视。无数大能前仆后继赶来,却都只能隐隐见到有古城虚影,可无论是哪方的大能都寻不得入内的法门,终日在星城之外徘徊。   最近才有人好不容易发现了星城遗迹附近的一个密室,众人前去查探,竟发现密室里存放的是星城的密匙。得知这一点的众人登时大打出手,步惊川这才趁乱抢了一条密匙出来。   而如今秋白却说,他知晓进入星城遗迹的法门?那岂不是说当时在密匙当中抢钥匙都白干了?   “那个办法还是我许久之前听说的,”秋白同他解释道,“只是还未试验过能否奏效,不敢保证,才未告诉你。”   一听他这话,步惊川便来气,秋白此举,分明就是不想欠他的。他猛地站起身来,又将那星城密匙拿在首山,不由分说地将星城密匙塞到秋白手中。   “你这是……”秋白刚想将密匙推回去,却被步惊川瞪了一眼。   “拿着。”步惊川没好气地道,“既然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自然是不如拿着密匙保险,别试了。”   秋白的手顿在原地,没有动作,半晌,秋白才道:“我只是有些想要去验证的东西罢了,那个方法……我定然会试。”   秋白决定的事情,他似乎从来都改变不了。步惊川郁闷地应了一声,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消息可靠吗?你从哪里知道的?”   平日里他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秋白不喜外人,他也未见过秋白主动结交什么人,只知道秋白似乎知晓许多千年前的人与事,但对如今的世道似乎不太了解。那秋白的这个消息,又是从何而来的?   莫非秋白乘着他没注意的时候,瞒着他去同什么人见过面?   一想到这处,步惊川心中的郁闷更甚,“你不会是偷去见了什么奇怪的人罢?”   步惊川四年下来,一直都不怎么沉得住气。用秋白的话来说,便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因此,秋白一看他的表情,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没有去见什么人,别担心。”   见得步惊川有些不安,秋白的话语中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补充道:“这遗迹我千年前曾经听说过,那时这遗迹还颇负盛名,因此流传的说法也多些。”   这般说法似乎也能解释得通,步惊川撇了撇嘴,也不再在这事上纠结下去,“那你打算何时去验证?”   “总之不是这时候,”秋白答道,“星城遗迹附近不知蹲守了多少人,若是那方法不管用还好,就怕管用了,你我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明白秋白说的话有道理,步惊川也未坚持,只让秋白收起了星城密匙,起身朝附近的城镇走去。   离此处最近的是青雨城和玄里城,这两个城池也极大,也较为繁华,是多数修士选择的落脚之地。步惊川考虑到自己刚抢了星城密匙,不适合在众人跟前露面,加上他也未在这两座城池中留落脚点,青雨城和玄里城距离星城遗迹如此近,想来也是被前来寻宝的修士住满了。   他在旷野中奔波大半日,选择了与青雨城和玄里城反方向的周途城。周途城离星城遗迹不远,但相对青雨城和玄里城来说,还是远了些,但若是要赶去星城遗迹,总归比别处方便些。   步惊川挑了一家带客栈住下后,连忙下楼去客栈对面的酒楼寻了个位置。为了得到星城密匙,他一连吃了大半月的辟谷丹,此刻只想好好吃一顿,来祭祭自己的五脏腑。   刚点完菜,步惊川百无聊赖地喝了口茶,四下打量着这家酒楼的装饰,不期然撞上了一双正在望向他的眼。   “步惊川?”那人瞪大了眼,“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步惊川看清来人,笑着打了个招呼,“孔焕,好巧。”   这数年来,二人多次交手,步惊川也由一开始的惨败,逐渐变得能在孔焕手下多过几个回合,近几年甚至还隐隐有胜出的趋势。二人的关系虽算不得特别好,也还能说上几句话。   “你怎么在这里?”孔焕是个不拘小节的,他二人有段时间不见了,初初见到步惊川,他还有些兴奋,“是为了星城遗迹?”   步惊川本想找个别的借口搪塞过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星城遗迹就在附近,若是说完全不知道,那也太假了些。   他转念一想,忽然想起自己当初见到密匙时,在密室中见到的提示,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一转,便换了个意思,“是啊,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作者有话说:   小川plus! 第60章 星城遗迹·零二·寻求合作   一听步惊川问话,孔焕面上升起几分警惕神色,“你问这个干嘛?”   他一脸狐疑地盯了步惊川一会儿,见步惊川没有表示,便在步惊川对面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坏主意吧?”   步惊川淡淡看一眼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剑修,极力忍耐才没有露出嫌弃神色,道:“我要是有是那么坏主意,你还敢喝我的茶?”   孔焕被这话噎了一下,奈何自己已经留了把柄,只能怒气冲冲地将手上的茶杯扔回桌面,不悦道:“我不就跟你开个玩笑!?”   步惊川“噗嗤”一下笑出声,“我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孔焕愤愤瞪他一眼,显然觉得这个玩笑不怎么好笑。   “废话少说,”孔焕生硬道,“你刚问我们有多少人,是做什么?”   孔焕主动问起此事,步惊川却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们是最近才来到星城遗迹附近么?”   提起星城遗迹,孔焕便有几分无奈,“我也不想的。先前准备出发时,宗门里忽然有任务派了我们前去。我们完成任务后当天便赶过来,今日早上才到,此地情况都不甚明了。”   步惊川在心底里道了一声果然如此。孔焕是疏雨剑阁中出了名的爱往外蹿,先前他去星城密室时没在疏雨剑阁弟子中见到孔焕,还觉得奇怪,原来是因为有其他事耽搁了。   “那你们可有听说星城密匙?”步惊川取出阵盘,布下隔绝外人探听二人谈话的阵法,这才开口道。   孔焕脸上来了点兴趣,“师兄中午的时候打听到了,据说这星城遗迹连入口都没有,唯一的线索便是在密室里的密匙。只不过那密匙只有七把,听说这几天来得早的修士都在抢密匙,我们来得这么晚,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抢上几把。”   步惊川失笑,“抢一把便得了,你还想要几把?”   “多多益善嘛,”孔焕说着说着,面上登时多了几分疑惑,“怎么,你打不过人家,还想要我跟你一块去抢?”   “别想了,我肯定是不会去抢的。”步惊川道,“据说此次抢夺星城密匙的,有元婴期的修士。”   “嘶……”孔焕倒抽一口凉气,“元婴期修士也来了?!那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步惊川瞪他一眼,“你就没点志气?此回参与的元婴期修士一只手都数得清,其余的多是金丹修士,像你我这般心动期修士才是最多的,又不是没有机会。”   心动期作为修道途中的第一道门槛,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跨越。卡在这个门槛上的修士,便常常会想方设法地寻找机缘,以便早日突破心动期,结成金丹。   因此,此次有遗迹面世,心动期的修士便是来得最多的。   孔焕却差点没朝他翻出个白眼,“哥,那么多金丹修士压在我们上头,你凭啥觉得自己能抢赢?”   步惊川看他一眼,悠悠道:“就凭我手上已经有一把星城密匙。”   “不就是有个星城密……”孔焕下意识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里,他瞪大了眼,惊愕地望向步惊川,一双眼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他,仿佛今天才认识他似的。   孔焕连忙四下打量一番,面上不知怎的透出几分做贼似的心虚,见他已经布好隔绝声音的阵法,这才犹豫着开口道:“你真有?”   步惊川拿过另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半凉的茶,道:“如假包换。”   他这话却没有令得孔焕放下心来,反倒是一脸警惕,“这等好事你会直接告诉我?我可不是傻子,你是不是想坑害我疏雨剑阁?”   这般警惕反应倒也在步惊川意料之中,他也未太惊讶,早在他向孔焕坦白之前,他便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   “我当初入星城密室,同行的有数百人,而到了最后能够走到安置密匙的地方前的,只有数十人。”他没有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动机,反倒是说起了自己得到这密匙的过程,“而取密匙之前,密室内则有提示,说即使拿到了密匙,也需要七人一同进入。”   这才是他会主动问起孔焕疏雨剑阁人数的原因。   若是此事能够他一人解决,他定然不会多此一举。而如今既然知道需要与人合作,与其找那不知来路的散修,或是心思各异的修士,不如找较为熟悉的疏雨剑阁弟子。   更何况,他这些年来同孔焕多次交手,对对方的为人也多几分了解。孔焕向来是不喜欢那些阴险手段的,本人虽然蠢了点,但是相交于外界的修士来说,没什么乱七八糟心思的孔焕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寻求与疏雨剑阁的合作,倒是比找不知底细的人要合适些。   “七人?”孔焕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为何是要七人?”   步惊川摇了摇头,“不清楚,密匙也是一共有七把,不知这遗迹的主人是不是对‘七’这个数字情有独钟。”   或者是些别的什么原因。但他自己也未有定论,还只是他自己的猜测,自然是不会同孔焕说这些。   他要的,只是一个进入星城遗迹的合作伙伴。   他见孔焕似乎没有什么想说的,便撤了隔音的阵法,不多时,酒楼小二便给他送上了他点的饭菜。   来者是客,顺便招呼了孔焕一同吃饭。   待到吃完饭,孔焕仍是一脸迟疑,显然是仍拿不定主意,“我那边确实有几位同伴……并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步惊川也不强求,只道:“不若你与你同伴商量,有了结论再同我说。”   孔焕点了点头,起身正准备离开,步惊川忽然想起什么事,叫住了他,“我这边两个人,若是你们超过了五人,我只能带其中五个人。”   此事毕竟是他牵头,他也该有几分主动权。   考虑了许久,他还是没有说出秋白那边还有办法的事来。此事就连秋白自己也没有把握,还是当作后手留着好。   孔焕不作他想,连忙点头。这次他们一行人来晚,能与有密匙的人合作,便是天大的惊喜,自然是不急着在此时讨价还价的。   二人约定了第二日同样的时间与同样的地点在此处碰面,随后便分道扬镳。   二人说熟不熟,只不过是多交过几次手。孔焕这人心思算是单纯,与他合作,远比去寻些外面不知底细的修士要好得多。况且疏雨剑阁向来对弟子作风要求严苛,若是剑阁弟子做了些什么有辱声名的事,他自可去疏雨剑阁寻得公道。   说起来,这些个名门正派似乎都有自己的包袱,总是喜欢严格要求门下的弟子,要求他们光明磊落的做派。倒是颇有天下之忧而忧的做派。   步惊川也懒得深究这些大宗门背后的原因。他此次不过是为了寻一个值得合作的合作对象罢了,既然进入秘境需要有七人,那便宜别人不如便宜疏雨剑阁,指不定疏雨剑阁会因为此次欠他一个人情。   秋白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方才便没跟着他过去,此刻他回到客栈,甫一推开门便见到坐在窗边的秋白正回过头来看他。   “吃完了?”秋白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在步惊川“嗯”了一声回应后,见他没有主动说话,便又继续道,“怎么去吃饭吃了这么久?”   步惊川先前在想别的事,被秋白这一声惊得回了神,伸手进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这才道:“给你带的肉夹馍。”   他将油纸包放在桌面,向着秋白的方向推了推,推到秋白跟前。虽然秋白不似他这般需要每天进食,但偶尔吃点儿人的吃食也不碍事。这么多年来,他也就观察出了秋白喜欢肉食,约摸是同他的兽型有关系。   秋白低头看着那油纸包,没有作声,也没有伸手去碰。   步惊川看出来秋白这是在等着他回答,也不打算吊秋白胃口,道:“遇到孔焕了——就那个疏雨剑阁弟子,同他一道吃了个饭,商量了些别的东西。”   秋白似有所感,一双眼直直望来,“是关于星城遗迹的事?”   “是的,”步惊川不打算隐瞒,点了点头,“我打算同疏雨剑阁一道,进入星城遗迹。”   先前秋白是同他一道去的星城密室,自然也知晓入那星城遗迹需要七人方能进入。   对此,秋白也没有异议,“如此也好,他们也算是半个熟人,同他们合作,用好过与外面那些不知底细的人合作。”   步惊川笑道:“我便是这么想的。不过今日此事还未有定论,孔焕一个人也拿不定主意,他还得回去问过了,才能决定。我同他约了在明日再碰头,你要与我一道去见他么?”   “不必,”秋白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我同他们不熟,你去便好了。”   如此一来,这个事便这么交代完了。   步惊川将那油纸包再朝秋白推了推,“在酒楼给你带的,趁热尝尝。若是还过得去,我明日便继续给你带点儿。”   “我都已经辟谷了,你也用不着这么每回给我带东西回来。”秋白面上有几分无奈,却还是伸手取了那油纸包。   步惊川倒是不在意秋白拒绝的话语,只盯着秋白的手,见秋白拿了那油纸包,当下松了口气。他眼中闪过几分狡黠,放松了身子窝在凳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下巴笑吟吟望向秋白,“要是你觉得无以回报……不若你晚上化兽型出来陪我。”   秋白挑眉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上的油纸包,“你拿这个就想收买我?”   步惊川笑嘻嘻道:“不够么?不够明日再买就是了。”   “今日份的归今日,明日的便要别的价了。”秋白收回目光,低头专心致志收拾着手上的油纸包。   步惊川一听秋白这说法,便知道是同意了,心下一喜,道:“那明日自然会给你带个满意的。”   说罢,也不再看秋白面色变化,起身去收拾别的东西去了。 第61章 星城遗迹·零三·独身斡旋   有秋白作陪,步惊川难得地赖了一回床。   秋白似乎一直都知晓步惊川对他兽型的偏爱,却又从不多问,对他称得上是百依百顺。只是近几年来,秋白似乎越发不愿意同他同睡了,他每每想要同秋白睡一块,总得绞尽脑汁,用这般或是那般的由头,才能哄得秋白作陪。   此时还是初春,凛冬的凉意还未散尽,令得步惊川久违地生出几分惰性。左右现在不在宗门内,用不着早起练功,他便由着自己偷了一早上的懒。   昨日分别时,步惊川同孔焕约了在今日中午碰头。他见现在天色尚早,于是醒了之后也不急着出门,反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步惊川迟迟未起,倒是惹得秋白不自在了起来,在他又一次翻身后,秋白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这是不打算起来了么?”   声音中带了点忍无可忍的不耐。   步惊川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他不用看也知道秋白此刻肯定是带着几分不耐烦的,“不着急,左右我中午才去见他们——这次又不是我们求人,晚点也无妨。”   秋白没接他话,显然是懒得搭理他。   话虽如此,他看了眼天色,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步惊川起身穿衣,刚转过身去想嘱咐秋白一句,却见到身后的床铺已经空空如也。   不用想也知道,秋白是趁着他起身那一下迅速回了金素剑中了。这场面他倒是习以为常,每次陪过他之后秋白都会逃也似的躲回剑中,仿佛在做什么不见得光的事似的。   步惊川见怪不怪地笑了笑,同安置在床上的灵剑道:“我准备出去了。”   洗漱过后,步惊川出了落脚的客栈。他虽嘴上说着晚点也无妨,但他实际却是提前了一刻抵达酒楼。   而有人比他更早。孔焕正坐在酒楼大门正对着的那一桌跟前,步惊川进来时,第一眼便能见到他。   孔焕正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见到他进门,便站起身来,领他去了二楼。疏雨剑阁一行人早早便坐在了酒楼二楼的包厢内,等的便是步惊川。   关上包厢门后,步惊川粗略扫视一眼包厢内。包厢中有一张圆桌,此刻正围着坐了五人,加上他身后的孔焕,一共六人。   步惊川面上虽然不显,实际心底还是有几分紧张。在修真界,杀人夺宝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恰恰相反,甚至可以说十分常见。   在场六人,若是真动起手来,步惊川估计讨不得好,更别说在场六人,修为都不弱,甚至有比他强的。   唯一该庆幸的,便是如今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谈判时不可携武器到场。就连他也没有带上金素剑,面前的这几人,人虽多了些,却也不见有佩剑。剑修不携剑,如同自断臂膀,疏雨剑阁众人既然有这番自觉,想来还是讲道理的。   这么多年来在外游历,步惊川多少也练出一点本事,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情绪示人。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拿起置于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待到孔焕也坐下后,才出声道:“今日竟来了这么多人,疏雨剑阁果真热情。”   听得步惊川的话,孔焕自然也是听出步惊川言下之意,却又只能尴尬一笑,解释道:“别误会了,只是我们还有事情尚未商榷完毕,因此今日才会到齐。”   步惊川闻言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人。他只认得孔焕同洛清明,疏雨剑阁弟子众多,另外的两男两女,他更是连见都未见过。   这六人之中,同他交涉的一直是孔焕,见其余几人都没有表态的意思,步惊川望向孔焕,问道:“你们宗门有事商量,带上我这个外人,不合适罢?”   孔焕尴尬一笑,却不答话,步惊川登时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说对了。   竟是有事同他商量?但是疏雨剑阁能有什么事与他商量?   步惊川再度扫视了一圈在座众人,心中有了些隐约的猜测。他倒是不怕这几人同他动手,暂且不说他不惧没佩剑的剑修,此处离他落脚的客栈不远,若是真的生出什么问题来,秋白必定能第一个发现状况,他还真不怕面前这几人。   面前六人,加上孔焕,均是心动期,几人气息都差不多,想来都是修为接近的同辈。   虽然步惊川进入心动期比这几人要晚,气息远不如这几人来的绵长,但若是动手,他有信心在这几人手下支撑至少一刻钟。   一刻钟,足够秋白发现此处异状并赶到此处了。   况且看着面前这几人,似乎都未生出准备同他动手的意思,于是步惊川暂且压下心头的警惕,在空出的主位椅子上坐下了。   见他坐下,那几个疏雨剑阁的弟子知晓他这是准备同他们谈了,几人相互对视几眼,最终孔焕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此事不好开口。   一位青衫青年在此时出声了:“步道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怪不得不是孔焕开口,原来是这个事儿看起来不太好说。估计这是准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步惊川看了那青衫青年一眼,面上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但说无妨。”   他这般说的时候,暗地里还查探了一番那青衫男子的修为。通常来说,这般能够作为代表同他沟通的人,要么是孔焕这般同他相识的存在,要么是在他们当中领头的实力最强者。   步惊川修为同他们接近,因此才能将他们的修为境界探得格外仔细。在场的疏雨剑阁弟子,修为最高的乃是一位不知名的女修,洛清明的修为在几人之中只排得上第二,但此时开口的那位青衫男子,却是在几人当中修为最低的。   步惊川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在场六人的神色,没有人对青衫男子的开口产生异议,大约是先前便约好了,由他来配合孔焕同步惊川交涉。   五人神色如常,步惊川却注意到洛清明正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目光发直,似乎在发呆,明显地不在状态。   他懒得费口舌关心洛清明的异常,只装作没看见,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   那青衫男子声音温和,眉目清俊和善,他待步惊川收回目光,将视线再度落到他身上时,才缓缓开口:“在下是郑如波,此次疏雨剑阁的领队人之一。”   疏雨剑阁弟子众多,每次外出历练总会分成数个小队,因而每个小队都会有其各自的领队人。步惊川先前了解过这一点,便也不感到意外,唯一意外的,便是郑如波这个修为竟然能成为领队。   步惊川抛开杂念,仔细琢磨着这人的话。从方才那郑如波开口的时候他便意识到,此次商谈他要对付的只有郑如波。   郑如波开门见山自我介绍,想来下一步便是要阐明诉求了。   “想必步道友也见到了,我们这个小队,此次有六人,”郑如波顿了顿,“听闻可以同时有七人进入秘境,步道友只有一人,不知可否……”   郑如波拖长了声音,却并不直言自己的诉求——尽管在场这么多人清楚他此次谈话的目的,他却仍旧没有点明。   郑如波此番试探,明摆着是个陷阱,进或不进,全凭步惊川自己定夺。   若是此时在场的是那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步惊川,恐怕此时已经一脚踏入了对方的陷阱,令这一场谈话陷入对方的节奏之中。但万幸步惊川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已经不是那个一根筋的愣头青了。   他自己虽不至于混成老油条,但这种程度的小把戏,却已经能一眼看穿。   对方不把自己的目的点明,表面上虽然是将主动权交到了他手上,实际却是以退为进,等着他露出破绽,才好同他进一步讨价还价。   与疏雨剑阁共入秘境一事,虽然一开始是他主动同孔焕提起,可他又不是求人的那一个。他必须要让这几人知道,这件事的主动权从始至终都会在他步惊川的手里。   步惊川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面上的表情多出几分无辜,将问题又抛了回去,“那郑道友想要如何?我们还需打开天窗说亮话,将各自的诉求摆出来,才好谈下去。”   小心思被四两拨千斤地摆回来,郑如波笑了笑,面上也不见被拆穿的尴尬,泰然自若答道:“先前步道友说只能携疏雨剑阁五人,只是我们见步道友似乎没有别的同伴,不知可否通融一下,将余下的那个名额让给我们?”   步惊川再度将郑如波打量一番。郑如波修为在几人中是最低的,想来是因为如此,此次会面才会派出他来交涉。这郑如波,恐怕不是为了疏雨剑阁,而是为了他自己在争取这个名额。   步惊川摇了摇头,道:“那恐怕要叫谢道友失望了。”   他心中有自己的顾虑。虽说秋白明面上是个剑灵,可照他近几年来的观察,他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秋白乃是被炼入剑中的生魂,平日里言行举止同其他修士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以至于步惊川不能完全将他当作剑灵对待。   但是谁也不知道那秘境会将秋白当作什么,与其被变数打得措手不及,不如早做打算。   他也不怕这几人不与他合作。人人都在寻星城密匙,他们不与步惊川合作,还多的是人想寻步惊川合作。现在有现成的机会放在他们的眼前,他们定然不会放过面前的这个机会。   在场几人听得他的拒绝,脸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从洛清明初传来“咔”的一声细微脆响。步惊川下意识转过头去,却见到洛清明竟是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捏碎了。   步惊川有些讶异。这洛清明如此爱替他人打抱不平?得知自己将会有一位同门不能进入秘境之后,会如此义愤填膺?   步惊川早年一直听过洛清明身为他那一代弟子的翘楚,为人十分仗义,总爱替那些弱小出头,没想到本人竟真如传闻那般有义气。   他已经做好了被洛清明出声反驳的准备,却见到洛清明低下了头,没有作声。   反观郑如波那边,倒是是神色如常,听得疏雨剑阁只能有五人跟随他进入秘境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不能进入秘境的不是他本人似的。见得步惊川看向洛清明,郑如波甚至向洛清明投去了一个责备的眼神。   洛清明没有接受到郑如波的眼神,却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去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步惊川很快便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洛清明身上移开了。   郑如波面色如常,道,“好,我知道了。”   步惊川不由感慨着,此子心态极好,恐怕前途不可估量,此次失去了去遗迹机会,倒是可惜了。但以这人心性,想来日后定能遇到其他机缘,寻得转机。   郑如波补充道:“五人便五人,我们自是愿意同步道友合作的。”   这人没了进遗迹的机会,竟还能替疏雨剑阁拍板此事,倒叫步惊川惊讶。   但此时既成,他也不愿再节外生枝,再度扫视了一圈,见在座众人都没有异议,便微微颔首,“那便合作愉快。” 第62章 星城遗迹·零四·你生气了   步惊川与那疏雨剑阁众人又说定了其余的事项后,才转身回了客栈。   出乎他意料地,秋白竟然坐在茶桌前等着他。他还以为经过早上那一闹,秋白应当是不到晚上也不愿出来见他的。   掩下心头的几分窃喜,步惊川若无其事地行至秋白对面坐下,撑着下巴将秋白打量了一番。   堪称冒犯的目光令得秋白有几分无奈,最终先败下阵来,抬头问他:“同疏雨剑阁谈得还算顺利么?”   “不太顺利。”步惊川道,“那些人总想占我便宜。”   其实疏雨剑阁的人多少还是顾忌着他手上拿着星城密匙,不敢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但是步惊川孤身一人,那等情形,也算不得轻松。与心思各异的人群谈判,于他而言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所以,他也算是实话实说。   秋白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或许我该跟着你过去。”   步惊川一听秋白这话,差点笑出声来。看秋白这个反应,他便知道他同疏雨剑阁那些人的谈话,秋白定然是半句都未听过。   虽说 他同疏雨剑阁的人谈得吃力,可节奏终归被他掌控在手中,完全用不着秋白到场。   心中虽然这么想着,步惊川却忍着笑,面上做出几分失落的表情,“我去同疏雨剑阁的人谈合作,你连听都没有听?”   秋白的动作一顿,面上拂过几分不自在来,罕见地支支吾吾起来,“我……没去听。”   步惊川极少见到他这番模样,自然察觉出了秋白的不妥来。应当是今日他不在的时候,秋白干了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步惊川心中忽然有了一计。   他面上不显,起身躺回到床上,语气中带着失落,道:“哦,就是懒得管我的事呗。”   说着,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秋白,做出一副赌气的姿态。   从秋白的角度望过去,便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猜不到他的想法。   只有步惊川自己知道,他背过身去正是因为他快忍不住面上的笑,生怕秋白发现,才转了个身。   背对着秋白,他也看不到秋白的动作与表情,只听得秋白那边的动静忽然停了。   步惊川没有回头,生怕自己穿帮,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继续维持着背对秋白的动作。   “你生气了?”秋白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他被这忽然响起的声音下了一跳,一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秋白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似乎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步惊川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会想与秋白开这样的玩笑,平日里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二人关系的是他自己,而从他们如今的关系来看,他似乎还不够格同秋白开这样的玩笑。   这个认知令他心中升起了新一轮的郁闷,他有些不满足于同秋白现在的关系,可又不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若是更进一步,可以进到哪里去。   他登时不想将这个玩笑继续下去了。他生怕自己努力维持的二人关系,会因为自己的有心之举而变得无法弥补。   “没有,”步惊川道,他动了动身子,试图转回身来,“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生秋白的气。毕竟这场谈判就连有惊无险也算不上,着实不足挂齿。   步惊川试图翻转的身子被什么阻挡住了,他身后本是空的,不该有东西能阻挡他的动作。   除了……   同他一道在屋中的只有秋白。   意识到身后的是谁之后,步惊川脑子里有一瞬是懵的。   秋白一向只会用兽型靠近他。除了他十四岁生辰,秋白失控的那一次外,秋白从未用人形主动离他如此近过。这种前胸后背紧密贴合的距离,他就连想也未曾想过。   “你生气了。”秋白的声音带着几分笃定,“你昨日说了今日要给我带东西的,你没带。”   秋白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却给步惊川一种秋白正在撒娇的感觉。他原以为……秋白昨日拒绝了,今日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一点的。   他今日确实被谈判惹得头晕脑胀,离开的时候有些匆忙,也没有想起这事来。他同人谈判的时候,因为是疏雨剑阁的人开的房,虽然知晓对方用下三滥手段的概率很低,但他还是生怕对方使诈,只喝了几口茶,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离开的时候也没想起来为秋白带点什么。   思绪这么一转,步惊川腹中的饥饿感才姗姗来迟。   他嘀咕道:“我自己连吃饭都忘记了,没记起来……”   二人之间离得如此近,秋白自然是听到了,“你还未吃过饭?”   “没有。”既然被听到了,步惊川也不打算隐瞒,他终于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抬头看着秋白。   秋白的眉头微微皱起,“你竟是连吃饭都能忘了?”   步惊川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也不是吧……刚才太紧张,走的时候忘记了。”   秋白轻叹一声,“若你紧张,可以叫上我的。”   “我也不是没叫你啊……”步惊川无辜道。   只是你自己拒绝罢了。   秋白被他噎了这一句,却也不恼,“若是实在害怕,能直接同我说,我自不会推辞。”   步惊川这下笑出声来,应了声好。   随后又道:“我想吃那日我们在巷尾吃的那家肉包子,你能不能给我去买?”   秋白无奈,“你不打算自己过去吃么?”   步惊川学着无赖的口气道:“我肚子饿了,手脚都没力气,懒得动。”   秋白叹了口气,尽管知晓他是装的,却也没法拒绝这个要求,“行,你便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着,秋白转身走出了房门。   待到秋白离开一阵子,步惊川确信秋白不会折返也不会知晓他在此处动静后,他一骨碌坐了起来。   他做贼似的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茶桌跟前,绕着茶桌走了一圈,准备找出些破绽来。   秋白方才的表现,着实有些异常,让他不得不起疑。往日里他若是这般耍赖,秋白只会当他胡闹,从来不会搭理他。唯有这次,生怕他发现什么似的,什么事都由着他来。   事出无常必有妖。   可他也没什么头绪。此事从始至终都是他单方面的猜测与预感,真让他找,他也觉得无从下手。   找了几圈,都未发现有什么不妥来,直到他无意之中低头看了眼地板。   地上躺着几根细小的火红色羽毛。那几根羽毛正零散落在茶桌跟前的另一张凳子脚下,若是不细看,便容易这般略过去了。   此处虽是勾陈域,却也靠近朱雀域。朱雀域的域主便是鸟,鸟雀众多,也是常事。加上如今开春,鸟雀也比冬季活跃。   但是秋白的一身威压即便压着不显,也不见得有哪只不长眼的鸟雀会蹿到他们房中来。   步惊川蹲下身,随意拾起其中一根羽毛,细细打量。   羽毛浑身火红,从根部红到尖,灵力浓厚,想来羽毛的主人定不是个泛泛之辈。实力这般强劲的鸟雀,应当不至于会冒冒失失闯入他们房中。再观这气息,同秋白不分伯仲,若说是秋白的猎物,那也十分勉强,况且,这四年下来,他也未曾见过秋白需要捕猎。   羽毛火红,认识秋白,实力强劲,会在朱雀域附近出现。   综合上述线索一想,步惊川登时想到了一个八九不离十的人选:陵光。   虽然他只在他十四岁生辰那年见过陵光一次,却因为陵光表现异常,关注过一阵。陵光同他交谈时,总是习惯性地会伸手拂弄自己的衣衫。   那时他还有些不解,可如今一看到这羽毛,步惊川顿时便知晓了陵光当时动作的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门口。   秋白已经出去了,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不知道自己盯着这个门是要做什么,他只是忽然不想再深究此事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阴影之中探出了头,但是他此刻却生出了畏惧,踟蹰不前。这股畏惧此前只是一直被他压抑在心底,此刻悄然爆发,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第63章 星城遗迹·零五·小心试探   秋白回来的时候,步惊川已经调整过一轮情绪,正坐在茶桌跟前,神色如常。   秋白一来一回极快,想来是这短短的路程没费什么功夫。步惊川此时也才刚将壶中茶叶洗了第一遍,见秋白回来,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来,往壶中倒入新的热水。   步惊川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道:“我方才倒了先前的茶渣,那茶渣放了一夜,洗茶壶还废了我些功夫。现在重新泡过一壶,你且坐着便是。”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秋白。   方才他摸上茶壶的时候,茶壶中的水还是温热的,壶中茶香四溢,逸散出些许灵气。步惊川虽从不追求这些,亦不认得那是何种茶,却也清楚,这等茶叶不是这样一个偏远小城中能够随意弄到的。   秋白也甚至比他更随意,从未讲究过什么吃穿住行,说起来甚至是更喜欢白开水多些。更何况,他昨晚压根没泡什么茶,压根没有泡茶。   一切迹象表明,在他离开期间,显然是有外人进过房间。   意识到秋白私下与他人会面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想知道秋白的态度。秋白显然是想将此事瞒着他,这才只字不提,若非他支开秋白,他恐怕也不能将此事查探得如此彻底。   他没有说得太明显。他连试探都小心翼翼,不敢做得明显,生怕惹起了秋白的不快。   可秋白,秋白又是什么态度?   步惊川替自己和秋白各自倒了杯茶,才抬头看向秋白。   秋白面对这显而易见的破绽,却并未如以往那般反问他。当他看向秋白时,恰好捕捉到秋白面上一闪而逝的慌乱。   步惊川心中低叹一口气,知晓秋白应当是不打算同他说了。   秋白的反应,倒令他这番小心试探成了笑话。答案已然摆在眼前,接下来他即便是质问秋白,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你带了什么?”步惊川强打精神,主动岔开了话题。   秋白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将带回来的东西放在茶桌上,“馄饨面,还有几碟小菜。”   说话间,秋白手上的食盒打开,食盒里的瓷碗散发着腾腾热气,水汽蒸腾,模糊了二人的视线。   步惊川伸手将那两个碗拿出来,这才看清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只有一份?”步惊川问道,“你不吃吗?”   “我用不着。”秋白道。   步惊川挑眉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瓷碗。瓷碗中一碗装着馄饨和面条,另一碗则装着汤。想来是店家怕这汤将馄饨和面条泡坏了,才分开两碗。   步惊川拿起竹筷,不由分说地将那汤和馄饨面分成两份差不多的份量,将其中一碗推到秋白跟前。   秋白面上升起无奈之色,“我已经辟谷,不吃也行的……”   步惊川方才心头的郁闷还未散去,听得秋白下意识的拒绝,也犟起来,非要同秋白较劲。   他不理会秋白的反应,径直用竹筷戳起一个馄饨,塞到秋白嘴边,还不等秋白再度出声阻止,他便道:“若是你不吃,我怕我一手滑,这馄饨便掉你身上去了。”   秋白虽平日里不讲究吃穿住行,但奈何天生喜净,最是忍不住脏污,自然是受了他这威胁。秋白伸手,试图接过竹筷,“行了,我吃便是,我自己来。”   然而步惊川握着竹筷的手却一动不动,秋白也不好直接掰他的手,二人便这样僵持在原地。   见秋白面上浮现几分窘迫,步惊川笑道:“这样吃也好。”   秋白闻言瞪了他一眼。秋白面皮薄,最经不得这般逗弄。看他那眼神,估摸着是在步惊川怀疑这几年同孔焕和星移混多了,从这二人身上学了点无赖般的脾性来。   这还是步惊川第一回 在秋白身上使坏,他只是想逗逗秋白,看看秋白到底会忍他到何种地步。偏生秋白此回脾气好得很,一味就着他。   步惊川也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见秋白面上多了几分气急败坏,他便没有再逗下去,刚准备松开握住竹筷的手,他视线无意间一扫,忽然被秋白微微泛红的耳尖攫住了目光。   秋白的耳尖在羞恼的时候微微泛红,他平日里似乎都未曾见过这般场景,一时间看得愣在原地。   手与思绪一同僵住,最终还是从竹筷上传来的动静,令他回过神来。   此刻再定睛看去,秋白耳尖的红还未完全褪去,人却是微微低着头,就着那竹筷戳着的馄饨,轻咬了一口。   血液不知为何一下子都冲上了脑门。步惊川登时浑身都绷紧了,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去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秋白就这样就着竹筷吃完了一个馄饨。   秋白的唇上还沾着几分水光,令他生出些想要将那水光抹去的冲动。   刚刚升起的冲动又被秋白抬起眼望他的眼神打碎。对上秋白的目光,步惊川一激灵,心中充斥着做贼心虚的慌乱,下意识地收回手上的筷子。在秋白的目光中,紧张得四肢都有些不受控制了,胡乱地将方才戳过馄饨的竹筷放进嘴里咬着。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步惊川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似乎……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步惊川哆嗦着手拿出另一双竹筷,不敢再看秋白一眼,自然错过了秋白脸上的错愕神情。刚想将那双戳过馄饨的竹筷递给秋白,又忽然想起那双竹筷似乎进过自己的嘴,再拿出来不合适。   于是递到一半的筷子缩了回去。步惊川低着头,将另一双竹筷再递出去。在秋白从他手上取走竹筷后,又僵硬着手,将自己那碗馄饨扒拉到面前,几乎是将脸埋在碗里吃完了一碗馄饨面。   他直到吃完了都不敢看秋白一眼,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去,躺回了床上。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这个想法却又不太明了,他压根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   秋白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碗,步惊川听到他收拾碗筷的声音,却又不敢回过头来看他,更不敢起身帮忙。他此刻无比害怕对上秋白的目光,更加害怕秋白的目光中没有自己的身影。   秋白出门去给卖馄饨面的老板还碗筷去了,听到秋白的动静,步惊川这才敢僵硬着身子爬起来。   心虚、心慌,纷乱的情绪袭上步惊川的心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就在他被纷扰的思绪缠缚之时,他的房门被忽然敲响了。   木门轻轻振动的声响,一下子将步惊川先前的情绪悉数震落,紧接着,便是忽然紧绷的神经带来的紧张感。   他抬头看向木门,目光发直,好似那木门后方藏着一头会将他撕碎的野兽。   过了好一会儿,急促起来的敲门声终于叫得步惊川回过神来。他几乎转不动的大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若是秋白回来,完全用不着敲门,他自己能打开的。   步惊川慌乱地爬下床,直蹿到门前打开了木门,在见到门外的孔焕后,不由一愣,“是你?”   “是我,怎么了?”孔焕挑眉看他,似乎对他这般惊讶十分不满。   “没什么,”步惊川摇了摇头,将方才的情绪甩出脑海,“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为了方便联系,他今日同孔焕交换了落脚的地点,因此,对于孔焕为什么能够找到他,他是半点不奇怪,只疑惑为何孔焕这个时间会来找他。   许是步惊川说话的口气有几分生硬,孔焕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不满,“找你出去玩不行?”   “玩?”步惊川初来乍到,还真不清楚这座小城中有什么好玩的。   说起去玩,孔焕眉飞色舞起来,“你不知道,这周途城的花魁远近闻名,若是不去看,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步惊川此刻也冷静下来,察觉到孔焕言语之间的漏洞,疑惑道:“你去玩,为何要拉上我?”   孔焕脸色一僵,随后又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嗐,去玩嘛,一个人哪有意思的?当然是要一起玩才好!”   “你此回出来,不是还有几位同门?”步惊川说着,便往孔焕身后瞧,却见是空无一人,“他们不跟你去吗?”   “呃……”孔焕登时支支吾吾起来,“他们嘛,没什么兴趣……”   步惊川登时明白了,孔焕怕是觉得同行那几位都是不爱凑这等热闹的人,加上俱是同个师门的人,回去不好同师长交代,便跑出来寻了他。   非常不巧,步惊川自己也是不爱凑这等热闹的人。得知孔焕目的后,他作势就要关门,“我也没什么兴趣。”   这是实话,他的确对这偏远小城的花魁没什么好奇心,更没有一亲芳泽的想法,孔焕这回是找错人了。   “别!别别别!”孔焕一把按住他意图关门的手,“哥,步哥!我没喊他们,不就因为怕玩得不尽兴嘛!这等解忧的好去处,我是把你当兄弟才来喊你一块去的!”   步惊川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孔焕道:“你来这里,就不想出去逛逛吗?” 第64章 星城遗迹·零六·倾泻而出   孔焕的话,倒是有一半说到了步惊川心坎上。   倒不是想见一见周途城的什么花魁,只是此刻想出去走走。他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闷在房中久不出门,心绪才会如此之乱。   步惊川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出去散心,好将方才的情绪赶出脑海。于是这般鬼使神差之下,他同意了孔焕的提议。   担心秋白回来后不清楚自己去向,他还留了张纸条放在桌面,说明自己是同孔焕出去玩了,让秋白不用担心。   此时天气虽未回暖,这安云楼中燃着不少暖炉,甫一进门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楼中温暖如春,于是花魁穿得格外清凉。   步惊川看了那花魁几眼,移开了视线。平心而论,这周途城的花魁的确是人间少有的绝色,但他看着那美艳花魁,心中却掀不起半点波澜。   总觉得,那花魁只有一具好看的空壳,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百无聊赖地捻了捻手中的酒杯,再仰头喝下一口。   这安云楼中的百年陈酿,据说是在楼下的某个老字号酒铺买的,自开封便酒香四溢,在他眼中倒是比眼前那位美艳花魁多几分滋味。   几杯酒下肚,他有些犯困,便转头看向楼下。他们坐的位置是三楼靠窗,附近没有比这安云楼还高的建筑,周途城的夜景被他一览无余。   人们点起了灯,这安云楼下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被他看在眼里。   他一低头,忽然见到一个白衣人正转身往回走。他愣了愣,下意识想起秋白。   不知秋白回来后,看到他的纸条,会是什么反应?   下面这个白衣人……秋白这是来找他了吗?   但他又极快地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秋白不喜人多的地方,知晓他出来了,也应当不会特地来找他。   更何况……他也不见得秋白有多在意他,又怎么会特地出来寻他?   楼下的身影似乎是为了印证他想法似的,还不待他仔细辨认,便转身离开,倾刻间汇入人群,失了踪影。   步惊川摇了摇头,这世上穿白衣的人多着,他许是认错了。   思绪被打乱,他回想起楼下的那个身影,不自觉地喝多了几杯。   他酒量不好不坏。以前步维行有时候会温上一壶酒,给他喝上几口,因此他也不会一杯倒,对酒还是有几分抵抗力的。   只是他中午吃的不多,晚上又只吃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别的时候都净喝酒去了。因此待到他回去的时候,脑袋未免有些晕乎乎的。   这安云楼脚下,有一条小道,有好几家酒铺,酒香四溢,熏得他醉意更甚。   他的脚步却很稳,丝毫看不出他是喝过酒的人。只是感觉自己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走回去的路上仿佛不是他自己走的,而是他自己在隔着什么东西操控着身子似的。   这般恍惚的状态在他踏入客栈房间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刚推开门,便见到茶桌跟前卧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步惊川一惊,酒顿时醒了大半。   他快步走入房中,才发现茶桌上摆的不再是茶,而是酒。   他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分辨出房间中的酒香,正是来自茶桌上那个开封的泥坛。那酒坛上贴着的红纸,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丰”字,那字写得格外有特色,叫人一眼便认了出来——他记得分明,前不久他还在安云楼脚下的小道中见过。   他无暇思考这酒是从何处来,急忙弯腰查看秋白的情况。尽管秋白现在眉头紧皱,呼吸却绵长有力,不像是出事了的模样。确定秋白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   秋白应当是……醉了。   至此,悬起的心才放下大半来。   秋白很少喝酒,步惊川也未同他共饮过,只知道秋白酒量似乎不是很好。这还是自他十四岁生辰那年,第二次看到秋白喝醉。   秋白趴伏在桌上,枕着一只手,只露出小半张脸。似乎因为难受,眉头微微皱着,眼睫微微颤抖,似乎睡得不是十分安稳。   看到那安云楼脚下酒铺才会有的酒坛,步惊川怎能不知晓秋白方才去了何处。   秋白……竟然真的去找过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步惊川的嘴角不断上扬,最终压抑不住,轻笑出声。仿佛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欢欣,笼罩在他心头。   步惊川弯下腰,从背后揽住了秋白。侧首将耳朵贴在他的后背,去听秋白的心跳声。   秋白前所未有的乖顺,给了他偌大的胆子,用这般姿势同秋白亲近。不知过了多久,步惊川才伸出一手穿过秋白的膝弯,另一手托扶着秋白的后背,将他打横抱起。   秋白的身体不是轻飘飘的,而是有一定的重量,却又不至于太重,叫他完全抱不动。   房中的空间不大,茶桌到床上,几步便到了。步惊川有些惋惜,恨不得这之间的距离越远越好。   他恋恋不舍地将秋白安置在床上,替他打了热水擦过脸,又脱去他碍事的外袍,只留一身里衣。   步惊川自己也迅速收拾完毕,钻到床上,同秋白一并躺着。   他抬眼望着秋白安然的睡颜,一时间有些想入非非。   秋白时眉头微微皱起,双眼紧闭着,又微微张开了嘴,无端透出几分诱惑来。   方才惊走的醉意,此刻忽然又回笼了。步惊川只觉得脑袋中晕乎乎的,有些情不自禁地靠近了秋白。   二人面对面躺着离得极近,呼吸交融,竟是前所未有地亲密。   或许是今日秋白喝的酒太多了,他才会觉得秋白的呼吸间都带着酒香,竟只是和秋白气息交融,醉意便又浓烈几分。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将二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拉近。   他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在秋白眉心落下一个吻。   秋白的唇上还沾着水色,在昏暗的房中发着微微的亮光,步惊川的目光被那细碎的水光吸引,一时间竟觉得那光芒比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   他紧盯着那几点水色,再度靠近些许。   他的唇终于触到了那肖想已久的水色,比他想象中更加柔软,如他意料之中那般,带着迷人的酒香。   他情不自禁地用了几分力,从那柔软的唇间碾过,想要进一步地深入。那柔软的唇间丝毫没有设防,令他一路畅通无阻,几乎就要迷醉于此刻的触碰之中。   又过去片刻,秋白呼吸受阻,发出了一道略微粗重的呼气声。   而正是这细微的声音,令步惊川猛地回神。   步惊川惊醒过来,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   他轻轻触上自己的唇,唇上还沾着秋白的温度与气味,令他无限留恋。   至此,白天时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与渴望,忽然找到了出口,倾泻而出。   他似乎明白过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第65章 星城遗迹·零七·是个木头   第二日一早,步惊川便被街上的响动惊醒。   他迷糊着睁眼,刚想换个姿势,便查觉得手臂被什么压住了。   睡意顿时席卷一空,他瞪大了眼,猛然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一低头,便见到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的秋白,脸深深埋在他胸口,脑袋枕着他手臂,身体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显然睡得正香。他方才的那一下动作也没有将秋白惊醒,只是弄得秋白有些不舒服,动了动,将脑袋埋得更深。   步惊川登时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他先前与秋白同床,都是秋白化了兽型,再与他一起睡,从未试过秋白人形的时候二人如此靠近。   ……除了上一次秋白喝醉的时候。   他暗暗记着,以后恐怕不能再让秋白喝酒了,至少不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喝酒。不然,秋白这副模样若是落到别人眼里,该有多不好。   然而这却不是眼下最急的事。   他才刚过十八岁生辰不久,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此时正值清晨,他的身体起了些令人尴尬的变化,令他不敢在床上多待一刻。   原先这般反应,在他醒来之前便能消停了去。可他昨夜才刚知晓自己的心意,此时心仪之人又以这般无害的姿态躺在他怀里,那叫他羞耻的变化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心中尴尬,顾不得多如今这个难得的机会,只想离秋白远些,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谁知他刚往后退出一点,秋白便又凑近了些。他退了好几回,秋白都紧跟其后,若非知晓秋白此刻未醒,步惊川几乎都要以为秋白是在存心耍他了。   他此刻正躺在床沿,动作再稍微大些便要滚落到床下。步惊川只好僵着身子,维持着这个姿势。   谁知,他先前的一番动作似乎惹得秋白不舒服了。秋白换了个更靠近他的位置,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处,轻蹭几下,又不动了。   步惊川目光放空,心里有些绝望。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遇上这般进退两难的事,头脑中一片空白。   二人姿势便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境地,叫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不知过去多久,步惊川维持原来的姿势低头望向秋白。秋白此刻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胸口,只露出一个后脑勺,同他的兽型有几分诡异的相似。步惊川不由伸手轻抚过秋白的发顶,被那柔软顺滑的手感一下攥住了心神。   他顿时有些舍不得移开手了。   另一只被压住的手臂因为血液不通畅,有些发麻,步惊川微微动了下那只手,却不敢太大动作,生怕将秋白惊醒。   见秋白久久不醒,他生出几分隐秘的情绪来。趁机将鼻尖埋入秋白的发间,近乎贪婪地呼吸着那股熟悉的味道。秋白身上清爽干净,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却能给他十分的安心。   若是这般的日子能持续下去,不知该有多好。   过了午时,秋白才悠悠醒来。   此时步惊川身上尴尬的反应已经消除,自然有心情,好整以暇地看秋白的反应。   秋白醒来的时候还先往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轻哼,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他的身上。   步惊川无奈,却也不打算出声去催,饶有兴致地盯着秋白。   秋白毫无知觉,过了许久也未抬起头来。   最终还是步惊川忍不住唤他:“秋白。”   秋白像是被这声音打扰到了,不悦地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似乎是试图将声源推远一些。   步惊川这回有些忍不住笑了。   他抽出那只被秋白枕着的手臂,活动几下,道:“已经过了午时,该起来了。”   这回他动作大了些,接着,便感受到秋白窝在他怀里的身子一僵,他知道,这回是秋白清醒过来了。   这下他再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得有些放肆。   秋白抬起头的时候脸上还有些发红,不知是闷的还是恼的。眼神也不甚清明,还有些发飘。想来昨晚秋白喝的的确是好酒,后劲足,这都到第二天了,秋白身上那股子懵劲也没散干净。   步惊川忍了又忍,才没在看清秋白表情的时候再笑出声来。   秋白少有这般迷糊的模样,这样一幕倒叫他有些移不开视线了。   步惊川轻咳一声,“还难受吗?”   宿醉的滋味恐怕不好受,看秋白的面色便能知道。   秋白不说话,只抬起一只手,轻扶了一下额角,轻轻地抽了一口凉气。   想来是宿醉后头疼了。   回想起以前也曾见过步维行宿醉后头疼,岑清闻每回都会替他轻轻按压太阳穴,替他缓解疼痛。   照着记忆中的姿势,步惊川的手小心地覆上秋白的额角,放缓了手劲替他按压。他不敢太用力,生怕引起秋白的不适,而从秋白渐渐放松的身体来看,他这番有样学样还是颇有成效。   他感觉到秋白的身体没这么僵硬之后,又问道:“还疼吗?”   秋白摇了摇头,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好了,我没事了。”   说着,便举起手来,作势要推开步惊川的手。   步惊川不等秋白动作,便自己缩回了手。   二人之间沉默着。步惊川不想开口问,秋白不想主动讲,二人便僵持着。   最终还是步惊川先败下阵来,他轻叹一声,“若是没什么想说的,那我便先出去吃饭了。”   昨日的事,他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可终归还是期望秋白能够同他说清楚道明白的。可他毕竟还是因为自己先对秋白有了疑心,才会支开秋白查探房中,手段说不上光彩,因此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同秋白提起昨日房中有来人的事。   再加上后来秋白去安云楼寻他……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直到步惊川起身洗漱穿衣,秋白都没有出声。   步惊川心知今日恐怕是得不到答案了,便抬脚准备出去,想要借出去吃饭的机会散散心,好挥散心头的郁闷。谁知身后的秋白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步惊川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脸,却没有转身。   “你昨日……为何会在安云楼?”秋白迟疑着问道。   虽然不是坦白,却也算是在关心他了。步惊川轻叹一口气,心中默念不能操之过急。   他答道:“昨日孔焕喊我出去,我便跟着去了。”   秋白又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问出这样的问题令他格外羞耻,“那你……在那做什么?”   秋白竟是在在意他在安云楼做的事。该不会是以为他跟着孔焕在安云楼狎妓不成?   步惊川笑了一声,“便是同孔焕去听那琴姬弹了几首小曲,喝了几壶花酒,别的事一概没做。”   疏雨剑阁弟子的管教一向严格,孔焕虽兴致勃勃拉着他去安云楼,可终归没胆子在那干什么。昨夜二人象征性在那安云楼喝了几壶酒,便各自回去了。   他听到身后传来秋白松了一口气的呼气声,心中好笑。   虽然秋白不是主动同他坦白,却也主动问起他昨日动向,想来也是关心他的。   人还是得要知足。   步惊川此次回来的时候,倒是记得同秋白带了盒点心。   秋白趁着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收拾了一番,此时神色也镇定下来,听到开门的动静,下意识转过头看他。见到步惊川递过来的食盒,面上浮现几分无奈,道:“你也不用每回都给我带东西……”   明明昨日见他闹脾气,秋白还借着带东西的由头主动问话。今日他不闹了,秋白便又不把带的东西当回事了。   步惊川心头生出几分郁闷,一时间也不知道拿这情感方面同木头一般呆笨的秋白怎么办,遂带了几分赌气性质道:“买都买了,不吃就浪费了。”   说着,他不顾秋白口头上的拒绝,将食盒塞到秋白手中。   秋白嘴上虽说着不用,但手上还是乖乖地接过了食盒。   趁着秋白低头打开食盒的空隙,步惊川不自觉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你就是个木头。”   作者有话说:   小川: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像个石头一样(?   不好意思走错片场了(ˉˉ) 第66章 星城遗迹·零八·星城入口   酉时三刻,日入时分。   夕阳的残红还留在天际,西方天空已然出现了一轮圆月。   今日是十五前后,月亮浑圆,只是不知为何透着几分薄红。   步惊川还在同疏雨剑阁众人商议如何入得那星城遗迹,讨论得正激烈,一转头却恰好见到了此番场景。   他望向天际的月亮,默然不语。   一旁正同他争论的孔焕见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这星城密匙该怎么用,你倒是说啊!”   在座这么多人俱是剑修,对阵法一窍不通,对星城遗迹更是两眼一抹黑,全都指望着他能够解惑。步惊川一转头回去,便见疏雨剑阁六人齐刷刷向他望来,显然是都在等着他说下一步。   步惊川轻咳一声,“观今日天象,我心中倒是有了一个猜测……是关于进入星城遗迹的。”   孔焕瞪大了眼,“这才多久,你就知道该怎么进去了!?”   步惊川仰头看着天边那逐渐在夜幕中变得清晰的圆月,轻声道:“我也不是特别确定,只是见到了那月亮,心中有所猜测。”   不等孔焕催促,他便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出。   今日这太阳落下,那圆月却仍旧透着几分红,且那红色有逐渐加深的趋势,显然不同寻常。他猜测,这或许是百年难遇的月全食。   “据《灵宪》记载,‘在星星微,月过则食。日之薄地,其明也。’,说的便是月食时,星星会比往常还亮。而如今我观这天象,察觉应当有月食,于是才有了这番想法。”步惊川道,“月光黯淡,星芒大盛,此时,正是星力最盛之时。”   “据相传,月全食乃是阴气与妖气最旺盛的时候,这对鬼修来说,或许是最好的时候。而那星城遗迹……显然是有数百年未有人活动了,我那次去取星城密匙,能感受到密室中有极强的鬼气,因此才推测那星城之中,或许存在鬼修。”步惊川分析道,“而这星城遗迹既然带一个‘星’字,想来应当同那天上星辰有几分关系。”   “鬼修?是跟江极那样的鬼修?”孔焕皱眉,显然是对那只鬼魔心有余悸。   “不一定是跟他那般的,江极乃是鬼魔,与普通的鬼修都不同。”步惊川解释着,“若是我猜测没错,我们现在或许就需要动身前往星城遗迹了。”   “那不用做些什么准备么?”郑如波出声问道。   步惊川瞥他一眼,道:“此时再做准备恐怕也来不及了,附近皆是凡人城镇,恐怕找不到修士需要的符箓与灵药,若是我们贸然找其他修士交易,恐怕还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这还是秋白教他的。若是想做什么不让人知道的事,那必然不能让对方察觉到他们的动向。   找修士交易,或许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符箓与灵药,但此时此刻,聚集在这星城遗迹附近的修士,目的到底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众人皆是竞争对手关系,他们贸然找人交易,不止会告诉外人这星城遗迹中存在鬼修,还会让他人觉得他们对这星城遗迹很了解。若是有实力在他们之上的人找上他们,同他们玩一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恐怕是得不偿失的。   郑如波听得他的解释,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打草惊蛇属实不是妙计。”   众人约定好时间,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决定今晚便出发赶往星城遗迹。   秋白今日也未跟着步惊川前去同疏雨剑阁的人讨论,见他这时候回来,面上还出现了几分惊讶,“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往时不是要在外面吃过晚饭么?”   步惊川甫一进门便在盘算着要带什么东西走,生怕漏了,此时忙着收拾,于是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今日我觉得会出现月全食,所以暂定今日出发,现在便走。”   “月全食?”秋白语带疑惑,行至窗前望向天空。   顺着打开的窗户,步惊川也见到了比方才更红的圆月,更加奠定了自己的想法。   忽然,他收拾着东西的手一顿。   秋白竟不知道今日月全食?   他的目光落到了秋白身上,秋白正聚精会神望着窗外,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秋白身为后天剑灵,乃是被人为封入剑中的生魂。他一直没有过问秋白成为剑灵之前是什么存在,只是见秋白能够化为兽型,便一直觉得秋白是妖族。   月全食的时候,妖气鼎盛,妖族也会活跃起来。按理说,秋白应当能够察觉。   莫非是……秋白不是妖族?   他又想起了先前秋白使用的皆是与他一般的灵力,并不是妖力。妖力与灵力差距甚远,他能察觉得出来才是。   即使秋白修为高深,有心伪装,他也分明记得秋白的灵力曾经入过他的体内,他那时候却未察觉到有何不适。   修真界先前并非没有出现人族与妖族的混血,但混血只能在道修或是妖修的路上二选其一,从未有人能将两者共融。简而言之,若是成为道修,则无法化兽型,若是成为妖修,则不可用灵力。   使用灵力,却又能化成兽型……所以秋白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秋白越来越扑朔迷离的身份令得步惊川心头升起几分茫然,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下。   察觉到他的走神,秋白转回身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见秋白转回身来,步惊川连忙回过神来,继续收拾着手上的东西。   “你认为月全食是进入遗迹的机缘?”秋白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试探着问道。   “那次我们进入星城密室,不是察觉到密室中有鬼气?”步惊川解释着,“月全食乃是阴气最鼎盛的时刻,对于鬼修有益,我猜……若是星城遗迹中真有鬼修,遇上这次月全食,他们肯定舍不得放过这次机会,定是要出来吸食一番阴气的。”   “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秋白微微蹙眉,“星城遗迹为何会有鬼修?”   “恐怕现在无法得出定论,”步惊川说着,眼睛却望着秋白,仔细观察着他神色之间的细微变化,“只能在进入遗迹查探过后,再作定论。”   秋白略一迟疑,望了他一眼,“说得也是。不过若是月全食不是你进入星城遗迹的机缘呢?”   步惊川将秋白的迟疑默默记入心底,装作没发现,只道:“无论是不是,我都会去一试。”   众人自碰头后,便马不停蹄赶往星城遗迹。   步惊川当初选择落脚的周途城距离星城遗迹不远也不近,在他们一番紧赶慢赶之下,终于在丑时之前赶到了遗迹附近。   此时原本的圆月已被吞噬大半,只剩下一弯残月,残月血红,看起来不多时便要被黑暗吞噬殆尽。天上星芒因为这血月黯淡而光芒大盛,因此漆黑夜幕之中现出身形的星辰,远比以往要多。   北边的北斗七星组成的斗杓,杓正指着东方,步惊川看着那光芒在群星之中脱颖而出的北斗七星,心中忽有所感。   星城遗迹,七把钥匙,在密室中取钥匙也吩咐了一把钥匙只能进入七人,是同这北斗七星有关?   步惊川想也不想,拔脚便朝那北斗七星指向的方向走去。   此时这星城遗迹附近只有几个不死心的修士在附近徘徊,见他们一行人人多势众,也不敢上前挑衅。   一直看着步惊川反应的孔焕见他闷头便往一个方向去,忙道:“哎,你走起来能不能说一声!”   步惊川回头瞪他一眼,孔焕向四下扫视一圈,连忙噤声。   而他们的动静则是引起了那些散修的注意,有几人微微朝他们这个方向靠近了些,目光中多了些试探。   步惊川见引起众人的注意,眼下又不想同他们起冲突,只得加快脚步,朝着前方快步走去。   森森阴气混杂着鬼气扑面而来,在这月全食之下,这鬼气格外浓厚。   少了月光,星城遗迹附近又无村落,连灯火都见不着,漆黑一片。好在修士不惧黑暗,能看清这黑暗中的路线。   饶是如此,步惊川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这星城遗迹附近人迹罕至,千百年下来长了不少茂盛的杂草与植被,令得他们前进有些困难。   步惊川已经顾不得会引起那些散修的注意,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呼唤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前是一块密林,行进艰难,步惊川想也不想地抽出金素剑,注入灵力,向前方劈砍而去。   蕴含了灵力的一剑,令得那些树木轰然倒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孔焕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搞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步惊川却无暇管他,用金素剑开路,一路走进了密林之中。   密林之中比外面更加阴暗,孔焕心中生气几分不安,同那位领头的弟子对视了一眼,那弟子微微颔首,“跟上。”   一行人这才鱼贯而入。   而步惊川此刻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他的眼前只有天上的七颗星辰,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大,无休无止地呼唤他,让他生出一种迫切回归的渴望。   眼前的密林太深,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却又不敢停留。   终于,最后一丛树木倒下,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块空地。   空地乃是上万块青石地砖凭凑而成,这石砖缝隙紧密,就连在一旁生长的树木都没有可乘之机,无法扎根入这青石砖之间。   而在这青石砖铺成的空地中心,有一个凹陷下去的水池,步惊川无暇思考为何这水池千年不干,便快步行至水池边缘。   这水池很大,随着天上的最后一缕血月被夜幕吞噬,池底散落的石头也开始发出淡淡荧光。   这散发着荧光的水池,登时成为这漆黑一片的天地中唯一的光源,映得步惊川的脸都多了几分可怖。   而有七道光芒,从这淡淡荧光之中脱颖而出,他们与天上的星辰是同样的颜色,也与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样夺目。   定睛一看,那七道光芒所在的地方,正如北斗七星一般组成了新的斗形。   池中竟然也有同样的北斗七星。   步惊川被这发现震慑,猛然回过神来,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的声音响起,“没想到你们竟能找到此处。”   这声音格外耳熟,惊得步惊川猛然抬头,却忽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记不清这人的容貌,可在再次见到这人后,却发现自己将四年前的细节记得一清二楚。   来人面上戴着半面银白面具,遮去了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淡色的唇,一身漆黑衣袍,袍角点缀着精致银纹,令他本人平添几分贵气。   四年过去,他已经长得和对方一般高,也不是需要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的少年了。   而对方却一眼便认出了步惊川,径直望着他,淡淡道:“我记得我们在四年前,还见过一面。”   作者有话说:   这个面具人也是重要人物! 第67章 星城遗迹·零九·进入星城   这话试探居多,倒是没叫步惊川听出多少寒暄的意思来。   步惊川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也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来到此处,误打误撞见到了星城遗迹的入口,但看这人的架势,似乎是在此处等候了许久的模样。   这人又是如何知晓此处是星城遗迹入口的?若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些。   四年前的接触太短暂,令得步惊川对这人并没有太深的认识。但此番这人静静站在自己身前,极强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他却久久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熟悉吗?步惊川这么问自己。他想完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他二人根本称不上相识,此前与这人遇上两次,连话都没有说过,哪来这般强烈的熟悉感?   “确实见过。”步惊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硬着头皮道,“只是我记得我们似乎没有这么熟。”   他这话换来对面那人的一声轻笑,“是我对你很熟悉。”   他这话甫一出口,倒是令得步惊川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攀关系?”孔焕警惕地开口,“你莫不是看他有门路,想要跟着我们一道进去罢?”   那人却像是没察觉孔焕话语中的排斥似的,唇角挑起一个微微翘起的弧度,面具下的眼望向步惊川,“你手上有星城密匙,而我想进星城遗迹,不若我们谈谈?”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此时否认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步惊川对上那人的目光,不闪不避,只问道:“你想如何?”   这人会在此处等着他,想必也是对这秘境有想法的。既然对方主动提出,那他不妨看看对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么多年过去,步惊川自己的修为长进了不少,站在这人跟前,却仍旧探不出这人半点深浅,想来对方的实力不是他一时能够企及的。对方既然不动手抢夺,证明此事他二人还有合作的空间。   仅凭这一点,似乎还不具备足够的说服力,让步惊川放下戒心。但那人身上莫名的熟悉感,让步惊川下意识对这人心生亲近,生不出半点怀疑来。   “我随你们一道进去。”那人见目的已经达成,便开门见山。   步惊川再看了一眼那人面上的银白面具。有这面具遮挡,他无法观察出对方的细微神色,因此对于此人,他理智上仍旧维持着几分警惕。   但是心底里的亲近又令他不想去怀疑这个人,因此一时间有几分矛盾。在听到对方主动提出的要求后,步惊川下意识道:“星城密匙只能携七人入内……”   在场已经有六人,加上在剑中的秋白,恰好是七人,已经不能再多加一人进来了。   他忽地止住了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这番话的拒绝意味太浓,若是面前站着的这位是个小气的,他们一行人恐怕都逃不脱。   毕竟,对于实力高深之辈来说,抢夺他们手上的密匙,远比费口舌说服他们、并且同他们一道进入秘境要容易得多。   他下意识想要观察对方神色的目光,又被那银白面具挡住了。   “你们进这星城遗迹,还是需要我。”那人自顾自地开口了,“你们这儿……人还不够。”   步惊川几乎既要脱口而出,说秋白还在,他们有七个人了,但他刚张口,心头又忽然掠过一个想法:这人会不会是在套他的话?   心中残留的警惕,让他没有将自己的底细托盘而出,只道:“阁下又是如何瞧出来的?”   那人又笑了一声,道:“不必如此生分……你唤我风泽便好。”   风泽率先示好,步惊川心中的警惕却更甚,他道:“阁下与我修为与年龄都相去甚远,我直呼其名似乎不太合适,如此便好。”   闻言,风泽的面色也不见有何异议,只道:“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一试。”   试?如何试?莫不是要他在这人跟前去试?   步惊川见风泽双手背于身后,似乎是真打算给他试一次的机会。   于是他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水池,心中思索着对策。这人站在跟前,他又不好问秋白应当如何用密匙去尝试,而无法询问秋白,他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该拿手头的密匙如何是好。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风泽微微偏过头去,似乎在侧耳聆听着什么,“来人了。”   步惊川丝毫不怀疑风泽说的话的真实性。风泽修为高深,能够发现有人前来也是正常,但看如今这紧张的局势,也难说是不是这人为了骗他去试一试那密匙,才说出这番话来诓骗他。   “这池水乃是一个阵法,你们分别站在那北斗七星之上,再将手中密匙插入对应的孔眼,阵法方能开启。”风泽看似好心地提醒道。   步惊川狐疑看他一眼,心中却仍在想着风泽方才说的有人前来的事。他心知自己方才折腾的动静不小,这附近也有正在四处巡视的修士,听到他闹出的动静,过来查看一番也很正常,因此一直都不能静下心来。   他咬咬牙,回头扫视了一圈众人,道:“先按他说的做。”   疏雨剑阁众人也因为风泽方才的提醒,提高了警惕,听闻他说话,也没有异议,径直步入那池中。   但一众剑修对天文不甚熟悉,低头看了那地上的北斗星半刻,孔焕苦着脸抬头道:“这个要怎么站啊?”   不等步惊川回答,风泽便问:“你的密匙呢?”   步惊川心底里啧了一声,将密匙从储物戒中取出,握在手心查看了一番。   密匙乃是一枚菱形水晶,其上,正用古语写着“开阳”二字。   北斗七星,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以及瑶光七星组成的斗形。步惊川略一思忖,自己行至开阳的位置去,然后让其余几人自行站定。   想起先前风泽只是在他房间外一站,便惹得周身灵力紊乱,他看了一眼抱着手臂在一旁看好戏的风泽,暗自决定不在风泽面前唤出秋白。这人对秋白来说太过危险,他可不想秋白再出现在这人面前。   于是他将金素剑放在了自己旁边的瑶光位置上。   脚下的匙孔正发出盈盈蓝光,步惊川弯下腰,将手中密匙插入匙孔。   一阵灵光闪过,从天枢蔓延出来,逐一连接七星。但那由灵光组成的线,先是亮了一下,随后,安置着金素剑的瑶光一处,灵光却忽然暗了下来。   竟真被风泽说中了?步惊川这下犯了难,他此前也未见过这般架势,一时间也找不出问题所在,更不知该如何解决。   是因为秋白在剑中没有出来的缘故?但按理说,秋白是剑灵,无论在剑里还是在剑外,都无甚差别。   步惊川心头疑惑,却忽然听到有人靠近。   来人脚步破开水面的声音格外明显,令他无法忽视。   他抬头,见到是风泽站在他跟前。   “我不是同你说了这般不行?”风泽面上的笑意仍未散去,步惊川看在眼里,感觉那笑容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一直忍着没出声的孔焕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刚才那一下,莫不是你搞的鬼?!”   步惊川也狐疑地望向风泽,对方对此处的阵法如此了解,加上实力高超,若是想在此处捣鬼,他们恐怕都无法察觉一二。   “我只是想进星城遗迹罢了,在此处做手脚,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风泽轻笑一声。   在场众人皆是毫无头绪,只能同他僵持在原地。   远处传来声响,众人忽然意识到方才风泽说的,有人来了并非是诓骗,而是真的有另一支队伍前来。   这时候来人,若是见到他们在做的事,肯定会起疑。若是来人越来越多,他们恐怕没有再这般尝试的机会。   步惊川暗自握紧了拳头,转向风泽,问道:“那该如何解决?”   暂且……信风泽一次。   “让我同你们一起进去。”风泽道。   “但是入遗迹的人员已经满了。”步惊川道,“我们几人当中没有人能退出。”   “无妨,你们维持原样便好。”风泽行至那瑶光位置,弯腰拾起放在匙孔上的金素剑。   金素剑落入风泽手中,步惊川的心便被猛地揪了起来。还不等他反应,忽见地面上那原本黯淡的摇光再度亮起,同其余六处发出一样亮眼的光芒。地面的灵光再度绽放,地上散落的七星被灵光链接成一个整体,形成斗杓的模样。   紧接着,他们眼前一黑,眼前景象变换,又是另一方天地。 第68章 星城遗迹·一十·北斗星城   步惊川落地后顾不上打量四周,第一时间转向了风泽,向他伸出了手,“我的剑,还给我。”   方才他一时不查,竟是让金素剑落在了风泽手中。   四年前的事情,他如今慢慢回想,只觉后怕。那时他们在水潭边见过一面,风泽仅仅是碰了一下金素剑,那时便让金素剑产生了极大的反应,以至于当天秋白都无法现身。而当夜,风泽站在他窗外的屋顶,也不知有没有进他的房间,便让秋白灵力紊乱难受了一夜,后来更是因为灵力紊乱而回不得剑中。   因此,在意识到金素剑去到了风泽手中时,步惊川的神经登时紧绷起来。   他看向风泽,不自觉抿了抿唇。   风泽见他神色紧张,只笑了一声道:“你紧张的恐怕不是这灵剑罢?”   被说中心思,步惊川默然不语,只将伸出的手再往前送了送。   风泽将金素剑拿在手中轻轻抛动几下,末了,才转头再问道:“你可是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步惊川在心中道,是怕你对秋白做什么。   只是这次金素剑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这才让步惊川安心些许。   但这只是看起来,在秋白出来之前,他都不敢下定论。   只是秋白……为何每次都不会在风泽面前出现?   步惊川不清楚秋白与风泽的具体实力,更不知这二人的实力到底有多少差距,因此,目前的这个发现令他非常不安。若是秋白没有抗衡风泽的能力,日后若是风泽想要对秋白做些什么,他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见风泽一副等着他开口的模样,步惊川只好开口道:“您多虑了。”   风泽唇角的笑意不减,在他开口后,便将金素剑朝他递了过来。步惊川连忙伸手将金素剑接过,固定回腰间,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风泽。   风泽像是看出了他想问的,“你既然入了这遗迹,还想如何安排?”   这是在问他动向?步惊川愣了下,微微回过头扫了一眼疏雨剑阁的众人,见他们几人还在商讨,应当还没空注意他们这边。   他同风泽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含糊道:“无非便是到处走走,自行寻找机缘。”   “既然你带我入了这星城,那我也不妨提醒你一下,”风泽道,“我无意伤害你们各位,因为出这秘境,还需我们七人同出。”   “七人同出?”步惊川惊讶问道。   风泽示意他自己看向自己的手心,步惊川一低头,却见自己的左手手心正用古体印着“开阳”二字,字上灵光流转,显然是用灵力留下的痕迹。   风泽又将自己的掌心摊开,展现在他的面前,恰恰是淡淡的“瑶光”二字,那光芒不耀眼,却能看清其上写的字。   “这是?”步惊川微微蹙眉,心中有些隐约的预感。   “此处星城遗迹……本名其实该叫北斗星城。星城密匙一共七枚,而每次使用密匙进入星城的人,也需要有七尾。”风泽低声解释道,“而得了星城密匙后进来的人,手心都有有这般的印记。这印记能相互感应位置,而等到了出秘境之时,便用灵力催动这印记,便能联系到他人。”   “我们便在此处暂且别过,”解释过后,风泽朝他微微弯了下嘴角,“别忘了来找我。”   说着,风泽也不等他作出反应,转身朝黑暗中走去。一身黑衣极快地隐入黑暗,再见不到踪迹。   见到风泽离去,疏雨剑阁几人这才凑上前来,孔焕问道:“他这就走了?”   步惊川点了点头,“他若是想做什么,恐怕不是我们所能够干涉的。”   “那你呢?”孔焕转头望向他,“你要在此处找什么?”   步惊川笑了笑,“那当然是去寻我自己机缘去了。”   说白了,他与疏雨剑阁众人毕竟不是同宗,自然还是保持一点距离较为恰当,毕竟他们之间还是竞争关系。虽然疏雨剑阁多是剑修,他自己则是阵修,双方所需不同,无法构成最直接的竞争关系,但多少也是不同宗门出来的,难保会出现什么利益纠纷。   他们还要一道出这秘境,总不能在此处闹翻。   他再打量了一回眼前的几人。今天同他一道前往这星城的人中,没有洛清明。他原以为以洛清明的实力,疏雨剑阁应当会派他进入星城。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疏雨剑阁竟是派了修为最低的郑如波进入星城。   看来那日在商谈此事时,洛清明便知晓自己是可以随时舍弃的那一位,那他当日的反应便能解释得通了。只是疏雨剑阁的人,为何放着一个洛清明不用,转而带了修为最低的郑如波进入星城?   但他早已错过了问这话的最佳时期,此时提起又显得突兀,他便当作未察觉此事。毕竟这是疏雨剑阁宗门内部的事,由他过问,多少显得不合适。   步惊川甩甩头,又同疏雨剑阁众人说了需要七个人一同出去的规矩,亦说了联系的方法,最后道:“此处秘境,我们估计是第一批到的,应当能够得到不少机缘,此次是我们各自的机会。”   他们落地的地方是乃是一块巨大的灵玉中心。灵玉中间不知被谁开凿,竟是被开辟出了一处巨大的空间,而这空间还连接了一条通道,不知是何时通道,也不知通向何处。   步惊川方才在此处落地时,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此处的环境。直到风泽离开,他才开始观察四周。   这灵玉中只有一条通道,而风泽方才便是从这条唯一的通道离开,步惊川决定顺着这唯一的通道向前,看看能去到什么地方。   越是走,便越觉得他们身处的这块灵玉大得超乎他们的认知。   灵玉中灵力旺盛,若是取一块出去,这等极品的灵玉,放在外界,怕是能引得众人哄抢。只是这灵玉如此巨大,见多了倒有些见怪不怪的意思,让他们一开始激动的心情平复了几分。   这玉中所蕴含的灵力,使得步惊川心中生出几分亲近之感。阵修所用阵盘的材料有很多种,其中也有灵玉,若是能取走此处的灵玉,在其上刻上阵纹,功效恐怕比在其他灵玉上要有用得多。   只可惜灵玉质地坚硬,不好开采,如今也不宜在此处久留,否则,他定会动手取下几块,带回长衍宗。   不知走了多久,步惊川发现此处的灵玉多了几分杂质,其中蕴含的灵力也不如先前见到的那般强,步惊川意识到了什么,“前面应当是出口了。”   通道穿过了如石壁般的灵玉外壳,直通入一条灵矿之中。这灵玉外层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灵石,没有半分杂质,皆是上品。这一趟秘境之行,若是所得只有这灵石,也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布阵本便是极为消耗材料的一道,加上平时若是研究阵法,投入的材料与灵石大多是血本无归,因此,长衍宗的经济状况是一直算不上好的。虽然长衍宗还算是吃穿不愁,但多数弟子也是囊中羞涩,花钱远不如别宗弟子那般大手大脚。   像是剑修,大可接些打打杀杀的任务,去赚取灵石。医修还能替人疗伤,丹修和符修能靠炼制的成品赚钱。唯有阵修,过的是入不敷出的生活。   而此处的灵玉,灵气浓度并没有那快巨大灵玉的强,若是拿出去,虽然不至于无人问津,但两相比较之下还是逊色许多。   眼前的灵石杂质开始多了起来,灵力也没有先前他们见到的那般强盛。   有光从前方传来,一行人在这狭小逼仄的通道之中穿行许久,见到那亮光都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眼前霍然开朗,不再是狭小黑暗、一眼望不见头的通道,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城池。城池门口处有两盏红色的灯笼,他们方才见到的亮光,正是这两盏灯所发出来的亮光。   几乎是在他们众人走出通道的一瞬,城中又出现了新的光。   一盏、两盏……无数盏灯逐渐亮起,整个城池都变得火光通明,就连天空都被这漫天火光照耀得通红。   步惊川抬头,忽然发现这天空之所以会被照得通红,正是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天空。他误以为的天空,实际上是洞穴的顶部。   洞穴虽高,高度却始终有限,因此才能被城中火光照得通红。   步惊川从没有见过规模如此宏大的城池。他此前听说过,作为四域的通商来往的勾陈域,便有一个勾陈城。勾陈城传闻一眼望不到边际,入眼的俱是花花绿绿的商铺,行人络绎不绝,人声直到三更也不曾歇。   大约勾陈城的盛况便如眼前这般了。   但步惊川极快地便从初见这城池的震撼中清醒了过来。   这星城遗迹,虽不知道名字出自何处,但听名字便能知道,遗迹便是无人居住的。他本以为此处会是破旧残败的遗迹,却没想到此处的建筑竟然还如此完好。   甚至……还有灯的存在。   可是不是说星城遗迹么?按理说此处不应该有人才是……那么,灯到底是谁点的?   步惊川紧张地望向城中那一片通红的灯火,却背脊发凉。想起先前察觉到的鬼气,眼前那一片原本称得上热闹的灯火,在他眼中带上了几分妖异。   作者有话说:   听说五一每天签到有100海星,可以分几个给孩子嘛QAQ 第69章 星城遗迹·一一·灵玉记忆   行入这城池后,他们发现此处座古城,城中多是些先民生活的居所,在此处寻找机缘,恐怕比在秘境中寻找机缘要难得多。   先民未必是修士,因此居所中未必有对他有利的东西,步惊川只匆匆打量一眼那些古老的居所,快步穿过。   众人便在此处分道扬镳。   疏雨剑阁一行剑修,眼中只有灵剑,甫一入城便朝着大约是练武场的空地去了,他赶在疏雨剑阁的人之前,应当能够在城中心寻得自己的东西。   虽然他与疏雨剑阁的人需要同进同出,但那只是暂时的合作罢了,若是在城中心遇到什么昂贵宝物,他觉得疏雨剑阁的人恐怕不会不起想法。回头他出这秘境还得带上疏雨剑阁的人,他还是先要避免同这群人起冲突才是。   他们是第一批抵达此处的,且几乎没耗费什么时间便进到了星城遗迹内部,自然是有着足够的时间在此处寻找自己的机缘。然而,他们也不知晓后来的人中,有没有星城密匙的拥有者,有没有人知晓进入这星城遗迹的方法。   因此,他们的时间看似宽松,实则紧张。   与疏雨剑阁众人分别后,步惊川没有急着探查城中的状况,而是转而走进了一条极为狭窄的小巷中。   他犹豫着将手搭上腰间别着的金素剑,低低唤了一声:“秋白。”   此地极为安静,在疏雨剑阁众人离开后,更是半点声响都听不到。在他唤过后,金素剑迟迟不见反应,令得他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方才他就不该疏忽,抱着侥幸心理让风泽碰了金素剑。上次风泽碰过金素剑后,秋白将近一天都没有现身,方才风泽又碰了金素剑,也不知秋白此回又会难受多久。   他握紧了手中的金素剑,犹豫着要不要用先前同秋白约好的那个法诀将秋白召唤出来。此处情况不明,他倒不怕照顾灵力紊乱的秋白会耽误他在此处的机缘,左右星城密匙在他手上,大不了还能下回再来。   他只是担心,自己无法在这北斗星城之中保护好此刻全无自保之力的秋白。   正当他思绪激烈交锋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个白影闪过。   步惊川猛地抬起头,正见到秋白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跟前。   心中的巨石猛地落了地,步惊川的惊喜溢于言表,他情不自禁上前几步,伸手抓住秋白的手腕,“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他方才差点忍不住便伸手抱住秋白,好在在最后一刻反应了过来,硬生生将动作改为抓住秋白的手腕。   即便如此,他这般动作仍是让秋白觉得莫名,秋白的手挣动了几下,从步惊川的手中抽了出来,“怎么了?”   “风泽上次碰过金素剑之后,你难受了很久,”步惊川道,“我很担心你。”   秋白神色一怔,回过神来时却又急急地移开了目光,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他,“我没事。”   步惊川最初被惊喜冲昏的头脑此刻也冷静下来,又细细询问过秋白几句,确定秋白此次没有不适感后,才放下心来,转而问道:“你可知道此处是何处?”   秋白微微颔首,道:“此处是开阳城。”   步惊川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秋白先前便对这北斗星城表现出过几分了解,知晓这是哪座城池也很正常。   “那你知道这开阳城何处有修士居住吗?”步惊川顺便问了一声。有修士便意味着此处存在他用得上的东西,若是秋白能为他指明方向,那他便能节省许多时间。   秋白不知为何,从方才说此处是开阳城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只为步惊川指了一个方向后,便回去了金素剑中。   步惊川走近了秋白所指的方向,这才发现此处竟是城中心。后方的建筑被一道厚重城墙包围,而步惊川所站着的这条路尽头,则是紧闭的城门。城门上有一个牌匾,上面用古体写着“开阳”二字。   开阳?步惊川忽然想起了自己进入这星城遗迹时,开启阵法的手段。他取得的密匙,是“开阳”,需要站在启动阵法的开阳位插入密匙,方能启动阵法。   而他启动阵法后,来到的则是开阳城。   想起先前听风泽提起此处有七座城池,步惊川忽然有了一个猜想。既然此处是开阳城,这星城遗迹,可是七座对应北斗七星命名的城池?   有了这个新的猜想,步惊川对此处的兴趣顿时减弱了。   他环顾四周,爬上城中心一栋高楼的顶层。这栋高楼是开阳城中最高的建筑,站在此处,能将开阳城整座城池收入眼底,同时,也能看见远处的火光。   远处也是同开阳城这般,诡异红光亮起,照亮了一整座城池。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其中情形。   除了他所在的城池,还有另外六处火光。七座城池连起来,竟真能隐约看出这城池分布像极了北斗七星的斗形。   这般发现让步惊川心中升起一股兴奋感。而后,他又一激灵,忽然想起了什么。   开阳增一。天上的北斗星,在开阳星旁,是有一颗辅星的。   他不再看远处的城池,转而在开阳城附近搜寻起来。许久,才在开阳城旁,看到一个细小的光点。   许是离得太远,又或许是那处只燃了一盏灯,因此他身处一片火红的灯光中,差点忽略了那一点细微的光亮。   步惊川又朝别的方向搜寻一周,发现别的地方确实没有光亮,唯有前方那一点亮光。   高楼已经被他搜过了,也不见有什么值得他再细看的东西。在确定那点光亮的存在后,他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从高楼上跃下,朝着那细小光点的方向而去。   在他距离那光点还有百丈之远时,那光点似乎忽有所感,猛地爆发出了更炽烈的光芒。   正如他们起初站在开阳城城外所见的那般,无数盏灯逐一亮起,仿佛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   亮起的灯令得他将眼前的景象看得更为真切。   那是一座巨大的府邸。与其说是府邸,不若说这像是一座小型的城池。   只是这府邸大门处也不见牌匾,因此不知这府邸主人姓甚名谁。   那府邸门口,仿佛有一种奇妙的魔力,吸引着步惊川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从右方绕过府邸门口的影壁,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一处园林跟前。而后,他走到园林中心的假山前,再向左转,便见到一间独立的房屋。   用不着打量四周,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引着他在此处走动。他几乎没有停顿,便走到了这房屋跟前。   没有任何人提示过他,也不见四处有什么迹象。但他就是知道,那是这座府邸中,唯一的书房。   书房的每一个摆设他都熟悉非常。   步惊川看也不用看,便能从入门处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坐垫,然后他拿着坐垫,走到紧靠着窗口的书桌前坐下。书桌上还摆放着凌乱的稿纸,显然主人走前,似乎还在处理着什么棘手的问题,却最终无法得出一个结论便离开了。   书房中的一切还保留着主人走时的模样,似乎此处的主人随时都能回来。   步惊川低头看着那些放在书桌上的稿纸,稿纸上画满了步惊川未见过的古老阵纹,但只一眼,步惊川便认出了那阵法的作用。   稿纸上零零散散地记录了什么,想来是因为当初这主人思绪混乱的缘故,并没有如何注意自己的落笔,墨汁糊成一片,难以辨认字迹。   唯有零散几处,笔触的墨迹干枯,这才能够勉强看出字形。而这几处写着的东西,竟是同样的内容。   上书:玉髓有灵,以灵作阵。   他将那纸翻到背面,却忽然看见了一行字:以身作阵。   再翻找一番,竟是被他找到了主人关于以身作阵的笔记。   上面记载着:灵气旺盛之体,是天生的阵盘盘基,只需在其上刻下阵盘,便能用灵力,在其上画出阵法,再直接驱动灵力,便能催动阵法。   步惊川倒是有些许了解了屋主所说的以身作阵了。   他心中纳闷,这主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这以身作阵又是什么想法?同先前的以灵作阵,可有什么关联么?   但是后来的以身作阵,说的岂不是要取活人之体?如此残忍的手段,不应当留存在世间才是。   步惊川摇了摇头,将注意力从这稿纸上移开,看向桌上的其他东西。这么一看,便见到桌上一块翠绿的灵玉,正压在那数张稿纸上。   那灵玉成色极好,透着灵气,此处离那灵玉矿不远,想来应当是从中取出的一块。光看灵玉中蕴含的灵器,便这灵玉知不是凡品,然而此刻却不经雕琢,做了一个这般廉价的镇纸。   那块灵玉似乎有着极为奇特的吸引力。步惊川自看到那块灵玉后,便再挪不开目光。他的目光仿佛被黏住了一般,转移不开半分。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伸出了手,指尖轻轻触在那灵玉之上了。   他咬咬牙,将那块灵玉笼入手心。灵玉忽然变得滚烫起来,步惊川心神大震,眼前出现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画面来。   眼前温润的灵光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从那豁口当中,他第一次见到了来自灵玉之外的光。   有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玉髓……竟成灵了。”   “成灵了?这等天生灵力旺盛之物极难成灵,这倒是稀罕。”   “那大阵怎么办?若是要拿它去作阵盘,恐怕这点儿好不容易生出的灵识都会被湮灭……”   “先养着罢。我们还得快些回去,这点儿灵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湮灭了。”   “现在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够我们去找第二个玉髓了,暂且留着看看情况罢。”   “大阵一事滋事重大,出不得差错,若是真到了那么一天,恐怕只能牺牲这玉髓之灵了。”   借着,便是无边的寂静。   轻微的裂响骤然将步惊川的思绪拉回。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却见原本翠绿的灵玉却忽然黯淡下来,失了灵光,变得与普通石头无异。他方才被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占据了心神,手上不自觉用力,竟是无意间将那块玉也捏碎了。   他转头看着手心的碎片。这灵玉碎片不但与普通的石头看不出区别,方才那种蛊惑着他伸手触碰的牵引感也随之烟消云散,再看不出此处有什么特别的。   他对此事没有丝毫头绪,心中升起了不安与惶恐,越发不确定,他方才所听到的……可是这块玉的记忆? 第70章 星城遗迹·一二·二人谈话   步惊川心绪动荡,捏着稿纸的手握紧又放松,将原本便不甚光洁的稿纸捏出一道道褶皱。   他的思绪放空了许久,才逐渐回神。   思及这些稿纸日后或许会派上用场,他将桌面上的稿纸收了起来。他钻研了许久也未得到结果的事情,或许能从这些杂乱的稿纸上得到答案。   步惊川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心绪却又因为方才在玉中听到的声音,乱得很,想了许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般漫无目的之下,他开始在这个府邸中闲逛起来。这府邸无形中透着一股熟悉感,熟悉到他闭着眼睛在此处走动也撞不到墙。   因此,他还是在听到秋白声音后,才回过神来的。他抬起手轻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好让自己快速地冷静下来。星城遗迹内还有不知多少修士,他不能放任自己在此处闲逛太久。   方才他的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书房发现的稿纸中,也未曾发现秋白什么时候出现了。亦或说……是秋白什么时候离开了。   虽然他方才的思绪极乱,却也记得自己未曾来过此处,更谈不上将秋白落在这附近。唯一的解释似乎是秋白独自离开了金素剑,随后来到了此处。   但这空无一人的遗迹,秋白在此处到底能做什么?方才他似乎听到了秋白在同谁说话,可是在此处遇到了熟人?可他进这府邸的时候,明明没在此处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步惊川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却未料到错过了现身的最佳时机。   “你便想这般一直半死不活地过着?修为过上千年不得寸进,空耗时光。”这人的声音十分熟悉,同秋白的声音几乎分不清彼此,步惊川甚至还有一瞬以为秋白正在自问自答。   他极快地又反应过来了,这是风泽的声音。意识到是这二人在谈话,步惊川还愣了下,心道他二人何时这么熟了?明明风泽先前的几次现身,都对秋白不怀好意,而现在二人竟是在此处谈话,态度甚至称得上是心平气和。   秋白却似乎不想听风泽管教,“那又如何?我乐意就行。”   “胡闹,”风泽低喝一声,“你始终都要回来,空耗千年时光,只会拖我后腿。”   步惊川皱起眉头,心中疑惑。听风泽的口气,似乎他们二人此前便相识相熟。但为何秋白此前没有同他提起过?就连他十四岁生辰那一回遇上风泽,秋白周身灵力失控,但事后秋白也只说风泽是他一个仇敌。   而如今看二人谈话,似乎并非如此。那么,风泽与秋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秋白冷笑一声,“若是我说‘不’呢?”   风泽冷声道:“这由不得你。”   秋白嗤笑一声,再说话时便是沉闷的语调,约莫是化了兽型,“你如今的实力还不如我,你觉得你能威胁到我?”   “你想在此处动手?”风泽的声音很冷静,“别忘了这里除了我们外还有其他人。”   “你莫不是以为我怕了你不成?”秋白对着风泽说的每一句,都仿佛带了刺,像是故意要给他找不痛快似的,“你既然知道我想法,还妄图逼我就范,你不觉得你太天真了些?”   “随你。”风泽道。   话音刚落,便见风泽与秋白所在那一处忽然掀起一阵狂风。   这二人竟是要在此处动手!   步惊川同这二人之间仅有一墙之隔,他来不及多想,跃上墙头,低喝一声:“别在这处动手!”   他只是不想他二人在此处动手,星城遗迹之中还有不知多少修士,若是此处动静将那些修士引来了,届时得不偿失。   他本来也对自己拦住二人不抱希望,谁知,他这一喝,竟是让方才剑拔弩张的二人偃旗息鼓。   步惊川低头望了一眼二人。不出他所料,此刻秋白已经化了兽型,压低了身体摆出一副攻击的姿态。风泽则一脸镇静,正将汹涌的灵力慢慢收回。   步惊川看清局势后,忙落到二人之间,挡在秋白跟前。   在见到他出现后,秋白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你为何在此处?!”   相较于惊讶的秋白,风泽倒是格外镇定,“不听了?”   步惊川微微颔首。只一眼,他便看出了主导此次谈话的是谁。风泽这个反应,应当是早就知道了他在一墙之隔的隔壁。否则,以秋白的修为,断不会察觉不到他的靠近。   想来是风泽替他遮掩了行迹。可他同风泽分明不甚熟悉,为何对方会替他遮掩行踪瞒过秋白?莫非是刻意设计,想让步惊川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   但他一路听下来,都听得云里雾里。这对话恐怕只有这二人自己才能理解透彻,而风泽刻意引导他来听二人对话,又是为了什么?   心底的疑惑太多,一时间令得步惊川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转过头去看着秋白。秋白此刻已经化回了人身,见他望来,秋白移开视线,避过了他的目光,似乎是不想同他解释此事。   见状,风泽忽地笑了一声,“连坦诚都做不到,你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   秋白沉默不语,倒是风泽的语气令得步惊川皱起了眉头,“此处不适合商谈你们二人之间的事,大可不必在此处呈口舌之快。”   “你便不想问问,他同我谈了些什么?”风泽忽然道,“可不止是和我们之间有关——此事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虽然步惊川知晓风泽此前替他遮掩行踪绝非出于好意,自己也在心底里做足了准备,但在听到风泽离间意味十足的话语时,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狠狠一缩,胸口生出几分闷痛来。   风泽将接近真相的机会摆在他面前。说实话,他确实想知晓风泽同秋白之间的关系,但绝不是在这般情形之下知晓。   半晌,步惊川转过头去看着秋白,轻声道:“先走罢,这里已经没有我要找的东西了。”   秋白神色一怔,神色有些惶然地望向他。   这回轮到步惊川移开了目光,拔脚朝着这府邸的出口走去。   在他身后,风泽不死心似的道:“就连自己动向都不愿让你知晓的剑灵,你便如此放心?”   步惊川脚步一顿,只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多说无益,我等秋白同我主动坦白。”   在他目光未及之处,秋白的身上猛地一震。   作者有话说:   今天修文修得有点久,滑跪道歉QWQ 第71章 星城遗迹·一三·护城之河   步惊川不用回头看也知道秋白正跟在他的身后。   方才风泽说的话,他虽没有全信,却也难以避免地被影响到了。此刻他思绪乱得很,出了那府邸只一个劲乱走,也没注意自己脚下的方向。   他总觉得,自己若是停下来了,便会被秋白追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秋白,又要如何忍下质疑秋白的冲动,唯有不停地走。   直到脚下猛地陷入了湿润的泥土,步惊川这才回过神来,在河边停下脚步。   看清眼前的境况后,步惊川暗自懊恼自己方才的心不在焉。   此地不是他熟悉的长衍宗,他在此地贸然乱走,绝不是理智之举——特别他此时还身处星城遗迹之中,遗迹中不止有未知的危险,还有众多进入这遗迹的修士,他这般被情绪左右、任性出走,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步惊川深吸几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打量四周。   他的眼前是一条蜿蜒小河,他便是在踏入这小河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河水表面没有半点动静,也没有流动的迹象,透出一片沉沉死气。放眼望去,小河的两端都望不到尽头,也不知去向了何处。   他转而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河面来。不知这星城遗迹有多久未曾开启过,这小河没有流动,想必也是因为没有活水的缘故,只是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个小河,没有活水补充,却能维持千年的时间不干涸,倒是奇怪。   不知道此处是因为近水还是因为久未见过日光,湿气浓重,阴气浓郁,他在遗迹外发现的鬼气还算稀疏,而到了河边,鬼气则显得格外地浓郁。   河面因为久未流动,此时已经在水面上飘起了一层细细的灰尘,步惊川随手在储物戒中取了一张纸,拨动那水面。平静的水面被搅动,还能看到一层细细的油斑,显然这水已经在此处放了许久了。   随着他拨开水面的动作,一股更加浓烈的鬼气从水中散发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腥臭味。   鬼气更加浓郁了。步惊川有点受不住那诡异的味道,向后退出一步,思索许久。   既然是河水中散发的鬼气,那是否意味着……这水中有水鬼?他在开阳城中穿行以及在那府邸中搜寻的时候,分明没有察觉到鬼气,想来应该是这些鬼气的来源未曾入过城。   最初见到开阳城时,他远远看着城中亮灯,只觉得开阳城透着几分诡异,如今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此处的死水河透着鬼气的缘故。   思索许久也未得出一个结论,步惊川微微回过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秋白,决心先解决面前的事再说。   只是他刚准备开口询问,忽然发现秋白竟在发呆。在这节骨眼上,步惊川也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来。   他们两个着实是不把这星城遗迹放在眼里了,一个在遗迹中当作自家山头乱窜,一个能在这鬼气森森明眼看着有问题的河边发呆。   他这么想着,不禁看多了几眼秋白的表情,却见到他面上神色复杂,却未有警惕。   “秋白,你可知这是什么情况?”他心中觉得奇怪,便主动出声挑起话头。   秋白神色一变,方才面上的复杂神色散去,抬起头来看他,“你说这河?”   步惊川微微颔首,正想同他好好商量这河中的鬼气,却又听秋白道:“我很久之前,来过此地。”   他先前便听秋白说过曾来过北斗星城,因此秋白的反应也算是意料之中,于是他问道:“那在那时,此地是什么模样?”   秋白神色闪过几分茫然,道:“彼时北斗星城还是极为兴旺繁华的城池,护城河河水源源不绝,在当时也算一番盛景……绝非现在这副模样。”   “护城河?”步惊川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虽然见这河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心中却下意识相信了秋白这个答案,仿佛这一切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心中冥冥有所感,他目光直直地朝水底望去,却见河面忽然泛起了几丝波纹,在他方才撩动过的河面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动静将他方才撩出的口子撕得越来越大。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亦或是风还是什么震动引起了水面的这番表现,但细看下去,却发现那破开最上面一层波纹的动静,正是从水底传出来的。   步惊川的神经顿时绷紧了,他紧张地望向水底,却无法透过重重灰尘与浑浊的河水看清下方的动静。   莫非是……水鬼?他想起方才自己察觉到的鬼气,以及在星城遗迹外查探到的鬼气,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猜想。   他们一路进入这星城遗迹,顺利过头,也安静过头了。仿佛是为了请君入瓮,而现在,这秘境之中藏在暗处的势力似乎终于要露头了。   河面翻涌越甚。方才还只是他面前的河水有细微的动静,如今就连远处的河水都翻涌起来,整个河面仿若沸腾,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穿梭、翻腾。   “咕噜”一声,一个气泡从水底翻起,窜至水面,然后迅速炸裂。   这番动静让步惊川原本便紧绷的神经再度绷紧,他惊疑不定地望向水面,迅速后退几步,从腰间抽出金素剑横在身前,仔细盯着那河面。   那个气泡仿佛起了一个头。从河底源源不断地升起新的气泡,接二连三破裂的气泡仿佛是敌人露面前紧急的鼓点,敲得步惊川心头都有些发慌。   此时的鬼气已经不需要刻意去探查,那些破裂的气泡炸裂后,鬼气携着河水的腥气,一道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让步惊川喘不过气来。   “哗——”   沸腾的河面猛然冲出一个巨大的黑影,自出水后,便朝着河边唯一的活物直直扑来!   步惊川屏气凝神,却无法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分辨出那轮廓极为模糊的黑影是何方神圣。   左右此处鬼气如此浓郁,即使看不出来着是什么,他也有方法解决。他自储物戒中取出一张符箓,夹在二指之中,催动灵力灌入这符箓。   这符箓名为灵火符,其中的火焰是至阳至刚的灵火,天生便克这等阴邪之物。这还是先前他十八岁生辰时,岑清闻托娘家人给他送来的。   此符造价不低,他手上只有三张,平日里一直没舍得用。但眼下情况紧急,只能拿这灵火符暂且自保。   符箓上的符文被灵力激发,瞬息之间发出炫目火光,步惊川将那灵火符在自己身前猛然一挥,那火焰便停留在半空中,凝成一道悬空火线,堪堪止住那河中黑影的动作。   黑影动作一顿,步惊川抓紧这机会,连退出几步,又在自己身前画多了几道火线。   灵火符只能使用一刻时间,若是超出了这时间,他便需要启用下一张灵火符,他的时间极其有限。   黑影的气息给他的压迫感极重,他不清楚鬼修的修为划分,却也隐隐猜测到面前这个黑影实力在自己之上。他向来都不是爱逞强的人,发现自己不敌后,他唤了一声:“秋白!”   按理说秋白的反应应当比他更快,在这黑影出现的时候应当就能作出反应了,可在他唤起秋白的时候,却迟迟不见秋白前来。   步惊川微微撇过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秋白竟在发愣,目光直直地望向那团黑影。   步惊川气急之下也有些无奈,却忽觉腥风袭来,不敢再分神,全神贯注看着面前这个向他袭来的黑影。   黑影的气息封锁了他所有的逃跑方向,察觉自己此番估计无法避开,他迅速从储物戒中取出刻了防御阵法的阵盘,将灵力注入阵盘中,启动了防御的阵法。   既然避不过,他便只能生生受上这一击。妖精   就在他准备承受那黑影的攻击时,忽然见到秋白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秋白身上没有半点防护,就连护身的灵力都散去了,直挺挺站在他跟前,步惊川来不及思考秋白此番这么作的用意,只来得及高声唤了一声:“小心!”   下一瞬,秋白的身影瞬间被那黑影吞没。 第72章 星城遗迹·一四·万鬼同泣   步惊川呼吸一滞,巨大的慌乱瞬间将他覆盖。   他再顾不得自己与这黑影的实力差距,径直冲向那黑影,用手中的灵火符释放出的火焰将黑影挥开,最后又将灵火符掷于那黑影之上。火光所及之处,黑影为了回避火焰,散得七零八落,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容易驱赶得多。   然而那黑影避过灵火后,却又在那灵火之外绕了一圈,将步惊川围困在中间。   黑影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属于它自己的威压,步惊川被这浓厚鬼气包裹,几乎就要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但步惊川却无暇顾及那黑影的试探,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冲入眼前的黑影之中,努力地伸手拨开了阻挡在他面前的黑影。这带了鬼气的黑影不知是什么东西,像泥又像是水,粘稠非常,将他护体的灵力视若无睹,径直黏到他衣服上。一旦沾上那黑色的东西,又极难除去,步惊川拨弄了几下,见无甚成效,亦不知后续该如何应对,顿时犯了难。   这东西如泥般挡住了他前进的路,又如水般无孔不入,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前进了几步,又不知晓沾上那黑色的东西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可心底里还忧心着秋白的安危,有些急切起来。   正当他从储物戒中取出第二张灵火符之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粘腻的响动,仿佛是什么从泥浆当中费力钻了出来。步惊川正担心会出现什么变数,连忙点燃手中的灵火符,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破开重重黑影,从那缠缚之中挣脱而出。步惊川心头一喜,连忙用灵力引着灵火符的火焰上前协助,帮助秋白从那黑影之中挣脱出来。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怒吼,那黑影沸腾起来,秋白刚刚从那黑影之中挣脱,那黑影卷土重来,大有要将秋白再度吞入其中的趋势。黑影显然是有自己的灵智,下手的方向正是秋白的背后,秋白连脚跟都尚未站定,此番便给了这黑影一个空档,径直朝秋白毫无防护的后背袭去。   情急之下,步惊川也顾不得那么多,将灵力灌入金素剑,一步跨到秋白身后,挥手朝那黑影劈出一剑。   他对自己的修为极为有数,这黑影给他的压迫感极大,修为方面恐怕不是他所能够抗衡的。他此番只想稍稍一阻那黑影的动作,为秋白争取些许的时机,只要秋白能够调整过来,便足够了。   他压根没想过以自己的实力,能伤到那个黑影。   劈出的那一道剑气,融入了步惊川自己的灵力,原本是在那黑影如山般的威压之下渺小如尘埃的一道剑气,却在触碰到那黑影之时,令黑影如冰雪消融,化作飞灰。   袭向秋白背后的黑影被步惊川这么一搅和,便错失了留住秋白的时机,秋白几个腾挪之下,躲过了黑影的追捕,站到了步惊川身后,同他背靠背站着,一同防备着眼前的黑影。   这个节骨眼上,步惊川还不忘紧张地将秋白上下打量一遍,在见到秋白毫发无损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尽管时机不对,他也为自己终于能同秋白这般相互扶持、并肩作战而感到丝丝窃喜。   经过这一番打量,他才注意到秋白一身白衣,竟是连黑影的半分污浊都没有沾上。相较之下,反倒是他这么一身污浊显得更加狼狈。   黑影因为方才步惊川那一击,就连围困他们的那部分黑影也散去了,剩余的黑影蜷缩成一团,飞快退回至河边。虽看不到黑影的双眼,却也能感受到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二人。   二人此番才有机会仔细一看那黑影。   步惊川心头倒是生出几分奇怪的感觉来。论修为,他的修为同秋白相距甚远,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在那黑影之下,比起忌惮他,黑影应当更加忌惮秋白才是。   方才秋白就连挣脱黑影都费了不少的力气,想来是因为黑影的修为也不比秋白弱太多。   可他分明记得,黑影在他劈出那道剑气之后,却如同遇到什么洪水猛兽那般,飞快后撤,就连即将能留下的秋白都留不下了。   可这是为什么?他分明记得,他先前用灵火符驱使灵火去驱赶黑影,也不见得又多大的效果。要知道,对于这般一看便知气息极为阴邪之物,应当是极为忌惮灵火这类至阳至刚的力量才是。   方才灵火作用不大,他还以为是自己修为不足,驱使的灵火没有对这黑影构成威胁,可如今一看,似乎不是如此简单。他在剑道一途是明摆着的没有天赋,没道理他情急之下挥出的一剑威力能比灵火符的效力还要抢。   为何这黑影对他的剑气如此忌惮?可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步惊川望着那黑影,陷入了沉思。   直到他被隐隐的哭声唤回了神。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向四周扫视一圈,却没有见到附近有人。   步惊川甚至还有些不确定地转头问秋白:“附近可有来人?”   秋白不知他为何有这一问,只疑惑地摇摇头,“可是有什么情况?”   步惊川一愣,“你没听到?”   “什么?”秋白面上的疑惑不似作假,况且,秋白也没有在这如此紧要的时间作假的必要。   步惊川愣了一下,这声音只有他能听到?   秋白修为在他之上,平日里五感都极为敏锐,没有秋白听不到而他却听到了的道理。   秋白见他神色有异,意识到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你可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步惊川不确定地点了点头,传入他耳中的嘤嘤泣声越发清晰。   他分辨了一会儿,最终不确定地道:“似乎……那哭声是从这黑影之中发出来的。”   他格外地不确定。方才那黑影还是一副想要了他与秋白性命的模样,然而转眼间却如此安静、甚至称得上是乖巧地蹲守在河边,还发出了只有他一人能够听到的哭声,怎么看都觉得是有诈。   秋白微微皱眉,“从那黑影中发出来的?是这黑影在哭?”   步惊川分辨了一会儿,“是……而且,不止一个声音在哭。”   在他耳中,那嘤嘤鬼泣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甚至他能隐隐听到他们在说话。   步惊川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那鬼泣之声越来越清晰。他又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出几步,秋白却忽然在他身后拉住了他。   “你这是做什么?”秋白皱眉看他,“鬼魅向来都擅长蛊人心神,你当心莫要上了当。”   步惊川猛然从沉浸在鬼泣之中的情绪之中挣脱,回过头来望向秋白,却又嗫嚅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他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在叫我。”   “他们叫你,你便去了?”秋白紧锁的眉头皱得更紧,“当心有诈。”   步惊川知晓秋白的担心没有错。鬼魅向来善于蛊惑人心,特别面前的这一只看起来便不像善类,他自然要提高十二分警惕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他自听到那哭声后,却始终对面前的这团黑影生不出戒备心来。   但他也还是存了些疑惑的:这黑影的实力在他之上,若想要他性命,直接动手便好了,就连秋白都在他手上讨不了好,何必还要费力来蛊惑他?   他心中的疑问甚多,却不知从何处开始同秋白说。   “我想试试……”步惊川低声道,“我总觉得,我与他们似乎有什么关联。”   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们”?他分明只听到了一个声音,为何他会觉得是“他们”?   这么想着,他又仔细侧耳听了一会儿,忽然从那整齐的声音当中,分辨出了不同的的声音。男、女、老、幼俱全,他们还在说着相同的话。   “您回来了!”   “千年不见,我们就知道您不会抛下北斗星城的!”   “太好了,我们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东泽,我们一直在等你。” 第73章 星城遗迹·一五·星城亡魂   在听到那黑影之中传出的声音直唤他的名字后,步惊川心神大震,猛然回过神来。   同他一道进入星城遗迹的疏雨剑阁众人,分明也只是喊他步惊川,知晓他表字的唯有秋白,却也不曾在这星城遗迹中这般唤他。这个黑影到底是从何处知晓他表字的?   他警惕望向那团黑影,却恰好见到了黑影变化的一幕。眼前的黑影碎裂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块,无数小块又化作虚幻的人影。人影越来越多,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神色各异,却都直勾勾望向步惊川。   透过他们的眼睛,步惊川仿佛穿越千年时光,见到了北斗星城曾经的模样。   此处在千年之前,乃是一片祥和之景。彼时这七座城池还被称为北斗星城,是这片大陆上最为安逸的城池。   那时魔族横行,道修与魔族向来不和,时常大打出手,而他们之中的大能,举手投足便能毁灭一座城池,凡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摧毁,被迫流离失所。在这二者眼中,凡人命贱如蝼蚁,即便是沦为炮灰,也是不值得惋惜的存在。   唯有北斗星城,矗立于天地之中,广纳天下流民,远离纷扰,让他们在这纷乱世间有一隅之地安栖。   无奈好景不长,在七座星城的城主逝世后,北斗星城也沦陷了。护城河被截断,护城阵法被毁,外来的入侵者将他们视作虫豸,烧杀抢掠,昔日繁华的城市只余空巷,时常能听到哭号之声。   接下来的场景变化得非常快,北斗星城陷入地下,天地骤暗,而他面前的这些鬼魂,被入侵者们逼至护城河边。有人主动纵身跃下护城河,有人被逼落入护城河,还有人被扔入河中。   只剩半截的护城河河底下有无数侵略者留下的刀枪,入水的人无一例外,甫一落下便能见到鲜红血花于水中绽开。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落入那护城河中,河水逐渐从浅红变为血红,再由血红变为深红,最终变为化不开的血色。   七座城的人全数殉城,成为这护城河中的厉鬼,将入侵者尽数驱逐。而后,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守护了北斗星城千年。   此刻步惊川再望向那黑沉的护城河,眼前唯有方才见到的一片血色。   一只手忽然轻轻拍上他的肩膀,步惊川浑身一颤,眼前的血色逐渐褪去。   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方才所见的画面一直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与口腔。他稍微缓过神来后才发现,竟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咬破了嘴唇,此刻回过神来,口中一片铁锈味。   原来那误以为是方才所见带来的血腥味,是自己不慎咬破嘴唇尝到的血腥味。   可方才所见给他的感觉又十分真实,仿佛自己在亲身经历一般,能深切感受到鬼魂们临死前的悲愤,以及投身入护城河时的义无反顾。   他此刻浑身发抖,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陌生的愤怒笼罩在他的心头,令他深刻痛恨自己的无用与无能。胸口在发疼,他有些喘不过气,抬起手狠狠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仿佛这般才能使得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不要被所见的幻象支配你的情绪,”秋白的声音在此刻突兀地响起,“鬼魅最擅长迷惑人心,你万不可轻易被他们所左右。”   说着,秋白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   秋白的手带着几分暖意,衬得他的脸越发冰凉。步惊川因为秋白的动作暂时安心下来,却发现自己在见到幻境的短短几息之间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在秋白面前此番表现,令得他自己感到有些丢脸。   秋白的手指还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正将他脸上的泪痕拭去。   步惊川忙后退了一步,自己举起衣袖,将面上的痕迹擦了个干净。他背过身去,不愿面对着秋白,深呼吸几次调整好后,才终于转过身子回来。   秋白正微微皱眉看着他,“方才可是中了什么幻境么?”   步惊川张了张嘴,方才所见,他不知怎么的,打心底里便不觉得那是幻境。方才所见,真实得有些过分,就连情绪都仿佛是亲历者一般,就连他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胸口发堵。   他轻轻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不是幻境。”   说着,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面前漂浮的千万鬼魂,低声道:“那些……若是我猜得没错,他们都是鬼魂。”   他眼中只有眼前那些鬼魂,没有察觉秋白的神色在听到他的话时一变,“那些?此处不是只有这一个黑影么?”   步惊川一愣,“你没有看到吗?他们都在你我跟前。”   秋白只是摇头,“我未曾听到人声,也没在那黑影上见到什么鬼魂。”   先不说在这等要紧关头,秋白断不会同他开这般低级的玩笑。秋白的感官比他敏锐许多,他既然能见到,哪有秋白见不到的道理?   步惊川蹙眉,又想起方才的情景。他听到了黑影中传出的声音,秋白却是一无所获。   莫非是有什么原因,令得眼前这副场景,只有他自己能看到,而秋白无从察觉?   步惊川皱起眉头,莫非此处的情形只有自己能见到?可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步惊川再度转头看那黑影,那无数鬼魂面上的表情或悲或喜,却都是在盯着他的。   “衍秋!”   一个稚嫩的童音忽然响起,又有几个孩童的声音附和着。孩童似乎没有大人的忧虑,他们语调欢快,一叠声地喊着什么。   起初他听不清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随后又接连有几声童声唤着同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先前也应当是星城遗民的一人罢?为何会有人会在此时唤起这个名字?   “大猫猫。”   那些稚嫩的童音又呼唤着。   步惊川心头感觉到奇怪,便问道:“你们在叫谁?”   那些声音却又不回答,只自顾自地道:“白猫猫。”   想起方才所见到的场面,步惊川心底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经历千年,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中渡过千年,神志早已消磨大半,支撑着他们的,恐怕唯有生前的最后一点执念。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不动的黑影,忽然向着步惊川靠近了一点。   它的动作立即引起了秋白的警惕,下意识又要拦在步惊川身前。   步惊川忙上前一步,拉住秋白,“我觉得他们应当没有恶意。”   秋白皱着眉头回头看他。   步惊川绕过秋白,向着那黑影走出几步。   那黑影见他主动靠近,欣喜若狂地又走近几步,凑到了他跟前。   此刻步惊川同那黑影靠得极近,若是黑影存有半点害他之心,在这个距离之下,随时都能得手。   但那巨大的黑影只是温顺地靠近他,弯下腰来,将一个物件轻轻放入他的手中。   紧接着,那巨大的黑影,连同它身上附着的鬼魂,一道化为污浊河水,消散于他们面前,再度汇入灰黑一片的护城河中。   步惊川愣愣地望着他们消失,又看着因为鬼魂动作而波动的河面,直至那河面恢复平静,他的心情却久久未能如那河面一般平静。他心底里生出一股无力的悲怆,就连手中的东西都来不及看了,只能望着那死寂一片的河水,眼眶一酸,泪水又不由自主地落下。   见状,秋白不由得又问道:“怎么了?”   “只是觉得以后见不到他们了,有些伤感。”步惊川回过神来,擦了擦脸。   一日之内连续两次作出这般丢人行径,先前还会不好意思,这下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就连秋白上前为他擦脸,他也不想躲开秋白的手了。   “他们只是暂时回去休整了。他们的修为虽强,却应当是因为鬼魂的缘故,不能现身太久,如今我还能从这河中查探到他们的气息。”秋白道,而后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不过……他们是谁?”   “他们是……”步惊川看着平静的河面,心绪却因为说出这一句简单的话而起伏,“他们是这北斗星城的……遗民。”   而如今,或许称他们为亡魂更为合适。   作者有话说:   凌晨的时候瞎改文案被冻结了QAQ在这里给大家说声对不起   以后不乱来了5555 第74章 星城遗迹·一六·胡搅蛮缠   “他们是北斗星城遗民?”秋白失声道,“你是从何处得知?!”   “我看到了他们的记忆,”相较于秋白的惊愕,步惊川此刻却是平静了许多,“他们或是主动,或是被迫殉城……所以才留在了此处。”   秋白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河面,面上多了些步惊川看不透的东西。但此时步惊川心神俱疲,已经无暇顾及秋白此时所想,也没有多问。   “那他们……有说什么吗?”秋白放轻了的声音仿佛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带着几分不确定,回头过头来望向步惊川。   步惊川努力回想一番,却发现方才那些亡魂并未说出什么有效的话语来,于是他摇了摇头,“没有。许是因为成了鬼魂太久,记忆都不甚清晰了,也未说什么。不过……他们却是给了我这个。”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的东西。方才心绪大乱,手中的东西被他无意间攥得很紧,硌得手心都有几分疼。   此刻舒展开掌心,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块斗形的玉。   方才那玉斗从亡魂手中交于他,尚且还是一片冰凉。现在被他握在手中一阵,沾了些许他的体温,才透出些许属于玉的温润来。   步惊川微微蹙眉,看向手中的玉斗。这玉斗给他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正如方才那鬼群那般,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他下意识问秋白。   “这才是北斗星城真正的密匙。”秋白轻叹一口气,“先前拿到的密匙,不过是北斗星城的暂时通行密匙,七天一到,通行密匙便会失效,将持密匙之人赶出。并且,通行密匙所能开启的区域有限,无法触及北斗星城真正的核心。”   这个前所未有的说法令得步惊川陷入了一瞬间的茫然,“北斗星城的核心?”   “正是,”秋白回答着,“北斗星城真正的核心,正是在它之下。”   步惊川正准备细问下去,却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的声响。   他先前放松了的神经骤然紧绷起来,劈手挥出一道灵力,将向他袭来的暗器打落。   他转过身去,看向来人。   来人恰好是七人。他们在步惊川同秋白被眼前的事牵绊之时,趁机偷袭二人。虽然此次偷袭尚未得手,却也让步惊川心头有几分恼怒。   步惊川暗暗看了一眼秋白。这群人修为只比步惊川自己略微强上那么一点,按理说不该有潜行到如此近的机会。秋白竟是未曾察觉这些人的靠近,说明秋白心神被方才的变故牵绊住了。   可这个北斗星城,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影响秋白如此之深?秋白似乎同这北斗星城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而并非秋白先前所说的“来过”这么简单。   但这些,连同先前秋白同风泽的谈话,恐怕也只有事后再去问了。   步惊川将注意力转回眼前这几人身上,注意力猛地就被其中一人吸引住了。   “洛清明?”步惊川惊讶望向那个站在最后方的身影,“你为何会同他们混到一处?”   不等洛清明回答,领头那人便出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打伤了阿征,我们便能一道进这遗迹了!”   步惊川这才多看了那领头人几眼,忽然觉得这几人有些面熟。   “是你们?”步惊川还有些惊讶。   “你小子终于被我们逮到了!”领头的人一脸厉色,快步朝他靠近,其余几人也围了上来。   此时步惊川面前便是来人,身后又是那护城河,几乎是被围困在原地。   “这回你没法布置阵法,我看你怎么跑!”另一人道。   步惊川却未将他们放在眼中,左右秋白在此处,他是不惧面前这几人的。   他镇定问道:“我打伤了你们的人?”   “别装傻!”一人喝道,“不就是你干的吗?有什么好不承认的!若不是洛道友将阿征送回来,我们都不知道是你干的!”   步惊川失笑,“我干的?若真是我干的,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领头的人冷哼一声,“装傻是吧?洛道友和阿征自己分明都看到了,那天动手的,分明是你!”   步惊川懒得辩解,面上摆出一副自在模样,而脑海中已经开始回想起自得到星城密匙后,自己的动向。   那日进入星城密室,他率先得了一柄密匙,是眼前这群人仗着人多势众,在密室中便将密匙抢了去。后来他率先出了密室,在密室出口布下阵法,借着阵法的力,才从这群人手中夺回密匙。   他同这群人动手,唯有那一次。后来分开之后,他更是不知道这群人去了何处,再也没有碰面。况且后来没有利益冲突,他断不会主动对这群人下手。   对方反过来暗算他还差不多——当然,这话他可是不会说出去的。   “那他是怎么受的伤?”步惊川追问道,“我自那次交手后,可是再没见过你们。”   领头那人怒气也上来了,“你是在怀疑洛道友和阿征?!为了冤枉你,阿征连自己进入遗迹的机会都不要了?更别说洛道友,洛道友可是师承长观老祖,疏雨剑阁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断不是你这等会布阵暗算人的小人!”   步惊川被这人话语逗笑了,“先不说你们同门,师承何人便能说明这人如何了么……”   他这话甫一出口,洛清明便变了脸色。步惊川心知是自己的话无意间刺到了洛清明,但这毕竟是实话,他也不想再作补充。   “那不然呢,相信你这个喜欢耍阴招的人?”仍是有人不服气,出声反驳。   步惊川发现自己同对方的想法相距甚远,只得闭嘴,不再同他们争辩。   左右逃不过交手,也不必费这些无谓的功夫了。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秋白却忽然出声了,“长观老祖?是那个疏雨剑阁的孟长观?”   “当然是!”领头那人比洛清明还要急,“天底下的老祖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疏雨剑阁统共也就一个老祖,长观老祖可是从千年前便开始护佑疏雨剑阁的,你竟敢直呼老祖其名?”   领头人不知为何却是比洛清明这个疏雨剑阁弟子还要激动,就差指着他们鼻子骂有眼不识泰山了。   此前步惊川也去过疏雨剑阁。当时只知疏雨剑阁有这么一位老祖,却未听疏雨剑阁的弟子提过这位老祖的名讳。   “竟真是他,”在他身后,秋白却“噗嗤”一下笑出声,声音中却没有故友重逢的喜悦,反倒是满满的嘲讽,“我还以为他当年殉情了,没想到竟是苟活到了现在。这等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人,竟能被尊称为‘老祖’,有趣,有趣。”   步惊川一愣,听秋白的意思,倒像是秋白认识这位老祖?他倒不觉得秋白在撒谎,长观老祖既然是千年前的大能,秋白亦是千年前便存在,二人若是有过交集也不奇怪。   这回,一直默不作声的洛清明倒是有了反应,“出言不逊,辱我阁中老祖,你莫要以为你有实力,便能如此狂肆!”   “还不服气了是吧?”秋白挥袖,拂起一道劲风,将这七人围成的包围圈冲得七零八落,“若是他在我面前,恐怕也没胆子说出你这般话语。”   领头人脸色一变。他方才便注意到站在一侧的秋白,只是见秋白一直不作声,同步惊川站得极远,只当二人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于是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因为几句话,秋白便摆出了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一感受到秋白释放出来的威压,领头人顿时知晓自己是踢到铁板上了,心中叫苦不迭。可他又不能这么快退缩,只得将话题绕回去到对己方有利的一方,道:“不论长观老祖如何,你伤我同门是事实!”   他这话是对着步惊川说的,步惊川闻言看了他一眼,谈起的却是另一回事,“你们原来打算带他入此处遗迹?”   领头人气急败坏道:“不然呢?!还能带你不成?”   步惊川笑了笑,“那你不若想想,你的同门受伤不能入秘境之后,是谁同你们一道……”   话还未说完,忽然有一道剑气直扑他面上,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洛清明低声喝道:“胡搅蛮缠!” 第75章 星城遗迹·一七·有我陪你   见得洛清明悍然出手,步惊川神色一凛,瞬息之间筑起护身的灵力屏障,将洛清明的攻击拦截在外。   如今他同洛清明同为心动期,虽进入心动期的时间各不相同,修为亦有差异,但二人同处一个境界,这差异并非是碾压性质。再加上洛清明这一击并非倾尽全力,步惊川化解他此次攻击并非难事。   步惊川被强行打断了说话,只嗤笑一声,抬眸望向洛清明。   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软弱无能的少年,洛清明对他似乎却仍旧持着四年前那般的傲慢态度。   四年前,洛清明自持着疏雨剑阁弟子的身份,曾在三宗弟子眼皮底下助过他一次,博得了一个好名声。从那以后,洛清明声名鹊起,都称赞他行事光明磊落、为人不恃强凌弱,外界逐渐将他视为疏雨剑阁此代弟子的领头人物,甚至有传言道洛清明会成为疏雨剑阁的下一代掌门。   步惊川无心插手疏雨剑阁内部的势力交锋,他不知晓、亦不想知晓此行为何疏雨剑阁的弟子没有带上洛清明,直觉告诉他,此时洛清明出现在星城遗迹中,定然是生出了些他未预料到的变故。   譬如眼前这几位曾与他抢夺过星城密匙的修士,他分明记得他们先前有七人,而领头人方才却说他们有一人受伤,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其实并不难猜出。   而这位传言中行事光明磊落的疏雨剑阁下一代掌门,方才却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此心急,目的不言而喻。   无非是怕他说出真相,引起那几人疑心。   但……   “你以为他们便信你么?”步惊川问道。   领头那人被步惊川点破心中所想,面上带了几分恼羞成怒,“你这是在挑拨离间!洛道友向来光明磊落,怎会与你这种小人一样!”   步惊川冷笑一声,“我小人?密匙是怎样落入你手中的,你应当心知肚明。”   这星城密匙历经波折,兜兜转转才又回到他手里,如今这人竟然还有脸面同他提这密匙的归属?   领头人涨红了脸,“秘境探险,不是向来讲究能者得之么?”   步惊川道:“我此番也算作能者得之。”   领头人低声怒骂几句,却再反驳不得。   那几人先前在秋白手上吃过亏,如今有秋白震慑,见口头上也讨不了好,只得骂骂咧咧后退几步。   对方显然是不敢再纠缠,步惊川也不打算再同他们计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赶着同疏雨剑阁众人汇合,在此处耽搁并非明智之举。   他转身欲走,却忽然被洛清明叫住了,“他们现在在何处?”   步惊川知晓洛清明问的是疏雨剑阁众人,他回过头打量了一番洛清明的神色,心中盘算着洛清明这番话的用意。他与洛清明虽说不上熟,可好歹也算相识,再加上他此番是同疏雨剑阁的弟子一道合作,但也不愿同洛清明闹得太难看,否则,他也不好同疏雨剑阁那边交代。   “他们进入秘境之后便和我分开了,”步惊川含糊道,“他们应当还在城中。”   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把话说得太清楚。此处除了洛清明外还有外人在场,只怕他们若是想对疏雨剑阁一行人做什么,洛清怕是拦不住。   疏雨剑阁众人好歹算作他此行的同伴,他还要与疏雨剑阁众人一道出这遗迹,自然不能将他们置于危险境地。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洛清明此番问话的用意。   听了步惊川的回答,洛清明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步惊川最后环顾一圈,见那群人都神色忌惮地盯着他身后的秋白,心中失笑,他倒也罕有地体验了一回狐假虎威的感觉。   在确定甩掉方才那群人后,步惊川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他微微回过头,见到秋白正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方才他便察觉了,秋白就这样跟了他一路,没有丝毫要回到金素剑中的意思。   其实方才发生一系列变数,令得步惊川自己的心绪也大起大落,如今回过神来,也觉得之前自己听到风泽同秋白的谈话之后的一系列反应有几分幼稚与可笑。   他不知该如何主动同秋白提起这事,只好率先停住了脚步。   察觉步惊川停下,秋白也停住了,抬起头来望向步惊川。   此事需要自己先开口。   风泽同秋白二人之间的谈话,终归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步惊川心中虽有细问的冲动,却被理智压了回去。思前想后,又觉得二人这般实在是太尴尬,只得换了个没有这么敏感的话题,问道:“你认识长观老祖?”   “认识,”秋白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很不乐意听到他名字似的,“一个小人罢了。”   这个话题似乎又告一段落。步惊川实在想不到能说些什么了,又不想让气氛这般冷下来,扯了许多有的的,最后就连秋白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秋白认真地看向他,“你若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大可以直说。”   步惊川一愣,没想到秋白如此随意便看穿了他的想法。同时心底里也生出几分懊恼,直怪自己太不懂得掩藏情绪了,在秋白面前无所遁形。   “你同风泽认识?”步惊川听到自己这般问道。   话说出口,他便知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四年前秋白便说了,风泽是他的一个仇敌,二人自然是认识的。   只是……他看这二人之间虽是剑拔弩张,却似乎远远没有达到仇敌那般你死我活的地步。   “自然认识。”秋白应道,他的眼神忽闪了一下,避过步惊川探究的目光,“先前我是骗你的……我同他,并非是仇敌关系,但也说不上有多好就是了。”   “那他到底是谁?”步惊川追问。   他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出来,二人看似针锋相对,但他们之间却有不为人知的牵绊。他只是……想对秋白多几分了解。   “这个不能告诉你。”秋白微微摇了摇头,紧接着,似乎是因为见到了步惊川面上的失落神色,又补充道,“只是现在,日后若是时机成熟,我自会说与你听。”   步惊川心说其实他对那风泽没有半点兴趣,他只是担心风泽能轻易影响到秋白,从而会对秋白不利罢了。   但这些亦是他不能诉诸于口的话。步惊川咬了咬下唇,心中一再告诉自己要忍耐。   “秋白,”他道,“无论你先前遇到过怎样的人,日后,还有我陪你。”   所以,若是有什么事,他希望秋白能够说出来,他愿与秋白一道扛着。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不好意思!最近在调整剧情,有点卡文T。T 第76章 星城遗迹·一八·星城牵绊   听闻步惊川的话,秋白有一瞬间的怔愣。紧接着,他极快地偏过头去,神色莫测,待他开口时又是极为生硬的语气,“此处不是闲聊的地方,无用的话不必再说。”   说完,秋白便擦着他的肩膀,快步离开。   “你就从没有想过改变吗?”步惊川道,他看到秋白顿住了脚步,又补充道,“至少总比你现在孤身一人要好。”   “几千年下来,习惯了。”秋白头也不回,说完便抬脚又准备走。   步惊川上前几步,走到秋白身后,“但是那几千年还没有我,为什么不试着想想以后呢?”   早在初初遇到秋白的时候,步惊川便发现了,秋白身上那股总是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仿佛对这世界已经没有了留恋那般,做事随性,且多是冷眼旁观。仿佛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够牵动到他的心弦。   但方才他却忽然从秋白身上看到了先前他没有从秋白身上看到的东西。当秋白知晓那个黑影是星城的亡魂之后,秋白那仿佛不为外物所动的表情便变了。   他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秋白并非不在意这世间的东西,只是能让他在意的东西实在是太少,这才让他先前未能发觉。   他想陪伴秋白,自然也想改变秋白这孤身一人的局面。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他想通秋白再近一些,至少这般,他们便不会再有如此强的距离感。   他想,若是需要秋白作出什么改变,那么,首先需要改变的,便是他自己。他二人之间,指望秋白主动恐怕是不可能的了,只能靠他自己一点一点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自他方才说话后,秋白便沉默不语。步惊川看着他的背影, 也不急着方才的问题要秋白给出一个答案,只温声道:“你往那个方向走做什么?”   秋白走的方向,正是方才他们所在的开阳城。   话音刚落,秋白的背影便是一僵,“不用回去么?”   “不必了,方才我便将开阳城看过了,没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步惊川忍着笑意,一边上前,一边还不忘同秋白解释。   他伸手扳着秋白的肩膀,将秋白的身子调转了个方向,“我们回去。”   秋白本就身材高挑,步惊川十三岁那年遇到秋白的时候,头顶还不及秋白的肩膀高。而如今过去四年,步惊川的个头几乎已经蹿得同秋白相差无几。   现在站在秋白跟前,他只需微微仰头便能看清秋白的眼底,自然也能看清秋白面上的躲闪。   “你或许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但这也不妨碍你试着做一下改变。我方才说的话是真心的,亦是真心想同你一道解决问题同困境。”步惊川不顾秋白的躲闪,径直道,“我只是想帮到你……至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用。”   秋白给他的距离感太过强烈,强烈得让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只能这般去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他总觉得,若是自己不主动,恐怕他与秋白之间的牵绊会越来越少。   他深吸一口气,停顿许久,见秋白没有露出其他的神色,才试探着问道:“所以,日后若是遇上了什么困境,至少让我陪你一起,好吗?”   秋白的肩膀被他握在手中,此时无法抽身躲闪,低头思虑良久后,才终于抬起头来。秋白神色复杂,对上他的目光,踌躇许久后,才轻声应道:“好。”   北斗星城此前多是凡人居住,城中放置的都是些居民用品,而步惊川作为修道之人,城中的东西对他无用,因此他一开始也不曾在开阳城逗留。如今准备离开,他便先回了先前众人落地的玉矿之中。   他此行除了在那府邸处弄到的稿纸外,也未有其他的收获。在联系了疏雨剑阁一行人后,他转而打量起这玉矿。   这玉矿之中的灵玉灵气十足,乃是做阵盘的好料子,往时长衍宗中做阵盘的材料也只有些木材或是石材,远没有眼前这灵玉之中灵力来得丰厚。   眼下离疏雨剑阁的人赶回此处还有一段时间,左右无事,步惊川便打起了这玉矿的主意。   先前他曾听人说过,开凿灵玉需要特制的工具,否则无法对灵玉起到作用。他此番也未预料到这星城遗迹之中能遇上这么大一块灵玉,因此也毫无准备。他此刻手中唯有金素剑,但是顾及到身为剑灵的秋白的感受,他也不太敢用金素剑去尝试。   研究了那灵玉一会儿,步惊川将随身带着的匕首掏了出来。在那灵玉上比划半天,却发现用尽力气也无法刺入那灵玉分毫,只在灵玉的表面上留下了一道浅白的划痕。   这枚匕首只是先前他淘来的防身武器,炼制时掺杂了些名贵金属,这才同凡铁区分开来。说白了,这匕首并不是灵器,对这灵玉不起作用也在意料之中。   他尝试着将些许灵力灌入到匕首之中,打算让匕首携着他的灵力再试一次。   然而,这把匕首终究只是凡物,不似灵器那般内蕴有承载灵力的灵脉,因此,在步惊川往其中输入灵力时,匕首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步惊川此番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试上一试罢了,见到这匕首随时都有炸裂的危险,便只好立即收了灵力。   谁知他这灵力一收,他匕首跟前的灵玉却忽然亮了一下。   步惊川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确定地问身后站着的秋白:“你方才可见到这灵玉亮了一下?”   秋白点头,“确实……但这灵玉之中也不见有甚光源,你也未朝其中输入灵力,怎会突然亮起?”   输入灵力?步惊川心头一动,他方才虽未朝灵玉之中输入灵力,却是朝匕首之中输入了灵力的。匕首承受不住他的灵力,因而产生裂痕,灵力有可能从那裂痕当中泄露了出去。   步惊川想起先前在那个府邸中遇到的灵玉。   说起来,那块灵玉同此处的灵玉色泽接近,都是剔透如琉璃一般,十有八九便是从此处取出的。   那时候那块灵玉会同他生出些许感应,令他看到灵玉记忆中的画面,那么此处的灵玉呢?   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再度释放出灵力裹于指尖,去触碰面前的灵玉。他的灵力触碰到眼前的灵玉后,灵玉上又出现了如同刚才一般的亮光,且此次如同是触碰到水面升起的水波一般,那亮光逐渐扩散,最后消逝在远处。   这灵玉竟会对他的灵力有反应?步惊川又惊讶又疑惑,思虑许久,最终将灵力压缩为细小的薄刃,去触碰那原本坚硬的灵玉。   那灵玉在他之间的灵力之下,温顺起来。在匕首下坚硬如金铁一般的灵玉,当下被他如切豆腐一般切开。   用利器也无法解决的问题,竟是被他如此简单便解决了,这令得他恍惚得没有半点真实感。   步惊川直到取完灵玉后都未回过神来。   这北斗星城之中与他的牵绊实在太多。无名府邸之中带着记忆的的灵玉碎片,护城河中的千万亡魂,以及这会对他灵力生出反应的灵玉,无一不昭示着他同这个北斗星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在步惊川的记忆中,却从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此处。既然都没有来过,又是何来的牵绊?   这或许需要问步维行才能知道答案了。步惊川叹了口气,心说出了这遗迹,他还需找自己师父问上一问。   通道中传来了脚步声,秋白提示道:“是他们来了。”   他这才放下心来。定了定心神,他转向从通道处出现的疏雨剑阁众人,道:“人都来齐了吗?”   作者有话说:   待会还有一更! 第77章 星城遗迹·一九·与你无关   “我们的人已经到齐了。”回答步惊川的是一个女声,因为这名女修极少开口,步惊川方才还有一瞬间未反应过来。   步惊川回想许久,才想起来这名女修正是疏雨剑阁那位修为最高的女修。但疏雨剑阁同他交涉的人,不是孔焕便是郑如波,为何这次是这名女修开口了?   这么想的同时,疏雨剑阁一行人已经完全从通道中走出。步惊川注意到他们将郑如波围在中间,起先,他以为是疏雨剑阁的弟子这是在保护修为最低的郑如波,可随后,他便注意到郑如波走路的姿势不太对。   “他受伤了?”步惊川问那个女修。   女修微微颔首,“是的,好在如波自己是医修,已经包扎过一轮了。”   步惊川恍然大悟。怪不得疏雨剑阁众人要带上修为最低的郑如波,医修向来修为进益极慢,郑如波与他们同辈,身为医修,拥有如此修为实属不易。若是进入秘境,身边带上医修,远比带其他的人要安心得多。   那位女修交代完后也没有继续说话,只安排着疏雨剑阁众人在这玉矿中心坐下歇息。步惊川环顾一周,却发现少了一人。   “你们过来的时候,可有见到风泽?”步惊川朝疏雨剑阁众人问道。   那名女修回答道:“我们一路也未见到那位同伴,阁下可有他的消息?”   步惊川摇了摇头,“方才我同他见过一面,只是太过匆忙,来不及问他后来的去处。”   此时再出去找也无从找起。左右他已经同风泽传过讯,说好了在此处集合,那便在此处再等一等。   同疏雨剑阁众人商议过后,无人有异议,于是准备在此地等候。   步惊川本以为这般便算作谈完了,正准备转身去寻一处角落时歇息,忽然听那名女修出声叫住了他,“步道友,你可有带生肌花成分的药膏?”   生肌花乃是一种一年生的灵草,实际功效却也不强,大约是促进创口处的肌肉生长。听起来似乎挺有用处,而实际上,大多修士受的伤都能用灵力恢复,极少需要另外上药的,因此这生肌花几乎没有修士会用到。   而这生肌花的作用对凡人而言,则是极其有用的药。凡人的愈合能力比不过修士,因此还是需要外界的药物帮助止血。只不过这生肌花炼制入药膏的技术只有修士才会,因此,这生肌花药膏在凡人集市之中是价值不菲的存在。   唯有修为不高的修士,伤口愈合速度较慢,才会随身携带这么一两瓶。   步惊川这才注意到郑如波染血的袖口。他忙取出自己的止血药膏,递过那女修手中。   末了,他微微蹙了下眉,道:“你们可是同别人有过交手?”   领头的女子摇了摇头,“没有,这是一柄不知从何处来的飞剑刺伤的。”   只刺伤,却没有进一步动作?步惊川心下觉得奇怪,在这遗迹之中,哪有不长眼的人会擅自袭击五名同行的弟子?   但此事若是问疏雨剑阁众人,他们自己恐怕也说不清,因此步惊川也没有多问,只转头看了眼郑如波。   郑如波脸色苍白,伤处血流不止,那鲜血没有丝毫凝固的迹象,一直从伤处往外冒。郑如波颤抖着手,将那药膏在伤处抹了厚厚的一层,这才止住直流的鲜血。   好在郑如波先前伤口处理得及时,没有让伤势进一步恶化。在血止住后,他的面色也好转些许。   步惊川不由得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入秘境,竟是连药都未带?”   其他人他不好说,但郑如波自己身为医修,竟是将这可以救命的药膏遗漏,着实不应该。   郑如波蹙起眉头,“但临行前我分明检查过自己的储物戒,分明是放了止血药膏的。不知是我记错了还是如何……我定不会犯这等错误。”   眼下也不是纠缠这一点的好时机,步惊川只道:“那便等到出了遗迹再作定论。”   郑如波微微颔首,问道:“那个人呢?”   步惊川知道他说的是风泽,“方才我联系你们的时候,也有联系他,只是一直没有回音。后来我又联系了他几回,也一直石沉大海。”   明明风泽离开的时候也说了“记得找我”,但是到了真的在联系他的时候,消息却又石沉大海,这令得他有些无奈。现在想来,风泽那时候的话恐怕是对着秋白说的。   先前在那府邸碰到风泽的时候,步惊川还因为心绪大乱,未曾注意风泽的去向,如今需要离去了,却发现找不到人来。   但眼下后悔也无用,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找到风泽。   他们手心的印记可以相互之间感应到大概的位置,但他能找到其他人,却偏偏找不到风泽。   风泽似乎不在此处,而却又无处不在。   步惊川将灵力灌入手心的印记,再度去联系风泽。这印记在发出或接受讯息时,都会亮起,也还算好辨认。   不出他预料地,并没有回音。正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见到有什么东西有亮光一闪。   步惊川回过头去,正见到疏雨剑阁一行人在检查着手心的印记,便问道:“方才你们可是使用了这印记?我联系他便好,只怕到时候人多口杂,耽误了回合的时机。”   那名女修摇了摇头,道:“刚你说你来做,我们便没有弄了,现在只是在看这印记会不会接收到你的传讯——不过还真的接收不到,你是只联系了他一人?”   步惊川点了点头,“这个印记可以联系单独的一个人。倒是同传音入密差不多。”   只不过这印记比传音入密好的一点便是,传音入密还需要知晓对方身在何处,否则无法传递。而这印记,倒是能同不知在何处的人联系,这般看下来倒是比传音入密有用多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他只联系了风泽一个,可为何方才除了他手上的印记的光外,还出现了新的光?风泽分明不在此处,还有谁能接收到他的消息?   正在这时,秋白道:“我方才也联系他了。”   步惊川心神一动,“你也联系他了?”   秋白点了点头,“他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我们联系他的消息都挡住了,我方才才将那屏障击破,通知了他该往这边来了。”   没想到秋白竟随手帮他解决了一个这样大的难题,步惊川也有几分喜出望外。看样子此番能够顺利离开此处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疏雨剑阁众人。他并没有问疏雨剑阁一行人的收获如何,毕竟大家不同的宗门,总归有些利益相争的,自然不该过问太多。不过是看他们几人神色,似乎都颇为满意的样子,就连负伤了的郑如波,面上也神采奕奕,仿佛那伤完全不碍事似的。   看样子是收获颇丰。   但他们真正的考验,恐怕在秘境之外。   不知有多少人未得到进入遗迹的机会,只能蹲守在遗迹外虎视眈眈。   进入遗迹的众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一番苦斗,无论是精力亦或是灵力都消耗极大,远不是遗迹外养精蓄锐之人的对手,因此,离开这遗迹前,他们还需做好万全准备。   众人修整片刻,这才等来风泽。   风泽的面色不是很好,甚至比负了伤的郑如波都要差上几分。银白的面具与漆黑的外袍更衬得风泽脸色苍白,甚至因为这昏暗的环境,透出几分青灰。   步惊川被他这面色吓了一跳,他分明记得先前进这遗迹的时候,风泽的面色也不至于如此差。也不知道风泽经历了什么,竟成了这副模样。   只是以风泽的修为,谁又能在这遗迹中威胁到他?   考虑到离开这遗迹后可能会出现的恶战,步惊川忍不住道:“你还好罢?可要在此处修整一阵?”   风泽微微摇头,“无妨,出去便是。”   步惊川仍是有些担心,出了这遗迹便不如在此处这般安逸,届时会面临许多未知,风泽这般肉眼可见便差的状态,如何能出去?步惊川道:“左右时间也不是很急,还是修整一下罢……”   风泽似是有些不耐,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冷声道:“与你无关。” 第78章 星城遗迹·二十·离开星城   好意关心被这般拒绝,步惊川也不由得升起些许火气。   但这本就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凑上前去,风泽拒绝也无可厚非。步惊川其实也未想通过此次关心能让二人关系改善,只是下意识关怀,也被这般冷言拒绝,令得他心生郁闷。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再看向风泽,“在此地修整片刻,迟些再走。”   风泽却道:“现在便出去,我还死不了,不必顾虑我……”   “不是顾虑你,”步惊川打断他的话,“有人受伤了,还需再修整。”   说罢,他也不再看风泽的神色,转身离去。   这灵玉之中的通道极多,七扭八歪的角落也极多。秋白已经选好了一处地点,恰好能避开疏雨剑阁大部分人的视线,却又不至于看不到旁人的动向。步惊川走到秋白身边坐下,盯着脚下的灵玉开始发呆。   秋白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步惊川此时心里郁闷得很,也未有心思同秋白说上几句话。   却听秋白主动开口道:“你很关心他?”   步惊川被秋白这话给问住了。倒不是因为秋白问的问题,而是惊讶于秋白竟会主动问起此事。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他竟觉得秋白这话问得酸溜溜的,让他胸中的郁闷也散去了不少。   “没有,”步惊川定了定神,道,“只不过好歹是一块进来的,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对我们也没有益处。”   谁知只是随口的一句关心,也招来了风泽的冷脸,这么一想着,步惊川胸中的郁闷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秋白只道:“不必管他,他还死不了。”   秋白这话说得,似乎是极为了解风泽的样子。步惊川忽地又想起先前在那无名府邸中遇见二人的谈话,那时候他二人表现得似乎格外熟稔,应当是相互之间知道点什么。   “你同他很熟?”步惊川犹豫再三,终归是没忍住,这么问道。   说话的时候,他转过头去盯着秋白,仔细地看着秋白面上的细微神色变化。   秋白撇了撇嘴,语气有些勉强,只道:“认识。”   步惊川又追问道:“那你同他又是什么关系?先前你同我说你二人是仇敌,但你们不是罢?”   他不是傻子。从未见过有仇敌能如他们那般谈话的,这二人一看便知关系匪浅,绝非仇敌这么简单。而这二人关系显然也不好,那时候秋白同风泽谈得几乎都要动起手来,最终却被他的到来而打断。   这么些年下来,他虽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对秋白十分了解,却也对秋白的习惯多了几分了解。兽形才是秋白最自在的状态,每回秋白认真动手的时候,都会化回兽形。那时候秋白化回了兽形,估计是准备同风泽动真格的了,若非是他后来出现,这二人之间恐怕少不了一场恶战。   光靠推测,他也说不清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因此他才会不抱希望地这么一问。   秋白微微抬眸,撞上了他的视线,“我们的关系……挺复杂的,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给你说清楚的。”   这般带着回避意味的话语,步惊川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但他却不是很想让秋白在这回如愿。   步惊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墙上,这才道:“如今便挺闲的,不妨说来听听。”   秋白低低地叹了口气,“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便说说,你当初为何会说他是仇敌?”步惊川问道。   虽然二人的关系是显而易见地差,但他觉得他们之间并不仅仅如此。   当年他便想知道,风泽为何只是站在他的窗外便能牵动到身在剑中的秋白。然而到了这星城遗迹之中时,风泽却未如先前一般对秋白动手,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如你所见,我们关系算不上好。”秋白一字一顿地道,他说得极慢,仿佛说出口的话语都需要仔细琢磨似的,“但是……我与他的牵绊,或许比世间每一个人都要强得多。”   步惊川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愣住了。许久过后,他才回过神来,“你与他关系很密切?”   “可以这么说。”秋白不疑有他,只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多的……恐怕不能现在告诉你。”   步惊川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   在秋白眼中,他还是不能太过接近真相、需要保护的弱者。他若是再这么问下去,也只是折磨自己罢了,何必自讨苦吃。   “没有别的要问吗?”秋白声音中带上了一点意外。   “不问了,”步惊川道,“我困了。”   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打算歇息一番。他也没有说谎,接连不断地在这遗迹内外奔波了近三日,他都未合过眼,此刻松懈下来,此刻正有无边的睡意上涌。   秋白显然没预料到他会这般回答,愣神了片刻,才道:“那你可要睡一会?”   步惊川微阖起来的眼睛又睁开了一点,“不睡了,我养养神就行,在这里怎么睡得着。”   这遗迹之中还有不知道多少修士在四处搜寻机缘,此处灵玉的灵气旺盛,若是有人循着灵气前来,也不意外。在遗迹之中他需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虽然满身疲惫,却也不敢在此处轻易睡着。   他见秋白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便又合了眼。   背后的灵玉凹凸不平,有些硌人,步惊川又动了动,试图换一个姿势。此处还有疏雨剑阁的弟子在对面看着,他也不是这么没脸没皮的人,自然不能要求秋白化出兽形陪伴他,便只好自己努力让自己舒服一点。   他忽地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开始还以为是秋白在做什么,后来越听越不对,这才发现那声音竟是一直朝他靠近。   还不等他睁眼,忽然听到秋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摁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在了一个肩膀上。   秋白的肩膀算不上柔软,却比那坚硬冰冷的灵玉舒服了不知多少。原本他还不想在此处睡着,但他维持着这个姿势,鼻尖环绕的都是秋白的气息,竟是令他安下心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步惊川悠悠醒转。   困倦迫使他打了一个哈欠,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姿势从靠在秋白肩膀上,变成了窝在秋白怀里。   在看清形式的一瞬,他甚至还有些想就这般不动了。   但理智极快地回笼,他恋恋不舍地挣扎着爬了起来。   秋白察觉到他的动作,问道:“不再休息多一会儿吗?”   步惊川摇了摇头,“我休息一会儿便够了,此处不宜久留。”   尽管这灵玉之中灵气丰厚,不用刻意修炼也能精进修为,但此处不宜久留,他们得尽快离开。他心中一直记挂着要离开,方才也睡得不踏实。   步惊川抬眼看向疏雨剑阁众人,见一众人躺得横七竖八,只有那名修为最高的女修在放哨。他打量的目光冷不丁对上那位女修的视线,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示意。   谁知那名女修却会错了意,转身将疏雨剑阁一众人叫醒了。   步惊川有些无奈,他没有扰人好梦的爱好,看到疏雨剑阁众人还在休息,他本想再多等一会的。但既然都醒了,他也不想再在此处耽搁。   在他同疏雨剑阁众人商讨期间,他见到风泽也站了起来,此时默默地站在了他们的不远处,显然是在听他们的谈话。   众人对此时出秘境并无异议。收拾完毕后,他们同时将灵力输入到手心的印记之中,令得手心的印记亮起,点亮了那枚星城密匙。   紧接着,眼前场景变幻,一顿天旋地转后,他们站到了最初进入星城遗迹时的那个水池之中。   然而,相比于他们当时的人迹罕至,当下此处甚至可以用热闹来形容。   “有人出来了!”   步惊川听到有人高声呼喊着。   围在他们四周的人顿时沸腾起来,急不可耐地涌向他们,眼中的贪婪一览无遗。   步惊川警惕地望向围着他们的人群,暗自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身侧气息变幻,步惊川及时反应,扬手荡开一道向他袭来的攻击。   步惊川释放出的灵力与那道攻击撞在一处,迸发出来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步惊川猛然回过神来,这才知道自己为何回觉得不妥。   他高声提醒道:“小心,这些都是魔修!” 第79章 周途之劫·零一·魔修突袭   话音刚落,步惊川便察觉到有更多攻击如雨点般朝他劈头落下,令得他不得不催动身上刻着防御阵法的阵盘,撑起一个防御的阵法来。   阵法将绝大部分攻击隔绝在外,他这才有空打量眼前的魔修。   魔修虽外表看起来虽同道修相近,然而他们却非如道修一般是人族,而是魔族。   魔族与人族可谓是天差地别。道修修炼乃是取天地之清气,而魔修修炼则是汲天地之浊气。浊气暴虐,唯有魔族那天生强韧宽广的经脉方能承受且为己所用,是同道修完全不同的修炼路数。   因此,魔修同道修之前的气息存在着天然的差异,极难伪装。   但除了这些魔修攻击时迸发的魔气,步惊川丝毫没有察觉这群魔修表面的气息同普通的道修有什么不同,有的甚至同凡人的气息极为接近。他也是在这些魔修动手后才识破他们的身份,不难想象,若是这些魔修不动手,他们甚至有可能混入人群之中!   而步惊川更担心的是另外一点则是,此处乃是勾陈域,是人族领地的中心,更是道修的大本营,这些魔修有如此精妙的伪装之法,竟能如此深入到此处。若是日后有更多魔修深入到五域之中,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还未等步惊川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劈头盖脸的攻势更加密集,似乎是存心不让他猜想此事。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他不用低头看也知晓,是阵盘撑不住了。那阵盘只是用普通木材制成的阵盘,其内部虽然有人工雕琢而成的灵脉,却始终受限于材质,无法承受他这般猛烈地灌输灵力,开始开裂了。   损失阵盘事情虽小,可在这节骨眼上可是大事。他在有这个防身阵法的支撑下,亦左支右绌,不难想象,在他失去这个阵法的时候,他将会陷入何等境地。   步惊川沉下心来,反手抽出悬在腰侧的金素剑,将灵力注入到其中,在阵法破开的一瞬,向前劈出一剑。   阵修向来不善正面应战,他也不例外。但他这四年下来,跟着秋白练了这么些日子,多少比先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要好得多。更何况,在秋白的指导之下,他的剑法虽比不得疏雨剑阁的剑修,却也多少也有了些自保之力。   他最先挥出的那道灵力乃是匆忙之中发出的,那时候能够接下魔修的一击,想必面前的这些魔修修为不会高他太多。他虽不能像剑修那般强势,能够越级杀人,但多少不会在实力相近之辈中落了下风。   金素剑气息霸烈,天然带着的庚金之气自然是眼前魔修们忌惮的气息。   剑风笼罩范围之内的魔修纷纷后撤,暂避锋芒。   魔修们后退,攻击之势稍缓,步惊川终于有机会喘一口气,打量一番四下的状况。   秋白站在他身后,二人都没有出手,或许是见他的气息强势,大多数魔修都选择去攻击他以及看起来好欺负的疏雨剑阁弟子,倒是让秋白身边落了个清净。   疏雨剑阁弟子那边形式也不见得好过。他们死死地将受伤的郑如波护在中央,而那群魔修见到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突破口,更是不要命地冲上前去骚扰,因此,疏雨剑阁弟子虽然人多且能相互照应,但他们所受到的压力并不比步惊川这便的少。   那个防护的阵法的阵盘此刻已经碎裂成几瓣,步惊川将那碎片掷于一名向他袭来的魔修脸上,挡住那名魔修的攻势,又向后退了几步。   他朝身后的疏雨剑阁众人喊道:“靠过来!”   说罢,便不等疏雨剑阁众人反应,从储物戒中又取出一个更大的阵盘。   他此番外出游历,事先准备了数量众多的阵盘,都预先刻上了阵法,以备不时之需。这方法虽不怎么聪明,但却有效,且此番终于派上用场。   疏雨剑阁众人见他取出阵盘,自然领会到他的目的。虽在众多魔修的围攻之下寸步难行,却也慢慢朝着他这边靠近。   步惊川闪身躲过一个魔修的袭击,正好见到孔焕替郑如波一剑荡开一个冲上前来的魔修。见郑如波有疏雨剑阁弟子的严密保护,步惊川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当中需要保护的人既然被保护好了,那他也就不必忧心……   等等,还有风泽!   他猛然回神,四下搜寻风泽的踪迹。   虽然风泽同秋白不对付,他亦同风泽不甚熟悉,但多少也有一同进出遗迹的情谊。加之在这群魔修跟前,他们也理应统一战线,断没有他们自保而不顾风泽的说法。   局势危急,他只来得及匆忙间四下扫视一圈,却未见到风泽的踪迹,心中不由有些急切。   魔修出现才不过片刻,为何风泽会不见了踪迹?若说风泽独自离去了也不是不可能,但步惊川却下意识地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况且他还记得方才从遗迹中出来的时候,风泽虽然经过一番修整,可面色仍旧不见好转,甚至比郑如波还要苍白几分。风泽那样的状态,若是无人在旁护佑,陨落在这魔修的攻势之中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步惊川心中的焦虑更多了些。他再度朝四周看去,终于在第二次扫视时发现了风泽的踪迹。   不怪他先前没有发现风泽。在这激烈的战况之中,他需要抵挡一波又一波的魔修,他原本以为风泽所在之处多少会传出些打斗的动静,没成想风泽却是已经被几名身材高大的魔修压倒在地,挣扎的力度微乎其微,这才被淹没在魔修群之中。   他看不清风泽此时的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风泽此刻定然不好受。   步惊川咬咬牙,将灵力完全注入到手心的阵盘之中。这阵盘乃是用最劣等的灵石制成的,虽不至于像上等的灵石那般晶莹剔透,却也带了几分灵气,自然比毫无灵力的石头木头要强得多。   加上这个阵盘内部铸有灵脉,释放出来的阵法是先前那一个根本比不了的。   淡淡的灵光亮起,阵盘中的灵脉被步惊川的灵力彻底激活,将魔修挡在阵法之外,攻击再进不得,阵法之中的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少魔修还未察觉到这阵法的用处,还在一个劲地往前冲,却被无形的阵法之力挡在外侧。   这阵法笼罩的空间仅仅够他们七人站开,因此大部分魔修都还未察觉到不妥之处。   步惊川看了眼远处的风泽,又看了眼身旁的秋白。他心知自己不该再耽误时间,若是等面前的这群魔修完全反应过来,他们恐怕会转而对风泽不利。   但他也知道秋白同风泽不对付,在这时候让秋白去帮风泽,亦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在脑海中做了一番激烈交锋,最终将手中的阵盘塞到秋白手中,低声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不等秋白阻止,他便冲入了魔修群之中。   他几乎是在离开阵法的一瞬便生出了几分悔意。方才他在启动阵法时,身侧还有秋白护佑,这才不至于落得太过狼狈,然而现在他孤身深入这魔修群,便成了众矢之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攻击如骤雨般朝他落下,步惊川随身的防护阵法在这攻击之下薄弱得像层纸,一碰就破,他只能咬牙硬抗,用灵力护着自己的身体。   他快步冲到风泽跟前,虽然这过程极短,他却觉得似乎用了很长的时间,待他走到风泽跟前的时候,他还来不及查看风泽的情况,便被猛烈的冲撞撞得一个趔趄。   他极快地调整好自己的姿势,以防自己倒地。在这魔修群中,倒地便意味着他恐怕会如风泽那般再也起不来了。   眼角的余光看到冲撞他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魔修,魔修手上持着沉重的双板斧,此刻那魔修正高高举起手蓄力,明晃晃的斧刃对准了他的脑袋。   虽然此处大多数魔修修为都与他差不多甚至比他还差,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抗住那么多魔修的攻击之下抗住这显然是要他命的一击!   不等他想出对策,那魔修手中的斧头掀起一阵狂风,直直地朝步惊川劈头而下!   步惊川正打算放手一搏,卸下全身防护的灵力去抵挡这一击的时候,忽然听到低低的嗡鸣声。   一抬头,忽然发现那魁梧魔修手中的斧头竟在颤抖着,而那嗡鸣,正是由斧头发出的。   不只那个魔修的斧头,就连围在他身侧的魔修,手中的金属灵器都在震颤。灵器震颤之下失控,再威胁不到步惊川,而那些魔修失去了对自己灵器的控制,顿时慌乱了起来。   那魁梧魔修见手中的武器奈何步惊川不得,便抛开了斧头,上前一步,砂锅大的拳头直直朝着步惊川面门砸来!   步惊川本来便不走锻体的修炼路数,这一下若是吃准了,他恐怕不会好受。   忽然,秋白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滚开——!”   只见那体型魁梧的魔修登时如一块破布一般被掀飞出去,围绕在步惊川身侧的魔修也遭到了不知名的打击,乱哄哄地被震出去数步。   步惊川趁着这个空隙,连忙扶起地上的风泽,快步回到阵法之中。   他将风泽放下,委托疏雨剑阁的医修替他查看伤势,见风泽意识还清醒,才放下心来。从方才的激战之中忽然松懈,在精神紧绷时未察觉到的伤痛顿时冒了头。   他吸了口凉气,低头刚想查看一下自己的伤势,忽然对上了秋白的目光。   秋白眼中的怒气还未散去,一双眼瞳竟是变为了金色。   步惊川在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登时忘了自己想做什么。   秋白的双眼一向是如金属般冷厉的银色,这还是他第一回 见到秋白这般模样。可那金色又在眨眼间褪去了,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银色,快得仿佛是他方才自己生出了错觉。   许久之后步惊川才被秋白怒气冲冲的训斥拉回神来,“你刚刚一声不吭就冲过去,你在逞什么能?!”   步惊川也知晓此事是自己做的不妥,理智回笼后也知晓自己理亏,只低着头道:“我怕我若是同你说,若是你同我多说几句,会耽误时间……”   “你都没有同我说,又怎么知道我会同你纠结?”秋白面上又是气又是无奈,“若是你让我去做,我自然会去做的。”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祝大家520 521快乐呀! 第80章 周途之劫·零二·传送阵法   步惊川万万没想到秋白竟会如此回答,愣在原地。他方才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认为秋白会见死不救?   步惊川一时间有些无措。他实在是拿不准秋白同风泽的关系,但又觉得似乎让秋白那时候去冒险帮风泽,不是一个理智的行为。   见他愣在原地,秋白叹了口气,“也罢,你这么做或许是对的……此事回去再说罢。”   此刻他们同疏雨剑阁的人站得极近,谈话也不可避免地会入到疏雨剑阁的人耳中,此处着实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因此,步惊川也配合地点点头,“好。”   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从这群魔修的包围圈中突围。   步惊川转头望向阵法之外的魔修。他这个防护的阵法先前只是预备着保护几人,因此空间有限。先前站了七人,地方便已经有些吃紧了,此刻又加进来了一个风泽,这阵法护住的地方着实不够用了些。   加之此时风泽脸色难看,还需要半躺在地上,原本就狭小的地方更显得捉襟见肘。   魔修还在源源不断地朝他们涌来。步惊川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初初来时,附近还有几个道修在附近游荡,然而此时,此地竟是察觉不到半点道修的气息。   此处乃勾陈域,是道修的地界。若是此处有异动,附近的道修应当会前来查看。更何况,星城遗迹早在一年前出世,此地若是有道修游荡,再正常不过。   可是眼下,除了这些魔修外,他竟没有察觉到半分道修的气息。这些魔修自动手后,他们身上那层伪装的气息便散尽了,俱是冲天的魔气。   但饶是如此,也不见有任何道修前来。   除非……一开始在此处游荡的就是这些伪装了的魔修,或是前来的道修皆被这些魔修所害,亦或是两者都有——这便造成了此地没有半分道修的气息。   步惊川皱眉看向那些魔修群。魔修们逐渐发现了此处的阵法,也不再白费力气,转而在阵法之外虎视眈眈盯着他们。此时局势对他们极为不利,他们带着情况未明的风泽,以及一个负伤的郑如波,还需要应付这一大群魔修,即使那些魔修短期内无法拿他们怎么样,但若是时间长了,难保那些魔修会做出什么惊人举动。   眼下还有一个更要紧的问题。   “这阵法能够撑多久?”郑如波替风泽检查完身体,确认没有大问题后,才转头问步惊川。   步惊川环顾了一圈四周的魔族,秋白方才已经设下了隔音的结界,因此他们在内部的声音,外面的魔修也听不到,他们也能放心交谈。饶是如此,他的脸色也很难看,“这阵法需要我隔一段时间就往其中输入灵力,方能维持,而我的灵力,全盛状态之下只能维持它十二时辰。”   并且,这阵法承受的攻击越多,损耗的速度便会越快,若是那些魔修发现了这个玄机,将攻势进一步扩大,迟早都会耗空步惊川的灵力。更别说他们才刚从遗迹之中出来,本就有一番消耗,加之方才经历一番乱斗,灵力的消耗更甚。   这阵法能够维持的时间,恐怕满打满算,也不足原来的一半。   届时若是步惊川灵力耗空,恐怕还需有人分神来照顾他。但此刻情况危急,他们需要照顾的人太多,不能再添步惊川一个。   这些魔修修为虽同他们相近,短时间奈何不了他们。加上秋白的实力比他们高出许多,因此,他们短期内的自保尚且不成问题。   但他们眼下还是需要寻得转机,改变这番局势才是。   “这些魔修是从哪里出现的?”步惊川转头问道。   秋白应道:“东方。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原因。按理说东方是青龙域,本就是离魔域最远的地方之一。再往外是远海,不说青龙域本就是道修的地盘,远海的龙族向来都与魔族不和,如何会容忍魔族踏足他们的领地?”   疏雨剑阁那名修为最高的女修道:“东方有阵法之力,我猜……他们应当是从传送阵,从魔域直接到了此处。”   传送的阵法并不罕见,却也极少人能够掌握。特别是此地相距魔域千万里,能够支撑起一个如此长距离的阵法,加之能够源源不断地送这么多魔修来到此处,想来这位设下阵法的人,恐怕不是等闲之辈。   那名女修名叫孟书寒,是疏雨剑阁弟子当中修为最高的一位,感知能力也极强。然而秋白对这类力量向来不太敏感,因此听到这么说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阵法?”   孟书寒点了点头,“那些魔修正是从那阵法之中出来的。”   “这个阵法不能久留。”步惊川道,“只是现在便涌出了这么多魔修,若是放任那阵法在此处,不知会有多少魔修,他们气息伪装得这么好,若是被他们混入凡人的城镇里,那便有大麻烦了。”   孔焕环顾一周,看着将他们周围那一圈黑压压的魔族,“但是我们要怎么过去?”   不等人回答他,忽然有人暗骂一声,“他一个人疯,你们就跟着他疯?”   众人循声看去,见到是风泽。风泽才刚缓过劲来,面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透着几分青灰,他微微低着头,一手按在胸口,似乎在按捺着那处传来的疼痛。   他见众人都朝他望来,他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能在勾陈域布下阵法,证明他们是已经布置了许久,选好了位置。加上——你们觉得是因为巧合才让这些魔修能够伪装成道修甚至是凡人吗?他们是计划了许久的,你们只是捣毁那个传送阵法,并没有用。”   “那要如何?”步惊川被风泽的话点醒,此事或许是他一开始想得太简单了,“那阵法便在那处,若是不捣毁……”   “捣毁了也无用,”风泽冷笑一声,“他们能建第一个,便能建第二个,直至最后,我们甚至会找不到他们的阵法设在何处。”   “但你若是不捣毁,他们一样也能修第二个第三个传送阵法,”秋白出声道,“先将眼前的问题解决才是要紧事。”   “一旦他们形成气候,再捣毁就难了。”风泽冷冷地瞪了秋白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分不清孰轻孰重?”   秋白冷哼一声,“你又好得到哪去?越来越无用,什么用处都……”   眼见着二人就要陷入争吵,步惊川忙伸手拉了一下秋白的袖子。秋白也像是猛然惊醒了似的,扭过头去不再看风泽,显然是不欲与风泽继续争辩的意思。   “那也不能放任他们这般下去,”步惊川本不欲同风泽争辩,却在听明白风泽的意思后不得不出声了,“这附近是凡人的城池,他们对魔修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不过是蝼蚁,天下蝼蚁千千万。我们还需用这传送阵法打探出这群魔修所在,将他们一网打尽。”风泽的声音极为冷静,说出的话语也不带几分温度,“但若是不能将这群魔修一网打尽,失去了五首二十八城的任意一处,只会死伤更多的人。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清楚。”   一旁的孔焕也看不过眼,道:“什么叫掂量,莫非看到魔修在此处无动于衷也是掂量吗?”   步惊川没有出声,只盯着风泽。风泽白色的面具遮去了眉眼,那一双眼也藏在面具的阴影下,使得步惊川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无从猜测风泽此刻内心的想法。   但风泽的嘴角微微下滑,显然是不太喜欢听到孔焕的这般话语。   步惊川深吸一口气,“总不能因为还未发生的事放弃眼前的那几座城池。再说,即使他们能重新建起传送阵法,也需要时间,我们能够趁着这段时间早作准备。”   风泽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惊讶,最后也没有说赞同或是反对,只道:“随你。”   听到风泽不再同他争辩,步惊川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定了定神,问道:“那阵法在何处?”   原本他只是在问孟书寒,没想到风泽却接话道:“此处往东走,十一里,峡谷之底。”   步惊川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风泽,他原本以为风泽不出声反对便是最好的了,没想到风泽竟会出声替他们指明方向。只是看风泽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说出那话的不是他似的。   一旁,孟书寒也道:“确实是在那个位置……我却是没有这位道友能知晓得如此详细。”   此时既然知道那阵法在何处,那接下来的目标便格外明确了。   “我们不能分开,”步惊川道,这些魔修数量众多,他们始终处于劣势,“我们一起去到那阵法边上,这样可以相互照应。”   “那他们怎么办?”孔焕说着,朝郑如波和风泽努了努嘴。   “我无事,”郑如波道,“虽不能直接应战,但在阵法之中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相比郑如波,风泽的状况却显得更令人担忧一些。   待会还需指望疏雨剑阁众人一同作战,让他们照顾人似乎不太好,况且他们同那些魔修的修为都相差不大,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战,恐怕分不出神来照顾风泽。   于是步惊川的目光落到了秋白身上。   不等他开口,二人都同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异口同声道:“不行。” 第81章 周途之劫·零三·混战变故   步惊川眨了眨眼,没想到二人之间难得有一次默契竟是在这紧要关头。只可惜这事似乎不怎么要紧,令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晓这二人不对付。但是先前只想着二人都应当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会同他闹这些,却没料到他们在这要紧关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硬起头皮,试图劝说这二人放下成见,“眼下形式紧迫……”   “不是形式的问题。”秋白说着,走到了风泽跟前,弯腰想要去碰风泽的肩膀,被风泽面色有些嫌弃地避过了。   “你躲什么?”秋白声音中也是显而易见的嫌弃,“反正我又碰不到你。”   正当步惊川疑惑时,见到秋白的手再度靠近风泽,这次风泽也没有躲,但到了即将碰上的前一刻,二人之间忽然迸发出一阵金色的灵力,将他二人弹开了。   步惊川愣在原地,秋白这才直起身子,慢慢收回了手,“我和他就是这样的情况,别想了。”   步惊川一下子犯了难。他抬头看看秋白,又低头看看风泽,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想怎么样?”最后,他选择将问题抛给了风泽。   风泽抬头瞥了他一眼,“你不需要直接面对那些魔修,我先跟着你。”   这样似乎也说得通,毕竟步惊川眼下最紧要的任务便是维持好手中这个防御的阵法,击退的担子落不到他身上。   步惊川只好点点头,随后,他蹲下身来,想扶风泽起身,没料到却被风泽避过了。   风泽只淡淡道:“我扶着你就行。”   说着,风泽自己撑着站了起来。却在即将要站直身子的时候,忽然一个踉跄,步惊川连忙上前一步,扶住风泽摇摇欲坠的身子,深感自己责任重大。   一旁的秋白见状,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走到最前方去开路。   步惊川听到秋白这声冷哼,登时一个机灵,连忙抬起头来看向秋白,却只见到秋白的一个背影。   方才情况紧急,他只顾着去解决那个传送阵法,却忘记了秋白同风泽不对付。而现在风泽离他如此近,秋白倒是主动走远了,让步惊川心底有点慌。   他偷偷看了一眼半靠在自己身上的风泽,只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秋白会不会因为他同风泽这般靠近,同他生出些嫌隙来?他越想越心慌,竟是忘记了往前走了。   前方的秋白走到阵法的边缘,忽地停住脚步,转回身来看着他,“还愣着做什么?”   步惊川这才眨了眨眼,心下松了一口气,连忙扶着风泽跟上。   他同风泽也不熟,也不打算多作交谈,因此扶着风泽的时候,都是选择了最礼貌的距离和姿势,没有半点越界。   谁知,风泽却像是忽然来了兴趣,就着步惊川扶着他的姿势,轻笑一声道:“你同他关系不好?”   步惊川缩了缩脖子,避过风泽不经意间打在他脖颈处的呼吸,有些不自在。   他本想不搭理风泽,却忽然听风泽像是来劲了似的道:“你不回答,那便是关系很不好?”   步惊川不由有些恼了,只道:“此事与你无关。”   他的回答换来风泽的一声冷笑,“这么护着他?放心,尽管说,我设了隔音结界,他们都听不到的。”   步惊川心里的火气又升上来些许。心说方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现在却有余裕来设下隔音结界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他生硬道:“你没必要在我这里挑拨离间。我不管你们先前是不是认识,那都与我无关。”   “那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吗?”风泽缓缓道,“你不是对他的过往很好奇?我都知道。”   步惊川没想到这人话里竟然不安好心,果然他便不应该看在先前一同进出遗迹的份上帮他一把,归根结底,他还是有些大意了。   说到最后,风泽甚至还笑了一声。   步惊川脚步猛地一顿。   坦白来说,风泽抛出的这个诱饵,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他确实是想对秋白多几分了解,也确实是不满足于同秋白如今的关系。   “这都与你无关。”步惊川道,为了防止别人起疑,他又重新开始往前走。   秋白走在最前方替他们清扫路上的魔修,疏雨剑阁的弟子护卫在他们左右,他们此刻仿佛闲谈似的,倒是有些对不住护卫他们的疏雨剑阁弟子。   他生怕风泽又冒出什么惊人的发言,于是再次强调道:“他自己的事,我无心从你那处得知,我会等他同我说。”   分明同样的话,他在星城遗迹时已经同风泽说过了,如今再一次重复,令他心头的火气更甚。风泽似乎一直想让他知道什么事,却又遮遮掩掩,但又丝毫不掩饰他戏耍自己的态度,似乎只等着看他跳脚。   “若是他不愿说呢?”风泽却紧追不舍,似乎非要从他这处得到一个答案。   步惊川猛地停住脚步,瞪了风泽一眼,“我见你似乎状况还行?应该可以自己走了罢。”   风泽揽着步惊川肩膀的手猛地收紧了一下,拉得他一个趔趄,他见到风泽嘴角勾了勾,“自然不行,还要劳烦你多担待一阵子。”   步惊川登时失语。这次风泽的笑不是先前的冷笑,也不是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更不似先前见到那般带着几分无力感。反而是笑得有几分轻松,仿佛是被眼下这情形逗乐了似的。   步惊川心中忽然有几分别扭,只得别过脸不再看风泽的表情。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秋白的声音忽然响起了,“你们还在后面做什么?”   步惊川猛然回过神来,才想起他们此番目的。他暗自责怪着风泽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一边懊恼着自己如此容易便被风泽牵着鼻子走,忙应了一声,“来了。”   他快步行至峡谷边缘,同众人一道往下看去。   峡谷下方便是那传送阵法,无数魔修从那阵法黑沉沉的动口之中出现,又顺着峡谷边缘往上爬。那些魔修身穿道服,却如野兽一般,爬满了整个悬崖的人。   那些魔修看出了他们想对传送阵法动手,攻击越发疯狂。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阵法,因为众多魔修的攻击而逐渐开始消散。支撑着防护阵法的阵盘一直被步惊川握在手中,随后又向其中注入了一道灵力,维持着阵法不散去。   阵盘中的灵脉,因为长时间灵力充盈,开始老化。当下的阵法只能抵挡术法攻击,但对于有实体的利器,却开始显得有些无力。   “你如今需要维持阵法,因此需要节省灵力,待在原地,不要参与战局。”风泽忽然开口,步惊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风泽这是在同他说话,“其他的人,去拖住这些魔修,让……秋白去破坏这个传送阵法。”   步惊川看了风泽一眼,心知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按他说的去做。”   “阵法要如何破坏?”秋白问道。   风泽看了他一眼,挥手打出几道灵力,落在峡谷几处,“这些地方,是他们点阵的地方。”   点阵,即是用灵石点出阵法当中几个关键的节点,以最大发挥出阵法的最大效用。会点阵的人,无一不是布置阵法的好手,意识到这一点,步惊川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皱紧了。   做出这般阵法的人,恐怕比他们想象中要恐怖得多。   秋白看了风泽一眼,没有多问,转身冲入那魔修群之中。   步惊川的心猛地揪了卡丽。他看着秋白的背影,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阵盘。   每次遇到这般危急情形,都是秋白替他解开困局。哪怕是四年后的今天,他能够在这魔修群中自保,不再让秋白挂心,却也无法帮到秋白什么。   他还是……太慢了。   他所想的,不止是能与秋白并肩,而是下次遇到这般危险的状况,那个出去保护众人的可以是他。   步惊川的全副心思都在秋白身上,却忽视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风泽。   风泽整个人压过来的时候,步惊川差点被他拽倒在地,踉跄数步,才险险才稳住身体。   他一手抓着阵盘,一手拉着风泽。起初,他还以为是风泽一时腿软,随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风泽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   这毫无征兆的意外令得步惊川倍感意外,然而他们此刻需要躲避魔修的攻击,没有时间容他细想。   先前风泽还有些自己的意识,能随他一道移动。然而此刻他带着失去意识的风泽,行动左支右绌,连挪动步子都带了几分吃力。   一个魔修抓紧了他行动不便的时机,手腕一翻,手中的长枪便直直朝着他后心刺来!   如今防护的阵法功能大减,秋白也在远处处理阵法,这魔修挑的恰好是一个无人防守的空当,泛着寒光的枪刃直直捅向步惊川的后背。   步惊川心神大震,然而此刻他双手都扶在风泽身上,顾不上取金素剑,正当他准备孤注一掷用灵力同那枪尖碰撞的时候,忽见面前的枪头被烈焰席卷,金属制成的枪刃几乎在顷刻间便化为铁水。   一声长唳响彻云霄,“魔修竟敢在勾陈域撒野,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如云烈火登时席卷天际,将黑压压的魔修群尽数吞没。 第82章 周途之劫·零四·朱雀陵光   赤红火焰将众人跟前的魔修尽数吞噬,侥幸躲过一劫的魔修惨叫着后退,未被火焰波及到的魔修也纷纷逃离。那些被火焰吞噬的魔修只剩下了焦黑的残渣,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一卷,难闻的焦糊味顿时弥漫开来。   透过四处逸散的飞灰,步惊川能见到那漫天火焰之中那一抹比火光还夺目的红色。   “是陵光。”不知何时回到了他身边的秋白忽地开口。   空中,朱雀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朝着地面喷吐火焰,所过之处的魔修皆化作烟尘,地面与草木却毫发无损。   陵光这一来,轻松扳回了战局,顿时使得局面扭转。   步惊川这才松下一口气,转过头去将秋白上下打量一遍,“你没受伤罢?”   秋白极轻地摇了下头,“传送阵法的这一头已经被我毁去,短期内应当不会有更多的魔修来到这边了。”   步惊川点点头,看了一眼空中的朱雀,“陵光是来找你的吗?”   秋白不假思索道:“不是。”   步惊川心中纳闷。此地好歹是勾陈域,虽离朱雀域极近,却不是陵光的地盘。先前秋白单独待在客栈中时,步惊川还怀疑过陵光曾经前来找过秋白,因此,方才他看到陵光的时候也未觉得太过奇怪。   先前看秋白同陵光似乎也是相识的样子,可为何秋白如此笃定陵光不是来找他的?在场的就这几个人,陵光不找秋白,还能找谁?   步惊川按捺下心头怪异的感觉,看向那空中盘飞的朱雀。   陵光的修为显然远在这群魔修之上,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些魔修横扫一空,方才密密麻麻的魔修,此刻早已散得不见踪影。   见四散的魔修都跑得差不多了,陵光敛翅落到他们跟前,几息之间化作人形。   步惊川见到来人,登时愣在原地。   面前的女子面容姣好,一身火红长裙,步惊川虽从她眉眼间看出几分熟悉,却还是没法将她同先前见过的陵光联系起来。   陵光先是打量了几眼被步惊川抱在怀中的风泽,面上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而后,陵光冲着步惊川笑了笑,道:“小道长,好久不见了。”   她似是看出了步惊川心中所想,又笑道:“上次做了些伪装,见你的时候尚未同你说清楚,还希望你不要介意才是。”   步惊川心中嘀咕,他哪敢介意。陵光算得上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他道谢还来不及,哪敢挑三拣四的。   “还未感谢……阁下的救命之恩。”思及此处,他微微颔首,朝陵光行了个礼。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直呼其名似乎又不太尊敬,但若说用别的称呼他们似乎还没有熟悉到那份上,因此有些尴尬。   陵光却不介意,只潇洒道:“护佑五域是我份内之事,不必多礼。”   “你把他接走。”秋白在这时候开口了,似乎早就清楚了陵光此时出现的原因。   陵光冲秋白笑了笑,“正有此意。”   说着,陵光上前两步,朝着步惊川走去。   风泽身材同秋白差不多,二人俱是看着高大,实际却不重。但此刻由于姿势的问题,步惊川有些使不上劲,差点让风泽滑倒在地上。陵光见状,连忙上前,从步惊川手中接过风泽。   步惊川见她动作极为轻松,似乎完全没有用上什么力气,不由在心中感慨,修为高还是在体力上有些优势的。也不知他何时能够同陵光一般,带个人都能这般轻描淡写。   陵光接过风泽的时候,并不急着走,而是伸手在风泽身上点了几下,用灵力查探风泽的体内。步惊川看着陵光指尖的灵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等他回过神时,陵光已经带着风泽不知所踪。步惊川只得忽略心中那股奇异的预感,同众人一道离开了此地。   陵光接到风泽后便离去了,步惊川同疏雨剑阁一行人商议过后,决定返回他们最初落脚的周途城。   先前出现的魔修如此多,虽然被陵光灭掉大半,却难免有些漏网之鱼。此地多是凡人的城镇,他多少有些不放心,决心留在此处修整一段时间,先观察一下,再作打算。   他在这周途城中,除了疏雨剑阁一行人外,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况且疏雨剑阁的弟子无事也不会轻易来打搅他。因此,陵光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步惊川还愣了一下。   在这里的只有秋白与他,他可不觉得陵光会专程来找他。   他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秋白,又看了看陵光,道:“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   说罢,抬脚就要往外走。   他向来是识趣的人,虽然想弄清楚秋白与陵光以及风泽的关系,却也不至于在此处耽误他二人说正事。见陵光神色匆忙,想来是有些什么要紧的事。   “别,”陵光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他的袖口,“找的就是你。”   “我?”步惊川一愣,他统共就见过陵光几回,连相熟都谈不上,陵光又有什么忙能找上他帮忙?   “……那个谁,有麻烦了。”陵光神色不自在了一瞬   步惊川还未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一旁的秋白便领会到了她的意思,“风泽?”   步惊川惊讶,“他?”   陵光微微颔首,却似乎又不想细说,只 含糊道:“他遇上些麻烦了。”   先前在遗迹中时,风泽同步惊川在那无名府邸见面的时候,分明还活蹦乱跳的,谁知道风泽在与他分别的短短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再遇见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再加上后来,同那群魔修陷入混战之后,风泽的状况便一直算不上好,到最后甚至还失去了意识。   他连风泽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他又能帮到风泽什么?   “我不是医修,”步惊川皱了皱眉道,“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你只要过来就好了。”陵光也没打算看他脸色,直接拽着他往门外走去。   自从知道了陵光的真实身份后,步惊川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这下陵光的手伸过来,他没来得及躲闪,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先前他认识的都只是长衍宗的同门,但长衍宗的女性修士并不多,他也未如何同女修相处过。后来他游历得多了,认识的却也多是些男修,哪有什么同女修这般接近的时候。步惊川被抓得浑身不自在,生怕自己哪里会冒犯了对方,只能偷偷动了动手腕,想抽出自己的手。   谁知陵光那双手看似柔软,实则如铁钳一般,令得他半点挣脱不动。   同陵光的近距离接触令得步惊川没来由地心慌,下意识回过头看向秋白,投以求助的目光。   谁知,秋白接收到他的目光,开口却是道:“去看看罢。” 第83章 周途之劫·零五·别有用心   陵光落脚的地方选择在周途城数里之外的一个山洞。山洞外设下了重重的防护,若非刻意查找,恐怕还发现不了此处的玄机。   山洞深处放着一张由白玉质地的床,玉床上安静躺着一人,正是风泽。   从步惊川走入这山洞中,乃至他走到那玉床跟前,风泽都没有半点反应。察觉到风泽虽气息平静,却透着一股衰败之气,步惊川这才意识到陵光说的“遇上麻烦”了是怎么一个麻烦。   “他还没醒?”步惊川转头问陵光。   陵光微微颔首,“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他还是没有醒。”   此地灵力极为浓郁,应当是陵光用了什么手段汇聚了灵力。但风泽至今仍没有醒来,显然是因为此事不是简单用灵力便能解决的。   “但我也看不出他这是什么问题,”步惊川摇了摇头,“除了为他补充灵力,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但若是论起灵力的凝练以及丰厚程度,他无论是哪点都比不上陵光,为何会轮到要他出手帮忙?   “正是因为我的灵力对他已经无法起效了,我才会找你。” 陵光黯然道,“或许只有你能帮他了。”   步惊川心中升起一股茫然,“为何是我?”   “你的灵力与我们的不同,”陵光的目光直直望向他,“你身上蕴藏的力量,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晓。”   步惊川愣了一下,他不知自己该先警惕还是先惊讶。他不知为何陵光会对他如此了解,更不知自己身上到底存在着什么未知的力量。   未知的力量……他猛然想起四年前,自己在罗家村的经历。那时候秋白因对抗阮尤而力竭,他当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后他似乎是触动了什么,身上涌出一股前所未见的灵力,让秋白恢复如初。   但那番经历只出现过一次。往后的四年间,他再没激发出那般能力了。   步惊川迟疑了一下,“但……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别说使用,他现在都快将那时候的感觉忘得差不多了。不说如何激发那能力,就连那能力还在不在他身上,他自己也不知道。   陵光却道:“无妨,至少我们五个都知道该如何开启。”   陵光口中的五人,想来应当是那五位域主。   但是,这连自己都知之甚少的能力,为何陵光会如此清楚?步惊川微微皱眉,“你是怎么知道该如何开启的?”   “许是因为天地感应。”陵光一番话说得模糊不清,让步惊川心头疑惑更重。   然而陵光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步惊川不打算放任她糊弄过去了,脚步一顿,直直杵在原地,“你若是想要我帮你,那得把话说清楚。”   陵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却望向步惊川身侧的秋白。   明明是他的事,为何还要过问秋白?恐怕是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要瞒着他。   联想到先前进入遗迹前,他在房中发现的羽毛,以及昨日及时出现的陵光,这无不昭示着这二人间的密切联系。此处分明不是朱雀管辖的地盘,陵光却能在昨日出现得如此及时,想来是因为早就在此地等候。   见这二人陷入沉默,步惊川的火气一下子便上来了。   他似乎一直被当成一个傻子糊弄,事到如今还想继续戏耍他,让他心中火气更甚。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说法,”步惊川直直盯着陵光,一字一顿道,“此事既然要我出手解决,那多少要我知晓到底是为何才会寻上我。”   他心中其实还有着几分不确定。若是陵光寻他的理由,秋白一开始便知晓了,那么秋白是在他们当初见到的第一面,就知道了他的秘密吗?   一想到这些,步惊川心中便惶恐起来。   他承认,他在害怕。他还怕当初秋白接近他是因为别有所图,他更害怕……若是有一日,他不再有那般的能力了,秋白是否会抛弃他?   步惊川没有回头,看不到秋白示意了陵光什么,便见到陵光垂下了眼,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左右不差这一会儿,让他自己同你解释清楚罢。”   步惊川没料到她会这般回答,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愣地看着陵光出了山洞。   陵光的意思十分明显了,显然就是留了空间给他二人在此处将话说开。   步惊川转过身,看向秋白,微微皱起眉头,“为何我问的是她,却是由你同我解释?你们两个是一伙的?”   秋白微微抿了下唇角,低声道:“我同她确实认识,但关系算不上是一伙的。”   秋白这番避重就轻的回答,让步惊川心头怒火更甚,“但我现在只觉得你二人在算计我。”   他的话甫一出口,他便见到秋白面上有些慌乱和无措的神色,秋白努力想解释此事,“并非如此……我并非有意算计你。”   “那陵光为何会找上我?”他分明记得,上一次碰头的时候,陵光的注意力大半都在秋白身上,几乎没有他的什么事。   他同陵光也只算得上是几面之交,陵光哪有可能将他的底细都摸清楚?   “陵光、风泽同我千年前便是旧识,但是关系如你所见,我们算不上特别熟悉。”秋白缓缓道,“然而现在……风泽遇上了性命之忧,我尚且不能袖手旁观,陵光同我提起此事的时候,我便说了你有解决之法。”   “为何陵光会同你说起此事?”步惊川步步紧逼,“若是我没记错,五域共有五位域主,五位域主关系匪浅,她不去寻另外几位域主的帮助,来询问你的意见?”   这也是步惊川想不通的地方。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陵光会在这勾陈域四处奔波?况且,也没有同其他的域主一道活动。   秋白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地道:“你身后躺着的那个风泽……正是白虎域域主监兵。这是他的化名,取自‘云从龙,风从虎’以及‘兑卦为泽’之意。”   西方庚辛金,卦主兑。   风泽——亦或说监兵的这个化名,其实一开始便有迹可循。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我?”长久的沉默后,步惊川开口道。   “因为你的灵力。”秋白解释着,“你的灵力与常人的不同。”   步惊川默然。当年在罗家村的时候他便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灵力似乎有着奇异的力量,但由于他那时候并未深究,因此,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你不是为你的师娘寻过朱玉果?”秋白却在此时提起了一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我当年说她是庸医,你还生气了。”   步惊川心头一动,当年不过他气在头上一时嘴快,没想到秋白竟是记得如此清楚。   秋白接着道:“你说你师娘是为了治疗什么体质,实际上你师娘是认为你是寒玉之体,才有此想法——而那朱玉果,正是可以缓解寒玉之体。寒玉之体会随着修为的增长,四肢逐渐僵硬,思维迟滞,迟早会变为同玉石无异的玉人——早年医修便极为喜欢拿寒玉之体试药,因为那是极为优秀的药人。你师娘正是因为知道医修之中的那点儿腌臜事,才对你如此紧张。”   四年前的无心对话,竟是在现在得到了答案。步惊川一时间还有些哭笑不得,此时似乎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但你的体质,我敢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秋白缓缓道,“不能用常理去理解。”   “可你说这么多,我却控制不了那个力量。”步惊川试探性道,“我连四年前我到底是如何使用那股力量的,也不知晓。那一次,我一直以为是一个巧合。”   “不是巧合,”秋白沉默许久,才答道,“只是我那时候,为了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具有那个能力,才……有意试探了一番。”   步惊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秋白自认识他起,便在试探。但那时候他二人都还不熟,秋白这般行为称得上是合情合理,他的理智也告诉他,秋白的行动其实无可指摘。   即便如此,他仍是在心中抱了最后一丝期望,问道:“那你那时候力竭,是为了试探我而装的吗?”   秋白闻言,微微垂下眼,避过他的目光,道:“那时候我刚苏醒不久,力量尚未完全恢复,对付阮尤才显得如此吃力……也确实是力竭,因为当时我的身上,只剩下了自保的力量。”   步惊川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听到这般的答案,他只是想求一个当年秋白接近他并非是别有用心的证据。并不需要如何有力,但只要能够说服他自己,那便足够。   “那你们又是什么关系?”步惊川又问道。   “旧识,我们不过是抱着相同的目的而集结在此处的旧识。”秋白目光闪烁了一下,“但是我们都是一样的,绝无害你之心。”   “我知道了。”步惊川干巴巴地答道。   秋白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了,”步惊川摇了摇头,他只觉得自己若是太接近真相,真相恐怕是沉重得令他无法接受的。与其挑战自己的底线,不如到此为止,放过秋白,也是……放过自己。   他只要知晓,秋白无心害他便足够了。   秋白坚持道:“但是你看起来不像是得到了想要答案的样子。”   不得不说,秋白这些年同他相处下来,对他的了解超乎寻常,他在秋白跟前,几乎没有可以藏得住的想法。   “没有。”步惊川勉强打起精神,试图将自己神色中的破绽驱除,“其他的问题,问了也没有意义。”   正如他一再追问秋白同陵光与监兵之间的关系,有些事若是秋白不愿说,即使他一再提问,也只能得到秋白避重就轻的答案。   秋白却罕见地追问道:“为何你会认为没有意义?”   步惊川终于正眼看他,“你不知道我在想的到底是什么事。”   他在心中自嘲道,或许这是他在秋白跟前,唯一的秘密了。   秋白微微皱眉,“我如何不清楚你的想法了?”   步惊川移开目光,“……你不知道我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伏笔回收(   《混元八景真经》:北方壬癸水,卦主坎,其象玄武,水神也。南方丙丁火,卦主离,其象朱雀,火神也。东方甲乙木,卦主震,其象青龙,木神也。西方庚辛金,卦主兑,其象白虎,金神也。 此四象者,生成世界,长立乾坤,为天地之主,谓之四象。 第84章 周途之劫·零六·灵力封印   步惊川最后看了秋白一眼,转身走到山洞口,示意陵光进来。   “这么快就聊完了?”陵光面上有些惊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秋白,“都交代好了么?”   步惊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此刻没什么同陵光周旋的兴致,只想快些完事回去,于是主动问道:“现在我应该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交给我来就好。”陵光说着,领着他们走近那玉床,她在监兵跟前蹲下身子,又回头向步惊川伸出了手,“手拿过来。”   闻言,步惊川将手递了过去,听陵光接着道:“现在,将你的灵力从手心处释放。”   步惊川依言照做,感受到陵光同样也释放出灵力。陵光的灵力试探着从他手腕处深入他的经脉,却忽然听陵光“咦”了一声,“为什么……你身上为何有被人为封印的迹象?”   “人为封印的迹象?”步惊川自己也愣住了,他微微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陵光倒不急着监兵的事了,反而站起身来,围着他转了一圈,道:“你身上的灵力,被人封印了。”   步惊川心中疑惑,他分明觉得自己身上的灵力运转时十分顺畅,没有半分阻滞感,为何陵光会说他的灵力被封印了?   他也接触过些许封印灵力的法门,但那些多半是在人的丹田之上下手,再如何隐蔽,也会在丹田之上留下一二痕迹。他的丹田却自他记事起,从未有过什么异常。   “我的修为的确是弱一点,却也不至于是被认为被封禁罢?”步惊川解释着,“我分明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对劲。”   陵光摇了摇头,再度分出一缕灵力传入他的经脉探查,道:“修为的境界是一回事,但你身上的灵力定是被什么封印了。况且,以你的体质……灵力断不会如此微薄,若非这封印,你的境界远不止如此。”   步惊川心头一动。秋白说先前师娘误以为他是寒玉之体,才会替他寻朱玉果试图为他缓解一二。但封印并不能将一个人的体质完全压制,那他身上的封印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修炼确实不那么一帆风顺,以至于他光是从筑基前期到心动期,便花了足足四年世间。星移师兄不过长他三岁,却早在十六岁那年便突破到心动期,现在更是闭了关,准备结丹,冲击金丹期。   先前他还以为是自己天赋平平,才导致他修为进益如此缓慢,现在看陵光的意思,似乎并不是如此?莫非他先前在罗家村爆发出来的那股力量,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但我自记事起便是如此,”步惊川道,“我也未察觉有什么不适。”   陵光看了他一眼,“那便多半是你还没记事的时候弄的。”   ……他还没记事的时候。步惊川蹙眉,他自记事起便在长衍宗,并无这方面的印象。而在他去过罗家村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能回忆起自己那对便宜爹娘的所作所为。尽管只有一些破碎片段,但也足够让他意识到,他似乎能记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虽然早期的记忆会模糊不清,却也不至于让他忽略在他身上被布下封印这样的大事。   除非那人……有意隐瞒。   他还未记事时候便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步维行。   可步维行又是为了什么?封印他的修为分明对他、对步维行、对长衍宗没有半点好处。   “你知道是谁?”陵光轻声道。   步惊川心中仍是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但是这又是为什么……”   封印他的灵力,压制他的境界,步维行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哪怕到他懂事的时候,步维行也没有同他透露半个字。他虽然在修炼途中会感到后继无力,但他也一直以为那是自己天分不足的缘故,未曾想过是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   包括他的身世,若非当年罗家村出事,步维行不得已才带他前去,他恐怕到现在也不知晓自己的身世。   步维行将他教养长大,却有这么多事瞒着他,令他心头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步维行这般做法的用意,他不自觉地钻了牛角尖,思绪陷入了死结。   正当他陷入迷茫困惑之际,秋白的声音猛地将他从这般状态之中解放出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或许他只是另有苦衷,你还需自己回去问清楚……至少这么多年,他未曾害过你。”   秋白的话让步惊川感受到一丝安心,他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   “先解决眼下的事。”他听到自己道。   陵光点了点头,握上他的手腕,收回去的灵力再度放出,从他手腕上的经脉逐渐游走至全身。   步惊川只觉身上微微发热,但周身灵力的流转随着陵光的灵力进入他的经脉,变得畅快起来。他只觉自己身体变得轻盈,身体中仿佛蕴了无限的力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发泄一番。   眼前的世界纤毫毕现,他能见到细微的灵力流动,能感受到在场另外三人的一呼一吸,甚至远在山洞之外的鸟雀在枝头跃动,他都能清楚感知。这是他前所未有的体验,熟悉却又陌生。   步惊川再低头看监兵,此时他能看到监兵身上正被一层血光环绕。那层血光透着灰败之色,裹挟着死气,并且正源源不断地从监兵身上汲取着什么。   监兵面具之下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异常,就连嘴唇都透着几分青灰。   怪不得监兵状态会忽然急转直下,想必是因为在遗迹中遇到了什么意外,被这奇异的血光缠上了。   步惊川见到自己的灵力被引进了监兵的体内。在现在的状态之下,哪怕灵力离体,他也能感知到他的灵力正被陵光引着去逐渐修复监兵体内的创伤,而那创伤附近却附着一股和那血光极为接近的气息。   那血光竟是已经入体了?   若是什么外来力量进入了修士的体内,通常都会被修士本身的灵力所排斥。可现在监兵体内的灵力却十分微弱,不知是因为灵力不足以将那血气驱逐,还是因为那血气而导致灵力微弱。   在遗迹之中,监兵同他们分别后的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然而此刻步惊川自己也已经因为流失的灵力,意识开始模糊,无暇进一步去思考。   不知不觉间,陵光已助监兵将体内的血气驱逐殆尽。她最后替监兵查看了一轮,先是松开了抓着监兵的手,然后再撤去了在步惊川体内的灵力。   失去陵光灵力的引导,身上的轻盈之感登时消融,步惊川的五感又回落到了最初的程度。   与此同时,灵力消耗过度的眩晕感向他袭来,他脚下一软,差点向后栽倒,所幸被一直注意着他的秋白及时扶住。   他迷糊间听到,秋白对着陵光道:“既然此间事已了,我便带他回去了。”   不知为何,声音中还透着几分恼意。   步惊川腹诽,分明是他自己被抽取了灵力,他自己都未恼,秋白又在恼什么?   可此刻他已经无暇思考秋白这番话的用意,只能任由秋白抱起他,带着他回了落脚的客栈。   作者有话说:   最近打算开始走一走感情线了,但是卡文了QAQ老感情苦手了 第85章 周途之劫·零七   步惊川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眼皮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意识有些模糊,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只下意识动了动。   紧接着,他便感受到自己被扶着坐了起来,挨在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上。   他靠在对方身上,鼻尖有熟悉的气息围绕,让他安下心来。一个有些硬的物件抵在他唇边,轻轻分开他的唇齿,将清水送入他口中。   许久未得到滋润的唇舌下意识动了动,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去渴求那一点水。   “别急。”他听到人轻声道,随后那物件离开了片刻,再回来时又为他携来新的水。   步惊川就着这个被人扶着的姿势,好不容易才借着对方喂进的水湿润了喉舌。   又休息片刻,步惊川才逐渐醒转。   只消将视线微微一移,他便看到了坐在他身侧的秋白,此刻他的大半个身子还靠在对方身上,压得秋白行动有些许的不方便。饶是如此,秋白端着碗的手却稳稳当当,秋白手上有一个汤匙,想必方才便是拿着这个汤匙给他喂水的。   见到他动作,秋白低声道:“醒了?”   步惊川点了点头,脑中泛起一阵眩晕感,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秋白见状,放下手中的瓷碗,扶着他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你刚醒,感觉难受也正常。先躺着不要动,缓过劲再说。”   秋白说了这么多,步惊川正想“嗯”一声来应他,刚想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因为长时间未说话与饮水,嘶哑得过分。方才喝下去的水似乎完全没有滋润到他的喉咙,令得他喉间干燥,生出几分瘙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秋白连忙将水端到他跟前,低声道:“别急着说话,先喝点水。”   步惊川乖乖地就着秋白的手喝完了那一碗水,这才找回些许说话的感觉来。   他清了清嗓子,才问出了自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我睡了多久?”   “两天半。”秋白说着,看了眼窗外,落日的余辉从窗外照入,令得秋白身上多了几分暖融的光,“我们那时过去是早上,若是你睡到明日早上,那就是三天了。”   竟然已经过去两天半了。   “那监兵呢?”步惊川问道。   秋白起身的动作一顿,替步惊川垫了个软垫在身后,才道:“他昨日便恢复了,陵光同他来看过你,但是你那时未醒,他们便先回去了。”   说着,秋白走到门外,同客栈的伙计吩咐了几句,关上门,又转过来,解释道:“你的灵力损耗太大,我也无法帮到你多少,只能放任你沉睡,自行恢复。好在,你恢复得不错。”   步惊川闻言,感受了一番自己身上的感觉。   除了躺久了带来的酸麻感外,没有别的不适。身上很清爽,许是秋白替他清理过了。一想到这里,步惊川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秋白快步走来,“可是有别处不舒服?”   “没有。”步惊川小声回答着,将头偏过一旁去,“我没事。”   “没事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秋白说着,伸手就要抓起步惊川的手腕查探他的灵力。步惊川见状,连忙将双手背到了身后,躲过秋白的袭击。他现在除了心跳得飞快外,没有半点异常,但是他却感觉像是做了坏事似的,就连此时的心绪都不敢让秋白知道。   秋白还欲继续动作,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客官,您的粥!”   步惊川这才知道原来方才秋白还记挂着他身体,去找客栈伙计拿吃的去了。   敲门声一阵高过一阵,秋白却纹丝不动,仍旧盯着步惊川。   他对上秋白探究的目光,抑制着自己心底的心虚,极力辩解道:“我真的没事。”   秋白将他上下打量一回,许久才呼出一口气道:“那你若是有何处不适,记得同我说清楚。”   步惊川连忙点头应是,秋白这才满意地转身去开了门。   他们如今从遗迹出来,眼下也无其他要紧事,于是步惊川窝在床上看书,秋白陪在他左右,如此便过了一个下午。   尽管步惊川已经睡了两天半,到了夜间却仍感觉到困顿。   “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你的灵力消耗得虽然多了些,但好在未伤到根基。”秋白正替他做着入睡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步惊川低头看着秋白握在他手腕上的手,忽然开始走神。   或许到了夜间,气氛不比白天时轻快,那些被步惊川压抑住的情绪,忽然因为秋白的这一句话悉数爆发。   “秋白,你说我师父他是为什么……会选择封印我身上的灵力?”步惊川泄气地抬起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的额头,“我真的,真的想不明白。”   秋白抬眸看他,低声道:“或许他只是有苦衷。”   “秋白,我讨厌别人骗我。”步惊川重重往后一倒,躺在了床上,他放空目光,喃喃道,“我也不喜欢别人同我隐瞒什么。”   秋白将他的手放回被子下的动作忽地一顿。   这话听着稀疏平常,仿佛只是那一刻有感而发,却叫秋白隐隐生出一种被警告的错觉。   然而他的怔楞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逐渐回过神来。   这似乎是步惊川第一次同他坦白自己的喜恶。步惊川年少之时,还不敢同他说这些话题,而在长大了之后,却总是一副随性的模样,从不会这般倾泻自己的情绪。   步惊川也不打算看秋白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时候,整个宗门中最小的便是我,那时候很多师兄师姐都喜欢来逗我玩。我还记得有一位姓宋的小师姐,她每次回家,都能给我带很多我没见过的玩意儿,所以我那时候最喜欢见到她。”   “但是有一天,她像往常那般回家,却再也没有回来。我去问师兄师姐,他们只说,宋小师姐不过是回家了,晚些回来。”   “但是直到我懂事,我才发现宋小师姐已经几年未归。那时候我还单纯地认为说不定是宋小师姐遇到了什么意外,他们不忍告诉我……可后来,我在上一次的折桂大会遇到了她。”   “那时候她已经不认识我了,我甚至听到她同别人讨论起长衍宗时,带着不屑的口吻。”   “后来我问星移师兄,星移师兄这才说了实话。他说,当年宋小师姐正是嫌弃长衍宗小,无论是资源还是什么,都比不过别的宗门,正巧碧华阁邀她前去,她便借着回家探亲的籍口,从长衍宗脱离了出去。”   “她骗了整个宗门,就连师父,也是在她去了碧华阁两个月后,才知道此事。”   “但是他们都觉得那时候的我还没必要知道这些,便无人同我提起。他们以为我会忘了,却未想过我一直记着那位宋小师姐,以至于在折桂大会碰到的第一面,我便将她认了出来。”   步惊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封印这个事,即便在我不懂事的时候不与我说,多少也该在我懂事之后说。而不是这般,让我不明不白地……”   他顿了顿,目光没有落在秋白身上,却唤起了秋白的名字,“秋白,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任性?”   不懂体谅宋小师姐,不懂有些事不需要交代,不懂那些善意的谎言。   “不会。”秋白低声应着,“你有你的喜怒哀乐,你也有这个权利。”   步惊川微微一怔,转过头来,本想看看秋白的神色,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银色的兽瞳。   秋白化成的白虎静静伫立在他身侧,良久后,轻盈一跃,跃到了他身边。   “今晚可能有些凉。”步惊川从秋白面上看出了几分不自在来,“我这样陪你。”   步惊川失笑,这两日天气骤然回暖,房中亦燃着暖炉,不知是哪来的凉?   秋白的这一打岔,倒是将他心头的郁郁扫去大半,他也有闲心往床的内侧靠了靠,腾出更多的位置来。   白虎轻手轻脚地在狭窄的床上卧倒,鼻尖轻轻抵在他的额头。白虎粉色的鼻头极为柔软,抵在额头上带来点点的凉意,以及温热的呼吸。   “别想这么多了,等到见到你师父的时候,再问个清楚。”秋白道,“现在,睡吧。”   步惊川却忽然笑出了声。   他伸手抚过白虎如绸缎般光滑的皮毛,轻声道:“秋白,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很会哄人?”   白虎的目光一怔,再回过神时,却发现步惊川呼吸已经变得绵长,显然是睡了过去。 第86章 周途之劫·零八   第二日,大约是担心步惊川长期闷着,会不自觉钻牛角尖,因此待到天一亮,秋白竟主动提出同步惊川出去逛一逛。   “就当是散散心也好。”秋白补充道。   虽然对出去闲逛没什么兴致,但这次可是秋白主动提出,也是秋白陪同,那性质便不一样了。   秋白同他提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却又偷偷侧首观察步惊川反应,见他久久不应,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忐忑。   “好啊。”许久之后,步惊川才出声应下,他看着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秋白,又笑道,“这不会是你第一回 主动约人出去罢?”   秋白神色有些别扭,移开了目光,没有回答他的话。   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调侃竟是误打误撞说中了,步惊川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还真的是第一回 ?”   “怎么了吗?”秋白似乎有些恼了,不再看他,低下头去收拾着面前的桌子。   “没怎么,”秋白向来脸皮薄,见秋白这回恼了,步惊川连忙见好就收,“不过是有点惊讶,不是要出去吗,不若现在出发?”   说着,他快步行至秋白身边,生怕慢一点都会让秋白改变主意。   秋白还不太愿意搭理他,只低头兀自做着手上的事。看到秋白微微低下头露出的发顶,步惊川便有些忍不住想伸手去揉,只是又考虑到此刻秋白还是人形,不似兽形时那般随意,他这等动作不合规矩,只能生生忍住。   许是因为秋白兽形的关系,秋白并不喜欢人群,这次陪他出来逛也只是勉强为之。因此,秋白在这人群之中多少显得局促。   步惊川心中暗笑,分明是不喜欢出来闲逛的人,却硬要拉着他出来瞎逛,想来也是十分担心他的缘故。思及此处,他主动道:“那处似乎人少一些,我们过去罢。”   他一边说着,率先朝着人少的地方去了。   在这周途城中无论何处角落,他们远远地便能看到那安云楼。   左右是闲逛,步惊川便拉着秋白往安云楼下去。白日里安云楼跟前的行人寥寥,远比不得夜间时候的热闹。   行至安云楼脚下的小巷跟前,二人几乎要被此处盛放的百花迷花了眼。   步惊川奇异地看向那白天与夜晚截然不同的小巷,惊讶道:“这酒巷,白日里竟然不卖酒?”   酒已经不是巷子中的主角,商贩们都在那大酒缸子上摆满了鲜花,花团锦簇之下,那酒缸似乎也没那么显眼了。   好奇之下,步惊川问起一位正在搬花的妇人,“夫人,这白日里不卖酒吗?”   “小郎君,你是外地人吧?这周途城,哪有白天喝花酒的呀!”那妇人身材微胖,笑起来时眼角有几丝皱纹,很是慈祥,她伸手擦去额上的薄汗,同他们解释着,“这小巷别名可是叫花巷,别以为只是因为安云楼那些花一样的姑娘,还是因为这里白日会变成花市!”   “受教了,怪不得此处叫花巷。”此番闹了个笑话,步惊川笑着,无意间回过头看了一眼秋白,却见秋白也在笑。   争奇斗艳的群花作背景,衬得秋白的一身白衣在此处更加亮眼。见着秋白唇边的浅笑,步惊川只觉自己的心忽然砰砰乱跳了起来。   心中乱得无以复加,他强自镇定,转头给那位妇人塞了一块碎银,“谢谢夫人。”   妇人却连连摆手,“哎——小郎君,哪有平白给人钱的道理,快拿回去!”   步惊川沉吟片刻,伸手从妇人身旁抽出一支花来,“这是买花的钱。”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将碎银塞入妇人手中,只拿着那支花,缓步走向秋白。   秋白眼中还有未平复的笑意,此刻含笑望来,步惊川就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快记不起了。   他屏住呼吸,轻轻将手中的花插到了秋白的耳边。鲜花娇艳,更衬得秋白清隽出尘。   这般举动令得秋白忽地一愣,眼中的笑意如同流光飞散,定定地朝着他望来。   步惊川轻轻呼了一口气,转而牵起秋白的手,秋白只微微挣动了两下,没挣出来,只好让他继续牵着。   “跟我去个地方。”见秋白没有激烈的反应,步惊川便拉着他,缓步朝着城外走去。   周途城外有一座小山,以他二人的脚力,自然是登得毫不费力,片刻后便登上了山顶。在山顶处放眼望去,周途城被红色的灯火点亮,通明火光照亮城外的蜿蜒曲径,这便是“周途”一名的来由。   步惊川看着那火光,缓缓道:“先前听孔焕说,周途城有三绝。其一便是花巷美酒,其二是安云花魁,其三便是这不夜之景。此番能见着周途城的夜景,也不枉来一回。”   秋白显然对那所谓三绝兴致缺缺,只挑起了别的话头,“这是孔焕同你说的?”   “是,只不过我没什么兴趣同他四处闲逛,我对这些也没有多大的兴趣。”说着,步惊川的目光似是不经意间落到了秋白身上。秋白一袭白衣沾了周途城的热闹气息,此时透着几分暖意。   秋白失笑,“我本也对这无甚兴趣……”   步惊川却似是没听到一样,跃上一块巨石。青年身姿挺拔,轻盈如燕,只一个起落间便在那巨石之上站得稳稳当当,动作干净利落,倒是赏心悦目。   他回过身来,朝秋白伸出了手,“过来。”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措辞有何不妥,也未考虑过二人的身份之差,仿佛只是在极为寻常地唤起自己身旁的人。   秋白抬头望向步惊川,目光中多了些怔愣。   步惊川眉头微皱。他不喜欢秋白那般的目光,仿佛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似的,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于是他又将手往下递了递,秋白因为他的动作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上得去,不必你拉我……”   步惊川只沉默着蹲下了身子。   见状,秋白便闭嘴了,乖乖将手交由到步惊川手里。   紧握住秋白的手,步惊川手上使劲,加上秋白自己脚上发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秋白拉上了那巨石。只是步惊川这蹲着的姿势有些不好着力,秋白一上来,他便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   他还未松开秋白的手,向后倒去的同时还将秋白一同往下拽。秋白被他这一带,不慎扑倒在步惊川身上。   二人落地,虽然这冲击并不重,步惊川却发出轻轻的一声闷哼。秋白考虑到他身体的状况,急急忙忙便要爬起来,想查看他的身体状况,“怎么如此不小心,没伤着哪里罢?”   步惊川不言,松开了握着秋白的手,转而搂住秋白的腰。   落在腰上的手触感分外明显,秋白猛地一僵,顿在了原地。   步惊川似是没见到他慌乱的神色,只自顾自笑了一声道:“这样便好。”   秋白心中觉得不妥,正准备站起身来,却忽然听步惊川道:“就这样陪陪我。”   秋白默然片刻,又道:“那你也将我放开,这样着实不妥……”   步惊川闻言,只侧了下身子,将两人一上一下的姿势改为一左一右,顺势将脸埋在了秋白胸膛。   “你……”秋白声音中透着几分无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罢了。”   二人在这山顶之上一直待到星河高悬,就连周途城的灯火都逐渐暗去,步惊川才抬起头来。   他眼神清明,显然不是睡过觉的样子,只是神色认真,看得秋白都是一愣。   步惊川坐直了身子,认真看向秋白的双眼。秋白被他神色间的认真唬住了,一时间愣在原地,就连爬起身都忘记了。   “秋白,我有话想同你说。”步惊川这么说着,又深深呼吸了几次。   秋白的忐忑都浮在了面上,被步惊川收入眼底。   他方才忽然迫不及待想同秋白坦白自己的心意,然而到了此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犹豫了许久。   待到他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开口,却忽地见到秋白神色一凛,猛地跃起,捂住步惊川的嘴,几个翻身间将他带下了巨石,在巨石脚下的暗处隐蔽起来。   步惊川心下觉得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听到秋白的传音:“有东西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川:怨念值200% 第87章 周途之劫·零九·周途遇袭   闻言,步惊川一愣,下意识皱起眉头。   二人之间缓和暧昧的氛围便被这般一冲而散,步惊川来不及懊恼,便察觉到附近正如秋白所言,有数人正朝着他们缓步靠近。   以他们身边的巨石为中心,十丈以内,有数十道气息潜伏着。他们将巨石围绕在中央,呈合围之势。   步惊川暗暗心惊,若非秋白时刻保持警惕,来人若是再靠近些许,他也未必能查探得出来。   只是以秋白平时查探的能力,断不会等他们如此靠近了才发出警报。是来人藏得太好,还是秋白方才也分神了?想到这里,步惊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秋白。   秋白神色凝重,正看向黑暗之中的来者。   这些气息隐匿得极好,若是不刻意搜寻,只会将其当作普通的草木,确实藏得极好。   只是这气息透着几分熟悉,让步惊川思考了许久在何处遇见过这些气息。   “是魔修。”秋白适时地提醒他。   步惊川心中一惊,骤然回想起自己在何时遇见过这般的气息。此处出现的气息,确实同他们刚出星城遗迹的时遇到的魔修十分接近,准确来说,是那些魔修还未动手时的气息。   竟是伪装好的魔修!   这些会伪装自己气息的魔修,步惊川还以为他们已经被陵光剿灭大半,仅剩的几个漏网之鱼。本以为那几个零散逃窜的魔修成不了气候,没想到此刻竟是主动找上了他们。   也不知是谁暗中驱动了这些魔修,他们显然目的一致,将步惊川同秋白层层包围。此刻他们寻不到步惊川二人的踪迹,在黑暗中现出身形来,朝着巨石逐步靠近,面上的神色跃跃欲试。   步惊川偏头观察着这些魔修,他们气息平稳,身上的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面上除了警惕,也不见有畏惧神色。   莫非这些魔修,同先前在星城遗迹出口处围攻他们的魔修不是同一批?心中升起这个猜测的时候,步惊川却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莫非真让监兵说中了,魔修前往此处的传送阵法不止一个?   步惊川心中一动,微微偏过头来看向秋白,秋白面色严肃,眉头紧锁,被夜色渡上了一层冷意。   意识到此事不简单,步惊川也按捺不动,静静观察着那些魔修的动作。   那些魔修一开始或许是想神不知鬼不觉靠近,方才秋白虽然因为他的动作占据了大半心神,却也及时反应了,这才没有让那些魔修偷袭得手。   此刻他们与那群魔修的身份调转,他们在暗处,魔修去到了明处。   围绕在巨石附近的草格外茂盛,他们藏在草丛之中,秋白又释放出神识,将二人的气息尽数掩盖了去,令得魔修无法查探他们具体的位置。那些魔修拿不准他们在何处、在干什么,开始有些沉不住气。   起初是一个魔修忍耐不住,率先向前走了几步。随后,其他魔修见没有异样,也试探性地向着巨石靠近。包围圈越缩越小,眼见着魔修就要走到他们跟前,步惊川迅速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刻着火阵的阵盘,往阵盘中注入灵力后,阵盘之中登时迸发出炫目火光。   从阵盘中出现的火焰,汇成一条火焰巨龙,顺着步惊川的指引,贴着地上的草皮游动,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将那些试图包围他们的魔修圈在其中。   现在,便是他们包围这些魔修了。   从阵盘中出现的火焰不会伤到他们二人半分,却会令得那些魔修警惕。   魔修见行踪暴露,干脆不再伪装,加快了向他们逼近的步伐。   “一共三十四人。”秋白淡淡道。   这些魔修修为大多是筑基期道修的水平,也有几个同步惊川一般在心动期,不可小觑,步惊川不由得紧张起来。   身侧灵光闪现,步惊川不用看便知是秋白化了兽形。   秋白言简意赅,“困住他们,我去解决。”   步惊川应了一声,又取出了第二个阵盘。   第二个阵盘上的阵法刻的乃是重土阵,能够使阵法之中的人手脚沉重,行动迟缓。那些魔修受那阵法影响,动作都比先前慢许多。在这多重限制之下,秋白几乎没费什么力便解决了那些魔修。   只是那些魔修数量众多,秋白解决起来还是花了不少的时间。   解决完最后几个魔修,秋白恢复成人形,对着自己施了一个除尘术,将方才沾染到的血液与魔气祛除,这才开口道:“你或许得开始进修些攻击的阵法了,我每次能限制的对手有限,若是无暇顾及你,你独身一人就怕会遇上麻烦。”   步惊川点头。秋白陪他外出游历多年,他对秋白的能力也有一定的认识。或许是因为受了兽形的影响,秋白擅长的多是一对一对战。当遇上人数众多的混战时,秋白往往会无暇兼顾他。   步惊川微微颔首,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弱势,况且,每次遇险都需要秋白护着他,那着实不像话了些。   秋白又看了眼他握在手中的两个阵盘,“你布阵的方法或许也需要改一改了,你这般最多打别人一个出其不意,但若是别人有备而来,你将会受到极大掣肘。”   “这般每次都需要取出新的阵盘,确实麻烦了些。”步惊川道,“况且使用的只能是已经刻好的阵盘,若是遇上什么变故,也无法及时反应。”   他有些苦恼,“而且我现在阵盘的材料都十分一般,时常出现阵盘承受不住而碎裂的情况。若是如之刚出星城遗迹被魔修围攻的时候,阵盘碎裂了,我根本没办法补救。”   如今阵盘的质量成了他最大的难题。阵盘上他还需另外刻阵纹,可刻下阵纹后,阵盘的作用便定下来了。虽然这般手段在作战时极为高效,但那些阵盘用处却十分单一,只能靠大量制作来解决,但一旦量上去了,便无可避免地遇上了质量问题,这令他头疼不已。   他心中忽然一动,先前他在准备出星城遗迹的时候,曾在那玉矿之中取了灵玉,不知能否用那灵玉作阵盘?   但若是在灵玉的阵盘上刻上阵纹,实在有些太过暴殄天物。可若是只当作阵盘使用,他又担心在实战中自己无法及时用阵盘布下阵法。   如今的阵修,若是出现在混战中,需得有人保驾护航,方能顺利地布下阵法。   但这显然不是他希望走的路子。   阵盘乃是阵法的根基,此事若是不能解决,那他在接下来的路上,将会寸步难行。   秋白略一迟疑,道:“我对阵修一道知之甚少,仅有的了解也只限于道听途说,如何进益,还需靠你自己。”   “但我师父……从未同我指点过什么方向。”提起步维行,步惊川低叹一口气,“我靠着自己摸索,终归不是事。”   秋白低声道:“你师傅这么做也没错。你与他人不同……还需你自己寻到方向,方才是正途。”   许是因为心绪太乱,步惊川未听出秋白话语中的漏洞。况且这些道理他自己也知晓,只不过实在是……太过迷茫了。   他如今虽不似年少时那般漫无目的,却也发现前路错综复杂,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当走怎样的路。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应急于一时。”秋白道。   听出秋白话语中的安抚之意,步惊川不由叹了一口气。   只怕是秋白是不知晓他为何会为此事焦虑,才会出此一言。他迫切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不过是为了自己不再需要秋白的保护。   只是他如今自己都护不住,又谈何保护秋白?   他再抬头看了一眼秋白。方才被突如其来的魔修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此时却失去了那般氛围,令得他再想说出同样的话时,心中充满踟蹰。   他微微偏过头,想看清秋白神色,却忽然见到秋白身后,原本熄灭了大半灯火的周途城,忽然燃起了新的火光。   那火光染在秋白身上,一改先前的温馨祥和,狂躁地跃动着,开始吞噬周途城。   从周途城处忽然升起冲天魔气,步惊川面色一变,低喝出声,“不好!是魔修去了周途城!” 第88章 周途之劫·一十   他们下山的速度比来时更快,却还是没能赶在周途城起火之前回到周途城。   周途城乃是凡人的城市,在此地逗留的修士并不多,而城中也没有护城的阵法,对于魔修的入侵几乎是束手无策。凡人在魔修面前没有丝毫抵抗之力,魔修一路畅通无阻,整个周途城顿时陷入混乱。   在烈火与魔修的夹击之中,凡人脆弱得不堪一击,还未入城,他们便听到了凡人或恐惧或痛苦的声音。   步惊川心神一震,眼前浮现出星城遗迹中,那些亡魂让他看到的画面。。北斗星城城破的时候,也是这般惨烈,空气中充斥着绝望以及恐惧,令人喘不过气来。   只是,当初的北斗星城孤立无援,如今,他身在其中。   昔日热闹繁华的街市如今一片狼藉,魔修所过之处遍地横尸。往时充斥着欢声笑语的街道,如今是人们恐惧的尖叫和恸哭。   火还在蔓延着,所过之处发出刺耳的噼啪声,然而,下一刻,那些噼啪声便被一阵巨大的撕裂声掩盖。   步惊川闻声望去,便见到熊熊烈火之中轰然倒塌的安云楼。   周途城的繁华与安宁,似乎随着安云楼的倒塌,也一并倒了,成为了往日的飞灰。   剩下的唯有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从安云楼那边又传来一声炸响,他们仰头朝着那处望去,只觉一股极为强悍的气息从那处传来,令人心惊。   秋白却比步惊川更快察觉到了那处的情况,“五个魔修,俱是同元婴期大圆满的修为。”   道修对魔修的境界不甚了解,但魔修同道修的每个境界其实都大同小异,因此,也常常用道修的境界去形容魔修的修为。   听得秋白的话,步惊川心中一惊。此处出现的魔修多是筑基期,也有极大一部分是同他一般的心动期,更不见有金丹期的魔修,然而此刻却出现了元婴期大圆满的魔修?要知道,整个长衍宗,也只有步维行是金丹期,星移还为冲击金丹闭了两年的死关,至今未出关。   金丹期后的元婴期,乃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修成元婴并非易事,步维行已经卡在了金丹大圆满数十年之久,也未能触到那片屏障。   这世间得道者毕竟还是少数,在这么一座凡人的小城中,竟出现了元婴修为的魔修,还一下子出现了五个,着实罕见。   秋白望向气息传来的那处,神色莫测,“这城中……除了我,恐怕无人能制止他们了。”   步惊川沉吟片刻,随即问道:“秋白,对上他们,你有胜算吗?”   秋白微微颔首,“他们人数多,我有些棘手,不过花点时间,总是能解决的。”   “如此便好。”步惊川道,“你我兵分两路,你去那处解决那些元婴魔修,我在此处将这些流窜的魔修清理了。”   秋白却微微蹙眉,看向步惊川,“但你在此处……我便顾不上你。”   知晓秋白此时牵挂自己,步惊川此刻也来不及窃喜,只道:“我修为不足,过去也是给你添乱。”   秋白却不同意,“与魔修对战不是儿戏,你若有半点不甚,在这魔修手下再无生还可能。”   “左右此处魔修实力不强,我能解决。”步惊川飞快瞥过地上横七竖八被魔修吸干了血肉的尸体,“再说,我尚且有自保的手段,但此处的居民没有,他们在魔修面前,只能任人宰割。”   秋白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步惊川飞快道,“你实力强于我,自然可以比我除去更多的魔修,你若是一直在我身边,我们能做的始终有限!现在当务之急是驱逐魔修!”   秋白没有再说话,只停顿了片刻,随后应道:“好。”   许久未听到秋白接下来的动静,步惊川不禁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到秋白站在原地,见他回头,秋白轻声道:“你自己小心。”   步惊川一愣,应了声是,随后秋白便转身朝着那元婴魔修之处去了,再没有回头。   步惊川定了定神,快步走向周途城的另一个方向。此刻秋白离去,他的身后无人护佑,便只能靠他自己了。   寻得破绽,金素剑直直地刺入眼前魔修的胸膛,待再拔出的时候,血花四溅。   金素剑不愧是上好的灵剑,其上沾染的血液不待步惊川甩动剑身,便自动流了下来,半点不沾血迹,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原来那洁净的模样。   握着剑的手仍有些许的颤抖,步惊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此直接地直面血腥与杀戮,他还是头一回。先前他同人对战,顶多用阵法限制,再不济也不是他动手,这般真刀实枪的战斗,还是令他有些不适应。   可眼下没有让他缓解的时间了,魔修仍旧在周途城中横行,他还需快些解决更多的魔修,这样才能救更多的人。   道魔之争向来惨烈,可也有不成文的规矩,是争斗不伤平民——可每次这些争斗,哪有不伤平民的。   好在这些年历练下来,该见的同不该见的场面也见过了,适应这些,步惊川还未花太大的精力。   可这一路下来,他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这些魔修观气息,修为境界分明同他差得不多,但在他手下,却连筑基期的修士都不如。   他心头疑惑,在遇上下一个魔修的时候,仔细看多了几眼。   那魔修横冲直撞,招式毫无章法可言,仿佛是只凭本能行事的野兽。这没有理智的魔修,空有一身修为却派不上用处,他对付得倒是轻松。   那魔修只会使用蛮力与最简单的灵力,大多时候都是将灵力附于身上,然后再用作攻击之用,仿佛只会肉搏似的。然而他们这般攻击,落在步惊川眼中,不过是一个动作快点的凡人,不废吹灰之力便能避开。   步惊川虽应对得轻松,心头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到底是谁将这群魔修送到此处的?这些魔修看起来便不像能从魔域来到周途城的模样,若是说他们幕后没有推手,恐怕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而在星城遗迹的入口遇到这些魔修的时候,这些看起来各自为政的魔修,攻击目标却极为统一,仿佛是有谁在背后指挥着他们似的。   在远在千里之外指挥这些魔修,显然不太现实。更有可能的,便是那个指挥着这群魔修的首领混在这群魔修当中。   步惊川环顾一周,围绕在他四周的魔修状态极为浑噩,看着也不像是能够率领魔修群的样子。   那么那个指挥这些魔修的首领会是谁?莫非是秋白前去解决的元婴魔修之一?   他一边想着,一边听着四处的动静。   循着声响走入一条小巷,步惊川便见到同魔修对峙的几人。那小巷是条死路,几个凡人正被一个魔修逼到巷底,步惊川连忙上前一步,朝那魔修挥出一剑。   魔修察觉他的动作,飞快回过身来,避开那一剑。得了这个空隙,步惊川朝那几个凡人喊道:“快跑!”   说完,再顾不上那几个凡人,同那魔修缠斗起来。   待他解决完那魔修,那几个凡人也早就跑得没影了。他轻喘一口气,心道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他处理一个魔修,花费的时间同气力都不小,但对这不知数量的魔修群体,终归是杯水车薪。   这么想着,他转过身来,准备从小巷中离开。谁知他刚一转身,便见到巷口处站了一人,他正想提醒一下那人不要在此处逗留,谁知那人转身就跑。   他心中一凛。方才他救下的凡人早就离开了此处,他们明知此地有魔修,断不会再站在巷口观战。况且,若那真是一个凡人,即便步惊川方才同那魔修斗争再激烈也好,也不至于发现不了这个人的存在。   这人不声不响便站到了巷口,此刻又飞快消失,必定有鬼。   思及此处,步惊川连忙释放开自己的灵力四处查探。那人气息诡谲,极难捕捉,灵力查探又不似神识查探那般精确,因此步惊川还是花了些力气,才知道这人往什么方向去了。   他连忙照着那个方向追去。那人修为似乎连他都不如,在这一段时间中也未跑出去多远,被他轻易追上了。步惊川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由得心头窃喜,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离那人还不足三丈远之时,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响。   他脚步一顿,不由自主被那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待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跟前立了一人。   步惊川登时警惕起来。他压根没发现这人是如何出现在他面前的,若真是要说,只能归咎于此人修为比他高,才让他无法察觉。   他仔细感应一番,面前这个人却不是方才那个气息诡谲的存在。然而这人拦在他前方,气息又是显而易见的魔修,步惊川自然能猜到他同方才那个人的关系。   这人此时出现在这里,目的不言而喻,显然是为了给方才那人打掩护的。   一场恶战看样子在所难免,步惊川绷起神经,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对手。他放出些许神识查探起对方的修为,在探清对方的境界后,心都凉了半截。   站在他面前的,是金丹期的魔修。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还有剧情,周途城的剧情在他们的感情线里是必须的啦(顶锅盖跑路 第89章 周途之劫·一一·孤身遇险   步惊川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金素剑。   他试着不惊动那魔修,试图绕路继续追击。没成想,那魔修几息之间又腾挪到他身前,拦在步惊川与那人之中。   看来这次是绕不过去了。   此前他同人交手,交手对象多半是与自己修为相近的人,还未尝试挑战过修为差距如此大的对手。   ……再不济,平日里也有秋白伴在他身边,现在秋白却去了解决那五个元婴大圆满的魔修,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他紧盯着眼前的这个魔修,生怕落下对方的一举一动。比起那些浑浑噩噩的魔修,这个金丹期魔修显然冷静得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并未急着扑上来攻击,此刻静立不动,却也是在打量着他。   步惊川见那魔修两手空空,也推测不出那魔修是走的什么路子,只能先取出储物戒中刻好的阵盘,准备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面前这个魔修。   他自己心中其实也很没底。他还是第一回 对上修为差距如此大的对手,虽然知晓二人之间会有巨大差距,却又不清楚这差距到底会有多少。他只能押上自己所有的手段,去搏一回。   他甚至有些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他这也算是拖住了一个金丹期的魔修。少了一个金丹期魔修在此处作恶,也是给这周途城的居民减轻了些许的压力。   金丹魔修只看着步惊川取出阵盘、注入灵力,直至步惊川启动了那阵盘上的阵法,金丹魔修也未有动作。   步惊川心中有些奇怪,莫非是对方不知晓这阵盘的用法,才如此气定神闲?   但此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作再多的猜想,那股诡谲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淡,这意味着方才的那个人已经走远。这是他唯一的线索,他自然不能让那人如此轻易逃离!   阵法既一启动,便开始消耗步惊川的灵力,自然不能再同这金丹魔修僵持下去。他已经作战了一段时间,灵力自然不如一开始时那般充沛,他耗不起。   更何况,他也不打算同这魔修耗下去了。   手中的阵盘之一乃是风阵。他的三灵根之一便是风灵根,驱使起风阵来自然是如鱼得水,那从阵法中激发出来的风刃,便如他的四肢一般供他自如驱使。   阵纹亮起,从那阵盘上方,淡色的风刃正在逐渐凝聚。风刃一旦凝聚成型,便倏地朝着那金丹魔修袭去。   金丹魔修见那风刃袭来,一旋身便离开了原来站立的位置,避过了步惊川这一次的攻击。   风刃狠狠地撞在那魔修方才的立足之地,留下数道纵横痕迹。步惊川此次本就是一个试探,并不指望这风刃能奈何这金丹魔修,因此也没有太过失望。   金丹魔修并非空有修为,而是有着不输于金丹修士的反应能力。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想要对付那魔修,步惊川的攻势还需更快、更强。   他翻手再启一个裂地阵,让方圆二十丈内的土地在瞬间崩裂,那魔修脚下的屋檐碎裂,逼得那魔修没有了落脚之处,只向空中跃去。   等的正是这一刻!步惊川启动了风阵的第二重,再度凝聚的风刃尖锐无比,此时的风刃色泽凝白,远比他方才随手凝出来的风刃要强得多。   风刃旋转着朝那魔修卷去,那魔修在半空中无处借力,眼看着躲不过那风刃了,神色便变得恼怒起来。   步惊川此时是借用阵法发动攻击,这阵法乃是三阶的阵法,虽然他本身的修为仅有心动期,但通过阵法发出的攻击,却能够伤到金丹期的修士。在风刃的威势之下,逼得金丹魔修不得不出手防卫。   金丹魔修朝着那风刃抬起手,遥遥做出一个捏的动作。   只见方才气势汹汹的风刃,顷刻间在那魔修手下散得干净。   魔修一双眼狠狠瞪来,脚一沾地,便直朝步惊川冲来!   阵修本就不擅长主动攻击,在实战中,阵修大多用的是被动的反制手段。步惊川的主动攻击手段只有那么几个,因此,在看到那魔修主动袭向他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只是他这口气还未舒出来,忽然发现自己太过低估了这魔修。   金丹期的魔修,哪怕是意识同其他魔修一般浑噩,却也不是他可以匹敌的。   金丹期乃是修道之人的第一道门槛,能否跨入金丹,看的便是此人于修道一途的天赋,而魔修亦然。   一旦跨越金丹期,无论是修为还是心境,都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而作为修道的第一个门槛,心动期与金丹期之间的鸿沟,哪是步惊川耍些小手段或是借助外物便能轻易跨越的?   步惊川被金丹魔修毫无花哨的一拳轰得倒退了数十步,魔气的冲撞令得他气血上涌,花了好些力气才平复下来在经脉中翻江倒海的灵力。   对方即使不会用什么手段,对魔力的使用也毫无可取之处,体术更是下等,但对方仅凭着修为上的差距,便能逼得他步步败退。   步惊川瞪着那魔修,暗暗咬牙。他不能退,周途城凡人的尖叫声还在耳边不断响起,若是他退了,这金丹期的魔修在这周途城,定然如入无人之境,届时恐怕无法挽回了。   此处凡人乃是受到道修与魔修之间争斗的无妄之灾,他断不能放任魔修在此处作恶。   金丹魔修的攻击接二连三,如倾盆大雨般劈头打来,叫步惊川再无喘息之机。   他被金丹魔修的魔气冲撞,本就气血翻腾,如今又要躲避金丹魔修的攻击,便显得左支右绌,再无暇分神有多余的想法。   饶是他全副心神都在应对那魔修之上,但动作始终跟不上思维。见金丹魔修一掌拍来,步惊川闪身欲躲,却因为灵力消耗过大,终是慢了一拍。便是这一瞬,掌风袭来,正正拍上步惊川胸口。   步惊川只觉得胸口一闷,顿时被拍得倒飞出去,直到撞上身后的民居,才停了下来。   初初被拍到,他还未有何感觉,但直到他爬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浑身剧痛,有一只脚甚至使不上力气。   所幸这魔修对魔气使用还不得当,此番估计只用上了三成力量,否则以金丹魔修的修为,这正中胸口的一掌,能直接取了他的命。   步惊川挣扎着爬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阵盘,还未来得及再度启用阵盘,手中的阵盘便被一道魔气击飞。   步惊川心中一惊,这金丹魔修先前分明还对他启用阵盘无动于衷,为何眼下会突然对着那阵盘发难?!   照他对这些魔修的了解,他们显然是还不能分辨出他的手段,连这个金丹魔修先前,对他的手段也是毫无防备的。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金丹魔修正是见识过他的手段之后,才作出了相应的反应。   那是不是就说明……这个魔修竟是能在对战当中学习?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步惊川登时如坠冰窟。在周途城中的魔修,若是每一人都有这般的能力,是否意味着这些魔修会变得越来越难对付?   若他的猜想成真,那魔修的这个能力对他来说绝不是好事。他如今能在这些同他修为一般的魔修之中横行,很大一部分正是倚仗着这些魔修意识浑噩,识别不出他的手段。   但倘若他连这个优势都失去了,往后的战斗会比现在艰难许多。   一切念头皆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现,下一刻,金丹魔修握拳成爪,朝着他的喉间袭来。   步惊川暗骂一声,动作极为隐蔽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灵火符,准备抵挡一二。   金丹魔修的手越来越近,正在步惊川准备全力引燃这灵火符之际,铮铮剑鸣自远处而来,飞剑如离弦利矢,直将魔修的动作撞歪了去,那只手也落在了步惊川身侧,让他险险避了过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喝道:“这里交给我们,你快跑!”   那声音忽地一顿,又道:“咦,不对——怎么又是你?!” 第90章 周途之劫·一二·魔修异样   听得这个声音,步惊川心感意外,不由暗叹孔焕来得及时。但眼下不是适合说话的时机,孔焕为他争取到这个机会,他还需好好抓紧才是。   他手上发力,极快地滚到了一边,拉开了他与金丹魔修之间的距离。   万幸金丹魔修并没有紧追他不放,孔焕一行人只对着金丹魔修丢出了几个法诀,金丹魔修的注意力便被他们吸引过去了。   见金丹魔修向疏雨剑阁一行人袭去,疏雨剑阁那个修为最高的女修冷着脸,指挥着飞剑回程。   飞剑犹如归巢飞鸟,乖顺地回到了那女修手中,女修右手掐了个剑诀,左手持剑,直直刺向那魔修。   经历过初出星城那一战,步惊川对那名女修多了几分了解。女修名叫孟书寒,早孔焕三年拜入疏雨剑阁,步入心动期已有数年,是那一届弟子中实力最强的弟子之一,与金丹期的对手都具有一战之力。   孟书寒气息凝实,显然是修为在心动期停滞了许久,只缺一个机缘,随时便能突破到金丹期。她这般修为,对上金丹期的魔修,虽说不上十拿九稳,却比步惊川要游刃有余得多。   剑修向来擅长缠斗,加上在剑修之中,越阶作战更是家常便饭。没有成功越级挑战过对手的剑修,在这群剑疯子当中可是要被嘲笑的。   疏雨剑阁对弟子向来不吝啬,孟书寒看着像是内门弟子的打扮,身上应当有不少保命或是防身的东西,不至于落入危险境地。更何况,女修身边还有数位疏雨剑阁的同僚,同门之间相互支援,总比他先前孤立无援的情况要好得多,   因此,步惊川在看过孟书寒同那金丹魔修交手几个回合后,也放下心来。孟书寒解决金丹魔修,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   步惊川放下心后,才顿觉自己身体的痛感归位。方才他太过紧张,神经也都紧绷着,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的伤势,此刻才察觉自己在墙上撞得狠了,浑身上下如散了架一般痛。他咬咬牙,用手撑着一旁的墙壁,试图让自己站起来,但左脚沾地就疼,根本撑不住他的身体。   步惊川只好手上扶着一切能碰到的东西,借着力站起身来,却在最后挺直身子的时候止不住地晃了两下。   这时,一只打横里伸出来的手扶住了他。步惊川心中一惊,方才竟未注意到有人朝着他这边来了,这人都在他身侧站定了,他也未察觉。好在来人并没有恶意,否则,他此刻恐怕极难收场。   竟会主动扶着他,莫非是秋白解决了那几个元婴魔修回来寻他了?   这么想着,他不顾脚下的疼痛,半转过身去,想看看秋白。   未料到,就这样撞上了孔焕嫌弃的眼神。   步惊川默了默,有些失望地移开了目光。   “你这人怎么回事?”孔焕却注意到了他神色变化,还有些不忿,“看到是我,这么失望?难不成还要我师姐亲自来扶你不成?”   步惊川决心看在这人帮了自己一把的份上,不同这人拌嘴,于是望向那个在数位剑修结出剑阵之后节节败退的金丹魔修,观察片刻后,才问道:“你不去帮忙?”   孔焕“嘁”了一声,“他们要我帮的忙,就是来这里看着你。”   步惊川失笑,“那便先谢过了。”   孔焕又“啧”了一声,移开了目光,别扭道:“待会要谢就谢我师姐,又不是我要来的。”   步惊川顺着孔焕的目光看向孟书寒,孟书寒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未有半点紧张之感。见孟书寒应对自如,不像是勉强的模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见疏雨剑阁众人应对那金丹魔修也不落下风,步惊川这才有心思问道:“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一谈起这个,孔焕面上便升起几分不耐,“刚刚大半夜的就听到这些魔修在城中杀人的动静,一开始只有陆续几个,后来却越杀越多,我们就把其他的修士也一并叫起来杀魔修了。我们那日分明毁了他们的传送阵法,真不知道这些魔修是从哪冒出来的,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各大门派的修士虽然在往时有冲突,但也不妨碍他们一致对外,解决魔修。因此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步惊川也未感到意外。   “不过我们解决的大多都是跟我们在星城遗迹入口那里遇到的一样的,只有筑基或是心动期的魔修。”孔焕继续解释道,“金丹期的魔修还是第一回 遇上。”   “还有元婴期的魔修。”步惊川补充道。   “元婴期?!”孔焕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凉气,“那些老怪物过来凑什么热闹!”   “未必是凑热闹的,”步惊川看向远处那几名疏雨剑阁的弟子,那几人已经将金丹魔修逼得连连后退,看样子离结束战斗不远了,“待他们将那魔修解决后,再细说此事。”   孔焕半信半疑,“干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步惊川瞥了孔焕一眼,“我只是不想将相同的话说两次。”   “行,”孔焕自讨没趣,“说起来……我压根没察觉到元婴期的魔修气息,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步惊川道:“是秋白发现的。”   孔焕点头,“说起来,怎么没见到你的剑灵?”   步惊川答道:“他去解决那几个元婴魔修去了。”   只是……不清楚秋白那边的战况,也不知道秋白何时会回来。   孔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刚刚不是说有好几个元婴魔修?四个?还是五个?”   步惊川冷静道:“五个。”   孔焕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个人对付这么多啊?”   “我帮不了他。”步惊川淡淡道,“与其过去给他添乱,不若在这替他想想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在他们谈话期间,疏雨剑阁众人终于合力将那金丹魔修击杀,在走过来途中,他们俱是听到了孔焕同步惊川的对话。   孟书寒闻言,便单刀直入问道:“有什么办法?”   “方才我正是察觉到有一处不对劲,才追到了此处。”步惊川道,“我方才遇到一个人,行迹可疑。但当我追上去后,却忽然遇到这名金丹期的魔修阻挠我的行动……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这金丹魔修出现时机太过巧合,仿佛就是为了拦住我一般。”   “那你看到的那人,即使不是这群魔修的指挥,也该同这群魔修脱不了干系,”郑如波道,“可还有别处异常?”   步惊川摇摇头,随后同疏雨剑阁的人交换了一番此处的情报。郑如波说在魔修出现的那一刻,他们便通知了周途城中大半修士,现在有不少修士正在同他们一起在这周途城中清理魔修。   问完了一轮,步惊川发现疏雨剑阁的弟子们也没多少有价值的消息,步惊川不由得有些失望。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事,便问郑如波,“你们方才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可太多了,”郑如波摇了摇头,道,身为与步惊川经历过最开始那群魔修潮的人,他无比清楚他们那时候明明已经将那传送阵法毁去的事,“我分明记得那时候残留的魔修没有这么多,他们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这个我也想不明白,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有了新的传送阵法。”步惊川道,“但事情也变得棘手起来,我们不知道他们新的传送阵法具体有多少。”   一旁的孔焕道:“走一步是一步,至少这些魔修好对付得很,只要他们修为不高,便不足为虑。”   步惊川严肃道:“我正想同你们说这个。这些魔修我一开始只认为他们没有神志、行为呆板,可随后发现,他们似乎有学习的能力。”   孔焕惊讶,“为何会这么说,我见我一路下来遇到的魔修都挺好对付啊?”   孟书寒则微微颔首道:“方才对付那金丹魔修,确有此感。有些技法第一遍出现时,纵使气息再明显,他还是毫无防备的,然而第二次出现时,他却知道了该怎么应对。相同的方法,在他身上使用第二次,效果便会减弱,不难想象,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将会极难对付。”   孔焕没料到孟书寒会有这般发现,嘴里直嘀咕着此事邪门。   “莫不是他们这等学习的能力,与他们的修为境界有关?”一旁默不作声的郑如波忽然出声道,“先前我遇到筑基期或是心动期的魔修时,也没有这种感觉。”   步惊川略一回想,“这猜想也不无道理。”   “但这都是我们的猜测,都算不得数,”郑如波低叹一声,“好在我们已经传讯师门,疏雨剑阁不久后便会有长老来到此处。”   听得疏雨剑阁有人前往,步惊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有疏雨剑阁的人参与,想必此事解决起来会容易得多。至少,不必再忧心金丹期的魔修。   想到这里,步惊川不自觉望向城中心。方才传出动静的地方此时一片死寂,令他查探不出半点消息。   眼下只希望……秋白能够平安无事。 第91章 周途之劫·一三·妇人之仁   步惊川与疏雨剑阁众人讨论起后续的计划,见疏雨剑阁众人还未有其他安排,步惊川便主动提议道:“此处魔修众多,杀也杀不尽,不若我们在此处搜寻方才那人。那人即使不是主谋,多少也该同此事有联系,去抓住他,总比在此处漫无目的地杀魔修要来得好。”   一直未出声的洛清明却主动反对,“倘若真遇上了,我们不敌,又该如何?”   听得洛清明出声,步惊川不由得偏头多看了他一眼。洛清明本就是不喜说话的性子,如今领头的又不是他,出声的机会便更少了,叫步惊川几乎忘了这人的存在。   洛清明这话明面上听着的确是为了自身安危着想,可步惊川一想到在星城遗迹遇到此人的事,便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人或许未必如他表现的那般简单。   “他修为未必会比我高。”步惊川解释道,“若是他修为高到能轻易杀我,想必我已经不在此处与你们说话了。”   “也有道理,”孟书寒赞同地点头,“这魔修越杀越多,不若去试试其他的可能性。”   郑如波补充道:“但是照你先前所说,他或许有能力召出金丹期修为的魔修。我们即使是分开行动,也不该离得太远。”   但洛清明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步惊川又看了一眼周途城的中心,心说待会要是找到了那个神秘人,估计要等到秋白回来找他,才可以对那神秘人动手。   “你还好吗?”孟书寒布置好各个疏雨剑阁弟子的站位后,转头看向步惊川。   方才郑如波才帮步惊川检查过左脚,说只是扭到了,并无大碍。在郑如波替他稍作治疗后,行动能力并不受影响。因此孟书寒这么一问,步惊川便点头道:“我无事。”   他方才取了几枚灵石出来补充了一番灵力,此时灵力已经恢复大半,只是在城中搜寻方才那个神秘人,自然是不在话下。   只是灵石中的灵力驳杂,虽然能短期内快速恢复灵力,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进入经脉的灵力驳杂,若是不能解决,时间一长,反倒会影响日后修为的进益。   但眼下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况且他也想知道,在这城中,到底是谁在驱使着这些魔修。   他们几人散得很开,但因为需要解决各处流窜的魔修,他们的搜寻过程极慢,搜寻到最后,就连步惊川自己也有些不耐,开始怀疑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再次搜寻过一片角落后,仍是一无所获。步惊川分明记得那人的修为并不强,隐匿的手段也没多少,否则便没有这么容易被他连续发现两次了。   这周途城也只有这么大,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那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前方又传来异动,步惊川来不及多想,连忙上前。   他本以为又是些魔修在攻击凡人,因此走得有些急,没成想,待他赶到的时候,一个魔修直直朝他飞来。他连忙刹住了脚步,侧身躲过那个魔修。   他还防备那个魔修的袭击,飞快转过身来面对着那个魔修。谁知那魔修却直直撞到墙上,倒地不起。   身后突然传来剑啸声,步惊川等不及搞清楚那魔修的情况,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身后一柄水蓝灵剑向着他飞来。   他飞快往后退出一步,启动了身上的防御阵法,水蓝灵剑擦着他的阵法险险飞过。那灵剑威势浩大,仅仅是这般简单的擦身而过,都令得他胸口气血翻涌。   来人实力不俗,见一击不中,又将那灵剑召回,蓄势再发出一击,忽然,似是察觉了步惊川周身充盈着的灵力,他“咦”了一声:“……你不是魔修?”   步惊川一愣,沉默过后,答道:“在下修道。”   “那你小子在这处乱窜做什么?”来人是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只是口气有些不善,“这里连金丹期的魔修都有,你一个心动期的小辈在这边纯属添乱!”   被一通指责,饶是步惊川心态再好,架不住心头也有些不忿,但对方修为看着便比他高,修真界中,实力为尊,对方是他的前辈,他还需尊重一二,于是他还是将那股不忿压了下去,“前辈有所不知……”   “莫要在此处废话了,我看你好歹与我同是道修,便奉劝你一句,早些离开此处,省得把命搭在这里。”老者舒了一口气,“为凡人搭上一个修士的命,不值当。”   没料到对方竟会这么想,步惊川忍不住出声反驳:“但此处多数是凡人,他们对魔修毫无还手之力!修道之人,不正是因为自身能力出众,更要保护弱小么?”   “那都是漂亮话,”老者冷笑一声,“多少人当中才能出一个修士,又有多少人能问鼎大道?修士未来的劫数多得很,可不值得为这些凡人浪费精力。”   老者捋了捋下巴处银白的胡须,见步惊川不语,又补充道:“这凡人在这时间繁衍生息,生生死死都是常事,他们便如那野草,烧过后又自然而然会再长——你会在意野草的生死么?”   “他们是人,而非草木。”步惊川定定道。   他正是出身于这些被视作野草的凡人,因而每每都在想——若是师父不将他带回去,他又会如何?他还能发现自己的能力吗?   又或者——他能遇见秋白吗?   这一切都是未知。他也是长大后才知晓,修真界不如他以为的那般平和,父母皆是修士者,瞧不起父母为凡人者,而除他们之外,若是修士寻了凡人作为伴侣,又将会沦为众修士的笑柄。   若非师父带他入道,他如今恐怕只是这城中尖叫逃窜的一员。   但如今,他既然已有能力在这做些什么,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而这其中的万千思绪,不足为外人道。   闻言,老者只是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步惊川忍住反驳的冲动,心中记挂着老者多少也是自己的前辈,遂行了个礼,准备转身离去。   正在此时,忽然见到孟书寒远远地奔向他们这边,行至他们跟前才停下了脚步。   女修见到他二人先是愣了愣,“师父……”   步惊川这才知道,原来这名前辈竟是疏雨剑阁的长老之一。   他朝孟书寒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后听孟书寒道:“方才我们那处受到魔修袭击了,你们这处无事吗?”   步惊川这才注意到,孟书寒身上银色的袍子大半都沾上了血迹,狼狈非常。   老者摇了摇头,“此处的金丹期魔修对我来说还算好对付,你们怎么搞的?竟在这处受了伤。”   步惊川微微蹙眉,他分明没有离疏雨剑阁的人很远,为何疏雨剑阁那边出了事,他竟然没有觉察?按理说,他们之间的打斗,动静应当不会太小的才是。   孟书寒解释道:“我们在城中搜寻步道友所说的那个神秘人的踪迹,方才却遭到了偷袭。”   “忘了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吗?!”老者一瞪眼,“你们在这瞎掺和什么,还不快随我回去!”   孟书寒神色间也有些疲惫,“孔焕受了重伤,师父,过去帮忙看一下罢。”   作者有话说:   秋白下一章就能回来了! 第92章 周途之劫·一四·剑阁撤离   那老者面色难看起来,只冷冷道了一声“带路”。   闻言,孟书寒连忙走到老者跟前带路,步惊川略一犹豫,也紧随其后。   谁知那老者脚步一顿,回过头冷冷瞪着他,“你还跟着我做甚?”   见对方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步惊川连忙解释道:“在下此次与疏雨剑阁众位道友合作,在城中剿灭魔修,此时知晓孔道友负伤,自是要去看看的。”   “在此处剿灭魔修?”老者眯起了眼睛,面色有些不善,“这是谁的主意?”   见得老者反应不对,步惊川心头暗暗一惊,答道:“是在下的主意。”   老者眉心一皱,又问:“你师承何处?”   步惊川答:“师承长衍宗。”   “小门小派,只会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花功夫。”老者冷哼一声,“怪不得我连这宗门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任谁被这般当面踩低自己的门派,都不会痛快,步惊川也不例外。长衍宗虽没落已久,可每年百宗一并举办的折桂大会,长衍宗也会收到一份请帖,上一届的折桂大会正是在疏雨剑阁举办,此人作为疏雨剑阁长老,怎会没听说过长衍宗?   若是换作早些年时候的步惊川,恐怕已经忍不住同这位长老争执起来。但他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几句话生气的毛头小子,自然是不会将情绪放在面上。   步惊川不搭话,老者似乎还想说什么,孟书寒见状,连忙插话道:“师父,孔焕还等着您过去呢。”   自己的弟子出面阻止,老者最后瞥过一眼步惊川,这才罢休。   几人闷头赶路,不再出声。   孔焕伤得极重,腹部近丹田处,被钝器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那处血肉模糊,异常凄惨。他们赶到的时候,血已经被止住了,看起来却仍旧恐怖。   虽然这伤势对修士来说不至于致命,然而孔焕修为并不算高,这等皮肉伤放在元婴期以上的老怪身上,或许只需几息便能痊愈,但在孔焕身上,还需几周方能康复。而中途若是稍有不慎,甚至会因为伤势恶化而丧命。   替孔焕查看过伤势,老者站起身,环顾一周,怒道:“你说你们,掺和这事做什么!?”   孟书寒显然没有料到老者会这般反应,微微一愣,但她极快便反应了过来,“可师父,此处如此多凡人,我们不能不救……”   “救什么?”老者吹胡子瞪眼,“拿你们的命去救么?!你们均是万里挑一的资质,若是因为几个凡人而陨落在此处,不觉得可笑么?”   许是因为这老者在宗门中便积危已久,在场众人无人敢反驳。   “在场众人,祖上皆有凡人。”步惊川看不过眼,忍不住出声反驳,“我们既是出身于凡人之中,便没有对凡人见死不救的道理。”   “既然生出灵根,自然便脱离凡人之列,你们师门入门,不会教你们斩尘缘么?”老者冷冷瞥他一眼,“还对凡间事物存妇人之仁,目光短浅。”   这些年来,步惊川也听过不少传言,疏雨剑阁因为名气大,看上哪家资质好的凡人孩子,俱是同人家父母商议过后便带走。带走之后却不会让那些孩子再回到父母身边,进入疏雨剑阁的弟子,逐渐断绝同他们凡间父母的往来与情感,便是他们所谓的斩尘缘。   而长衍宗则不同,每逢节假日,宗中弟子都有休假能回家一看,宗门中也一向鼓励弟子同家里联系,因此步惊川才觉得疏雨剑阁的规定难以接受。   修士子嗣艰难,极少有后代,如今的大部分修士,均是凡人出身。可他们刚刚稍有修成,便迫不及待想要同凡人撇清关系,仿佛来自凡人的血脉会脏了他们的一身修为。   但步惊川如今还留在这周途城,不光是因为自己出身于凡人。还因为这千万凡人,若是他们不出手,都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灰飞烟灭。   “你我生来便强于常人,可这不该是高高在上的理由,既有能力,更该护住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此处对修士来说危险,但对凡人更加危险。”步惊川道,“你们觉得弟子的天赋难得,不该牺牲那些天之骄子。那我便要问了,等他们修为盖世,贪生怕死,又能护得住什么?这般取舍,又有何底气追寻大道?”   老者冷道:“这周途城中魔修横行,如今已有一人重伤,我若是不带他们回去,如何护得住他们?若是我们连自己宗门中的弟子都护不住,那谁又会相信疏雨剑阁?”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声音忽然横插进来,“父母亲朋逝世,尘缘自断。人非草木,情感岂是你随意说断便能断的?徒留执念,反成心魔。你们疏雨剑阁如今如此行事,当真叫人失望。”   步惊川先是一愣,随后欣喜回头,他小声唤道:“秋白!”   秋白闻声,缓步走到步惊川身边,身上的血腥之气令人心惊。   顾不上还立在一旁的老者,步惊川连忙上上下下将秋白打量了一遍,见秋白身上无甚伤势后,才松了一口气。   见他紧张,秋白回过头来,面上的冷峻神色柔和不少,“我无事。”   步惊川这才放下心来。   那老者见秋白几乎是无声无息便出现在了此处,面色徒然一变,“你是何人?!”   秋白冷冷扫过他一眼,并未作答。   那老者自讨了个没趣,面色铁青,但在确认了秋白周身萦绕的灵力后,才放下心来,转身朝着疏雨剑阁的弟子喝道:“都别愣着了,启程!”   “师父!”孟书寒低呼一声,语调中隐隐带了些责怪。   “莫要废话,”老者喝道,“你们难道真打算死在这处不成?”   躺在地上的孔焕粗喘了一口气,挣扎着想爬起身,“但此处的百姓……”   “别这么多废话,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里耍嘴皮子。”老者两眼一瞪,那些试图再说些什么的疏雨剑阁弟子都噤了声,见状,老者面上掠过几分满意的神色,才继续道,“此处的魔修不是你我能够解决的,莫要逞强。现在,都跟我回去。”   孟书寒面上茫然,显然不知道如何回应,“但是……”   老者瞪了孟书寒一眼,“这几日宗门大难,莫要在外逗留了。宗门才是你的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老者压低了声音补充道:“待宗门事一了,剑阁自会派出长老来此处清理魔修。凡人数量众多,左右这又不是非要死守的二十八城,少一两个城池又如何。”   孔焕闻言,瞪大了眼,艰难道:“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凡人死去!”   老者长眉一竖,“那你的同门呢?他们就该死吗?”   孔焕想说若是真有什么大难,他们这里的一小撮人回去也无济于事。但他自己身负重伤,不能脱离同门强留在此地。   他看着跟前的长老,发现自己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长老说得不错,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门身陷囹圄。   “木长老……”郑如波见状,也忍不住出声,却被对方的一个瞪眼唬了回去。   “在外不得顶撞阁中师长,你们出来几天,连规矩都忘了吗?”木长老吹胡子瞪眼,“回去后,你们几人自行去纪律阁领罚。”   郑如波抿了抿唇角,不再言语。   步惊川安静地看着众人陷入沉默,再到那位长老下令启程。   事关他人宗门安危,他没有出声的权力,只能旁观。   知晓疏雨剑阁众人留下无望,步惊川也没有再出声。对方长老既然已经这般说了,那他再让人留下,仿佛是拉着疏雨剑阁弟子送死似的,平白惹人争议。   秋白却没有这些顾虑,冷笑一声:“你与他们置气,不过是自扰道心。疏雨剑阁倒都是一个性子,就连他们——”   秋白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木长老身上,吐出了剩下的几个字:“也是跟长观一般的贪生怕死。”   “你竟辱我阁中老祖——”木长老对着秋白怒目而视,站在他身侧的洛清明更是抽出了自己随身的佩剑,剑身同剑鞘轻磕,发出清脆的剑鸣。   下一刻,嗡鸣不止的利剑直指秋白。   步惊川冷笑一声,横跨一步,挡在秋白同洛清明之间,“你反应未免太大了些,在魔修袭城的此时便急着内讧,太急了吧?”   “无知小儿,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木长老怒喝一声,掌心中灵力开始汇集,死死盯着步惊川。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剑拔弩张。   正在这时,步惊川身后的秋白身上忽然爆发一阵惊人的威势,那俱有强烈压迫感的气息,令得在场众人都喘不过气来。   “真正能追寻大道的人,早于千年前殉道了,活下来的多是些贪生怕死之辈,”秋白淡淡道,“你若是想动手,我便奉陪到底。”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在察觉出秋白释放出的威势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之后,木长老掌心中的灵力,便如遇到冷水的焰火,瞬间熄灭了。   郑如波上前一步,抬手压下了洛清明持剑的手,“我们同为道修,此刻更是要统一战线,在这个关头内斗,像什么话?”   洛清明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二度辱我阁中老祖,我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是说先前在星城遗迹那次?”秋白冷笑一声,“我不过实话实说,这便算作辱了?”   “星城遗迹?”孟书寒率先发现了秋白话语中的漏洞,她转向洛清明,问道,“你当时不是在星城遗迹之外待命?”   秋白不嫌事大,提醒道:“他只是没有随你们进而已。”   似乎是意识到此事有异,郑如波微微皱了下眉,“此处不是谈这个的地方,这事回去再说。”   在看到疏雨剑阁众人反应后,步惊川也有些意外。他在星城遗迹的时候,分明是同洛清明指了他的同门身在何处的,他们在遗迹之中竟未会合?   他的目光落在神色莫测的洛清明身上,意识到此事或许不如他一开始想的那般简单。   孟书寒见状,也不愿过多纠缠。   她走向疏雨剑阁众人之中,又被孔焕唤了过去,手中被塞了个什么东西。孟书寒叹了口气,又转身交到步惊川手中。   那是一块状似鹅卵的贝壳,其上刻了个玄妙的阵法,步惊川看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便听孟书寒,“你便拿着罢,让那小子安心一点。”   步惊川失笑,他点点头,将那块贝壳收了起来。   他目送着疏雨剑阁众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同秋白道:“这下,恐怕我们只剩两个人了。” 第93章 周途之劫·一五·以身作阵   步惊川走在面目全非的周途城中。   入眼皆是破损的砖墙,火焰四下蔓延,然而人们此时自顾不暇,任由那火焰吞噬着周途城。   耳边是源源不绝的哭号,恍惚间,眼前的周途城与北斗星城覆灭的画面重合在一起,喉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再说不出话来。   疏雨剑阁的人已经离去,尽管数位弟子对木长老的决策仍有异议,却终是改变不了他们离开的事实。但毕竟疏雨剑阁有难,步惊川理解疏雨剑阁弟子的难处,因此也未过多纠结他们的离去。   他与秋白二人的能力始终有限,并不能完全清除此处的魔修,只能逐一清理。疏雨剑阁弟子本是周途城中道修的一大战力,然而随着疏雨剑阁弟子的撤离,道修败势初显,逐渐不敌,不少散修陆续撤离周途城。   魔修悍不畏死且源源不绝,饶是步惊川身侧有秋白护佑,仍是感到有几分吃力。   这让他心中升起几分茫然。他能做的实在是太少,纵使他能杀光面前的所有魔修,可他却救不了周途城的所有人。   他忽然便觉得自己方才想要助周途城的想法是如此幼稚,他帮不了周途城,也帮不了周途城的居民。   周途城的沦陷,正如千万年前北斗星城的沦陷。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是此次周途城沦陷的亲历者。   想到北斗星城,步惊川忽然便忽然想起了那群在护城河中的亡魂。亡魂们当时的无助与绝望,他仍能记得。   当时的亡魂没等到能救他们的人,可他如今正身在周途城。   他当初明晰自己的道心,正是为了守护身边人。不止身边人,他还望这天下海晏河清,一派太平。   他心中骤然清明。既然他如今身在此处,他定然要做些什么,去改变眼下的局面。   “秋白,”步惊川猛地顿住脚步,轻声唤道,“你可知道……我身上的那个力量,应当如何开启?”   “自然知晓……”秋白先是一怔,接着便极快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你莫不是想动用那股力量?”   步惊川回过头,在秋白的视线中微微颔首,“我如今的能力有限,不若开启那个能力……”   他们二人仍旧在坚持着找方才的那个神秘人,却久久都一无所获。若是能开启那个能力……说不定能将那个人揪出来。   “胡闹,”秋白喝道,“先前你已经启动过一次,若是短期内二度开启,有可能伤及根基。”   步惊川知道他是指先前助监兵那一次,那次开启过后,周身乏力的感觉他还记忆犹新。   “但此处情况紧急,顾不得这么多了。”步惊川争辩道,“那人是我唯一想到的突破口,先抓住他,其他的,事后再说。”   秋白缓缓摇了摇头,“伤及根基尚且是小事……只怕消耗到最后,会以你的性命作为代价。”   这番谈话下来,秋白拒绝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看秋白这副模样,恐怕是不会替他主动开启了,步惊川只好闷闷应了一声。   秋白扬手击退一个企图从步惊川背后偷袭的魔修,低声道:“别想这么多了。”   步惊川匆忙应了一声,暗地里却开始反思着自己,对秋白的依赖是否有些过了。他在此处清理魔修,还需秋白随行,就连开启自己身上的力量……也还是需要秋白。   到后来,步惊川已经完全麻木了。   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挥剑的动作,他数不清自己已经清理了多少魔修,可这魔修源源不绝,每次去到一条新的街道,总会遇到不少新的魔修。   正当他还在追逐一名筑基期魔修的时候,忽然又察觉到那诡谲的气息。那气息一闪而逝,却被他们捕捉到了。   他们搜寻了许久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在那处!”步惊川低喝一声,“秋白,你先过去!”   他自认修为不如秋白,速度也不如秋白,不若将追击一事交于秋白,等到秋白抓到了那个家伙,再作商议也不迟。   领会到步惊川的意思,秋白应了一声,随即快速跟上,步惊川稍稍落后一些,却也紧随其后。   秋白的速度极快,在这般全力追击之下,不一会儿步惊川便跟不上他的速度了,只能远远地跟在后方。   步惊川心中感觉有些奇怪。起初他遇到那神秘人的时候,那神秘人虽然气息诡谲,却跑得并不快,哪有如今的速度?   眼看着秋白在他跟前的身影越走越远,步惊川脚下不由得用上了些许的灵力,将自己的速度加快了一点。   谁知,他刚开始提速,便被一阵巨力掀倒。   虽然在那攻击来临之时他作出了防备,但毕竟修为差距摆在面前,所做的防备也是螳臂当车。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只多灾多难的左脚,此刻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下意识搜寻秋白的踪迹,见到秋白在远处正与那人缠斗,心中松了一口气。以秋白的修为,制住那个神秘人不是难事,应当很快便能回来助他。   下一刻,他猛然惊醒过来——他还是太过依赖秋白了。   他捂住心口,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强撑着抬起视线看着来人。来人缓步朝他走来,步惊川只隐隐一探对方的修为,心便凉了半截。   元婴期的魔修。   元婴期乃是金丹期之上的境界,若说步惊川一个心动期,尚且能在金丹期手下挣扎一二,那么元婴期同心动期之间的差距便是天堑,他在对方手下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步惊川忍着身上的剧痛,慢慢站直,在视线触及那魔修无神的双眼后,他心中一动。他同这魔修有着实力上的差距,硬碰硬并非办法,只能智取。   他微微抬起手,但这次,不等他启动阵法做些什么,那魔修忽然便打出一道魔气,生生将他手中的阵盘击碎。   那阵盘直接在他手中碎裂,碎片飞溅,连带着拿着阵盘的左手也遭了殃。左手手心一片血肉模糊,黑紫色的魔气甚至开始从他的伤口入侵,腐蚀他的血肉。   这钻心疼痛袭来,步惊川的额角冷汗骤然而下,他来不及呼痛,便需要急急后退,躲过那魔修随之而来的一击。   此番后退退得太急,他没有预先查看好路线,后背直直撞到身后的民居上,饱受磨难的民居自然受不了这般冲击,顷刻间崩塌。   烟尘四起,步惊川捱着想咳嗽的冲动,急急忙忙借着烟尘的掩护,滚到了另一处未坍塌的民居之后。   “东泽——!”秋白焦急的呼喊声响起,他未收敛自己周身狂暴的灵力,只是短短一声呼喝便震得步惊川身侧的建筑瑟瑟发抖,飞灰烟尘簌簌而落,扑了步惊川满头满脸。   秋白正在往回赶!步惊川心中一喜,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没料到秋白被困在一个漆黑的阵法之中,不得而出。   以秋白的修为,虽不擅阵法之道,但那阵法困不了他多久,不久后秋白便能从那阵法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前来助他。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要命的时刻,步惊川身侧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虽然元婴魔修不知晓该如何用魔气搜索步惊川的踪迹,但步惊川的气息却在对方眼中无所遁形。   魔修步步逼近,秋白却远在战场之外。   现在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或许一开始是他便狂妄过头,只想着自己同秋白二人便能解决此处的魔修,才会落到如今田地。   但若是让他眼睁睁看着此处凡人丧命于魔修手中,他自问做不到。   要是可以,不止眼前的这一个元婴魔修,就连在这周途城之中乱窜的魔修,他也想一并解决。   然而他手头的阵盘已经在方才的激战中,或损毁或遗失,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手段了。   魔修的脚步声渐进,步惊川抽出腰间的金素剑,久久地凝视着那泛着寒光的剑刃。   他现在除了金素剑,什么都没有了。剑法非他所长,也不知待会能为自己争取到多少时机。   视线扫过四周,他观察着地形,为待会的垂死挣扎提前做些准备。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自己染了血的衣角,他拿着剑的手忽然一顿。   他并非一无所有。   耳边传来秋白用力击打阵法的砰砰声,然而步惊川已经进入到了放空的状态,恍若未闻。   他尚且还有他那奇异的体质……   可是又该如何开启?   知晓如何开启的陵光同秋白,二人这时都不在他身边,他无从问起。   思绪飞散之下,步惊川忽然便想起了先前在北斗星城,那座在开阳城外的府邸,他得到的东西。   在那些凌乱手稿之中便有一句,似是那稿纸主人的猜想,又像是信口胡诌。   以身作阵。   既然如此……   他手腕翻转,将金素剑的剑刃对准了自己。   “别做傻事!”秋白忽然大吼出声,“等我出来!”   元婴魔修的脚又轻轻落下。听那脚步声,那元婴魔修只距离他五步。   若只是等,他恐怕是永远都等不到秋白出来。步惊川心中苦笑,   他自己,也该做些什么了。   灵剑悲鸣着,似乎不愿伤害他。他手上缓慢却坚定地用着力气,直到剑尖穿破衣物,直刺胸口。   他刺得很浅,仅仅是刺破了一层皮肉,那钻心的疼痛便令得他两只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   金素剑太长,不利于他用力,他便松了手,剥开胸口的衣物,用灵力指挥着自己的灵剑,在自己身上刻下一道带血的划痕。   万古诛魔阵。   几乎是剑尖刺入他胸口的一瞬,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阵法的阵纹。他循着脑海中的那一个阵纹,将自己的身躯当作阵盘,一笔一划地,和着血,将阵纹刻在自己胸口。   “停下!东泽,快停下!”待到阵法刻完,秋白的嘶吼声才落到步惊川耳中,他抬起头最后看了秋白一眼,别开视线,缓缓闭上眼,开始运转体内的灵力。   这一次,没有秋白的刻意引导,没有陵光的指引,他仅凭着前两次的记忆,去尝试一个未知结果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з°)周二的更新放在明天啦,下章小川要搞事(?)了 第94章 周途之劫·一六·我心悦你   诛魔阵下,万魔俱灭。   就连那束缚秋白的阵法,也在这时候消散了踪迹。   一脱离那阵法的束缚,秋白便急忙赶到步惊川身侧。   金素剑横在步惊川脚边,而他却再也无暇顾及自己的灵剑。他此刻力竭,全靠倚着身后的墙壁,才不至于让自己滑落在地。   步惊川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来,却又因为不知扯到了哪处的伤,疼得直皱眉头。   秋白行至他身边,沉默着将他换了个姿势,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步惊川一身的血和四处蹭上的灰尘,外袍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秋白却跟没看见似的,任凭步惊川蹭脏了他一身素白的衣袍。   步惊川微微偏过头,见到那被他蹭到的衣角,低声道:“脏了。”   他一说话,才发觉自己此时的声音沙哑得不行,支离破碎的吐音,与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不遑多让。   “别说不相干的话。”秋白咬牙道,在检查过步惊川身体后,将步惊川打横抱起,“你他妈都快死了,还管这些不相干的事作什么?”   难得秋白失态说上一句粗话,步惊川不由失笑。   秋白深吸一口气,道:“别笑了,省点力气。”   步惊川却置若罔闻,“你刚刚去追的人如何了?”   “捏死了,尸体还留着,我先前通知了陵光,回头等她到了这处,再扔给她研究。”秋白顿了顿,再度道,“现在,别说话了。”   步惊川轻声道:“……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不听。”秋白想也不想地拒绝,脚下的速度暗暗加快。   “不听也得听,”步惊川轻轻地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怕我没机会……”   “说什么胡话!”秋白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若非秋白环抱着他的手抖了一下,他也未必会发现秋白尾音的颤抖。   秋白在害怕。步惊川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步惊川却是前所未有地冷静,他借着自己如今的姿势便利,伸手揽过秋白的脖子,强行拉着秋白低头。   秋白被他这动作一搅,脚步也凌乱起来,最终踉跄停住,皱起眉来看他。   秋白眉头微皱,几缕黑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而垂下,那双银色的眼中唯他一人。这副模样落在步惊川眼中,钩得他的心脏砰砰狂跳。   步惊川趁着秋白停下的这一瞬,手上发力,将秋白的头再度拉进,他仰着头,吻上了肖想已久的唇。   他等这一刻,其实并没有很久。从初到周途城,秋白喝醉的那一次生出的念头,直到到现在,并未过去多久。   但是又回过头来一想,他同秋白已经朝夕相处了四年,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心动,又是从何时开始将秋白视作自己最重要的人之一。   他总觉得,秋白不应当仅仅是自己的剑灵。他二人本就没有这层主从关系,为何不能再进一步,让二人之间的关系转变一二?   那次秋白醉酒,他虽心中肖想,却也未敢如这次这般大胆。   或许是积聚已久的欲念爆发,又或许是害怕自己此次负伤的未知结局,让他终于有了付诸实践的勇气。   秋白浑身僵硬,伫立在原地。   然而秋白的唇却不似他的身子般僵硬,而是如步惊川想象那般柔软,被他的唇碾过,细细厮磨。   步惊川的吻仅停留在表面,他不敢深入,生怕遭到秋白激烈的拒绝。舌尖最后一次碾过秋白的唇,步惊川这才离开,仰头看着秋白。   秋白方才没有半分回应,却也没有拒绝,这让步惊川心头多了几分忐忑。   秋白面上仍是一副呆滞神色,令得他心头的忐忑更重了几分。   良久,秋白才回过神来,神色间有震惊,亦有复杂,“你……”   步惊川忽然便醒悟过来。秋白性子虽算不得敏感,却也不是愚钝之辈。   或许早在周途城外的那个山顶,当他同秋白说出有话想说的时候,秋白那般神色变化,便是因为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   那时候秋白并没有给他直说的机会,亦没有深问下去。那是否说明了,秋白其实不希望他生出这般感情?   不被秋白接受……他虽然明知道会有这个后果,却从未想过,自己若是遇到了这个结果,该作何反应。   他似乎根本没有想过失败,正如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秋白一般。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开了这个头,势必要由他说下去。   步惊川微微向后仰着头,眼中映着残破的周途城与乍破的天光,他久久地凝视着秋白的面孔,最终笑了一下。   他微微靠近秋白,附在秋白耳边,轻声道:“秋白,我心悦你。”   尽管现在时机不合适,二人也不是最合适说这话的时候,但步惊川仍旧控制不住自己,将自己的心绪宣泄出口。   但是他仍想将自己所想说出来,生怕自己日后……再无机会可以说出口。   他不等秋白回答,便接着道:“或许你不知晓,我自很久之前,便幻想与你并肩,亦想过将你护在身后。”   秋白沉默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嗓音沙哑,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你待凡人,不也是如此?”   步惊川直视着秋白,声音有些许的颤抖,“我只欲待你一人如此。”   秋白却别开了目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步惊川微微一笑,“此时说出来,我方能无憾。”   他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眼前也变得模糊,他无力分辨那是自己难过的反应,亦或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他将脸埋入秋白的胸口,他分不清耳边咚咚狂跳的心脏声到底是他的还是秋白的,亦或是两者都有。   “……又说什么傻话。”秋白此回的语气有些急切,再度迈开步子,往周途城外走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撑住,东泽……别睡。”   颠簸之中,步惊川轻轻阖上眼。   “秋白,”他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声音中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眼眶发烫,将埋藏已久的心意,一字一句地,娓娓道与那人听,“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表白了,但是没成(。   这个是周二的更新,下次更新就是周四啦~ 第95章 绰绰迷局·零一·与我有仇   步惊川再度醒来的时候,晨光微熹。   他隐约记得自己昏迷之前也是这般的时间,因此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眼下是什么时候。   这番外出游历,这是他第二次从昏迷中醒来,倒是有些一回生二回熟的感慨。   只是这次醒来的时候,身体状况显然比不得上一次。上一次只是灵力消耗过度,身上除了疲惫感外,并无其他感受。   而这回灵力枯竭,经脉犹如干旱的河道,迟迟得不到灵力的滋润,仿佛随时都会碎裂似的。同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因为灵力枯竭而迟迟未见愈合的迹象,此时身体仿佛被揉碎了一般,除了疼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几乎是在痛感归位后便忍不住轻哼一声。   实在是太疼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先前是疼晕过去的。   他直直地望向屋顶,纷乱的思绪如雪花般飞散。他放空许久,也未来得及想一想自己身在何处。   正当他开始回想自己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东泽?”   步惊川精神一震,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骤然在眼前一一掠过。   许是因为那日他灵力消耗过大,导致他太过虚弱,加上当时的心情格外地孤注一掷,这才没忍住,同秋白坦白了自己的心迹。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有着身上的伤势作掩护,他这般的僵硬动作,并未让秋白察觉出什么不妥来。   见他动作,秋白快步走近,放缓了声音道:“身上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正想说一句没有,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几乎冒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秋白见状,连忙走近扶他起来喝了几口水,随后又喂他吃了小半碗粥,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粥还是温热的,温度刚刚好,让他麻木了的肠胃逐渐找回了知觉。   他的身上很干净,除了疼痛外并没有不适,应当是秋白替他处理过了。比起上一次力竭醒来,这次秋白照顾他,像是照顾出了经验,熟练了很多。   待他吃完后,秋白才道:“你身上的绷带和药我昨日才帮你换过,现在既然你醒了,我便现在帮你换药罢。”   说罢,秋白便开始动手拆他身上的绷带。   秋白动作的时候,一直沉默着,就连视线也避开了步惊川。步惊川已经做好了被秋白质问的准备,却在秋白替他拆完绷带后,也未听到秋白问上一句“为什么”。   秋白为何不问?问他那天为什么要用剑在自己身上刻阵,问他为什么会在那天同他坦白心迹,问他为何会生出那般的感情……   步惊川从未想过秋白竟会半句不问。   “这几日还是不要乱动为好。”秋白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凡间的草药功效着实不显著,但此处条件有限,只能先这样了。”   饶是修士有灵力傍身,伤势恢复会比凡人要快,但也架不住步惊川如今灵力枯竭,失去了属于修士的自愈能力。步惊川身上的伤口好得极慢,只能拿草药敷着,却还是会时不时渗出些许血迹。   伤口恢复得不算好,略微有些恶化,他身上发热无力,醒来没一会儿就又有了睡意。   秋白替他上了新的药,又裹了厚厚一层纱布,最后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在发烧,你多休息一会儿。孟章过几日应当能到了,届时让他再帮你看看。”   沾了血和药的纱布被秋白裹起来放到一旁,那味道算不得好闻,步惊川只是略微皱了下眉,秋白便将纱布卷起来,放到了远离他的床脚。   在秋白替他收拾绷带的间隙中,步惊川昏昏沉沉,本来又准备继续睡去,忽然又回想起了一直未有结果的话题。   秋白待他的态度如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或许是因为他负伤,秋白待他还比平时多用心几分。   那日他分明同秋白坦白了自己的心意,如今秋白的表现却坦然得不像话,仿佛另外一个当事人不是他似的。   秋白正在屋中收拾着散乱的绷带,一刻不停,无暇看他。   方才升起的睡意在此时消融,步惊川在心中犹豫纠结半晌,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主动出声唤道:“秋白。”   秋白动作微顿,却头也不抬,手上在最初的停顿过后,又开始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你说便是。”   若是秋白真的坦然,又为什么不看他?是不敢,还是不愿?   “你抬头看着我。”步惊川不依不饶道。   秋白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住了,依言抬起头来,却在视线接触到他的第一时间,眼中多了几分躲闪的神色,随后极快地移开了视线。   步惊川将秋白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他同秋白相伴四年,如何看不出秋白此时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他轻声道,“秋白,我是认真的,那天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作数。”   秋白眼底划过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沉默半晌,“……你想多了。”   “那你是讨厌我么?”步惊川继续追问。   这次秋白回答得很快,“没有。”   步惊川笑了笑,“那你便能算作是喜欢我。”   秋白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这两个不是一回事。”   “那你讨厌我那天做的事吗?”步惊川继续道,“我对你做的事。”   他没有点明,但他相信秋白能领会到,他在说那个吻。   那个他在情急之下,头脑发热留下来的吻。   秋白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却微微红了耳尖。   秋白的反应令得步惊川心底里生出几分希冀,趁着秋白走近,试探性伸手扯了扯秋白的袖子,“你不讨厌我这么做的对吗?为何……为何不能同我试一下?”   “不行。”秋白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袖子从步惊川手中抽出,道,“我……不能接受。”   步惊川望向那截从他手中滑落的袖子,秋白正如那截袖子,在离他越来越远。他摇了摇头,将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开,低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不能接受我的理由?实力,样貌,性格,你若不喜欢,我都可以改。”   秋白终于肯望向他,神色却有些复杂,“都不是这些……”   步惊川心底失落,却还是道:“那能同我说,到底是为什么?”   秋白沉默不语,步惊川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受不得这沉默的气氛,随口胡诌道:“总该不会是……你与我有仇罢?” 第96章 绰绰迷局·零二·青龙孟章   步惊川本是这么信口胡诌,却忽然见到秋白面上的怔然神色。   片刻后,秋白回过神来,“你我……如何算得上有仇?”   步惊川笑了笑,“我刚认识你时,不是误打误撞入了一个山谷?那时我们遇到朱玉果,你还同我说没有守护妖兽。”   结果被秋白连着闹了三回乌龙。第一回 是原本未预料会存在的追风豹出现了,第二回是秋白断言他能打得过的追风豹实力竟比他高出两阶,第三回则是秋白说他能跑得过的追风豹轻易就能追上他。   同秋白相识多年,他心中清楚秋白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心中也清楚,秋白的实力,定然不会不敌那只还未结成妖丹的追风豹。   他当时对秋白所说深信不疑,却不代表他如今不会起疑。   秋白自己显然也记得此事,面上多了几分尴尬。   “不打算同我解释一下吗?”步惊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秋白身上,将他的每一丝神色变化都收进眼底。   当他看到秋白面上的犹豫与挣扎时,他忽然失去了继续追问下去的耐心,这般逼问,恐怕也得不出他想要的结果,“算了。”   他此刻失了追问下去的耐心和勇气,于是他躺回到床上,“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罢。”   多少是自己第一次同人坦白心迹,遭到这毫不留情的拒绝,步惊川心头还是被失落占据了大半,连带着精神都差了许多,每日有大半时间都陷入昏睡。   那日谈话过后,秋白虽然一直陪伴在他左右,却沉默了许多,还常常走神。   步惊川自己心中也有数,他不过是这么一说而已,也没指望秋白能真的同他说些什么。秋白总是有太多的话不愿同他说,他也不愿逼秋白。他不知晓自己该说些什么,便在这两日中尽量让自己同秋白之间的对话如常。   然而他不主动挑起话题,秋白也向来很少主动说些什么,二人一时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之中。   所幸他如今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每日清醒的时间都不长,至少不用让他们尴尬太长的时间。   青龙孟章的到来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孟章的人形是个温和儒雅的中年人,看着像个三十来岁的教书先生,面容清秀,称得上一声谦谦公子。   然而对方一开口,便将这幅皮囊的形象打得粉碎:“现在才想起来喊我,早干嘛去了?”   孟章快步行至步惊川床前,只将步惊川上下扫了一圈,便将手上的药箱重重地搁在他床头的柜子上。   步惊川难得清醒,便见到这一幕,被他这动作震得往床内侧缩了缩,换来对方一个瞪视:“躲什么躲,我又不会吃了你。隔着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儿,你要是不怕伤口恶化,就再动一下试试。”   这番呼喝,倒像极了步惊川小时候在长衍宗那些抓着他背阵法的长老。   步惊川被孟章唬得僵在原地,求助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秋白身上。   秋白领会到他的意思,便出声劝孟章,“他刚醒没几日,你别激他。”   “你现在倒会拦着我,”秋白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孟章便如点着的炮仗似的,“也不见见你当时拦着他了?!现在倒好,转头来折腾我!”   被这般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秋白却未有半分不服气,沉默着低下了头,就在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应时,秋白忽然道:“是我无用,我当时……拦不住他。”   秋白在自责。   然而步惊川这几日同秋白朝夕相处,却未察觉。   “算了,毕竟他也是……”孟章的视线对上步惊川的视线,猛地一顿,“我今日这般说他也未生气,莫非是傻了?”   步惊川一愣,有些听不懂孟章的意思,不知该作何反应。倒是一旁的秋白反应过来,警告道:“别忘了陵光同你交代的。”   “啧,还真是啊。”孟章嘀咕了几句,这才低头开始替步惊川检查起来。   “到底是药效太差劲还是你恢复能力太差劲?”孟章检查完后皱眉道,“你身上的伤势,要是搁凡人身上,我已经喊对门的棺材铺子开工了。”   步惊川自己这几日也未仔细看过自己身上的伤口长什么样,因此被这么一说还是有些心惊,“很严重吗?”   孟章斜睨了他一眼,“你是凡人吗?”   领会到孟章的意思,步惊川也略微放下心来,“我不是。”   “那不就行了。”孟章嘀咕着,“人还有救,脑子没救了。”   孟章这嘀咕又换来秋白一个瞪视。   孟章却半个眼神都没给到秋白,只坐在步惊川床边,握着他的手,开始给他输送灵力。青龙的灵力带着无限的生机以及修复之力,柔和得与暴躁的孟章本人完全是两个极端,步惊川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输送灵力的过程十分漫长,为了输送灵力方便,步惊川早便被扶起来坐直了。他今日醒得早,加上灵力输送时又暖融融的,那股昏昏欲睡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没一会儿,他的头便开始一点一点。   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睡着。   只是这般动作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上一波睡意刚驱散没多久,下一波睡意又很快袭来了。   在步惊川又想做点什么驱散睡意的时候,熟悉的气息向他靠近,令他一下子便放松了身体。扶着他的脑袋替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秋白轻声道:“困了便睡一会罢。”   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孟章嘀咕着,“怎么黏黏糊糊的……”   秋白的声音放得很轻,自从他头顶处传来,“做好你自己的事,别管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秋白:口嫌体正直( 第97章 绰绰迷局·零三   “没什么大事了,又死不了,还让我大老远跑一趟。”孟章声音响起的时候,步惊川猛然从昏睡当中清醒过来。   他还枕在秋白肩头,听得孟章的话,刚刚动了一下,便被秋白伸手捂住了耳朵。   孟章断断续续的嘀咕声传来:“左右这里挨得近,就让他在这待着吧,方便他吸收灵力。只是睡得多了点,你别这么紧张。”   他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秋白却没有半点异议,步惊川神志模糊,因此很快也将这一点不妥之处抛之脑后。   秋白没有说话,只微微动了,约莫是瞪孟章去了。   孟章“啧”了一声,“知道你意思了,我也不打算待了,这就走。”   待到孟章的脚步声渐远,步惊川这才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瞥见窗外的天色,“竟然都晚上了?”   秋白“嗯”了一声,又问道:“饿了吗?我去替你拿些吃的回来。”   步惊川坐直了身体,伸手替秋白揉了揉他方才靠过的肩头,“我这整天下来也未活动过,哪会饿。”   秋白在他手下的身子僵了僵,后撤些许躲过他的手,神色有些局促。步惊川动作一顿,心知是自己僭越了,见得秋白躲闪,他也装作无事般收回手。   秋白瞥开视线,道:“不饿也得吃些下去,省得身子受不住。”   说罢,不等他回答,便起身朝着外房门走去。   步惊川看着秋白有些慌乱的背影,失落之余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此前秋白一直同他极为亲密,现在却开始有意无意地躲开他的亲密举动。或者说,是他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总是对着秋白作出些不该有的举动来。   秋白虽表现出了拒绝之意,然而秋白的态度却令得他总觉得自己还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他不知道秋白在犹豫什么,因此才不敢贸然再问第二遍。先前他还是仗着自己身受重伤,抱着命不久矣的心态,同秋白坦白心迹。但此时的他,似乎已经失去说同样话语的勇气。   秋白很快便回来了。   步惊川没说话,秋白更不会主动挑起话头,二人又是沉默着吃了顿饭。   等到收拾餐具的时候,秋白忽然状似无意地道:“你这几日一直在床上枯坐,可要我同你去买些书回来?”   步惊川有些惊讶。这还是这几日以来秋白除了询问他身体情况外,第一次主动同他说话。   他刚想点头答应,忽然又想起自己连身在何处都不知晓,于是问道:“这里是何处?”   秋白答道:“此处是周途城附近的玄里城。”   步惊川微微颔首,原来还是在北斗星城附近。估摸是因为带着受伤的自己,秋白才没有走得太远。   这几日都过得昏沉,步惊川自己竟连自己身处何处都忘了问秋白。又想起自己昏迷前启动了阵法,似乎诛灭了一部分的魔修,但那魔修数量众多,也不知道在周途城附近的几座城池有没有受到影响。   他将自己心中所想全数问了秋白。在这等大事上,秋白也不同他别扭,面上一扫先前的不自在,答道:“周途城虽毁去大半,但居民大多幸存,如今还在重建。但奇怪的是,当日死亡的魔修,尸体在你……”   秋白顿了顿,显然是不知晓该如何说他那日的举动,神色有些黯然,“附近城池中虽有零星魔修,却也很快被后来支援的修士发现并且诛灭……但在你启动阵法之后,那些在周途城外诛灭的魔修,尸体化作了黑烟,无法留存,至今不能肯定是阵法的问题还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眼下也不清楚在野外到底有多少这些魔修在逃亡,陵光他们已经吩咐人去追查了。”   对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事,步惊川毫无头绪,他想起那个他昏迷前追逐的那人,于是问道:“那么那个指示他们的人呢?”   “那个人的尸体我因为储存到了别的地方,所以没有一并消失,我亦已经交给陵光,等他们查明。”秋白话锋一转,“那些事情交给他们便好,我与你在此处,只负责养伤便是。”   步惊川愣了愣,也就是说……秋白现在是全心全意地陪着他。   心底忽然因为秋白的话而软了几分。   在养伤的日子里,步惊川什么都不用做,全靠秋白一人忙前忙后。看着秋白的动作由生疏逐渐变得熟练,他心中也是颇有感慨的。   玄里城是凡人的城池,自然没什么修士的功法典籍。秋白给他带的也只是几本小书摊上的闲书,多是些凡人写的话本子,给他取乐用。多亏了这些闲书,秋白虽不让步惊川四处走动,却也不至于让他太过无聊。   头一低一抬,天色便是黄昏。   待吃过晚饭后,步惊川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沙哑。秋白见状,便端了一杯水过来,递到他手边。   步惊川一转头便见到那杯水,他没有伸手接过,只抬头看向秋白,“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这几日一直都在照顾我,我都未见你休息过。”   秋白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还犹豫了一下,才道:“但……我照顾得不算好,若非孟章,你或许都不会好得这么快。”   步惊川知晓,秋白许是被孟章的话影响到了,心中仍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本就不擅医术,你也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但我……在那日我都护不住你。”秋白低声道,“你那时……拿着剑对着自己,我眼前时时刻刻都会重复着那天的场面……那场面一直在告诉,我有多无用。”   这是秋白先前一直未同他坦白的心迹。实力强如秋白,竟也会因为感到自己无力而感到沮丧。   步惊川伸出手,轻轻覆上秋白握着水杯的手。茶水温热,而秋白的手却一片冰凉。   此刻被步惊川握住了手,秋白却没有如以往那般迅速挣开。   “无事了,都过去了。”步惊川轻声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秋白抬头看他,目光有些怔忡。   见秋白这副神色,步惊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秋白的发顶。见秋白未有反应,步惊川胆子也大了起来,正准备继续做些什么,却忽然见到秋白面上不经意间浮起几分疲惫的神色。   这几日来,步惊川一直很嗜睡,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渡过的。他睡着之前也没见过秋白休息,睡醒之后秋白更是时时陪伴在他身边,因此,这几日来他也不清楚秋白是怎么休息的。   看秋白这模样,恐怕从周途城出事那日开始,便一直不眠不休到现在。不然,以秋白那般实力,哪会露出这般疲惫的神色?   虽然修道之人并不如常人那般每日都需要睡眠,可总归需要放松一下精神。秋白在周途城遇袭那日,与魔修鏖战数个时辰,消耗不小,加上这几日来一直精神紧绷着陪伴在步惊川身侧,想来也是没好好休息。   一时间,步惊川的心头便漫上一阵心疼,他看着秋白道:“你今日休息一下罢。”   秋白“嗯”了一声,却仍旧坐在他床边。   步惊川心下觉得奇怪,躺下片刻后,见秋白迟迟没有动作,便问道:“你不回金素剑里去吗?”   闻言,秋白轻轻摇了摇头,“我想到金素剑曾经伤过你,我便不想回去。”   没想到秋白竟是在在意此事,步惊川只得为金素剑辩解一番,“那毕竟不是你的问题,况且……此事也是我自愿的。”   他原意只是想开解秋白,没想到秋白听闻他这话,神色却更加黯然。   步惊川见状,心头有些慌乱,拉着秋白的手连忙晃了晃,道:“你开始担心我了,我还挺开心……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秋白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步惊川一怔,下意识想说他那时候也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又在看到秋白面色的时候,将这话咽了下去。   秋白对他死亡的恐惧,比他想象中要更加深远。这叫他不禁生出几分窃喜。秋白比他以为的,要更在意他。   那是不是说,他其实还是很有机会的?   在步惊川走神的空档,秋白化了兽形径直钻上床,两只厚实的前掌紧紧搂着他,将他的脸摁在胸口。   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脸被埋在秋白胸口的绒毛之中,再没说话的空隙,步惊川只得低叹一声,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秋白的肩。 第98章 绰绰迷局·零四·软磨硬泡   经过孟章那一日的疗伤,步惊川身上的外伤肉眼可见地好转,但仍是有些暗伤无法依靠孟章的灵力修复,令得步惊川很长一段时间中都没有精神。   所幸到了后来,他的灵力逐渐恢复,开始自行治愈他身上的暗伤。他也从一开始的动弹不得,慢慢能够自己下床走上几步。   这几日中,秋白一直寸步不离,就连步惊川最开始试着下床走两步,也都是秋白主动搀扶。秋白待他的态度如常,却令得步惊川心中越发茫然。   秋白分明是不厌恶他,而且在他最初那冒犯举动进行之时,也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推开。他那时候甚至还有些欣喜,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成功了。   只是秋白后来的回应却如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泼到了脚,叫他看清了事实。   但秋白这几日的举动,却又令得他生出些许小小的希冀。   这几日中,他二人之间的相处不能算不亲密,又或者说,这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同秋白的亲密举动。秋白化出兽形或人形陪他睡觉已经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他便忽略了,他们此前许多举动,似乎不该存在于剑主与剑灵之间。   初时遇到秋白,他还只当秋白是个普通的剑灵。在修真界中,剑灵向来只被视作“物”,等同于工具。   到了后来,他与秋白的关系,却逐渐不能用剑主与剑灵的关系来概括。   可以说,现在的他压根就没把秋白当作剑灵,而是将秋白视作一个人。   秋白先前便说过,他是后天剑灵,乃是被融入剑中的生魂。自然……也算得上一个人。   既然是人,那秋白也应当有自己的想法,更何况他们并没有主从之契,秋白行事应当不受他约束的才是。他先前总以为,秋白同他如此亲密,是因为秋白自己心中也有想同的想法,至少,也应该不排斥他才是。   但没想到的是,秋白拒绝得几乎不留余地。   这是否证明了,秋白其实对这等亲密举动毫不在意?亦或是说,秋白此前曾经与不少人做过这般类似的亲密举动?   步惊川一直以来,都对秋白为何会熟知他的喜好而升起怀疑,也奇怪过秋白为何会知晓自己喜欢他的兽形,却碍于各种原因,迟迟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口。   一想到秋白同别人这般亲密相处过,步惊川心中便极其不是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说不上是嫉妒那些未知的存在,而是为自己不是秋白唯一亲密的人而感到沮丧。   他将秋白视作自己最重要的人之一,不满足于二人如今浅薄的关系,生出想要更进一步的想法。然而这都是他一厢情愿,他从未深究过自己在秋白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是实力微弱到需要时刻注意的存在?还是秋白漫长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亦或是能真心相待的朋友?   很可惜,这都不是步惊川想要的关系。   他心中茫然,摇摆不定了许久,放空了目光望向窗外,低低叹了口气。   坐在他床头的孟章听到了,从医术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干什么,跟我共处一室很难为你吗?”   步惊川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头疼。   秋白自他醒来之后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寸步不离,除非必要离开的时候,否则都是一直待在他身边。对他可以称得上是予取予求,他方才只是闲得无聊了坐起身看了眼客栈楼下的街市,盯了楼下的一个红糖糍粑摊子盯得有些久,秋白见孟章在此处,便主动说帮他买去了。   楼下人群熙熙攘攘,人潮拥挤,秋白几乎要在这人群中挤没了影。   早知道便不盯着那处了,这样秋白好歹能陪着他,而不是让他和前来检查他身体的孟章在此处尴尬。   他不太清楚该如何同孟章相处,但听得孟章开口,总该是要做出些反应的,“不是对你,我不过是看楼下人多了些……”   “怕挤到他?瞎担心什么,他皮糙肉厚的,没了半截身子都死不了,这点凡人的挤压,伤不了他。”孟章毫不在意地道,随后又摆出一副嫌弃神色,“啧,你们两个真是麻烦。”   步惊川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孟章的前半句话上,压根没听到他后面说了什么,“他……以前受过这么重的伤?”   “呃,算是吧,很久之前的事了。”孟章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神之中有些躲闪,“不过死不了,你看他现在不就活蹦乱跳的?”   步惊川却未注意到孟章神色间的异常,只觉得心头沉重。   秋白先前竟受过如此重的伤……而他却丝毫不知情。   孟章一直都有留意他的神色变化,他此刻也未刻意掩饰情绪,因此被孟章一眼看穿了,“他真就什么都没跟你说啊?”   心头有些沉重,步惊川低声道:“他从没同我主动说过以前的事。”   “哎,麻烦。”孟章哼了一声,又状似不经意地道,“他这人,就是锯嘴葫芦,你还得自己去撬他肚子里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你得去问,一次不行就两次,他这人嘴硬,死要面子,不会轻易说出自己所想,你得多花些心思。实在不行,软磨硬泡,他就是吃软不吃硬。”   见步惊川神色一动,孟章又忙补充道:“我是看你可怜才好心帮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秋白花的时间也不是太长,没过多久便回来了。进门后,秋白先是环顾了一周房内,发现床头的柜子上不见了孟章的药箱,于是问道:“孟章呢?”   步惊川无辜地眨了眨眼,“他说有事先走了。”   方才孟章没跟他说几句,便一脸心虚地收拾东西跑路,看他那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躲哪个仇家。   左右秋白也只是随口问上那么一句,并非真正在意孟章的去留,得知是孟章自行离去后,也没有再计较。秋白走到床边,将手中一个干荷叶包裹着的东西递到步惊川手中,不忘叮嘱:“你现在身体还未恢复,这等吃食,还是少吃一些的为好。”   荷叶包还有些烫手,步惊川接过,并未急着打开。   秋白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是没有胃口吗?”   步惊川摇了摇头,孟章临走前的话犹在耳边,因此他也是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如孟章所说,去直接一点去询问秋白的意愿。   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便一直犹豫着。然而直到秋白回来,他也还未想出该怎样开口。   至于孟章说的软磨硬泡……他眼下还有些拉不下脸来做这个。   他面上的犹豫似乎是因为表现得太过明显,就连秋白也轻易地看出了他的异常,连忙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伸手抓起他手腕,放出些许的灵力去查探他身体内部,“可是有何处不适?”   “没有。”步惊川忙应了一声,许是孟章先前的话起了些作用,他此刻看着面上焦急的秋白,心中一动,“我无事,让你担心了。”   “无事便好。”秋白替他查探过,也松了一口气。   “我是在想另一件事。”步惊川见秋白在他床边坐下,才开口道,“秋白,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心中可是有什么顾虑?”   秋白的身形肉眼可见地一僵,显然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提起这个话题。   “若是你不喜欢我,我日后自不会再同你说这个,但是我只想同你把话说开说明白。”只是看秋白平日里对他的表现,他根本想不出,为何秋白对他无意,却能对他如此亲密与亲近,“你到底是如何看我的?那日你说的,不是真心话罢?”   他本以为……秋白待他如此好,是因为也对他有意。可在秋白明确拒绝过后,他这个想法便动摇了。   若非孟章的话,他恐怕不会鼓起勇气再死缠烂打地问秋白一遍。   见秋白未有反应,步惊川追问道:“那么,你讨厌我吗?”   秋白看向他,犹豫许久,终于微微摇头。   步惊川凝视着秋白的侧脸,轻声道:“秋白,我想要一个结果。”   秋白深呼吸了一下,从步惊川的角度,能见到秋白抿起的唇角。   他的心正被秋白的动作带得起起伏伏,令他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步惊川犹豫片刻,还在面子与结果之间纠结,但是一想到自己当初表白被拒绝这样的事都捱过来了,他想,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吗?   于是他干脆心一横,拽住秋白的袖口,拖长了声音道:“秋白——”   步惊川眨了眨眼,努力回想那日被拒绝时心中的酸涩,硬是将眼底挤出了几分水光。   “你、你别哭……”秋白巍然不动的脸上慌乱了一瞬,连忙抬起手来,在步惊川眼角小心翼翼地抹了抹,终于开口,“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是我自己还未想通,我还未想通我二人之间关系该如何转变,容我想想……我再想一想。”   作者有话说:   我醋我自己()   以及,没有这么快答应的啦(我爬了 第99章 绰绰迷局·零五·清理经脉   又过了几日,孟章再度被秋白拎着衣领前来替步惊川检查。   孟章嘴上虽然抱怨颇多,手上动作却极为利落。他查看过步惊川身上的伤势,随后又粗略地探查过步惊川经脉之中的灵力,许久才敢下结论,“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上的暗伤我没办法,这个还得他自己调理。现在灵力也在慢慢恢复,不过有了灵力就好办很多了,后面灵力会自己修复他的身体,就用不着我每次跑过来给他看这看那的了。”   话里话外,不想来的意思表达得相当明显了。   秋白却还是放不下心,“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这谁敢保证的,”孟章嘀咕了几句,又道,“出事了再找我呗。”   他这话惹得秋白瞪了他一眼。   “行行行,大爷。”孟章在秋白的目光下连连摆手,“我不说了好吧。”   秋白这才转过头去看了眼步惊川,“但是他身上还有别的问题。”   步惊川在他目光之下无辜地眨了眨眼,他自我感觉还挺良好,并没有察觉什么不适,更不知晓为何秋白会突然有这么说。   秋白道:“我观他灵力有忽强忽弱,有些许阻滞,你确定真的好了?”   步惊川一愣,没想到这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的问题,竟是被秋白看了出来。   他试图插入二人之间的话题:“可是我眼下伤势刚刚愈合的缘故?”   “不是,”秋白摇了摇头,“再怎么说,除了伤到丹田或是经脉的伤,灵力都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步惊川自问丹田与经脉都完好,只得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别的什么问题,”孟章答道,“气息忽强忽弱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便是他即将突破,这是好事。”   “但是我自己并未有即将突破的预感,”步惊川道。   修士在每次突破境界前,自己多少都会有些预感。但他此次自己无知无觉,想来也不是说什么境界突破的问题。   “那便奇怪了。”孟章伸手,再度将灵力探入他的经脉。   良久后,他才眨了眨眼,道:“方才我忽略了一个可能,你可是先前有什么脏东西去过你的经脉?”   步惊川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孟章口中的“脏东西”到底是什么。   而后他才想起来,似乎是……   “我先前在周途城中,同那些魔修作战的时候,因为灵力消耗太快,曾用灵石补充灵力。”步惊川老实道。   那么孟章口中的“脏东西”,想必便是那时候通过灵石无意间进入他的经脉的那些杂质。   前几日的时候,他的灵力尚未恢复,因此也未觉得经脉之中有何处不妥。而此时即使恢复了灵力,也只以为自己的灵力忽强忽弱是受伤的问题,从未往其他地方想过,因此也忽略了先前在周途城中时,用灵石补充灵力的事。   “你怎么连这都能忘。”孟章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责怪,“也怪我,我给你检查的时候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去给你查一查经脉呢。”   步惊川轻笑着摇了摇头,“无事,左右这杂质不多,我过个几个月便能将他们完全化解。”   “你还想等几个月?这几个月都不想修炼了?”孟章瞪他一眼,“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没办法解决?”   经脉之中若是进入了外界的杂质,便不能随意动用灵力,因此,许多事情都会被耽搁。知晓孟章此举是为了自己好,步惊川连忙摇头,“没有的事,不过是不想麻烦你。”   闻言,孟章瞥了眼秋白,“麻烦我的是他不是你。况且这问题今日若是发现不了,事后他又会来烦我。”   步惊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秋白,冲秋白轻轻笑了笑。   秋白避过他的目光,问道:“所以有什么办法?”   孟章道:“那当然是寻个修为比他高的,来替他清理了经脉之中的杂质了。”   孟章说完,又生怕秋白要求他做似的,忙补充道:“不过此时有个前提,此举还需他非常信任的人做——我看要不这样,你将他带回他宗门之后找他师父去。”   孟章的潜台词本来是在暗示此事不要麻烦他,谁知,秋白又瞪他,“不是他师父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孟章强调道,“但是前提是他必须信任的人,否则会收到灵力反噬。你别看我,我肯定不行。”   秋白却没有半刻迟疑,道:“那我来。”   孟章一脸震惊,被秋白催着在收拾完东西之后将信将疑地走了。   步惊川看见他那神色,不由有些好笑,不知这位医师又在想什么奇怪的点子。   “你可是还有事要问他?”秋白问道,“我见你一直在看着他。”   “没有,不过是有些诧异,”步惊川笑道,“在见到孟章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很严肃的人。”   “他就是这样,老不正经。”秋白转过头来看着他,仿佛此时才想起来问他意见似的,“可以让我来吗?”   步惊川失笑,“自然可以。”   说着,他主动将自己的手递到秋白跟前。   此处不是长衍宗,且先不说步维行不在此处,即使步维行在此处,当他得知了自己身上的灵力封印后,他也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全心全意地信任步维行。   关于他身世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他现在是止不住地感到茫然。特别是他想起步维行的隐瞒,以及一直隐藏着他体内的那股力量,便一直都避免去想步维行。   他不愿去想那位带自己回长衍宗、将自己教养长大的小老头,对他有别的目的。   因此,交给秋白来解决此次的问题,才是最合适的选择。更何况,秋白此时主动请缨,他断没有拒绝的必要。   心中思绪万千,却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步惊川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始罢。”   当秋白动手替他剔除经脉之中的杂质时,步惊川才理解了为何孟章说要找亲近之人做此事。   原来是因为,若是没有足够的信任,他或许不会容忍秋白的灵力在他经脉之中大肆搅动。   步惊川那日吸取了不少灵力,因此经脉之中的杂质也有了一定的规模,秋白的灵力自深入他的经脉之中后,便开始将那些杂质逐一剥离。   要剥离经脉之中的杂质,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他只觉得有一柄利刃插入他身体中看不见的地方,肆意剐弄。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的经脉随时都会在下一刻炸裂开来。   这个过程漫长无比,步惊川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才抑制住体内灵力反抗的冲动。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黏着一缕一缕垂下的发丝,牙关咬得死紧,许久也不能松开。   “很快就好。”秋白不断地重复着,另一只手替他擦着汗,却仍是阻止不了他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浸透。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候,才听到秋白一句:“好了。”   秋白的声音宛若天籁,步惊川便察觉到秋白的灵力正逐步撤出他的经脉。   经脉痛得发麻,他身上止不住地在颤抖,感受到秋白的灵力彻底退出,步惊川连忙从秋白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他平日里都极为珍惜这般能与秋白有接触的时候,但这是第一次想躲避秋白的肢体接触。   “这些杂质在搅碎后会排出一部分,”秋白解释着,“但是久了又会在你的经脉之中沉淀下来,因此,这个要每隔几天再清理一次。”   这话不亚于晴天霹雳,一想到方才那般令他狼狈的痛苦要多来几次,步惊川便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摆出这副神情,秋白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想法。秋白将他揽近了,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步惊川甚至生出一种自己在被秋白哄着的错觉。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奈何身上使不上劲,无法改变两个人的姿势,“我身上都是汗,会弄脏你衣服。”   秋白失笑,“好了,不过几日一次而已,我先替你收拾收拾。”   等步惊川终于有了些坐直的力气后,秋白才转身替他打水。   秋白端了个木盆过来,耐心地拿毛巾替他擦过脸,又拿水将他被汗粘在一块的头发捋开。   二人靠得很近,步惊川动作间的不妥,几乎是被秋白第一时间发现了,“你的腿怎么了?”   “无事。”步惊川缩了缩自己的左腿,刚想动一动证明自己是真的无事,却被秋白一把掀开了遮挡着他双腿的薄被。   因为太久没动弹,步惊川方才身体紧绷那一会儿,用力过猛,他那条多灾多难的左腿还抽筋了。   他有些尴尬,秋白却什么也没说,神态自然地低头替他按摩着小腿。   等到秋白直起身子,步惊川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似乎总是对我很好。”   秋白道:“那是因为,我们若是身份对调,躺在床上的那个换成我,你也会做与我一样的事……而我也会做与你一样的选择。”   步惊川先是一愣,心头便忽然被巨大的欣喜淹没。   作者有话说:   实在抱歉!!我来滑跪了呜呜呜   这一章我修了三四遍都感觉不对劲,最后选择重写了( p_q)鸽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今晚还有一更! 第100章 绰绰迷局·零六·传音纸鹤   秋白的意思便是……他也是最信任自己?   步惊川一时间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当时你主动提出……我便在想,是你的话,自然是可以的。”   秋白忽然意识到他想说什么,登时打住了话头,“刚替你清理完这几日,你的经脉会一直疼痛,还有伴有别的症状,你这几日,也不能活动太多。”   步惊川苦笑。这时候秋白的反应倒是快了。   想来秋白先前同他交代,需要过几日再作第二次清理,也是为了给他缓解疼痛。   这么一想,他动了动身子,方才躺着不动,感觉尚好,此刻一动,那刀割似的痛感再度袭来,疼得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方才稍稍缓解的痛感此刻又排山倒海般袭来,令得他呼吸间都带着痛感。   秋白一看他这神色变化,便意识到了他的情况,“很疼?”   步惊川疼得连自己的舌头都几乎控制不住了,无暇回答,秋白便伸手握住他的手,释放出一点灵力,想去再查探一下情况。   步惊川的身体还记着那种钻心的疼痛,因此在察觉到秋白的灵力试图钻入他的经脉中时,他便下意识地猛地抽回了手。   因为这一轮动作,步惊川身上又激起了新一轮的痛感。   此刻秋白的注意力都落在他身上,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的排斥。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这般做了。他虽被疼痛占据了心神,理智却未完全丢弃,他一看秋白神色,便意识到秋白似乎是因为他的动作而失落。   步惊川也不由得有些懊悔,为何自己就这么忍不住呢?方才那一下,竟未控制好自己的动作。   见秋白还在原地发愣,步惊川忙主动伸手拉住秋白的手,他咬了咬牙,将即将从唇边溢出的痛呼咽下,低声道:“方才太疼了,我不是有意的,抱歉。”   他只咬牙说了这短短一句话,便又咬紧了牙关,冷汗自他额角滴落,他抓着秋白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   步惊川再说不出别的话,只一味地拉着秋白的手,默默地等待这一轮的痛苦熬过去。   他没有注意到,他握着秋白的手渐渐地用上了些力气,勒得秋白的手腕通红。   秋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用那只自由的手脱去了鞋袜,便就着这个手腕被抓着的别扭姿势,同步惊川一同躺上了床。   那只空闲的手上附了些灵力,附在步惊川背后,一下一下地安抚着步惊川紧绷的后背。   恍惚间,步惊川还以为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的岑清闻哄他睡觉,也是这般动作,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令他逐渐放松下来。   傍晚再睁眼时,步惊川花了好些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在不知不觉间埋到了秋白胸口。   入眼的是秋白那一身一成不变的白袍,步惊川回想了一下,许是因为当时被他抓着一只手,秋白不好将外衫褪去。   思绪转到此处,步惊川不由得动了动自己的手,发现他仍是紧握着秋白的手腕,连忙松开了手。   他分明记得先前他闭眼之前还是中午,一个没注意,睡到了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握了秋白这只手又多久。想到这里,他连忙爬起身,想看一下秋白那只手的状况。   秋白的另一只手正环抱在他身上,因此他一有动静,秋白便察觉到了。   “醒了?”秋白的声音没有困意,应当是在他睡着的这些时间里都没有闭眼。   步惊川轻咳一声,这段时间他也不知道为何,格外地嗜睡。分明上一刻还疼得要死要活,结果下一刻却呼呼大睡,估计秋白也十分无奈。   先前他只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伤口造成的,然而现在伤口基本痊愈,只剩下需要调养的暗伤。他却仍旧每天说睡便睡,就连自己都弄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奇怪的是,此事秋白也没有多问他,孟章也是从未提出过他有嗜睡的问题。   是秋白同孟章二人都还未意识到他这段时间嗜睡的问题?或许下次见到孟章,应当问一下孟章这是怎么一回事。孟章看样子是医师,懂的应当比他多些。   思绪回笼,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嗯”了一声,爬起身来。   身上仍旧有一种酸麻的感觉,然而那股如刀割般的剧痛已经消除,仿佛早上疼得就差在床上打滚的痛觉是他错觉一般。   “我睡了应当挺久罢?”步惊川问道。   “两个时辰。”秋白微微颔首。   这也同步惊川预想的差不多,他也不是很惊讶,“没耽误你做什么罢?”   “没有,”秋白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些无奈,“我平日里都无甚要事,如今只剩下陪你这一件事,自然是无事可去耽搁。”   秋白一顿,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方才,我看到了疏雨剑阁的传音纸鹤,那纸鹤在此处徘徊,所以我自作主张将那纸鹤拦了下来。”   步惊川一愣,距离疏雨剑阁众人离开那日,已经过去有一月之久。这段时间以来,养伤占去了他的大部分精力,因此说到疏雨剑阁的时候也还未反应过来。   “疏雨剑阁的传音纸鹤?”步惊川疑惑问道。   “这个是疏雨剑阁的一些小玩意。”秋白解释着,“他们临走前交予你的正是吸引纸鹤的玩意。”   步惊川这才想起来,疏雨剑阁众人临走前,孟书寒从孔焕那处取了个贝壳,神神秘秘地交给了他,说日后联系。当时他未得空研究那个贝壳到底是怎么个用法,醒来之后更是没有想起此事,到了此时才知晓此物用处。   每个宗门之间总有些自己的联系手段,正如他师父能用他的命牌追踪他的行迹。疏雨剑阁屹立百年,自然有自己独到的手段。   却没想到孔焕竟是如此轻易地给了自己。   他从秋白手中接过纸鹤,瞥了秋白一眼,“你似乎对这个很熟悉。”   秋白顿了顿,“不过是此前认识疏雨剑阁的手段罢了。”   “那个长观……老祖?”步惊川斟酌着问道。   先前他便听秋白在疏雨剑阁的人面前提过几次这位长观老祖,许久之前也曾知晓那位老祖的存在。只是秋白似乎对那位老祖十分没有好感,提起此人时更是直呼其名,步惊川只能猜测约莫是二人之间有些什么龃龉。   以秋白的修为,直呼那位老祖名字自然无妨,但他多少也算作一个小辈,更是同那位老祖不相识,于是犹豫再三,还是给那位老祖加了个敬称。   秋白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的确是通过他。”   秋白的嘴唇又动了动,似乎打算再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算了。”   此时的步惊川注意力都放在那只精巧的纸鹤身上,再加上秋白这般欲言又止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于是也并未放在心上。   纸鹤极为精巧,腹部处存放着一枚灵石,想必就是由这灵石来驱动这纸鹤的行进的。纸鹤身上与脖子上都有几处阵法,而这几个阵法,步惊川从未见过,却在看到的第一眼生出些许亲切感。   他觉得这或许便是阵修对阵法的情感,因此指着那个阵法对秋白道:“这阵法的阵纹倒是玄妙,想出这个阵法的人,应当对阵法有着极深的研究,也不知道这位前辈有没有留下过什么典籍。若是有的话,应当是能够造福后辈的东西。”   秋白顺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看到阵纹之后一愣,良久之后才道:“是啊。”   步惊川这回注意到了秋白的异常,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没有,”秋白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他一眼,“我对阵法一窍不通,看到这个阵纹,也就是因为觉得有些眼熟而怀念罢了。”   步惊川不作他想,手指轻轻触碰到纸鹤脖颈处的阵法。   那阵法微微发出一道亮光,接着便是孔焕的声音传了出来:“……那谁,我已经回了剑阁了。”   一听到这开场白,步惊川便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几乎已经想到孔焕一脸别扭,发现要给他传信,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这倒是非常孔焕。   “原来木长老急着召回我们的原因是……不知有谁,集结了一大群宗门弟子的亲属,说非要上剑阁看看自己的孩子。虽然他们这般对疏雨剑阁的名声不是好事,很多宗门也在这事上看热闹,但是我还是觉得吧……这是人家父母的,呃,怎么说,人之常情。”孔焕道,“但是我始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在里头。”   孔焕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沉闷。步惊川想起先前了解的疏雨剑阁长老所说的斩尘缘,也陷入了沉默。   强行将弟子与他们的凡人父母分别,能真的斩得断尘缘吗?   “我不能说木长老做得不对……他也是为了宗门好……但是,我……”   孔焕有的没的说了很多,最后沉默许久,若非步惊川见到那昭示着在录音的阵法散发着光芒,步惊川恐怕以为孔焕已经说完了。就在连步惊川都以为他接下来没有话要说了,才听孔焕道:“……周途城,还好吗?” 第101章 绰绰迷局·零七·一大憾事   步惊川忽然意识到,孔焕之所以顾左右而言他,正是因为孔焕在害怕。   周途城遇袭之时,孔焕虽被迫离开,却一直记挂着周途城。   孔焕的心思,步惊川也能猜出一二。孔焕是担心若是周途城被毁,同他们那日的离开脱不了干系。   因此他方才说了这么多,直到最后才敢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修道一途,前期进益看天赋,而到了后期,看的却是心境。若周途城真的在这次魔修袭击之中被毁,孔焕若是心中一直记挂、愧疚,时间一场,终会成心魔。   庆幸周途城此回只是被毁了小部分,场面虽惨烈,伤亡算不得大,因此步惊川同孔焕还是能安下心。   他将情况如实说了,确认自己的声音传到了那纸鹤之中的传音阵后,将纸鹤送出了窗外。   纸鹤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他的手刚伸出窗外,便从他手心中向下一跃,振翅而去。   目送着那轻灵的纸鹤离去,步惊川一时间有些恍然。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同孔焕的关系逐渐变成了这般能够互传书信的地步了。   诚然,刚遇上孔焕的时候,他对这个冒失且咋咋呼呼的少年没有半分好感。如今看来,孔焕不过是性子直率了点,最难能可贵的,还是孔焕在这些年中,仍能怀抱一颗赤子之心。   相比他从来都捉摸不透的洛清明,孔焕确实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对象。   想到洛清明,步惊川便回想了一番孔焕方才提及的事情,发现孔焕并未提及洛清明进入星城遗迹的事。许是疏雨剑阁回去后焦头烂额,没有心思再去追究此事。   至于洛清明进入星城遗迹的办法,孔焕恐怕更加不知情,步惊川便也没有多此一举地再去询问。   这事追究起来也只是疏雨剑阁自己内部的事,同他这个外人无关。他对此事也没有什么刨根问底的好奇心,因此,这事他便当是揭过了,不再去想。   他坐直了身子,看向窗外。   此处同周途城离得不远,城市风貌同周途城极为接近,乍一看,步惊川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周途城。   但他那天晚上见过魔修袭城的惨烈场面,自然是知晓这不可能是周途城。   有不少失去了家园的周途城居民逃难到了玄里城。难民据说都被安置在城中某处角落,日后玄里城城主自会安排他们的后续事宜,用不着步惊川操心。   步惊川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处不似周途城般经历了生死大难,因此仍旧热闹非凡,过路行人神色轻松,丝毫不受周途城之事影响。。   步惊川低低地唤了一声,“秋白。”   秋白“嗯?”了一声,等着他的后文。   步惊川低声道:“有的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那时候做错了。”   “你是指哪一件事?”秋白并没有第一时间否认他的话,反倒是同他认真讨论起来。   步惊川转头直直望着秋白,“我这两次的想法,是否错了?”   秋白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神色间带了些认真,“哪两次。”   “从星城遗迹中出来的那一次,以及前不久的那一次。”步惊川低声道。   前面一次他不顾监兵阻挠,让秋白将那个属于魔修的传送阵法毁去。后一次他同疏雨剑阁的弟子留在此处,同魔修鏖战,到最后却害得孔焕受伤。   “那日,疏雨剑阁的木长老说我妇人之仁,我此时回想一番,竟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步惊川道,两件事接连压下来,令得他自己心中也有些许的动摇,“所以我有时候便在想,我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   秋白沉吟片刻,道:“那你觉得自己做对了吗?”   “我在见到这些凡人平静祥和的生活的时候,我便觉得,即使我做错了,我所做的事也值得。”步惊川道,“在星城遗迹中,我透过亡魂的眼睛,见到了北斗星城覆灭时候的场面。那场面一直在我眼前浮现,挥之不去。而我那日见到周途城时,我便想起了北斗星城。我不想任何城池,重蹈北斗星城的覆辙。”   将心中积压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以后,步惊川整个人的心境都畅快许多。   “不必在意他们所说的。”秋白语气中带了几分宽慰,“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要你认为值得,便可以去做,你不该受他们的束缚。”   “我的能力有限,我所能做的,还是太少了。”步惊川苦笑一声,“总觉得我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秋白的回答掷地有声,“那我便陪你一起走。”   步惊川一愣,转头望向秋白。秋白这话语近似承诺,令得他的心又砰砰狂跳起来。   秋白……是愿意同他一起的。   他心中顿感安慰。   有些事,他不需同秋白解释很多,秋白便能知晓他的想法,理解他的想法,更能支持他的想法。   如此志同道合……他一想到此处,却又失落起来。   秋白纵使与他极为合拍,却未能同他到那一步。   实乃一大憾事。 第102章 绰绰迷局·零八·不是妖兽   步惊川在城中又修养了几周,秋白终于同他说可以回去了。   听得秋白的话,步惊川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近日,他自觉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也不如先前那般嗜睡,秋白却紧张得不行,连放他出去闲逛的机会都少,可把他憋坏了。   得知能够离开这待了近一月的客栈,步惊川自己也是感慨万千。   他的身体秋白检查过好几回,又托孟章检查了好几回,待孟章确认已经痊愈了,秋白这才放下心来,将回去的计划提上日程。   近几日,步惊川嗜睡的毛病终于改过来了,每日大半时间都醒着。然而秋白又不放他出去,他便无聊得很,只能天天盯着窗外的街市看。   这日,步惊川刚往窗户的方向瞥了一眼,便忽然见到窗棂上落了一只羽毛赤红的飞鸟。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飞鸟周身灵力环绕,吞吐间皆是烈焰灼息,并非凡鸟。再仔细些看,发现竟是缩小了身形的朱雀。   在星城遗迹出口受到魔修袭击的时候,他有幸见过喷吐烈火的朱雀。那时的朱雀大得出奇,双翅一展便遮天蔽日,翅膀一扇便掀起一阵灼热焰火。   而眼前的朱雀,缩小了身形后,小巧得仿佛一只普通鸟雀,叫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你来做什么?”秋白比步惊川更快反应了过来,快步走到陵光对面,隔了一张床,同陵光对视着。   陵光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们过几日就要走了?”   “嗯,”秋白应了一声,随后问道,“孟章同你说的?”   步惊川一愣,孟章面上看着正正经经的,没想到背地里居然对着陵光什么都说了出去。   陵光也不急着恢复成人形,而是跳到步惊川膝盖上,斜睨秋白一眼,“是啊,他管不住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秋白应了一声,随后道:“左右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他说了便说了罢。”   “你们既然要走,那我同孟章差不多也该走了。”陵光道,“我同他商量了,我们今晚便启程,先过来同你们道个别。”   秋白这回面上多了几分惊讶,“这么快?”   陵光苦笑,“我出来又不是闲逛的,只不过是知晓此处情况危急,才多待几日。监兵还在养身体,我这段时日往返两地,便忽略了他,现在情况恶化了,我须得回去看着他了。”   秋白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不接话,陵光也没有说话,插不进二人之间对话的步惊川又不敢在此时出声,生怕打扰了这二人的交谈。   良久,秋白忽然道:“待会你让孟章过来找我。”   “想通了?”陵光化作的小朱雀兴奋地扑棱了一下翅膀,语气之中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不是想通了,”秋白看了陵光一眼,道,“不过是不想欠你们人情。”   陵光转头望向步惊川,问道:“先前他不是替监兵疗伤了么……”   步惊川知道陵光话中指的是自己,却又不知说什么合适,只能愣愣看着陵光。   秋白生硬道:“他归他,我归我,是我不想欠你们。”   陵光化作的小朱雀翅膀停止了动作,似乎是有些失望地低下头,闷闷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孟章不多时便赶了过来,秋白同他交谈了几句,二人便朝着房间外的地方走去。   秋白不放心步惊川一人待着,因此在秋白同孟章出去交谈时,陵光便自告奋勇留了下来。   陵光并不急着恢复人形,而是在房中四下打量着房中的摆设,时不时飞上一圈。   步惊川见陵光似乎没有半点不妥的模样,便问道:“你们都是能这般自由控制形体的么?不过我见你们气息凝实,与一般变化自己兽形大小的妖兽不同。”   妖兽若是强行变化自己的兽形大小,气息多少会有些波动,然而他见陵光气息绵长,也不像是受到了影响的模样,这才有这么一问。   陵光点头,“那是自然。我们可是五域域主,自然与那些普通妖兽不一样。”   步惊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么说起来,你们为何一边能化人形与兽形,一边又使用灵力?我记得似乎只有妖修才有兽形。”   除了妖修外,其实有些大能还有些化出兽形的障眼法,只不过这些法门多半鸡肋,极少有人使用,因此才流传度不高。然而看陵光这模样,她化形似乎不是为了玩什么障眼法。   “妖兽?”陵光笑了笑,“我们可不是妖兽。”   步惊川先前虽然也有这般猜测,却在听到真正答案的时候难免也愣了一下,“你们不是妖兽?可为何你们又……”   陵光偏了偏头,“我们的存在……有些复杂,我一时半会也同你说不清楚,不过你到了后面……应该便懂了。”   这般解释等同于没有解释。步惊川的心思却放在了陵光方才的回答中,她话语中隐去的信息极为可疑,步惊川却不知该如何追问下去。   他皱了皱眉,五大域主,其中监兵乃是白虎,兽形也应当是白虎,只不过他从未见过监兵化兽形,因此也不敢确认。   西方白虎,传闻中乃是战神与杀伐之神。想来监兵的实力应当不弱,然而他也未见过监兵如何真正动手,因此对于监兵的实力,仍是一无所知。   然而,更加奇怪的便是秋白。秋白亦有兽形,并且那兽形还是白虎,如陵光那般使用的是灵力而非妖力。这么看来,秋白倒是与陵光有几分相似。   早些时候他还以为秋白使用灵力是因为剑灵的身份,然而随着时间增长,他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有他先前想的那般简单。   同是白虎,监兵同秋白又是什么关系?   步惊川想起他当年十四岁生辰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见到监兵。那时候他还奇怪,为何监兵只是站在窗外,都能影响到秋白,现在想来,应当是他二人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羁绊,这才令得秋白在那一夜失控。   秋白同孟章出去的时间说不上短,久到步惊川一觉都睡醒了,才听到秋白进门的动静。   秋白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苍白,神色淡淡。   陵光看了秋白一眼,道:“弄完了?”   秋白微微颔首,步惊川见他双唇都几乎失了血色,不由有些担心,上前几步拉住秋白,“你无事罢?”   他见秋白面色不好,连忙将秋白拉到床边,摁着秋白坐了下去。   陵光见状,微微叹了口气,“你这样,每次辛苦的都是你们二人……况且,监兵的情况也等不了太久。”   秋白闻言抬头瞪了陵光一眼,打断了陵光接下来的话,“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陵光摇了摇头,“行,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管不着。我先回去了。”   陵光走后,秋白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秋白放空了视线,也不知道在看向何处,没有半点解释自己方才去做了什么事情的意思。   指望秋白主动同他说些什么,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或许他该找陵光问问秋白同监兵的关系,陵光肯定知道些什么。 第103章 绰绰迷局·零九·江极再现   步惊川盼了许久,终于盼到了离开玄里城的这一天。   能够离开逗留了许久的客栈,步惊川该开心才是。而一过了最初的兴致,他心中却迅速被忧虑占满。   先前还在修养身体,他还能逃避自己回宗门一事,可今天一启程,便意味着他至多一月后,便要回到宗门。   待回到宗门,与步维行碰面无可避免,他还未想好如何面对步维行。   秋白见他面色不虞,差点以为步惊川伤病发作,当即停下替他检查身体。   步惊川惊觉自己情绪表现得太过明显,反倒引起秋白忧心,只得解释说自己久未运动,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那边秋白一脸将信将疑,步惊川好说歹说,才终于让秋白放弃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他们刚出玄里城,距离长衍宗还有数日路程。因着步惊川自己心中犹豫,加上大伤初愈,行进速度不快,秋白顾忌他身体,并没有催促,于是二人回程仿佛是出去郊游一般,悠闲得很。   以他们此时的状态,秋白认为还是避开人群为好。步惊川也知晓秋白不喜人群,因此全权交由秋白决策。于是二人净拣些人迹罕至的路,途径不少山清水秀的地方,倒是将沿途风景看了个遍。   左右秋白夜间能化兽形,加上如今天气转暖,他们也不惧在外过夜。   他们只走了半日,秋白便说什么都要步惊川停下来歇上一歇。步惊川无奈,心说自己的身体还不至于差到这等地步,可一抬眼见到秋白的紧张神色,拒绝的话语便再说不出口。   左右歇一歇也没什么,不让秋白担心便是了。   他们停下后,秋白便开始查探附近的情况。秋白说准备寻些灵兽给步惊川补补身子,听得这话的时候,步惊川还在喝水,闻言差点没将嘴里的水喷出来。   “还是不必如此麻烦,你不是替我准备了干粮?”步惊川劝阻道。   饮食对秋白来说非是必须,干粮也只有步惊川一人需要。况且步惊川自己储物戒里也有辟谷丹,虽然用处不大,却也足够抵他十天半月不饿死。   但秋白似乎并不喜欢辟谷丹,若他同秋白提起辟谷丹,恐怕秋白也不会同意他使用。   在他养伤的这一个月中,秋白总是变着花样给他带些或名贵或滋补的吃食。他恢复的情况一般,人倒是胖了不少。   “你现在还需养身子,只吃干粮怎么行。”秋白道,“我替你准备的干粮中没有肉食,便是预备着路上为你寻些新鲜的来。”   得,秋白连这都算上了。   步惊川拗不过秋白,只得目送着秋白到附近搜寻去了。   秋白许是去查探附近有无威胁。自他负伤以来,秋白的警惕性便高了许多,应当是……仍在自责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护住他。   而步惊川自己也是无奈的。秋白从未同他坦白过自己的心绪,他更不知该如何同秋白提起,遑论开导。   先前孟章便说,秋白向来都不喜坦白自己的思绪,还需别人主动询问。而他自己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该如何同秋白开口,便只好顺其自然。   身后的树丛中传来动静,打断了步惊川的思绪,步惊川起初还以为是秋白,并放在心上。   他未急着回头,而是先看了眼天色,有些惊讶道:“这也没过去多久,你怎么就回来了?”   可话刚说完他便察觉到了不妥。   身后的气息强盛,却透着几分渗入骨髓的阴冷,如什么潮湿发霉的物件,叫人自骨子里都生出一股反感来。   鬼气交织着魔气的气息朝他倾轧而下,将他锁定。   步惊川的脸在这威势之下白了又白,他不顾身上那股沉重的压迫感,迅速跳起,一个转身后疾退数步,面向来人。他心中有些懊恼,没想到自己跟着秋白养了一月的伤,警惕性竟下降如此之多。   往日里都是秋白替他警戒,这回他听到动静也未想起来戒备,着实是放松过头了。   他们现在还未离星城遗迹太远,或许此处仍有漏网的魔修。而此刻他孤身一人,遇到魔修,可不是什么好事。   来人的样貌有些眼熟,步惊川凝神看了许久,好奇心甚至一度盖过了他的戒心。   良久后,终是那鬼气混杂着魔气的气息唤起了他的记忆。世间能够让鬼气与魔气合为一体的,他所知唯有一人。   魂刀江极。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过去四年,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再度遇见。   此时江极身上的气息更加圆融,当初他身上鬼气与魔气混杂,气息混浊。如今却能极为明显地察觉出,他周身气息大部分为鬼气,只混有少部分的魔气,而他手中的魔器魂刀,则散发着骇人的魔气。   他竟是将魔气逼入魔器之中,以此来实现鬼气与魔气的共存。   即便先前与江极相处过,步惊川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步惊川上一次见到江极,江极正是浑浑噩噩的状态,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可谁也不知道如今的江极是什么状态,他只能按兵不动。   若是此时江极未恢复理智,他贸然上前,恐怕江极同他动起手来,他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他站在原地,静静望向江极。而江极第一时间发现了他,或者说,江极正是冲着他来的。   江极静立一会儿,忽然缓步朝他走来。   步惊川见他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步惊川侧耳细听,忽然听到了江极的声音。   “……阮尤。” 第104章 绰绰迷局·一十·阮尤之迹   “阮尤。”   步惊川心中大骇。虽过去许久,但他还记得,这位江极同那阮尤,二人之间可是有着大过节的。   江极对阮尤如此执着,能寻到他跟前来,想来也是因为这四年间他在一刻不停地在寻找。然四年已过,江极竟是还未找到阮尤?   看眼下这状况……江极这是又将他当成阮尤了?   再看江极,一双漆黑的眼瞳正死死地盯着步惊川,骇人杀意铺天盖地,将他重重围困。江极身上的鬼气如毒蛇般,缓缓朝他蜿蜒靠近,环绕在他身侧,虽如今未动,威势却稳稳当当压在他身上。   一旦他有异动,江极恐怕会以雷霆之势出手,将他制住。   步惊川暗自心惊,缓缓后退一步。   他的脚刚抬起落下,便忽然听到江极又道:“别想跑。”   说话间,江极手中长刀抬起,刀锋直指步惊川。   环绕在他身侧如毒蛇般的鬼气忽地一动,将他虚虚缠绕,森寒鬼气从他身侧掠过,如毒牙一般叫他寒毛倒竖。   步惊川心中暗骂,此时江极不似失去理智的模样,却比先前在疏雨剑阁之下,他遇到的那个失去理智的江极更为可怕。   他敢保证,若是他敢转身逃跑,江极手中的魂刀便会在下一刻穿透他的身体。   眼看情势危急,步惊川心中权衡片刻,放弃逃跑,在原地站定站定,唤了一声:“江极。”   缓缓踱近的脚步一顿,江极面上出现了些许疑惑的神色,锁定在步惊川身上的气息略微松动,良久,江极才道:“你认识我?”   还好,尚且能交流一二。步惊川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步惊川道:“四年前,我们在疏雨剑阁下,见过一面。”   江极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神色间出现些许困惑,而后甩了甩头,“我想不起来了。”   谈旧事的算盘落空,步惊川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的思绪却转得飞快,争取说些什么去为自己争取些时间。   如今他的身体还在恢复,灵力也远不如鼎盛时期般充沛,在阮尤跟前讨不得半点好处,只能等着秋白回来。好在秋白应当不会离他太远,加上江极这毫不收敛的气息,秋白不久后便能察觉此处异状。   他斟酌片刻,又道:“你可是在找阮尤?”   “是,”江极此次回答得很快,“我在找你。”   步惊川心头疑惑,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阮尤。   江极皱了皱眉,“你身上有阮尤的气息。”   步惊川一愣,原来江极是已经发现了他不是阮尤。他还得庆幸此刻的江极尚有些许理智,若是真把他当作阮尤,江极怕是早已挥刀砍来。   他接触的魔修太少,因此,魔修的气息在他眼中,都极为接近,无法细分。即便身上带有阮尤气息,辨别不出来也不是稀奇事。   但他更关心的还是另一件事。此处多少也是勾陈域,乃是道修领地的最中心位置。先前有两波魔修出现,已是超乎寻常,此时江极又在他眼前安然出现,便令他十分不解。   勾陈域仿佛成了魔修的领地,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丝毫不将此处道修放在眼里。   江极气息如此独特,又从不收敛气息,若是被其他修士撞见,印象应当会十分深刻的才是。只是从四年前一别,步惊川便再没听说过江极的消息。起初步惊川还以为是江极去了魔域,可如今见到在此处出现的江极,他忽然意识到此事或许未有这么简单。   当年江极离去,无人见过他的行踪,如今江极却忽然在勾陈域出现,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不是便证明,道修内部,有人正在当魔修的内应?   并且,他至今不敢肯定,眼前的江极和先前的魔修是同一批人,若他们背后有不同势力,那么这局势恐怕不甚明朗。   思前想后一番,见江极仍旧直勾勾地盯着他,步惊川决定试探一番江极的态度,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但我不是阮尤。”   “你见过他。”江极一板一眼地答道。   步惊川微微皱眉,先前周途城战况惨烈,加上他那时分身乏术,也未特地注意过那些魔修,更别说他后来伤重力竭,陷入昏迷,对外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事后只听秋白说,城中的魔修因为他启动的诛魔大阵,连尸骨都未曾留下,他如今也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见过阮尤。   不过话说回来……以阮尤的狡猾难缠程度,应当不至于死在周途城。   “你方才说我身上有他气息?”步惊川眉心轻蹙,他不敢同江极说得太过详尽,生怕江极反应不过来。   江极歪了歪头,又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许久之后点了点头。   步惊川眉心皱得更紧了。他上一次同魔修碰面,早在一月之前,即使真有什么气息残留,早该散干净了,为何江极还说他身上有阮尤的气息?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托盘而出:“但我并未见过他,我最后一次接触魔修还是在一月之前,你是不是弄错了?”   江极瞪他一眼,神色间多了几分狠戾,“我不会认错!”   说话间,江极浑身的气息一震,环绕在步惊川身侧的鬼气登时沸腾起来,仿佛毒蛇勒在了步惊川身上,缓缓收紧身体。   生怕激到此时的江极,步惊川及时闭了嘴。   江极粗喘了几口气,瞪着一双眼,喃喃地重复着:“阮尤……阮尤……我如何会认错!”   自江极身上掀起一阵狂风,浓烈的鬼气与魔气激荡开来,步惊川本就大伤初俞,此刻哪受得住这个。他一边心中暗道不好,一边往后退开了几步。   谁知他退开的动作彻底激怒了江极,江极手中长刀一晃,便横刀向他砍来。   步惊川这段时间都在静养,无暇为自己绘制新的阵盘,以前刻下的阵盘都在周途城一战中消耗殆尽,此刻哪有什么抵挡手段。   情急之下,他只得抽出未离过身的金素剑,将剑身一横,想以此拖延一二。   江极作为千百年前的刀道大能,体术自是炉火纯青,岂是他这般随意比划便能抵挡得住的?   只见江极手腕一压,魂刀斜向偏了一个精巧的角度,便径直绕过了金素剑,换了另个方向朝着他而来。   此时回防,为时已晚。   步惊川沉心静气,经脉中的浅薄灵力疯狂流转,脚下疾退,险险躲过这一击。   然而那只是江极的起手试探式的第一击,江极借着这第一击的冲势,半点不停,直直撞向步惊川。   江极还只是使用着最简单的体术技巧,并未用上多少鬼气与魔气,但他的威势仍旧极强,排山倒海地朝着步惊川压去,叫步惊川几乎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修长魂刀稳稳当当,直冲步惊川胸腹而去。而步惊川胸前此时门户大开,没有半点抵挡之力。   正当这时,一股金色的灵力轰然而至,江极手上的魂刀登时嗡鸣起来,滞在半空中。   还未等步惊川回头,便见一道白影自他头顶越过,径直将江极撞翻在地。 第105章 绰绰迷局·一一   两道身影缠斗到一处,翻滚数回,将沿途草木尽数摧折,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终是秋白占了上风,把江极稳稳压在了地上。   江极挣扎着试图起身,刚有动作,便被秋白一股大力按了回去。   秋白化作的白虎正死死压在江极身上,巨大的前掌正压在江极胸口,若是换个人,恐怕此刻已被这巨大的力量压得无法呼吸。而江极却浑然不觉,一双黑沉的眼瞳对上秋白含着怒意的双眸。   见得江极未从秋白处讨得便宜,步惊川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感受到力量悬殊,江极也不再作挣扎,他极为镇定,面上一派淡然,就连惊讶也见不到,仿佛被压制住的不是自己似的。   “你来这处做什么!?”秋白对着江极怒目而视。   虽然身处在弱势地位,江极却不急着回答秋白的问题,反倒是将秋白上下打量一遍。随后他抬起脸,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嗅闻什么味道,良久之后面上才有了些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你?”   秋白的火气被他这句话一下子便钩上来了,怒道:“我在问你话!”   咆哮声如惊雷炸响,江极似乎这才被炸得回神,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问道:“你方才在说什么?”   “我问你,”秋白压抑着火气,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找阮尤算账,来这处究竟是干什么?阮尤可是在魔域罢?”   江极的头一转,望向步惊川,“我一直在寻找阮尤,他身上有阮尤的气息,我想抓来问一下。”   步惊川闻言,在心中连连喊冤,他这回连阮尤的影子都没见着过,他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碰见过阮尤?   更何况——   “此处不是魔域。”步惊川提醒道,“此处是勾陈域。”   道修领地中心的勾陈域。   江极面上出现了几分不解,“我是在魔域寻他。”   “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秋白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你在魔域这么久,这处哪里像魔域了?”   “我确实是在魔域寻他……”江极面上的不解变为茫然,他又眨了眨眼,“他身上有阮尤的气息,他肯定见过阮尤。”   话题又绕了回来,步惊川心底也多了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不解:为何江极会笃定他身上有阮尤的气息?   秋白也有同样的疑惑,“但他不是阮尤。”   江极冷冷道:“我知道,我只是想抓他过来搜一下魂。”   搜魂原是上古禁术,便是将人的神魂拆解,从中搜取想要的信息。但神魂一旦被拆解,便再也无法拼凑,这等术法称得上是伤天害理。搜魂在数千年前已经被各大门派列入禁术,禁止门中弟子修行,记载此类术法的古籍都被封锁在各处禁地。   这等禁术,已有数千年未在此间世界出现过了。   乍然一听,步惊川还生出了几分恍惚。   比起步惊川的懵懂,秋白更加明白搜魂意味着什么。秋白摁着江极的前肢猛地用力,将江极的身子按地往地下深陷几分,“你想都不要想。”   语气中尽是浓浓的警告,但江极显然无法理解秋白话语中的意思,“为何?”   秋白几乎是被气笑了,冷道:“你惹不起。”   步惊川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秋白言语间尽是对他的维护之意,难免有些动容。   但是他观察着江极的反应,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四年前的江极与人交流时,尚且算得是个正常人,还会自述自己的经历,得知自己认错人后还会道歉。   可如今的江极,却极为呆滞木讷,虽还是能与人交流,却远不如先前那般有人气。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此时的江极有些像他在周途城遇到的那些魔修。   只是先前他们遇到江极的时候,江极便是这般,时而浑噩时而清醒,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情况到底是好转还是恶化,他们现在连江极是什么状态都不得而知。   只不过,江极仍是一如既往地执着于寻找阮尤。   见他二人都不说话陷入沉默,步惊川此时插话道:“你当真在我身上发现了阮尤的气息?”   眼下他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同江极交流,因此他连忙抓紧这个机会,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口。   江极与阮尤同是魔修,自然会对魔修的气息更加敏感。葽薬   “是。”江极转过头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又将视线收了回去,看着秋白,“你身上也有。”   秋白显然是不想和他废话,冷冷地哼了一声。   步惊川却不愿放过此处线索,“你说秋白身上也有阮尤的气息?”   江极微微点头,“比你身上的要浓郁。”   秋白接触得比他多的魔修……莫非是当时在周途城与他缠斗的那几个元婴魔修?可那都是月余前的事了,魔气如何能残留如此之久?   倘若是一直都在他们身侧的存在……步惊川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在周途城,我遇到一个极为神秘的魔修。他气息诡谲,能力时强时弱,但是他周围总会有元婴期或是金丹期的魔修左右护航。”步惊川斟酌着开口,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江极的反应,“我们认为他有几分可疑。”   在他说话的时候,江极一双纯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令得他后背有些发毛。   “就是后来那个人……”步惊川看了秋白一眼,犹记得秋白事后同他交代,已经把那个人给“捏死了”,因此,步惊川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同江极交代此事。   秋白领会到他的意思,接道:“周途城的魔气与魔修尸体,早在一月前便消失殆尽,那人的尸体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保留了下来,我一直在储物戒中留存。直至昨夜,我才将他的尸体交给了孟章,交由那几人研究,而他们还未给出结论。”   江极不语。   步惊川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记得那时候秋白还被那人一个阵法困住了,此人阵法造诣恐怕不弱。”   他说完后,便忽然发现秋白神色一怔,他便意识到坏了。秋白因为他受伤的事,心中一直在自责,并且将全部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他此时旧事重提……秋白心里恐怕不会太自在。   只是说出去的话语也难以收回,左右此事对江极来说无关紧要,于是步惊川索性三言两语将此事略了过去。他抿了抿唇角,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还记得那个阵法的阵纹,如今若是再画出来,你可否认得阮尤的阵法?”   江极沉默了一下,步惊川差点就要以为江极还理解不了他说的话,正准备放弃时,忽然听到江极开口道:“我作为他身侧的护阵人,他使用过的阵法我自然都记得。”   这是今日见面以来,江极说得条理最为清晰的一句话,步惊川恍惚间还以为是江极恢复正常了,可转头一看,江极面上仍是那副木讷模样,便知晓江极应当是还未恢复过来。   但凡遇上阮尤的事便能如此清醒,也不知晓江极将此事看得有多重。   秋白望向步惊川,二人之间眼神交流了一番,最终步惊川微微点了下头,秋白便松开了躺在地上的江极。   步惊川寻了块平坦的地方,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他只将阵法的形大概刻了出来,江极便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这里,不对。”江极拉着步惊川手中的树枝,将原本纵向的一条阵纹走势改为横向,“应该是这样。”   步惊川道:“先前情况紧急……我只瞥到一眼,可我记得此类束缚阵法,此处应当如此行进。”   先前情况紧急,他看得太过匆忙,只记得部分。其他的,都是依照他平日里背下的类似阵纹而绘。功能相近的阵法,多是由同个核心阵法演变而来,他这般做,还是合理的。   江极摇了摇头,“照着你记忆中的画。”   步惊川点头,手上继续动作,待到他终于完成阵法时,他转头望向江极,却忽然见到,江极双眼通红,正瞪着地上的阵法。   “缚灵阵……”江极一字一顿地道。   步惊川被他这般可怕神色吓了一跳,“可这同一般的缚灵阵,似乎不大一样……”   缚灵阵便是魔族那边研究出来制约道修的阵法,每个阵法根据用途的细分,会有细节上的更改,作为阵修,步惊川对这些都滚瓜烂熟。这个缚灵阵便与一般的缚灵阵不大一样,一看便知是经高人之手改良过。   “这是他改良过的缚灵阵,”江极喘着粗气,双目瞪大,“这是他,这一定是他——他现在在哪里?!”   “但是当初布阵那个人,已经被我杀了。”秋白皱眉,“况且,我也认识阮尤的气息,为何我当时没有发现他是阮尤?”   江极猛地扭头过来看着他,“他有变幻气息的手段,你们不得他的破解之法,自然不知道!”   秋白沉吟片刻,“他的尸体在陵光那里,我会联系陵光带你去看看。”   听得秋白的保证,江极却未如他们预料中那般冷静下来。他瞪大了双眼,神色之中多了几分癫狂,面上似悲似喜,“小雨!小雨,小雨你知道吗……我找到他了……”   见得江极这般诡异神色,步惊川还想多询问一句,却听秋白微微叹了一口气,将他拦在了身后,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第106章 绰绰迷局·一二   步惊川是被陵光骂骂咧咧的声音吵醒的。   山中入了夜,他们没有在栖身的山洞中点火,此刻向外望去,夜色正浓。他睡眼惺忪地想了许久,才想起来秋白在同江极商量过后,用特殊的手段联系了陵光,让陵光带江极去见一见先前秋白得到的那具尸体。   也不知道秋白怎么同陵光说的,陵光竟是连夜赶了过来,只是,难免有些怨言。   “我看你是真的把老娘当跑腿的了,”陵光的抱怨一刻不停,“我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接这个……这一个……呃,这个兄弟回去的?”   她显然是查探过了江极的信息,发现他身上鬼气与魔气混杂之后,不知道如何称呼江极,因此,一个称呼都斟酌了许久。   陵光瞪着江极,显然也是第一回 见识到这般的存在。   没想到陵光竟是随叫随到,步惊川不禁有些奇怪,难道这些域主就这么闲?   “你带他回去。”秋白如今化了兽形,躺在山洞口,见陵光来了,连动都未曾动一下,“他说他可能认识我之前给你们的那个东西。”   陵光面上一派惊讶,又盯着江极看了一圈,江极静立在原地,安安静静任由她看。   陵光最后点点头道:“人不可貌相。不过……倒是有些奇怪了。”   说着,不等秋白继续询问,陵光自己便接下去说了:“他这般鬼气与魔气融合的情况,绝非巧合与机遇能够解释得通。早先不少人试过走这等歪门邪道,最终却落得爆体而亡的下场。他能够成功站在此处,气息融合得还如此圆融,应当是有谁在暗处助了他一臂之力。”   秋白轻哼一声,“把他带回去问问就是了。”   陵光“啧”了一声,“我大老远跑过来,你连歇都不让我歇一下,立马赶我走?”   秋白道:“此处太过寒酸,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陵光气结,“我看你是懒得见到我!”   “你知道就好,”秋白轻哼一声,“我现在没空管你。”   陵光似是发现了他的意有所指,“啧”了一声,“行了,大忙人,陪你的小东西去吧。”   “他可不是什么小东西,你可真敢说。”秋白像是笑了一声。   步惊川方才被吵醒时还迷迷糊糊的,如今清醒了,却开始纠结要不要同陵光打个招呼。忽然又听到陵光同秋白的谈话,面上登时有点烧,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人又你来我往扯过几句,秋白出声催促陵光,“你还不走?”   陵光骂骂咧咧,转身同江极交涉了几句,便带着江极离开了。见到大麻烦离去,步惊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秋白极快地察觉到他的异状,“吵到你了?陵光刚刚来了一趟,带江极走了。方才见你在睡,我就没叫你起来。”   步惊川敢打包票,方才秋白一定知道他醒了,却不知为何没有点破。   “无事,左右我同陵光没有什么想说的。”步惊川道。   他与陵光不熟,也没什么可聊的话题,能问的,无非便是关于自己身体的事……步惊川目光一凝,秋白不愿告知他身体里那股力量该如何掌控,但是,或许陵光没有这么多顾虑……   下次若是有机会,那还可以试试单独见一见陵光,看看陵光会不会告诉他,他身上那股力量的开启之法。   在他沉思期间,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他不主动打破这份沉默,秋白却主动开口道:“若是无事,便继续睡罢。”   步惊川笑了笑,“这一会儿醒了我便睡不回去了。”   秋白低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间有几分不满,“白天还要赶路,你若是不睡,我怕你明日连赶路都赶不成。”   步惊川摊开了四肢,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懒洋洋道:“无妨,左右我也不想这么快回去。”   显然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秋白声音中多了几分惊讶,“为何?”   步惊川抬头看了秋白一眼,低声道:“我的体质……我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更不知道该如何问我师父。”   尽管眼前已经有一个似乎知晓内情的秋白,但秋白却从不主动提及,他也没怎么指望从秋白口中能撬出什么话来。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向他隐瞒着他自己身体的秘密,仿佛那是多不见得光的事似的。   这种被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偏生蒙着他的都是他身边最为信任的人,让他进退两难。   他轻叹一声,“秋白,其实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了。”   秋白一愣,许久之后才道:“何出此言?”   步惊川微微抬起眼睑,直直地望向秋白。   秋白是他当初坚定道心的缘由,更是他对大道所求。他自四年前至如今,成长到现在,若是任何一个环节,缺失了秋白的存在,或许都不会有如今的他。   可以说,他这一身修为,是看着秋白才炼成的。   他与秋白一道出生入死四年,若是没有秋白的一路帮扶,他决计走不到如今。   他对秋白的感情,从一开始的依赖,逐渐变为信赖,乃至如今,对秋白产生的爱意,绝非三言两语都能说得清。   正是这样一个人,牵动他的情绪,指引他前进的道路。可也是这个人,令得他自四年前坚定道心后,第一次生出茫然。   而到了如今,步惊川的心绪被秋白的一举一动牵着走,虽然忐忑,却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那日他趁乱坦白了自己的心迹,秋白除却最初的回避,如今待他也是泰然处之,甚至还比他坦白心迹那日之前还要亲密。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不怕秋白避他,只怕秋白对他的情感……无动于衷。   一开始发现秋白不回避他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高兴的,他只以为是秋白不讨厌他,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心头的不安也越聚越多。   他这段时日一直在试探秋白的反应,发现秋白虽未疏远他,却并不回应。   虽然秋白曾同他说,再想一想,可又要何时有一个结果?   他这段时间都在养伤,闲得很,因此胡思乱想了许多,最终还是决定要问一问秋白。   “我想要的结果,你还未给到我。”步惊川轻声道,“你只说你还要想想,可我觉得我等不下去了。”   他从一开始的希望满满,等到现在的惴惴不安,他已经不想再提心吊胆下去了。   秋白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一愣,步惊川久久地看着秋白,最终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了山洞外。   夜间的山风泛着凉意,一出山洞,步惊川顿觉自己面上被山风拂出一派凉意。   正好,他需要这般的风让自己冷静一下。   他径直坐到了洞口。   山风吹拂而过,直接将他身上那层薄薄的里衣吹透了,激得他打了个颤。   今夜的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了半个头,朦朦胧胧的月光倾泻到月亮周遭的乌云上,倒显得压抑,着实不是个适合赏月的时候。   他仰头看了眼被乌云重重围困的月亮,正想叹气,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秋白在他身后快步跟来,伸手轻轻拉他,“你伤还没好透,别闹了,回去。”   “不必,”步惊川头也没回,将脸埋在自己双膝之间,“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秋白没有作声,有些不知所措地踱了几步,在他身后坐了下来。步惊川也当身后没有这个人,闭上了眼。   膝间的布料被水迹浸湿,步惊川自觉丢脸,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泄出半点声音来。   许是因为夜间更能放大人的情绪,先前白天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却让他他此刻异常地难过,只想发泄一通。   身后有人替他披上了一件外衣,替他挡住了山风的凉意。   “抱歉。”秋白这么说着,“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本意……并非是想逼秋白。他清楚自己的感情是自己的事,断没有拿二人之间交情去威胁秋白接受他感情的道理。他早已做好秋白不会轻易接受他的准备,却不知为何在今夜想到此事,便如此控制不住自己。   许是因为感性总是先于理性。   “你没错。”步惊川小声说着,他心中清楚,此刻无非是他一人在闹情绪罢了,“若是……若是你还未想好如何回答,我往后也不会逼你了。”   秋白似乎犹豫了片刻,随后将手覆到他后脑上,轻轻揉了揉,“但是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步惊川嘀咕道:“你不必为了哄我去勉强你自己……”   “并非勉强,”秋白道,“只是我自己都未曾想通,不敢擅自给你答案。”   作者有话说:   哭包 有(bushi   小川之前表现得再成熟,这个时候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第107章 绰绰迷局·一三·   江极造访过后此地难免会残留魔气与鬼气,受到了这二者影响,步惊川后半夜睡得极为不安稳。   他做梦了。   梦里入眼是一片荒芜,他孤身一人,在破败的废墟之中徘徊。   废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四下烟尘四起,遮住了他的视线。   极为罕有地,步惊川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他心中有什么,正引着他在这废墟之中四处寻找。   心中仍留有一丝希冀,令他在此地久久徘徊,却因为这分希冀引来了更大的绝望,那种绝望将他笼罩时,铺天盖地,叫他得不到半点喘息之机。   没有了,一切都……毁了。   谁也不在了。   他被抛弃了。   “东泽?”步惊川听到有人唤他,身躯猛地一震,睁开眼来。   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天刚蒙蒙亮,他不知何时又被秋白移回到了山洞当中,此刻仍是背靠着秋白兽形的姿势。   “你做噩梦了。”秋白见他清醒,又补充着。   “梦到了不太好的东西。”步惊川轻轻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复述他在梦中见到的东西,也不愿多说。好在秋白察觉到他的情绪,也没有追问下去。   修士不常做梦。若是有梦境,多半是对未来的预知或是对过往的回溯,他虽不记得梦中确切经过了什么,却仍旧记得那种孤寂荒凉的感觉。   那种感觉……他再不想经历第二遍。只希望他这个梦境,是一个例外。   魔气虽对修士来说不是完全沾不得的玩意,但确实会放大修士的情绪。正如他方才的梦境,也如他昨夜情绪的失控,也怪他昨日疏忽,未曾想到这个层面去。   一想到昨夜,他自觉丢人,也不知道如何同秋白解释,只好一言不发,低头嚼着干粮。   待到天亮,二人神色如常,继续踏上回长衍宗的路。   他们赶路一月有余,回到长衍宗时,正巧赶上长衍宗设宴。   昔日冷清的长衍宗此时张灯结彩,各处都能听见弟子的欢声笑语,远远地便能闻到饭菜的香味,这番场面叫步惊川好生陌生。   他心中奇怪,只道他离去前也未曾听说过这时候有什么节日或是要庆祝的喜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找人一问,方知星移在半月前出关,如今已经突破心动期,正式成为金丹期的修士。   他心头欣喜,来不及先回自己庭院一趟,便去寻了星移,同星移贺了声喜。   他同星移道:“先前回来得匆忙,不知晓师兄出关,回宗时没准备贺礼,日后待我给师兄补上。”   星移并不在意这些,大手一挥,爽朗道:“无妨,待下次有机会送了再说,记得送我个好的便是。”   “这是自然。”步惊川应道,“我须得寻得个好物件,方能配得上师兄。”   说话间,二人双双入座。   星移是本次宴会主角,席位便是主位,同步维行坐在一处。此时步维行见到他二人,面上也难得地露出松快的笑意,“如此喜事,东泽竟然赶上了,当是双喜临门。”   步惊川向步维行问好行礼,长衍宗比不得疏雨剑阁,外出的弟子与宗门的联系甚是艰难。加上他自十四岁起便频繁外出,这些年留在宗门当中的时间甚少,同步维行也见得少了。   然步维行却从未有过意见,仍是待他如初,只是偶尔问起他外出学到了何事,或是指点一番迷津。   步惊川先前因为自己体内封印的事,还寻思着回到长衍宗后寻步维行问个清楚明白。原本预计过段时间再去寻步维行,没想到二人此时此刻猝不及防遇上。他自己心中别扭,步维行却仍旧待他亲近非常。   二人相见,周遭人来人往,倒是没有出现步惊川预想当中的尴尬局面,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他思维激烈交锋期间,步维行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气息为何忽强忽弱,然而见着又不像是即将突破的模样……可是受伤了?”   坐在一旁的岑清闻闻言,也起身走近几步,在他面上打量半晌,道:“瘦了。”   对于师娘的关怀,步惊川苦笑,“我此回是出去历练,自然比不得在长衍宗安逸。途中遇上了些事情,不过并无大碍。”   他不敢说自己受伤的事,唯恐师父师娘担心,因此只是将此事含糊而过。   “我闭关时你便出去历练,我出关之后你也不在,”另一边,星移似是看出了他不愿多说,主动转移起话题,“这账,我可要好好同你算一下。”   步惊川笑着练练点头。   “你此次出门历练已有三月之久,可有收获?”步维行问道。   “有,”步惊川道,“我历练途中进入了一处遗迹,得了些上古手稿,只是短期内看不出什么用处。”   话甫一出口,他便注意到步维行神色一变。   他猛然想起,自己身上的灵力被封印,正是步维行所为。如今他提起上古遗迹,步维行便变了脸色,这是否证明了,步维行对他的身世,其实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见步维行出神,步惊川轻声提醒道:“师父?”   步维行被他唤得回过神来,而再开口时,罕见地有些吞吞吐吐,“既然是上古手稿,自然要好好研究……若是有不懂的,可拿来询问与我。你这还是刚回来罢?回去放下东西再过来,我让他们给你收拾个位置。”   步惊川应了一声。步维行显然是还有些回避这个话题,今日毕竟是庆祝星移结丹的日子,他犹豫片刻,决定不在眼下追问此事。   金丹期的修士在长衍宗屈指可数,也就只有步维行同几位长老有金丹期的修为,就连心动期的弟子亦是少数,大部分弟子的修为都在筑基期。   星移是近十代弟子中,为数不多结丹的弟子。三十岁出头便能结丹,此等资质,不说长衍宗,就连在三宗亦是极少数。   因此,此事确实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步惊川只随意挑了几样跟前的小菜入口。他在回宗前,便已经吃过晚饭,此时腹中饱胀,只是随便吃了些,权当过过嘴瘾。   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壶清酒,左右他不是此次宴会的主角,除却最开始的问候外,也没几个人来寻他。   平日里都是他跟着星移那一帮子人一块玩,只是如今,座下的弟子们打闹成一团,星移随着步维行和岑清闻二人坐在主位上,平日里同星移玩得好的那群弟子自然无法上去同星移一块玩。   步惊川坐得离主位近,又来得晚,因此,他这边倒不如别处热闹。   又过了段时间,主位上的三人离席,不少长老也早早离去,底下的弟子彻底玩疯了。   左右步惊川还挺喜欢这般无人打扰的环境,便看着底下玩闹的弟子,准备将手中的酒盏递至唇边。   就在那白瓷酒盏即将触碰到他的唇边时,忽然被一只手截住。   白瓷酒杯在距离他唇边不足一指宽处堪堪停住,满溢的酒盏被晃出了几滴酒液,沾到他的指尖。他低头看了一眼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半晌后才抬眸望向这只手的主人。   自他回到长衍宗后,秋白便再度回到了金素剑中。他还以为秋白是不喜在长衍宗中抛头露面,没想到在此时,在弟子如此多的宴会,秋白竟然会出现。   秋白一向不喜人多之处,却也不是完全不能露面。虽然此处人多,若非有意看向步惊川这边,秋白以他自己的隐匿本事,还是可以不让此处的弟子轻易发现他的存在的。   怎么秋白偏偏在这时出现了?   步惊川有些无奈,道:“秋白,松手。”   秋白闻言也不动,只是将握紧着他手腕的手稍稍松了一些,却也未从他手腕上撤离。反而是手上微微施力,将他的手腕连带着酒盏一同压回到案上,酒杯轻轻磕到木制的案几,发出一声闷响。   二人之间又沉默一阵,秋白才后知后觉地补充道:“你伤愈才没多久。”   便是让他不要喝酒的意思。   步惊川无奈,距离他痊愈已经过去一月,秋白却仍旧用这种对待易碎品的心态对着他,令得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无奈。   他试图争取一下自己喝酒的机会,“我都多久没碰过酒了,而且我伤也好了一月了,还不能喝吗?”   秋白直直望着他,“你两月前,在进入星城遗迹之前,才刚刚喝过。”   ……还是同孔焕一同去的安云楼喝的,秋白竟然连这都还记得。   他其实对喝酒没什么执念,只不过是闲来无事,加上此处气氛合适,遂想喝上一杯罢了。   思前想后一番,见秋白态度坚决,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半点不松,他只好自己先松开了捏着酒盏的手。   秋白这般毕竟还是为了他好,他也不能辜负秋白的好意。   自知理亏,他动了动手腕,示意秋白松手。秋白也如他愿松了手,却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抽离,只虚虚将手笼在他的手腕上。   步惊川被秋白这举动弄得心猿意马,正当他强打精神,准备将手抽回来时,心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转头看着秋白,笑着道:“我不喝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第108章 绰绰迷局·一四·与我同赏   原本步惊川以为,他自己这么一提,秋白多少会犹豫片刻,却不想秋白也没多想,直接点头答应,“可以。”   步惊川还因为秋白这番回答稍稍愣神一番,秋白便趁这时机将他手上的白瓷杯盏取走。步惊川也没有反抗秋白的这番动作,左右他对酒也没几分执念,便放任了秋白的动作。   他见秋白低头放下酒盏,忽地心念一转,调笑问道:“你就不怕我提什么伤天害理的要求么?”   在秋白手中的酒盏被轻轻放回案上,那满溢的酒水未再洒落半滴。秋白这才将目光从那酒盏上移开,抬头望向步惊川,目光沉沉,似是夹了万千思绪,“你不会。”   一句简单的回答,却让步惊川解读出了数种意味。   他总觉得自己是被对方所深深信任着,令得他情不自禁地有些飘飘然。   然而心底里仍是有一个声音正在斥责着自己,说你这是在恃宠而骄。   正是这样的认知,令得他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你便如此确定?”   秋白连半点犹豫也没有,便点了点头。   步惊川失笑。秋白应得爽快,加上也未曾遮掩过自己心中所想,他也应当给秋白这个面子才是。   他站起身,同一旁的弟子交代了一声,便转头带着秋白离开了闹哄哄的宴会。   走过一个拐角,将身后宴会的热闹抛于身后,步惊川便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向秋白,“那个要求,我已经想好了。”   秋白知晓他说的正是方才作为交换的那一个要求,于是轻轻“嗯?”了一声,让他说下去。   步惊川嘴角的笑意更深,“但是这个要求可是足够伤天害理了。”   秋白知晓他在调侃,神色间颇有几分无奈,道:“愿闻其详。”   步惊川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等到今年年底的腊月,你陪我去潭池镇放花灯。”   没有预料到他竟是这个要求,秋白面上出现几分惊讶,“腊月距离现在,可还有半年时间。”   步惊川晃了晃脑袋,道:“毕竟那花灯只有腊月前后才会出现……现在去,也是空欢喜一场。”   步惊川心说,早在十四岁生辰那年,他心中便有遗憾。那年他与师兄师姐们前去看花灯,身边却少了秋白一人。   虽然事后知道是监兵捣的鬼,然而这遗憾也久久未能消解。   潭池镇那年,他现在想来还是因为变故太多,过得颇为匆忙。他也只有十四岁生辰那年去过潭池镇,往后的这四年间,他多数在外历练,便再也未有机会在腊月去一趟潭池镇,便也缺了再同秋白一同前去看花灯的机会,。   秋白闻言,只松快道:“无妨,左右也还等得起。”   “那便一言为定,你腊月可要记得此事。”步惊川生怕秋白反悔似的,“我们可要过去潭池镇一道放上一盏花灯。”   潭池镇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他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事之一。那花灯如何灿烂炫目,其实他也记得不多,唯记得当时心中想的便是,如此盛景,也应当让秋白来陪他一同观赏。   当年他还太小,只能光看着别人放出去的花灯,还未自己放上一朵。待到腊月去了,他定要拉着秋白同他一起放一盏花灯。   光是如此想着,他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我不过答应你一事,你便这么高兴?”秋白见他神色变化,忍不住出声调侃。   步惊川嘴角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那是自然。潭池镇的盛景,你应当与我同赏。”   步惊川毕竟还是从宗外回来,一路舟车劳顿,从宴会回去后,困意便早早上涌。他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后,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心中正盘算着打水沐浴后直接睡觉,谁知甫一推开房门,便见到岑清闻在他院中站定。   “师娘?”步惊川有些惊讶,他方才推门的动作懒散而随意,在发现岑清闻后,他连忙站直了身体。   岑清闻见他动作,面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你出来了正好,我来的路上还担心你睡了。方才正好走到你院子门口,便见到你房间里灯还亮着,这才进来了。东泽不会不欢迎我罢?”   “哪里的事,我怎么敢嫌弃师娘。”步惊川急忙否认,“夜深了,师娘怎的来我这边了?”   要知道,他自己的院落与步维行所在的院落隔了大半个宗门,这距离对于修士来说虽然算不得太远,但总归还是麻烦的。   尚且年幼时,他还住在步维行二人的院中。等年纪稍大些的时候,步维行便让他去了一个附近的院落,但他仗着两处院落离得不远,每天晚上都会偷偷跑回到步维行二人的院落中。   岑清闻从来不会将他往外赶,令得步维行烦不胜烦,便直接将他的院子安置到如今这处,叫他没办法在晚上往回跑,这才成功让他习惯一个人独自居住。   想起往事,他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勾了一勾,见岑清闻不作答,便又补充道:“我正想着今夜晚了,怕打扰到你二人休息,想明日再去拜见师父与师娘。”   随着年岁渐长,步惊川如今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常常回去步维行的院子中,特别近几年他一直外出游历,停留在长衍宗的时间不多,于是便极少往步维行那边跑。特别是他现在外出常常大伤小伤不断,他也不想惹得二老担心,便去得少了。   岑清闻轻叹一声,“东泽,我方才见到你时便想问了。你眼下气血亏虚,可是受伤了?”   一直都在掩饰的伤势,没想到还是被岑清闻一眼便察觉了。   既然被看出来,步惊川也没有再多掩饰,只怕掩饰过了,反倒会引得岑清闻更加担心。他微微颔首,“先前受了些小伤,不过已经痊愈了,只是后续需要慢慢恢复而已。”   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只坦白了自己受伤的事情,将自己先前伤重濒死的事略过了。他生怕若是自己将先前的伤势如实说了,还会平白惹得师娘忧心。   毕竟当时的伤势,可是连秋白都吓到了的。   那时就连秋白也束手无策,所幸后来等到青龙孟章出手替他医治,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说起来,他总在那些典籍中看到说,青龙孟章的灵力之中带有一股生机,掌握生机之能,最为适合疗伤。且青龙心善,每每见到伤者,不忍伤者受苦,总是会主动疗伤。   只是一想起替他治疗时骂骂咧咧、一边给他治病一边骂人的孟章,步惊川便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也不知传闻有几分是真,或许此时,岑清闻比他更为清楚,只不过他断不敢同岑清闻透露此事,生怕对方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岑清闻面上仍是忧虑,步惊川只好伸手给她探了探自己的经脉和身体。   青龙灵力中裹挟的那股生机果真厉害,他体内的大量伤势得益于那股生机,已经被修复大半,因此他才敢让岑清闻前来检查。   探过步惊川的身体状况后,许是发现他身上并没有预想那般伤痕累累,岑清闻终于放心了一些,细细叮嘱道:“你经脉中还是会有时不时的波动,应当还是不太稳定,如今你大伤初俞,切忌不要急着修炼,先把伤养好了才是正途……我与你师父,其实并不望你在修炼一途中有多么出人头地,都只盼望着你平安便好。”   师娘的关心,仍是如他幼时那般真切。   步惊川心头一紧,晃神间手中便被塞了一物,他惊讶看向手心,低声问道:“师娘,这是做什么……”   他刚将手指摊开几分,露出被师娘塞到手心的青色瓷瓶,便被岑清闻握着手,将那瓷瓶又裹了回去。   “你师父脾气犟,认定的东西改不了,我早些年也劝过,但仍是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岑清闻忽然便提起了不想干的话,但步惊川心中忽然有了预感,意识到岑清闻接下来的话不简单,果不其然,岑清闻接着道,“所以我今日便擅作主张来找你了。”   岑清闻轻叹一声:“这是你四年前寻回来的朱玉果制成的丹药,我在两年前才研制出来克制寒玉之体的方子,但你师父一直不愿我与你明说,于是拖到了现在。”   “是我执意要告诉你真相,尽管你师父不同意,我还是来了。”说到这里,她朝步惊川笑了笑,“他自知拦不住我,也作罢了。”   步惊川久久地凝视着岑清闻,手中的瓷瓶登时有千钧之重。   他对于找寻步维行问清楚他身上封印一事,心里还是很没有底的。他其实心中还存了几分逃避的心思,不大想这么快去面对步维行。   他对步维行的态度或许只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步维行自己都未曾察觉。不想,却被岑清闻发现了。   岑清闻的话不算多,平日里即使是开口,也多是替步维行开解弟子或是叮嘱弟子,久而久之,众多弟子甚至只把她当成了步维行的附庸,甚至忘了,岑清闻也是一名修士,甚至是以医修之道修炼至心动期的修士。   秋白也曾同他解释过,他并非寒玉之体,而是另有原因。但就连秋白自己,也未同他明说他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他此时亦有一种无力感,分明是自己的身体,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还需得他人告知。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好受,但那些隐瞒着他的人,却都借着为他好的由头,从不与他细说、明说。   但他又无法责怪他们,因为他们俱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特别是岑清闻,岑清闻恐怕连自己都对他身上的情况并不知情。她并非是不关心自己,而是囿于自己所知,对他身上的状况知之甚少。   然而,岑清闻担忧他的心却是真的。   “你师父压着的秘密太多,有时候连我也不知晓,”岑清闻摇了摇头,“你现在也大了……有什么事情,他可以、也该同你一道商量了。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该把主动权交予他人,哪怕那是你的师父。”   “多谢师娘。”听出岑清闻话语中的鼓励之意,他深吸一口气,将不必要的情绪驱逐,“我会与师父说清楚的。” 第109章 绰绰迷局·一五·多年教养   昨夜分明同岑清闻保证会自己去同步维行说清楚,但到了第二日,步惊川还是连出门都磨蹭许久。   从玄里城回长衍宗的路上,步惊川便一直都在想如何与步维商讨起此事,时至今日,他也未想出合适对策。   眼下避无可避,他甚至还生出几分退缩之意来,不知该如何同步维行开口。   他今日早早地起床洗漱,原本计划是晨练过后便去寻步维行,可等他穿戴整齐后,他忽然就犹豫了。   一边是教养自己长大的师父,另一边是追寻已久的真相,他进退两难。   自己身上的封印是步维行所设,可他害怕若是问起此事,会令得二人之间的师徒情谊都于今日散尽。   他问起此事,便是意味着他将与步维行数十年的师徒情谊,推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地步。   这份情谊最后到底是安然无恙,还是高悬不下,亦或是落入深渊万劫不复,他心中都没有底。   手下那道他触碰过不下万次的木门,登时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   他自幼生长于长衍宗,所知所识皆是步维行赋予,万一二人关系走到最差的那个地步,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收回搭在门上的手,步惊川往后退了一步。他龟缩在木门之后,仿佛这木门是铜墙铁壁,能够给他几分喘息之机。   他站在门前发了不知多久的呆,秋白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在听清楚秋白的话后,他回过神来,抿了抿嘴角,缓缓转回身去,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房中的秋白。   房间不大,两人同时站在房中,倒是生出几分拥挤的感觉来。   更别提秋白此时离他很近。   步惊川移开视线,低头盯着地面,没敢对上秋白的目光。心头划过万千思绪,最终只能汇聚成一句话:“那是我师父。”   所以,他才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开口。   他正是因为重视这份师徒之间的情谊,才迟迟不敢去寻步维行。昨日遇上的时候,因为在场的人多,步维行也未得空搭理他,这才不至于让他太过尴尬。而若是今日去寻步维行,在场的恐怕只会有他们二人,他便避无可避了。   “你若是真的珍惜与他的情谊,那便更要同他说得清楚明白。”秋白淡淡瞥了他一眼,“而不是在此处暗自揣摩,空耗你们之间的情谊。”   步惊川张了张嘴,想说秋白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可仔细一想后才领悟过来,秋白说得不无道理,不过是他当局者迷。   步惊川终是去寻了步维行。   出门前,他思前想后,始终觉得空手过去不大好,便从储物戒中取了在外买的一坛酒,踏入了步维行与岑清闻的庭院。   这处庭院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便是在此处长大,院中每一个角落他都滚过,就连角落里那棵歪脖子松树上有多少个疙瘩都数得清。只是自他搬离此处后,回来得少了,加上近些时候他也一直在外游历,几月不回宗门也是常事,后来便来得极少。   因此,院中的变化对他来说都是突兀的。   院中一处平地,现在被圈起来做了花圃,那花开了数十朵,长得亭亭玉立,娇艳可人。可步惊川分明记得,上次他来此处时,这平地还是步维行的鱼池。   这庭院如今的模样,俨然同他上次来时所见到的,是两个模样了。   岑清闻不在。约莫是昨日找过他后知晓他今日会来,便主动避开了。   庭院角落的歪脖子松树正是朝着庭院中心歪,在炎炎烈日下,投下一片墨绿的阴影。阴影正好罩在松树下的石制桌凳上,步惊川来到此处时,恰好见到的便是坐在石凳上的步维行正悠然泡茶。   步维行正忙着刷洗手上的茶杯,忙完后才抬起头来,朝步惊川点了点头,示意步惊川坐下。步维行面上没有半点惊讶,约莫是步惊川在半路时便察觉到了。   步惊川走近几步,拂去石凳上落的松针,这才坐下。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挑起话题,视线无意间落到了那花圃上,于是有些没话找话地问道:“师父,师娘这是填了你的鱼池种花?”   步维行向来是不会主动关心人的性子,这几年步惊川游历不断,步维行除了偶尔询问他的心境领会以及外出遭遇,从不询问他历练所得。   修道一途,终归是大道孤独,即使是师徒,也存有竞争关系。步惊川早年或许还不懂,但现在却是越来越清楚,步维行这是在主动避嫌。   早年步维行还会在修行上替他指点一二,倒是步惊川越大越趋于放养,有时候遇到些问题,步维行总是同他说些类似于“相信你自己”之类说了等同于没说的话,时常弄得步惊川一头雾水。   但他也觉得奇怪,步维行从来不吝啬于对其他弟子的指导,反倒像是笃定放他自己钻研,会好更多似的。   然而刨去这些异常,步维行对步惊川的教导不可谓是不尽心。   二人之间虽不似早年那般密切,但毕竟也相处了数十年,步惊川这点道行摆在步维行面前着实不够看。   步维行只啜了一口杯中的凉水,声音比那水还要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步惊川放下手中的酒坛,不等步维行招呼,便伸手从步维行方才洗好的杯子中取了两个干净的来。   步维行向来都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而步惊川也是。   一旦决定了要同步维行说清楚,步惊川便再也不见先前的犹豫。   步惊川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师父,我的体质可是与常人有异?”   步维行捻着瓷杯的手指一顿,“此话怎讲?”   “在罗家村的时候,我便察觉到有异。”步惊川道,“而后我又无意之间知晓,我体内竟有一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却被人为地封住了,令得我自己都不知晓,我竟然有如此力量。”   步维行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瓷杯,“我本不欲同你说……寒玉之体,会随着修为的增长,逐渐五感尽失,丧失情感与理智,最后变得与玉石无异,这等体质,常常被某些心术不正的医修拿去做药人,我正是不愿你与那些药人一般……”   听到步维行的回答,步惊川自己心头也生出几分疑惑。步维行性子耿直,分明是不爱撒谎的人,除非……是有别的原因,令得他不得不撒谎。步维行自己这番言论答非所问,显然是在想掩饰什么。   “师父,我知道我不是寒玉之体,您还要继续骗我吗?”步惊川打断了步维行的话,“你已经瞒了师娘十八年,也瞒了我十八年,您还要再瞒下去吗?”   步惊川说话期间,心中也在暗自盘算着,若是步维行铁了心想要隐瞒灵力封印的事,他似乎也拿步维行没有办法。对于这位教养自己长大的师父,步惊川总是无法将他看得太坏,更无法容忍自己为了真相做出逼迫对方的事。   步维行久久地看着他,轻叹一声。他微微站起身,伸手从步惊川跟前将那坛酒拿了去,直接揭开封盖,仰头灌了一口。   那口酒下肚,步维行脸上微微涨红,“此事太过复杂,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步惊川静静对上步维行的目光,心中却前所未有地冷静,超乎他自己的想象,“那便说说我体内的到底是什么力量,以及我到底是不是寒玉之体。”   “不是,”步维行又叹了口气,“说你是寒玉之体,也是因为我早年误判。我与你师娘都见识得不多,只是当时翻遍典籍,只寻到寒玉之体的说法,因此我们才先入为主地认为你是寒玉之体。”   “而后我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中,发现你并非是寒玉之体,而是与寒玉之体截然不同的存在,但我对这个也是知之甚少,因此一直未同你师娘解释,也叫她一直以来都误解了。”步维行晃了晃脑袋,“你体内生有灵脉,因此天生灵力精纯,幼时便吸引过不少精怪孤魂。你小时候在罗家村……那些异象,也俱是因为你身上的灵力吸引,才会去到罗家村。”   意外得知自己小时候闹出的异象,竟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灵力,步惊川此时得知,却也有些哭笑不得,“那为何我如今极少感受到这灵脉的存在?”   若非有秋白与陵光引导,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得知自己身体中竟然还藏着这股力量。   “我担心你控制不住这灵脉,更怕你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加上这灵脉随意动用,若是使用时不慎,恐会落下难以逆转的损伤。长衍宗阵法虽严密,却仍是防不住有心之人。”步维行接着道,“于是,我在古籍当中寻了法子,将你身上的灵脉封起来……唯有你一心一意想要启用这灵脉,或是性命垂危之时,方能动用。”   “灵脉?”步惊川有些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   “正是。你的经脉异于常人,是同别人截然不同的构造,因此才被称为灵脉。”步维行道,“而我于你身上用的毕竟是封印之法,对你自身的修为进益,稍有影响,才致使你多年来修为难以进益。”   说完,步维行又抿了一口酒,淡淡望向步惊川。   步惊川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只以为,自己此行需要解决的,只有灵脉封印一事。无意得知那灵脉封印竟还有压制修为的作用,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近些年修为进益极慢,先前只以为是自己的天资不足,未曾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第一次感觉到力量竟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步惊川心中不由有些别的想法。   他思虑良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这封印,师父能够解开吗?”   步维行微微摇了摇头,“这封印既已在你身上,便只能由你自行突破。待你有朝一日沉心突破,那灵脉之中的力量自然也会回归于你本身。再多的,我也帮不到你了。”   如此也够了,步惊川轻轻呼出一口气,取回酒坛,倒了两杯酒。   “你不怨我?”见得步惊川神色淡然,步维行面上罕见地生出几分无措。   “怨也无用。”步惊川轻叹一声,在未回到长衍宗的时候,他便想了许多,但是纠结此事,除了给自己徒增心结外,毫无益处。   更何况,得知步维行未有害自己的心,步惊川便觉得,这就足够了。他一开始怕的,便是步维行别有所图,如今想来,只是他杞人忧天。   步维行教养他多年,尽心尽力,小错虽有,却未见大错。再回顾步维行平日里待他,甚至比寻常弟子要亲近几分,不可谓不用心。   如此待他之人,又怎会害他?   心中的巨石卸下,步惊川心中也不由得松快了许多。   他将其中一杯酒塞到步维行手中,又伸手,将自己手上的酒盏轻磕到步维行的酒盏上,“师父爱我护我,是我未曾体谅师父难处。我敬师父一杯。”   敬这一十有八载,倾心尽力,而又无怨无悔。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开篇的设定()   接下来就是过渡章啦,等换地图就可以开始谈恋爱了(? 第110章 绰绰迷局·一六·不胜酒力   “怎么喝成这样了?”秋白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步惊川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有些迷瞪地抬起头,看向扶着自己的人。他的眼睛好半天才聚上焦,看清了秋白紧皱的眉头。   被秋白的声音拉回神,步惊川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他和步维行许久未见,话未免多了些,二人一道喝了三坛酒,直喝到岑清闻回来,他才自行离去。   本来岑清闻还想留他一晚上,但是他脑海里愣是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让他只想着回去,于是拒绝了岑清闻的挽留。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见他坚持,岑清闻也不再多说,只叮嘱过几句,便放他回来了。   直到现在,他才猛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是秋白还在他院中等他。   秋白不愿插手他们师徒之间的事,却又放心不下,在他去寻步维行前,便说在院子中等他回来。可步惊川没撩到自己同步维行,竟是谈到了将近子时。   “你等了我很久吗?”步惊川小声问道。   指尖无意间摩挲过秋白搀扶着他的手臂,察觉到指腹所触及的布料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秋白是真的等了他很久。   一想到这里,步惊川便有些开心,止不住地想咧嘴傻笑,却又碍于秋白在场,只好收敛些许。   秋白皱眉看着他,微微将脸偏开了些许,显然是有些嫌弃他身上的酒味。步惊川心中暗笑,秋白明明自己也喝酒,如今倒是开始嫌弃起他来了。   他此时嘴得不算厉害,除了反应慢些,目光迷离些,其实不大看得出来。   他思维还是清晰的。看着秋白越来越冷的脸色,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秋白似乎一开始便问了他话。他思索片刻,一板一眼回答道:“我同师父许久未见,今日去找他谈话,开心了些。”   也不自觉多喝了些。   虽不胜酒力,他现在只是脑子转的慢,又不是脑子不好使,因此,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清楚得很。   秋白抿了抿唇角,轻轻呼出一口气,显然有些无可奈何,“我分明昨日才叮嘱过你,你大伤初俞,不可饮酒。”   步惊川自知理亏,低头不敢答话。他脚下步伐有些踉跄,数次险些跌倒,还是秋白将他扶正回来。这时候他自己才意识到,自己这次或许比先前喝的,还要多得多。   至少他前几次喝多,也不至于这么狼狈。还是说是因为他知道秋白在此处,他才敢如此放肆?   步惊川看向秋白。此时秋白正低头替他看着脚下的路,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却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   有秋白在他身边,他可以放心地将自己交给秋白,即使看不见脚下,他也不会感到茫然与恐惧。   步维行与岑清闻,自幼教导他的便是自立自强,不能依靠他人。然而他或许自很久之前,便开始有意无意地依靠秋白。   纵使他明白在许多事上,他只能依靠自己,但也不妨碍他偶尔贪恋一回秋白的可靠。   他唯有在秋白跟前,才能真正地放松。   秋白将他搀进屋中,又问道:“那你现在自己还清醒吗?”   步惊川乖巧地点点头。   “我同你打了热水,”秋白说着,朝身后的地上一指,“你自己洗个脸,换身干净衣服,就去睡觉。”   步惊川闻言,为了表示自己喝醉并没有影响到自己反应能力,迅速起身朝着秋白所指的方向走去。   秋白说这处放了盆水……   脚上传来温暖湿润的感觉,步惊川慢半拍地低下了头,便见到自己一只脚踏进了水盆中。   为什么这处会放盛了水的水盆?   费力想了半天,脑海中才灵光一闪,想起来方才的事。   哦,是秋白放在此处的。   一想到秋白,他心感不妙,竭力摆出一副无辜神色转过身去,正好看到努力压抑怒火的秋白。   他一见秋白这神色,心知自己做错了事,又迅速将踩进木盆的脚收回来。他注意力都放在秋白身上,没注意到随着他收脚的动作,木盆被带倒,水迹洇了一地。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又见秋白神色没有缓和的迹象,还迟迟不说话,连忙弯下腰摸索,想将水盆端到外边,嘴上还不住道:“我去换一盆水……”   当步惊川拾起木盆后,才注意到一地的水迹,他忽然意识到秋白正是因为这事生气。他猛地直起腰,想要向秋白检讨一番自己的错误,却没注意到一旁的桌子,额角猛地在桌角上撞了一下。   额角处的疼痛袭来,步惊川下意识伸手去捂额角,手中一松,手中的木盆因为这一下变故,没有抓准,一下子从手中滑了出去。仅剩的一点水,便“哗——”一下洒得满地都是。   木盆在地上滚了两圈,又如砧板上的鱼垂死挣扎般挣动了几下,便再不动弹。   对上秋白几乎都要冒火的目光,步惊川此刻觉得自己才是那条砧板上的鱼。   “放着,让我来。”秋白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快步上前,将他按在床上坐下。   步惊川便依他所言,乖乖坐下,任由秋白将他外衫和鞋袜除去。   秋白似是故意冷落他,将地上的水迹收拾完毕后才坐到他旁边,替他按摩额角的伤处。   这点伤比起他先前受的伤轻了不知道多少,就连疤都不会留,即使放着不管,顶多就是第二日有些瘀血罢了。   饶是如此,秋白仍是处理得十分细心。   秋白的灵力并不能助他疗伤,却能疏通这个伤处的血管,使得第二天瘀血不至于太厉害——也不至于那么疼。   然而,秋白手上的力道却不轻,似乎含了点怒意在里头,想要在这小小一个肿包上发泄殆尽。   步惊川被秋白按得生疼,却又不敢出声抗议,只能缩着脖子任其动作。好在秋白也只有开头那几下用了些劲,后续也放轻了动作,令得步惊川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肿包并不大,不一会儿秋白便道:“好了。”   说罢,秋白直起身子后退一步,拾起木盆后转了个身,只给步惊川留下一个背影。   这背影步惊川见得多了,每回秋白要回到金素剑中时,便是这般的背影。原本司空见惯的场景,却令得他心头陡然掀起一阵恐慌。   许是酒壮怂人胆,步惊川忽然伸手拉住了秋白。   他只用指尖轻轻地拉住了秋白的袖口,秋白只要稍稍使上些力,便能挣脱。   秋白脚步一顿,没急着挣开,只微微回头看向步惊川,用眼神朝他要一个解释。   步惊川在他的目光之下,卯足了力气,轻声道:“今晚留在外面,好吗?”   秋白眼神一动,步惊川见有戏,拉着他袖口的手便晃了晃,微微拖长了声音喊他:“秋白……”   小时候他同步维行与岑清闻撒娇,便惯喜欢用这套,加上那时候他还是整个长衍宗最小的弟子,莫说他师父师娘二人,长衍宗的长老和师兄师姐们都迁就着他,这招可谓是屡试不爽。只不过后来逐渐长大,他也生了些许羞耻心,不再向人撒娇。   只不过这一次,他忽然脑中热血上涌,便拽住了秋白的衣角。他看着秋白怔楞的神色,心中对他这般反应颇有些不安,便又将手中的衣角晃了晃。   秋白久久地看着他,就在他觉得需要再做点什么的时候,秋白轻叹一声。   “好。”说罢,秋白朝着他走近了一步,伸手的时候还稍稍犹豫了一番,最终将手心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你等我收拾完回来。”   秋白回来的时候主动脱去外衣,掀起被角,躺在了步惊川身侧。   一转头,却对上步惊川紧紧盯着他的视线,秋白怔愣片刻,才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下不为例。”   步惊川却不管这么多,在秋白刚躺定的时候便同条蛇似的缠了过去,“下次再说。”   秋白伸手推了几次,发现仍是不能将二人距离拉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步惊川第二日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在外赶路一月有余,他已经许久未能睡得这么深了。他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还准备再睡下去。   “你到底什么时候起来?”秋白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   步惊川眼睛都睁不开,嘟囔道:“昨日喝了酒,怎么能怪我能睡……”   秋白估摸着是忍了又忍,伸手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怒道:“你便不会用灵力去化解酒力吗?”   步惊川被秋白这一折腾,登时也清醒许多。在意识到秋白在说什么后,他还愣了一下,他昨夜似乎完全没想起这个办法。   但是秋白自己还不是也没想起来。   看着秋白气恼的神色,他心中暗笑,又伸手拉住秋白的衣角,抢在秋白发难前,又拖长了声音道:“我头疼……”   步惊川虽有逗秋白的意思在里头,然而头疼却不是装的。即使体质强如他,不用灵力化解酒力,在过度饮酒的第二天,确实也会难受。   秋白气结,别扭了许久,才肯凑近些许,伸手轻轻覆盖上他的额角。   秋白低头看着半眯着眼的步惊川,终是忍不住叮嘱道:“下回别喝这么多了。”   紧绷的额角被放轻了动作的手指按揉,额角的疼痛被缓解,步惊川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应了秋白几声后,步惊川叹道:“你对我真好。” 第111章 绰绰迷局·一七·不愿亏欠   昨夜喝了不少酒才回来,加上回来后倒头便睡,未将那酒力散去,因此,步惊川也不是瞎说,他是真的头疼。   仿佛有人拿着一柄锤子,正在粗暴地敲击他的太阳穴,要将他的脑浆生生震碎。那疼痛并不尖锐,却令得他太阳穴发胀发疼。   秋白指尖的动作已经是刻意放轻放缓,却仍是引得步惊川频频皱眉,   见状,秋白忍不住出声道:“你伤还未好透,既然难受,下次就别喝酒了。”   步惊川闷闷地应了一声,秋白见他精神不好,又问道:“你可还要再睡一会儿?睡一觉起来或许会好些。”   思索片刻,步惊川摇了摇头,“今日罗家兄妹要过来寻我,我待会还得见一见他们。”   前天晚上的宴会,他曾与罗家兄妹打过一个照面。四年过去,虽然他与这兄妹二人见面次数不多,关系却还过得去,因此,在那夜碰头后,他便让这二人今日来寻自己一趟。   听得步惊川提起那二人,秋白有些愣神,“罗家兄妹……”   “先前在罗家村遇到的,那位罗天佑的子女。”步惊川以为秋白是忘了这二人,于是提醒道,“他们每回与我见面的时候,你都不在,或许是因为这样才对他们没有印象。”   每次他碰见罗家兄妹的时候,秋白都藏在金素剑中。步惊川也不知道秋白在剑中做着什么,只是想起秋白似乎极少将精力分给旁人,便默认了秋白不知晓这二人。   但他也没有将话说得太满。从前天夜晚秋白及时制止他喝酒便能看出,秋白即使藏身在剑中,却仍会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说不准秋白只是不愿搭理这二人而已。   步惊川解释道:“当年师父将他们二人带回了长衍宗,但是拜在另一位长老门下,加上这些年来我又时常外出游历,接触也少了些。”   当初他还以为,罗家兄妹到了长衍宗,他还能帮忙照顾一二,哪成想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他也未得什么空来。   在离开北斗星城前夕,他取了不少的灵玉,那日见到兄妹二人,便忽然想起了那灵玉。二人才刚开始修行,手头定然还未有什么趁手灵器,他便打算将自己的所得赠予二人,替这二人打造一个趁手的灵器。   当年罗天佑于他有恩,他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从物质上补偿一番他的子女。   秋白神色复杂地抬眸看他一眼,“那你叫这二人过来做什么?”   “我此次进入北斗星城,得了那灵玉,我见那灵玉之中灵气充足,质地上乘,正是打造阵盘的好材料。”步惊川只以为秋白只是随口一问,便解释道,“左右我一人也用不完,便让他们也拿些去。他们师父对打造阵盘颇有研究,想来会替他们打造出最适合他们的阵盘来。”   “但那灵玉难得一见,若是拿出去卖,恐怕价格不菲,”秋白却少有地将话题带偏了,“你便如此轻易送人?”   步惊川淡淡道:“那处玉矿之中还有如此多的灵玉,给他们一点也无妨。更何况,这灵玉若是放着不用,反倒浪费了。”   “你是不愿欠他们。”秋白直直地望向他,忽然出声。   猛然间被说中了心思,步惊川动作一顿,却生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闷闷道:“或许罢。”   他本以为秋白还有什么要说,却没料到秋白微微偏过了脸,不再看他。   “怎么了?”秋白的态度着实有些捉摸不定,他心头升起些许惶恐,生怕是自己说错了话。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话,也没想到什么得罪了秋白的地方,心头的恐慌越甚。   秋白轻轻阖上眼,再睁开时,方才的情绪已经一扫而空,“无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混蛋。不愿与人有过多牵扯,做的事却让他与人牵扯不清。”   秋白的情绪似乎因为想起了往事,有些低落。   不愿与人有过多牵扯,做的事却让他与人牵扯不清……?步惊川将秋白的话在心底里细细地琢磨了一遍,骇然发现他如今所做的事,似乎与秋白说的那个人,极为接近。   秋白这是……在说他?   还未等步惊川想出答案,罗家兄妹便站在了他的院落之外。   长衍宗的院落只拿篱笆圈出了一片空地,因此,罗家兄妹远远地便能见到他二人。   二人看向秋白,面上多了几分诧异神色,却也懂事地没有多问。在征得步惊川同意后,二人才迈入了庭院。   罗家兄妹既然来了,步惊川也不好再同秋白继续方才的话题,于是面上挂上了微笑,招呼道:“来了?请坐罢。”   步惊川同二人点头示意,同时从储物戒中取出三组共六块的灵玉交予二人手中,见兄妹二人神色茫然,他解释道,“这是我前段时间在星城遗迹中的所得,这灵玉之中灵气充裕,你们回去后可以让你们的师父制成阵盘,这灵玉制成的真哦安,可比普通的阵盘威力要强上许多。”   见罗家兄妹神色欣喜,欣然收下灵玉,还不忘道谢,步惊川心中松快许多,又问道:“我那日听星移师兄说,你们二人将会一同去观摩折桂大会?”   罗家哥哥罗从松点点头,道:“正是。但不能参与折桂大会,终是遗憾。”   折桂大会五年一度,而唯有十五至三十岁的弟子,方能参与其中。年龄不足或超出的弟子,便只能在外观摩。   而折桂大会汇聚各大宗门的青年才俊,因此,即便仅是前去观摩一番,益处也颇大。   哥哥罗从松不过十三岁,妹妹罗从柳眼下也只有十岁,恐怕只有在下一届折桂大会方能参与。   步惊川笑道:“终会有机会的。”   他看着眼前二人,心中感慨非常。罗从松的年纪,同他当年遇到罗天佑时那般大,也如他上一回去折桂大会时那般大。   没想到时间一晃便过去了这么久。   他也有些遗憾,这几年他一直在外奔波,同罗家兄妹相处得极少,因此在询问完近况后,场面便冷了起来。   步惊川思绪飞转,忽然想起一事,“这几年在外,每年我都会回罗家村看看,你们二人应当是自……离开罗家村后,便再没有回去过罢?”   这些年,纵使在外再忙,他也会在每年年底去一趟罗家村,替罗氏夫妇扫墓。最大的遗憾,大概便是不能将罗家兄妹二人带上。   罗从松点了点头,“师父说我二人修为还不够,不能出长衍宗。”   步惊川微微颔首,“无事,折桂大会过后,我带你们回罗家村。你们离开许久,也该回去看一看了。”   兄妹二人面上有惊喜也有犹豫,罗从柳直道出了心中的忧虑:“我们擅自离队,不知可否符合规矩?”   步惊川见状,宽慰道:“我明日会去寻你们师父,同他交代一声。你们也有许久未见到你们父母了,回去看一看,随后我们再回来。”   兄妹二人面上浮现欣喜神色,罗从柳更是欢快道:“谢谢步师兄!”   步惊川微微颔首,又聊过几句,兄妹二人稍后还需去宗门内的学堂,步惊川便没有多留,转而将二人送走。   他看着二人背影,忽然苦笑道:“他们还因为我带他们回去而谢我,可我分明害得他们失去了父亲。”   他知道秋白在听。方才罗家兄妹来的时候,秋白虽未出声,却也听得极为认真。这次秋白回答得极快,“所以你想补偿他们?”   “也有这般想法罢,”步惊川道,“总归是我对不住他们。”   “你为何与人算得如此清楚?”秋白忽然问道,“你便不愿自己亏欠任何人么?”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步惊川望着罗家兄妹二人的背影,忽然道,“我只不过是不想欠他们的,但是你,我却不想与你算得这么清楚。”   方才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或许是因为秋白当时听他说的而话,又在乱想。为了安抚秋白,他只能主动开口解释,“我巴不得你与我纠缠不清。”   他偏过头,看着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秋白,秋白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抿了下唇角,又移开了目光,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说什么胡话。” 第112章 折桂之变·零一·云石令牌   折桂大会五年一度,今年便恰好又是一年折桂大会的举办期。   往常都是三宗轮流做东,邀请其他大大小小的宗门参与。上一届折桂大会在疏雨剑阁举办,而这一届折桂大会则换成了太云门作为东道主。   七月已至,受到邀请的众人陆续前往太云门。他们需要提前住下,待到九月才会正式开始比试。   九月正是桂花花期,届时,折桂大会上的胜者会得到由三宗共同赠予的桂枝,以示奖励,折桂大会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太云门所在之地地势极高,名为极云顶。   极云顶高耸入云,步入其间,仿若能触及云层。山间云雾缭绕,好似人间仙境。   时值七月,极云顶上却仍是透着刻骨凉意。这等环境,本不适合活物生存,却不知为何,自地底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相比起风格简练的疏雨剑阁,太云门的建筑风格便更加多变一些,廊檐高翘,有着些不知自何处而来的风情。   极云顶脚下是一处集市,此处物品玲琅满目,来往交易的人络绎不绝,叫步惊川险些看花了眼。细看还能看出,此地来往的有修士,却也有凡人,极为难得。   他先前只知道太云门繁华,可这盛况,唯有亲自一观,方能领悟。   街上人来人往,尽管步惊川有意避让,却还是不慎撞上一人。他连忙道了声歉,还未看清那人模样,便见那人将头上的笠帽一压,逃也似的飞快走了。   此处交易的物品繁多,有不少修士来到此处交易贵重物品的,他们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都会使些手段遮掩容貌。此处并没有规矩说不让遮掩容貌,因此步惊川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随意瞥了那人的背影一眼。   他听到跟在他身后的罗从柳嘀咕着什么,于是回过头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罗从柳委屈得不行,抬起小脸朝步惊川道:“刚刚那人撞我身上了!”   没想到方才那人竟是如此不小心,步惊川闻言,急忙上前查探了一番,见罗从柳身上没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一旁为他们引路的太云门弟子见状,连忙提醒道:“各位须得小心,此处集市鱼龙混杂,手脚不干净的大有人在,随身的物品可要看好,别被人顺了去。”   闻言,众人连忙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东西。   罗从柳也低头看向原本挂着储物袋的腰间,忽然惊呼一声,“我的储物袋不见了!那是师父送我的储物袋!”   她急得不行,“怎么办……”   步惊川忙问道:“那你身上的令牌呢?”   罗从柳哭丧着脸:“令牌在我的储物袋里……”   步惊川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修士的随身物品通常只会放置在储物袋或是储物戒中,少有分开地方存放的。多数修士都会谨慎自己的储物袋不被外人碰到,罗从柳年纪小,见到这眼花缭乱的集市,只顾着四处打量,便疏于防范了。   太云门此回给参与折桂大会的修士各自发了一个令牌。这令牌据说自太云门正门处那块云石上凿下,令牌会与那云石产生共鸣,外人须得拿了玉牌,方能自由出入太云门。   罗从柳急得就快要哭出来,那名太云门的弟子安慰道:“无妨,几乎每次折桂大会都会有这种情况,我稍后禀告师长,为道友再申请一个令牌便是。”   星移将此番动静收入眼底,未想到竟是出现这等情况,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是我疏于防范,麻烦贵宗了。”   那名太云门弟子只是笑道:“每年经过这集市,总是要有几位道友的东西在此处留下,这也不是特例了,下次小心些便是。”   跟随着太云门弟子的脚步,他们缓步走入太云门,绕过那云石,眼前景色便骤然开朗。   与疏雨剑阁所在的峥嵘剑峰不同,太云门隐藏在树林之中,云雾缭绕,而太云门象征性的六角宝塔便在这浓厚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带队弟子将他们安置在一处院落之中。   此处是安排外来宗门的人落脚,长衍宗一行人来的早,因此,附近的庭院也还没什么人声,寂静异常。   此次长衍宗带队人变成了星移。星移如今进阶金丹期,自然需要出来在各宗面前露个面,好让别的宗门知晓如今长衍宗的实力。   再者,折桂大会只能三十岁以下的弟子参与,星移如今恰好三十有余,无法作为参赛弟子参战。但步维行看在他对折桂大会心中还存有执念的情况下,便决定了此回让星移带队。   左右带队人只需要有金丹期的修为便行,星移又是个熟悉流程的,这次折桂大会便让他带队了。   但仅仅是带着师弟师妹们来到此处,自己只能观战,星移心中多少也是有些遗憾的,“可惜我如今过了岁数,不然我还得亲自找上樊易,去同他好好比划比划。”   折桂大会是属于年轻弟子的盛会,超过三十岁便不能再参与。而折桂大会五年一度,如今星移同樊易都已经超过三十岁,自然失去了在折桂大会中碰头的机会。   星移心中憋闷,从长衍宗出发时便一路唠到太云门,如今到了太云门,也时常跑到步惊川房中同他诉苦。   “我进阶之后还未找人交手过呢!真想看看他知道我进阶金丹后是什么表情。”星移也不需要步惊川如何开导,自己的心思便活络起来,“他可是比我早进入心动期好几年,如今我先他一步突破,他恐怕气得要死罢?”   “指不定他也同疏雨剑阁的人一同来了,”步惊川宽慰道,“即使这次折桂大会找不到机会同他交手,日后再寻机会也是一样的。”   只是长衍宗向来同三宗交流颇少,他同星移都知晓这不过是说说而已。   “若是他这次来了,我挑战他便是。”步惊川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折桂大会虽是同龄弟子之间的切磋比试,但也可以在战胜自己的对手后,借机挑战在场的前辈。他若是能得胜,或许,还真的能试上一试。   “这么有把握么?”星移挑眉,笑问道。   步惊川点头,朗声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这几年外出游历,可不是白去的!”   青年眉目疏朗,眼中跃动的是不息的战意,阳光透过窗棂照入,使得他眼中好似有火焰跃动。   星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小师弟,已经不是五年前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而是真正长成了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这些年来的历练,使得他的性子沉稳了许多,同时能力也不同往日,在这些年的生死搏杀中,已然不输给那些养尊处优的三宗弟子。   步惊川这些年频繁外出游历,星移又全心闭关,二人之间的交集便少了起来。待到他们能这般面对面坐下,尽情畅谈的时候,星移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小师弟,已经长大了。   星移闻言也笑,挥去心头那些烦躁不安,举起手中的茶杯,向步惊川敬去,“那我便以茶代酒,祝你旗开得胜。” 第113章 折桂之变·零二·再遇孔焕   在长衍宗众人抵达后不久,其余参与折桂大会的门派弟子也陆陆续续来到太云门。   疏雨剑阁的弟子于一日晚间抵达,他们恰好在长衍宗对面的庭院落脚,连带得他们这边的庭院也热闹了许多。   这几日也陆续有别的门派弟子前来,因此见到这般阵仗,步惊川也见怪不怪。出入的疏雨剑阁弟子他都不认识,于是他也没有过多停留,提着剑便准备往长衍宗的庭院里走。   身后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步惊川?”   步惊川转过身,恰好便对上了孔焕的目光。对方神色复杂,步惊川率先朝他点了点头,“周途城一别,许久未见。”   “是挺久了,”孔焕的声音有些沉闷,“竟是过去了三月有余。”   二人之间沉默片刻。步惊川见不得这种沉默,他往常同孔焕相处时,光是孔焕一人便吵吵嚷嚷的,从未陷入过这种尴尬地步。   他斟酌一会儿,率先开口道:“我未想到你会来,先前你在周途城的伤怎么样了?”   步惊川记得孔焕离开周途城时,身上还负着伤。步惊川自己有孟章出手帮忙治疗,这才能身受重伤而无大碍。   但孔焕可是拖着重伤之躯,一路随着木长老奔波回到疏雨剑阁。也不知道疏雨剑阁的医修实力如何,孔焕身上的伤如今好透没有。   “回到剑阁之后,阁中长老已经同我疗伤,现在已无大碍。”孔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若是今年折桂大会遇上,可莫要因为我受过伤而留手。”   “那是自然。”步惊川闻言也笑道,“不知疏雨剑阁当时撤离时……是什么情况?”   他本意是想询问洛清明的事,那日疏雨剑阁众人临走之前,洛清明同孟书寒的对话令得他心惊。但此事毕竟不好问得太过直接,因此他也问得含糊了些。   谁知孔焕却会错了意,以为步惊川询问的是他们回去处理的事,只摇了摇头,“我先前都不是同你说了嘛,有人来到疏雨剑阁下闹事。最终是木长老做主,遣散了那处的凡人。”   见步惊川不语,孔焕又苦笑道:“我们这才刚见上面,你可别挖苦我了。”   孔焕当时给他的传音纸鹤中,确实有提到过此事。然而此时再提,孔焕却言简意赅,还压低了声音,显然是在避忌着附近有可能出现的剑阁弟子。   步惊川见孔焕会错了意,又担心强行挑起话题显得太过刻意,于是他摇了摇头,“并非我挖苦你。每人都有每人的苦衷,你那时身不由己,强留也无用。”   孔焕长舒一口气,“周途城……后来怎么样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说……伤亡。自那日回来之后……我便不敢再去打听周途城的消息。”   步惊川挑眉,“我记得我已经把传音纸鹤给你送回去了,我当时便说了周途城的事。”   孔焕哭丧着脸道:“我传过去只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活着,看到纸鹤回来,我知道你活着就行。你回的话,我、我一句都没听……”   “城毁了大半,”步惊川没有追问他为何此刻又会问起此事,只直接道,“城中百姓……”   “等等、等等!”孔焕连忙打断了步惊川的话,“若是无人幸存,那你还是别说了吧。”   说着,他面上有些懊悔,“早知道我不该朝你打听这事的……”   “伤亡了一部分居民,但那也是无法避免。”步惊川道,“所幸你们反应及时,除了最初魔修攻城时的损失,后来的伤亡并不严重。”   “……那就好。”孔焕得知这个答案,面上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有些郁郁不乐。   步惊川心中叹了口气,清楚孔焕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放下,于是他提起了另外一事,转移孔焕的注意力:“只可惜,周途城外部的蜿蜒曲径被毁去大半,再也没有先前那般蜿蜒灯火簇拥周途城的壮观景象。周途城之景,恐怕再也无法见到。”   “等等,你不是没跟我一块去看过吗?”孔焕不愧是孔焕,极快地抓到步惊川言语之间的漏洞,“你那次听说要同我去看夜景就跑了,怎么知道周途城的夜景是怎么样的?”   “我去看过。”步惊川答道,想起那夜情景,心中有后怕,有懊恼,还有几分庆幸。   后怕的是他们差点被魔修偷袭,懊恼的是他在那时候未能来得及道出自己的心意,庆幸的是他有机会同秋白一道观赏过那周途城的夜景。   孔焕听闻他的话,登时变了脸色,“你去看过?你不像这样的人啊。”   步惊川不语,他光是想起秋白,心情也自然而然愉悦起来,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孔焕伸着脖子观察了步惊川半晌,闷闷道:“说起来,周途城有个传说,带你心悦之人去到那看夜景的山头,若是能坦白心意,那一定不会被拒绝。”   “那次是我们一块听人说的,我也在场,自然听到了。”步惊川面不改色答道。只不过在袒露心声之际被某些不识相的魔修打断了,虽然他后面也补了回来……可是结果不如传说中的好。   孔焕神色一动,面上写满了“八卦”二字,“看不出来啊……你整天跟个入定老僧似的,竟然还有心悦之人?说起来,你是和哪个女修上去的?”   “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见孔焕恢复了以往的活跃,步惊川心中也松了口气。他淡淡看了孔焕一眼,暗自下定决心不能让孔焕知晓他的心悦之人。孔焕虽然知晓他同秋白的关系,可并不清楚他对秋白存了怎么样的心思,他同秋白的关系,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   “怎么这么见外呢?”孔焕好奇心来得极快,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搭上步惊川肩膀,揽着步惊川的脖子往自己身上拉,“我们可是一块逛过安云楼的交情,有什么不能同兄弟说的?”   “这能算什么交情?”步惊川无奈,恢复了正常的孔焕便如那牛皮糖一般黏在他身上,他手上暗暗使劲,不动声色地想将自己身上的人扒拉下来。   正巧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他二人身后响起:“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那声音中蕴了几分怒意,步惊川一愣,下意识转过身去,面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与此同时,他察觉到孔焕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抖了抖,整个人一激灵。   他刚看清来人是谁,便被孔焕搂着一使劲,整个人都被转了回去。   步惊川瞪了孔焕一眼,压低了声音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撇,但他从对方身上穿的银色外袍上认出,对方正是太云门的弟子。且看长相,有几分眼熟。   孔焕面上出现了几分心虚,支支吾吾道:“有大事!”   孔焕这模样显然是心里有鬼。步惊川心中疑惑,微微蹙眉,看向孔焕。   不待他开口询问,便听孔焕低声央求道:“哥,步哥,对面寻仇来了,帮我这一次,就一次!”   还未等步惊川同意,便忽然听到身后的人拔高了声音:“孔焕,别装死,给老子过来!” 第114章 折桂之变·零三·万全准备   见这下再躲不过,孔焕颤颤巍巍地伸出脑袋面向来人。看他那痛苦纠结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见到鬼了。   步惊川没有理会孔焕的畏缩,径直转过身去,仔细将对方打量一番。来人穿着银色的太云门弟子服,身材瘦削纤细,面上带了几分愠怒,惹得那清秀面容都扭曲了几分。来人生得有几分眼熟,待到对方站至他跟前,他才想起来这是于任凌。   他甚少同太云门的弟子来往,加上多年未见,他们各自的模样变化极大,因此,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将对方认出来。   左右也是互相知晓名字的交情,步惊川朝于任凌点了点头,正想开口在二人之间打个圆场,便忽然听于任凌开口道:“你什么意思?上月我传信与你,每回消息都石沉大海,这次若非你们疏雨剑阁来我太云门,我都不知道你还是不是活着,你干什么去了?”   闻言,步惊川颇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于任凌,心说这人什么时候同孔焕这么熟了。后来一想,他四年前在疏雨剑阁的时候,便听星移说过这二人打闹的事,想来二人的关系是维续到现在。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却回到了孔焕身上。他两月之前同孔焕在周途城游荡,也没听孔焕提过于任凌半个字,也不知道是他们关系真的算不得好,还是孔焕不愿在他跟前提起这个人。   步惊川的目光在二人之中转了一个来回,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躲在他身后的孔焕,“二位可是有什么误会?”   于任凌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一问,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此处没有道友的事了,道友请回罢。”   正巧,步惊川也没有掺和他二人之间的意思,于是配合地点点头,转身欲走。然而他还未抬脚,便被孔焕猛地拉住袖摆。   孔焕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步惊川不动声色,只是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趣的神色。   孔焕别扭片刻,低声道:“哥,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啊。”   还不待步惊川作答,便听于任凌插嘴道:“你二人何时变得如此熟稔了?”   此时若是再看不出这二人之间有什么,那么步惊川恐怕就是白长了这么一双眼睛了。   但他此回夹在二人中间,只同其中一人相熟,加上三人之间离得极近,因此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步惊川抛给孔焕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想了想,还是伸手拍了拍孔焕的肩膀,“祝你好运。”   步惊川没有听别人墙角的爱好,对这二人间的关系更是不感兴趣,加上于任凌此次已经明确表达出不想有外人在场,于是步惊川脚下半点不停,走得极快。   然而刚走出那二人视野,秋白便现出了身形。   步惊川还有些意外,没料到秋白会在此时出现,脚步顿了顿,问道:“秋白,怎么了?”   秋白回过头朝着他来时的路看了一眼,道:“那名太云门弟子身上的气息,有点儿奇怪。”   步惊川回想一番,也未发现有何处异常,“我倒是没注意到。”   说完,步惊川自己又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注意到才是正常。太云门一向擅长这些术法,若是能被同阶修士轻易看破,那这术法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秋白面色却有些凝重,“不是术法的问题。”   步惊川目光一动,问道:“何以见得?”   秋白轻轻呼出一口气,“具体的问题我说不上来,只知道他这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   “他们有什么气息可掩盖的……”步惊川嘀咕道。   太云门地处白虎域,乃是是道修的地盘,更是太云门弟子自己的地盘。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没有伪装的必要。   除非……有什么事情,于任凌就连自己的师长同门也要隐瞒。   步惊川随后提醒道:“秋白,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北斗秘境,他也在。”   “自然记得,”秋白也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那时候他的气息便是如此,但那时候我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因此也说不上来。”   也就是说,于任凌这个伪装,至少做了四年。   他们虽觉得此事奇怪,却寻不得突破口,加上此事也并不重要,于是很快地便将这个话题揭过了。   “我明日要去抽签。”步惊川主动转移了话题,“我倒是有些好奇,我此次的对手会是谁。”   折桂大会唯有三十岁以下的弟子方能参与,参与者年龄与修为都与步惊川相当,与他也是同辈,因此,他对几日后的比试还抱有几分期待。   “总归都还会是那些人。”秋白道。   “那是自然。”步惊川笑道:“也不知道此回,会不会有人再做手脚。”   他只不过是想起先前在疏雨剑阁那一回,星移的对手被有意替换成樊易。最后虽然星移有惊无险得以胜出,但这仍是令得他对明日抽签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除非是太云门的人别有用心。”秋白冷静道,“但你此次并不是他们需要注意的目标,应当不会有人再在对手方面做文章。”   其实步惊川自己对太云门的小动作并不放在心上,闻言只是应了一声,又道:“说起来,比试之日将近,我觉得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秋白显然那是有些跟不上他话题转移的速度,面上还有些许茫然的神色,“嗯?”   “你先前答应过我的,要与我对练。”步惊川道,“我养伤耽误太久,眼下比试在即,倒是要开始找找感觉了。”   往常他若是闲着,便经常会拉上秋白作为自己的陪练,他们自四年前便是如此,几乎是风雨无阻。只是最近几月,步惊川一直处在奔波与负伤的状态之中,倒是许久未与秋白一道活动筋骨了。   只是秋白还有些犹豫,“你如今的状况……”   “已经没有大碍了。”步惊川心知秋白还是在担心他的身体,于是在原地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以示自己确实无事,见到秋白神色松动,才继续道,“我既然能前来此处参加折桂大会,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秋白犹豫片刻,终是同意了。 第115章 折桂之变·零四·情难自禁   步惊川顾忌着此处是太云门的地盘,还想着等到了夜间再出去寻个地方,好与秋白对练。   谁知秋白径直转过身去,走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随我来。”   步惊川心头疑惑,连忙快步跟上,问道:“这是要去何处?”   “去合适的地方。”秋白微微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嘴角微微勾起,脚步也轻快许多。   步惊川这才反应过来,“你认识这处?”   秋白应道:“许久之前,确实来过此处。彼时还未有太云门,只是我见这太云门似乎未改变此处地貌,遂想去我原来知道的地方瞧瞧。”   太云门不似疏雨剑阁那般树木从生,此处多是些平地,一览无余。尤其是秋白带他来到的这处,无数莹蓝色的花朵蔓延至天际,放眼望去,那花海散发着荧荧蓝光,花朵缀在草叶间,仿若天上星辰。   此时夜幕处临,星光与月色未显,天地间便只有这蓝色的花朵。   那花还未有他们膝盖高,生得楚楚可怜,叫人不忍走入到其中去打扰这静谧景象。   “便是此处。”秋白抬眼望向天际最后一抹霞光,“这么些年过去了,未想到此处竟还如原来一般。”   秋白一边说着,脚步不停,一步踏入了这花海之中。   步惊川望向那立于花海之中的秋白,心中微动,忽然想将此时的秋白揽入怀中。   可随后朝他面门袭来的劲风却猛地将他拉回了神。   是秋白动手了。   想起二人来到此处的目的,步惊川只得在心中轻叹一声,摒弃了心中的杂念,投入到眼下的战斗中去。   二人这般对练已有四年,起初还有些出乎意料的招式,但随着他们对对方的了解加深,对对方的套路烂熟于心,逐渐变成了反应能力的比拼。   而每次这般对练,多是以步惊川输告终。   也不见秋白如何动作,步惊川手中那分明对准了秋白胸口的剑锋,便堪堪擦着秋白胸前而过。   步惊川这般动作来不及收势,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秋白便气定神闲地伸手,在步惊川执剑的手腕处轻轻一敲,便将步惊川手中的剑击落。   金素剑失了控制,落在花丛中,发出沉沉的一声闷响。   “你走神了。”秋白淡淡道,再看向步惊川的眼神中含了几分责备,“又在想什么?”   自己的攻击被秋白一击击破,步惊川面上也无惊讶气恼,只转头望向秋白,眉眼间含着笑。不经意间,秋白忽然将眼前这幅场景和四年前的场景重合。   那时还是在疏雨剑阁,彼时还是少年的步惊川也是这般的眼神望来。   那眼中含着十足的信任与敬仰,灿若星辰。   转眼间,那个冒失的少年已经成长成眼前的青年,眼中也多了几分四年前不曾有过的热烈。   他心有所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胸腔中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心跳声充斥在耳边,几乎要盖过风吹拂过此地草木拂动的声响。   血液冲上脑袋,惹得秋白两只耳朵都在微微发烫。耳中的血管鼓动,有不断的嗡鸣声在耳边响起。   在这一片嘈杂当中,唯独步惊川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在想……”   最后一个字被步惊川拉得很长,长得秋白忍不住走神,目光飘忽,步惊川的声音在最后在四目相接良久,才忽地定住,“你。”   秋白只觉自己犹如终于被从噪音的海洋之中捞起,耳边的嘈杂尽数褪去,耳中听到的、眼中看到的,唯有眼前一人。   步惊川坦然地与他对视着,唇角蓄了一弯清浅的笑意。   他还想佯装镇定,想将话题往他们方才的方向带,低声道:“这时候别想些有的没的……”   “你方才那一式,与四年前你第一次同我这般对练的时候,十分接近。”步惊川道。   四年前第一次与秋白对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步惊川还记得,那时候的秋白是如何动作、又是如何引导他思考的。   或许便是在那一晚,便再也无法将秋白从自己生命中割舍开来。   只可惜他醒悟得太晚,行事也太莽撞。   时间过去得太久,秋白自己向来是不会记这些细枝末节地人,也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动作的,只能胡乱应道:“你记这些做什么。”   “四年前你的一招一式,我都记得分明。”步惊川放轻了声音,似乎害怕稍重些许都会惊动到他,“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秋白顿时便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确对步惊川的心思心知肚明。最初知晓步惊川的心绪时,他的确有过慌乱,却未曾厌恶过,而到了后来,甚至因为步惊川的心绪,生出几分惊喜来。   那惊喜逐渐从他胸中满溢,继而化为欣喜。   可他心中又有几分对自己的唾弃。步惊川还未知晓所有真相,因为多年的陪伴而对他生出感情,他却在对方鼓足勇气同他坦白心迹时,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去拒绝对方。   他这般行径,实在是太过卑劣。   所幸,少年人的一腔热忱还未熄灭,步惊川那双通透如琥珀般的眼,望向的仍是他。   就在这走神期间,步惊川又向前一步,跨过地上的金素剑,直奔他而来。   步惊川以为秋白会躲,秋白以为步惊川会停,二人都未预料到对方的举动。秋白还未回神,正正站在原地,被步惊川扑了个正着。   秋白被步惊川扑了个满怀,脚下站立不稳,径直朝后倒去,倒在这一片蓝色的花海之中,搅起一片纷乱的花瓣。   步惊川除了最初的惊讶,然后面上又是窃喜,笑着问道:“又在想什么呢,连我过来了都没发现?”   闻言,秋白仰头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伸手为他抹去了眉间不知何时沾上的花瓣。   眼前的青年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软弱的少年。这四年间,他变了很多,然而有些东西,却一直没有变。   或许……一切都会与之前不同。万物皆有变数,或许他不该再囿于往事,而是该作出些许改变。   眼前的人是一个全新的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他,毫无保留地同他敞开了心扉,与他厌恶的模样相去甚远。   步惊川神色一怔,却又很快反应了过来,冲他笑了笑,“你肯定又在想别的事,什么时候能想一下我?”   他是那个人,却又不是那个人。   秋白微微阖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中便是坚定。   他如何能够不回应眼前这个人,那是他盼了千年的回应。   那个人恐怕不会容忍他这堪称冒犯的决定,他却也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心中的顾虑太多,他发现他也开始如那人一般,开始为外物所牵绊。   这却是他自己所最为厌恶的模样。   秋白摇了摇头,决心抛开顾虑,抛却考量,再不去想那些是非曲直,全心全意地去接受、去回应眼前的人。   他做了这般决定,即使日后被厌恶被反感,甚至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他却也甘之如饴。   他好似行至悬崖边的旅人,纵使明知前路会粉身碎骨,他却也义无反顾地纵身往下跳。   步惊川笑吟吟望来,唇边的笑意忽然因为秋白环到他后颈的手而一顿。   脖颈作为人的弱点,向来都不能由外人碰得。而意识到那时秋白的手后,步惊川除却最初的那一下僵硬,随后又极快地放松下来。   那只环在步惊川后颈的手微微用力,拉得步惊川的头不由自主往下垂。他也顺从地顺着那只手的指引,低下了头。   那只手由嫌不够似的,按到了步惊川的后脑勺上,迫使他低头。   接着,步惊川对上了秋白的视线。   秋白目光沉沉,眼中翻涌的是步惊川所看不懂的情绪,有挣扎,有犹豫,最终都化为义无反顾。   “我也在想你。”秋白的声音很轻,却也很坚定。   双唇一触即分,快得步惊川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先前同你说过我会给你一个回答……这是我的答案。那日……你对我做这个,我并不讨厌。”秋白别开目光,轻声解释着,“是我担心你只是将孺慕当作爱意,因此才一直犹豫。”   “只是方才,我便忽然想通了,我只是想一直与你在一起,什么事都比不得你重要。”秋白说着,脸上也有些红。   步惊川此刻无暇调笑秋白的模样,他正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满腔欣喜,在这时却忽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无法将自己的喜悦宣泄出口。   直至最后,他组织了许久的语言,唯有一句:“我与你一样。”   “我还以为你这次坦白心迹蓄谋已久,”秋白忽地笑了一声,“你说的万全准备,便是这个?”   “也不是。”步惊川这时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情难自禁。”   “我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秋白忽然道,“若是你不后悔,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将我甩掉。”   步惊川伸手讨好地抠了抠秋白的掌心,低声道:“这话不应该是我说么?再说,我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如何会后悔。”   秋白却只是望向他,久久不语。   “步惊川,你不能后悔。”秋白再度开口,“我答应了你,那我便再无回头路可走。”   步惊川一愣,正想问一句“为什么”,理智却忽然被秋白忽然凑过来的唇所攫取。   他当场丧失了思考能力,只会小心翼翼地回应着这个来之不易、期盼已久的、主动的吻。   作者有话说:   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啊QAQ   距离他们把话说开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目前进度大概在1/2,大概还有一点剧情才能写完上卷(我自己爬走 第116章 折桂之变·零五·剑阁不和   步惊川第二日是被天光唤醒的。   此刻再睁眼,昨夜那莹蓝色的花海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周遭都是墨绿的草叶,半点看不出昨夜那繁盛的景象。   而这花海却不是他在关心的对象。   步惊川微微动了动脖子,回过头看了眼躺在他身侧的秋白。   昨夜的温度还算宜人,因此秋白未化出兽形,以人形与他和衣卧在这花海中。步惊川本以为以秋白的机敏程度,该会比他醒得更早才是,不成想秋白此刻察觉到他的动作,才微微掀起一点眼皮,俨然是还未睡醒的模样。   这般模样对步惊川来说倒是有些新奇,他不由得凝神多看了一会儿,看着秋白慢慢醒转。   秋白花了好些时间才睁开了眼。他对上秋白还有些迷蒙的目光,忍不住凑过去,在秋白额间落了一个吻。   “早。”他道。   只是这么简单地一声招呼,他的嘴角已经止不住地往上扬。   秋白困顿地眨了眨眼,似乎仍未清醒。   步惊川坐直了身体,正想起身,却忽然想起昨日二人关系的转变,于是轻咳一声,又俯下身去看着又将眼睛闭上的秋白,语气中带了几分诱哄:“在此处怎的这么好睡?”   此处不是长衍宗,若非秋白在此处,他恐怕是睡不着的。谁知,平日里向来警觉的秋白却睡得比他更沉,不由得叫他生出几分打趣的心思来。   听到步惊川问话,秋白迟滞的思绪才稍稍转动起来。他也不知晓自己为何会如此安心。或许是因为昨天放下了自己的包袱,抛弃了顾虑之后,心头也安定许多。   他许久都未睡得如此安心过,因而久违地生出几分不想动弹的心思。   仿佛那些过往真的随着他昨夜一时放纵自己而再也无法侵扰到他半分。   朦胧中,他感受到步惊川落在他额间的那个吻,令得他生出久违的依赖感。   “我们该回去了,”步惊川的声音中似乎蕴了几分笑意,声音不大,却将秋白从半睡半醒间拉了出来,“你若是觉得累,回去也可以再歇息歇息。”   秋白抬起头,轻轻摇了摇,感觉自己也清醒了几分,“不必。”   睡眠对于修士来说并非必须,修士可以几日几夜不睡觉,因此,尽管他同普通修士不一样,可他也并不需要休息。然而纵使修为能够使得身体不会疲惫,却支撑不了精神。睡眠能够放松修士的精神,加上习惯使然,许多修士仍旧会保留睡觉的习惯。   但秋白自己已经忘记了上一次睡得如此沉是什么时候了,因此,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他仰头看着正俯身望向他的步惊川,心中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大抵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才能令得他在放下防备后依旧如此安心。   回到长衍宗落脚的庭院时,他们还恰好撞上了孔焕。   秋白不方便在太云门露面,早早地便回了金素剑中,孔焕见到的其实只有步惊川一人。   见孔焕还回头朝长衍宗的庭院中张望,似乎在找谁的样子,于是步惊川同孔焕打了声招呼。他一边招呼,一边心中纳闷,疏雨剑阁和长衍宗并不在同个庭院落脚,孔焕过来是为了什么?   孔焕见着他,瞪大了双眼,“我的祖宗,我刚刚去找你你怎么不在啊?”   原来孔焕过来是为了找自己的。   步惊川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没料到自己夜不归宿的事竟被孔焕给撞破了。   “我刚刚去的时候你师兄便说你从昨夜开始便不见了,”孔焕没看他脸色,自顾自地道,“我还想找你一同去抽签呢。”   星移向来不怎么管步惊川的去留,因此被星移撞破事小,步惊川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步惊川也不好意思同孔焕说他跑人家宗门的领地撒野去了,记起今日的安排,只得闷闷点头,“我也准备去了,回去收拾过后便出发,要一起吗?”   他本来只不过是随口一邀请,却没想到孔焕径直赖上了他。   “肯定要!不和你一起去的话,我来寻你做什么?”孔焕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中多了几分嫌弃,“谁知道你竟然不见踪影,叫我好找!”   孔焕的抱怨,令得步惊川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他心中松快,神色也不自觉温柔了几分,连带着看向孔焕的目光也柔和许多。   孔焕却被他这目光激得一抖,“不是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招摇!我看你,慎得慌。”   步惊川一愣,闻言伸手愣愣地抚上自己的唇角,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在笑。   许是因为昨夜得手后他便笑得如这般春风拂面了。一想到这里,他不禁也有些高兴。   孔焕倒吸一口凉气,双手连连将步惊川推得远了些,“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往常他也没什么机会这般同步惊川说话,这次本来也做好了受步惊川白眼的准备,没料到这回步惊川甚至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笑得和蔼可亲。   孔焕心中纳闷,咂了咂嘴,道:“笑这么开心,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孔焕也做好了不被搭理的准备。谁知步惊川面上的笑容又灿烂几分,那笑容中夹杂了几分孔焕看不懂的情绪,令得孔焕生出几分恶寒。   “是。”步惊川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的佩剑,伸手轻轻抚过那剑柄,“天大的好事。”   孔焕眼尖,一眼便认出那是当初他在北斗秘境中求而不得的灵剑,暗自咋舌。   其实当初的事已经过去了四年,孔焕自然也没有当初那么纠结这灵剑的归属,只不过此时看到,心中还是有几分感慨。   但他见着步惊川望向那灵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佩剑,倒觉得像在看自己的道侣。这样的眼神,孔焕熟悉得很,他宗门中九成九的剑修,看着自己的剑时也是这般表情。   步惊川身为阵修,竟能同剑修一般爱护自己的灵剑,颇为难得。孔焕如此想着,心中不免也多了几分赞赏,忽然便觉得步惊川面上的笑容没那么刺眼了。   没想到他二人修炼路数不同,竟是能在某些方面殊途同归。   持着找到同类的喜悦,孔焕心中便对步惊川多了几分亲近,上前揽住步惊川的肩膀,大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子,我很欣赏你。”   步惊川不清楚他心中这些弯弯绕绕,心中暗道孔焕态度转变莫名,面上却只笑着拨开他的手,道:“你有话直说便是。”   被问起来意,孔焕清了清嗓子,道:“小道友,我见你骨骼清奇,不若同我一道去抽个签?”   步惊川笑骂一声,“你怎的不同你们宗门的人同去?”   这话可噎到了孔焕。他总不能说,他平日里相处得好的净是些师兄师姐,而那些师兄师姐多数过了参加折桂大会的年纪,这次也未曾陪同前来。   这回疏雨剑阁来的净是些与他同辈的弟子,然而同辈弟子当中,他同洛清明极其不对付,连带着洛清明周遭的同辈弟子与他也不对付。   此次折桂大会并不是在疏雨剑阁举办,因此疏雨剑阁参加大会的弟子并不多,只有少数弟子来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太云门。而最巧的则是,疏雨剑阁弟子众多,与他处得好的同辈弟子却一个没来,来的多是些与他不熟甚至与他不对付的弟子。   他早先有些事耽搁了,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其他弟子已经抛下他,自己去抽签了,眼见着疏雨剑阁中的弟子都去抽完签了,只余下他一个。但他人生地不熟,无奈之下,只好将目光投向步惊川。   只是家丑不可外扬,疏雨剑阁中的事,孔焕是半个字都不敢透露的。   “我就是找你就是一块去抽签的。”孔焕含糊道,“我起晚了,我同门喊我我没听到,就没和他们一块去。”   步惊川看出他也不愿细说,于是微微颔首,“陪你去也可以,但我要先同我师兄说一声。”   孔焕看着步惊川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对方的宗门意外地和谐,同他这般暗潮涌动的宗门,是全然不同的环境。 第117章 折桂之变·零六·面冷心热   步惊川同孔焕一道出来后,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开始后悔了。   他二人竟都不认得路。   也怪他一开始看着孔焕孤零零一个,动了恻隐之心,便贸然应下,竟是忘了这人有多不靠谱。孔焕倒好,一开始便只望着步惊川能够认得路。   二人在太云门中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秋白素来不喜欢孔焕,步惊川也不好让秋白出来给他二人探路,便抱着迟早都能遇到太云门弟子的想法,顺着眼前的小路走了下去。   此处既然有铺好的路,那便证明是有人来的地方,继续走便是了。   眼前只有这一条路,二人一边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多数都是孔焕说,步惊川再时不时地应上两句。   循着那石板铺成的小径,二人不知走出了多远。察觉此处有些阴寒,步惊川心中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太云门坐落在群山之间,四周环绕的尽是葱郁树木。眼下时至正午,日光却被云层尽数遮掩,浓郁的迷雾又从山间的树木之中向他们所行的小道上蔓延。   眼前被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就连十丈开外的石板小路都看不清楚。   因此,在他们转过一个拐角,看到眼前的人影时,二人皆是被吓了一跳,孔焕絮絮叨叨的嘴猛地闭上了。   那人看姿势是倚在身后的巨大岩石上,大约是他们二人的到来打扰到对方,对方在察觉到他二人到来后,便站直了身体,朝着他们走来。   步惊川本想等对方走近了再问一句好,孔焕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于任凌!你在这处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吓我一跳!”   来人走近,步惊川这才看清来人的面容。他同对方接触得不多,方才于任凌离得太远,隔着朦胧的雾气,步惊川还不能光凭对方的身材认出来他是谁。   没想到孔焕眼睛竟然这么尖。   听见孔焕的抱怨,于任凌嗤笑一声,“此处是我太云门,我为何不能在此处?再说,你二人在太云门四下闲逛,我总不能看着你们去禁地了罢?”   在于任凌说话期间,步惊川多打量了对方几眼。四年前对方说话便是如此尖酸刻薄,更别提此番对方的尖酸刻薄全然针对着他,叫他彻底领教了个够。   于任凌说后面一句话的时候,目光都停留在步惊川身上,那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显而易见。然而于任凌随后又开口问道:“不知这位是?”   “长衍宗,步惊川。”步惊川拱手行了一礼,行礼之余微微抬眸,正见到于任凌眯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中蕴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随后又稍稍移开,落在步惊川腰间的金素剑上,停留许久。   “是你小子。”于任凌“啧”了一声,约莫是想起了四年前他们在北斗秘境的那次会面。   步惊川不知晓他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子。当年在北斗秘境中争夺金素剑,最终是以秋白选择了步惊川告终,即使于任凌再不服气,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于任凌的视线没有在步惊川身上停留太久,他又转头看向孔焕,“你同他混在一处做什么?”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番话语不太好听,他顿了顿,又掩饰似的补充道:“你不与你的同宗弟子待在一块儿,竟是与外宗底下去到一处?”   孔焕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今日正是我负责外宗弟子在折桂大会的抽签。”于任凌答道,“但是我看到疏雨剑阁的弟子都来齐了,偏偏没有你,问起的时候他们推三阻四。”   “哦,这样啊。”孔焕又干笑几声,“我自己今日忘记了这事,一早出门去找步惊川了,听他提起,我才想起来。”   说着,孔焕暗地里用脚踢了踢步惊川,显然是想让他帮忙配合下打圆场。   步惊川虽领会到他的意思,此刻思绪却被其他事占领了。   这回连步惊川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孔焕两回解释此事,都是支支吾吾的,眼下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原本他还觉得这是别人宗门的事,他不该多管,可他总感觉,事情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别在这里做小动作。”不待步惊川开口,于任凌便毫不客气地道,他瞥了步惊川一眼,带了些警告的含义在里头,“你当我是傻子?门童将他们引到抽签处时,可是再三提问过有没有同门未到的,他们当然是一叠声说到齐了,可我并没有看到你。你的好同门可是在抽签那会儿说,‘你说我们故意不同他说抽签的时间,那傻子若是忘记了今日要抽签的事,那便是天大的笑话了。’。”   孔焕微微一愣,低下了头。   “他们在我这个外宗人面前可没有收敛着,你觉得在场有多少人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于任凌冷笑一声,“每个宗门的弟子来到太云门,都会被告知折桂大会的抽签时间与开启时间,即使自己记不住,抽签当天还会有门童前来提醒与引路,你若是这都没察觉到问题,那我便言尽于此。”   于任凌话说得隐晦,但也暗示着,若是此事孔焕自己都不在意,他便不会再追究下去。   步惊川虽对孔焕了解算不得深,却也知晓此人面上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却很敏感。这等事,即使他们两个外人不说,孔焕自己也该多少察觉到了一点的才是。   从孔焕先前那支支吾吾的态度,步惊川便多少看出来了,孔焕自己对此事多少还是有些知觉的,只不过碍于某些原因,并不愿多提。   不过这也让步惊川好奇起来了。他虽意识到有些许不对劲,但也因为孔焕自己未曾主动提,担心冒犯,便从未主动问起此事。于任凌看着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为何于任凌态度会如此强硬?莫非是他对于任凌的了解有误,对方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主?   他思绪转得飞快,却始终猜不透这二人之间有什么猫腻。   而另一边,在经历过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听到孔焕小声道:“无事,只是我平日里没有同他们玩到一块,我们不熟而已。”   于任凌眯起了眼睛,“只是因为你们不熟?”   孔焕被他盯得没办法,低下了头,“对,就是这样。” 第118章 折桂之变·零七·竹海禁地   于任凌气得低低骂了一声,拂袖而去,“你不说也罢!”   然而才刚走出几步,于任凌像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来此处的目的,硬生生顿住脚步,朝着他们侧过了脸,冷硬道:“不是不认识路吗?还不跟着我来?”   连个正脸都没有给他二人,想来于任凌是真的气得狠了。   虽然步惊川心中清楚于任凌此行不是冲着他来的,但好歹是帮了他一把,他多少也要先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于是主动开口道:“那便先谢过道友。”   于任凌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望向站在最后的孔焕。   步惊川刚向前跨了一步,便见到于任凌面上那莫测的神色。他心中暗道奇怪,顺着于任凌的目光,回过头去看了身后一眼,便见到孔焕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孔焕这副模样与平时的出入太大,绝不正常。步惊川却又做不到如于任凌那般强势质问孔焕,只得沉默地看着。   于任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显然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你就这么想杵在这里?”   听得于任凌不耐的催促,孔焕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视线避过在场二人,迈开了脚步。   还能知道跟上便好,步惊川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抬头便看到走在前方的于任凌也还在看着他们,见到孔焕动了,这才再度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他们一路无话,在走到一个三岔口跟前时,于任凌半点停顿也没有,直直朝着右边的路走去。   这三岔路除了他们方才走过的这一条路外,还有一条路直直地由斜坡通往下方,那条路长得看不见尽头,只见得通向了一片竹林。   那竹林生得蹊跷,站在这三岔路口处,只能见到那竹叶与地上都积着厚厚一层冰霜。竹身是如雪一般的青白,而竹叶则是如浓墨一般的墨绿。远远望去,那竹海仿若是悬于天地间的水墨画,除了黑白,再无其他颜色能够闯入。   从此处经过的人,见到此景,多数都会赞叹一声,好一番奇异景象。   然而步惊川看向那竹海,心中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此时小暑已过,临近大暑,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修士虽不畏寒暑,而如他这般修为尚浅的修士,还是难抵盛夏酷暑,早早换上轻便衣物。而那竹林到底是有什么奇异之处,竟是能够在如今的时节留有积雪?   他的目光不自觉被那竹海吸引,脚步也慢了下来,下意识地便想往那竹海的方向走。   山风拂过竹海,墨绿的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而无论那风如何吹拂,竹叶上的霜雪却不见落下半分。   在那犹如私语的沙沙声中,步惊川忽然听到了什么,脚步猛地顿住。   是虎啸声。   藏匿在沙沙声中的虎啸如滚滚雷鸣,将那竹叶上原本纹丝不动的霜雪震得簌簌而落。   步惊川登时被那动静吸引住了。那处有一个阵法,似乎有什么被困在那处了。   这么一想,他便抬脚想往那竹海的方向走。他的注意力全数放在那竹海之中,因此也未见到,他腰间的金素剑正在嗡鸣震颤。   他的脚步刚一慢下来,便被后方低着头走路的孔焕撞上了。   得益于这一撞,步惊川也回过神来。   前方的于任凌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步惊川朝着竹海的方向走出了几步,登时变了脸色。   “你做什么?!”于任凌又惊又怒,大步走近,一把将步惊川往回拉,拉得步惊川一个踉跄,“那是我太云门禁地,外人不得靠近!”   不怪于任凌反应大,要知道,往日里进入这禁地的弟子,未曾有活着回来的。在于任凌小的时候,曾途径过此处。只记得那时候师长紧张地将他往回拉,说此处是宗门禁地,不得擅闯。于任凌自小便是极为守规矩的人,因此听到师长这么说,心中虽有好奇,却也没有再试图靠近过,而到了更大些的时候,便连好奇心都失去了。   而在知晓进入禁地的弟子连尸体都寻不得后,于任凌更是对这片禁地避而远之。   步惊川回过神来后,有些尴尬。他自然知晓他宗禁地不得擅闯的规矩,但此处未见立碑警示,也未设下阵法,令得他失了防备心,方才才如此容易被那竹海牵走了心神。   步惊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闯了大祸,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抱歉,是我没有意识到。”   “没有意识到?”于任凌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那处气息如此危险,你竟然没有意识到?”   经于任凌这么一提醒,步惊川才想起来去查探一番那处的气息,果真如于任凌所说,透着一股混沌而又强盛的气息,叫人轻易不敢靠近。   尽管如此,他心中却未有半分危险的预感,除了对那处气息生出的警惕外,反倒生出了几分亲近与向往。   而这些话,是不能在于任凌跟前说的。他又朝那竹海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问道:“你们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谁知,这回就连孔焕也用那种惊异的目光看着他,“刚刚此处连鸟鸣都没有。”   步惊川未曾料到是这个答案,微微瞪大了眼。   方才那虎啸虽然藏在竹叶的声响之下,可动静并不小。修士感官敏锐,在场三人修为境界接近,感知能力应当也相差无几,没有道理在场只有他一人能够听到那处动静。   若说孔焕听不到这动静也就罢了,但于任凌身为太云门弟子,此处乃是太云门的禁地,为何于任凌却没有听到动静?   到底是此处有什么特殊之处,还是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若说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也不见得。他此前更是从未来过太云门,又为何会对太云门的禁地有呼应的感觉?   步惊川的视线扫了一眼面前二人的脸,将二人信将疑的神色看在眼里。   眼下恐怕一时半会得不出答案。他轻轻摇了摇头,“走罢,许是我听错了。”   在于任凌的带领下,二人这才顺利找到了报名的地点。于任凌虽然一直摆出一副臭脸,却也负责地领着他们去了抽签处。   值守弟子看到领着人前来的于任凌,几乎惊掉了下巴,“我没看错吧,于任凌?!”   步惊川甚至还听到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弟子小声嘀咕着:“于任凌竟然会主动给人跑腿,千年一遇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另一名弟子压低了声音喝道:“可别乱说,今日于任凌也是要在此处值守的,只是刚刚不知为何走开了,现在回来了领了人。”   方才那名说话的弟子小声道:“那可不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听到这话,步惊川不由得好笑地再多看了一眼于任凌的背影。于任凌此人似是天生的冷漠与淡然,除了孔焕能逗得他多说几句外,大多数时候都紧绷着一张脸,看着确实是个不会乐于助人的角色。   那到底是什么能让太阳从西边出来?   步惊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孔焕。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原本以为这性格上便差了许多的二人,话都不应该说几句的才是。没想到于任凌竟会主动去找孔焕,看样子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正当他出神之际,于任凌见他二人已经抽签完毕,将他们带至一处人少的角落,道:“眼下你二人已经抽完签,各自回去准备罢。”   孔焕此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跳脱,嬉皮笑脸道:“于兄今日辛苦了,不若我请于兄去下个馆子,好谢谢于兄今日操劳。”   于任凌神色高深莫测,微微颔首。   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于任凌竟然点头同意了,孔焕面上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步惊川也未多想,补充道:“若是孔焕一人请客那还不够诚意,我也受了于兄的好处,自然也该请上一回。”   谁知,轮到他,于任凌却挥了挥手,“不必客气,这是我职责之内的事。”   说罢,便拉着孔焕,头也不回地走了,   步惊川站在原地看向二人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太阳从西边出来的理由,如今明显得怕是想盖也盖不住。 第119章 折桂之变·零八·白色巨兽   步惊川来此处时,是和孔焕结伴而行。而眼下孔焕和于任凌不知去了何处,于是回程时只剩了步惊川一人。   他因着不想再在别人宗门的禁地门口走一遭,回去前还特意问了太云门的弟子,问清楚了外宗人的住处方向。   那弟子自己也忙,只匆匆替他指了个方向,便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此时来到此处抽签的外宗弟子不多,回去住处的方向上也没几人,显得有些冷清。   步惊川独自穿行在这人群之中,脚下的石板路极为平整,他也不必分神去在意自己脚下的位置,于是不自觉开始走神。   他连自己走到了何处都未反应过来,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回去路上走得似乎有些久了,这才猛然回神。   抬头看向头顶遮天蔽日的竹叶,竹叶被风吹拂,发出沙沙的声响。竹叶墨黑,竹身青白,正是方才太云门的竹海禁地的模样。   他竟然无意识地闯入了太云门的禁地。   心底升起几分慌乱,且不说他未经太云门同意便擅闯禁地,他就连自己如何来到此处的都不甚清楚。   方才他分明问清楚了方向,且心中也记着远离此处,可没想到,他不但再度靠近了这处禁地,眼下还直接进入到了这禁地的身处。   仿佛是这禁地中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吸引着他似的。   但这太云门的禁地,为何连一个防护的阵法都没有?他一个心动期的弟子也能随意在此处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想起先前经过这秘境外时,隐约间听见的虎啸声,步惊川不禁有些紧张。虽然当时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毫无知觉,但他却不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再结合眼下这奇异经历来看,应当是此处另有玄机。   他环顾四周。他此刻已经身处这竹海深处,被那白玉似的竹子围绕,举目望去,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只偶尔有几分黑色点缀一二。这四周的景象看不出差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竹海的何处。   再低头看向脚下,竹林中的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足有一指深。而他所站之处的积雪,除却被他踩出来的浅坑外,没有半点别的痕迹。   按理说他这番是从别处走入禁地,地上已有积雪,他即使不记得自己从何处来,也能顺着地面的脚印找到自己的来处。可地上的积雪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脚印。   倒像是他凭空出现在此处似的。   他环顾四周,入眼皆是白茫茫的雪与那黑白分明的竹,刺得他眼睛都刺痛了几分。   步惊川眨了眨眼,努力将那种干涩挤出眼眶。   他忽然注意到,他被这大雪包围,身上穿的仍是那轻薄的夏衣,却没感觉到有半分凉意。   他的修为什么时候如此强了,竟能令他不惧寒暑?   想了许久,也未探出自己如今是何等境界,步惊川思忖片刻,还未得出个结论来,却见天色忽然转暗。   昏暗天色中,唯有竹林深处的一个地方在散发着幽幽的光。   可步惊川记得分明,方才天色未暗时,那散发着幽光的地方,一样也是白茫茫的雪。   但步惊川此刻却无暇思考此事,他的注意力被那幽光所吸引。   那光芒在落入步惊川眼中的一瞬,步惊川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亲近来,竟是下意识忽略了那处的危险,径直抬脚朝着那光芒的方向走去。   他被那幽光蛊惑了心神,恍惚间抬脚,径直走到那光芒之中。   随着他的靠近,那光芒亮得越发刺眼,竟是将这竹林之中照得如白昼。只是那光芒层叠,看不清那光芒之后所在。步惊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迈步,跨过刺眼的光芒,径直走到那光芒之中。   他几乎是在看清那光芒之后的东西的第一刻便愣住了。   冰雪拥簇着一方色泽如同翡翠的碧玉方台,方才步惊川所见到的幽光,正是这碧玉方台所发。然而步惊川惊讶的却不是那碧玉方台,而是那碧玉方台上的东西。   步惊川却被那碧玉方台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一瞬不瞬盯着那碧玉方台上的身影,心中飞速掠过数个猜想。   那方台之上,正卧着一只白色的巨兽。   巨兽的存在格外扎眼,叫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然而巨兽身上却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因为呼吸带来的起伏。   若非时机和场合不对,步惊川差点都要以为眼下是他在四年前的北斗秘境。那时他便是在冰棺之中,见到秋白沉眠的兽形。   眼前的这只巨兽,却比他那时候见到的秋白大了许多。秋白的兽形本就不小,可眼前的巨兽却比秋白更大,犹如一座白色的小山,将那宽阔的碧玉方台占去大半。   安静躺在方台之上的巨兽双眼阖起,神色安然,姿态放松。若非没有呼吸,步惊川甚至以为它还活着。   巨兽雪白的皮毛上纵横着漆黑的斑纹,隐隐透出的熟悉之感,叫他一阵心惊。   同秋白朝夕相处了四年,步惊川如何记不得秋白兽形的模样。他就连秋白身上的每一道斑纹的位置,都记得清楚。而这巨兽的斑纹,与秋白兽形的斑纹完全契合。   眼前的这只巨兽……分明便是秋白兽形的模样。 第120章 折桂之变·零九·秋白躯壳   心神震颤间,步惊川竟是在不知不觉间走近了那碧玉方台。   他低下头看着静卧在碧玉方台上的秋白。   只见秋白双目紧闭,身上却出乎他预料地没有死气沉沉,反倒是周身环绕着充满生机的澎湃灵力。那灵力透着几分熟悉感,似是与他的灵力同出一脉,然而在细微方面却略有出入。   躺在碧玉方台上的秋白,与平时睡着时的秋白,并没有什么不同。   步惊川几乎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下一刻秋白便会醒转,而后笑着问他,为何站在此处这么久。   可他等了许久,也未见秋白如他想象那般睁开双眼。   步惊川衣袖下的拳头微微收紧,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伸手轻轻触上秋白的身体。   正如他所料,手下的躯体没有半分起伏,安静得犹如一块石头。秋白皮毛间带着森森凉意,那凉意从他的手心漫延到他全身,冷得他心口微微刺痛。   “秋白。”他轻声唤着。   四下一片死寂,他的声音在此处回荡,回声落在他耳中,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刺耳。   他眼眶一热,铺天盖地的恐慌登时向他袭来。   这种几乎就要失去秋白的惶然,叫他心脏骤然一痛,仿佛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动弹不得。那种沉痛的心情叫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在很久以前,他也曾在失去秋白的边缘,这种自心脏深处生出的痛,叫他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他不能再这般看着了,他须得为秋白做些什么。   步惊川张开嘴,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从先前的情绪之中脱离出来。   许久之后,理智才逐渐回笼。   秋白没有死。昨日秋白才回应了他的心意,今早他们才刚刚说完话,他们明明在太云门中,哪有转眼间秋白便出了意外的道理?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入眼漆黑一片,唯余地上惨白的雪。方才经过的竹林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只剩下承载着秋白的碧玉方台。此处显然不是什么寻常地方,更像是……人为所塑造出来的秘境。   那么秋白会在此处,显然是因为有人做了手脚。   秋白的实力何等强悍,除却初次遇见阮尤被逼出本命丹火那一回,秋白后来的每一次战斗,步惊川从未见过有人能胜过秋白一筹。而现在回想起来,当年阮尤之所以能够迫得秋白使出本命丹火,不只是因为当时秋白实力尚未完全恢复,更是因为当时他们身处阮尤所设下的吞灵阵中,才会如此被动。   许是因为天生的能力,步惊川的记性一向不差。只要有些许线索,便能引出他脑海中的记忆——甚至能够记起自己婴孩时期的记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抛开那些不痛快的记忆,他又忆起阮尤,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想起,那次遇见阮尤的时候,阮尤与秋白之间有过一番唇枪舌剑的交锋,那时候阮尤可是说过秋白“自己的躯壳都寻不得”这等话。   阮尤过往的一句无心之语如醍醐灌顶,让步惊川骤然清醒,悬起来的心放下了些许。   或许他在此处所见的,正是秋白的躯壳?   许久之前,秋白也与步惊川透露过,他乃是后天剑灵。也就是说,秋白正是被剥离出肉身而后被生生炼入剑中的生魂,因此,秋白有肉身,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而他该高兴的是,秋白的肉身未被毁去,还能被安放在此处,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但秋白如今便实力超群,全盛时期的实力想来更是不容小觑。到底是谁有那个能耐,能够将秋白的神魂剥离?   “东泽,你在这处发呆做什么?”星移的声音忽然响起。   步惊川浑身一震,猛地回过神来。他茫然地眨眨眼,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长衍宗庭院门口   他方才不是在那太云门的禁地之中么?为何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已经已经回来了?   莫非方才所见的,都是幻觉?   然而方才那幻觉给他的感觉太过真切,仿佛自己真的去过那处一般,对那幻境之中的每一丝细节都记得分明。   手心一片冰凉,触碰秋白冰冷皮毛的触感似乎刻进了他的脑海,仿佛他在碧玉方台之上曾经抚过秋白千次万次,才会令得那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见步惊川刚回神又开始晃神,星移也有些无奈,却也有些担忧,“东泽,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步惊川摇了摇头,他并非是身体的问题,可让他解释此事,连他自己也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此事无从出口。   星移见状,有些无奈,“也罢,你若是不想说与我听,倒也无妨。”   星移是明白步惊川有自己考量的。在这些年中,步惊川正逐步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自然不用凡事靠他和师父解决。   但他对着这位师门中最小的弟子,仍旧会习惯性地关心,“……若是真有何处不适,切记同我道上一声。”   步惊川这时才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星移正担心他后,心中愧疚,连忙道歉道:“我无事,只是方才在想折桂大会的事,一时走神。叫师兄费心了。”   太云门为长衍宗弟子安排了一整个院落。虽然同个宗门的弟子俱会住在在同个院落中,每个弟子都有一个单间,方便修整。   步惊川回来后,一头扎进了属于自己的那间房间之中。终于得到一丝独处的喘息之机,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方才遇到的事,他心中感激星移对他的关怀,可自己心知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方才的事,一时之间无法回应星移的关心。   只是方才所见的幻境给他带来的焦虑,却是只有他自己一人时方能消解。   想到此处,步惊川呼吸忽然一滞。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还有秋白。   这么想着,他心底里生出几分庆幸,庆幸此时还有秋白可以伴在他左右。   他刚想唤秋白出来,眼前却忽然一花,出现了一角白色的衣袍。   他的视线沿着那衣袍往上,直到对上秋白的视线后,才堪堪停住。   他方才正想着秋白,还在思索如何同秋白提起此事,秋白自己却主动出来了。秋白的忽然出现,却惹得步惊川骤然失语,只愣愣地朝秋白看去。   “方才太云门那处禁地似乎有些异常……”察觉到步惊川的不对劲,秋白及时止住了这个话头,微微蹙眉朝他望来,“你这是怎么了?”   秋白一开口,步惊川心中的惶恐登时决堤,猛然溢出,占据了他整个心房。   他低头不语,只伸手揽住秋白。   二人眼下一站一坐,他坐着的高度,恰好令得他能搂住秋白的腰。   指尖触及到秋白身上光滑的外袍,布料温热,与在那环境中触碰到的冰冷大相径庭。   还好,眼前的人是真实的。这么想着的时候,步惊川的手不自觉地继续收紧。   秋白察觉到步惊川的不安,只伸手轻轻抚过步惊川的头顶,低声问道:“怎么了?”   步惊川眼前不断浮现秋白安静卧在碧玉方台之上的画面,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将心中的恐惧诉诸于口:“秋白,你会死吗?”   这问题幼稚得可怕,倒像是三岁小儿才会问出口的话。可步惊川如今心中空空落落,一种随时都会失去秋白的恐慌笼罩在他头上,叫他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个能够让他安心的回答。   在未知的地方亲眼见着酷似秋白的巨兽躯体,那巨兽失去呼吸安静的模样仍旧萦绕在他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他极力告诉自己,那说不定是秋白遗失的躯壳,却始终无法忽视心中喷涌而出的不安。   “……不会,我顺天地之力而生,应九天星辰而存,自然与此间天地同寿。”秋白似乎未料到他会问出这般的问题,斟酌了片刻,才缓缓道。   秋白的答案却未能令得步惊川的心放下些许,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叫他松懈不开来。   他收紧了搂住秋白腰的手,“最好是这样。”   秋白也有些无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为何会突然有这一问?”   步惊川下意识想将此事瞒了去,可感受到秋白在他头顶的动作后,那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却忽地令他清醒了过来。   如今他和秋白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他却下意识对秋白隐瞒此事。那事情与秋白有关,秋白也当有知情权。更何况,若幻境中的巨兽真是秋白遗失的躯壳,他瞒着秋白,又有什么用?   这么想着,他的手不由得又收紧了些许。   虽然他在方才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此事告知秋白。可真的到了开口前的一刻,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方才那个幻境,秋白既然主动想同他提起,可是因为秋白也感应到了?   他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率先开口,道:“我方才好像不小心入了一个幻境。”   “幻境?”秋白的声音含着几分疑惑,缓缓地将他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问道,“为何我方才……不曾遇到?”   见步惊川不语,秋白以为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又问道:“你在幻境之中见到了什么?”   秋白自己也想知道,究竟是见到了什么。才让步惊川问他“会不会死”。   在他的印象中,步惊川向来不是喜欢问如此幼稚问题的人。他心中猜测,应当是因为步惊川在幻境中见到了他出现意外的画面。   而秋白自己也隐约察觉到异常。在方才二度经过那太云门禁地时,分明没有怎么靠近那禁地,却让他感受到一股刻骨的凉意。   前后两次经过那禁地的时候他都有这般感觉。眼下分明是盛夏,虽然太云门中大多数时间都凉爽舒适,可他会有如此感觉,却也是极为反常。   他见步惊川仍在神游,便率先道:“方才两次经过那太云门禁地的时候,我都察觉到一股凉意。我如今是被炼入剑中的生魂,只是魂体形态,虽能察觉外界变化,却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你……可是见到了什么?”   步惊川直直地望向秋白,秋白说感受到凉意……他想起方才见到的场面,秋白的兽躯躺在那一片白雪拥簇的碧玉方台之上,而他也伸手触摸过,的确是寒凉入骨。   那么也就是说,那只幻境中的巨兽,与秋白确有联系?   他心中忽然一片通明,抬起头迎上秋白的目光,道:“我方才见到了你的躯壳。”   秋白脸色骤变,“我的躯壳?!在何处?” 第121章 折桂之变·一十·我非剑灵   秋白的反应也验证了步惊川心中的猜想。他只是无意间想起了阮尤当年的话语,却未想到这个幻境背后的牵扯如此之多。   而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秋白虽能用灵力凝出实体,可这并不是真正的实体。在他眼前的秋白,再如何强大,终究只是一个魂体。   那么说,他方才在环境中所见到的,正是秋白被人藏在不知何处的躯壳?   然而以秋白的实力,又是谁能够战胜全盛时期的秋白,又将秋白的神魂与躯壳生生剥离?   步惊川心中思虑重重,在秋白急切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我确实是见到了,却未能确定是在何处。那处四周都是黑色的,只能看到地上的雪,以及一方碧色的玉台。”   在他道出“玉台”二字后,秋白面色一动,面上神色莫测。   秋白垂下眼睫,不再看他,叫他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本来,找到秋白遗失的躯壳,这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观秋白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喜悦,看得步惊川心中有些没底。   或许,这件事对秋白来说并不是好事?   秋白自知晓这个消息后没再说过半句话,步惊川不知道此时秋白在想什么,更无从揣摩。他心中着急,却只能强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等着秋白主动开口解释此事。   若是……若是秋白不愿同他细说此事,他也认了。   二人之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秋白未看向步惊川,心中思绪飞转,只在想着,到底是谁会将他的身体放到那处。   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体早已被湮灭,监兵当初也是这么同他说的。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而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监兵只是在试探,试探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躯壳在何处。若是监兵知晓他的躯壳在何处,他恐怕压根没有在金素剑中作为剑灵醒来的机会。监兵这么多年来迟迟不对他采取行动,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还未知晓自己躯壳的下落。   但那总归是自己的躯壳,即使远在千里之外,自己多少也会有感应。然而不只是监兵,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感应到那躯壳的确切地点,应当是有人屏蔽了天机。   而秋白所知道能够屏蔽天机的人……从始至终,唯有那一人。   然而那人又是为了什么?   秋白心下茫然。按照他对那人的了解,对方若是知晓将他送到监兵手上,会对当年的战局有帮助,那对方应当是毫不犹豫将他送回去的才是。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将他神魂封入金素剑中,苟活上千年。   带着这份茫然,秋白终于转回视线,看向步惊川。   此时的步惊川恐怕对此事不会有印象,秋白也不知这般到底是福是祸。   终于见到秋白终于肯望向自己,步惊川本该松一口气,却忽然被秋白眼中的迷茫吓了一跳,心登时悬了起来。   步惊川连忙站起身,“怎么了?”   秋白久久未答,步惊川也慌乱起来。   见秋白仍是那副茫然神色,步惊川心中忽然一动。   二人本就站得极近,近得稍稍一靠近,呼吸便能交融到一处。   这也给了步惊川可乘之机,他伸手环住秋白的肩膀,又犹豫了一下,将秋白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低声道:“没事的,你别害怕。”   秋白浑身一震,神志顿时被步惊川的声音拉了回来。   他自问已经将心中的恐惧敛入深处,却还是轻易叫步惊川看出了端倪。   他确实在怕,生怕眼前的这个人在骗他,只是为了再一次博取他的真心。   “既然发现了异常,那定是要去看一回的。”步惊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轻缓而又郑重,“我与你一起去。”   步惊川又扶着他的肩膀,凝眸望向他。青年澄澈的目光直直撞进他心底,叫秋白的心猛地一跳。   他听见步惊川轻声道:“我与你一起去面对,相信我,好吗?”   秋白心中思绪万千。将他卷入骗局的,是眼前这人,可又是这人,愿意带着他撞破眼前谎言的迷雾,去探寻真相。   或许他们之间是不同的,秋白这么告诉自己。既然那日选择了答应了步惊川,那么二人关系便不再如以前那般。   秋白决定,再相信这人一次,他迎上步惊川的视线,微微颔首,“好。”   这留给每个弟子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床,一桌,一屏风,以及几张凳子。   步惊川环视一周,最终没找到什么合适谈天的地方,只得拉着秋白在床边坐下。   冷静下来后,秋白意识到方才自己应下的事并不能如此快兑现,“折桂大会马上便要开始,你尚且要筹备比试,如何与我一同去那禁地?”   步惊川歪了歪头,道:“那便等到折桂大会之后,我们再去那禁地一趟,左右那禁地都在那处,晚几日过去,我想也无妨。”   虽然不打招呼擅闯太云门禁地一事并不礼貌,但事关秋白的躯壳,步惊川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秋白有些无奈,又清楚步惊川说得不无道理,而自己又急需时间冷静一番,自然知晓眼下并不是适合出发的时候。   “你说得有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口,“既然我们不日便要造访那太云门禁地,我觉得我们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步惊川一头雾水,不知道秋白此时说这话的用意。但见到秋白面色严肃,又意识到此事不简单,明白秋白接下来的一番话是极为重要,便配合地点了点头。   见步惊川点头,秋白心头的沉重更甚。可既然开了这个头,便断没有将后续的话语收回去的道理。   “我一直以来,都骗了你。”说到这里,秋白顿了顿,显然说出接下来的话对他来说十分艰难,“我……其实,我非剑灵,仅仅是栖居于剑中的魂体。所以,当年我才……无法认主,更无法与你结主仆之契。”   说完,他闭上了眼,仿佛在等待谁的审判一般。   然而这审判却又迟迟未落下来。秋白有些意外地看了步惊川一眼,却又恰好撞上对方蕴着笑意的眼。   步惊川面上浮现出微微诧异的神色,但他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出声。   二人之间又是片刻的沉默。   意识到秋白已经将话说完了,步惊川才不确定地开口:“只是这个?”   秋白惊讶于他的冷静,点了点头,又犹豫片刻,见步惊川未有追问下去的意思,带着几分试探意味地问道:“你……你便不生气么?”   见到秋白小心翼翼的模样,步惊川既是心疼又是好笑,伸手牵住秋白的手,放轻了力道捏了捏,“我生气做什么?你这些年做的,哪里比剑灵少了?况且……我又不是剑修,结不结主仆之契,对我修行也没有影响。”   听到步惊川这么一说,秋白顿时松了一口气。   步惊川的指尖轻轻摩挲过秋白的手背,见秋白没有挣扎也没有将手抽走,又大着胆子将自己的手指嵌到秋白的指缝中。   做完这些,步惊川有些心虚地抬起头,轻咳一声,“那你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刚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秋白将步惊川的小动作以及神色收入眼底,眼中不由自主地泛起几分笑意,原本沉重的话题因为对方的随意也变得轻松了些许。   阐明此事,比他心中所预想的要简单。最艰难的似乎只有开口,而步惊川的态度,却给了他说下去的勇气。   “我无知无觉,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成为后天剑灵的。直到发现我一直以来的躯壳,变成了金素剑。”   “有人找到我,说我的神魂被剥离下来,炼入剑中,而我的身体,被炼剑人毁了。”   “我不信,可又由不得我不信。因为哪怕我脱离我的躯壳,我也应当能够感应得到我躯壳所在与状态的才是。然而我什么都没有感应到,因此才信了那人的话。”   “我的力量,正是基于我的躯壳。然而我失去了我的躯壳,实力大损,无法脱离金素剑,就连自己走出北斗秘境都成了问题。”   “生魂被炼作剑灵后,无法逆转,我曾以为我后半生便要在剑中消磨,等待剑毁的一刻方能解脱。”   “我那时便一直在想,我明明这么相信他,可他为何会做出如此举动。”秋白说着,目光移到了步惊川身上。   步惊川的心被秋白这一眼看得都快揪起来了,扣住秋白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我定不会待你如此。”   十指相扣,对方的体温从手心透过来,秋白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安心。   秋白笑了笑,继续道:“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被骗了。”   “到了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没有被炼成后天剑灵,而是作为神魂被简单封存到金素剑中。”   “这欺骗太深,我不知我被骗了几成。世上最真实的谎话并非完全的编造,而是真假掺半,我这回,确实领悟到了。我玩不过那人,那人只是仅仅几句话,便能耍得我团团转,我被他挑拨离间却还不自知。”   步惊川被秋白那自嘲的笑容吓到了,顾不得问秋白口中的“那人”是谁,忙拉了拉秋白的手,道:“你还有我。”   秋白回过头来看着他,眼底终于泛起几分笑意,“嗯,有你。”   作者有话说:   开篇时不能认主的伏笔现在填上了() 第122章 折桂之变·一一·灵玉阵盘   二人谈话将近尾声,步惊川侧头望向秋白,“你打算何时去那禁地?”   秋白轻轻握了握步惊川与他十指相扣的手,轻笑一声,“这不是还需得问你?”   见秋白恢复了往常一般的镇定,步惊川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点。至少那太云门禁地之中的发现,并未太过影响到秋白。   然而他还是有些担心秋白此回只是收敛情绪,于是思索片刻,还是谨慎道:“若是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在这几日便过去。”   “胡闹。”秋白说着,伸出那只自由的手轻轻在步惊川额上点了一下,“方才才说完待到折桂大会结束后再过去,你自己说的话怎么又作不得数了?”   秋白这带着嗔怪的语气叫步惊川心里不自觉有些飘飘然,他小声道:“我不过是怕你着急。”   迟则生变。等到折桂大会举办完成,还需一月有余,这时间太长,谁也不知道那禁地在这段时间当中会发生什么,他方才想了许久,对秋白的担心仍是占了上风。   秋白看他一眼,道:“你不久后还要参与折桂大会的比试,若是遇到险境……”   “那便等到折桂大会结束再去。”步惊川如何不清楚他的忧虑,径直打断他的话道,“只是你多少也要等我一同去……我不愿见到你孤身涉险。”   他一直担心的便是此事。秋白不受金素剑的束缚,更加不受他的束缚。如今秋白实力恢复大半,不必日日待在金素剑之中,他生怕若是出现了什么变数,秋白恐怕会自己前往禁地。   这个认知让步惊川心中难免有几分失落。分明他一再同秋白保证,自己会与秋白一道前去禁地,然而秋白却似乎另有打算。若非他坚持要在折桂大会后同去,秋白恐怕已经动身了。   要怪便只能怪自己还是太弱,未能独当一面,才让秋白有着这样与那样的顾虑。   秋白显然是犹豫了一下,步惊川又连忙补充道:“那处若是会遇上什么阵法,我与你同去,多少也能祝你一臂之力。”   他一直都知晓秋白不擅破解阵法,而这也是他随秋白进入那禁地唯一的底气。   步惊川带着几分期盼望向秋白。   秋白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左右我这么些年都等过来了……再等些时日也无妨。”   折桂大会开启的时日渐进,步惊川没有时间可以耽搁。   在二人将话说开了后,又去了那日秋白发现的那处花海。   原本太云门为参与折桂大会的弟子准备了演武场,然而演武场的人太多,步惊川担心秋白的出现会引起旁人注意,坚持去了那日的花海。   他不愿叫那么多人都看到秋白,更不愿秋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然而这些小心思,他是绝对不会同秋白明说的。   这处花海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光是看着便叫他身心舒畅。更何况此处地方隐蔽,天地之间唯有他二人,倒是叫他身心舒畅。   毕竟是带着目的前来此处,步惊川也不好耽搁太久,于是摈弃杂念,于这花海之中展开了一轮对战。   步惊川这几年在外历练,虽锻炼出了不弱的反应能力,却还是受限于没有有效的反制手段,因此,在与人对战时,总会十分被动。   秋白也试图让他习过一段时间的剑法,他虽学得有板有眼,可或许是这方面的天赋有限,表现平平。最终秋白还是没有强求,只让他习得能防身的剑术便罢休。   秋白与他对练,惯常用的手段便是将修为压到与他一般,再与他动手。他不擅长与人贴身格斗,秋白偏偏擅长的便是贴身缠斗,这几年练习下来,倒是硬生生将他与人交手的能力提高了几分。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秋白化作的白虎仅仅是在地上翻滚一圈,便躲过了他手中阵盘所驱动的阵法。   在躲过那阵法笼罩的范围后,秋白顷刻之间又化作人形,指尖中流光一闪,一道飞出的灵力便直接将步惊川手中的阵盘击碎。   “砰”的一声,那木制的阵盘化作纷飞的木屑,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又是这样……”步惊川没有再作挣扎,只挥了挥手,将手中与沾染到自己袖口的木屑挥落。   每回他们之间的对练,多数都是以他的阵盘被击碎告终。他所使用的阵盘,都是些材料价格低廉的阵盘,效果一般,并且还受不住稍微强劲点的灵力冲击。   若是要使用阵盘,便需要先在阵盘上刻下阵纹。然而阵纹顶多能够在阵盘上刻两面,也就是说一个阵盘只能使用两个阵法,并且事后还极难修改,因此,用再好的材料也是白搭。   步惊川小时候还偷偷想过,长衍宗如今过得如此寒酸,是不是因为先祖都拿财物去换好质量的阵盘去了,才导致如今的弟子生活过得如此捉襟见肘。   千百年前的事谁也说不准。步惊川抛开心头的杂念,继续从储物戒中取出阵盘。   但当他的神识进入到储物戒的空间中时,他猛地愣住了。   秋白注意到他的不自在,主动出声问道:“怎么了?”   步惊川欲哭无泪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块扁平的碧玉,无奈道:“先前我送给罗从松与罗从柳的阵盘,乃是我从北斗星城取出的玉胚,然而他们交予宗门长老想要将其制成阵盘后,却发现无人能够奈何得了那玉胚。我……我便将我这处的阵盘送了大半给二人,我手头没有阵盘了。”   简而言之,便是秋白方才击碎的是他手头最后的一个阵盘。   步惊川无奈地取出一枚玉胚,手上附了灵力,在那玉胚上留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痕迹。   他嘀咕着:“明明还挺好弄的……”   忽然,他猛地一顿,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当初在北斗星城当中时,把主意打到那块巨大灵玉身上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他们压根没法撼动那灵玉分毫,最终作罢。唯有他,能够取下那灵玉。   莫非……这灵玉只对自己有反应?   “我有新的想法了。”步惊川缓缓道。   秋白面上有些惊讶,“这么快便有发现了么?”   “我不确定,”步惊川摇了摇头,看向手中安然握着的灵玉,“或许还需要……对练多试试。”   秋白微微颔首,“那这回便开始?”   “我这次还有个要求。”步惊川忽然叫住了秋白。   秋白“哦?”了一声,挑眉朝他看来,“又有要求?说来听听,总该不会是再与你去看花灯罢。”   步惊川放平了语气,没有理会秋白的调侃,只自顾自说着:“若是我这次能摸到你的脑袋,那你得同意我一件事。”   他们二人之间对练多年,已经生出几分默契,胜负通常由这类事先约定好的细节决定。   秋白闻言只是笑道:“以我与你现在的关系,你还需要另外的要求?”   步惊川撇了撇嘴,心说虽然二人之间关系有进展,其实与之前并无二异,顶多每日夜间,他能够比先前放肆些许罢了。   说是放肆,也不过是要求秋白每日化了人身同他睡到同张床上而已。   步惊川摇了摇头,将不相干的想法甩出脑海,坚持道:“就当个彩头。”   见状,秋白也不多说,只点头应道:“好。” 第123章 折桂之变·一二·初得章法   步惊川低头望向手中的灵玉阵盘。   这灵玉他方才只是稍稍花了点时间,便打磨成了扁平阵盘的形状,两面异常光滑,未有阵纹。他自得到这玉胚以来,迟迟未能决定在这阵盘上刻何种阵法,才将让阵盘维持着玉胚模样许久。   眼下能作阵盘的材料既然只剩下这块灵玉,那他自然是需要好好考虑到底刻什么阵法上去最为合适。   自北斗星城回来后,他全副身心都放在自己身上那股力量之中,却久久未有发现。他前些时候想起四年前在罗家村的经历,他的灵力能够在秋季催生草木,更能救凡人于水火,那时候秋白曾与他说,那是蕴了他本命真元的灵力,不能轻易动用。   想来他身上那股神秘力量,便是他那不同寻常的本命真元。   秋白因为忧心步惊川会随意动用自己的本命真元,进而影响到步惊川自身,因此从不肯告知步惊川启用那股力量的办法。   而步惊川自己暗地里尝试过数次,想动用那股力量,最终却因为不得门路,只好放弃。   秋白顺着步惊川的视线,望向他手中的灵玉阵盘,见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便出声催促道:“你可想好刻什么阵法了?”   步惊川微微摇了摇头。若说阵法,他记得阵纹的阵法有不少,然而眼下只有这一个阵盘,顶多能在两面刻上阵法,该如何选择,便成了一个难题。阵盘一旦刻上阵法,后续便再难修改,于是阵盘的作用也会被固定,再生不得变数。   除非……阵法能够不受阵盘所缚。   四年前,步惊川曾经见过星移与疏雨剑阁的弟子对战。彼时星移便是用灵力作阵纹,以灵石点阵,以引发阵法。   此举几乎称得上是空前绝后,虽然在事后星移被步维行怒斥败家,然而步惊川在步维行面上看到的,却是十成十的骄傲与欣慰。   想必星移年纪轻轻有此建树,步维行自己是相当自豪的。   星移当时因为阵法较大,才需要点阵,而步惊川手头唯有一个阵盘,想必也不需要同星移那般麻烦。   步惊川尝试着往灵玉之中注入灵力。进入灵玉之中的灵力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凝成了一道凝实的淡蓝色光线。   看来此举行得通。   像是石头、木头一类不蕴灵气的凡物,多数不能承载灵力,往其中注入灵力,最终只会引得阵盘本身碎裂。这类阵盘若是要启动阵法,便只能将灵力附于阵纹上。   先前他见星移用灵力凝出阵纹,实则原理与使用阵盘相差无几,只不过失去了阵盘的护佑,那灵力凝成的阵纹极易消散罢了。   步惊川心中有了数,待到注入灵玉阵盘中的那股灵光消失,才抬起头望向秋白,“我不打算刻阵法了,开始罢。”   “你此回不用阵盘了?”秋白有些讶异。   步惊川摇了摇头,“非是不用,至于怎么用……先试过再说。”   秋白略一颔首,却没多问什么。下一刻,秋白身形在原地骤然消散,化作白虎,直直朝他扑来。   这一下来势极快,步惊川心中虽有戒备,却来不及再作抵挡,只好朝着斜后方退去。   在这间隙中,他指尖微动,朝着手中的灵玉阵盘注入着灵力。   在脑海中刮搜了一遍,步惊川终于想好对策,指挥着灵力在灵玉阵盘上勾勒一个防御阵法。   然而因为情况紧急,他自己也未来得及看一眼那阵纹有没有刻歪。   此时他手上不似先前那般,有数个防御阵盘可以稍微抵挡一二,如今直面秋白的攻击,他顿觉自己如汹涌波涛之上的一叶小舟,只能无助地承受着秋白的攻势。   步惊川暗自咬牙,将灵力附于全身,提高了自己的躲避速度,寻得一个空隙后,迅速从秋白的攻击范围中退出。   与此同时,阵纹终于绘制完成。   见秋白又半点不停顿地朝他冲来,步惊川抓紧机会,再度向阵盘之中注入灵力,催动阵法。   阵盘上爆发出道道灵光,再度冲上来的秋白因为这防御阵法而动作一滞,叫步惊川寻得了破绽,再往后逃出了一段距离。   第一次用灵力在这阵盘之中绘制阵纹的动作还有些许生疏,然而到了后面,步惊川逐渐变得熟练起来。   灵玉阵盘的反应极快,几乎是在他完成绘制阵纹的瞬间,那阵法便能生效。这般速度,一开始甚至将秋白打了个措手不及。   灵光自阵盘上迸发,淡蓝色的灵光笼罩在他们身上,沐浴在这灵光之下的蓝色花朵,也因为这光芒而暗淡几分。   二人之间有来有回地过了几招,步惊川看着那灵玉阵盘,心中惊喜万分。   起初步惊川对这灵玉阵盘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然而当他启用这灵玉阵盘后,却发现这阵盘得心应手,仿佛那阵盘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似的。   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上好的灵玉制成的阵盘果真好用。怪不得那些名门大派的修士,选择阵盘都喜欢选些上好的材料。   想来是因为阵法在好材料阵盘的辅助下,效果会比在一般阵盘上好许多。同样的阵法,他刻在木制阵盘上的效果,远不如眼下绘在灵玉阵盘上的效果来得好。   便如步惊川现在催动的这个延时阵。这个阵法能够使得在阵法笼罩范围之内的人动作迟缓,且不会作用在布阵者本身。这是限制对手效率最高的阵法之一,也是他常用的阵法。   往常他催动延时阵,作用在秋白身上的效果极微,并不如他限制其他修士时那般明显。   阵法的效果,除了要看阵法本身的品阶与阵盘的品阶外,还须看布阵修士自身的修为。   阵法通常被分为两类,一类是需要修士的灵力驱动,效果能够灵活多变,根据布阵修士本身的意愿去限制在阵中的人。另一类则是可以依靠固定的灵石供给能源,不需外力催动,然而这样的阵法比较呆板,通常只能放置去保护秘境。   阵法由阵纹区分品阶。阵纹越复杂,功效越强,布阵的手段便越复杂。   九道以下阵纹的阵法为一阶阵法,十八道以下阵纹的阵法则为二阶阵法,往后以此类推。   而太过高阶的阵法,布阵者本身修为若是太弱的话,往往是使不出来的。   像是步惊川这般,他自身修为在心动期,便只能勉强催动四阶阵法,再往上的五阶阵法,即使给他绘制完成的阵纹,也极难催动。即使勉力催动阵法,在遇到阵中人的反抗后,那反抗极易随着阵法,反噬到他本身。   而他驱使的四阶阵法,顶多能作用在金丹期修士身上,但那也只是勉强作用,实际效果微乎其微。   阵修一道,时常将自身置于被动之地,极难自保。而阵修修行,还需要将大量精力放在阵法之上,分散的精力太多,甚至可能会影响修为进益,或许这才是千百年来阵修一道没落的根本原因。   修为增进缓慢,实战不占优,光是这两点,便能让许多尚未入道之人心生退意。   然而步惊川却不会因此退却。   他浸淫阵修一道已有数十年,除却最初的迷茫,他如今已然坚定道心,义无反顾。   这延时阵,阵纹足有二十三道,饶是以步惊川如今的修为,绘制阵纹也有些费力。   二十三道阵纹,这是一个中等的三阶阵法。也是步惊川能力范围之内,所能驾驭得最好的三阶阵法。   延时阵生效,秋白的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起来,感受到那股自阵法处传来的束缚之力,秋白暗自心惊。   这还是步惊川第一次布出有如此压迫感的阵法,不止是因为换了材质上等的阵盘,而是恐怕连步惊川自己本人都未察觉到的,他自己的灵力正在和灵玉阵盘相互呼应。   灵玉本是由天地之间的灵气凝聚而来,一旦成型,便极难撼动。修士可以吸取灵石中的灵力,灵玉之中的灵力虽更为纯粹,却因为灵玉不宜受外界影响,因此灵玉之中的灵力才不会轻易被修士所吸取。   尽管步惊川有着那么一层身份,但是要知道……与灵玉中的灵力相互呼应,他从未能做到这一步。   便是这一愣神,步惊川便抓住了秋白的破绽,快步上前,指尖凝聚一点灵力,朝着秋白的额间飞去。   秋白被那灵力的波动唤回神来,仰头就是一声低吼,生生震碎了那一道灵力。   秋白的反击随之而来又作用到阵法之上,步惊川被那声轻吼震得气血翻涌,差点维持不住手头的阵法。   他调动周身灵力去抵御秋白的这次反击,忽觉灵力运转间多了几分轻盈之感,调动起的灵力犹如山洪倾泻,喷涌而出。   他一愣神,手上的灵力登时毫无保留地冲着秋白而去。   步惊川心头一紧,他不知晓秋白用了何种手段压抑了自己的修为,他更是不清楚秋白修为的确切境界。秋白的实力,似乎并不能用普通修士或是妖修的境界去概述。   然那股灵力已然脱手,他便再无法将那灵力收回。   但他不能看着自己伤了秋白。   不,那股灵力还未出延时阵,这阵法之中的东西,除却他控制不住的,都应当在他的控制范围之下!   这么想着,步惊川将剩余的灵力灌入灵玉阵盘,用神识操纵着延时阵。   慢点,再慢点!   步惊川的双眼紧紧盯着自己挥出的那一道灵力,试图用延时阵将那灵力截停。   许是听到了步惊川心中的呼喊,那道灵力冲势减缓。   与此同时,束缚着秋白的阵法力量褪去。脱离了延时阵的控制,秋白动作也快了起来,迅速躲过那灵力的冲撞。   那灵力是步惊川自己的灵力,因此在他的阵法中,感受到他的阻挠,灵力生生停在半空。   秋白面上闪过一丝惊喜,匆忙之中也不忘夸赞一句:“不错。”   话音刚落,秋白瞬息之间再度化出人形,指尖一点灵力趁着步惊川走神的功夫,直取步惊川额前!   步惊川一惊,下意识想回防,无意间调动了方才被自己截停的那一团灵力,那团灵力一动,秋白的那一点灵力便一头撞了上去。步惊川的灵力如同深渊,生生将秋白那一点灵力吞噬。   此刻秋白失了修为的优势,那一点灵力如泥牛入海,被吞噬后没有半分回应。   秋白也有些意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步惊川也惊讶于那灵力团的作用,与此同时,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有了新的对策。   他指尖微动,在那阵盘上勾勒出一个新的攻击阵法,顷刻之间,那灵力团便成了一根根利刃,直直刺向秋白。   秋白迅速避过那几道锐利的灵力,步惊川便趁这时,迅速上前了几步。   避开那几道灵力的攻击,对秋白来说只是轻而易举地事,他此前这般避过许多回,算得上是游刃有余。   他正在疑惑步惊川此举何解,正想再退出几步好观察情况。   正当此时,变故陡生。   步惊川再度启用了延时阵,秋白的动作登时慢了下来,他正想如先前那一次般挣脱阵法,却见那灵力利刃再度袭来。   此情此景,与方才的第一回 合,除了灵力利刃似乎没什么不同。   是了,灵玉阵盘有两面,自然能够驱使两个阵法。   方才步惊川只使用了一个阵法,便是因为对自己能否驾驭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而眼下,证明了步惊川同时驾驭两个阵法并不在话下。   见那灵力飞速朝自己袭来,秋白运起灵力,试图抵御步惊川灵力的袭击。   然而这时,那飞来的淡蓝色灵力骤然消散,显然是那阵法消散导致的攻击溃散。   秋白一愣,未料到是这个结果。   方才那阵法为何会忽然溃散?可是步惊川的能力亦或是身体无法同时支撑两个阵法?   然而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巨大的压力再度朝他袭来,延时阵的效果似乎增强了,以秋白如今的修为,想要轻易挣脱不再那么轻而易举。   他本来仰仗的正是自己灵活的身法以及速度,眼下这延时阵,将他这两个优势都掩盖了去。   秋白心中一惊——自己眼下避不开,岂不是说……   下一刻,步惊川的到来掀起一阵风。   风中有花海的花香,夜间的露水,以及步惊川身上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手指轻轻附上秋白的额间,带来一阵微弱的热度。   “我碰到你了。”步惊川轻声道。   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这次是你赢了。”良久,秋白率先打破沉默,望向步惊川的目光中有惊异,却也有几分欣喜。   他未料到步惊川会想到同时使用两个同样的阵法来限制住他的行动。两个延时阵,叠加起来后效果是翻倍的,这倒是意外之喜。   “好了,那现在便说说你的要求。”   秋白含笑望来,那目光令得步惊川呼吸一滞。   虽然他提出这个要求,本来便是他自己对自己有着几分信心,在提出之前也就早已想好了这个要求的内容,可到了要说出口的前夕,却一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秋白朝他更靠近了一些,裹挟着一股如霜雪般的清净气息。   步惊川直直地望着秋白的双眼,忽然便丧失了思考能力,什么漂亮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直白道:“我想亲你。”   秋白一顿,随后眼底溢满无限笑意,“只是如此?”   “却是与以前不同。”   步惊川说完,便伸手将秋白拉近,秋白放松了身体,任由他动作,待到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极近,忽地主动凑上前来,将自己的唇印到了他的唇上。   步惊川这下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拉着秋白靠近的手改为按着秋白的后脑,让二人之间的呼吸完全交融。   他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轻轻摩挲过秋白的唇间,秋白的唇下意识张开些许,使得他的舌尖一路畅通无阻地撬开了秋白的牙关。   先前二人虽比以往亲近几分,却从未有这般唇齿交融的情形。先前的亲吻只停留在唇瓣间的厮磨,然而此刻,步惊川显然是想再进一步。   秋白犹豫片刻,便被步惊川抓紧了机会攻城掠地。看着步惊川急切的模样,秋白无奈之余还觉得有几分好笑,他放松了身子,任由步惊川动作。   片刻后,步惊川才恋恋不舍地与秋白拉开了些许距离。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因为方才的动作导致的,步惊川的脸红得发烫,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秋白甚至能感受到步惊川面上的热意。   而他此刻却无暇调笑步惊川,因为他看到步惊川眼中映着的自己,也是这般涨红了脸。   “你怎么不主动一点?”步惊川轻声在他耳边嘀咕。   看见步惊川面上隐隐带了几分期待,秋白忽地心软了,他主动靠得近了些,最终在步惊川的唇上落了个轻浅的吻,“我方才才输了比试,不该是你来主动安慰一下我吗?”   看到步惊川别开了涨红的脸,秋白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面皮有些发烫。他不擅长说情话,方才那一句也只是兴致上来了,说过后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轻咳一声,也别开了脸,道:“我们现在的关系,你若是想做什么,不必这么……”   秋白面上涨得有些红,他用手背轻轻贴了贴自己的脸颊,仿佛这样能让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似的。他停顿许久,才将剩下未说出口的半句话补齐了:“……不必这么正式。” 第124章 折桂之变·一三·意外对手   一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便是在一晃眼的功夫,折桂大会举办的日期便在眼前。   在折桂大会开始的半月前,各个参与折桂大会的宗门弟子陆续到齐,冷清的太云门也热闹起来。   从各地来的宗门弟子总有不同见闻,每日步惊川去太云门的食堂时,总是能听到不少别宗弟子高谈阔论。他对这种闲谈不感兴趣,每次都是吃完便走。   反倒是孔焕对这些八卦见闻充满了热情,他同另外几个疏雨剑阁弟子不对付,便整日整日地来寻步惊川。那些小道消息自己听过还不算,非得同步惊川说道说道,听得步惊川头疼,到最后记住的唯有某某宗门没有前来参加折桂大会这一件事。   这样的事往年也不少见。特别是些小宗门,没有年龄合适的弟子,或是整个宗门被什么事牵绊住了,不来参加折桂大会也很正常。   但折桂大会这般的盛事,既然收到了请帖,即使来不了,一般会派人到举办折桂大会的宗门处赔礼,省得拂了主人家的面子。这次这个缺席的宗门不止未安排人登门赔礼,就连说明为何缺席的书信也不见,众人便猜测这小宗门是遇上了大麻烦。   然而这些都只是传言而已,传言多数当不得真,于是步惊川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折桂大会是各个宗门十五至三十岁的弟子之间的比试,这比试,自然指的是真刀实枪的比试。虽然众人都知晓要点到为止,然而这么些年来,在折桂大会上出意外的弟子却并不少。   那日步惊川去抽签选定对手,抽签由太云门长老与弟子负责,而抽签结果,只在比试当日见分晓。当步惊川得知自己的对手是谁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得罪了太云门的人。   然而步惊川同太云门交集颇少,按理说他也未得罪过太云门弟子,应当不会有人在抽签一事上暗算他。可在他上场前,听到比武场上的主持人念出他对手的名字时,恍惚间,他甚至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四年前在疏雨剑阁的时候。   同样是抽签,四年前他抽签的结果被疏雨剑阁的弟子动了些手脚,安排了孔焕与他对战,不止令他大败而归,还令得他负了伤。   而他此次的对手,却是洛清明。   想来他二人修为同是心动期,抽签遇上也不是不可能。   洛清明在各宗年轻弟子之间颇负盛名。作为疏雨剑阁最年轻一辈弟子中的领头人物,与他同辈的弟子,即使与他不同宗门,也多少听说过此人名字。传言都说洛清明性格沉稳,洒脱大度,特别是对弱者,素有怜爱之心。加上本人剑术身法无一不精,却又不骄不躁,心境通透,乃是同辈中最为出彩的弟子。洛清明时年十九,便早早地进入了心动期三年有余,是疏雨剑阁最年轻的弟子中有可能最早结丹的一位。   然而传言归传言,步惊川始终对传言持有几分怀疑态度。特别是经历过周途城一役,更令得他心中疑虑更重。   况且,这洛清明传言中虽然风光,可他却分明记得,先前进入星城遗迹前时,疏雨剑阁的弟子可是不打算带他入内的。也不知为何洛清明会与另一支队伍厮混到了一起,还进入了星城遗迹。   他无意关注疏雨剑阁弟子之间的博弈,却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先前疏雨剑阁弟子抵达太云门时,步惊川便未见到洛清明。本以为洛清明不参与本次折桂大会,此时听到主持人念出洛清明名字,他才知晓,原来洛清明都一直在。   只是疏雨剑阁与长衍宗所处的院落门对着门,步惊川平日里出入,也时常遇到疏雨剑阁的弟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月有余的时间中,他出入竟是从未遇见过洛清明。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对方有意避开。   但步惊川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左右他与洛清明不熟,对方做什么,他并不放在心上。   倒是洛清明,他们本便是不如何熟悉的关系,步惊川见到他上台后,只微微点头示意,却未想到洛清明主动同他打了个招呼道:“真巧,自周途城一别,竟能在此处再遇到步道友。”   步惊川心说奇怪。周途城一役对当时在场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洛清明却提得这般轻描淡写,仿佛那日见到的血战不存在似的。他可记得分明,那日的洛清明,是巴不得早点离开周途城为好的。   那为何此时又忽然用这种熟稔而又怀念的语气说话?   他们明明不熟。   但出于礼仪,洛清明既然已经主动打了招呼,步惊川又不好甩对方一个冷脸,只好勉强应道:“洛道友,许久未见。”   说完二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他们本就是无甚可谈的关系,场面话说完后陷入死寂,步惊川也不觉得意外。   意外的是,在他印象中话一向不多的洛清明又继续开口,用他二人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不知此回步道友上场,你那剑灵可同在?”   步惊川对他这番带着打探他底细意味的话语生出一阵不适,却又碍于面子不好发作。洛清明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说若是秋白在场,即使步惊川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他不动声色地朝比武场下的某个角落看了一眼,闷闷应道:“比试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自然不会让他插手,有失公允。”   “那样最好。”洛清明微微一笑,面上一派柔和,倒是有了些传闻中那位疏雨剑阁天之骄子的风范了。   然而步惊川在他那般和睦神色的注视下,却浑身不自在。仿佛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盯上了似的,可定睛一看,洛清明仍是那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步惊川的感觉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一旁的太云门弟子上前,打断了他二人的对话,“比试即将开始,请二位做好准备。”   这般尴尬焦灼的气氛被那太云门弟子一搅,倒是没了先前那番令步惊川难受的感觉。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全神贯注投入到眼前的比试当中。   洛清明抽出了腰间的灵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在太云门弟子宣布“比试开始”的声音中,洛清明遥遥冲着步惊川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步道友,请。” 第125章 折桂之变·一四·清正明心   比武台长有二十丈,宽有十丈,由青石铺就,甚是宽广。青石上有不少痕迹,昭示着这处比武台饱经历届弟子术法磋磨。   步惊川便站在这青石比武台上与洛清明遥遥对视。他心中清楚,洛清明此番行径,虽看起来大气,却绝不是在同他客气。   比试之间,刀剑无眼,哪需要这般作势谦让。   阵修与人对战时多是处于被动的一方,向来见招拆招,少有主动出手的机会。洛清明那看似轻巧的邀请,实则是请君入瓮的圈套。   步惊川自然不会如洛清明的愿。让他在比试中主动便是叫他自乱阵脚,此刻比试刚刚开始,他便好整以暇地握住手中的阵盘,静待洛清明的动作。   与比武台上谨慎沉默的二人不同,台下的观赛弟子都迫不及待讨论起来,而洛清明看似谦让的举动,赢得了不少称赞之声。   台下压低了的说话声汇到一处,落在步惊川耳中便是如海中波涛一般汹涌的“嗡嗡”声。   步惊川在这嘈杂的声响中,凝眸望向立于比武台另一角的洛清明。   久久等不到步惊川动作,洛清明手腕一旋,手中灵剑剑锋登时对准了步惊川。   旋即,寒光一闪,洛清明消失于原地,飞快朝着步惊川奔袭而来。   洛清明的佩剑名为四月雨,正是应了他姓名中的“清明”二字。先前步惊川也听过些传闻,说洛清明名中的“清明”非是二十四节气之清明,而有“清正明心”之意。   四月雨剑身纤细轻巧,不似步惊川见过的其他灵剑般坚韧,而是带了几分韧性,柔软异常。   剑身一起,来势勃发,正如细密春雨,无声浸透。   乃是疏雨剑阁的春剑。   那细密的剑气以洛清明为中心,打着旋向四方漫延,步惊川微微后退几步,避开这看似温和无害的剑气,并不费力抵挡。   洛清明见势不成,又一转攻势,倾身袭来。   滚滚剑气犹如绵延波涛,向步惊川袭来。   此为疏雨剑阁的夏剑。   那剑气连绵不绝,再无处可避,四面八方向步惊川袭来,步惊川指尖微动向阵盘中注入灵力,启动阵法,抵去这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而后那剑气的攻势忽然一顿,剑气散落在各处,显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正是疏雨剑阁的秋剑。   维持阵法运转,除却阵盘外,还需要耗费灵力运转,因此,在攻势稍弱的现在,步惊川为了不让自己提早耗尽灵力,将自己注入阵盘中的灵力微微收敛。   这般收敛却被认为是破绽,只见那剑气一震,犹如潜伏的毒蛇般,猛然发难,骤然跃起,向着步惊川各处命门袭去,所过之处带着一片肃杀之感。   却为疏雨剑阁的冬剑。   步惊川目光一凝,不再试探,再度将灵力送入阵盘维持阵法,化解了那数道剑气的攻势。   往日里他时常与秋白对练,秋白的修为不知比洛清明高出几何——尽管秋白会压制自己的实力,但无论怎么说,都比眼前的洛清明要强。   只是瞬息之间的几回交手,步惊川便意识到,洛清明奈何不了他。   即使是同样的修为境界,秋白对力量与灵力的掌控、攻击角度的选取,都是如今的洛清明远远比不上的。   而与这样的秋白对练过后的步惊川,自然不会被洛清明这一连串攻势唬住。   换作旁人,或许会在洛清明这多变的攻势下被打得措手不及,然而步惊川这以守为攻,却是将自己稳在了原地。   洛清明几乎不带停顿地使出了疏雨剑阁的四时之剑,各个剑法之间切换之间行云流水,赢得了台下的一片叫好之声。   观之洛清明,动作间丝毫不拖泥带水,倒是有几分独属于剑修的潇洒。   然而这落在步惊川眼中,却还远远不够。   这动作华丽归华丽,潇洒归潇洒,可落在步惊川眼中,却满是破绽。   同样都是主动出击,秋白却能做到以攻为守,以进为退,叫人轻易奈何不得。加上秋白恐怖的速度,想要寻到秋白的破绽,并不是那么容易。   而洛清明的动作走势,却被步惊川看得一清二楚。   洛清明毕竟还年少,习的尚且是师长所传授的基础剑法,虽流畅,但也少了变数,步惊川只略微躲过几次,便飞快将对方的套路摸得透彻。   这也是他外出游历多年所习得的能力。多年来在外的摸爬滚打,无数次陷于险境,令得步惊川生出了在危急关头极其优秀的判断力。   相较于停留在宗门内一板一眼的学习,步惊川在宗门以外,习得的技巧却更多。用秋白的话来说便是,即使无法与人正面抗衡,可若是他想走,却无人能拦得住。   想要顺利脱身,便少不了对对手的观察。步惊川这一能力练得可谓是炉火纯青,半点也不输于大宗门弟子。   洛清明起剑的剑势虽大,落在步惊川眼中却只是徒有其表,那剑气伤害不到他分毫,加上他轻易便避过了洛清明的攻势,使得洛清明的攻势似乎失了作用。   洛清明许是同疏雨剑阁其他的弟子练习得多,招式多是一板一眼,未有剑走偏锋的情况出现。   步惊川沉下心观察片刻,躲过了数个剑招,心中暗自有了定数。   若是照这般下去,他似乎只待洛清明剑招全数落空、灵力耗尽之时,便能轻易取胜了。   他虽然在躲避与防御途中耗费了不少灵力,可那点儿消耗与洛清明释放剑招时所消耗的灵力比起来,相当地不值一提。   可仅仅如此吗?   疏雨剑阁乃是三宗之一,且观其体量,隐隐有三宗之首的架势。虽然三宗之中并无区分是哪一个宗门领头,可疏雨剑阁的威势却是隐隐压了另外二宗一头。   而洛清明作为与他同辈的弟子,能够在人才辈出的疏雨剑阁获得一定的名声,甚至被隐隐捧成同辈弟子的领头人物,想来也不是简单人物。   不然,怎么不见得修为相近的孔焕也有如此待遇?   二人胶着许久,却迟迟未能分出胜负。   台下已有人不耐烦了。   “怎么这么久都还没打完,那个阵修实在是太滑溜了,都不敢正面应对,却拖延了这么久。”   “你可别说,让你去面对那个攻击,你未必能够撑得比他久。”   “说什么呢!那个阵修可是从长衍宗那个乌龟壳里出来的,他们宗门的弟子向来都抗揍,更何况这人手上还有防御阵法,撑得比较久不是很正常?”   “也不全是阵法,你得看那个阵修身法,比起洛清明甚至更甚一筹。”   “你说什么胡话呢?阵修哪有可能身法比剑修还好?!”   台下众人一言不合,吵闹起来。   相比于台下的热闹,台上二人却都极为冷静。   大多阵修都不擅近身作战,多数是依靠自己手上数量繁多的阵盘,极为惧怕被别的修士近身。但大概步惊川是个例外,近身的密集攻势并没有令得他手忙脚乱,而是游刃有余地一一避过,直到避无可避了才会用阵法挡上一挡。   洛清明见普通剑招无法对步惊川造成有效伤害,遂不再浪费灵力,转而收了攻势。他也不是傻子,更不是木讷不懂变通之辈,自然看得出来,他近身之后步惊川非但没有自乱阵脚,躲闪腾挪的身法流畅自如,显然是对他这番近身攻击有备而来。   在四年前,洛清明在疏雨剑阁见过步惊川的师兄,那名名叫星移的长衍宗弟子。星移当时与疏雨剑阁的樊易对战,便是使用灵石点阵,在躲闪间不知不觉给对手布下阵法。正是因为星移的躲闪,对手甚至会因为星移表现出来的谨慎误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使得乘胜追击时一时大意,从而陷入对方的圈套。   有樊易这个前车之鉴,洛清明自然在对阵步惊川的时候小心了许多,为了提防步惊川使出同样的战术,他也留意过地面是否有异样。然而似乎是他多虑了,步惊川除了身法较一般阵修更为灵活外,抵御他攻击的手段也如一般的阵修一般,甚至,更为无力。   步惊川与他缠斗交手已有一刻钟,却一直都是躲闪防御,就连最普通的反击都未曾见得。   饶是如此,洛清明也不敢放松警惕。在他眼中,阵修都是些阴险狡诈之辈,手段防不胜防,万不能掉以轻心。   他停下攻势,与步惊川拉开距离后,站在原地暗暗恢复灵力。虽说恢复的灵力对于消耗的灵力来说是杯水车薪,多少也是聊胜于无。   他有预感,接下来将会是一场鏖战,他需要谨慎再谨慎,方能使得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洛清明如今停下,不但是给自己一个休息的契机,更是要观察对手。   他先前试图将对方带入自己攻击的节奏,只是效果寥寥,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于是他打算改变策略,先看看对方的战术,再下结论。   见洛清明停下, 步惊川便知晓对方察觉了攻击无用,于是更换节奏改变战略。   这是迟早的事,对方既然能有如此盛名,自然不是不懂变通之辈,他对洛清明的期望,也没有这么低。   洛清明主动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这等距离,虽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瞬息之间便能拉近的距离,但这多少为步惊川所在的位置带来了一丝优势。   洛清明主动将战斗的主动权交出,步惊川犹豫了一瞬,还在想要不要占据次战的主动,忽觉一道剑光从右侧朝他袭来。   那剑光速度极快,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到了他眼前。   步惊川微微闭了下眼,以防双眼被那剑气灼伤,同时,身子朝着一侧倾斜,试图避开那剑光。   原本那剑光的轨迹,便是要擦着他的脸飞过去的,谁知便是在此时,变故陡生!   那道雪白剑光,忽然间转了个弯,直直击碎了步惊川手中的阵盘!   步惊川后撤几步,有些讶异地望向持剑站在他不远处的洛清明,未想到此人竟然能够控制已经挥出去的剑气。   他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这才是那个传闻中的洛清明。   不得不说,洛清明这一招很聪明。   先是佯装要攻他双眼,而后中途忽然更换了目标,将他地阵盘击碎,这下打得步惊川有些措手不及。若是方才那道剑气袭去步惊川身体的任意一个部位,都会被步惊川及时察觉,随后被半途拦截。   然而那阵盘是前不久,步惊川随手用一块凡木雕的。普通木料雕刻的阵盘,在那灵力剑气之下不堪一击。   他本不想……如此早便取出那灵玉阵盘,然而事与愿违,他眼下最好用的一块阵盘,便是那灵玉阵盘。   步惊川指尖微动,趁着洛清明还未乘胜追击,从储物戒中飞快取出一块色泽灰暗的暗绿玉石。   见到他的动作,台下有几个对阵修有几分了解的弟子不由得惊呼:“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拿了个什么出来啊?”   “阵盘?看着不像,上面可是一点阵纹都没有,顶多算个阵盘胚子。”   “现在才取出来,可是什么厉害手段?”   “不会吧,这等比试,竟然还藏拙?他对面的可是洛清明!”   这些讨论,可都是被台下的星移一字不落地听了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二人,方才二人之间的交手被他半点不落地看在眼中,自然知晓这二人皆是游刃有余。   星移自然知晓自己这个师弟,自四年前外出得到剑灵后,便持续不断地在外游历,得到了不少好处。他一向都知道步惊川身上的好东西有很多,但是步惊川到底有多少手段,他其实并不清楚。   方才在发现步惊川对手是洛清明之后,他心中可是着实地为步惊川捏了一把汗,可在见到步惊川虽然暂时落于下风,却不慌不乱的模样,星移便知晓,这恐怕还远远未到步惊川的极限。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步惊川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需要他时时刻刻盯着的小屁孩了,现在的步惊川足以独当一面,甚至,能力隐隐还在他之上。   星移不由得有些欣慰,安下心来,同众人一道望向步惊川手中那块不起眼的玉石——他也有些好奇那是何物。   那玉石乃是圆扁的形状,形状与太云门山下的集市中卖的大饼差不多,形状勉强像个阵盘,然而那阵盘两面却没有半点阵纹,就连阵盘都称不上。   那暗沉沉的绿色玉石,其实正是步惊川那夜与秋白对练时那块通透如同翡翠的玉石。他不过做了些手段,使得原本通透的玉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倒是与劣质的玉石极为接近。   洛清明神识扫过那块玉石,却发现自己的神识在经上那块玉石时,如同泥牛入海,得不到半点回应,仿佛那真的是块普通石头似的。但洛清明心中清楚,在这等紧要关头,步惊川拿出来的,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石头。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想法似的,步惊川抬起头,冲洛清明笑了笑,“方才风头全叫洛道友抢了去,那现在,便轮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七夕快乐!   让我康康七夕了谁还在苦哈哈地走剧情(而且还是打架!),噢是我啊,那没事了。(   打斗部分真的好难写,我从3k字修到4k4了QAQ,修之前真没想这章这么长! 第126章 折桂之变·一五·初塑幻境   话音刚落,步惊川手中那块灵玉的灰蒙之感登时褪去,灵玉上灵光闪耀,正是步惊川用灵力在那灵玉上勾勒的阵纹。   他的动作在顷刻之间完成,叫人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又是如何将那灵力附于那灵玉之上的。   那日他与秋白对战时,悟到的招式,这还是第一回 应用到他人身上。   那灵玉阵盘,极难用普通刀剑留下痕迹,唯独灵力可以停留一二。而灵玉阵盘上的阵法,需要他凭借着记忆去用灵力勾画。   先前他常用的阵法不多,只有十个出头。但那是因为需要考虑到阵盘的制作成本,因此才没有过多地使用阵法。   自从琢磨出灵玉阵盘的使用方法后,他便临时抱佛脚,向星移讨了基本古籍,研读了数本关于阵法的书籍,又记了不少阵法,准备在这灵玉阵盘上一一实现。   尽管准备匆忙,许多新的阵法记得不算熟练,但多少也是聊胜于无。   随着阵盘上灵光闪过,洛清明顿觉此时此刻自己如同置身于洪水一般,身体沉重,行进迟滞,就连抬起手也格外地费力。   洛清明显然未预料到他还有这一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洛清明毕竟是疏雨剑阁这辈弟子中出众的人物,哪会如此容易便被唬住。眼见最初的慌乱后,洛清明运起灵力,再度提剑刺来。   在灵力的加持之下,洛清明的动作恢复了往常的迅猛,裹挟着灵力刺来的剑峰,令得步惊川不得不暂避锋芒。   步惊川修为并不比洛清明高,阵法效果轻易被对方使用灵力抵御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他也未指望这方法能够彻底制住洛清明,心中清楚这只是一时的上风罢了。   而他心中也清楚,他自此回露手后,便会有不少人研究他的路数。能够让对手措手不及的,也就眼前这次机会而已。他须得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让旁人即便了解了他的路数,也无法作出有效的反制。   他如今对这个阵盘的掌握还未纯熟,时常会有灵力失效或是阻滞的情况,他将这些原因都归咎于他与这阵盘还不熟悉,需要更多时间去磨合。   而实战,才是最好的磨合办法。   然而他与秋白之间这几年来已经有过千百次对练,他们对对方都太过熟悉,几乎是对方一动作便能预判出下一步来。因此,与秋白对练,实际是失了应有的效果。   他这些年来还坚持着同秋白对练,无非便是要以此保持着自己的反应速度以及提高对灵力的运用能力。秋白不失为一个好的对手,只可惜他们因为对对方太过了解,他能够从秋白身上取得的进步越来越小。   他若是想要掌握新的技巧,他便需要与更多的、更陌生的人对战。   疏雨剑阁的弟子不失为一个好的对手。   他对疏雨剑阁的弟子有着几分了解,虽然这份了解不如他对秋白那般深,却能够当作一个极小的缓冲,让他面对疏雨剑阁弟子时不至于手忙脚乱。   灵玉阵盘上的第一个阵法被步惊川撤去,灵光再度于阵盘上勾勒出新的阵纹。   新的阵法完成后,步惊川却不紧不慢地,在这一个阵法未消失之前,又朝那阵盘中注入了灵力。   他不是为了去驱动方才那一个阵法,而是再度在阵盘的另一面,勾勒出了第二个阵法。   阵盘上再度亮起灵光,只见那灵光跃动,再度作出勾画阵纹的模样。   他这动作做得极为隐蔽,不说台下弟子隔得远,就连近在他面前的洛清明,也未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对他们而言,阵修无非便是仰仗着阵盘与人对战,那阵盘上的阵法虽需要提防,但阵修本人比起他们来说更加不堪一击。   他们还只当步惊川手中的碧玉阵盘是普通阵盘那般,提前刻好了阵法,只需要启动。   因此,在察觉到那阵盘上传来灵力的波动时,大部分人都未特别在意。   阵修无非是仰仗阵盘的力量而已,若是与阵盘脱离,那便是任人宰割。   洛清明此番虽未因为看轻步惊川而完全放松警惕,但也未特别重视。他此次的攻势,正是取了秋剑之中的一式,名为“秋风落叶”,直直朝着步惊川脚下扫去!   洛清明这次的攻击选择的是以攻为守之势,试探居多,未指望这次攻击能够对步惊川作出什么。   这一式挥出之时,洛清明自身的重心也要压到极低,他的基本功极为扎实,这一式更是练了数年之久,他此番攻击对自己有着十成的信心。   然而,他这一式还未到尽处,只觉脚下原本坚硬的花岗岩忽然传来震感,耳边也响起了隆隆之声,他一愣,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挥剑的手便就此一顿。   原本被笼罩在这一式的剑势之下的步惊川,便趁着此次机会,飞快后退几步,避开了他这一次攻击。   步惊川这次避开,本来也在洛清明的预判之内,因此洛清明也未太过惊讶。脚下再度传来隆隆震感,洛清明的注意力便不在步惊川身上了。   步惊川立于原地不动,反倒是洛清明一收剑势,疾步退开,拉开与步惊川的距离,然后再打量了一眼地面。   剑修多数都擅长贴身作战,阵修恰恰相反,最怕人近身。剑修近了阵修的身后,便是将这个优势扩大到最大。   方才明明是洛清明占据了上风,他却主动拉开了距离,放弃此次机会,这番举动着实令人费解。   台下因为他这次疾退,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不是吧,刚刚那一下,如果不是他停住了,那个阵修根本没办法逃脱啊!”   “谁知道是不是那阵修近身的时候耍了什么小手段,阵修这类修士,本来就是靠耍小手段的,谨慎点也是好事。”   “但是方才如此好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再看看吧,反正剑修对上阵修,修为也有优势,谨慎点也无妨。”   台下的讨论声也传到了台上,洛清明只听了个大概,多数都是些指责他太过谨慎错失良机的,但他也没有当一回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石台。   那震感愈演愈烈,已经开始让他有些站不住脚了,他还分散了一部分精力到步惊川身上,时刻提防着步惊川催动阵盘上的阵法。   果不其然,见他走神,步惊川抬手,将阵盘翻了个面。洛清明时刻注意着步惊川的一举一动,因此,在步惊川动作的一瞬间,便迅速回神,凝眸望向步惊川,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变数。   正在他抬头的一瞬,他脚下忽然响起一声裂响,紧接着便是下陷的感觉,洛清明大惊失色,迅速低头,却见到那原本坚固的青石板石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布满了裂纹,此刻正逐渐地土崩瓦解。   洛清明再顾不得步惊川,脚尖一点,从原来立的地方迅速蹿到了另外一个裂纹较浅的角落。   他方才站着的地方,随着他这一用力,登时“轰”地一声全数倾塌。   还不待他松一口气,忽地觉得脚下一软,他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的时候,见到自己脚下与自己方才站立过的地方一般,正在往下塌陷。   他又如法炮制,再度更换立足点。   然而脚下的青石板再度崩裂,洛清明无奈,再次离开。   洛清明不断地更换落足点,石台也在不断崩塌,整个面上看起来摇摇欲坠,到最后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见到自己已经再无地方站立,洛清明心中奇怪,也不知为何发生了这等大事,也不见有人出来说中止比试。   而且……台下观战的弟子,见到这石台崩塌的场面,也太冷静了些。   观战……他忽然想起自己还在与人比试。   于是他缓缓地抬起头,恰好便对上了安然立在虚空之上,此刻正含着一丝笑意望向他的步惊川。   洛清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台下弟子的议论声,此刻才纷纷传到台上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啊?”   “不知道……可是遇到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困境?”   在众人眼中,洛清明方才的那一番躲闪,像是在空无一物的擂台上躲避着什么怪物似的,在旁观人眼中,甚至还有几分滑稽。   观战众人看不到洛清明方才见到的景象,因此他们面上俱是莫名。   意识到自己被耍,洛清明有些恼怒。   他瞪着步惊川,却见到步惊川面上一派无所谓的神色,不由心头火起。   这次阵法的效果比步惊川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他同时在阵盘上启动两个阵法,一个幻境阵法,一个裂地阵。   二者结合,使得洛清明在幻境之中见到脚下的石台崩塌,幻境中的人会感官迟钝许多,这才使得洛清明失了判断。   这还是他第一次尝试将两个阵法结合到一处,效果却异常地好。   先前那些阵法,都是单独刻在不同的阵盘上的,那些阵盘的材料最多也是承载一个阵法的灵力,也没有机会给他过多尝试,于是他在取到这块阵盘时,便想到了将两个阵法同时刻上的办法。   自那次与秋白对练时初获成效,步惊川这几日下来便一直在反复尝试阵法之间的结合,到眼下,虽这个办法还未纯熟,但多少也是熟练掌握。   只是自己的这位对手,看他面色,发现自己被这幻境摆了一道,似乎是十分生气的模样。   洛清明口中念着剑诀,手腕一旋,手中的四月雨便转了个方向,紧接着,洛清明消失在原地,直直地朝着步惊川冲来! 第127章 折桂之变·一七·比试胜出   面对洛清明来势汹汹的攻势,步惊川面不改色,左手稳稳持着灵玉阵盘,右手迅速抽出了腰间的金素剑。   金素剑外形古朴,与寻常灵剑的外貌无异,因此乍然出现,也并未吸引多少目光。当年北斗秘境有剑灵出世一事虽传得风风火火,却少有人亲眼见过,久而久之,此事便逐渐被众人遗忘。   再加上步惊川这些年一直低调行事,秋白也未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因此,这么些年过去,能够认得这柄灵剑的人少之又少。   然而,洛清明却是当年恰巧在北斗秘境之中的一人。他见过这柄灵剑,他也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灵剑之中,剑灵正蛰伏于其中。他深知剑灵实力之强劲,在场的大部分人,包括他的师长,都不会是那个剑灵的对手。   更别说他本人。   自四年前一别,到前段时间在周途城的匆匆相见,洛清明心中清楚,自己这些年虽修为有所进益,但仍旧与那剑灵有着极大的差距。再加上他直到如今都还未看清这剑灵的境界,便更知晓这差距到底有几何。   想来,他与这剑灵的差距,恐怕能够用天堑来形容。   越是意识到实力上的差距,他心中的不甘便越盛。   凭什么眼前这人在当年能够独得剑灵青眼?他当年虽因为自己早已拥有本命灵剑,因此才表现得豁达,但他心中却一直在琢磨剑灵选择步惊川的理由,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头绪。   就如他想不透,为何那些师兄师姐都更加喜欢那个蠢笨的孔焕一般。   他如今虽然在同辈弟子中有着极高的声望,然而他亦知晓,同辈弟子当中,看不惯他的也不在少数。那些与他相处得好的同辈弟子,不过是看在他本身实力不弱的份上,才会给他好脸。加之他师从长观老祖,这才让同宗弟子对他另眼相待。   他不善言辞,同他交心的同辈弟子本就寥寥无几,更别提如孔焕一般结识外宗好友。   然而……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虎,洛清明清楚那剑灵也可化作白虎形态,因此并未太惊讶。   洛清明冷冷地看了眼前的步惊川一眼,心说这孔焕选朋友的目光不如何,在本该属于二人之间的比试,竟是还想着依靠外力。   在他思绪飞转的时候,眼前的白虎忽然一动,如一道白色的迅雷,直直朝着他扑来!   洛清明冲向步惊川的脚步一滞,原本横在胸前的剑刃猛然翻转,向前方直直挥出一剑!   然而他再快,也快不过那剑灵的动作。   只见白虎轻巧向侧方一闪,避开他的攻势,又直直朝着他扑来!   洛清明飞快地扫了一眼,他方才的速度很快,转眼间便冲到了步惊川跟前,此时步惊川也未退出太远,仍旧处在他剑势的追击范围之内。   见步惊川仍旧不紧不慢地往阵盘之中注入灵力,洛清明心里憋着一股气,当即便提气运剑,准备斜着朝步惊川刺出一剑。   然而便在这时,那白虎却猛然朝他扑来,他此刻正处于出招之际,重心向前,躲闪不及。   情急之下,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狠意。   他未收势,而是将右手中的灵剑迅速向左一抛,左手接住了剑,在转瞬间换了一只手握剑。   他左手握剑的姿势并不是一般握剑的姿势,而是如握着匕首般,   只不过这把匕首长了些。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白虎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洛清明左手的手腕一拧,那剑刃便对准了白虎的来向,直直地迎了上去。   白虎自然不会直直扑上剑刃,只是猛地一停,避开了那剑锋。   白虎这一停顿,洛清明哪里会放过这个时机,当即将剑向上一抛,故意露出一个空档来,那白虎也如他所愿般,再度朝他扑来。   洛清明等的便是这一瞬,他左手持剑,直直朝着下方的白虎劈下。白虎也不傻,自然知晓这是请君入瓮之计,于是身形微微一动,准备躲过这次劈砍。   然而洛清明这一剑下去,留下的剑气竟形成了一堵墙,若是那白虎要从那墙上越过,多少也要受到那剑气侵蚀。   这是洛清明基于疏雨剑阁中“九天落雪“一式作出的变动。   这是他前不久才琢磨出来的办法,但是这招式虽然脱胎于疏雨剑阁的剑法,却又不同于疏雨剑阁的剑法。   左手不是他的惯用手,因此,左右手若是使出同一个剑招,都会有极大的不同,然而他自己身上,却是左手的剑气更为融汇一点,因此,这一式须得左手才能使出最大威力。   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便能于先祖基础之上悟出新的剑招,这等悟性,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对于这一点,洛清明自己虽不说,心中却是极为自满的。   他还年轻,未来尚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走,他绝不会如面前这个只能靠着剑灵的废物一般,再无前进的空间。   然而预想中的喝彩声并未如期到来。   洛清明有些恍惚,他以为这种属于自己自创的招式,先前还从未在人前使出来过,他以为多少都会得到观战弟子的一致喝彩的才是,他未想过会是如今这般清冷的场景。   他有些茫然地朝台下望去,入目的俱是一张张惊讶的脸,然而那些人面上唯有惊讶,却不见被他的招式震慑的模样。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直至他的视线远远地撞上了一人的目光。   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此刻神色淡淡,正抱着手臂站在人群边缘。一双如金属般的眸子正朝他看来,那不带一丝温度的视线,如一盆冷水朝着他劈头盖脸泼来,叫他在一瞬间便清醒了。   那个剑灵竟然在台下,那么在台上的,到底是什么?   洛清明僵硬地回过头来,忽然想起他开始与步惊川对战前,步惊川曾说过的不依靠剑灵的力量……   那么方才在台上与他对战的白虎,到底是什么?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正巧对上了那只白虎的视线。那白虎冷冷地回望着他,那森冷的视线如站在比武台下的剑灵。   白虎的身形正逐渐飘散,不知怎的,那扭曲的斑纹,叫他在这只兽类脸上看到了类似嘲讽的神色。   待到白虎的身形彻底飘散,洛清明脚下的石台依旧完好无损。   怪不得方才那些人的神色如此奇怪,原来正是因为他方才所见的,全是幻境。   他方才在所有人眼中,不过是个与空气较劲的傻子。   正当他心下茫然之际,身体本能地却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   他身体骤然紧绷,刚想动作,却忽然见到脖子上搭上了一把剑。   那剑身锃亮,倒映出他扭曲的神色,外形古朴,毫不花哨,正是金素剑。   方才正是他心绪大乱之际,灵力被空耗大半,无心防守,倒叫步惊川钻了个空。   裁判弟子大声宣布着:“此战,长衍宗步惊川胜!”   “你输了。”一片纷乱嘈杂的议论声中,步惊川退出数步,淡淡道,“被幻境左右,若是我想,你方才已经死了。”   洛清明心知对方说得没错,但他看着对方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便一阵窝火。   旁门左道,胜之不武。他咬牙切齿地想着。   步惊川分明只是个废物,这些招数指不定还是剑灵教于他的。他所在的疏雨剑阁堂堂百年大宗门,他长衍宗又算什么?能这样同他说话?   他未注意到自己心绪已经失控,只左手握紧了剑,手腕一抖,释放出一道剑气朝着步惊川的膝弯而去,同时剑身直奔步惊川的面门。   二人本就离得极近,不易躲闪,这般上下夹击,分明就是想断步惊川的后路。   步惊川面色一变,手中的金素剑即刻回防,挡住向他袭来的剑势,   金属相击,发出尖锐的铮鸣。   洛清明发了狠,手腕一转,别开金素剑,动作不大,却极难防备。而后,四月雨往下一压,剑身划过一道自下而上的弧度,直直地朝着步惊川心口而去!   这招式不似疏雨剑阁那些大开大合的剑招,剑势来时的角度极为刁钻,似乎又是洛清明自创的招式。   如今这下袭击,如毒蛇一般,步惊川少有与人这般近距离比剑的机会,因此一时间应付得有些手忙脚乱。   视线落到了向他心口袭来的四月雨上,二人之间的距离如此近,步惊川根本无暇再去绘制新的阵纹,无从防守。   这下是再也无法躲了。   步惊川手中的金素剑猛地一颤,直接脱离他的手心,用更快的速度将那扑向步惊川心口的四月雨击飞。四下流散的剑气落在他们脚下,发出刺耳的声音。   是秋白出手了。   逃过一劫,步惊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头却是止不住地恼怒。   胜负既然已分,洛清明这偷袭又是何意?   洛清明的行为引得比武台下又是一片窃窃私语,洛清明铁青着脸,站在原地,任凭那些评头论足的话语往他耳中钻。   就在这时,混杂在窃窃私语中,一个声颤抖着高声问道:“洛清明,方才那一式,你是如何习得的?” 第128章 灵溪之难·零一·阿征其人   这个声音忽然响起的时候,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这声音步惊川听着觉得略有几分耳熟,奈何那说话的人声音因为情绪激动,声音颤抖得厉害,叫他听不出那人原本的音色来。   然而洛清明对这声音,却比他熟悉得多。   在那声音响起的一瞬,洛清明浑身一僵,登时也忘了眼前的步惊川。   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台下望去,在人群中搜寻那说话的人。   比武台下围了乌泱泱一大片弟子,因为只是观战,弟子们都穿得随意,因此乍一看这人群,花花绿绿的一片,颜色纷杂,叫人难以在第一时间发现方才说话的那人。   二人所站着的比武台毕竟是比地面高出一截,因此视野比一般的弟子开阔,于是顺着众人的目光,找到了方才说话的人。   那人自方才开口后,他身边的人都朝他望去,不少人默默地退出一步,好拉开与这人的距离。于是在不知不觉间,以那人为中心,腾出了一块空地来,格外显眼。   一名在观战台上方坐镇的长老微微皱眉,“不知这位小友是何意?”   观战台上多是些镇场的长老,负责保护参战弟子安危,或是防备参战弟子耍些小手段。只是他们出手的机会不多,折桂大会开启的这几日来,他们还是第一回 出面。   往常的折桂大会虽有波折,但那波折多少都是由弟子比试衍生出来的矛盾,这般发展,就连这群见多识广的长老们都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方才开口的长老身上穿着宽袍广袖,银灰色绸缎裁就的外袍上有白色细密针脚绣出的云纹,赫然是太云门的服饰。身穿太云门装束,又端坐于观战台主位,显然是这届折桂大会中太云门中的领头人物。若是说出状况,那么这位长老估计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不希望出事的了。   他方才发话,在场众人都安静下来,等着那人开口。然而,那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仍旧死死盯着洛清明,那饱含恨意的眼神,仿佛要将洛清明瞪出两个洞似的。   那太云门长老被忽略,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又极快压了下去,继续道:“若是小友与洛小友有什么矛盾,不妨一说。”   被众人注视着的少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袍,面上稚气未褪,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也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处。千万道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其中不乏修为高深的大能,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着,登时令得他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少年垂在身侧的拳头暗暗握紧又松开,望向洛清明的神色中有几分忌惮,却掩不住他眼睛深处的那几分恨意,“在下乃是灵溪宗的一位弟子,先前北斗星城遗迹出世,我与我几位师兄一道前往,期望能在那遗迹之中得到几分机缘。”   便在这时,洛清明忽然道:“我记得灵溪宗此次折桂大会,虽有收到邀请,可灵溪宗却是未曾派人前来。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灵溪宗弟子?”   洛清明这一开口,登时令得步惊川也有几分吃惊。   此次折桂大会来了多少宗门,又有多少宗门没来,步惊川也说不清楚。而在他印象中,洛清明向来是不管他人闲事的人,洛清明此回竟会关注这位弟子身后的宗门,着实是出乎了步惊川的预料。   倒是这个灵溪宗,步惊川亦有几分耳熟,似乎是在不知何处听过这个宗门的名字。   那少年直直望向洛清明,声音中犹存了些颤抖,一字一句道:“我是不是灵溪宗弟子,洛道友不应该最清楚么?”   洛清明闻言便皱起了眉头。   在旁人眼中,洛清明似乎是在因为这个弟子的执迷不悟而感到为难,然而只有洛清明自己清楚,他此刻异常惧怕,害怕这个弟子下一刻会说出更多的真相。   他有些无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便如此僵持着。   便在这时,一位弟子小跑着上了观战台,附在太云门长老耳边说了些什么。   太云门长老先是微微颔首,随后抬手挥退那位弟子,转过头来望向那少年,再度开口:“那我且问一下这位小友,你说你是灵溪宗弟子,而灵溪宗却未有人来太云门这处取进门的云石令牌,那你是如何进得这太云门的?”   坐在他身旁的疏雨剑阁长老也附和道:“你若是不说明你如何来,那你恐怕难以取信于人。”   洛清明不用回头便能听得出来,那位出声的长老与他师尊相熟,对外自然会护着他。   听得两位长老的前后夹击,少年咬住了下唇,不肯吭声。   一旁另外几位疏雨剑阁的弟子便沉不住气了。   不知是谁带起的头,他们脚下微动,穿过人群,登时将那少年围在了中间。他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那名少年逐渐靠拢。   一旁围观的弟子不想引火烧身,于是主动地往后退。   不多时,那几位疏雨剑阁的弟子便将包围圈缩得极小,叫那少年插翅也难逃。   见那名少年神色畏缩,领头的那位疏雨剑阁弟子忽然发难,率先朝着那少年冲去。   数人合围,加上有着修为上压倒性的优势,那少年压根不是他们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压倒在地上。因着那群疏雨剑阁弟子的粗暴动作,他的面上还不免沾到了泥土,顿时变得脏兮兮的,狼狈不堪。   他们的动作似乎是将少年惊醒了,少年瞪大了眼,抬头望向比武台上低头俯视着他的洛清明,一双眼中尽是骇人的恨意,“我叫陆征,我被你杀害的师兄们都叫我阿征,洛道友不会不记得罢?”   陆征这个名字,也不是多生僻的名字,若真是有什么人与他同名,也不奇怪。   然而步惊川听到此人称呼自己为“阿征”后,心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登时通透。   他记性不差,自然记得那些曾经听过的称呼。   进入北斗星城,除了要有星城密匙,还需七人同行。疏雨剑阁当时与步惊川合作,唯独没有带上洛清明。然而洛清明却随后跟着另外一个小宗门的六人,一道进去了。   但在北斗星城中遇到那六人与洛清明时,那六人却指责步惊川伤了他们最小的师弟“阿征”。   步惊川也认得那六人,他们便是与步惊川抢夺星城密匙的那一队人。自从在他们手上抢回那条刻着“开阳”的密匙后,步惊川再未与他们见过面,而那次交手,他也是躲避与抵挡居多,最后更是独自脱身,根本没有伤到他们的机会。   他在北斗星城见到那六人时,那六人都还好好的,想来也不是在当时出的意外。只不过先前他没太关注这一队人,因此也未注意到前后两次遇见,到底少了哪几人。   步惊川跳下比武台,走到陆征跟前弯下了腰,好让陆征看清他的脸,问道:“你便是灵溪宗那个,阿征?”   步惊川原本便站在比武台上,多多少少有些人正关注着他,此刻他一出声,在场众人的目光登时朝他转来。   众人不自觉压低了交谈的声音,静待着几位当事人的反应。   陆征猛然转过头来望向他,“你知道……”   他本来想问步惊川是否认识他,可当他在看清步惊川面容后,登时反应了过来。   先前与步惊川抢夺星城密匙的时候,他也同几位师兄在场,只是出力不多。然而对于这以一敌七的阵修,他印象还是极为深刻的。   “……竟然是你。”陆征目光怔怔望向步惊川,口中喃喃着。   那一次匆匆交手过后,谁又知道,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二人的处境竟是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从倍受师兄们疼爱的小师弟,忽然背负上了为师兄复仇的使命。而对方,则是从被他们围攻的孤身一人,摇身一变成了比武台上万众瞩目的后起之秀。   “老实点儿!”押着陆征的疏雨剑阁弟子手头猛地一用力,将陆征的头压了下去,不让他继续看向步惊川。   其中一位疏雨剑阁弟子仰起头,向着坐在主位的几位长老道:“眼下恐怕问不出什么,恳请前辈允许我等将这位不速之客押下去细问。”   此刻还未查清陆征是如何进入太云门,此事想来也是太云门长老的一块心病。   太云门向来防备森严,疏雨剑阁弟子既然抬出了陆征不知如何进入太云门一事,赌的便是太云门的反应。   然而若是真让他们将陆征押下去,届时他们盘问出的真相,也不知会和事实相差多少。   步惊川不好直接出声制止,只皱眉看着眼前几人。   洛清明朝太云门长老行了一礼,道:“许是我与这位道友之间有些误会,便待我与道友私下解决,不耽误大家时间了。”   听得他们一唱一和,陆征心都快凉了。   他发狠地挣扎起来,他选择在此时出声,而不是在私下里解决此事,便是因为此时在场众人都能做一个见证,可以让洛清明下不来台,给他一个结果。若是离开了众人的视野,谁知道他会不会也与他的师兄一样,不知不觉间便消失了?!   他出身自小门小派,修为也不亮眼,天资更是平平,人微言轻。若是去到了人后,届时都是疏雨剑阁的人,又有谁会替他说话?   陆征大声吼道:“洛清明,你入星城遗迹前伤我,又在周途城杀我六位师兄,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然而,他此时毫无根据地在众人跟前捅出洛清明所作所为,却没有丝毫可信度。众人面上都是将信将疑的表情,更多的,却是把他的所作所为当成了一场闹剧,此刻面上都是饶有兴致的神色。   陆征手心一片冰凉,这些弟子,恐怕与洛清明都差不了多少……   他继续挣扎着,却被疏雨剑阁弟子越按越紧,他大声道:“我有我师兄们的命牌,我有证据……”   却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那几位长老只是冷眼看着。这场由陆征闹出的闹剧,拂了他们三宗的面子,自然心中有气。事情原因如何他们并不关心,他们更想的是让此人快些闭嘴。   太云门长老道:“还请疏雨剑阁的各位小友,在问清此人是如何进入太云门后,告知与我。我太云门,可容不得旁人用些旁门左道擅自闯入。”   太云门长老忧心的,无非便是太云门那结界的事,显然,他对事实同样也是漠不关心的。像是陆征这等修为低下的弟子,通常无法拜入太云门,他自然也不会将对方放在眼里。   而身为此次折桂大会的东道主,既然那太云门长老如此说了,其他人更不敢轻举妄动。   陆征似乎要完全落到疏雨剑阁的掌控之中了,那些还未道出的真相,恐怕便要被掐灭在此处。   “等一下!”步惊川忽然看到了什么,浑身一激灵,快步走到陆征跟前。   见他前来,疏雨剑阁的弟子略一犹豫,还是让步惊川走近了。   那几位疏雨剑阁弟子看着他前来,有些闹不清楚他的来意,也只站在原地看他动作。   陆征的外袍遮掩了身形,叫人轻易看不见他腰间的东西。这般装束,与太云门山脚下那个集市中大部分人穿得极像,因此他方才才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在他方才的挣扎间,步惊川一眼瞥见了一个东西。他走近后,连忙伸手在陆征腰间摸索了一圈,如愿摸到一个柔软的布袋。   步惊川不多废话,径直将那个布袋从陆征腰上解了下来。那布袋是用冰蚕丝制成,水火不侵,其上有灵力波动,正是一个储物袋。   储物袋布料被染成了桃花般粉嫩的颜色,储物袋的中部,还用白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绣上了一只白色的小鸭子。   怎么看,都是大部分男修不会使用的款式。   “这是我师妹的储物袋。”步惊川抬起眼望向陆征,对上对方那怔怔的神色,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步惊川转头面向那位太云门长老,行了个礼,“陆道友进入太云门一事,我或许能够解释。” 第129章 灵溪之难·零二·可有愧疚   听闻此事或有转机,那位太云门长老神色一动,目光转到了步惊川身上,打量了他许久,似乎是在确认他所言的可信程度。   此事于太云门而言,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便是宗门安危问题,此事事关太云门的千年根基,云石乃是太云门的立宗之本,若是他们认为陆征能够破开云石的禁制,那陆征恐怕还需要面对太云门的盘问。若是盘问不出结果……对于太云门而言,想要一个如此不起眼的修士消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而往小了说,若是能证明陆征此人对太云门毫无威胁,太云门想必也是不会过多偏向某一方。   良久,那太云门长老才一拂衣袖,沉声道:“后生且讲。”   “在下的师妹在初入太云门时,在领到云石令牌后,于太云门下的集市不慎失窃。”步惊川再行一礼,将此事娓娓道来,“这个储物袋,正是在下师妹的物件。”   说着,他将手中那个颜色粉嫩的储物袋展示到了众人跟前,众人一眼便知,那不是陆征的物件。   陆征为了不引人注目,身上穿的都是最不起眼的打扮,只是方才被疏雨剑阁弟子制服,身上滚了厚厚一层灰,平添几分狼狈。   步惊川伸手向那储物袋中摸了摸,不出他所料,储物袋中正有一块云石令牌。他取出块云石令牌,摊开手,将那云石令牌展示在众人眼前,“不知那日管事的弟子是否有上报云石令牌遗失一事——前辈且看,这块是否是真正的云石令牌?”   那位太云门长老的双眼微微眯起,旋即,步惊川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神识从自己身上扫过,在自己手中的云石令牌上停留了许久。   片刻后,那位太云门长老微微颔首,“这确实是我太云门的云石令牌。”   得知陆征不是强行闯入,太云门长老目光中的忌惮也散去了些许,“虽是如此,可他毕竟还是不请自来,尽早离开,方是正道。”   便在这个功夫,星移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站到了步惊川身侧,遥遥朝着那太云门长老行了个礼,“此事是我长衍宗粗心大意,导致云石令牌遗失,事后我长衍宗自会向太云门赔礼道歉。”   那太云门长老审视的目光在他们师兄弟二人身上转了个来回,长老伸出手捋了捋胡子,微微摇了摇头,“这倒是不必,此事乃是你们无心之失,再加上遗失的云石令牌既已寻回,自然不能再为难你们。”   步惊川与星移同时松了一口气,星移又遥遥行了一礼,“多谢长老。”   那太云门长老又坐了回去,朗声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是洛小友与陆小友之间的事,太云门不会插手。”   步惊川偷偷同星移交换了个眼色,星移似乎对他的举动不是很诧异,反倒是站到了他身侧,轻声问道:“你可是想做什么?”   步惊川微微颔首,“我觉得此事有古怪。”   星移皱眉道:“这事儿不用你说我都觉得古怪,你们先前在那啥劳子星城遗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此事非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眼下情况紧急,也不是适合细说的时候。   步惊川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待我事后再与师兄详细说说。”   “那便解决眼下此事再说。”星移知晓轻重缓急,闻言便微微颔首,站到了他身后,打量了一眼那几个还在押着陆征的疏雨剑阁弟子。   他这一眼带了些警告的性质在里头,此时步维行不在,长衍宗领头的便是他了。但凡疏雨剑阁弟子对步惊川有半点不利,他准备随时发难。   步惊川看了一眼被疏雨剑阁弟子死死压制着的陆征,道:“还请诸位莫要再为难陆道友,这可不是合适将话说开的姿势。”   那两名疏雨剑阁弟子望了一眼洛清明,见洛清明微微颔首,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步惊川转过身望向洛清明,开门见山道:“我记得数月前,我与洛道友在周途城遇见后,洛道友似乎并未随我们一道进入星城遗迹。”   洛清明泰然应道:“不错。”   “那洛道友为何后来又能与我在星城遗迹重逢?”步惊川问道。   “我……”洛清明卡了一下,随后又道,“我在星城遗迹外,遇到了灵溪宗的几人,他们正好是六人,进入星城遗迹需要七人,于是我与他们结伴进去了。”   他这番话叫人挑不出错处来,故意模糊了时间,听起来尤其让人信服。   是啊,洛清明可是疏雨剑阁这等大宗门的优秀弟子,若是主动邀请小宗门的弟子同入秘境,不知多少小宗门都会受宠若惊、欣然答应   然而,当事人在此处,他却瞒不住所有人。   “我灵溪宗原本便有七人。后来我被人偷袭,被你‘碰巧’撞见,又将我送到我们下榻的客栈。你说时间紧急,等不得我养好伤,于是我才没有同师兄他们一道进入星城遗迹。”陆征怒道,他将“碰巧”二字咬得尤其重,叫旁人都轻易听出了他的意思,“如今看来,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凑巧了些?!”   面对陆征的怒火,洛清明却尤为冷静,道:“这只是些细枝末节,你不必说得这般详细。”   “不妨都说来听听。”不知什么时候,孔焕已经站到了他们身侧,他望向洛清明的目光有些莫测,似乎在怀疑着什么,而后又将那想法努力压了下去。   一旁的疏雨剑阁弟子见孔焕突然发难,压低了声音道:“孔焕!你这是做什么!”   孔焕扫了那位弟子一眼,“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那你可以回去……回去再问!”那名弟子声音中隐隐有几分焦急,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孔焕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倒戈,眼下的情况,分明是对疏雨剑阁不利!这孔焕倒好,不为疏雨剑阁说话,此时竟在帮对方说话!   洛清明似乎也未预料到孔焕会在这时开口,带了几分惊讶望向孔焕,“若是有何事,你我之间可以等到回了剑阁再……”   孔焕平日里都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脸上总是挂着笑,看着还有几分憨厚。现在面上却敛去了全部笑意,望向洛清明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冷,“回去再说?让木长老再替你挡一回吗?”   洛清明顿了顿,“疏雨剑阁的纪律长老之一便是木长老,交予木长老裁决再合适不过。”   “合适?”孔焕忽然冷笑了一声,“从周途城回去后,我因为伤重才一直未有空关注到你的事,而直到我完全康复,我才知道,木长老对于你如何离开宗门并且进入星城遗迹,没有过问半句。”   “先前老祖便在我们收到星城遗迹的消息前说过,不让你去此次的星城遗迹,然而你还是偷偷出了剑阁,并且跟上了我们。郑师兄见你一人在外,不好叫你落单,才让你与我们同路。我们的原定队伍,可没想过带上你,所以后来郑师兄也同你说清楚了,我们入那星城遗迹不带你,是因为老祖有话在先。”   “但是你自己却偷偷入了星城遗迹……你既然已经进了星城遗迹,为何不去寻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在星城遗迹的何处。”洛清明面上神色重归最初的冷静,就连方才的惊讶神色都敛去了。   步惊川却不打算给他装傻的机会了,“但是我在星城遗迹的护城河边遇到你的时候,我可是给你指明了他们在开阳城——并且,那时候灵溪宗那六人也在。”   洛清明神色一凛,面善第一次出现类似慌乱的神色,他目光微动,“我没找到他们。”   孔焕冷笑一声,“但郑师兄遇到了偷袭,是怎么回事?我们五人当中正是郑师兄修为最低,他是医修,反抗的手段不多,正是他最好下手。偷袭他的人在星城遗迹之中孤身一人,你说这怎么就这么巧?”   “当时我与那人交手,那人却不急着逃跑,显然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觉得不会轻易被我打倒。这不是对我的能力有充分了解的人,都轻易办不到。”   “然而孟师姐刚露面,那人便跑得比兔子还快,显然是知晓师姐的实力。”   “虽然当时那人身上所用的招式并不明显,但是还是能看出疏雨剑阁的影子。我们怎么怀疑,都没有怀疑到你身上去。”   疏雨剑阁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剑修宗门,平日里也有不少剑修会研究疏雨剑阁的身法以及剑法,也从疏雨剑阁的招式上悟出了不少东西,因此,见到与疏雨剑阁相近的身法时,孔焕只当那是一个套路接近的剑法,未往洛清明身上想。   然而在方才,他见到洛清明被步惊川逼出自己独创的剑法,那身法,正是与他先前在星城遗迹中交手的那个人极为相似。   这下,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同时,他也知晓了,为何在回到了疏雨剑阁后,郑如波每回听自己提起伤他的人,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孔焕越想,便越是气愤,同时也为郑如波感到委屈。   郑如波将洛清明视作同门,就连出这等恶劣之事也替他掩藏,可洛清明呢?洛清明只当郑如波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是个可供发泄的出气筒。   那位在台上呆愣许久的疏雨剑阁长老见状,忽然意识到了不妙,“孔焕,有什么回去再说。”   回去,回去再说。一个二个的,都打算回去再说,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也无人在意被洛清明伤到的郑如波。他们为了保全疏雨剑阁的面子,竟能将自己同门置之不顾。   孔焕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   他性子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利益权衡,也不似郑如波那般善于隐忍。他知晓自己此番动作,事后若是被郑如波知晓,定要被说不以大局为重。但他可不想管那么多,他眼中的大局,便是容不得疏雨剑阁中有这般一个污点。   他将灵力注入声音,将此事推到了众人眼前,叫所有人都避无可避。他大声道:“洛清明,你于星城遗迹中打伤郑师兄。残害同门,还是以如此卑劣的手段,你可有一丝愧疚?” 第130章 灵溪之难·零三·   四周登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停下交谈,屏住呼吸,静待着当事人的回答。   一时间,山风穿林而过的沙沙声都骤然清晰起来。   “……我都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何要认罪?”洛清明的声音含着几分凉意,叫在场不少人不寒而栗,“你说了这么多,可有证据?”   孔焕平日里虽没少动嘴皮子,可这与人辩论的本事却不强,加上他不擅应付这般嘴硬之辈,一时间只能干瞪眼。他本以为人证在此,便是十拿九稳,洛清明应当无法再否认了才是。   谁知洛清明心态安稳得很,不但拒不承认,还叫他拿出证据,叫孔焕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面对洛清明的反问,孔焕涨红了脸,许久才憋出一句:“有人证在此处,你还需要什么证据?”   步惊川见孔焕口头讨不得好,心中也有几分焦急。他知晓孔焕心机不深,若是与人争辩,极其容易被带到对方的节奏中去,在这要紧关头与洛清明争辩,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说多错多,就怕孔焕情急之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对此事不利。   “我觉得此事,与我们先前在讨论的,是两码事。”洛清明淡淡道,“眼下有外宗人士试图抹黑我,你便如此急着落井下石?”   孔焕瞪大了眼,未想到洛清明会赖账,“你心术不正,还妄图狡辩!”   局势骤然转变,争锋相对的不再是洛清明与陆征,而是换成了洛清明与孔焕。   洛清明冷哼一声,“我知晓平日里你处处不如我,你心中不服气,但是也不必串通师兄师姐,在这等时候栽赃于我。”   这下,连步惊川都听不下去了,他也算是此事的半个亲历者,虽然每件事都只是知晓大概,然而在经历过这些事后,他自然更清楚地意识到洛清明是什么人。   长袖善舞的洛清明向来在疏雨剑阁的同辈弟子中颇有声望。他话一出口,便引起几个疏雨剑阁弟子的附和,“是啊,孔焕,你闹脾气你也得看这是什么时候。”   疏雨剑阁的弟子都只将此事当作一场闹剧,极力常识将大事化小,显然是不想孔焕与洛清明再作纠缠。   孔焕性子直,平日里也多多少少得罪过一些人。此次来到太云门参加折桂大会,孔焕先前便同步惊川说过,与他交好的师兄师姐都没有来。   想到先前疏雨剑阁众人在折桂大会报名时有意抛下孔焕,令得孔焕还得找他这个外宗人同行。再结合眼前情形一看,步惊川这才意识到孔焕在疏雨剑阁的处境,比他想象中更为艰难。   正当此时,那位疏雨剑阁的长老从观战台上站起,道:“此事乃是疏雨剑阁与陆小友之间的事,便不耽误各位时间了,我等会将此事私下解决。”   说着,那个长老朝着太云门长老行了一礼,又对着人群行了个礼。做足了礼数后,那长老便朝着他们缓步行来。   步惊川忽然便意识到了对方的用心。后续的争执皆是发生在孔焕与洛清明之间,也就是疏雨剑阁的弟子之间。大家都忽视了陆征,然而方才那位长老轻描淡写地将陆征与洛清明之间的矛盾划为疏雨剑阁内部的矛盾,意图私下解决。   若真是让这长老如愿,届时陆征的事便成了疏雨剑阁内部的事,旁人再不好过问。这样一来,陆征想要求得的结果,便更难得到。   而到了最后,陆征这么一个小角色若是被众人遗忘,那么落入到疏雨剑阁手里,他的下场恐怕不会比他那六个师兄好多少。   想到此处,步惊川顾不得此时出声不合时宜,便道:“既然如此,那还请长老记得查明陆道友六位师兄的意外,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不让众人忽视陆征,此时却忽然有一个声音横插进来:“既然此事是发生在太云门,那便是我太云门的过失。”   步惊川循声望去,却见是于任凌朝他们这边走来,“于某斗胆,替各位解决此事,也算是尽一份东道主之责。”   于任凌开口便搬出太云门,这下叫人想拒绝也无从拒绝了。   说完话后,于任凌才缓缓转过头去望向观战台上的太云门长老。太云门长老显然是对他这番先斩后奏无奈之极,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得了应允,于任凌的目光才终于投到了疏雨剑阁几人身上。   趁着这个空档,步惊川暗自看了一眼孔焕,或许一次两次他还看不出于任凌是为何,可次数多了,于任凌的目标便清晰得很了。   于任凌一番话说得极其漂亮,就连立于高台之上的太云门长老都点了点头,“既然是在太云门发生的事,那自然须得在太云门解决,省得扰我太云门声名。”   那疏雨剑阁长老的面色变了又变,估计暗地里都要恨死主动请缨的于任凌了,可又不能拂了太云门的面子,最终只得暗自咬牙,作出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道:“那是自然,便麻烦于小友了。”   步惊川暗自看了一眼陆征,心中松了一口气。有于任凌介入,碍于有外人,疏雨剑阁无论如何也需要给出个交代来,陆征应当也没有这么容易出现意外了。   大不了自己再多注意着些,疏雨剑阁的人找不到机会,定不会再多做手脚。   想到这里,步惊川又看了眼洛清明。他其实无意针对洛清明,只是恰巧洛清明所作所为疑点实在是太多,引起了他的注意罢了。   谁知,他这眼却刚好撞上了洛清明朝他望来的视线。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许久,尽管身陷于这场风波,洛清明望向他的视线仍旧持着几分傲慢。   步惊川不闪不避,直视着洛清明。   洛清明忽然朝他勾了勾嘴角,嘴唇翕动,同他做了个口型:你会后悔的。   步惊川心中一凛,这位向来表现得光风霁月的疏雨剑阁弟子,似乎终于打算撕下自己伪装的面纱。 第131章 灵溪之难·零四·   最终,这场闹剧随着陆征被疏雨剑阁弟子带离此处而告一段落。   留在原地的众人议论纷纷,注意力多数放在离开的那些人身上。步惊川环顾一周,见此时自己也没有多留的必要,便与星移交代了一声,转身离去。   比武台上很快又上去了新的比试弟子,众人的注意力也聚集到台上比试的二人身上,倒是无人在意步惊川这边了。   趁着这个机会,步惊川快步穿过人群,径直钻入了一旁的树林,随后抬凝眸向眼前那人。   二人皆是穿过人群来到此处,倒叫步惊川生出些许二人是在偷情的错觉来。   方才他见秋白步入林间,便自觉跟上。此时见到秋白,步惊川面上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笑,“我赢了。”   廖廖一句,乃是他四年磨砺,无数个日夜中风餐露宿所求来的结果。   名门弟子对战小宗弟子,善战的剑修对战被动的阵修,这似乎是一眼便能看出结果的战局。   然而步惊川却能竭尽所能,以一己之力扭转结果,为的不过是眼下,能够与秋白道上一声“我赢了”。   这四年的磨砺,若无秋白护佑在身侧,他决计走不到今时今日,今日的结果,有秋白一份功劳。   秋白看他神色,便知晓他心中所想,轻轻地应了一声,面上也逐渐染上笑意,“你做得很好。”   步惊川再也按捺不住,快步冲向秋白,仿佛乳燕投林,径直扑到了秋白身上。   秋白虽然嘴上说着“胡闹”,却是伸出手来稳稳接住了他。被他这般大力冲撞,秋白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却没有松开抓着他的手。   此处没有纷乱的视线,步惊川也不必再紧绷神经,而是打趣起眼前这人来,“我赢了比赛,能否向你要一个奖励?”   他直勾勾地望向秋白,脸也向秋白凑近了些许,想要什么样的奖励,不言而喻。   秋白略一犹豫,才上前在步惊川额头上蜻蜓点水般落了个吻。   这个吻几乎是一触即分,快得几乎叫步惊川没有反应过来。   步惊川微微瞪大了眼,摆出受骗的神色,“这也算奖励?”   秋白面皮薄,被步惊川如此追问,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你也未说你要什么样的奖励。”   步惊川失笑,“那我现在补充,我要什么奖励?”   秋白这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方才的奖励已经给你了,现在再提……不作数。”   他后面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叫步惊川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然而步惊川还是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秋白的意图,“好哇,你想赖账?”   秋白神色一怔,“我如何要赖账了?”   “我都没有满意,你这奖励做不得数。”步惊川说着,上前伸手攀住秋白下巴,又补充道,“这个奖励,你来,还是我自己领?”   秋白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都不告诉我要怎样做,让我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话音刚落,剩下的话语便被步惊川尽数堵在嘴里。   青年干净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横冲直撞的唇舌。   步惊川在这些年中,已然变得稳重得体,极少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然而,在面对着秋白,他仿佛将自己的稚气、冲动、莽撞尽数留给了眼前这人。   他本以为经历过这么些年的成长,已经足够冷静自制,然而在他遇到秋白后,却发现,自己的平日里撑着的,不过是一层脆弱的、单薄的伪装。这层伪装在遇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便溃不成军。   在秋白面前,他不必收敛自己的情绪,而是还能成为那个稚气的、天真的、甚至是软弱的自己。   然而他总是会担忧,担忧秋白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了自己。因此,他才时常需要秋白主动地做些什么,才能从秋白那里得到几分安稳,方能安心。   他清楚自己这般患得患失,并不是一个好的心态,然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尤其是……秋白对他如此纵容的情况下。   然而他其实并不想要这份纵容。   秋白跟在他身边四年有余,却极少动怒,更是少对着他发脾气。他对步惊川,是包容甚至是纵容,但这般的态度,若是放在前辈与后辈之间,那还说得过去,但是步惊川与秋白,如今却不是单纯的前辈与后辈关系,而是更为亲密的关系。   他想要秋白向他更多地展露自己的情绪,他也想知晓秋白的过去,更想与秋白一道面对未来的困境。   眼下折桂大会已然过去大半,他在不久的将来,也会随秋白一道去寻找秋白的躯壳。那时候,便是需要他与秋白一道面对那未知了。   他想在秋白心中成为能够同行之人,而非需要分神保护的软肋。   只是二人亲吻的短短一瞬间,步惊川心头便划过万千思绪。   他舌尖忽然一痛,浑身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秋白稍稍往后仰着头,已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步惊川看到秋白面色有些沉,心中咯噔一声。   秋白微微蹙着眉,“你又在想什么?竟然在……走神了。”   秋白面皮薄,不善于说出那等露骨话语,遂将他们方才的行为略了过去。然而即便他说得隐晦,步惊川却也极快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步惊川回过神来,也自知自己不该这般。心中也有些懊恼,他与秋白亲密的机会极少,方才竟是忘了好好珍惜,着实不应该。   “我在想……这折桂大会不日便能举办完毕,”步惊川小心地看了一眼秋白,见秋白面上没有不悦神色,这才继续往下道,“不知我们何事启程,去寻你那躯壳?”   “待到我们离开此处,再说。”提起自己的躯壳,秋白的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心情也是有些沉重。   步惊川微微一愣,“不趁着我们还在太云门那最后几天过去么?”   他想得有些简单,想要进入太云门的地界,还需得有一块云石令牌。然而他们所收到的云石令牌,在离开太云门后便需要还给太云门,他们一旦出去 ,再回来便还有些难度。   秋白摇了摇头,“有外宗弟子在此处,太云门定然会将禁地严防死守,反倒不利于行动。再说,你不是要同你师兄一道回去么,你若是在离去之前都回不来,你打算如何交代?”   步惊川微微皱眉,他知晓秋白说得不无道理,的确是他想得太少了。然而他着实是替秋白心急,也不知道为何秋白会如此沉得住气。   “去那处禁地,需要这么久么?”步惊川不死心地问道。   “你还不知道你将会在那个秘境遇到什么,去多长时间也是未知数。”秋白淡淡瞥了他一眼,“何况,太云门的长老们可是对那块地方盯得极紧。那次我们经过的时候,他们虽然没有露面,然而我还是能察觉到他们的气息,想来,太云门对此处还是十分上心的。”   步惊川一怔,想来也是太云门有隐藏在暗处的长老时刻在关注着禁地的事,只不过在他们经过的时候,秋白并未主动点出罢了。   再加上他两次经过那处,两次都陷入了幻境,状态都极为浑噩,想来也是没有功夫观察是否有长老在那处看护。   秋白低声道:“或许待到过了这段时间,那些长老便会离开——但是我也说不准。”   同样是冒险闯入,选一个防备较少的时间,总比选一个防备森严的时间要好。这个道理步惊川也清楚,只不过因为需要再度推迟计划,而有些失落。   “再说了,你此回获胜,不日后又将迎来新的一轮挑战,届时面对的对手还会更强,你须得做好准备。”秋白轻声道,“左右我已经等了如此久,再等上一阵子也无妨。你当还是以眼前事为重。”   让秋白替他担心折桂大会的事,令得步惊川也有些不好意思。   又听秋白补充道:“再说,你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须得解决。那个疏雨剑阁弟子很不对劲。” 第132章 灵溪之难·零五·   步惊川思索许久,才反应过来秋白说的是谁,“你说洛清明?”   秋白微微颔首,“他的气息不稳,应当是准备进阶的缘故。而观他神魂,不见有异常,也不似被夺舍。”   “洛清明气息不稳?”步惊川有些惊讶,他与洛清明交手,自己也未察觉洛清明的气息有何不妥,秋白竟是发现了?   秋白接着道:“他非是一般的气息不稳,他应当是正在经历心魔劫的缘故,气息会出现波动,然而这波动不明显,再加上你还未经历过心魔劫,自然看不出来。”   步惊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洛清明比他早了数年便进入了心动期,加上洛清明天资不弱,比他早冲击金丹期也是正常。   然而,他却忽然听到秋白低叹一声,“此子,恐怕熬不过这次心魔劫。”   步惊川一激灵。他虽不怎么喜欢这位喜欢这位疏雨剑阁弟子,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对洛清明的处境幸灾乐祸。   心魔劫乃是众多修士在修行之路上的第一道坎。若是无法熬过心魔劫,修为倒退、心境受损乃是常事,轻者修为散尽,重者,甚至危及性命。   通常,经历心魔劫的修士,一点冲动与欲念总会被无限放大,令得修士自己逐渐迷失。唯有道心澄澈、内心坚定之辈,方能安稳渡过。   人心多变,善恶总在一瞬之中。人总有生出恶念的时候,而唯有将恶念压制,方能渡过心魔劫。   “他渡心魔劫的欲念,似乎比我往常见到的修士要重……往常,这般状态我只在接触过魔气的修士身上见过。”秋白道,“按理说像他这般在道修领地长大的道修,从未深入过魔域,也不该会受影响如此之大。”   “你说魔气?”步惊川有些惊讶。   秋白微微颔首。   步惊川忽然意识到二人都想到了一处去了。魔气能够放大人心中的欲念,他在年少时便深切体会过一次。   而那次,正是因为阮尤。   他所知晓的、在道修领地内部的魔修,便只有阮尤。而恰巧阮尤的多次出现,洛清明都在现场。   洛清明可是受了阮尤的影响?阮尤的厉害之处,步惊川可是领教过的,然而他却未察觉到洛清明身上有魔气,就连那个对阮尤分外执着的鬼魔江极,也从未将矛头指向过洛清明。   是有别的魔修?还是说他们的猜想都错了?   步惊川顿觉此事一片扑朔迷离。   “既然牵涉到阮尤,那此事我们便多少都要插手一番了。”步惊川轻声道,“罗家村,周途城,他欠了多少的人命……我断不能坐视这等害人的魔修在道修的地界横行。”   还未等他们做出行动,当天夜里,于任凌便随着孔焕找上了步惊川。   “问题有些大了,”于任凌劈头盖脸便是这一句,“太云门将此事交予我处理,方才我去了解情况时,洛清明说是你杀害的那几个灵溪宗弟子。”   步惊川沉思片刻。他从北斗星城出来后,的确与疏雨剑阁的人分开了一段时间,那时身边唯有秋白。没有外人作证,并不能说服太多的人。   “此事不是我做的。”步惊川只能这么回答。   更何况他那时候,还应陵光的请求去帮监兵疗伤,自己也迷糊了一阵。然而此事定然是不能随意宣扬的,若是外人问起,他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孔焕嘀咕了一声,“我信得过你,就是他……”   说着,孔焕的目光不自觉地朝于任凌身上飘去。   “我信你。”于任凌瞪了一眼孔焕,道,“但无论怎么说,还是寻到陆征问清楚最为稳妥。”   陆征如今的处境有些尴尬。   他既算不得闯入者,也算不得是太云门的客,要将他安置于何处,太云门的人着实为难了一番。既不能关入牢中,也不能奉为座上宾,于是太云门弟子寻了一处偏远的小院,请陆征住了进去。   而那小院被布了阵法,只有特定的人方能出入,虽不是关押,却是软禁。   步惊川见到陆征的时候,便是如此想法。   他下午来到此处时,还想先寻陆征问清楚情况,谁知此处的疏雨剑阁弟子面色不善,不允许他入内,只说疏雨剑阁弟子正在与陆征协商。   步惊川都做好了明天翻墙入内的准备,而今夜却见到往日守在院门前的太云门弟子不知所踪。   于任凌解释道:“眼下是疏雨剑阁弟子守在此处,他们夜里会回去休息,此时拜访才不会受阻。”   说着,于任凌取出一件令牌,将覆于小院之上的阵法打开。   见到阵法开启,陆征面上闪过几分惊讶的神色,似乎没想到会有人造访。   随后,那神色便又变成了警惕,“你该不会是过来替洛清明说话的罢?”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真相,”步惊川微微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盯着陆征的双眼,缓缓道,“至少,是你知道的真相。”   陆征紧绷的神色也不见有丝毫松懈,“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看陆征的神色,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在这短短半日中前来套过陆征的话了。   步惊川有些无奈,“陆征,我同他们不是一伙的。”   然而这样的话效果却不明显,陆征宛若一只惊弓之鸟,只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套话才这么说。”   步惊川长吁一口气,“若我想对你不利,那日我便不会主动出声阻挠。”   陆征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接话。   “先前,我们抢夺星城密匙的时候,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你们一共有七人,然而后来我在星城遗迹遇到你的师兄们时,我只见到六人,未见到你——此事我能替你们作证。”步惊川缓缓道,“我现在只是想知晓一些事,而真相如何,你无论说与不说,都无法改变,不是么?”   随着步惊川的循循善诱,陆征的神色明显出现了松动。   随后步惊川又趁热打铁,接着道:“说不定你与我说了,我能发现更多线索,对于你在此处脱身也有益处。”   陆征神色复杂,审视的目光落在步惊川身上,徘徊许久。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今日我有寻过疏雨剑阁的长老,然而都被疏雨剑阁的弟子拦下了……”   步惊川想起那日在周途城见到的木长老,以及前几日在比武场争辩时那位替洛清明说话的长老,心下明了。   即便陆征能正面遇上疏雨剑阁的长老,恐怕事实会令得他大失所望。   这些人,至少这几位到了此处的修士,恐怕是一伙的。   步惊川却不知该如何同他说此事,犹豫许久,于是主动转移了话题,“那么你可有寻过太云门的人?”   陆征的目光暗了下去,“先前不是有一位太云门的弟子说负责此事么?便是在你来前不久,那位弟子来寻我时,我听到那群疏雨剑阁弟子说,我不愿见他……可我分明与他们说了,我要见那位弟子。那位弟子只得说,等我有需要了直接唤他……然而他们回来后,却与我说那位太云门弟子懒得管我……”   一旁的于任凌微微颔首,“确实如此。那群疏雨剑阁弟子没有让我二人见面。”   陆征听闻,瞪大了眼,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要见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于任凌无奈道:“我想见你,也只能挑他们离开的时间前来此处。”   陆征面上升起几分惶然。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又该要如何是好。   步惊川却心中一凛,陆征的处境,恐怕比他一开始所想的要严重。他早先只以为陆征是被软禁,可如今一看,却发现事情没有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疏雨剑阁弟子这般欺压弱小宗门,若是传了出去,势必会对疏雨剑阁的声誉有损。加上洛清明所作所为,若是属实,那么对疏雨剑阁将会有极大的影响。   疏雨剑阁自然想要将此事压下去,而且将此事压下去的最好办法便是……陆征不说出口。   让一个人说不出话的办法有很多,最稳妥的,便是灭口。   疏雨剑阁弟子似乎是笃定了陆征的话再传不出去,行事才会如此嚣张。   像陆征这么一个小门小派而又无人记挂的弟子,整片大陆上不知几何,若是何时消失了……恐怕也无人发现。 第133章 灵溪之难·零六·   抛开那些纷乱的思绪,步惊川轻轻呼出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且说一下你所知道的事,从你们星城密匙被我拿回去之后的事开始说起。以及,为何你认为是洛清明……杀害了你那几位师兄。”   听到步惊川的话,陆征面上还有些尴尬,他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略微整理过思绪后缓缓道:“那日……见到你消失之后,我们又折返了密室附近,恰巧遇到几帮人在抢夺另外一把密匙,师兄们的实力都不弱,于是我们去将他们的密匙抢了过来。”   步惊川闻言挑了挑眉,看样子这灵溪宗当初找上他也并非意外。这群人人多势众,自然能够欺负些独行在外的散修,更能够在抢夺星城密匙的战斗中无往不利。   也就是步惊川当时能够仗着自己出其不意的阵法,才能在将密匙抢回来,最后仗着有传送阵法相助再顺利脱身。否则,被这几人找上,光凭他自己,恐怕还不是如此简单便能甩掉他们。   “随后我们便选择了玄里城落脚,在月全食的那夜,我们察觉到天地异象,便外出查看。我那时候听到了一些动静,好奇之下追了过去。”陆征布置他心中所想,仍是在缓缓道着当时所见,“谁知我去到那有动静的地方后,却遇见了一人。那人身着灰衣……正是与你先前那一件相近的款式。”   步惊川瞪大了眼,有些意外。他身上的灰袍是最普通不过的款式,若是去些成衣店,不用花多少钱便能弄到一身。   陆征继续道:“那人提剑刺来,剑身由平地升起,直刺我胸腹。随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度醒来时,见到的便是一身白衣的洛清明。后来我师兄与我说,是当时洛清明带着受伤的我,找到了他们。”   “他还拿出一块破碎的石制阵盘,说方才见到一个阵修伤我。我们与你有过节……当时便第一时间想到了你。加上他又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声名在外,自然不疑有他。”   “洛清明又装作准备离开的样子,说自己同门等着他入星城遗迹。师兄们觉得奇怪,于是多问了几句,才知晓进入星城遗迹要有七人。”   “等一下,”步惊川忍不住打断陆征的话,“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陆征微微愣了下,“好像是……卯时还是辰时吧,那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不是问你时间,”步惊川深呼吸了一下,道,“他与你们说这话的时候,可是月全食第二日的白天?”   陆征微微歪过头去回想了一番,又颔首道:“正是。”   “但是我们已经在月全食当天晚上,进入星城遗迹了。”步惊川道。   陆征瞪大了眼睛,“可我师兄他们因为我受伤,不能进入星城遗迹,盛情邀请洛清明。他那时候还很为难的模样,许久之后才出去说传讯与自己的同门。”   “他说谎了。”步惊川笃定道,“当时我们并没有要与他一道进入星城遗迹。”   “那这似乎解释得通了。”陆征闷闷地点了点头,“只是他那时候还说,宗门中有人作梗,不愿带他一起……他那时候只愿说那人姓孔……”   “姓孔?”步惊川一愣,微微偏过头去看向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孔焕。   孔姓只算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姓氏,随算不得常见,却也不算少见。   然而那日与他一道进入北斗星城的疏雨剑阁弟子中,除了孔焕,没有第二人姓孔……   洛清明似乎一直对孔焕有极大的恶意,连带着这一回疏雨剑阁前来太云门的弟子,都对孔焕抱有恶意——这从先前孔焕故意被忽视一事便能看出来。   只是,洛清明在疏雨剑阁的处境,怎么说都比孔焕好上许多,那么洛清明对于孔焕的恶意,到底是从何处来?   见到步惊川的眼神,陆征也意识到了什么,接着道:“我恰好有一位师兄,对疏雨剑阁有几分了解,心中也对洛清明有几分钦佩,于是直接说出了孔道友的名字。”   “洛清明说,孔焕自己也没有本事,无非就是这几年来讨好了师兄师姐们,才进步飞快,一度追上了他。此人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深沉,在他未察觉的时候离间了他身边不少人,他其实,也不想与他同道。”   步惊川愣了下。孔焕此人的确没有心机,然而心思极为敏锐。他自己与孔焕相识数年,却察觉孔焕乃是心思纯善之辈,平日里虽会冲动,却也有自己的底线与坚持,天性至善至纯,如若无意外,想必能在修道一途上走出很远。   真正心机深沉之辈,恐怕……是洛清明本人。   孔焕的性子,就连秋白那般挑剔的人,也只是口头嫌弃几句,从未并未多言。而对洛清明,秋白曾直接表现过自己的反感,直言道他乃是如他师尊那般的虚伪之辈。   先前步惊川还以为这是秋白对那位长观老祖的嫌恶波及到洛清明,现在看来却发现绝非如此。   秋白倒是比他更先一步,看清此人本质。   步惊川一边在心中感慨着秋白眼光的毒辣,一边在心中暗叹着人不可貌相。谁知道当年风头正盛的疏雨剑阁弟子,疏雨剑阁长观老祖门下唯一的弟子,竟有这般作为。   洛清明与孔焕同为疏雨剑阁弟子,自然也是有着竞争关系的,想必正是因为这一点,令得洛清明无所不用其极地排挤孔焕。洛清明恐怕不是他如今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欲无求的模样。   “除了这些,他还有说什么吗?”步惊川再问道。   陆征低声道:“我那时候还听洛清明说,孔焕为了讨好一位师兄,故意排挤他,想让他知难而退,不与他们一道进入星城遗迹。只是他觉得大家都是同门,这才忍了下来。”   步惊川微微蹙眉,这洛清明既然做了这么多,他怎会是一个毫无心机之辈?竟对着如陆征这般素不相识的别宗弟子说出自己宗门的内部矛盾,没有半点避忌。   要知道,前不久孔焕被排挤的时候,若不是于任凌逼着,孔焕恐怕会咬紧牙关,半个字都不同他们透露。   尚没有什么心机的孔焕已经如此,那么在暗处经营多年的洛清明,又如何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除非……他从那时候,心底里已经将他们当作一群死人,无非是说些似是而非的内情,博取一下同情,得以争取他们的信任。   若这个猜想成立,那么……洛清明竟然是从那时起,便开始计划此事了?   “他说,孔道友意图讨好的那位师兄,明明是他们几人中修为最低的,但是因为背后的世家,孔焕才卯足了劲去讨好他。虽然他话没说完全,但是这都让我们觉得孔道友……是一个利益至上之辈。”   步惊川微微蹙眉,正想反驳一句孔焕虽然愣了点,可却不是他们口中那般见利忘义之辈。   可正在此时,孔焕却忽然开口问道:“真是如此吗?”   孔焕面上有些茫然无措,见到众人都朝他望来,又低声重复着:“他真的……这么说吗?” 第134章 灵溪之难·零七·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陆征微微点了点头。   对于孔焕而言,如此清楚直接地直面来自同门的恶意,这还是 第一回 。   他先前心中虽有猜测,也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然而也只当作是普通的合不来罢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洛清明在外会如此诋毁他。   明明……身为同门,他们对外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才是。可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洛清明对他的敌意便一发不可收拾。   孔焕思绪有些乱,另外几人正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而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众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于任凌看不下去,伸手用手肘捅了捅孔焕的胳臂,低声提醒道:“你不是有话想说?”   “啊,是的。”孔焕似乎是被于任凌方才捅的那一下回神了,面上那种茫然的神色终于褪去,他深吸一口气,“他同你说的郑师兄,我不是见他家世好才同他一道相处的。郑师兄修医道,医道修为进益缓慢乃是常事,外出时更是容易发生意外。加上郑师兄早年对我非常照顾,因此我才要护着他。”   陆征在方才听到于任凌说话时,便做好了被问话的准备,谁知孔焕却与他解释此事。未料到孔焕这般回应,陆征一时间目光也有些发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犹豫许久,陆征在孔焕略微带了些期盼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这个事情,你不必与我解释。现在我知晓了洛清明的为人,自然不会信他所说的话。”   孔焕面上放松了些许,众人也暗自松了口气。   见他二人之间已经没有别的话题,步惊川深吸一口气,主动道:“孔焕,正好我有一事相求。”   孔焕面上虽有疑惑,却也是点了点头。   “那日洛清明与我对战时,所使出来的那一式自创的剑法,你可记得?”步惊川心中思绪飞转,道出口的却是看起来毫不相关的话题。   话题转换得如此快,饶是孔焕也不禁愣了一下。不过孔焕随后也极快反应过来,那日他也在比试现场,洛清明那一式,他又如何会看不到,“自然记得。”   “那你可知晓如何使用么?”步惊川问道。   孔焕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还是点了点头,“虽然让我在实战中使出来有些难度,但若只是模仿那日所见的剑势,我自然是能够做到的。”   步惊川点头道:“那你且对着我试一试。”   “就在这?”孔焕面上有些愣神。   步惊川点了点头,“便在此处,若是出去,不慎引人耳目了,那便得不偿失。”   孔焕心中仍是有些疑虑,只持着他腰间的佩剑,不肯褪去剑鞘。   孔焕于剑道一途的天赋不弱,那日洛清明的这一式,用得惊艳,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哪怕是那日的比试过后,他仍会记得那日的剑势走向,在脑海中反复描摹,琢磨这剑势到底从何处来、又要如何行进、最后又到何处去。   而如今,换作他用这剑招。他缓缓运剑,按照着心中描摹过千百次的轨迹,最终剑尖最终自下而上,触到了步惊川的心口。   若是这一式在实战中,没有隔着这层剑鞘,恐怕能够直接刺穿步惊川的心肺。   步惊川今日穿的衣服极薄,那金属的剑鞘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触及到了他的心口。   步惊川回头望向陆征,“当初伤你的,可就是这一式?”   陆征也不是愚笨之辈,立即看出步惊川的意思。忙点了点头,“就是这般。”   得了陆征答案,步惊川心中立即明了。   “但……方才不是已经讨论过此事了么?所有迹象都表明,是洛清明……”陆征面上有些不解,似乎不理解为何这一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何又会被重头提起。   自己的命门被这般指着,步惊川自己心中多少也有些别扭。于是推开了孔焕的剑,后退了几步。   看着孔焕与陆征茫然的脸色,步惊川轻声道:“当初在星城遗迹的时候我看不清楚,却也记得郑道友的伤正是在胸腹,与方才孔焕演示的位置相差无几。此剑走向独特,伤口自下而上,极为少见……郑如波身上的伤,可是这般的伤口?”   当日孟书寒只道郑如波是被一柄飞剑所伤,而作为剑修,以剑诀飞剑伤人并不是难事。   孔焕还未反应过来步惊川的意思,“我也不知道,郑师兄他自己不说,更别提让我们看……”   说道这里,孔焕的话戛然而止。   孔焕瞪大了眼,惊讶的神色爬上了脸,“你的意思是……你是说……”   孔焕向来不是愚钝之辈,步惊川暗示到了这份上,他自然领会到了步惊川的意思,然而,他心中却仍有难以置信,“你是说,郑师兄……”   “那次外出,我们疏雨剑阁中有两位是医修。”不用步惊川往下问,孔焕令得自己冷静片刻,便主动回答了,“郑师兄负伤后,替他检查的便是另一个师姐。”   “师姐本也不愿与我们说得这么清楚,只是我……”孔焕挠了挠头,“我追着师姐软磨硬泡许久,师姐才透露说,师兄身上乃是一道贯穿剑伤,由下至上。她自幼在疏雨剑阁修行,虽修医道,但对剑道略知一二,她也说未见过这般的剑势,因此还有些奇怪。”   孔焕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的功力,步惊川自是清楚的,因此对于孔焕打探出实情并不意外。   “只是平日里我们与洛清明多多少少都有过招,也没见过他使用这招式。”孔焕又道,“那天在比武台上看到,我还挺惊讶的。”   步惊川心下了然,洛清明的这个剑招是连疏雨剑阁同门都未见过的招式。这样若是在外使出,自然无人会联想到他身上。   只是洛清明终是在比武台上露出了破绽。   步惊川轻叹一声,“这便是我想同你谈的。”   步惊川这时候才有机会与孔焕将北斗星城中发生的事好好梳理一番。   先前,他们刚进入北斗星城时,没多久便分开了行动。   而后,还是步惊川在护城河边,遇到了灵溪宗六人与洛清明。他那时候还不知晓疏雨剑阁不带洛清明的原因,只以为洛清明自己寻到了办法进入北斗星城。因此在那时候洛清明主动问起疏雨剑阁其他人,步惊川便告知了洛清明,疏雨剑阁众人所在地的方向。   然而步惊川虽告知了洛清明疏雨剑阁众人所在之地,但是当时顾忌着洛清明身边的几位灵溪宗弟子,便说得有些含糊。因此,事后疏雨剑阁众人无人提及洛清明,他也未觉得有何不妥。   步惊川道:“我在星城遗迹的护城河边遇到了洛清明与六位灵溪宗弟子,洛清明还问起你们所在何处。”   孔焕摇了摇头,“但是我们并未遇到洛清明……郑师兄受伤是在我们一次分散行动中,我们不清楚他为何受伤,但师兄一直闭口不谈,后来还不让问。现在想来,应当是他也猜出了那个偷袭他的是洛清明。”   孔焕的面上一时间陷入了茫然,似乎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洛清明这么做的目的。   “……他这是……到底为了什么?分明郑师兄平日里在宗门中待他不薄……”孔焕到现在仍是难以置信的模样,有些恍惚。   步惊川轻叹一声,郑如波受伤的缘由,据他当时所见,多少能猜到一点。一是因为郑如波亲近孔焕,二则是因为郑如波自身修为不高却能优先洛清明进入北斗星城,洛清明心中嫉恨爆发,因此才会这般行事。   在进入北斗星城之前,他与疏雨剑阁众人的那次谈判便能看出来了,洛清明对于众人此行不捎带他,心中是极为不满的。   孔焕自己也应当猜到些许缘由,情绪也有些低落。   知晓此事的细节,却不能让步惊川心头的古怪感散去,步惊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说起来,你们此回进入星城遗迹,会不与洛清明同往?” 第135章 灵溪之难·零八·   虽然在白天的时候,孔焕也曾透露只言片语,道是长观老祖不让洛清明外出。然而正是这个理由,让步惊川百思不得其解。   洛清明的心境,如今看来虽算不得无暇,但在此事之前,却也是受到各个前辈称赞的心智坚定之辈。更何况他的修为乃是疏雨剑阁同辈弟子中最顶尖的一批,疏雨剑阁没道理会阻拦洛清明去寻求自己的机缘。   虽然孔焕一行人同洛清明相处不来,而在他们当中领头的郑如波,却又不像是会因为私情而影响大局的人。换言之便是,郑如波不会因为洛清明与他们相处不来,而故意在这等大事上冷落洛清明。毕竟洛清明实力不弱,若是能够一同进入遗迹,也算是对众多弟子的一份保障。   那日步惊川与疏雨剑阁众人谈判,得知不能再多带一人后,郑如波也没有坚持争取。为了同门弟子的利益,按理说郑如波多少也会再争取一番,然而郑如波仿佛只是为了走个过场,只提了一次后再也没有开口,仿佛正是为了借他口拒绝洛清明似的。   除非,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不能带上洛清明,却又碍于同门情面不能直接拒绝,只能借他一个外人之口。   孔焕的话应证了步惊川的猜想:“他那一回是偷偷跑出来的。”   步惊川一愣。疏雨剑阁弟子向来自由,堪称放养,比农户家的羊还自由。宗中长老更是忙于自身修炼,极少管教弟子,若是不犯下大事,其余小事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是长老自己的亲传弟子,否则,大部分长老都不会在意弟子的行事。   而洛清明的亲传师父是谁,不正是长观老祖?可是长观老祖明明不问世事,闭关潜修多年,为何会管起了自己弟子出门历练的事?   “偷偷跑出来?”陆征也有些惊讶,“当时你们也是偷跑出来的吗?”   步惊川摇了摇头,“我在外素来自由,我师父也从来不管我去何处,他只道平安归来便是。”   孔焕也在一旁点了点头,“疏雨剑阁向来极少管束弟子,不少弟子都可以外出历练……他这般,是情况特殊了。”   不等步惊川问起,孔焕便说了下去:“那段时间,长观老祖忽然下令不让洛清明出疏雨剑阁,让他每日在洗剑池涤心净欲。然而洛清明却趁着老祖闭关,在听说星城遗迹出世后,偷偷跑了出来。”   长观老祖?步惊川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对这位老祖,前后不过是几次耳闻,还从未见过对方的模样。然而对方每每出现在他跟前的时候,似乎都与一些事脱不了干系。   这到底是巧合,亦或是其他原因?   “因为他出来的时间有些晚,便遇上了同样晚了出发的我们。路上我们收到了老祖的传讯,老祖只说不要让洛清明进入星城遗迹,即刻便让他返航。我们虽然不明白这各种缘由,但老祖既然已经下令,我们便只能照做。”说到这里,孔焕叹了一口气,“我们没有让洛清明进入星城遗迹,然而,洛清明自己不肯回去,我们又没法绑他回去,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郑师兄说,我们不带他入星城遗迹便是。”   那么这也说得通了。为何郑如波要借他之口拒绝洛清明,然而郑如波能够防得住一时,却防不住洛清明转头去寻了其他的宗门,还闯下如此大祸。   修士随着修为境界逐渐提高,便慢慢地能够预知天命。长观老祖毕竟是从千百年前修炼至今的修士,论其境界,称之为道修第一人也不为过。到了他这等境界,窥见不远处的将来也不是难事。   长观老祖此番应当是预知到了什么事,因此才会阻止洛清明离开疏雨剑阁。   可惜,他们并不能一直阻拦洛清明,等他们意识到此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洛清明却已酿下大祸,无可挽回。   长观老祖所忧心的未来,成了现实。   步惊川心中低叹一声,转头问陆征,“陆征,你可知你的师兄们是在何时……出事的?”   陆征稍稍思索片刻,答道:“他们命牌熄灭的时间,大约是周途城出事的七天前。”   周途城出事的七天前,恰好便是步惊川一行人从星城遗迹中出来前后。   步惊川出了北斗星城后,再次遇到洛清明,便是在周途城被魔修围攻那一回。当时情况紧急,他们也没有闲谈时间,加上后来疏雨剑阁众人因为木长老到来,提前撤离,他也未有机会与疏雨剑阁的人多说些什么。   因此,他也一直不清楚洛清明到底是什么时候与疏雨剑阁众人再次碰面的。   说不定……洛清明与他们是差不多的时间出北斗星城。   “那你……”步惊川不得不问起陆征的伤心事,他尽力挑了个听起来温和一些的说法,“你可知道,你的师兄们是如何……”   他还在想着措辞,陆征领会到他的意思,苦笑了一声,“你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步惊川有些尴尬,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有见到。”陆征低叹一声,“然而我灵溪宗有特制的命牌,命牌除了可以看出弟子的生死外,捏碎后,其上附着的神魂还能让人看到他们死前所见。”   没想到灵溪宗的命牌竟还有这般用处。步惊川有些惊喜,本以为最棘手的问题便这般轻易解决了。然而惊喜过后却是伤感,若是可以,他宁可这命牌的用处永远派不上用场。   陆征继续道:“只可惜,这命牌只能用一次,我还未来得及窥探师兄们最后所见……”   一旁的孔焕忽然出声问道:“你既然都不知道他们如何身亡,为何会笃定是洛清明?”   孔焕突然替洛清明说话,令得陆征有些意外。紧接着,陆征面上升起几分不满,“自然是因为我发现了是他当初伤了我,当初他用的是一把普通的灵剑,而非四月雨,我当时才没第一时间认出来。我本是想找他来讨要一个说法,谁知竟发现他与当初伤我那人用的是同个剑招。况且,我师兄他们临行前将自己的命牌交了给我,道他们若是平安归来,自会来寻我。但是如今他们命牌熄灭,已然身陨,洛清明作为与他们同行的人,既然活着,且知晓我还在玄里城等待,却迟迟未寻我交代一声,定然是他自己心虚。”   孔焕久久地盯了陆征,良久后,忽然道:“你可还记得伤你的那把剑长什么模样?”   “记得。”陆征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这么问起,微微一怔,却又极快地反应了过来,“那是一把很普通的灵剑。”   “我师姐一直都放心不下此事。”孔焕这才解释道,“先前我师兄在星城遗迹中被一柄飞剑刺伤,那飞剑被落下后,也无人取回。在周途城未受袭击时,我师姐先前曾拿着那柄灵剑,问过了周途城的每一位锻剑师,却得知那灵剑都不是出自他们之手。”   “那日见到你出现的时候,我已经传讯与她,她正巧也在不远处,想来很快便能赶到。”孔焕说着,询问的目光落到了陆征身上。   若是能够辨出当初伤陆征与郑如波的灵剑是同一把,那么此事的答案,便再明显不过。   陆征微微颔首,“那届时便请孔道友将那灵剑,借与我一观。” 第136章 灵溪之难·零九·   待众人交涉得差不多后,已是深夜。陆征费了不少时日才来到太云门,他虽没说,想来也是一路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今日这一闹,整个人又惊又惧,此时面上更是倦色难掩。   三人见状,便决定其他琐碎的事情改日再议,纷纷告辞离去。   他们走出了陆征所在的院子,趁着于任凌转头关闭那院子上的阵法,步惊川得了空,便将那些散落的线索一一拼凑起来。   如今,在北斗星城发生的一切已经非常明了了。   洛清明因为不服长观老祖的管教,从疏雨剑阁中偷偷外出,随着孔焕郑如波一行人,来到了周途城。然而因为星城密匙的限制,洛清明不能随步惊川与疏雨剑阁众人一道进入北斗星城。   于是洛清明便趁着那一夜的月食,无人顾他之际,去到了不远处的玄里城。趁着灵溪宗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出手伤了陆征。灵溪宗众人恰好是七人,而少了一个陆征,六人便无法进入北斗星城。最终,洛清明主动加入了灵溪宗的队伍,得以进入北斗星城。   许是因为心中郁气难消,洛清明还在北斗星城偷袭了郑如波。   北斗星城需要七人同出同入,洛清明应当是在离开北斗星城后,设计让与他一道进入北斗星城的灵溪宗弟子身陨。   以洛清明那时候的行事风格,身为灵溪宗第七人的陆征,想来也会为了不走漏风声被一并处理。然而因为前后出现的那几波魔修,将洛清明的行动暂时耽搁,加上那时疏雨剑阁众人也已经回去,他无法离开周途城前去玄里城对陆征动手,陆征稀里糊涂地逃过一劫。   于是,逃过一劫的陆征,便在这折桂大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然而此事依旧迷雾重重。又是谁知晓当时灵溪宗七人身上有星城密匙?星城密匙共有七把,除开步惊川手上的那一把外,还有另外六把,为何洛清明偏偏找上了灵溪宗?   灵溪宗众人行事高调,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自己高调而惹来了洛清明的注意。灵溪宗七人的实力,的确不太够看,然而洛清明为何能够如此准确地找上这几人?   要知道,灵溪宗众人,当时可是在远隔周途城数里的玄里城。当时在北斗星城附近的修士,俱是想进入北斗星城碰碰运气的人,如灵溪宗众人这般好下手的目标,哪会有人拱手相让?或许真相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简单,此事背后,恐怕仍旧埋伏着一只巨大的推手。   长衍宗与疏雨剑阁的院子离得很近,在中途与于任凌分开后,步惊川便同孔焕一道走回去。   安置陆征的院子十分偏僻,走回去的路上走了半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倒是显得他们二人之间沉默得过分。   路上,孔焕一反常态,不似往日那般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说些有的没的,倒叫步惊川生出几分不适应来。他与孔焕之间,向来都是孔焕主动挑起话题,少有这般孔焕不出声的情况。   步惊川本是不擅长活跃气氛的人,也不知晓该同孔焕聊些什么,于是踌躇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二人并肩走着,步惊川有些受不住这般尴尬的气氛,想走快一些,好趁早回去,结束眼下的尴尬。   然而事与愿违,步惊川刚走出几步,孔焕的脚步声却忽然一顿。察觉孔焕的动静,步惊川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回过头去望向孔焕。   孔焕低着头,双眼正盯着地上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步惊川以为是他难以接受此事真相,踌躇许久,硬着头皮开口安慰道:“你可是还在想洛清明那事?”   孔焕微微颔首,却又不应答。   步惊川便只好顺着此事往下说:“你也别太在意此事……洛清明的所作所为乃是他自己做下的,待到此事调查清楚,结果自然有分晓……”   “我不是不相信他做的事。”孔焕颤声打断了步惊川的话,“我正是因为确信那是他做的事,才……才更加觉得无法接受。”   步惊川一愣神,有些没反应过来孔焕的意思。   “还记得我们出星城遗迹前夕,在那通道之中的事吗?”孔焕低声道。   在那时候,步惊川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了化名为风泽的监兵身上,加上那时候发生的事,太多、太杂,使得步惊川都没反应过来孔焕在说的是哪一件事。   于是步惊川诚实地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孔焕也没有多说什么。孔焕面上一片木然,没有多余的神色,只生硬道:“那时候,郑师兄在问你们要有生肌花成分的药膏……”   步惊川略一回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他当时只当作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求助,并未放在心上。   “他自己便是个修士,修士的自愈能力何其强悍,皮肉伤即便不能在短时间内完全痊愈,但是止住血至少是没问题的。”孔焕看了他一眼,双目中蕴含的凉意叫步惊川都着实吃了一惊,“但是问题便在此处……我师兄早年因为经常拿自己身体试药,试坏了身子,一旦身上有伤口,便会血流如注,无法自行愈合,身体甚至比凡人还要不如。一旦有了伤口,还须借助有生肌花成分的止血膏方能停住流血。”   孔焕方才没有在陆征面前说出此事。这个弱点,疏雨剑阁内大部分弟子都知晓,而正是因为担心这等弱点被外人知晓了去,对郑如波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此事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不知该找谁倾诉。   此回与他一同来到太云门的疏雨剑阁弟子,多半都是洛清明亲近的人,他自然无法与他们诉说此事,兜兜转转,思前想后,竟是只能对着知晓内情的步惊川透露一二。   步惊川有些惊讶。虽然当时他也有注意到郑如波的异样,可只当郑如波是恢复能力较差的人,并未想到如此之深。   他未曾想到郑如波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弱点,一个一旦被人发现便极易掌控的弱点。   他不禁有些后背发凉,“那么这个……你们宗门其他的弟子,知道吗?”   “宗门内许多弟子,不说半数,至少三成以上的弟子都知晓他的情况。这原本也无妨,不过是外出历练时要带上止血膏罢了。”孔焕道,“但是郑师兄……郑师兄自己便是医修,入遗迹之前我们的药物大多数都是他带的,他明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弱点,又如何会不带自己的止血膏?我们在进入星城遗迹前,除了你以外再没有接触过外人,又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收走郑师兄准备好的止血膏?又是谁这么清楚他的弱点,一击得手后便离去?”   最后的几句话,孔焕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步惊川被孔焕的气势震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是了,孔焕自己心中应当比他要更加清楚此事。   若说洛清明前面的所作所为,杀害外宗弟子,还能说是弱肉强食,在秘境中刀剑无眼,灵溪宗那几人是自己学艺不精,只能自认倒霉。在如今的这么一个世道中,强者为王实力为尊,一切都得靠拳头说话,杀人越货更是常事。   弱小之辈,便不能怪无人替他们出声。   弱小如灵溪宗,便像如今这般,向疏雨剑阁这等庞然大物讨债,自己都得先掂量自己一番。而在讨债的过程中,不乏有作壁上观之辈,更多的都是袖手旁观,少有人能够真正伸出援手。   正是这般的处境,才使得陆征今日找到太云门时,无数人冷嘲热讽,将他人生死看做一场好戏。   步惊川轻叹一声,上前轻轻拍了拍孔焕的肩膀。掌心下,孔焕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是仍旧沉浸在先前的情绪之中。   此事步惊川并不是当事人,再多安慰的话语也是苍白无力。他知晓,此事恐怕还得孔焕自己先走出来。   “我们先不回去了罢?”步惊川想了想,想到了孔焕先前会喊上他做的事。   孔焕泛红的眼一顿,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走,我们先不回去,去太云门的集市逛一逛。”说完,步惊川一转方向,朝着与他们落脚庭院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137章 灵溪之难·一十·   他们如今的猜测,只称得上是捕风捉影。事情的真相,恐怕要如陆征所说那般,看到命牌中纪录的那几人所见后,方能知晓。   然而陆征坚持要太云门的长老出面做证人,待到长老到场,再捏碎师兄们的命牌。毕竟这是陆征的决定,几人也毫无办法,只能顺着他的意。   然而若是出面当证人,这便会上升到两个宗门之间,太云门势必会得罪疏雨剑阁,因此,太云门一直在和稀泥。于任凌先行回去,便是去询问门内长老的意见了,如今他们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我师姐已能御剑,想来不出两日,便能赶到。”孔焕一边走一边说着,“即使你不带我去,我也准备去集市,我……我这两日便在集市中等她。”   想来是孔焕清楚今日他落了洛清明颜面,疏雨剑阁来的又是同洛清明亲近之人,他若是回去了,恐怕也会闹得不愉快。   这事情让两个人的心头都有些沉闷,步惊川便迅速揭过这个话题,“别想这么多了,走罢。”   二人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已到达太云门脚下的集市。   初次经过此处的时候,因为只是匆匆经过,加上后来罗从柳被偷了云石令牌,导致他们并没有在集市中停留太久。因此,步惊川对这集市的也不甚熟悉。   孔焕也对此处不了解,但因为此回是步惊川牵头,询问的目光便落到了步惊川身上。   这下可把步惊川难倒了,二人光是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是事,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孔焕在街上走。   终于寻到一处看着还算顺眼的地方,步惊川便拽着孔焕上了楼。   而等他将这楼内部看了一圈后,头上的冷汗便“唰”地一下下来了。   木制的阁楼内被暖融融的灯火照亮,许多灯被罩上了特制的灯罩,那跃动的烛火光影交错,另有几分晦暗迷乱的模样。此处的布置,分明与他先前在周途城的安云楼无甚两样!   但是他们自进门起便被热情的小二招呼着坐下了,孔焕又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早便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似乎对自己身在何处丝毫不关心。   此时再换地方,似乎不太合适,更是有了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脑子里的想法又多又杂,乱糟糟的,甫一坐下,便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传音入了他耳中:“你便这么喜欢这种地方?”   那声音,分明是秋白的声音。   步惊川今日都忙于陆征的事,而后又被孔焕的情况占据了精力,此时秋白主动出声,倒是叫他猛然回想起来,他这回出门的时候没把秋白捎带上。   估摸着秋白方才是察觉他回到了院子外,又一转头往太云门外跑,这才起了疑心,跟着他下来。   换作往时秋,白定然不会管这种事情,而如今……他们关系不同了,秋白自然也会在意他进出的地方。   这倒是令他生出些许歉意来,来到太云门后,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事中,特别是今日,几乎冷落了秋白整整一日。而现在又往这酒楼里跑,着实怪不得秋白多想。   秋白此时同他交谈,用的是特殊的手段,不需要他会传音入密的本事,二人之间可以如往常那般正常交谈。听得秋白的声音带了几分恼意,有些心虚答道:“我进来之前,没看清楚……”   他本以为,这地方只是个喝酒的地方。   先前见其他酒馆中多是些三流九教,不少喝高了的人光着膀子在那划拳,考虑到孔焕如今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选了清净的此处。他只是见到门外挂了个“酒”字招牌,便想也不想地进了来。   在此处,光膀划拳的大汉变成了打扮风雅的公子哥,倒是叫他舒心不少。酒楼中还有不少容貌美艳的花魁穿行,女子步伐轻缓,倒是比他方才见到的酒馆要清净许多。   秋白带着警告意味的话再度响起:“你还看?”   步惊川猛然回神,连忙收起了自己堪称冒犯的目光,心中暗道一声对不住了。   他委屈道:“我又不是故意看他们的……”   天地良心,他只是恰好望向人家姑娘那个方向了,要怪便怪秋白,若是秋白在此处现出身形,他定然是盯着秋白的。   正这么想的时候,眼前白影一闪,便见到秋白便坐到了他的身侧。   “你……你怎么出来了……”步惊川被吓了一跳,连忙向旁边扫视了一圈,确定无人朝他们这边看来时,才忙道,“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地方吗……”   秋白懒懒地将一只手的手肘搁在桌上,倚在桌边撑着自己下巴看向步惊川,“这不是你想的吗?”   步惊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自己无意间将心中所想说了出口。   这下他的目光果然移不开了。   他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手脚登时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另一边,有什么“砰”地一声摔到桌面上,步惊川转头又对上了孔焕震惊的目光,登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差点忘了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你你你怎么突然出现了?”孔焕瞪大了眼睛。   步惊川连忙在二人之间打着圆场,“这是秋白,这是孔焕,你们先前应当见过。”   孔焕是许久未见过秋白了,然而秋白借着步惊川之便,倒是见过孔焕不少次。   二人之间算不得陌生,却也不熟悉。   孔焕双眼瞪得溜圆,目光来来回回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许久之后才收了回去,“你就在这里,不怕别人盯上你?”   他的话是对着秋白说的,目光却盯着步惊川。   步惊川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秋白,道:“无妨,秋白自然不会叫旁人叫他看了去。”   说完,他自己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   反倒是想将秋白藏起来不让人看到似的。不过这倒是没错,像是秋白那般好的人,步惊川恨不得只有自己能出现在秋白面前。   孔焕似乎有些不自在,毕竟四年前他在秋白手底下吃过瘪,此时再见到,便是勾起了不太好的回忆。   与孔焕的坐立不安相反的是,秋白十分泰然自若,一双眼始终有意无意落到了步惊川身上。   桌上三人一时无话可说,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酒楼中的小二替他们端上了酒水与小菜,恰好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秋白接过那酒水,主动斟了三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孔焕跟前。   秋白率先朝孔焕举起了酒杯,“不打不相识,既然是在酒桌跟前,那便不谈那些不愉快的了。酒桌上,便只喝酒。”   “好。”孔焕笑了一声,也举起了眼前的酒杯,同秋白的轻轻碰上。   瓷杯相撞,发出清脆的脆响。   孔焕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末了,还将空了的杯底向着步惊川与秋白的方向亮了亮。   秋白轻笑一声,“好,那便再来!”   秋白用了些灵力来化解酒力,孔焕此行本便是为的喝个一醉方休,便没有化解酒力,三人连喝了四壶酒,有三壶都落入了孔焕肚子里。   步惊川看着方才使出了各种花样劝孔焕酒的秋白,一时间震惊得忘了说话。   印象里,秋白从来不爱说废话,方才只是寥寥几句,便哄着孔焕一口气喝了数杯,虽然这其中也有孔焕配合的原因在此,然而这气势仍旧惊人。   秋白半点不停,直接将孔焕在酒桌上干趴下了,看那架势,仿佛是为了泄愤似的。   想到此处,步惊川不禁打了个寒颤。   孔焕被解决得如此干脆利落,那么下一个会不会是……他?   步惊川见秋白确认孔焕是彻底趴下之后,见秋白转回来,乖乖举起手中的酒杯,作势便要灌下去。   便在此时,秋白忽然伸手将他握着酒杯的手按住了,“你做什么?”   步惊川看着秋白拦着自己的手,心说秋白都把孔焕灌城这样了,还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心中想得再多,步惊川明面上还是讷讷地回答:“喝酒啊……”   自己不喝,莫不是等着秋白来劝?   秋白握着他手腕的手又往下压了压,“你喝什么?”   步惊川撇了撇嘴,“没什么。”   他自己对喝酒没什么执念,更别提此处的酒酿得一般,叫他也兴致缺。本来来到此处,他便是陪着孔焕来的。   秋白看了眼趴在桌子上的孔焕,道:“他既然都趴下了,你便不用管他。”   “哦。”步惊川不知为何有些讪讪的,秋白说什么便是什么,既然秋白这么开口,他便听话地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了。   他又听秋白问道:“你很喜欢到这些地方来?”   步惊川微微一愣,才知晓秋白所指的“这些地方”,估摸着便是这些有艺妓花魁坐镇的小酒楼。   “不是……”步惊川道,“我对这些地方没什么兴趣。”   真要来,那便是因为孔焕。他在心中默默地补充道。   “但是我见你来得不少。”秋白挑了挑眉,似乎不信他所言。   他明面上带着秋白来的,也就眼前这一次,又如何称得上是“不少”了?   他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前后不过只来过这种地方两次。   第一次,还是周途城的安云楼,但是那一次,秋白并没有随着他去。   但是……他忽然想起那夜在安云楼上所见到的那个人影,一袭白衣,以及他回房后,见到的只有在那个花巷中方能买到的酒。   秋白那时候……还喝醉了。   步惊川的心登时咚咚狂跳起来,也就是说,那次他并不是眼花,他是真的见到秋白了?秋白真的有来找自己?   那一次秋白主动喝醉了,可是秋白那时候也在在意自己?   众多想法纷至沓来,占据了步惊川的思绪,叫他几乎无法思考。   “不是……”他听到自己的回答,然而落入他耳中却是像隔了厚厚的一层棉花,叫他听得不真切,仿佛那声音不是他自己发出来似的,“我不喜欢这些地方,我也就……来过两次,你都知道。”   他心如擂鼓,胸腔中只被发现秋白同样也在意自己而填满。   说完,他再也忍不住倾身靠近秋白,再也不顾及身侧有可能的打量的目光,接着三分酒意,在秋白唇上落了一吻,“你从那时开始起就在意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作者有话说:   酒桌文化受害者:孔焕   现实里还是适量饮酒哈,毕竟修真世界角色身体素质有挂() 第138章 灵溪之难·一一·   似乎是顾忌到此处人多,秋白只放任步惊川轻吻数下,不待步惊川深入,便伸手推拒。   察觉秋白的动作,步惊川心中虽有不舍,也只好顺着秋白的意思坐回到原位。他见秋白神色淡淡,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   如今二人之间虽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然而除了偶然间的亲吻外,二人的关系却迟迟没有新的进展,让他有些苦恼。二人之间的关系,比起秋白接受他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倒也不至于禽兽到要在人如此多的地方做些什么,只不过秋白的反应难免令得他有些郁闷。   秋白待他坐回到原来的位子,才将下巴往趴在桌子上的孔焕扬了扬,开口道:“那边那个,你打算怎么办?”   一看到趴着的孔焕,步惊川整个人登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打量了一番秋白的神色,秋白坦然地回望着他,不置可否。   这倒是让步惊川有些拿不定主意。孔焕毕竟是他朋友,他肯定不能将孔焕带出来灌醉之后扔在此处不管。   将孔焕灌醉的罪魁祸首还好整以暇地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此时见他目光中带了些求助的意味,依旧不为所动。   步惊川想了想,感觉自己对这等场面还是应对不足。思前想后,也没有更好的对策,只得道:“那便……给他寻个房间?”   秋白微微颔首,“由你张罗。”   他们此番交谈并没有避着旁人,倒是叫一旁耳尖的小二听了去。见他们二人踌躇,小二连忙上前,“两位爷,我们这处往上走,可是有上好的客房嘞!”   步惊川正愁着要往何处去,一听这话,本着就近的原则,忙应道:“那便麻烦给我两间上房。”   “好嘞!”小二搓了搓手,兴高采烈地跑到前头领路去了。   步惊川回过头来看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孔焕,犹豫片刻,将孔焕扶起来,靠到自己身上,扶着孔焕,跟在那小二身后。   这酒楼业务倒是广泛,一楼二楼三楼为喝酒赏戏的地方,往上走便是供人落脚的客房。   步惊川正感慨着这酒楼老板家大业大,小二已经将他领到了房门口前。   小二替他开了门,屋内的床铺已经铺好,小二替他们检查了一圈,确认没什么问题了,最后便交代道:“几位爷,你们另一间房就在隔壁,这里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步惊川迫不及待地把身子沉得不行的孔焕放到了床上,想了想,还是从储物袋中掏了几枚碎银,塞到小二手中,“有劳。”   小二看到那碎银,双眼放光,又是嘿嘿一笑,“几位爷若是夜间无聊的话,自可通知我们,底下可多姑娘闲着呢。”   步惊川的手登时一僵,悬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这里毕竟算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有这些特殊的存在……也很正常。   他就是怕秋白多想。   他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制止住自己回头打量一眼秋白的脸色。   “不必了,”步惊川许久之后才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我们就是休息休息。”   “哦,”小二面上有些失望,“几位爷若是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就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爷可别浪费了啊。”   步惊川含糊应了几声,连赶带送地让小二离开了。   送走小二,步惊川连忙关上房门,鼓起勇气,才敢回头看一眼秋白的脸色。   出乎他预料地,秋白的脸色十分平静,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但是步惊川清楚,以秋白的修为,听清楚他与那小二之间的对话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即使他与那小二传音入密,但是若是秋白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照样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秋白没有反应,倒是叫步惊川更生出几分忐忑来。   他磨蹭着朝秋白靠近,秋白便望着他,挑了挑眉。   步惊川觉得自己需要解释点什么,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别听那小二瞎说,我不会叫人。”   他又想起了什么,忙道:“我也不喜欢这些地方。”   此处喧闹嘈杂,人多眼杂,比不得他与秋白独处的时候。   秋白听他话,倒是失笑,“我知道你不会叫人。”   说着,秋白仿佛是为了安慰他似的,伸手将他一缕不慎散下的鬓发捋到耳后。   步惊川提心吊胆地应了一声,见秋白没有继续往下说,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二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秋白才打破了这沉默,主动问道:“你不打算休息了?”   步惊川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   他若是要去休息,那便需要先将孔焕安置好,方能回去。   于是他犹豫片刻,走到床前,低头看向孔焕。   方才他放下孔焕的动作有些匆忙,眼下才终于有了时间提孔焕收拾,却一下犯了难。   在此之前他也没照顾过醉鬼。他长这么大,见过喝醉的人也就三人。   一个是步维行,但是步维行即使喝醉了,也有师娘照顾,轮不到他。二个是星移,然而星移每回寻他喝酒,即使喝醉了,也能提着酒壶自己晃晃悠悠回家,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第三个是秋白,然而秋白即使喝醉了……也是安安静静的,顶多也是抱着他撒个娇而已,从不会做什么额外的事,算是最省心的一个。   他求助的眼光落到了秋白身上。   秋白嫌弃地看了孔焕一眼,“你别指望我动手。”   这堪称任性的话语,倒叫步惊川心中松快许多。至少,秋白如今待他,的确是在不知不觉间,比先前亲近了许多。   步惊川讪讪地摸了摸脸,道:“我也不想麻烦你。你同我说怎么做便行了。”   最终,在秋白的指引下,步惊川先是替孔焕除去外袍,又打了水前来帮孔焕洗脸。   终究因为经验不足,直接打了凉水,倒是直接把孔焕闹醒了。   孔焕瞪着一双眼说自己能收拾好,步惊川见他言行清晰,便信以为真,刚退出几步,孔焕一抬手便将那水盆给掀翻了。   步惊川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当初秋白照顾他这个醉鬼到底花了多少精力。   待步惊川彻底安顿好孔焕,便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今晚也喝了点酒,此刻酒意上涌,叫他眼皮子沉得几乎撑不起来。   他将窗子开了一条缝,望向窗外的天色。   夜空昏沉,乌云滚滚,约莫是准备下雨了,就连空气中也透着一点压抑。   他随意将外袍一脱,整个人脱力地倒在了床上。秋白见状,正转身准备回到金素剑中。   因转身扬起的衣角被步惊川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秋白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着步惊川。秋白虽未说话,眼中的询问之意分外明显。   步惊川对上秋白的目光,拖长了声音问道:“今晚能不能陪陪我?”   往时他少有这般理直气壮提出要求的时候,都是逮着机会趁秋白心软,他再趁机示弱,方能换来秋白的同意。   今日没有什么事,然而二人如今关系不同于以往,他想光明正大地提一回。抛开一切外因与内因,用伴侣的身份提一回。他希望秋白不再是因为他的处境心软而同意,而是仅仅因为是他提出了而同意。   秋白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示。   步惊川见此回有戏,连忙讨好道:“你好久都没陪我一起睡了。”   秋白轻轻歪了下头,道:“我分明在不久前才陪过。”   见状,步惊川摆出一副无辜神色,“我忘了。”   “忘了那便是你的事。”秋白虽这么说着,脚下却一动不动。   察觉秋白并不是一心抗拒,步惊川便大了胆子爬起身,揽住了秋白的腰。他将脸在秋白的腰身上轻轻蹭了蹭,再仰头看着面上逐渐显出无奈神色的秋白,“其实我都记得,只是我今晚也想跟你一块儿。”   “但是你今夜似乎不是这么想的。”秋白冷不丁道。   二人都清楚秋白说的便是步惊川未回去庭院便出了太云门的事,步惊川自知理亏,只好摸了下鼻子。   秋白仍在生气,步惊川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今日是我做错了。”步惊川小声说着,“若是你要打、要骂、把我绑在你身边,我都没有异议。”   见秋白仍没有更多表示,步惊川又忙补充道:“日后我做什么,定会与你说,也不会离开你这么久了。我今日也好久没见你,你别不理我……”   秋白轻叹一口气,伸手揉了揉步惊川的脑袋。又除去外衣,躺到了步惊川身边。   步惊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些许。   因着是上房的缘故,这床极为宽敞,他同秋白身材都算得上高大,躺在其上却仍旧绰绰有余。   饶是如此,步惊川还是忍不住往秋白身上蹭。   在秋白身边那种无可比拟的安心与舒适,令得他逐渐沉醉。他想起这些天接连不断的烦心事,难得地生出些许逃避的情绪,只想如现在这般在秋白身边待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然而,这也只是他的幻想。   洛清明将此事的矛头转向他,他即使是只为了自己,也需要找出此事的真相。   “若是没有那么多糟心事便好了,”步惊川轻声叹息着,“若是没有这么多麻烦事,我们大可以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定居,或是畅游各地,无拘无束。”   “是吗?”秋白少有地出声回应了他的妄想,声音中不自觉有几分颤抖,“其实……我也想要如此。”   并且,想了很久。 第139章 灵溪之难·一二·   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屋外的凉意随着水汽沁入屋中,冷得厉害,叫步惊川不由得往秋白怀里缩了缩,好靠近一些秋白温热的身躯。   还不待他合眼再睡一轮,门口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喝声,将他刚刚升起的睡意搅散。步惊川听得有些烦,又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秋白胸口,仿佛这样能挡去那些吵闹的动静似的。   昨夜后半夜下了雨,雨点打在窗棂上,闹出的响动叫他睡不安稳。加上他睡得晚,一早听到孔焕大呼小叫的动静,只觉得一阵头疼,都没顾上听孔焕说了些什么。   心中默念着让孔焕快些闭嘴,可随之而来的动静却是孔焕的声音中掺杂了另一人的声音,令他心头生出几分烦躁。   秋白如今便成了他躲避这嘈杂的港湾。步惊川伸手一拽,用被子将两人的头盖住,外面的声音变得沉闷起来,也让步惊川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也没松多久,秋白竟也不安分起来。   先是掀开了蒙着二人的被子,而后又时不时地摸着他的发顶或是轻揉他的耳尖。   步惊川勉强睁开眼,抓住了秋白作乱的手,“你做什么?”   被当场抓包,自己的手还被步惊川握在手中,秋白却不见有半点反省的意思,反倒是对着步惊川笑了笑,“有人来找,该起来了。”   听到秋白这话,步惊川才清醒了些许。   门外,孔焕还在吵吵嚷嚷,步惊川瞪着一双迷蒙的眼,努力回想自己身在何处。   步惊川揉了揉眼睛,将困意驱逐,问道:“外面什么事?”   他看秋白面上不见半点警惕,应当也不是什么危险或是难缠的人找上门来。秋白的感知能力比他强上不少,若是外面真有什么危险,秋白恐怕早就出去解决了。   既然秋白没说有危险,步惊川自然也不急,打算洗漱一番再出门。   步惊川刚从床上坐起身,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向秋白,“你昨夜没睡?”   见步惊川望来,秋白只温声道:“左右我已经不需要睡眠,一夜不睡也无妨。”   “那你又不是不需要休息,”步惊川嘀咕着,“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秋白含笑望着他,只轻轻应了一声。   甫一出门,孔焕看清是他们二人后大声嚷嚷道:“你们竟然都不与我说你们也在!搞得我还以为我被你们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耳朵还被身旁的人揪着,整个耳朵都被揪得发红。孔焕身形高大,那人足足比孔焕矮了半个头,孔焕为了自己免受皮肉之苦,只能微微弯着腰,看着还有几分滑稽。   步惊川此刻已经清醒过来,方才因为被吵醒的火气也散得差不多,因此也多了些开玩笑的心思。他挑了挑眉,“那是因为我们没料到昨天第一个喝趴下的能够最早起来。”   所以才压根没机会同孔焕说清楚。   “又不是我想醒的,还不是被吵……”孔焕话说到一半,忽然“嗷”地一声,猛地止住话头,眼神里带了几分委屈,瞪着身旁的人。   他没敢将后面的话说下去,显然是怕自己的耳朵再遭一轮毒手。   步惊川仔细打量了一番孔焕身旁站着的人,这才发现有几分不对劲来:“于任凌?”   往时这位太云门弟子,都穿着一身银白的太云门服饰。太云门服饰向来厚重端庄,看不太清身形,饰带与制式极为繁复,远看着倒是有几分飘逸之感。   而这还是他第一回 见于任凌穿常服。于任凌一身玄色外袍,勾勒出挺拔身形,这回于任凌束了腰,更显得腰肢纤细。   于任凌身形看着比一般男子要单薄些许,肩膀也瘦削许多,但手上的力气却不小,孔焕落到他手里,只有求饶的份。   步惊川一向知晓这二人间关系好,却不知道二人之间关系亲密成这样。有秋白与自己的关系在先,他倒是不会觉得这二人之间太过怪异。   倒是不知道孔焕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竟是这般让着对方。   于任凌被他叫破身份,便对着他微微颔首:“步道友。”   他二人都不熟,打过招呼后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一旁的孔焕逮到这个空当,连忙开口道:“你说你这回下来干什么?”   于任凌闻言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孔焕被他这目光一看,登时蔫了下来,“总不可能是为了过来逮我吧。”   于任凌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你莫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做不成?”   孔焕点了点头,“当初伤我师兄的那把飞剑,在我师姐手上,我昨日传信给我师姐了,我师姐大约是这两日能抵达。她不是此回参加折桂大会的弟子,没法上太云门……我此回下来了也正好,我在此处等我师姐来到。”   原本此次来参加折桂大会的疏雨剑阁弟子,便与孔焕关系不如何,孔焕此番离开,正好也给了他自己一点喘息之机。   于任凌这才松了一直拎着孔焕耳朵的手。   看起来,于任凌与孔焕的关系更加亲近,想必疏雨剑阁内部的事情,于任凌比步惊川更加清楚。   这也是在场众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只是孔焕从来不愿主动提起,众人知得装作不知晓。   然而,今日却破天荒地,孔焕犹豫许久,主动提起此事:“疏雨剑阁内部,似乎有问题。”   听得这个模棱两可的开头,于任凌只嗤笑一声,“你如今才发现么?”   他不提倒好,一提倒是让刚振作了点儿的孔焕差点又蔫回去了。步惊川看不过眼,刚想制止,便又听于任凌道:“早先在折桂大会未开始之前,抽签的时候,我便提醒过你,你到现在还在装傻,如今更是只能靠着喝酒来逃避,你到底想如何?”   孔焕叹了口气,“我只是意识到此事已经……避无可避了。”   众人意识到孔焕的这番话,似乎正昭示着什么,于是都静静等待着孔焕说下去。   孔焕低声道:“我与师姐传讯时说,我寻到伤郑师兄的凶手了。然而师姐性子直,定然会问我到底是谁。而倘若她知晓是洛清明……”   “我不想见到我的同门相残,更不想见到因为我与他们不齐心而导致同门相残……”   于任凌忍不住道:“你别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同门相残的开端是洛清明,不是你!”   孔焕抬起脸看他,面上是一片茫然,“但是我觉得现在疏雨剑阁……与我原来知晓的疏雨剑阁,不一样了。”   “自从在星城遗迹回去之后,疏雨剑阁,仿佛又不是我原来的那个疏雨剑阁了。”   “那次回去,我遇上了那些想要进入疏雨剑阁的凡人。他们只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孩子而已,却被当作觊觎疏雨剑阁灵气的、不怀好意的人。”   “长老们都觉得,既然入了疏雨剑阁,便与那些凡人再无瓜葛,于是二者僵持不下,直到我们回来……”   “到如今,那些凡人还有零星几位守候在疏雨剑阁门前,而我总觉得愧对他们……”   “连同此次疏雨剑阁出的事,让我觉得,疏雨剑阁,与我想象中的模样相去甚远。”   于任凌忽然问道:“那你想象中的疏雨剑阁又是怎样的?”   孔焕被问住了。他犹豫许久,才终于道:“疏雨剑阁……应当是帮扶弱小,除魔卫道,镇邪诛恶。”   在场的人都知晓他的言下之意。   疏雨剑阁不应当是眼下这般,对弱小生死置若罔闻,弟子心术不正,宗门层层相护。   形成这些问题非一日之功,而若是想改变,更非是一日之事。这是存在了上千年的庞大宗门,在漫长岁月之中生出的沉疴,须得用尖刀挑破脓包,挤出脓血,方能根除。   而后,还需要长时间的修养,脓包所在之地方能重新长好。   眼下,要不要去成为这把尖刀,便要看孔焕自己。外人始终是外人,不如孔焕自己那般熟悉疏雨剑阁,因此,即使想帮,也无法准确定位到那个脓包。   于任凌望着孔焕,“你与我不同,你不必先去牺牲什么才能在疏雨剑阁立足,你若是想做什么,至少比我简单得多。”   孔焕面上却仍旧是茫然神色,“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便按照你想做的去做。”步惊川道,“遵从道心,只要你觉得可行,便先放手去做。”   步惊川久久地看着孔焕,看着他神色的细微变化。   疏雨剑阁矗立上千年,已然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想要撼动这庞然大物,谈何容易。这庞然大物,非是一般人可撼动,而这庞然大物身上的旧伤与脓包,亦不是常人胆敢随意触碰。   纵然孔焕身为疏雨剑阁弟子,然而更是因为身处其中,才更受疏雨剑阁的桎梏,更担心自己若是出错,又会给疏雨剑阁带来他所不愿看到的结果。   初出茅庐的尖刀,站在巨大的脓包面前,无可自制地因为脓包的巨大而生出畏惧,更是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疼痛下意识想要逃避。   “结果只有在事情结束的时候才能知晓。我们所做的,便只是朝着你希望的结果努力。”于任凌道,“你想要将疏雨剑阁带向什么方向,那便往什么方向走。”   “况且,你那日已经在众人跟前说破洛清明所做之事了,步惊川一行人肯定恨你入骨,再回不到你们先前的关系。”步惊川补充道,“既然已经与他们交恶,你不若一鼓作气,与他们奉陪到底。”   想起孔焕当众质问洛清明的那一日,步惊川也是有些感慨。任谁都没想到孔焕会如此轻易在那日便与洛清明撕破脸皮,他们也没想到,在这几日之后,孔焕却又因为纷杂之事而心生怯意。   此事从孔焕当众与洛清明作对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无法与洛清明和解。   况且,洛清明戕害别宗弟子,又与同门相残,此事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一个结果,无法与之和解   良久,孔焕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第140章 灵溪之难·一三·   于任凌只在陪他们等了半日,便回了太云门。虽然步惊川与孔焕二人眼下没有比试,偷得几日闲,可于任凌身为太云门弟子,在折桂大会未完之际,还是有诸多事情要忙。   余下步惊川与孔焕在二人,在集市中继续等待孟书寒。   在这集市,对步惊川来说那是乐得自在,不用每日晚上都去太云门寻个隐蔽角落。夜间,只需要出了这集市,他便能寻到无人的地方。   而孔焕则一反常态,整日窝在房中,也不见出门。   好在孟书寒动作很快,在他们等待的第二日中午便抵达。   二人收到传讯,便寻了一处饭馆替孟书寒接风。   饭馆乃是木制的二层小楼,他们二人坐在二楼靠栏杆处,将街市一览无余。楼下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声络绎不绝,来往之间皆是一片热闹景象。   行色匆匆的孟书寒在那些神色松快的行人之间,便显得格外显眼。她身穿修身的玄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打扮得极为利落。她脚步飞快,穿过人群后抵达了饭馆楼下。   孟书寒面上有几分憔悴,此时仰头见到他二人,面上松了一口气。她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缓步走入饭馆。   方才见孟书寒那般面色,二人不敢急着问那剑的情况,孔焕率先招呼了一声:“师姐,先坐下喝口茶。”   说着,他站起身伸手斟了一杯茶。吆和   杯中茶水还未斟满,孟书寒便已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个凶手,现在身在何处?”   这问题出现得令人措手不及,孔焕手一抖,滚烫的茶水便浇到了茶杯之外。他回过头与步惊川对视一眼,犹豫了片刻,才道:“此事说来……有些话长。”   孟书寒拉开木椅,“左右吃饭也无闲事,那便一边吃一边说。”   孔焕无奈,见再避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将这段时间中发生的事都一一说了。   孟书寒未想太多,只微微颔首,“我知道了。那么你们此次要这剑,便是准备当作证据么?”   步惊川道:“正是,若是能寻出这剑是何人所铸,那将是一大助力。”   孟书寒也不废话,道:“剑身上有特制的符号,想来是铁匠留下的印。我曾去寻找周途城残存的居民,他们都说没见过这样的符号,倒是玄里城,有一个铁匠的印记同这个对上了。”   孔焕与步惊川惊讶地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有了定数,孔焕又接着往下问:“那师姐可有去寻那铁匠?”   孟书寒极为敏锐,她注意到了二人之间方才的那眼神交流,自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极为重要,便如实道:“我去寻了那铁匠,那铁匠说大约是在月全食的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便有一个灰衣人寻上了他的铺子。”   孟书寒与陆征不相熟,自然不必替他说谎,但是孟书寒既然这么一说,孔焕与步惊川便知晓,那日洛清明的确是去了玄里城的铁匠处买剑。随后,他又在偷袭郑如波的时候将剑遗落。   他们神色变换,孟书寒自然是知晓这段时间中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二人会这般动作。她多等了一会儿,见二人还是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便道:“好了,我知晓的就这么多,可是这段我不在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且与我说道说道。”   孔焕咬了咬牙,道:“师姐,伤了郑师兄的……可能是洛清明。”   他口头上留了一两分薄面,没有把话说得太满,却令得孟书寒骤然变了脸色。   孟书寒微微皱眉,咬紧下唇又放开,良久之后仿佛才刚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你说清楚,是不是他?”   “眼下的线索,全部都指向他一人。”孔焕轻叹一声,“他如今还有嫌疑杀害了灵溪宗的六位弟子,我们取得这剑,便是想要劝那剩下的一位灵溪宗弟子,开启那几人的命牌,好让我们查清真相。”   孔焕又道出他们的推断,孟书寒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孽畜!”孟书寒骂了一声,“他如今在何处?我须得亲自问他!”   “他在太云门。”步惊川叹了口气,“你孤身一人恐怕上不了太云门,还须得随我们上去。”   他们在这集市中等待多日,为的便是能够第一时间,将这剑送至陆征眼前。   孟书寒也是参加过折桂大会的,自然知晓太云门的规矩,听得于任凌的解释,于是勉强按捺了下去。   一行人既已等到孟书寒,当即便收拾东西,回到了太云门。   太云门所处地势高,原本便比山脚下的集市凉快些许,加上昨夜下了半夜的雨,那凉意便显得更甚。   几人甫一经过那漆黑高大的云石,拂面而来的山风也都觉得冷了些许。   太云门中,属于疏雨剑阁的住所不见洛清明。孟书寒问起别的疏雨剑阁弟子,她来势汹汹,那些弟子原本便连带着同她不对付,不太乐意回答,却又碍于孟书寒的面子,不能避过,只好含糊道洛清明从昨夜开始,便没有再回来。   步惊川感觉有些奇怪,可是洛清明收到了什么风声?又或是洛清明只是想要独居一段时间?   这些日子,他也见过不少性情古怪的修士,好好的房子不住,非要往人家林子里钻,风餐露宿的,只是这种情况,放到洛清明身上却怎么都觉得别扭。   想起先前长衍宗与疏雨剑阁的住所是对门,然而在一个月中他却一次都未见到洛清明,他便觉得此人定然没有这么简单。   想起太云门的禁地,步惊川心中有些不安。既然他能够注意到那古怪的禁地,那洛清明自然也可以……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想法抛出脑海。   孟书寒当机立断,“那我们去寻那个幸存的弟子。”   原本他们计划着,今日回到太云门的时间太晚,而关押陆征的院子在极远的地方,若是去了,那便会耽搁到很晚,他们便想着明日再去找陆征。   可洛清明的失踪,却让众人心头有一阵不好的预感。   等他们叫上于任凌赶到那个院落的时候,才发现那股不好的预感来源于何处。   陆征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步惊川与孔焕离开前,曾因为放心不下,留下过一张传讯符,让他若是有变,便传讯与他们。   但是如今传讯符不知踪影,陆征生前也没用到,显然,也可能是来不及用。   陆征脖子上有几个青黑的指印,落在他惨白的皮肤上格外地扎眼。他生前显然还是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屋内的桌椅都被他的动作带倒,奈何还是不能撼动凶手半分。   地上积着一层灰白的尘,其上清楚地记录着陆征挣扎的动作。   他一双没有阖上的眼无神地望向上方,仿佛是等着谁的到来。   步惊川心头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本以为如今身处太云门,洛清明多少也该束手束脚的才是。然而他却忽略了,在这院落中守门的,从始至终都是疏雨剑阁弟子。   他们在集市中等孟书寒的时候,陆征却独自在这腹背受敌的地方惶惶不安。   是他们的疏忽大意害死了陆征。   秋白现出身形,上前查看了一番,低声道:“他被人捏碎了脖子,气绝已有……一日。”   他是昨日死的。   然而知晓了此事,又有何用?   在他们茫然之际,于任凌咬牙道:“我去问问太云门的弟子,这段时间的饭食都是他们送的,他们应当知晓些什么。”   说着,他转身率先出了屋子。   秋白在陆征身上找了找,并未找到他们灵溪宗的命牌。陆征曾说过,他拿着师兄们的命牌,一直都藏在身上的某个角落。   步惊川有些迷茫,是陆征骗了他们吗?但是看陆征那时候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   他僵硬地走山前去,又不知该做什么。让他搜身他又隐约觉得冒犯,于是呆立了片刻。   直到他看到陆征那双空茫的眼睛。   陆征的眼睛已经混浊了,上面还蒙了一层灰白的灰,却透着如生前一般的无助,步惊川犹豫片刻,终是上前去替他合上了眼睛。   他们将陆征移到床上,替他整理了最后的遗容。修士身体修为尚存,不易腐坏,他们便寻了一卷草席将其盖住。   多少也得等到此事了结,才能让陆征入土为安。   回去的路上,气氛极为沉重,此事成了众人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告别孔焕后,步惊川独自回了屋。   终于能有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步惊川犹如卸下了重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秋白,愣愣地看了许久,才终于哑声道:“我未想过会如此……”   他从未想过洛清明会赶尽杀绝,将这最后一人也杀尽。   他还以为……洛清明多少也会有些顾虑的。   秋白上前,动作极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生怕会惊动他似的,轻声道:“此事也是我疏忽,你们对此事并没有经验,对那等亡命之徒也不了解,我该提醒你们。”   步惊川眼眶一酸,摇了摇头,“但这就是我们太过大意与傲慢,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我们已经触及到真相了……”   “若是众人什么都不知晓,他才不会轻举妄动。”秋白道,“倘若他觉得身处绝地,定会迎来反扑。所以常言才道,穷寇莫追。”   步惊川心头有些乱,“可若是不追,让他就这么跑了……”   “并不是如此。你该在他未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便将他一击毙命。若是给了他逃跑的空隙,他随时会找到机会喘过气来,反咬一口。”秋白说着,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步惊川茫然地抬起脸,秋白的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过他的眼角,令得他眼底的湿意更甚。   步惊川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角,他有些不习惯与秋白在这个时候的亲密。   秋白又在他额间落了一个吻,“你该向前看。眼下连陆征也死了,能够为他发声、为他师兄发声的人,眼下只有你们了。”   秋白想来不擅言辞,此刻说这么多,无非便是排解他的心绪。   意识到秋白的用意,步惊川登时有些忍不住了,只颤声应道:“好。” 第141章 灵溪之难·一四·   事发的第二日,众人寻到了洛清明,试图问清此事。   他们预料到洛清明会不承认,却未想过洛清明能够表现得如此淡然,毫无破绽。   洛清明听闻他们的来意,却面色如常,道:“我前日虽是外出,然而也有同门作陪,我可没有这个空闲,在外出的半途中回头动手。”   仿佛是为了自证清白似的,不待他们细问,洛清明便开始复述自己事发当日的经历。他说自己那日考虑到疏雨剑阁弟子都围在陆征那个庭院外,担心这会令得陆征不安,于是与陆征支会了一声,带着那几个疏雨剑阁的弟子外出来。思及这两日里,那几位同门替他守候在此处,也算是苦劳,他便请那几位下山去吃了顿饭。   “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洛清明解释道,“我们去太云门下的集市吃饭,去的是那家‘连香楼’,若是不信,你大可以问问那日的主厨。”   太云门下的集市步惊川等人也去过,清楚确实有这么一家饭馆。洛清明的解释听起来确实合乎情理,就连他们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这确实是真的,”于任凌在他们身后低声道,“前天夜里给陆征夜里送饭的弟子说,是陆征自己出来取的食盒。”   那这说明,至少在前天晚饭时间前,陆征都还活着。秋白昨日便断言陆征已气绝一日,这个线索与秋白判断的结果并无出入。   孟书寒却是不信,“那你吃完饭过后呢?”   “我们几个喝多了,在集市上过夜。”洛清明面上纹丝不动,“我向来是个一杯倒,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堂而皇之地说出一个丢脸的事实,平白给自己添多了几分可信度。   一旁,听到动静的其他弟子也逐渐围了过来。   见到此处如此多人,洛清明面上却没有半点惧意,反倒是道:“师姐,平日里我与你有什么矛盾,你大可私下同我提出来,而不是寻这么多人与我对峙,平白丢了疏雨剑阁的颜面。”   他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他真不知晓面前几人的来意似的,孟书寒被他气得跺脚,可又碍于有要事在身,不能意气用事。   “那么你喝醉之后呢?”孔焕还不死心,继续将这个话题往回拉。   洛清明满脸无辜,“喝醉了之后当然是睡觉,你见过喝断片的人喝醉了之后还能做别的事吗?”   他这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孔焕也意识到自己在气急攻心之下问了个蠢问题,一时间有些懊恼。   “那你喝醉之后,回去哪里睡觉了?”步惊川却没有这么容易被糊弄,眼见着此回对峙似乎又要被洛清明占据上风,他也忍不住开口了。   “自然是回我们落脚的客栈,那间客栈在饭馆对面。”洛清明眨了眨眼,“樊易师兄扶我回去的,那夜我整夜都未醒,樊易师兄也是知晓的。”   步惊川一挑眉,“你既然说你喝断片了,又如何知晓是谁扶着你回去的?”   洛清明顿了顿,“我虽然是个一杯倒,但是也多少对发生的事有些印象……”   步惊川紧追不舍,“你的意思是你喝了一杯就立即送你回去了?”   洛清明咬了咬牙,面色有些难看,“自然。”   步惊川死死地盯着他,洛清明的言语之间虽还有漏洞,然而,这漏洞太小,不足以证明洛清明真的在当天夜里离开,并杀害了陆征。   他们还是太过冲动,没有证据,恐怕洛清明不会轻易松口。   见得几人神色,洛清明松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了一个笑,落在几人眼中,带了十足的挑衅意味,“几位,问完了吗?”   无人答话,洛清明便道:“既然问完了,那在下便先告辞。希望几位日后不要拿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来怀疑我。”   洛清明擦着几人而过,只留下一群看好戏的弟子还围着他们。   步惊川回过头去看了眼自己身后萎靡的几人,低声道:“先走罢。”   因为陆征的死,他们都变得有些冲动。   他们分明知晓如今还缺失了证据,而陆征所携的灵溪宗弟子的命牌如今也不知所踪,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指认洛清明的所作所为。   “各位暂且回去罢,”远离人群后,步惊川道,“至少……这次确实是我们冲动了。”   他们不慎打草惊蛇,往后只会让洛清明更加警惕。若是还有什么证据,恐怕也会被洛清明趁机毁去。   而这一点,他们都无可奈何。   “方才我有一件事未说。”于任凌咬牙道,“负责给陆征送餐食的同门与我说,他们昨日虽未见到陆征,但他们第二日早中晚前去送餐时,都能见到放置好的空食盒。他既然动手了,却也不见有收拾的意思,莫不是……在等着谁发现此事?”   但此时众人情绪低落,也无人分心注意此事,只各自回去了。   秋白所言非虚,洛清明的反咬一口,果然来了。   不知从何处起的风言风语,道是步惊川与孔焕杀了陆征。传言中说他们意图将洛清明当作垫脚石,才对陆征动手,好借机将洛清明踩在脚下。更有甚者,甚至说他们二人才是杀害灵溪宗另外六位弟子的凶手。   尽管心中清楚这谣言定然与洛清明脱不了干系,也知晓这是洛清明的手笔,但二人还是不免受到了影响。   步惊川随后的几日中,受此事影响,在第二场比试之中惜败于对手。   对于这个结果,秋白似乎早有预料。见步惊川垂头丧气,秋白轻叹一声,“你如今心绪太乱,没有继续比试下去,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在前几日与秋白的对练中,秋白便发现了步惊川的不对劲。起先他只以为是步惊川走神,而后,他才发现步惊川是无时无刻都在走神,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寻到证据,如何制裁洛清明。   如今看来,不能进入下一轮的比试,对步惊川来说也是好事。在心绪不稳之时冒进,对步惊川的心境而言,恐怕并无好事。提前退出,总比往后被对手误伤来得强。   对此,步惊川心中的愧疚却进一步加重了。   在参与折桂大会前他分明还豪言壮志说自己会替星移师兄打败樊易,然而自己却还未能抵达可以主动挑战樊易的那个阶段,便早早被淘汰了。   步惊川去寻星移谈起此事的时候,星移只是格外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且安慰道:“你不必给自己如此大的担子,你还年轻,日后你还会有很长的时间,你大可以在往后的时间补回来,不必急于一时。”   然而星移的善解人意,却让步惊川心里的担子越来越重。   在往后的这几日中,左右接下来再没有比试,步惊川也失去了去围观比试的兴趣,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窝在房中,只一心等着折桂大会结束。   秋白看到他这副模样,只能叹气,心知此事还需步惊川自己排解,外人干涉不得。   他所能做的,便是每日出去替步惊川将准时送到的饭食取回来,然后,再督促着步惊川吃饭。   “我不饿。”步惊川神色恹恹,他望向秋白手中的餐盒,又很快地移开了目光。   往日里,至少秋白说什么,步惊川即使心中不喜,多少也会照做。然而眼下这回,步惊川倒像是犟脾气上来了,就连秋白说话,他也不肯听进去多少。   他往日里对着秋白的好脾气似乎完全是伪装出来的,现在终于失了那个心思,便暴露出自己完全不听话的一面,倒像是个刺头。   若非时机不合适,秋白几乎都要觉得步惊川是在同他闹脾气,还有几分新奇。   “不饿也得吃。”秋白替他将饭食取出,一一摆好,“你如今还未结丹辟谷,还是需要饱腹的时候。”   修士唯有在金丹期后方能辟谷,辟谷后可不如常人般吃喝,逐渐脱离五谷红尘。然而步惊川如今的身子,其实与普通凡人一样,都是不能经受久饿的,自然需要进食。   因为此次来参与折桂大会的多是如步惊川这般还未结丹的弟子,太云门倒是极为周到,不止设有食堂,还有这般送上门的餐食,满足那些不喜欢人群的修士。这餐盒的饭菜极为丰盛,三菜一汤,两荤一素,还有一个海口大碗,装着雪白的米饭。   那饭菜还是热气腾腾的,从食盒中取出,登时四下飘香,叫人食指大动。   步惊川不自觉地多看了那饭菜一眼。   秋白再接再厉,他这回放缓了语气,“多少也吃点儿。”   步惊川微微摇了摇头,“不了。”   秋白忍不住“啧”了一声,“你是想我喂你吗?”   步惊川一愣,眼前不自觉浮现起秋白真的拿着汤勺同他喂饭的场景。先前虽然秋白也这般喂过他喝药,可喂饭还是第一次……   可他又忽然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似乎都忽略了秋白的感受,一直沉浸在失落之中。   这几日,别说主动亲近秋白,就连秋白主动亲近他,他也极少有回应。   他太过无能,不但连累陆征惨死,就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无法顾及。原来的秋白落在他眼中,本是高傲而又神秘,如今却放下身段,日夜陪在他的身边,明明是不喜欢说话的人,这几天却说了最多的话。   像秋白这般好的人,应当是别人主动去接近,而不是一味地来迁就他。   不该是这样的啊……秋白对着他不该是这么小心翼翼,他也不该对秋白的亲近不为所动。   他这般,不但是伤害了自己,也是伤害了秋白。   他如此经受不起挫折,日后又该如何与秋白并肩?又凭什么可以护住秋白?   前不久,秋白才与他说,如今陆征已死,能为灵溪宗七位弟子讨回公道的,唯有他们。而他却将秋白的话抛于脑后,又将灵溪宗几位弟子置于不顾,只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之中。   若非有秋白提点,他也不知自己要消沉多久。   秋白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这几日来,他第一次如此清醒。   他抬起头,这几日中,第一次认真地望向秋白。   秋白正微微蹙眉看着他。自从发现陆征出事以来,秋白望向他的时候,似乎都是这般的神色,微微含着忧虑,却因为信任,才没有多言。   见到他主动抬头,秋白面上闪过几分惊喜,就连眉头也舒展开了。   步惊川并不喜欢秋白皱着眉的样子。不是说这般模样不好看,而是秋白皱着眉的时候,他的胸腔都会被一种名为“心疼”的酸软情绪占满。   他不想看到秋白因为他皱眉的模样。   他更喜欢看秋白眉头舒展开的模样。   他像是陷入什么漫长的梦境中骤然清醒,登时觉得自己的低落情绪可笑至极。   他呆呆地望向秋白,“抱歉,我……”   “……我不知道我先前怎么了。”他喉咙干涩,哑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不是故意忽略你。”   见到他这神色,秋白也多少猜出了他的想法,面上也松了一口气,“无事,你有情绪,是好事。许多事情你都是第一回 经历,你得慢慢去学。”   步惊川没有听出秋白话语背后的意思,他现在脑子转得很慢,想的全都是秋白。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绕过眼前的桌子,将坐着的秋白揽住。   他慢慢放低身子,将全身都靠在秋白身上,仿佛那就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依靠。   他将头埋到秋白肩头,呼吸着秋白萦绕在鼻尖的发香,低叹了一声。   秋白就在他眼前,他又在迷茫什么?   “秋白,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会怕了。” 第142章 灵溪之难·一五·   灵溪宗弟子一事的转机,似乎是一直在等着步惊川清醒似的,他昨日刚想通、想透,今日便接到了于任凌的消息,说要一道下山,去一趟云石跟前。   于任凌一早便去寻了步惊川与孔焕,又叫上了孟书寒,待几人集齐后,于任凌便率着众人往太云门下走去。   他们走的是一条小道,树荫浓密难见天光,时值秋季,林间落了一地的枯叶,脚下藤草密布难以穿行,会来到此处的弟子寥寥无几。尽管如此,也无人催促于任凌开口。   众人都知晓于任凌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如此兴师动众赶往山下,定然是有什么变数。   待到众人脱离了旁人的视线,于任凌开口解释道:“两日前有一位自称是灵溪宗宗主的老者寻到了太云门脚下,我今日才得知此事,于是过来叫上几位。”   众人都对灵溪宗知之甚少,然而灵溪宗宗主竟会在这个节骨眼寻上来,想必多少会与陆征有些关系。   孔焕一怔,顾不得于任凌在说话,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灵溪宗的宗主?”   “对。”于任凌一边在前方领路,一边点了点头,“这还是我方才收到的消息,我得知此事后,即刻来寻你们了。我还未去见过那位宗主,但是想来那位宗主,说不定是此事的转机。”   孔焕又问道:“那陆征先前说过,他们灵溪宗有秘法便是可以捏碎命牌后,看到命牌主人生前所见。陆征未说过他带着多少副命牌,说不定那位宗主手上还有一两副灵溪宗弟子的命牌。”   眼下最有力的证据,恐怕唯有这些命牌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陆征的命牌,登时沉默下来。   他们脚上运了灵力,大约花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赶到了太云门的云石跟前。   云石旁跪了一人,苍白鬓发凌乱不堪,衣衫破旧神色凄哀,望上去反倒像逃难的凡人。然而对方气息虽如风中残烛,透出的绵延之感却是令得在场众人暗暗心惊。   这分明是一位金丹修士。   结合先前于任凌所说,这位金丹修士的身份,不言而喻。   想来是因为这位灵溪宗宗主没有云石令牌,被拦在了山门之外。   听到几人的脚步声,那跪着的修士抬起头来,见到身着太云门服饰的于任凌,眼前一亮,开口道:“吾乃灵溪宗宗主陆连峡,特此来访,望可与太云门门主一见!”   灵溪宗本便不被三宗放在眼里,而陆连峡即便身为灵溪宗掌门,张口要见太云门的门主,一无请帖二无太云门门主之令,也难怪太云门的弟子没有当回事。毕竟这般擅自求见的访客,太云门一年中没有百个也有十个,数不胜数。   “门主不是随意能见到的。”于任凌毕竟还是太云门的弟子,终是要对此事作出回应,他轻叹一声,“您先起来,若是有何事,不妨与我一说。”   说着,于任凌上前,将陆连峡扶了起来。   陆连峡抿着唇,面上生出几分失落,“你们可知晓前不久有一位灵溪宗弟子……”   “你说陆征?”步惊川问道。   这倒是出乎了陆连峡的预料,他面上浮现几分喜意:“正是。你们认识他?”   孟书寒犹豫了一下,点头应道:“前不久有过……一面之缘。”   陆连峡抖着声音道:“那是……我的徒弟。”   几人皆是一愣,登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说出口。   灵溪宗与太云门的距离算不得近,即便是金丹修士,也虚御剑几日方能到达。能为了陆征不辞万里来到此处的,除了亲近之人,再无他人。   “我的徒弟……前不久传讯与我,说要来太云门一趟。”陆连峡艰难地道,“然而前些时候,我宗刚损失了六名弟子,因此才没有参加本届的折桂大会。我那时候也忙得抽不开身,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便见到他的命牌……灭了。”   说到此处,陆连峡红了眼,颤声道:“我来此处寻我徒儿……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见到他。”   众人皆是陷入了沉默,他们都在犹豫,不知该如何告诉这位师父,他的徒儿正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疏忽大意,被害死在太云门内。   “前辈,陆征道友在几日前已然……身陨。”步惊川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几人小声说着“节哀”二字,只觉这短短二字重若千钧。   闻言,陆连峡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阿征的命牌既已灭,我自然知晓他已经……遭到了不测。我只不过是心中存了些幻想罢了……至于结果,我自是做好了准备,后生,你且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陆连峡先前的云淡风轻,此刻也露出了些许破绽。他声音颤抖着,一双眼死死望向方才出声的步惊川,只等着步惊川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见此事再逃不过,步惊川也清楚,这事也是他们必须面对的一关,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此事是我疏忽。”步惊川艰难道,“陆征替他几位师兄寻仇,指认是一位疏雨剑阁弟子杀害他的师兄。事后却被疏雨剑阁弟子软禁在太云门中,而我们刚与陆征交涉完毕,便外出去等人送证物……我们只以为在太云门中,那些人不会轻举妄动,谁知……”   他说不下去,那陆连峡自然也领会到他话语之中的未尽之意,微微闭了闭眼睛。   孟书寒低声道:“此事是我之过,若非我在外停留太久,我们若是能够早一些过去,结果恐怕都不会如此。”   陆连峡追问道:“那么,到底是谁动的手?”   “按照我们如今知晓的线索……”步惊川有些忐忑地看着陆连峡,“灵溪宗的那六位弟子,与陆征,皆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得知结果,陆连峡长叹一声,“疏雨剑阁——唉,疏雨剑阁啊!”   声音中饱含悔恨与恨意,听者无不动容。   于任凌见状,主动上前道:“在下乃是太云门弟子,前辈所求之事,我虽不能直接做主,却能帮忙上报,请前辈稍等片刻。”   于任凌说出这话的时候,陆连峡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将他们打量了一圈。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孔焕与孟书寒身上。   步惊川见到那陆连峡的目光,先是有些疑惑,接着便猛然反应过来了,那陆连峡眼中的恨意,并非是方才残留的,而是冲着这二人而去的!   步惊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晓这二人怎么的就惹到了陆连峡。然而等他顺着陆连峡的目光看向那二人的时候,便忽然明白了陆连峡为何会如此反应。   孔焕与孟书寒身上,穿的正是疏雨剑阁的服饰!   疏雨剑阁的服饰极有辨识度,白色为底,其上附有银色剑纹,而在领口间,便用金线细细地绣着数把走势相同的剑。这非是单纯的装饰,而是覆于衣物的护身之阵,这阵势一看便知出自大能之手,轻易模仿不得。   至少直到现在,也无人敢仿照疏雨剑阁的宗门服饰,给自己的宗门配备这般的服饰。   疏雨剑阁的服饰独一无二,陆连峡又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陆连峡瞪大了双眼,嘴唇开始颤抖,他指孔焕与孟书寒,手指也开始发抖。   他指着二人,“你你你”了半天,始终憋不出一句话来。   “前辈,这其中有些误会,你且听我说。”于任凌连忙拦在陆连峡跟前,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   见状,步惊川也连忙道:“是啊,前辈,此事说来复杂,他们同那些……”   “你们都给我住嘴!”陆连峡大喝一声,眼珠都有些泛红,他瞪着于任凌与步惊川,高声道,“我看你们便是一伙的!方才才说是疏雨剑阁所作所为,却又半点不掩饰你们同疏雨剑阁的人交好,是觉得耍我很有意思是吗?!”   于任凌有些无助,只能解释道:“并非如此,我们并无恶意。此事纠葛颇深,非是几句话便能够说的清楚,还请前辈给我们个机会解释此事……”   陆连峡冷笑一声,“给你们机会狡辩?我如何会再信你们的谎话,亏我方才还听你们说了这么多!”   而后,他瞪了一眼于任凌,“阿征还是在太云门出的事,你太云门有无参与到此事之中都还未解释清楚,如今与疏雨剑阁的人走得如此近,你又要如何洗清你自己身上的嫌疑?”   于任凌因为他这话语,面上一白。   步惊川这才意识到,此事对于他们当天的那几人,影响程度其实都相差无几。他被洛清明污蔑成真正的凶手,虽他自己有努力忽略此事,可还是不免受到影响。后来见到陆征身陨,心绪更是低落了有些时日,就连秋白也看不过眼,主动出声劝慰。   孔焕与孟书寒同为疏雨剑阁弟子,不止需要承受洛清明同门相残的事实,还需要在此事中还承受不该他们承受的质疑。   就连于任凌,也承受着从另一个角度而来且不为他们所知的压力。   步惊川尚且有秋白,而另外三人,恐怕是一直忐忑到眼下。   步惊川此时才真切意识到,他们在此事中都是一样的,他们既然身处此事的中心,便要承受随此事而来的质疑。   那边陆连峡还在暴怒地怒骂着什么,步惊川微微蹙眉,忽略了陆连峡的声音。陆连峡方才才说了,自己身上有陆征的命牌。照陆征先前所说,他们灵溪宗的命牌有一个神奇的用处,便是捏碎后,能看到死者生前所见。眼下陆征师兄们的命牌不知所踪,能够指望的,恐怕只有陆连峡手中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灵溪宗其他弟子的命牌与陆征的命牌。   唯一能够知晓洛清明所作所为的办法,恐怕只有捏碎这灵溪宗的命牌了。   步惊川整顿思绪,极力让自己更加冷静下来,他呼出一口气,大声道:“若是我们真与那真凶串通,那此时根本就不会让你见到他二人,亦或者——在方才同你说明情况的时候,便不会同你说那是疏雨剑阁之人所为。”   “前辈,我知晓你心中悲痛,可正是如此,才更加需要寻出真凶。”步惊川道,“我们既然都是为了寻出真凶,为何不能合作?”   作者有话说:   满9000海星的加更!修得有点久了放弃定时发布惹   周二还有一更!   距离太云门这个副本结束还有十章,开始倒计时了(′‘)** 第143章 灵溪之难·一六·   陆连峡能活到这个岁数,多少也是见识过点东西,人也不蠢,因此被这一提点,便极快地反应过来了。   然而他显然也是不敢再轻易相信眼前几人,面上仍是将信将疑的神色。   几人心中都清楚,眼下想要再赢得陆连峡的信任,恐怕也有些难了。   步惊川解释道:“疏雨剑阁弟子众多,你眼前的这二位,对灵溪宗并无恶意。”   陆连峡方才的一口气如鲠在喉,听得解释,也不知他信了几成,只听他生硬道:“空口无凭。”   步惊川细想片刻,道:“便凭陆征生前,曾经同我们透露过灵溪宗命牌的功能。”   步惊川对这灵溪宗知之甚少,这命牌的用处他也是第一回 听说,然而能够见到死者死前最后所见,这等作用,在整个大陆上也是鲜有耳闻,想必这正是灵溪宗独有的秘术。若是传出去,趋之若鹜者不知几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弱小如灵溪宗,坐拥这等秘法,定将招来腥风血雨。因此,灵溪宗从未对外宣称过这命牌的作用。   他们能得知那命牌的秘密,也唯有灵溪宗的弟子主动告知。   陆征自幼跟随在陆连峡身边修行,品性如何他自是清楚。陆征向来谨小慎微,若非走投无路,加上信任眼前这几人,定然不会将宗门秘密如实告知。   陆连峡望向他们的眼中,怀疑的神色终于褪去了些许,“阿征他……同你们说了命牌的事?”   步惊川微微颔首。   可陆连峡又微微蹙眉,“但是阿征自小便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孩子,若是你们有心哄骗于他,他确实会说出真相。更何况——他胆子小,若是你们再恐吓一番,他会将此事交代出去,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这也正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陆征对人少有心机,若是被眼前几人哄骗或是威胁……   见陆连峡不为所动,步惊川也有些头疼。   眼看此事将要陷入死局,孟书寒上前一步,将腰间别着的剑交到陆连峡手中:“前辈且看这剑。”   陆连峡见是孟书寒,当即变了脸色,伸手就要将那剑往外推,“拿开,我又不懂剑!”   但那剑却被孟书寒用力塞了回去,“前辈,您可看清楚了,这乃是凡剑。”   陆连峡连正眼都没有给她一个,“那又如何!与我无关!”   “实不相瞒,我近日正在调查我们宗门中的一个弟子。”孟书寒仿佛没看到也没听到陆连峡反应似的,“他在秘境之中伤害同门,用的正是这柄剑——这剑出自玄里城的一位铁匠之手,前辈若是不信,大可去亲自查明。而正是驱使此剑之人,他与陆征的死,脱不开关系。”   听到孟书寒提起陆征,陆连峡这才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望向孟书寒。   “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您想要找出杀害徒儿的凶手,我们想要揪出败坏宗门风气的叛徒。”孟书寒轻声道,“前辈若是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想必我们将能很快达成各自的目的。”   她三言两语间,便轻巧地将陆连峡拉拢到与自己同一条战线上,叫步惊川不得不叹服。   若是日后有机会崭露头角,想必孟书寒将会是一个优秀的头领。   陆连峡面上的神色开始出现几分动摇,他似乎被孟书寒说动了,眉头微蹙,显然是在认真思考此事的可行性与可信度。   剩下几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陆连峡的答复。   良久,陆连峡终于轻叹一声,“也罢,我如今连太云门都上不得,姑且信你们一回。”   他神色疲惫,显然是已经默认了几人的行动。   “老朽已经在这山下等了数日,直至近日才等到你们前来。”陆连峡道,“我若是再等下去,似乎用处也不大。”   负责此次折桂大会的太云门长老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陆连峡在山门处求见,一直装死装作不知道,指望着陆连峡哪一日耗不起了或是不想再耗了,自行离去。左右在他们眼中,这人背后宗门不起眼,本人也实力平平,修炼到百余岁只勉强结了丹,也无甚结识的必要。   金丹修士通常能活两百余岁,而如今,陆连峡显然是属于金丹修士的寿数也耗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宗门中折损大半弟子,自己又痛失爱徒的缘故,看起来更是格外地苍老。   他或许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征得陆连峡点头同意,于任凌便回太云门替他请示。步惊川与孔焕还有孟书寒便带着陆连峡在那集市之中寻了一处地方坐下,等着于任凌的消息。   在与陆连峡详细描述过当日在陆征房中所见后,陆连峡红了双眼,久久不能言语。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问道:“先前听前辈说,陆征道友的命牌在您身上?”   陆连峡微微颔首,却没有动作,似乎不打算将那命牌取出,“正是。”   步惊川又思忖片刻,斟酌着道:“那么陆道友生前所见的场景……可否能让我们先看一回?”   先前陆征也曾说过,这命牌只能使用一次,可步惊川心中仍旧有一丝侥幸,说不准那是因为陆征对这命牌了解不多,才拿这命牌没有办法,陆连峡身为掌门人,对这命牌的了解应当超过陆征。   可谁知,陆连峡却微微摇头,“这恐怕行不通。这命牌,只能用一回,捏碎了便是再也不存在了,这其中场景只能看一次,就连我……我自己都不知道征儿生前遭受了什么。”   那命牌竟然是连陆连峡也毫无办法……   众人陷入了沉思。   步惊川不死心,“那么其中的内容,可否复刻下来?”   陆连峡苦笑一声,“这秘法乃是先辈留传,我等只会使用,可若是问我这秘法能不能再做些什么,那么我恐怕是无法做到的。”   一旁的孔焕问道:“那先前的六位弟子的命牌呢?陆道友先前说自己带了师兄们的命牌,他总该不会是全部带了过来罢?”   陆连峡点了点头,“正是……出事后他没有回灵溪宗,而他的师兄们又在外出游历的时候将自己命牌带走了。除了阿征的命牌,其余的命牌,我现在也不知道在何处。”   步惊川轻叹一声,“我们那日见到陆道友的时候,已经找过了,并未发现其他命牌的踪迹。我们推测,那命牌多半是被凶手带走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陆连峡狠狠地捶了一下他们跟前的木桌,惹得不少人朝他们这边望来,他感受到那些目光,又低了声音,“知晓命牌作用的人,定然是不会将命牌留下的……只可怜征儿,年纪轻轻……”   步惊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僵硬道:“节哀顺变。”   陆连峡又连连叹息数声,“谁料到他只是第一回 随着师兄们出去历练,便遇到这等事,唉……”   “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孔焕道,“但我们定会替您找出凶手,好让陆道友安心。”   他们聊得不多,不多时,于任凌便回来了。他朝着陆连峡深深鞠了一躬,“前辈,家师有请。”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中秋啦,祝各位小可爱中秋快乐鸭! 第144章 灵溪之难·一七·   于任凌行完一礼,直起身后,向陆连峡递上了一张青灰色的请帖。请帖上不见多余的纹饰,唯有一道金色灵力附于其上,凝成了“陆连峡亲启”五字。   字迹行云流水,透出一股骇人威压,想来是于任凌那位师父留下的。   太云门连留守宗门入口处的弟子也无,想要进入云石镇守的阵法之中,便需要有云石令牌。然而于任凌回去一趟,却只带了这与云石令牌没有半点相似的请帖回来,叫几人心中多了几分不安。   孔焕小声问道:“这请帖能用吗?”   “申请宗门的云石令牌未免太耗时间,我去请了我师父帮忙。”于任凌同孔焕解释着,亦是说给陆连峡听,“我师父掌管云石的阵法,这请帖作用与云石令牌无差。”   步惊川有些意外,他对于任凌的师父知之甚少,也从未听说过于任凌师承何处、这云石之上的阵法有何等复杂,他身为阵修,自然更有感触。他原本以为这阵法已经无人能动,却未想到于任凌的师父竟有这般能耐。然而,有这般本事的阵修大能,为何他从未听人提起过?若是这位大能能够在修真界崭露头角,想必阵修也不会被人如此看清。   然而眼下这要紧关头,却容不得步惊川多问。   另一边,陆连峡听到于任凌所言,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将自己身上左右拍了拍,拂去不存在的灰尘,道:“事不宜迟,现在便走罢。”   那请帖上虽然没有云石的印记,却能够轻而易举地破开云石的阵法,令得众人进入到其中。   步惊川瞪大了眼,本想借机多问几句,谁知孔焕却比他更沉不住气。   视线所及之处再无外人后,孔焕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师父竟是这么大能耐,能够直接破开太云门的门禁?”   于任凌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道:“此事我不指望宗门中的长老允许陆前辈上山,于是径直去寻了我师父。师父祖上乃是发现这云石之人,云石上的阵法便是由他们一脉相承,自然也放得人进这太云门。”   步惊川不由得有些担忧,“可你这样擅自放人上来,若是太云门日后想要追责……”   于任凌摇了摇头,“此事的前因后果,我也与师父说过。家师只道:‘若你觉得你所做是对的,那便继续做下去。’,得知此事后,他也是二话不说,将那请帖交予我。”   一旁的孔焕却不知为何忧心忡忡,“可以你的身份卷入此事,日后……”   于任凌摇了摇头,“还是眼前的事重要。再说,知晓此事的,也没多少人,自不会轻易败露。”   步惊川不清楚这二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迷,却又碍于身份不好多问,于是转移话题道:“不知陆前辈有何打算?”   众人将目光移到了陆连峡身上。陆连峡在众人的视线中摇了摇头,“……我也未有什么打算……先让我,见见他罢。”   陆连峡没有指名道姓,然而在场众人都明白他说的是谁。   于任凌略一犹豫,道:“那我先带前辈去看看陆道友罢,稍后再为您安排住所。”   路上气氛有些沉重,众人沉默着,就连往日里话最多的孔焕,也在这时安静了下来。他们顾忌着陆连峡的心情,也不敢交谈,只默默地加快了步子。   众人皆有修为傍身,这点路途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几人不费吹灰之力,极快地赶到了那间陆征生前曾经待过的小屋。   于任凌一边开门,一边轻声道:“走进去后的左边,便是床。陆道友……便安置在那床上。”   陆连峡略一点头,独自走了进去。他神色淡淡,无甚波澜。   白发人送黑发人,陆连峡心中,恐怕也是不好受的。更别提,在不久前,灵溪宗失去了另外六位弟子。陆连峡身为陆征的师父与灵溪宗的掌门,难处恐怕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多。   他的步伐有些蹒跚,背也有些佝偻,仿佛方才那能够风驰电掣赶路的不是他本人一般。   痛失爱徒的打击,令得他原本就苍老的外表更添了几分沧桑,那股原本属于修士的精气神此刻也散得干净。他就如凡世间那些普通的老人,垂垂老矣,茕茕孑立,孤身走向一个既定的结局。   几人只在院中站着,并没有同陆连峡一同进去,为这师徒二人留一点最后的时间。   步惊川望向陆连峡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酸。   他想起了步维行。   步维行和陆连峡……二人其实相差无几。二人皆是天资平平之辈,步维行不惑之年方才结丹,陆连峡却是待到耄耋之年,才勉强结丹。他们身后同样都守着一个小小的宗门,宗门不受重视,也不被外人放在眼里,弟子多是与他们一般天赋平平之辈,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宗门,却倾注了他们的毕生心血。   若是眼前这个是步维行,屋中的陆征也是长衍宗随意一人,想必也是同样的画面。   步惊川几乎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他不知道若是屋中躺着的,是长衍宗任何一个弟子,他又该要如何。   屋中传来老道人压抑痛苦的哭喊。   众人黯然伤神,静立在原地,默默等候。   修道之人,虽是见惯生死,然而至亲离去,总归会感受到悲痛。修道乃是修心,修心却绝非断情绝爱,更不是失去同理心。   早年,步维行曾与步惊川道,正是因为他们是弱者,才更要帮助弱者。他们不能指望强者的怜悯,因此,身为弱者才更能体会、也更能怜惜同样处境的弱者。   步维行所说,步惊川是一刻都未忘。   他见过弱者挣扎、彷徨、绝望,也见过悲伤、愤怒、恐惧,然而他永远不想这般情绪,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听着从屋中传出的声音,步惊川暗自下定决心,他势必不能让长衍宗,有朝一日会因为无力而沦落到这般地步。   如今的修真界,乃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人人都自顾不暇,而他们这些身为弱小宗门的弟子,更是需要时时警醒自身,以防自身不测——更是以防给宗门、给恩师带来不测。   像他们这般的修士,在修真界上实在是太多,也太弱了。   身处此世,更是要有足够实力,方才能在这洪流之中勉力扎根。步惊川想的却不止是自己扎根,更想要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护佑自己的身边人、荫蔽宗门。   而力量……若是等他自己一步一步提升,那未免也太久了。眼下要紧的事还有许多,秋白的躯壳、无处不在的阮尤,以及不怀好意的洛清明,这些无时无刻都在威胁着他与他身边的人。   对他来说,身体中埋藏的那灵脉的力量,似乎是他能最轻易获取的力量,却也是……秋白最讳莫如深的力量。眼下的秋白,或许是担心他无法控制那股力量,亦或是无法承受那力量给他带来的损伤,才不愿让他触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太过无能,还需秋白替他处处考虑。   他虽急于提升自己的实力,却也清楚不能操之过急。冲动与理智时刻在他脑海中纠缠,这二者每一回交锋,都会因理智占据上风而告终。   可这又让步惊川隐隐生出些许焦虑。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生出的无力感挥之不去,步惊川轻叹一声,手中握紧了金素剑的剑柄,仿佛这般便能让他汲取到些许安心的力量。   陆连峡出来的时候已是星河高悬,天际一轮皎洁明月撒下柔和月光,落在众人身上,与他们一道沉默。   已是中秋临近的时节,然而陆连峡却与他的徒弟天人永隔。步惊川一时间有些伤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忽然地便有些想自己的师父。时近中秋,不知步维行此刻又在何处?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外历练多年,已经锻炼得足够独立且能够独当一面了。可方才想起自己师父的时候,他才发现,其实现在的自己与当年那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子,差不了多远。   他已经很多年未和师父一同过中秋了。往年多数都是因为在外游历,今年前来参加折桂大会却又撞上了这等事,于是便在此刻格外地挂念师父与师娘。也不知待到这里的事解决,他再同秋白去看过秋白的躯壳后,还能不能赶回去同师父过一个中秋节。   秋白……   他思绪纷杂,此时心境又乱得很,而直到目光落到他腰间的金素剑身上后,才稍稍找到些许安心。   这些日子来,他将太多精力放在这些事上,倒是有些冷落了秋白。尤其是前不久,他状态极为低落,还是秋白陪他渡过的难关,他还未同秋白说一声谢谢……   若是中秋节前能为秋白寻回自己的身体,那应当便是最好的谢礼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境不由得松快几分。   那边,于任凌他们同老人交涉着,商定了陆征的身后事。   末了,于任凌一抱拳,道:“陆前辈,家师有请。” 第145章 灵溪之难·一八·   听得于任凌这话,步惊川同其余几人下意识便想回避,谁知于任凌的目光向他们扫来,半晌后道:“你们一道跟来,家师说了人多也无妨。”   得了准许,几人便跟在了于任凌与陆连峡身后。   于任凌师父的住所离此处不远,只大约走了一刻钟,众人便赶到了。   这位掌握着云石阵法的大能,住所却是一处极为简单的石砌大殿。大殿年久失修,外部已经爬上了藤蔓与青苔,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气。石殿后方背靠着山石,从石缝间生长出的树木垂下枝叶,将石殿的顶端盖得严实。   怎么看也不像是还住着人的地方。   几人在石殿跟前堪堪站定,还不待于任凌先行告知,一名女子的声音便从石殿中传出:“既然来了,那便一道进来罢。”   得了准许,几人这才推开那石殿的门,进入其中。   这石殿存在了极长的时间,地上的青石都被打磨得光滑,殿内不似他们所想的那般昏暗,而是早已点起三千明烛,将整个殿内照得亮堂。   这石殿内部看起来比在外面要大,不如他们先前想象那般逼仄。然而石殿虽大,除去几根石柱外,却没有其他的摆设,一眼扫过去便望到了底,显得空荡荡的。   灯火跃动着,石柱的阴影被灯火扭曲,落在地上张牙舞爪。   石殿中央立了个高高瘦瘦的道人,她身着如那石柱一般颜色的青灰道袍,猛然一眼扫过去,甚至还会将她与那石柱看混了。   听到脚步声,白发女修转过身来,步惊川这才得以看清对方容貌。那是一个模样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出头女修,眉眼间含着几分慈祥,然而一头青丝却苍白如雪,叫人心惊。   “请坐。”白发女修一拂手,也未如何察觉到灵力波动,空无一物的地上便出现了几个蒲团。白发女修指了指地上的蒲团,示意他们自便。   见他们走近,白发女修这才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她身前凭空出现了一个茶桌,上方正放了一壶沏好的茶。   白发女修替他们各自斟上一杯茶,扬手用灵力一一送至他们跟前。   那茶杯缓慢旋转着靠近,陆连峡却迟迟不伸手接过那茶杯,面上反倒是升起了几分警惕的神色,“阁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白发女修微微颔首,“自然。我让凌儿为你引路,便是在等阁下……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原本便是于任凌借了白发女修的名义,将陆连峡请上了太云门。白发女修可是掌管着云石的阵法,知晓陆连峡动向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为何会找上陆连峡。   陆连峡轻轻一皱眉,“在下实力平平,不知有何处令得阁下看上眼了?”   论起实力,白发女修是在场众人之中最高的,她又遇上了什么难事,还需要一个外人来帮忙?   “我只望你,日后如若凌儿遇上什么不测,能够助他一二。”白发女修看不见众人奇怪神色似的,径直道。   她宛若托孤的口气,叫于任凌皱起了眉头,“师父……”   白发女修却像是没听到他声音似的,一双眼只盯着陆连峡。   这要求无论怎样都听起来有些奇怪。且不说如此轻易地将于任凌托付给外人,光凭于任凌的实力与在宗门内的地位,最终也不知是谁助谁。   陆连峡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当即站起身来,向白发女修深深弯下腰,行了一礼,“此事交予在下,在下唯恐力有不逮。”   “也罢。”见得陆连峡坚持,白发女修轻叹一声,“此事也不该是件交易。”   陆连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又行一礼,“大恩大德,陆某还未言谢,此次人情,陆某自会铭记在心,日后……”   “行了,”白发女修道,“我知晓你此次前来的目的,便不与你废话了,放你上山乃是我自己决定,掌门也不能拿我怎样。”   “恩人……”陆连峡一怔。   白发女修不耐地挥了挥手,“且先不说那些事。你可知你这番,是给容盛找麻烦?”   步惊川几人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听到于任凌小声解释,说容盛正是他们在主持折桂大会的太云门长老,那日陆征出现在折桂大会时,便是由他出面处理了此事。   折桂大会乃是三宗的盛事,受邀到场的宗门数以百计。若是在折桂大会期间出了事,那丢的不止是太云门的脸,更是三宗的脸。   简而言之,若是此次折桂大会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么太云门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容盛了。   先前陆征出现,便让容盛处境岌岌可危,而如今陆连峡若是露面,结果可想而知。甚至,往后众人若是再谈论起此次折桂大会,恐怕只会当作一个笑话,而太云门,也会成为这个笑话本身。   容盛身为此次折桂大会的住持,这般结果绝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陆连峡沉下了脸色,“我自然知晓……但是哪怕与三宗为敌,我也须得找出是何人害死了征儿!”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白发女修轻叹一声,不再多言。目光专向陆连峡身后的那几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此事甚至会有损疏雨剑阁的脸面,你们确定要参与吗?”   一开始,众人都不知道她在同谁说话,然而当他们听到她口中的“疏雨剑阁”后,便忽然明白过来了,她这是在问疏雨剑阁的意思。   孔焕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旁的孟书寒便道:“再大的面子也抵不过真相重要……更何况,此次我们还需揪出疏雨剑阁的败类,此等败类若是任由其在疏雨剑阁内久留,长期下来,对疏雨剑阁来说未必是好事。这等事,乃是长久之计,我疏雨剑阁又何必在乎一时的颜面?”   她这一开口,白发女修眼中便闪过几分赞赏的光,连连点头,“好,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可她又随后一愣,问道:“可你这女娃娃,说话可做得数?”   孟书寒以为白发女修是在问及她所言的真实性,于是爽快道:“我师父正是在疏雨剑阁的纪律堂长老,公正严明,待我等回去后,通过师父上报宗门,宗门自然会有决断。相信疏雨剑阁的众多长老,不是那等目光短浅之人。”   在孟书寒眼中,疏雨剑阁大不会因为颜面或是看中洛清明的资质从而袒护洛清明,因此,她有着十足的信心。   “不是……”白发女修似乎也知晓此事有些难以启齿,一时间也有些犹豫,“我是说……在疏雨剑阁,女修说话也能作数吗?”   孟书寒有些愣神,白发女修见她这神色,不禁松了一口气,可又长长地叹了一声,“在太云门,女修说话算不上话。而你的师弟……我担心他人微言轻,届时还是会被忽略。此事是我冒犯,说到底,还是太云门沉疴过深,就连凌儿这般……”   “师父。”于任凌忽然出声叫截住了白发女修接下来的话,神色间似有几分警告含义,“这不是今日我们讨论的事。”   意识到自己失言,白发女修也有些讪讪的,“好好好,都听你的。”   “那便说回正事。”不等众人反应,白发女修又问道,“你们打算如何揭露那个洛清明的所作所为?”   她这一问,便将陆连峡问住了。   陆连峡虽目标明确,然而想法纷杂,始终未想出一个可行之法。揭露洛清明所为,绝非空口白牙便能将其咬死不放。如今洛清明正是吃准了他们手头没有证据,这才胆敢将祸水往步惊川头上引。   “洛清明太冷静了。”孔焕叹息道,“冷静得好像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一样,若是直接找他对峙,他能够自圆其说滴水不漏,甚至还会与你辩驳。”   此事若是给了洛清明辩驳的机会,便会使得他们自己陷入被动,给了洛清明喘息之机,对他们尤为不利。   “先前你不是说你带了你徒弟的命牌上来?”白发女修忽然道,“凌儿曾告诉我,那命牌能够看到你徒弟生前最后所见,那么应当对指认凶手,有帮助罢?”   “确实如此。那命牌捏碎后,便能启动,然而那命牌只能启动一次,用过之后,便会化为齑粉……”陆连峡面上有些苦涩,“他生前最后所见如何,连我自己如今都不清楚。而我对这秘法的使用,其实并不熟练。他残留的神魂太弱,即使启动秘法投映出他生前所见,也只能给前面的人看看,若是离得远了,都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届时,看到真相的人太少,我,我怕……”   陆连峡低下头,不知何时取出了那枚青灰色的命牌,放在手心久久摩挲。   “不止如此……”陆连峡拖长了声音,手中反复抚摸着那块命牌,“这是征儿、我的七位弟子,留给我的最后一点东西。”   步惊川猛然意识到,陆连峡宗门中一口气损失了七位弟子,仅仅是陆征一人,便牵动陆连峡的情绪至此。他尚且不知晓除了陆征之外的几位,与陆连峡关系如何,但陆连峡身为灵溪宗掌门,损失七位弟子,对他的打击不可谓小。   七位弟子,对于小宗门而言,甚至有可能是全部的弟子。   而至于陆征的命牌……那是陆征给陆连峡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步惊川忽然意识到,这命牌,恐怕便是陆征为数不多所能留给陆连峡的东西中,最重要的一个东西。   命牌其中有陆征一丝神魂,以及陆征的一丝气息,也算是一个念想。命牌若是捏碎了,那残留的一丝神魂与气息,将会彻底消散于世间。陆征的修为毕竟有限,尸身不能长存,迟早都要入土为安,这么一个念想都无法为陆连峡留着……   看着神色黯然的陆连峡,步惊川眼前不自觉再度浮现出步维行的模样。他忽然想做些什么,去帮帮这位师父。   “眼下的问题,便是不能让多人同时看到其中的内容么?”步惊川旁听许久,忽然出声,“若只是如此的话,我或许……能试上一试。” 第146章 灵溪之难·一九·   众人诧异的目光都向步惊川投来。   他这开口,落在旁人眼中,怕是狂妄至极。然而在将那个灵玉阵盘用得得心应手后,步惊川对于此事也多了几分信心。那灵玉阵盘的效果出乎他的预料,此回若是用上那个灵玉阵盘,或许可行。   白发女修挑了挑眉,“你有办法?”   步惊川点头道:“不过是让更多人见到那场景罢了……若是要实现这个效果,幻境不就能做到吗?”   陆连峡连连摇头,“可是又该去何处寻找这样能重现那日场景的幻境……”   “我便是阵修。”步惊川道,“自然有办法制造出幻境。”   陆连峡瞪大了眼,“阁下所言非虚?”   步惊川轻叹一声,“我虽说能够造出幻境,可能够让人见到那命牌之中画面的环境还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我也不敢打包票同你说能够做到。”   他所能做的,他所能为陆征、为陆连峡做的,便是去尽力一试。   “若是能够真的实现,那此事便好解决了。”白发女修收起面上惊讶的神色,缓缓道,“阵修之道没落已久,许多秘法已经失传,如今的阵修所剩无几……小友可是,长衍宗之人?”   步惊川点了点头,“正是,在下步惊川,家师步维行。”   白发女修忽然展颜一笑,“他啊……我倒是略有耳闻,传承千年的步氏宗族,自千年前便一直守护着星斗大阵。如今天下能教出阵修的,恐怕唯有他一人……倒也不算意外。”   星斗大阵,便是五首二十八城所支撑的阵法,二十八城皆以天上星宿命名,引天上星辰之力,护佑地上苍生安宁。   在修真界中,无人不知这个阵法。而众人只知这个阵法由五位域主守护,却从不知背后竟然还有一个长衍宗。   这个说法,就连步惊川也是第一次听说。   按理说,天下道修都知晓星斗大阵的存在,更知晓星斗大阵的作用,那么他师父若是真的与那星斗大阵有渊源,也不该连在长衍宗内都没有半点风声的才是。   因此,步惊川第一反应便是两个可能。一是白发女修在说谎,二是步维行与星斗大阵的渊源,是修真界大能之间的秘密。   而他看白发女修的神色认真,又思及对方似乎没有在此时骗他的必要,于是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这点道行自然瞒不过白发女修的眼睛,见他反应,白发女修只笑了一声,“你莫不是不信?”   步惊川道:“我只是觉得前辈似乎没有骗我的必要。”   白发女修哈哈大笑,“你倒是有意思,比你师父有意思多了。”   白发女修竟然还与师父相识?步惊川一头雾水,却想不通个中缘由,只能勉强赔笑。   此事兜兜转转,竟然又是与他有关。这太云门当真奇怪,先是禁地之中出现了秋白的躯壳,而后这太云门当中深居简出的长老,竟然认识他的师父。他师父算不得多有名,甚至大多修士都未曾听说过长衍宗这个阵修宗门,而这位长老提起步维行的时候,那副熟稔的口气,令得他多少觉得有些奇怪。早年他与步维行关系亲密,却从不知晓步维行竟认识这等大能。   白发女修笑完后神色却多了几分落寞,她挥了挥手,道:“好了,今日便先如此罢,你——”   她顿了顿,望向陆连峡,“你既然是我名义上的客人,自然要在我这处下榻的。至于你们,便先行回去,待到步惊川小友想出此事的解决方法后,再作定论。”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此事虽然是在我太云门之中发生,然而以我身份,不好太过插手此事……凌儿既然是明面上太云门出面管理此事的人,那便由代我凌儿招待各位了。”   众人心中清楚,白发女修此回以请客的名义将陆连峡召上太云门,便是行了天大的方便了,再奢求不得其他。   左右眼下也没有更多更好的方法了,众人只得点点头,听从了白发女修的安排。   虽然那日白发女修表现出不会过多插手此事的模样,然而那天的第二日一早,白发女修便差了于任凌前来送了一枚玉佩。于任凌道那玉佩是太云门藏书阁进出的钥匙,可以随意进出太云门藏书阁。   这玉佩据说可以进入藏书阁的前三层。如他这般在折桂大会期间来到太云门的外来弟子,也可以去太云门的藏书阁第一层,然而那些多是些杂书,或是些流传甚广的功法,作用不大。能上到藏书阁的二层,便是与大部分太云门弟子一般的待遇了。而第三层,唯有太云门核心弟子方能抵达。   白发女修这是给了他极大的方便。   “师父还说,太云门虽不似长衍宗那般钻研阵法,但藏书以及涉猎的东西都比长衍宗要多,看一看总归不会是坏事。若是你有什么需要,还能告诉我,我可以去到四层替你寻书。”于任凌说着,将手中的玉佩交到步惊川手中,“你若是不清楚那藏书阁在何处,或是不知晓藏书阁的布置,问我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在我师父那边——你应当知晓如何去我师父那处。”   步惊川心头感激,连忙伸手将那玉佩接过。   虽然那玉佩说是可以随意进出藏书阁,然而步惊川自知自己身为一个外宗弟子,出入他人宗门的藏书阁的高层,并不是什么合适的事,因此,他只能选择夜间造访。   藏书阁的第二层多是些珍惜的功法或是招式秘籍,品阶极高,有的甚至去到了五阶与六阶,然而这并不是步惊川所想要找的,于是他便去到了第三层。   好在这藏书阁的三层,寻常弟子也上不来,知晓他在此处的弟子也不会很多。   第三层的藏书显而易见地纷杂起来,有志怪游记,也有修炼心得,步惊川苦苦寻找许久,仍是一无所获。   秋白看着他在此处来回游荡,终于忍不住显出身形,出声提醒道:“你方才经过的书架,最下面一层,那本绿色封皮的。”   步惊川半信半疑往回走,终于找到了秋白所说的那一本。   秋白所说的那一本书,只在外草草地包了点封皮,极为随意。光是看外表,根本不知道这本书中写了何事,翻开一看,其中写的却是多个阵法的结与解。   那书的位置放得极为隐蔽,又贴近地面,不易看到,因此步惊川方才匆匆扫过的时候,便是这般将这处忽略了。   现在再找回来,步惊川惊喜地发现,在方才那本书的两旁,还堆放着不少关于阵法的书。其中有少量几本,步惊川曾在长衍宗的藏书阁中见过。   左右无事,此处也没有来人,步惊川便径直在此处坐下,率先翻开了那本绿色封皮的书。   步惊川这一坐,便是两日。   藏书阁第三层少有弟子造访,因此,这两日来步惊川半点也未被人打扰,他散落的稿纸铺了一地,此时正坐在那堆稿纸之中苦思冥想。   他正巧碰上了瓶颈,停在阵法的某一个关窍位置,久久都想不出解法。身侧的稿纸上,画满了杂乱无章的阵法。   唇边被抵上一个柔软的东西,气味不算难闻,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道:“张嘴。”   他便下意识乖乖地张开了嘴,那柔软的东西被塞到了他口中,待到舌尖传来一阵甜味与水果的香甜,他才知晓那是一块果脯。   他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挣脱出来,目光顺着停留在他唇边的手,一直延伸到那只手的主人的脸上。   秋白手上正拿着满满一包果脯,此刻指尖仍旧抵在他唇边,仿佛是为了防着他将那果脯吐出来似的。待见到步惊川唇角微动,开始咀嚼那片果脯后,秋白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了一点。   步惊川只是随意地扫视了一圈,便发现他们身侧灵光流转,竟是一个不知道何时便设下的隐匿阵法。怪不得他这几日在此处铺开了如此多的稿纸都无人来多嘴询问一句,原来是秋白一早便将可能打扰到他的人隔绝在外。   见他将那果脯咽了下去,秋白指尖微微一动,似乎是准备去拿下一块果脯。   步惊川忽然瞥见那白皙指尖沾上的糖霜,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下意识将那指尖含入口中。   “你……”秋白的声音带上了些气恼,作势就要将手收回去。   步惊川眼疾手快,一把扼住秋白的手腕,将那指尖细细舔吮,又在秋白挣脱之前,借着手上的动作,将秋白拉近了,在秋白唇间覆上一个吻。   然而,他的唇仅仅碰到秋白的时候,秋白却忽然大力推拒起来。步惊川只能由着秋白推开了自己,还不待他开口问秋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忽有所感,咂了咂嘴,回味了一番方才那个果脯的味道。   “蜜枣?”步惊川看向秋白的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戏谑,“你不是最讨厌蜜枣果脯了么?”   他多少也摸清了秋白的喜好,自然不会将秋白不待见的东西带在身上。这包果脯是不是秋白特意替他找来的,不言而喻。   秋白便是趁步惊川不备,将自己讨厌的东西塞到他嘴里,控诉他这段时间的冷落。   秋白瞪他一眼,扬手将那满满一袋果脯丢到他怀里,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太可爱了,步惊川心想着,不顾秋白抗拒,上前拥住他。又坏心地在秋白鼻尖落了一个吻,这才心满意足退开了去。   被秋白这一打岔,步惊川的心情也松快许多,因此当他再度投入到方才的事情上后,许多东西茅塞顿开。   散落的稿纸铺满了一地,这都是他这两日来反复演算的过程。   他没有找到自己所想要的阵法,但是他却在翻遍这么多本书后,忽然意识到,自己需要做的不是寻找阵法,而是追寻先辈所做之事,重新创造一个自己的阵法。   他往时所用的阵法,全靠自己记下阵纹,随后在用到之时再用。然而这么记着的阵法,都是别人的阵法,并不是他自己的。   早些时候他未意识到这个问题,然而到了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的症结到底在何处。他记了无数个他人的阵法,对阵法的运用却始终停留在使用他人阵法的阶段。   他没有自己的阵法,也不会创造阵法。   然而他也发现了,如今的阵修,别说他的同门,就连步维行,也不会创造阵法了。   大部分阵修用的都是先辈所创造的阵法。步维行蹭与他说过,有过一段时间,先辈创造的阵法大量涌现,后辈只满足于掌握先辈的阵法,逐渐丧失了自己创造阵法的能力。到了后来,更是只剩下了改良阵法的能力,而时至如今,能用得上阵法,便是一个合格的阵修。   失去了创造能力的修行之道,怪不得这百年来逐渐衰弱式微。   他人微言轻,不敢有什么重振阵道的奢想,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能够护佑一方。   而这正是他此举的初心。   这两日他废寝忘食,结合多个幻境与其他的阵法,却被卡在了一个关键的步骤,迟迟不得推进。如今迷障已破,道心澄澈,当即如醍醐灌顶,往日中困扰他的重重迷雾骤然散去,所遇困境亦是迎刃而解。   他看着稿纸上最终推演出来的阵纹,心头登时如卸下一块巨石一般,松懈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五发! 第147章 灵溪之难·二十·   困扰他多日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步惊川心中的欣喜无以复加,他猛地站起身来,“我去告诉他们……”   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他站起的动作太快又太急,身子一晃,却差点崴了脚。   “你急什么?!”秋白大力一拉,将步惊川整个儿拉到了自己怀里。幸亏秋白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不然他的整个脑袋都得撞到一旁的书架上。   靠着秋白的胸膛好一会儿,步惊川才稍稍缓过来些许。他迟钝起来的脑子转了许久,勉强想起来,除去秋白不久前喂他的那几片果脯,自己似乎许久都没吃东西了。自从前日进入这藏书阁起,他称得上滴水未进。   这两日里,他还不断地消耗着自己的灵力。这两日以来,他一直便只想着如何将这阵法推演出来,眼下阵法既出,撑着他的那一口气散了,忽然这么一动,他浑身都难受起来了。   秋白瞪着他,面上又急又气,“你还未辟谷,就敢不吃东西折腾自己,这下知道厉害了没?”   步惊川苦笑一声,秋白这些日子即使每日都给他带了吃食,但他全神贯注的时候压根没有胃口,也就前不久,他思路稍稍停顿,秋白才得空给他硬塞了几块果脯。然而硬塞也塞不下去多少,秋白深知在修行之路上,如他方才那般忘我状态可遇不可求,不好强行打断他的思路,只得憋到了现在。   见他已经将阵法完整推演出来,秋白这才放心些许,于是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   其实不用秋白说,步惊川甫一站起来,也知晓自己到底有多离谱。   眼前花了一片,耳边嗡嗡响着,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步惊川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尚未辟谷的身体到底有多脆弱。放在秋白眼中,恐怕是属于弱不经风且不堪一击的程度,难怪秋白紧张至此。   修士身体虽然强于凡人,然而他还未修炼到可以辟谷的程度,并且也还需要休息。他这两日中,还在不断地使用灵力,若是他今日再不停下,恐怕不用到明日天亮,他便会一命呜呼。   多亏秋白这两日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侧,才没让他有什么突发状况。   秋白附在步惊川耳边,问道:“还能走吗?”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也想好了如何回答,然而耳边却犹如被塞满了厚厚的棉花,秋白的声音都听得朦朦胧胧的。他张了张嘴,答案却迟迟说不出口。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放空的目光找了许久,也找不到秋白究竟在何处。   他两天两夜没睡,精神又处于长期紧绷的状态,因此刚刚折腾一番,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给折腾没了之后,步惊川开始有些昏沉。   他晃了晃脑袋,伸手向前摸了两把,触及到秋白的袖口后又狠狠地收紧了手攥住。   “下次,别再这么拼了。”秋白在他耳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好了,别动,我带你回去。”   待到步惊川被动作轻柔地放回到床上时,他才恢复了些许意识。   他不知道他方才睡着了没有。或许睡着了,所以他方才无知无觉;或许没睡着,因为他还是这么疲惫,没有半点缓解。他实在是太累了,也分不清自己眼下到底在何处。   秋白替他褪去了外袍,又替他擦过身子和脸,将他塞到被窝中,再掖了掖被角。   然而这么一折腾,方才的晕乎劲过去后,步惊川却又清醒了。   他睁着一双眼,看着秋白收拾,又看着秋白褪去外袍,躺在了他身侧。   秋白见到他双眼睁着,便伸手轻轻抚了下他的额头,低声问道:“还不睡么?”   步惊川老实答道:“弄着弄着便醒了。”   他眼皮子还是沉的,人也困得厉害,然而意识却清醒着。困倦与清醒胶着着,叫他只能睁着眼。   秋白“唔”了一声,又道:“那你继续睡便是了。”   步惊川小声地应了一声,可闭上眼后,眼前却不断地浮现起他先前推演出来的阵法,推算出来的阵纹……   以及那夜老道人在陆征房中的痛哭,洛清明冷漠的神色。   他辗转了几回,却越想越清醒。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该睡觉,他该休息,待到明日再处理此事。然而精神却亢奋着,叫他难以入眠。   在他又一次翻身的时候,不期然撞上了秋白的视线。   秋白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与他不同,秋白似乎极少需要睡眠与休息,想来这也是修为带来的优势之一。并且,秋白五感敏锐,他这点动静,自然逃不过秋白的视线。   秋白正定定望向他,神色中有几分探究。   步惊川讪讪地往后缩了缩,给秋白让出一片床上更大的空位,“我吵到你了吗?”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即使秋白自己不说,但是步惊川自己心中非常有数。   秋白不答,只就着他腾出来的空位往前靠了一点,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步惊川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往后退了些许。   他同秋白同床,多是他睡里侧秋白睡外侧,他这么一退再退,便令得自己的后背抵上了墙。   这下是退无可退的境地,然而面前的秋白却已经再度靠近了,“还睡不着?”   “我只是想着,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先……”步惊川嗫嚅着,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心虚。   “不要。”秋白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耐,“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说着,秋白忽然伸手,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唇角,“你与其想他们,不若多想想我。”   步惊川这下是彻底清醒了,他看着越靠越近的秋白,心如擂鼓,他紧张地抿了抿唇,生怕秋白下一步便做些什么。   秋白却只抬眸含笑看他一眼,紧接着,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已经没有办法再近了——   二人的唇已经碰上,秋白带着湿意的吻落在步惊川唇上,带着些许报复的恶意,碾过步惊川的唇瓣,步惊川应对这罕有的进攻,只顺从地松开了牙关放松了身体,任由对方施为。   他这般放纵,便引起了秋白的得寸进尺,舌尖滑进他的唇舌之间,掠过唇瓣的内侧,激起步惊川一阵难以自抑的战栗。   秋白的舌尖试探性地勾了勾步惊川的舌尖,在得到一丝微弱的回应后,登时犹如捕猎的蟒蛇般,将对方紧紧环绕。   步惊川成了猎物,被秋白予取予夺。   他还是第一回 见识到在这方面如此主动而有侵略性的秋白,这令得他无限痴迷,心甘情愿成为对方的猎物。只觉得即便被对方吞吃入腹,也无怨无悔。   已经没有人在意此时是何时,此事又是是谁起的头。二人只沉浸在这纠缠之中,一发不可收拾。   秋白同他纠缠许久才停下,分开的时候,二人气喘吁吁,秋白伏在他身上,额头抵着额头,重重地喘息。   秋白那双往日里如金属般冷厉的的眼瞳,此刻也被染上些许情_欲的味道,显得格外诱人。   步惊川忍不住抬头在秋白的眼睑上轻轻亲了一下。   秋白微微阖上眼,却没有躲避他这个亲吻。   扇动的眼睫毛轻轻扫过步惊川的下巴,引起一阵惹人遐想的痒意。   “现在还想么?”秋白问道。   “我睡不着了。”步惊川道,“我现在在想你。”   秋白挑了挑眉,将自己原本压在步惊川身上的力道收回,又躺回了床上。   方才便清醒,与秋白这一通折腾之后更加清醒,并且精神得有些过分。   他身上发烫,似有火焰在体内燃烧。   这回秋白主动退开,却换回了步惊川主动靠近,步惊川拖长了声音:“秋白……”   他将脸埋到秋白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大口呼吸着属于秋白的味道。   他面上滚烫,自身体深处漫延出来的热意几乎要将他点燃,而这热意唯有在秋白身上方能解决。   然而这般磨蹭却不能熄灭步惊川身上的火气,他身上的反应愈演愈烈,从体内升起的火焰正在灼烧着他,将他的理智吞噬。   他沙哑着声音道:“我好难受……”   【略】 第148章 灵溪之难·二一·   前两日因忙着推演阵法,步惊川消耗精神消耗得有些过头,待到第二日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窗外昏黄的天色正逐渐暗下来,他借着最后的一点天光,视线在房中搜寻了一番。   没有找到秋白的踪迹。步惊川心想,也许是秋白暂时出去了,也许是秋白已经回到了金素剑中。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叫他心头升起几分失落。虽说二人顾忌如今身在太云门,不好做得太过,但是哪有秋白这般……第二日不见踪影的?   想起秋白,他眼前便不由自主浮现出昨夜的一幕,不由得涨红了脸。   秋白没有丝毫嫌弃,半是哄半是顺从地替他纾解了他的欲望。   他昨夜原本便疲惫,又受了情欲的影响,到最后的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铺天盖地的快感,以及秋白最后宽慰他的一声“睡吧”。   他身上干爽得很,没有了昨夜的粘腻,想必是秋白替他收拾过了。   此时一想到秋白,他便止不住地一阵愉悦。   截然不同的情绪混杂在一处,叫他心头生出几分别扭。   他只觉得自己太过幸运,以至于这般幸福的感觉,有几分不真实。谁能想到如秋白那般的人,能够对他百依百顺,还包容着他的任性。   此前他总觉得秋白这般的人,与情欲放在一处,是对秋白的亵渎。然而昨日秋白分明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他,他不必因为身份而对秋白有所顾忌。   秋白……秋白……   他在心中默念着秋白的名字,仿佛这样便能叫自己满足。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似的,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   步惊川循声望去,却见是秋白提着食盒进来了。   见他睁着眼,秋白面上多了一分欣慰,“我估摸着你这段时间应当醒了,便替你去寻了点吃的。”   说着,秋白缓步朝床边走来,又在他身边坐下。   步惊川观察着秋白,秋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他神色间的不自在,也未见到别扭。   步惊川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见秋白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面前的食盒。便靠了过去,从背后搂住了秋白。   他将双臂搭在秋白肩上,自己的前胸贴着秋白的后背,状似不经意地道:“你带了什么?”   他相当享受眼下这般与秋白能够肌肤相亲的感觉,声音也不自觉懒散许多。   食盒也恰在此时打开,其中的餐食也被秋白细心摆放到桌面上,步惊川微微抽动了下鼻子,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   “我见你那日在酒楼中,似乎挺喜欢这个。于是给你打包了点。”秋白说着,拉了拉步惊川搭在他身上的手,“先吃饭。”   步惊川已经将那日在酒楼中发生的事给忘得差不多了,对自己吃了什么更加没有印象,却没想到秋白一直在暗中注意着他的喜好,不禁让他心头一暖。   他又伸长了脖子在秋白脸上落了个吻,这次,秋白又极快地避开了。   似乎反应过来这般直接避开不太合适,秋白又补充道:“大白天的,不要老是这般。”   步惊川下意识回答道:“那夜晚就可以么?”   话刚出口,他忽然想起昨日的夜里,秋白与他是何等地亲密,又是何等地包容着他,顺应着他的欲望。   步惊川的脸上有些发烫,视线一撇,忽然又见到秋白面上也升起几分薄红。显然,秋白与他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天夜间的事。   步惊川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秋白不会以为他是那等脑中只剩下情情爱爱、白日宣那什么的人罢?   虽然他多少有些食髓知味,贪恋昨夜的快乐,然而眼下该做何事,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心中也是有数的。昨日还是秋白执意让他休息,才没有去寻陆连峡一行人。今日休息完毕,便再耽搁不得,他也该抖擞精神,将这个好结果告诉他们。   他连忙收回了手,身子也不再压在秋白身上,生怕秋白觉得他轻浮。他乖乖地在秋白的目光中爬下床,在秋白的对面正襟危坐,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然而见到秋白半天也不答话,他多少有些心慌,频频抬头去打量秋白的神色。   见得他神色,秋白好笑地挑了挑眉,“……你不吃饭,一直望着我做什么?”   秋白原本便生得好看,步惊川知道。秋白笑起来更好看,步惊川也知道。   然而当秋白这般笑着望过来的时候,挑眉的动作落在步惊川眼中,却无端添了一抹艳色。   这抹艳色,叫步惊川方才按捺下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他伸手想去碰秋白的手,却被秋白不着痕迹地避开。   见状,步惊川难免有些失落。他以为,经历过昨夜那般亲密,他同秋白的关系应当有些许转变的才是。然而秋白待他的态度,却如先前一般,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来。过了昨夜的亲密后,秋白便又变回了那个往日里细致体贴,冷静自若的剑灵。   ……其实也不是,昨夜里的秋白对他有求必应,也仍旧细致体贴。   秋白待他,似乎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哪怕他们如今关系已经不同于往常,然而秋白却仍旧拿着先前的态度对着他。   秋白待他的态度,明显与常人不同,步惊川非常清楚这一点。然而即便再不同,在对着自己时,秋白却从始至终几乎没有变化。   是因为习惯了这般与他相处,还是秋白不适应过于亲密的关系……还是秋白自己不喜欢这般亲密的关系?   最后一个猜想令得步惊川喉头一梗,一股惶恐在心头漫延。   他最受不得这般悬而不决的不安定,于是近乎自虐地开口问道:“秋白,你如今可是嫌弃我了?”   秋白未料到他会这么想,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想了许久,才想到或许自己方才避开了步惊川的手的动作,令得步惊川有些惴惴不安。   他有些哭笑不得,未想到步惊川竟在这种小事上如此敏感,虽然他确实对对方黏黏糊糊的态度有些不适应,却绝非反感。   他只不过是……许久都未能适应对方的这种转变罢了。   特别在那一夜,头脑发热答应步惊川的示爱,将两人关系推得更进一步。步惊川倒是开心了,然而他自己却始终心中惶恐,久久都不能适应。   步惊川心中惶恐慌乱,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也就在昨夜,或许是因为夜间更容易令人冲动,或许是他昨夜被步惊川所蛊惑,亦或者是他只是在单纯地怜惜对方,这才头脑发热替步惊川纾解欲望。   他方才也注意到步惊川想要更进一步的尝试,然而他过了昨夜后,却只想回到原来的状态,因此一直都选择回避步惊川的示好。没想到步惊川竟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妥,并且极快地作出了反应。   “没有,”他斟酌着措辞,极力想着要如何安抚对方的情绪,“只是我自己……一时之间还未适应罢了。我还需得,慢慢来。”   他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步惊川抿了抿唇角,神色透出几分委屈,似乎还想说什么,随后又忍住了。   那些猜测,毕竟还是步惊川自己的想法,他不该用自己的想法去影响秋白。他不希望秋白因为他,而被影响了判断。   若是秋白真的不适应与他这样的亲密关系……   步惊川摇了摇头。将自己心中的顾虑全数甩了出去,   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想,他在这一事上难得地想自私一回,不给自己与秋白任何退路。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吃食上。   那些吃食放了一会儿,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烫,变得勉强能够入口。   秋白估计是顾忌着他前两日中没有好好吃饭,买回来的都是口味偏清淡的东西,譬如鱼片粥,又或者是南瓜饼,还有一小碟蒸的山药片。   都是凡人最寻常不过的吃食,不带一丝灵气,烟火气十足,只稍微闻一闻,便叫人食指大动。   步惊川毕竟饿了许久,当注意力移到吃食上去的时候,先前考虑的那些事便没有过久地困扰他。   一碗热粥下肚,熨帖了空荡已久的肠胃,步惊川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带回来的点心与吃食都是步惊川喜欢的,秋白也不吃,满满一桌子的东西份量其实也不少,只是被步惊川风卷残云般全数收纳。   吃完后,步惊川停滞了许久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   先前的那些弯弯绕绕被他抛于脑后,开始响起正事来。   先前他如此花费精力,不过是为了能够让所有人看到陆征命牌之中,那一缕神魂重现的陆征生前所见的画面。   眼下既然已经出了结果,那便须得抓紧机会解决此事,避免夜长梦多。   疏雨剑阁的人落脚的院落正巧在长衍宗的院落对面,即便是这个点,叫孟书寒与孔焕前来,也不是件麻烦事。   只是陆连峡不愿在于任凌师父那处落脚,只转而住到了陆征生前所在的那个院子,那院子位置有些偏僻,离他们这也有些远。只是此刻时候不早,步惊川担心陆连峡已经休息,生怕打扰到对方。   然而夜长梦多,步惊川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当初正是他与孔焕离开太云门几日,便叫人抓住了先机,将毫无防备也无还手之力的陆征,害死在那个小院之中。   一番权衡利弊后,步惊川还是决定叫上陆连峡。   时间紧迫,加上也是有陆征的前车之鉴在此,令得步惊川不敢掉以轻心。有些事,若是他不抓紧机会同对方说明,就怕对方以后都没有机会知晓此事真相。   步惊川刚从漫长的睡眠之中醒来,身体尚且疲惫,加上刚饱食一餐,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在他等待另外三人到来的期间,秋白摇醒了他数次。   秋白有些担忧,道:“若是真的撑不住,你今日便先睡了,明日再说也不迟。”   步惊川摇了摇头,“有些事情还是得抓紧。我明日,便要去找洛清明麻烦了。左右也是累这一会儿,我待会便睡了。”   说着,步惊川拖长了声音,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秋白见状,也不坚持劝他,只叹道:“你啊,什么时候多顾着你自己一下。”   步惊川笑了一声,伸手拉住了秋白的手,“这不是有你在吗。”   秋白微微一愣,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步惊川便望着二人牵着的手笑,秋白见状,有些无奈。伸出了另一只空闲的手,将步惊川垂落的刘海轻轻撩了上去。   步惊川便借机用脸在秋白手中蹭了蹭,“你若是不习惯太过亲密的关系,那我慢慢等也行——或者,如今这样便很好。”   他这话惹得秋白不由得收紧了那只与他交握的手,二人指节交错,将这个十指相扣的动作嵌死了。   左右要等的人还未来,秋白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微微弯下腰,在步惊川唇上落下一吻,“这样很好,但这并不能满足我。”   步惊川有些讶异地瞪大了眼。这还是秋白第一回 如此肯定地给他回应,希望二人之间的关系再进一步。   步惊川方才为自己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甚至都准备好了二人这般的关系一直维持下去的准备,然而秋白的这一句话,却令得他心头狂喜,心脏砰砰直跳,整个人都被扑面而来的狂喜所笼罩。   到最后,千言万语,万千思绪,只剩下了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说:   小媳妇心态不可取x 第149章 灵溪之难·二二·   虽说是寻陆连峡几人前来商讨此事,然而步惊川已经将该做的做了大半,众人也在之前商讨过对策,也都有了一个结果。此时叫陆连峡几人过来,实际上只是一个通知而已——通知那几位,计划可以如期进行。   众人虽惊异于步惊川的速度,然计划是此前便决定好的,因此对那计划也未有异议。   唯有陆连峡问道:“那么你便确定,明天洛清明一定会去观看那折桂大会的比试?”   陆连峡即便在修行一途没有太多建树,然而年龄摆在此处,经验远比在场众人老道,想的事情也必然比他们多、思维比他们更加缜密。更别说陆连峡正是身处在此事中心的人,自然会比众人更加关注此事的结果。   因此,对于陆连峡的提问,步惊川一早也做好了准备。   步惊川点头,“我明日会邀请他同去,剩下的,便顺其自然。”   他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便不再是他能管的到的了。   包括陆征的命牌中那未知的结果。   谁都没有看过陆征的命牌,更无人知晓陆征临死前经历了什么。虽然他们隐约能够猜测出,陆征的死与洛清明脱不了干系,然而除了那命牌外,再没有切实的证据。陆征的命牌便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他们此回也算得上是孤注一掷。   陆征的命牌早已在昨日经由于任凌师父之手交予太云门,为的就是避免有闲人说他们对那命牌做了手脚。于任凌方才也说,明日将会由那位负责此回折桂大会的太云门长老容盛带到比武台处。   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做了他们所能做的事与布置,接下来的事,恐怕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步惊川唯一担心的是,若是连陆征命牌之中所能重现的画面,不能够成为指认洛清明所作所为的证据,届时怕是会骑虎难下。然而若是不在众人眼前打开陆征的命牌,便没有旁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即使为难洛清明,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孟书寒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洛清明的情况还需我们仔细观察。我已经通知我师父,执法堂长老不日便能赶到此处,若是真的坐实了洛清明是杀害那几人的凶手,那么,伤到郑如波的恐怕也是他……执法长老自会带他回去。然而若是被执法堂长老带回去,便不如眼下这般轻巧了……执法堂的长老,恐怕会搜魂。”   搜魂乃是上古禁术。这禁术屡禁不止,原因无他,搜魂用处实在太大,各大宗门之间,若是处理棘手的问题,便不得不使用。   然而搜魂对施术者与受术者的伤害都极大,特别是受术者,神魂将会被寸寸撕裂,再被翻搅。被这般动作的神魂,还需要漫长的修养,而修养却难以让神魂回归到最初的巅峰状态,使得修为日后再难有进益。施术者又需要时刻防备警醒受术者的反抗,因此,这是一项对双方都危害极大的禁术。   然而却因为其效用过于有效,便屡禁不止。后来,众人也不指望将这禁术完全消灭了,好在这禁术有着对施术者的负面效用,使得众人不敢随意施为。   如今,非是必要之事,众人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使用搜魂这等禁术。   因此,乍一听孟书寒提出,步惊川还愣了一会儿。   要知道,先前有所耳闻出动了搜魂一术的,都是震惊修真界的大事,而洛清明这事,孟书寒竟主动提出要搜魂,不知是有多严重。   可仔细一想,洛清明所为若是全数坐实,那也是极为恶劣之事。残害同门,滥杀无辜,这无论放到哪一个宗门,都是不能忍耐的事。   以步惊川对孟书寒的了解,孟书寒是不喜欢开玩笑的人,也从来不说空话。能够在他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已经有过一番深思熟虑了。   “那便这样罢。”步惊川道。   今日他寻这几人前来,不过是通知一声已有办法。至于疏雨剑阁那边又要如何处理洛清明,用什么手段处理洛清明,这也是他管不着的范围。   他此回不过是从一开始的察觉到不对劲,到了后面的单纯为了陆征而查清此事,洗清自己的嫌疑。再顺带地……查清洛清明在此事中的所作所为罢了。   送走那几人后,步惊川的疲惫再度上涌。   不只是因为困意,而是一种更深的倦意。此事查得越深,他便越是难想通。他无法理解,为何洛清明要杀害那几个灵溪宗弟子,更无法知晓,洛清明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杀死陆征。   然而在修真界中,如他们这般的弱者,生死似乎从来都无人在意。   随着思绪的发散,步惊川不禁皱起了眉头,心头的那一丝倦意迟迟都不能转化成睡意。反倒让他身体疲惫,意识却精神得很。   “还在想什么?”秋白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步惊川躺在床上,歪着头望向秋白,思绪却不自觉飘向了更远的方向。   即便是强者,在密境之中寻求机遇,若是被人夺去性命,最后也只会落得众人轻飘飘的一句,此人技不如人。   长久以来,修真界中那等弱肉强食的心态似乎成了共识,人人各扫门前雪,对待他人的评判唯有强弱,再无其他。这种认知令得步惊川心头生出惶恐,如若没有实力,在大多数人眼中便什么都不是。   正如洛清明此事。多数长辈对于洛清明都尽显维护之意。不可否认的是,洛清明年纪轻轻便能够自创剑招,未来前途不可估量。他或许会比当时在场的所有弟子走得都要远,因此,那些长老才这么竭力护着他。   如今,洛清明当初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人的声名不能崩塌。   或许在若干年后,以洛清明的本事,他会成为带领疏雨剑阁往前走的人,因此,他若是因为陆征一事而风评受损,是大多数疏雨剑阁的长老不愿意见到的画面。   他们眼中所见,皆是未来,皆是期望,那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从未着眼于他人所受的苦难。   陆征所承受的,正是每一个面对这等庞然大物宗门的弟子,所会承受的事。   如今的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实力不济,便天然低人一等。陆征如此,郑如波如此,步惊川亦是如此。   然而秋白却是不一样的。秋白不会如那些冷漠的人一般,只因为他修为低微,便将他视作蝼蚁,秋白从始至终,都是将他放在一个平等的高度,从不会有居高临下的状况。   思及此处,步惊川心头微暖,想起秋白方才的发问,他道:“我只是有些庆幸,庆幸你不如那些人一般,眼高于顶,以实力作为一切的评判标准。”   秋白闻言眯了眯眼,“那不过是他们所不明白你的厉害之处。修为不该是一切的评判标准,如今的人,还是见识太少。他们没有见过从前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能,自然而然觉得修为境界便是一切。”   步惊川察觉他这番话有些意有所指,便有些怀疑这是秋白为了安慰他才会这么一说,于是道:“你不必为了安慰我说这些,我天资不足,我自己心中有数。”   “非是天资不足。”秋白摇了摇头,“各人有各人的道,如今的修真界,只会拿修为境界来分辨人的高低,便是愚蠢至极。”   秋白说完,又小声嘀咕着:“如若你都算得上天资不足,这世间所有人都能叫作天资不足了。”   步惊川一时未听清,下意识问道:“什么?”   “没什么。”秋白道,又接着方才的话题讲了下去,“有人以身入道,有人以心入道,有人以器入道。天下之大道千千万万,由简化繁再由繁化简,大道归一——无处无道而又无处不是道。”   最终,秋白感慨着:“如今的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秋白说的话,步惊川似懂非懂。而他也知晓,秋白乃是千百年前走来的人,他可是见识过千百年前的盛世。千年前曾出过不少惊才绝艳之辈,从那残留的古籍记在之中,便能略窥一二。那时候的修真界纷杂多样,百家争鸣,经历过那个时期的秋白,自然会觉得眼前这样的修真界不够看。   步惊川不由对那千年前的盛世生出几分向往:“那时候的修真界……是怎么样的?”   “那时候的修真界……出了不少天资卓绝之辈,然而因为一场道魔之争,便将那千年繁华毁于一旦。”秋白道,“那时候的争端,正是因为双方的一己之私,才走到那个地步。更何况,那时候的修真界,也是各自为营,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始终人心溃散,这才在当年损失惨重。而如今的修真界——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步惊川一愣,忽然领会到了秋白的意思。千年前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至今也有所耳闻,当时正是因为修真界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私心作祟,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从而罔顾大局。   和如今的局面……何其相像。   在千百年前的那场道魔之争后,道修逐年衰落。   如今,大宗门为了自己的门面,明哲保身。更有大宗门为了自己的名声,试图掩盖弟子作恶。   再想起他当初初入北斗秘境时,三宗弟子对他围追堵截,罔顾事实,乃至试图迫害于他。若非秋白当时护着他,他恐怕也无法活到今时今日,更别提与三宗弟子俱有一站之力。   修道乃是修心。若心不正,便功亏一篑,日后修为再难有进益。   纵观修真界这千百年来,修为上大有成就之人愈来愈少,非是因为灵气稀薄亦或是修炼功法的遗失,而是因为人心。   众人的心不再放在修炼上,而是去了勾心斗角与功名利禄,自然再不能重现往日辉煌。   然而,相较于人族,魔族却早在这千年间恢复了元气,甚至隐隐有重现辉煌的势头。若说道修之道为“收”,则魔修之道为“放”。魔族之中向来混乱,而正是因为长期生活在这等乌烟瘴气之中,魔族却逐渐地适应起了这种生活。   再加上魔族前期修为进益比道修容易,因此,魔修如今隐隐有压过道修一头的趋势。   于此,步惊川也很是无奈。   而这种风气却已经根深蒂固,正如三宗那无法动摇的地位那般,步惊川再想撼动,宛如如蚍蜉撼树。   “若是想再现千年前的辉煌,似乎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秋白轻声叹着。   “不会。”步惊川坚定道,“此事虽难,却非是不可能。”   秋白抬头望向他,眼前一花,忽而有些恍惚,只觉步惊川坚定的神色逐渐与他此前所见的某个画面重叠,“吾辈之身,当为那盛世而来。”   作者有话说:   步惊川:你道药丸,还是得我来! 第150章 灵溪之难·二三·   次日,太云门演武场。   演武场上人山人海,然而众人所关注的不再是比武台上的胜负,而是比武台下,那数人之间的对峙。   对峙双方站得泾渭分明,神色莫测,不见他们动作,却暗暗透出一股剑拔弩张之感,仿佛有什么在暗处周旋,一触即发。   “师姐一早让我来演武场,不知有何贵干?”洛清明面上看不出半点紧张之感,与这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距离最初那一回对峙已然过去几日,洛清明面上再不见最初时的慌乱,他像是早有准备,气定神闲地率先将问题抛给孟书寒。   “今日演武场还有比试,师姐若是有什么事,不妨与我私下解决,莫要在此处碍了诸位道友的事。”他见孟书寒抿唇不答,甚至还主动催促,仿佛此事真与他无关那般,“师姐,你觉得呢?”   “我寻你的事,还须得在人前解决。”孟书寒应道,“不日前,我们怀疑你对那灵溪宗弟子动手,你不正是说没有证据么?如今我们寻来了证据,那便在此处瞧瞧,你到底做了哪些好事。”   洛清明面上一僵,随之极快地换作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然而那笑意却达不到眼底,“我知晓师姐对于伤了郑师兄的事耿耿于怀,但是我们毕竟是同门,你如此怀疑我,不会觉得太伤感情么?”   随着二人你来我往,他们身侧围观的路人也看出了些许端倪,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在他们身侧响起。   “同门之间闹得如此难看,这又是何必呢?”   “是啊,女人果然就是不以大局为重,宗门颜面与证实猜想,孰轻孰重都分不清。”   “女人向来都是拎不清的,我看啊,倒有可能是这女人为了引起谁的注意才这么干的。”   一旁围观的弟子议论纷纷,两位太云门男弟子的话语尤为刺耳。   孟书寒在疏雨剑阁那一届弟子之中天赋异禀,更是以女子之身行走多年,旁人顾忌她的实力与宗门,向来都不敢说出如此无礼的话语。然而太云门身为三宗之一,势力并不比疏雨剑阁差。   因此,太云门是半点不惧疏雨剑阁,弟子之间说话便口无遮拦。而如今,那两位男弟子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说出的话更是显得刺耳。   他们没有掩饰的意思,说得光明正大,摆明了是不将疏雨剑阁以及孟书寒放在眼中。   步惊川倒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太云门中的男弟子,开口便是如此轻浮,不怕将门内的女弟子都得罪一遍?可细想下来,在太云门中的这段时间,他还未在太云门见过女弟子,就连扫洒的杂役,亦是男性。   因为凡世间对女子的轻视,寻常人家极少会将家中的女儿送入道门,让自家女儿踏上求道一途。然而,大部分宗门都多多少少有会几位女修。如太云门这般清一色都是男修的宗门,却是少数。   看这太云门,女修少得就连佛门也要自愧不如。   孟书寒面上掠过几分恼怒,却又因为此行的目标是洛清明,又不好开口呵斥那两位太云门弟子。   倒是一直未与她说上什么话的于任凌长眉一竖,大声喝道:“若是只有这闲谈的本事,不如去集市里为说书先生写个剧本,供后人添些笑料!”   二人被他喝得如寒风中的鹌鹑,自知理亏,缩着脖子闭了嘴。   又听于任凌道:“来者皆是客,你二人如此无礼,平白得罪人家,事后自行去寻容盛长老讨罚。”   于任凌本是太云门弟子,加上自身修为颇为出众,有他出面,那两位弟子都低下了头,不敢反驳。人群推推搡搡间,竟是寻了个空隙,躲到人群后头去了。   于任凌想来也是懒得和这二人之间计较,骂了几句后便将目光转回到洛清明身上,“方才说到哪里了?”   如今当务之急,乃是眼前的事。   孟书寒还想再说话,却见陆连峡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她便没有再作声。   陆连峡自见到洛清明后便红了眼眶,双手颤抖,嘴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字来。似乎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优秀如洛清明,天之骄子,出身自名门大派,修炼之道顺风顺水,若无意外,日后定是风光无限,无人想得通,洛清明为何又会对小小的灵溪宗弟子、他的徒弟痛下杀手。   步惊川见状,也不忍心出声催促,只静静等着陆连峡缓过神来。   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洛清明环视一周,挑了挑眉,“若是阁下无话可说,那便莫要耽搁大家的时间。”   他如今似乎是笃定了无人能够奈何得了他,说话时候都嚣张许多。   知晓内情的人恨得牙痒痒,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陆连峡毕竟也是活了这么多年,一经提醒,便慢慢回过神来,盯着洛清明低声道:“我来此处,便是问洛小友一件事,你可有杀我徒儿?”   洛清明仍是那副冷静的模样,“徒儿?你说陆征?”   而后他又笑了笑,“阁下说笑了,我与陆道友向来没有冲突,又为何加害于他?”   洛清明于灵溪宗弟子而言,如天边之明月。二者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以灵溪宗弟子的本事,也不可能存在竞争关系,因此,洛清明说这话,倒是理直气壮,且无人怀疑。   洛清明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步惊川身上,步惊川心中登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倒是我记得步道友……”洛清明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意勾起围观众人的好奇心,这才接着道,“在陆征出事那日,可是整日整日地不见踪影。如今你二人都将矛头指向我,莫不是,串通好了的罢?”   步惊川懒得与此人争论那一日他身在何处,比起争执,不若直接摆出证据,好叫人心服口服。   平日里众人只知洛清明少言寡语,却不知他嘴皮子有如此功夫。争执迟迟得不出结果,洛清明甚至还以四两拨千斤的回应,让更多人去怀疑陆连峡是有意栽赃。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加大,对陆连峡越发不利。   对峙开始之前,那命牌便被交回到了陆连峡手中。步惊川低声提醒道:“前辈,还请取出命牌。”   陆连峡微微一僵,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伸手,去摸索了半天,将一个青灰色的石牌取了出来。他的手微微发着抖,“我灵溪宗虽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宗门,却总归有些自己的秘法。我宗的命牌,人死后,其上附着的灵光熄灭,而在灵光熄灭后,一旦捏碎,便能见到该命牌主人生前所见。”   众人哗然。这等作用的命牌,称得上是闻所未闻,便是连疏雨剑阁与太云门这般的大宗门,都未曾拥有过。然而这等秘法,竟是被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宗门拿在手中,不得不让人惊叹。   这般弱小的宗门手上拿着这般神秘的秘法,若是被外人知晓,恐怕会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陆连峡为了给洛清明定罪,竟是在这时公然道出了自己宗门中最大的秘密,分明是抱着玉石俱焚之心。   洛清明的面色难看了一瞬,“那我又如何知晓,这不是你们为了坑害我而做的幻境?”   “这命牌上有我徒儿的最后一缕神魂,各位若是用神识查探,自然能够察觉得到。”陆连峡将命牌高高举起,“昨日容盛长老便替我看过了,我的话不可信,容盛长老的话,总该能相信罢?”   洛清明瞥了一眼在一旁微微点头的容盛,沉默不语。   “我自会让在场之人看清命牌之中的情形,而其中有无幻境之力,相信在场有这么多位修为比我高深的长老,定能看出。”步惊川在此时开口道,“步某不过一届无名后辈,自然是不能够在如此多的前辈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动作的。”   “相信在场的各位长老,都能够看出步某底细。各位亦是能够足够公正,看出在下有无使用幻境。”   在场的多是后辈,自然是以此处的各宗长老为首。而此处又是太云门的长老最多,若是出声质疑,便是在太云门的地界上打太云门的脸。即便此回没什么事,然而梁子也是结下了。   洛清明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步惊川的话令得他无从反驳,更不知道反驳什么。   他心中思绪飞转,忽然劈手朝着陆连峡手中青灰色的命牌而去!   陆连峡即使还沉浸在先前的情绪之中,然而他毕竟还是金丹修士,自然不会让洛清明轻易得逞。陆连峡急急将那握着命牌的手收回,另一只手将洛清明靠近的手狠狠劈落。   陆连峡面上的畏缩神色散去,目光中也露出几分狠意,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阁下又是何意?擅自出手抢夺命牌,莫不是怕了?”   “不是说命牌捏碎后能够看到他死前所见么?”洛清明见未能得手,面上的冷静再也端不下去,也恶狠狠道,“我便替你捏碎了,让大家都看看,他死前究竟见到了什么东西。”   陆连峡瞪大了双眼,这是陆征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亦是指认凶手的最后一道线索与证据,如何能够轻易交出!   更何况……命牌被捏碎后,便再无法复原,洛清明此举,更显得用心险恶!   陆连峡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恨不得上前去与这卑鄙小人同归于尽。然而在场如此多的长老在此处,他看不透那些长老的境界,想来那些长老比他厉害许多,正如洛清明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抢走命牌一般,他也没有把握在这些长老的眼皮子底下轻易要了洛清明的命。   若是届时指认不了凶手,又无法为陆征报仇,岂不是得不偿失?   便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步惊川上前一步,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交给我罢。”步惊川低声说着。   陆连峡犹豫片刻,迟疑地看着步惊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轻声问道:“你说的……当真不会伤到命牌?”   步惊川微微颔首,向着陆连峡伸出了手。   陆连峡终究是犹豫着,将那青灰色的命牌交到了步惊川手中。   那青灰色的命牌约莫是被陆连峡放在手心长长摩挲,表面十分光滑,又被陆连峡久久地握住,带上了几分陆连峡身上的温度。   步惊川取出自己的灵玉阵盘,低头望向手中的命牌,指尖凝聚一点灵力,开始在那阵盘之上描绘起阵纹。   洛清明恶狠狠的目光落到了步惊川身上,陆连峡察觉到他的视线,横跨了一步,登时挡住了洛清明望向此处的视线。陆连峡紧绷着身体,防备着洛清明再度发难。   步惊川将自己摸索出来的阵法,用灵力缓缓绘出,随着阵法完成,众人眼前的场景登时一变,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太云门弟子这么说话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歧视!!不过这个算是个伏笔啦,可能要到下卷才会开始揭晓( 第151章 灵溪之难·二四·   待一睁眼,入眼的皆是一片昏暗虚无。   起初,步惊川以为这是因为阵法失败的缘故,心中升起几分失望。明明按照先前他所想的思路来推演阵法,这阵法不该失效的才是。更何况,阵法失效应当是直接瞧不见画面,而非这般眼前一片漆黑。   然而,随着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化,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眼前所见的,正是陆征生前所见到的最后一幕。   他还未来得及为自己阵法的成功感到欣喜,便又发现,这黑暗是因为陆征没有点灯。   他正在旁观着陆征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而这最后的时间中,陆征是在黑暗中度过的。   步惊川仿佛是站在了陆征的视线之后,除了陆征当时所见、所闻,再察觉不到旁的线索。他更无法转头观察四周,因此他也不确定陆征这时候的状态。   陆征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昏沉,灰色的云层仿佛随时都能倾轧下来。   似乎是由于那天色引起的不安,又过了一会儿,陆征站起身来,在房中徘徊许久,将各个角落都检查过一遍,仿佛是害怕有谁藏在暗处一般。   想来陆征这番举动,正是因为在这几日中,陆征便时时处在的恐惧之中,久久不得安生,才会这般疑神疑鬼。只可惜,陆征的警惕到最后并不能救得了他。   步惊川见到陆征举动,这才意识到,他们几日前,竟无人察觉陆征心中的害怕。   因此……这才放任陆征孤身一人留在太云门中。   陆征又转身朝着屏风后后走去,似乎是准备休息。   忽然,窗边有一道极轻的响动,似乎是有什么正在窗外破窗而入。   陆征猛地停住了脚步,如惊弓之鸟般飞快转过头去。他转头的动作之快,就连步惊川眼前也一花。   紧接着,画面忽然晃动起来。   是阵法撑不住了?步惊川有些意外,照理说,他灵力尚且充足,阵法应当没有半途溃散的道理。   然而这也是他第一次驱使的阵法,因此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   耳边响起有弟子的窃窃私语声:“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是这阵法出问题了?”   桌椅、屏风纷纷被踢倒,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耳边嘈杂成一片。   这噪杂之中夹杂了陆征一声艰难的喘息声,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呼吸。   这是陆征被人掐住了脖子!   步惊川忽然反应过来,这画面的晃动,正是因为陆征正在挣扎!   “我还在费劲找你这个漏网之鱼在何处,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洛清明的声音很冷,还是步惊川前所未见的阴寒,“你若是老实点,我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忘了你。而你这回差点给我惹了个麻烦……我再留你不得。”   随着他的话音,陆征发出几道急促的粗喘,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响,陆征挣扎的动静仿佛被按下了开关,戛然而止。   陆征还在费力地喘息着,然而那喘息渐弱,显然已是回天乏术。   洛清明手一甩,陆征的身体被洛清明犹如破布般丢弃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陆征并未立即咽气,而是在这最后一刻,瞪大着眼,看着面无表情俯视着他的洛清明。   洛清明的脸映入垂死的陆征眼中,逆着窗外昏暗的光线,犹如索命的厉鬼。   而这厉鬼也确实索了陆征的命。   洛清明低下头来,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断气。   忽然,他的目光一动,弯下腰靠近了陆征。   他伸手似乎是拾起了什么,放在眼前仔细打量,接着,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捏碎,“听闻你们灵溪宗的命牌有些妙用,不若今日,借我一观。”   那东西却骤然发出一道白光,自那白光之中,步惊川隐约窥得一幕。   前进的路被剑气所筑起的墙所挡,同伴惊慌纷乱的声音响起。   他们身后是如野兽般咆哮着的魔修,正朝着他们靠近。   一个声音响起——   “步道友,你这是何意?!”   站在剑气之外的人缓缓环顾一周,没有作声。   尽管有着一层剑气墙作为阻拦,但所有人都将那人的脸看得分明。   画面之外的弟子惊呼着:“是洛清明!”   “为何这四处会有这么多魔修?”   “先前周途城不是被魔修攻破了吗,应该便是那时候?”   “那时候也只有星城遗迹附近有这么多的魔修了,那个死了的弟子不是说,他的师兄是在星城遗迹现世之后死的吗?”   “那几个弟子都死了,那这是……他们生前看到的画面?”   “洛清明方才捏碎的,是那几个弟子的命牌?”   “恐怕是了,怪不得洛清明急着将这人灭口,这人竟然把这么重要的证据带在身上了。”   众人的讨论,并没有影响到那命牌画面的推进。   那画面之中的洛清明,在那些众多弟子“为什么”的质问声中,终于开了口:“我此次进入星城遗迹的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   在他们说话期间,后方的魔修已经追上了他们,将他们团团围住。   甫一听到这话,步惊川还有些疑惑。   可是想到先前孔焕的话,电光石火之间,他骤然醒悟过来。   洛清明的师尊不让他离开疏雨剑阁,他却擅自离开,并且进入了星城遗迹。   那么,作为看到洛清明进入星城遗迹的人,为了不泄露消息,被洛清明选择了灭口……   步惊川脊背一凉,忽然意识到秋白竟是在无意识间又救了他一命。洛清明自然是清楚秋白的存在的,因此才没有率先在北斗星城那护城河边对他动手。若是他失去了秋白护佑,恐怕已经毫无知觉地与那几个灵溪宗弟子一般。   被长观老祖知晓私自外出,又会遭受怎样的处罚,竟然会令得洛清明不计代价地杀害这几人?   可这受罚再如何……抵得过这六条人命么?   洛清明原本想要通过杀人掩盖自己的行踪,然而此回暴露,却使得他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之中。,   名门弟子,虽有名门作为靠山,然而正是因为身后的靠山庞大,才更难容忍行为有污点的弟子。   更别说是洛清明此回作为,颇受人诟病,足够令得他在宗门内的声名跌至谷底。   正当步惊川陷入沉思之际,洛清明的身影已经从那位灵溪宗弟子眼前消失,而先前将他们与魔修隔绝开来的剑气墙壁,也正在逐渐消散。   然而,此时再走已经来不及,那些毫无知觉悍不畏死的魔修,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们层层围住。   后面的画面变得格外漫长,这几人实力并不优秀,当初七人围攻步惊川一人,尚且会让步惊川逃脱,眼下面对这如潮水一般的魔修群,更是显得左支右绌。   不多时,便响起了灵溪宗弟子的惨叫声。   受伤的灵溪宗弟子越来越多,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全都负了伤,体力与灵力耗尽,再无法从魔修群中逃出。   灵溪宗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有的只是力竭,意识却清醒着,感受着那些魔修如野兽般撕咬他们的身体。   那画面叫在场所有人遍体生寒。   那残酷的画面忽然一震,被人骤然挥散。   原来是画面中的洛清明,生生用灵力将那命牌中投射出来的画面搅散了。   被捏碎命牌化为流沙,从洛清明指缝中簌簌落下。   洛清明又颤抖着手,仿佛自虐般拾起第二个命牌。   又是相同的画面、相同的话语、相同的遭遇,唯有视角有些许差别。这一次,洛清明只看到那些魔修扑来的时候,便又将画面搅散了。   洛清明再拾起第三块命牌,这一回,只是画面刚刚出现,便又被搅碎了。   第四块命牌被取出,却被洛清明用灵力生生震成粉尘,连带着那出现的画面,也被震碎了。   第五块、第六块命牌亦是相同的待遇。   洛清明震碎了第六块命牌,再度弯腰在陆征怀中摸索着。此回,却一无所获。   “你的命牌呢?!”洛清明压低了的声音充斥着怒意,藏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慌乱。   然而再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命牌碎裂后的的灰落满了整间屋子,洛清明铁青着脸,而陆征早已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呼吸。 第152章 灵溪之难·二五·   眼前的画面逐渐转暗,最终变成一片化不开的墨色。想来是因为当时陆征神魂逐渐消散的缘故,再没有看到接下来的场面。   然而,眼下透出的信息已然足够。所有人都将洛清明的言行看得一清二楚,自然知晓这是个什么情况。   证据确凿,这下便是狡辩也无用了。   此时再说那是幻境,也似乎失了几分可信度。   抢在众人回神之前,步惊川率先朝着静立在另一处的容盛行了个礼,道:“我此回并未用到幻境阵法,相信前辈亦能看出来。”   容盛被步惊川这一唤,也回过神来。容盛面色不大好看,任谁在轮到自己负责折桂大会之时出现如此大的岔子,心情都不会太好。   好在容盛并未为难步惊川,说话亦无偏颇:“自然。”   这下更是坐实了步惊川所言的真实性。方才众人所见到的,的的确确是自陆征命牌之中留存的陆征生前所见到的最后一幕。   方才看那画面中洛清明的反应,洛清明应当是清楚那命牌作用的。只不过洛清明千算万算,也未料到陆征身上只带着他六位师兄的命牌,唯独缺了他自己的命牌。   而那第七块命牌,正好留在陆连峡手中,这才令得陆连峡寻上太云门,以至于有了今日这般场面。   步惊川在这段时日中也反思过多次,最终只隐约猜出,应当是陆征与他们坦言灵溪宗命牌作用之时,洛清明也听到了,这才断然出手,意图毁掉所有的命牌。那一日夜间,秋白并不在他身边,他们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陆征身上,并未注意屋外的动静。   只是失了一次秋白的警戒,便在无意之间给陆征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个认知沉重得叫步惊川几乎喘不过气来。   沉默之际,陆连峡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么?”   在场众人都知晓,陆连峡问的是洛清明,数道目光齐刷刷朝着洛清明望去。   陆连峡与在场众人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那命牌之中的画面,他双手微微颤抖着,却又努力压抑着着心中的震惊以及愤怒,定定地望向洛清明。   洛清明面色铁青,却一言不发。   二人就这般僵持着,在他们四周,回过神来的众人都在低声交谈着,嗡嗡的声音仿佛是一堵墙,将二人圈入其中。   良久,洛清明才干巴巴地开口道:“不是我动的手,那时候魔修很多……”   “所以这就是你故意阻拦他们逃生的原因?!”陆连峡连声音都在抖,似乎还想不到此人现在竟然还会狡辩,“若非你那时候以剑气筑墙,他们那时候也不会被魔修追上,更不会在魔修手底下丧命!”   “他们六个,的确不是你动的手,但是也与你脱不了干系!”见洛清明不作声,陆连峡恨恨咬牙,“是你害死了他们……”   洛清明面上闪过几分无措,他喃喃地重复着:“不是我动的手……”   “若说他们不是你动的手,那征儿呢?”陆连峡打断了他的话,“你可是亲手杀了征儿。”   “那是他自找的。”洛清明的目光冷了下来,最初的慌乱褪去,只余冷冰冰的情绪,“若非他带着命牌来太云门找上我,我也未必会去找他麻烦。”   “他只是做了他应当做的事,你该知道,你陷害我灵溪宗弟子,被找上门是迟早的事。可怜征儿心思单纯,以为在太云门中,你便不敢动手,白白失了性命。”陆连峡冷笑一声,“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被你这么一说,没有在星城遗迹现世之时对征儿下手,倒成了你宽宏大量。”   洛清明抵不住陆连峡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移开了视线,不再与陆连峡对视,“做都做了,再多问也无意义。”   “他们的命在你眼里便不值一提?”陆连峡颤声道,“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洛清明的面色却没有因为陆连峡的话而有丝毫动容,吐出的话语比他的面色还要冷,“他们挡了我的道。”   无人知晓为何洛清明要这么做,更无人知晓他确切的想法。若只是说惧怕他师父处罚,似乎说不过去。   洛清明多少也在他那一辈弟子之中称得上是鹤立鸡群,光是看在这个缘由以及他师父长观老祖的面子上,疏雨剑阁便不会为难他。只是一次私自外出而已,试问如今各大宗门的长老,谁年轻时没有做过些离经叛道的事?   私自外出不过是一件小事,甚至在那些成名已久的修士所做过的事中,小得不值一提。   仅仅是因为担心暴露行踪,便悍然出手夺人性命,未免叫闻者不寒而栗。这番行径,倒是与早年在道修地界兴风作浪的魔修极为相似。   然而,这个中缘由,恐怕只有此事的当事人自己心中最为清楚。   洛清明知晓自己违抗师令擅自离开疏雨剑阁在先,又强行通过旁的手段进入他师父明令禁止他进入的星城遗迹,他预感到自己回到疏雨剑阁,又会有怎样的惩罚。   他在进入星城遗迹的时候,便有意套过那几位灵溪宗弟子的话,知晓了他们的出身。左右与他同行的这几个灵溪宗弟子,宗门也不是多大的宗门,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他这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意图斩草除根。   只是未料到,这灵溪宗背后竟藏有这般秘法,而这灵溪宗掌门竟会亲自来太云门讨公道,又刚刚好被放上了太云门。   其实他这回做的,正是修真界中惯常的手法。杀人灭口乃是常事,无数大能也这般做过,然而无人敢置喙,因为那些大能都是道修中的中流砥柱,所作所为无人敢置喙。   只不过这些以强欺弱的事,终归不能放到台面上,正如今日,此事叫众多宗门看了去,让疏雨剑阁脸面全失。   他也是看到那命牌之中的画面后,才知晓那几个弟子的结局。他此前对此事也未有什么负担,然而在这回,他才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   然而此事既已成定局,悔也无用。弱肉强食之道,本应如此,此事缘由,不过是那几个弟子自己实力太弱罢了。   陆连峡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显然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心头的火气,“所以他们便该死?”   洛清明虽未答话,可面上的表情分明在说“那不然呢?”。   正当陆连峡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疏雨剑阁的长老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此事被如此多的人看了去,定然是压不下去的。而洛清明方才那半点悔改之意都没有的模样被众人看了去,且又抱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出言不逊,自然又会使得洛清明的名声大受影响。   影响洛清明一人事小,影响到疏雨剑阁事大。   于是那位疏雨剑阁的长老连忙呵斥道:“洛清明,不可如此无礼!”   洛清明被宗门内的长老一呵斥,自然知晓缘由。   他暗自咬牙,狠狠瞪了陆连峡一眼,别扭地行了个礼,“是晚辈方才口不择言,还望前辈大度,不与我计较。”   他的不情愿全都写在脸上,陆连峡受了他这一礼,面色却愈发难看。   陆连峡合该受他这一礼。于地位,他乃是一宗之主,自然受得起洛清明这一拜。于资历,他年龄与修为均是高于洛清明,自然受得这一拜。于身份,他是那七位身陨弟子的师尊,洛清明更要与他一拜。   那位疏雨剑阁的长老与太云门长老耳语片刻后快步走来,作出一个“请”的手势,“或许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道友这边请,待我等好好说道。”   二人之间接下来的谈判结果如何,并没有外人知情。   那位太云门的容盛长老,很快便驱散了还等着看好戏的人群,让今日的比试回到正轨。   只是在见过了先前那般闹剧后,众多弟子的心思便都不在比试身上了。人群中不断传来窃窃私语,皆是在说方才一事。   此事的结果,待到陆连峡与那位疏雨剑阁长老商量出一个结果来,便会彻底落下帷幕。   陆征与另外六位灵溪宗弟子的公道,在外人眼中算得是讨回来了。然而,这公道再如何,也无法让那几位弟子复生。   比武台上又传来了弟子比试的声响,原本看热闹的弟子们,注意力也逐渐回到了今日的比试上去。   看着这热闹的一幕,步惊川心头却有些沉重,他无心再旁观比试,便在此刻独自回去了。   步惊川的庭院门,当晚被陆连峡敲响了。   陆连峡面上尽是掩不住的倦意,就连站直的时候亦是颤颤巍巍的,仿佛风一吹便倒。   仿佛是因为失去了替陆征寻仇这个信念的支撑,陆连峡看起来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正如一个凡世间普通的耄耋老翁,两鬓斑白,双眼浑浊,就连身形也佝偻了几分。   见步惊川开门,陆连峡只微微点头示意。他不进屋,只立在原地,长长地叹息一声,“先前情况紧急,还未来得及同小友道上一声谢。”   步惊川忙道:“您客气了。”   “这声谢,我还是得道的。以及那位太云门的小友,一路助我颇多。”陆连峡闻言只微微摇头,“更有另外两位小友,他们虽是疏雨剑阁的弟子,然而却未失偏颇,甚至在此事上为我行方便……我此前还误会他二人,是我的不是,此回我亦是欠了他们,日后……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偿还。我如今的身份不好入他们的院子,只得寻你,托你转告谢意。”   陆连峡此回,是让疏雨剑阁在各大宗门面前丢了自己的脸。而孟书寒与孔焕出于道义,在此事上不加阻拦,尽心尽力。别说陆连峡,就连步惊川也感到有些许意外。   然而听着陆连峡的话语,步惊川心头有股奇怪的预感,“眼下夜已深,自然是不再适合上门,前辈何不等到明日里亲口与他们说?”   “我要走了。”陆连峡苦笑一声,“我恐怕再留不久。”   步惊川默然。陆连峡此回让疏雨剑阁失尽颜面,疏雨剑阁尽管明面上会公正处理,然而背地里恐怕恨透了陆连峡,陆连峡提前离去,也是正常。   不止是因为此事已了,更是为了保命。   疏雨剑阁可能会迫于眼下的风声,不敢轻易对陆连峡出手,然而若是等到此事风头一过,再无人记得此事,便谁也说不准了。更何况,灵溪宗的秘法这回出现在了众人眼皮子底下,不乏有对那秘法起了歪心思的人。   “可……灵溪宗怎么办?”步惊川有些犹豫地开口。   这问题由他一个外人问起来,多少有些僭越,他不过是他本意只是想提醒陆连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谁知陆连峡全然不在意,随意地挥了挥手。   “灵溪宗,只剩下我一人了。”陆连峡苦笑着摇了摇头,“先前便只有七位弟子,而如今,那些弟子都不在了,灵溪宗自然便不在了……”   步惊川未料到自己无意之间竟是戳到了对方的痛处,陆连峡摇了摇头,“无妨,你不清楚灵溪宗的情况,未预料到这层也是正常。”   步惊川喉头一梗,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那前辈往后……准备如何?”   “我不知道。”陆连峡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今日摇头的次数太频繁了些,伸手揉了揉额角,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许是居无定所,云游四方,又或是偏安一隅,了却残生。”   步惊川沉默良久,却又说不出挽留的话语。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与陆连峡还未熟悉到可以畅谈此事的程度。   看陆连峡这笃定的态度,恐怕是早已下定了决心,多劝也无用。   二人沉默着面对面静立良久,终是陆连峡打破了沉默,“时候不早了,小老儿便在此先行别过。”   说罢,陆连峡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步惊川望着那萧瑟佝偻的背影,回了一个对方看不见的礼。   此去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何地。   只愿陆连峡余生安乐,顺遂安康。 第153章 翰墨之境·零一   今年的折桂大会,结束得有些仓促。   步惊川只赢了第一轮的比试,后续的比试,因为他过早告负而无缘参与。这五年一度的折桂大会,本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与其他宗门弟子交手的机会,错失这次经历,步惊川若是说不遗憾,那是假的。他先前还答应了星移要同樊易比试一番,谁知自己还未取得向人挑战的资格,便落选了。   然而他从未后悔过插手灵溪宗一事。于陆连峡而言,知晓真相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折桂大会每五年都会举办,他今年堪堪十八岁,自然能够参与下一届的折桂大会参与。   陆连峡在那夜同步惊川道别后,再无人在太云门中见过他的身影,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他的的离去只有少数几人察觉,自他离去后,一切照常。   众人都有了默契,无人再提陆连峡,也无人在意洛清明的去向,仿佛这二人从未出现在太云门似的。   然而陆连峡的出现,不可避免地对疏雨剑阁带来了影响,弄得疏雨剑阁内部人心惶惶。疏雨剑阁后来上台的几人,都早早败落。而洛清明与陆连峡对峙的当日过后,再不见踪影。察觉到这一点的弟子们议论纷纷,深知此事给疏雨剑阁带来的影响不小。   最近的秋雨有些多,折桂大会已经进入尾声,各大宗门的人离去的脚步被这雨水阻了一阻。因为心中惦记着太云门禁地之中秋白躯壳的事,步惊川急得不行,却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得每日装得云淡风轻,暗地里急得在房中团团转。   好不容易等到一日,雨稍微停了一停,星移才带着众人离开了太云门。   刚出了太云门不远,步惊川便借口要在太云门下游玩几日,脱离了长衍宗的队伍。星移知晓他身边有秋白护佑,加上知晓步惊川经常外出历练,听到步惊川的话后不疑有他,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就让他独自留下了。   但步惊川心中不知为何却升起些许不妙的预感。他有些担心会有人趁着他不在,对长衍宗弟子不利,于是托秋白在长衍宗众人身上留了一道神识,图一个安心。   长衍宗离开太云门的时间算不得早,许多宗门的队伍也趁着今日天晴,一并离开了。太云门上只剩下少数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大部分外宗人离去,太云门中的巡逻也松懈了些许。   步惊川稍稍松了口气,在太云门的外宗弟子,越少便越意味着他届时去那禁地的意外越少。对此,步惊川抱以十分的耐心。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此事结束得竟比我想象中顺利。”   步惊川身侧空无一人,也未有人应声。他只当秋白在听,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我接下来该操心的,便是那禁地之事了。依你看,我们该什么时候出发去那禁地?”   秋白平日里不爱说话,每一回开口更是言简意赅,这一点,步惊川很早便知道。然而这一回的沉默,却久得有些过分了。   至少秋白每回都算得上是有问必答,方才的问题乃是事关他们此次目标的问题,秋白不该冷落他的才是。   这过久的沉默令得步惊川升起些许不安,生怕自己说错话了,心中又充满了不安,踌躇片刻,步惊川低低唤了一声:“秋白,此事你如何看?”   又是沉默。   这沉默不同于往常,心中的不安骤然变成担忧,重重地坠着步惊川的心。   步惊川再唤了一声:“秋白?”   继续等了片刻,回应步惊川的,仍是令人心慌的沉默。   步惊川有些慌了,他将灵力凝于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金素剑的剑身。   秋白先前同步惊川说过,金素剑的剑身中,有一方芥子空间,秋白自己正是栖居于其中。然而步惊川从未这般去试探过那方芥子空间,有些担心这般举措会不会被秋白视作无礼。   但对秋白的担忧占了上风,他顾不得想这些有的没的,只顾着驱使自己的灵力,向那芥子空间长驱直入。   步惊川探入芥子空间的那一丝灵力,几乎是在踏入芥子空间的第一时间便被发现了。   浩瀚的灵力排山倒海,径直将他那一丝微弱的灵力撞出了芥子空间。因为附着了些许感应力在那一丝灵力上,秋白灵力对那一丝灵力的冲击,步惊川感受得极为清楚。   那灵力冲撞带来的震动,叫步惊川两耳嗡嗡直响,半晌才听到秋白带着担忧的声音:“……你没事罢?”   见步惊川回过神,秋白又焦急地补充了一句:“你怎么擅自入那金素剑了,我方才是下意识的反击,不是想伤你……”   步惊川摇了摇头,谁知眼前天旋地转,更晕了几分。他只好止住了摇头的动作,道:“方才我叫了你好几回,你都未有反应,我只好自己去找你了。”   他自然清楚,方才秋白的攻击已经是收了势头,只不过二人之间的境界差距,一时间难以弥补,这才会令得他受影响如此之大。   “……你方才,说什么了?”秋白有些愣神。   步惊川便老实地将自己方才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秋白这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在步惊川的注视中,秋白沉吟片刻,道:“便寻防护最薄弱的时机,动作要快,莫要被发现了……”   “还有,”秋白忽然补充道,“这几日还是不要外出了。”   步惊川多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一个雷雨夜。   沉闷的雷声阵阵,声响几乎掩过了他落在地上的脚步声。   步惊川运转起些许灵力,阻挡了向他身上飘去的雨水。他却不敢用太多的灵力,生怕些许灵力波动都会引起太云门巡逻弟子的注意。   他的脚步落下,溅起阵阵水花,那水珠跃动的声音与沥沥雨声混在一处,叫人听不出他的存在来。   这样的雨天,修士虽能运转灵力阻止雨水近身,然而鞋上却难免会沾染些泥浆。若非有要事在身,步惊川也不愿在这般的雨天出门。   想来这种天气,今夜负责巡逻的太云门弟子应当也不会在外逗留太久,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便来到此处碰运气。   他快步在树林之中穿行。这些天在太云门中时,步惊川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同秋白外出,他自然对太云门的地势有几分了解。凭着这份了解,他绕开了太云门的大门,在一处阵法薄弱之地停下了。   虽是阵法薄弱之地,然而肉眼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此处的阵法若是不触碰,便不易知晓其存在。若非步惊川事先知晓此处有阵法,恐怕便会大意地走过去触动阵法了。   而好在他早有准备,秋白也说了有办法。   “秋白。”他轻声唤道,“接下来便看你的了。”   与此同时,秋白一袭白衣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也不见秋白如何蓄力,只是简单地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前方的虚空。   便见到空无一物的前方忽然出现了如水波般的蓝色灵光,那灵光也如水波一般扩散。正当那灵光要流向远处时,秋白伸出的手忽然一握,生生将那灵光的波动定住。而后,秋白再度挥出一掌,将眼前的灵光击碎。   “趁现在!”秋白低喝一声。   步惊川身形闻声而动,从那破碎灵光之中冲了过去。他刚刚站定,连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秋白正好好地站在他的身后,这才放心了些许。   “你还记得路罢?”秋白对上他的目光,问道。   步惊川答道:“自是记得的。”   说着,他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便抬脚朝着那处走去。   秋白则再度回到了金素剑中。许是生出了些许近乡情怯的情愫,秋白这一路上沉默得有些过分。   往常秋白即使不出来陪同,也会时不时地同他说上一两句什么,也绝不是如现在这般,他说了半天,也换不来秋白的一声回应。   步惊川忙着赶路,也未注意到这些。他此回毕竟是擅闯太云门,因此神经也绷得有些紧,生怕太云门的巡逻弟子从不知何处忽然出现。   二人便这么沉默着,走到了那日所见的禁地跟前。   步惊川对灵力的掌控毕竟还不完美,加上这路上一路都在赶路,还需要分神关注身侧的情况,因此身上阻拦雨水的灵力屏障忽强忽弱,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湿了些许。   不知是不是这雨下了大半夜的缘故,步惊川身上感受到了几分凉意。   他也有些奇怪。按理说,修士不惧寒暑。虽然他修为境界不高,不能完全忽视寒暑,然而却没有那么容易被外界所影响,至少,不是特别大的温度变化,他都不会察觉。   他站在这禁地旁,竟会觉得寒冷,说明这禁地的确是很冷。   想起先前无意识所见到的,那禁地之中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步惊川便觉得似乎理解了这寒意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他不由得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终于向着那禁地迈出了第一步。   禁地中远比外面安静。   不知何时,那簌簌的雨变成了安静飘落的雪花,一点一点地飘下,落在他的肩头与眉间发梢。   此处听不到雨声,唯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步惊川先前的紧张也因为这静谧的场景而散去。他感到了一丝宁静,仿佛是来到了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世间唯有他一人。   ……不,此时在他身侧,还有另一人。   “秋白,”步惊川轻声唤道,“你可知晓接下来怎么走?”   这竹林正如他先前在环境中所见到的那般,白玉般的竹竿,墨黑的竹叶,世间仿佛只有黑白二色。   眼前的地面积着厚厚的一层雪,在这昏暗的夜里发着灰。   步惊川便行走在这样的雪地上。每走一步,都会有积雪被踩实的嘎吱声,更显得此处静谧。   “……我不知道。”秋白的声音自他意识中响起,“我从没来过此处,也不曾知晓我的身体应该在何处。”   步惊川有些茫然,他走到此处,地上除了他留下的脚印,什么都没有。四处看起来还是一个模样,叫他根本分辨不出方向。   等等,脚印……   步惊川心有所感,猛地回过头来看向他来时的方向。   地上的积雪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他曾经在上面走过、留下过痕迹。 第154章 翰墨之境·零二   步惊川心神大动。   此处发生的事,竟与他先前在幻境之中所见到的场景不谋而合,这是否说明,他找对了地方?   那他先前所见到的,可是今日景象的预知?可又是什么幻境,才会在他离得如此遥远的时候,给予他一个感应?   再环顾四周,却许久不见那印象中的碧色幽光,当时误打误撞所见到的那方安置着秋白躯壳的碧玉方台,也不知到底在何处。   步惊川深吸一口气,用上了些许灵力打探四周的环境,最终才发现,此处景象虽呈现得真实,可见此处主人的手法之高明,然而却还是掩盖不住气息的波动。而这类波动,通常只会在用阵法支撑的幻境之中出现。   “秋白,我们恐怕进入到了一个幻境之中。”步惊川将四周打量一周,“先前我在太云门禁地附近所见到的画面,便是如眼下这般。”   沉默许久的秋白终于在这时现出了身形,“此处是幻境?可为何我……感觉不到此处有幻境的波动?”   步惊川也有些愣神。按理说秋白应当能分出幻境与普通阵法的区别,更不会将这二者弄混,这又是为什么,就连秋白也未能够发现此处是个幻境的事实?   可为何他又能察觉此处是幻境?真的只是因为对阵法的了解不同吗?还是说,这里压根不是个幻境?   但若不是幻境,那地上的脚印……又是为什么?   众多疑问在步惊川心头略过,他只得暂时压下这些疑问,将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地方,试图再看出些许线索来。   他们此时仰头,便能见到上方的天空被墨黑的竹叶割裂,只露出破碎的灰色天空,暗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   一阵风拂过,那积在竹叶上的雪花簌簌而落,细小的白色被风一吹,登时划过道道狂乱的弧线,直冲而下。   起初,步惊川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雪花,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那雪花拂过他的面颊,凉意退散后竟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他才警惕起来。   与此同时,竹枝末端的墨黑竹叶,方才分明还能够在风中巍然不动,此刻,却忽然颤抖起来,脱离了竹枝的控制,飘落下来。   最开始还只是个别几片竹叶落下,而后面,却演变成了成百上千的竹叶在空中飞舞。   洋洋洒洒的竹叶,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便是站在竹林之中的二人。   那风忽然对他们发起了冲击,风虽不强,但风中裹挟的雪花与竹叶却如长了眼睛般朝他二人扑去,如万千剑雨,破风而来。   步惊川连忙筑起灵力防身,阻挡那来势汹汹的雪花与竹叶。   竹叶锋利如刀,将他护体的灵力割出一个又一个细小的裂口。   裂口虽小,然而对灵力的消耗却是实打实的。每有一片竹叶划过他身侧护体的灵力,他护体的灵力就会薄上几分。而为了不被这竹叶所伤,他便需要源源不断地将灵力补充到护体的灵力之上,每一个裂口需要补上的灵力并不多,然而架不住裂口数量众多,他需要持续使用灵力,方能维持自己灵力护罩的完整。   在这瞬息之中,他便花费了不少灵力来护身,再这般下去,他护体的灵力不多时便会被这竹叶消耗殆尽。   “你这是在做什么?”察觉到步惊川的灵力波动,秋白皱眉望向他。   秋白如今毕竟还是魂体,没有肉身,因此,这风中裹挟的攻击对他完全无效,自然不能第一时间察觉步惊川的处境。   秋白打量的目光猛地在步惊川的脸上顿住了。   他快步走近,站在一个随时都可以将步惊川揽入怀中的距离,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触碰步惊川的脸。   秋白在这个距离做出这个动作,令得步惊川的心跳微微快了几分,心中甚至生出几分隐隐的期待。   悬在步惊川眼前的指尖终究没用落下去,正当步惊川心猿意马之时,忽然听到秋白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步惊川忽然想起先前被雪花划到脸上时,那微微一痛的感觉。   秋白的手指悬在原地,步惊川便将自己的脸送了上去。秋白的指尖碰到他的伤口,令得步惊川不由得小声地吸了一口气。   “无事,”步惊川开口道,“这点儿小伤,片刻就能愈合。”   秋白神色莫测,闻言收回了手,将步惊川面上抹到的血液在指尖捻开。   这伤口极为细小,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呼吸间便能痊愈的伤口。在他们说话期间,步惊川此时面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想必不多时便能完全愈合,再见不到踪迹。   饶是如此,秋白也皱起了眉头,加重语气道:“怎的这般不小心?”   “此处的雪和竹叶有古怪,我方才一时不查,才被误伤。”步惊川答道。   秋白闻言,仰起头望向空中飘落的雪花与竹叶。感受到二者正侵蚀着自己周身的灵力,秋白面色一变,“这雪花与竹叶竟能侵蚀灵力,我方才却未察觉。”   此处的雪花与竹叶,虽不能伤及秋白本身,却无一例外地侵蚀着他们的护体灵力,这个发现叫二人心中都升起些许的不安。   秋白又观察片刻,沉吟道:“许是这雪花与竹叶未含杀气,也没有灵力波动,因此方才你我才未有戒心。”   步惊川奇怪道:“未含杀气?可为何又会伤人?”   秋白摇了摇头,“即便是未含杀气,此处恐怕不是欢迎外人造访的地方。它们之所以没有杀气……恐怕便是,任何外物,都会被此间所不容。”   那太云门将此处当作禁地,可正是因为此处会伤害前来的弟子?   步惊川却想到了别处去。此处不容任何外物,那么此处岂不是无法寻求破解之法?除非能够将维持这雪花与竹叶的力量摧毁,可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又会不会对此处有影响?   步惊川不由得头疼起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想着此处多少是存放着秋白的身体,秋白应当对此处有些许了解,于是他想征求一下秋白的意见,便问道:“那我们该如何?”   秋白面上也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我此前,从未见过这般的地方。”   便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此事陷入僵局,二人间也沉默了下来,只余下阵阵风声。   风声愈强,那雪花与竹叶飞舞得便愈快,来势更加凶猛。   步惊川一个不查,护体的灵力被那竹叶割出一道口子,径直将他手腕处的袖口都割出了一道豁口。   秋白面色一凛,挥手在步惊川身上笼了一层灵力,将他护得严实,“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尽管这么说着,秋白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那竹林许久,才抬脚走向竹林深处。   步惊川见状,连忙快步跟在秋白身后。   秋白走得有急,步惊川小跑几步跟上后,向四周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可记得来时的方向?我们不会往回走了罢?”   秋白微微摇了摇头,“此处虽看着相差无几,然而灵力却有细微的差别,有的地方强,有的地方弱。”   步惊川闻言,仔细感应了许久,也未察觉此处的灵力有何不同,最后只能归结于秋白修为比他高,感知能力才比他强上许多。   或许是……秋白感应到了自己的躯壳所在,这才能如此快辨别出前进方向。   秋白微微偏过头来看了步惊川一眼,他一看步惊川那模样便知晓步惊川没将他的话理解透彻。于是秋白又解释道:“你且看那风,风都是朝着那一个方向走的,而那方向恰巧也是我的感知中灵气最浓郁的地方,若说有何处不妥,那便是这处了。”   步惊川闻言,在抵御外界攻击之余,还抽空观察了一眼那竹叶与雪花的走向,这才发现秋白所言非虚。   他自是信得过秋白的,然而每一次在意识到秋白的冷静沉着、见多识广后,他都会深感自己与秋白之间差距巨大。而眼下,二人同样是碰到一个前所未见的困境,秋白竟然能够靠着往常的经验判断出前进的方向,令他无比羡慕。   他不知还需要多久,才能有秋白这般的判断力,而他,也正朝着秋白的方向发展。然而,秋白与他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过遥远,叫他追赶无门。   他妄图追上秋白的想法,似乎有些遥远。   但他不至于这样就放弃,他不甘心。   步惊川暗暗握紧了拳头,快步跟上秋白的脚步,伸手拉住了秋白的手。   秋白蜷在他手心的手有些凉,不似以往的温暖,甚至还微微发着抖。感受到他的靠近,秋白下意识回握住他的手。步惊川忽然便想到,在方才秋白辨别方向后,动身前那一瞬间的犹豫。   于此事上,秋白有顾虑。秋白……也在害怕。   步惊川因为这个认知而微微瞪大了眼,抬头望向秋白。秋白与他是一样的,同样会有害怕的事,同样也会有不安。   步惊川不由得轻笑出声。   知晓身后是他,秋白被牵住手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听到他笑,也只将脸微微侧过来了些许。   “秋白,”步惊川轻声唤道,“我会与你一起的。”   不止是现在,更是往后深入这个秘境,还是更远的将来,他都会与秋白一道。   所以,不必害怕。   秋白没有回头,回握着他的手却逐渐收紧,“好。” 第155章 翰墨之境·零三   这竹林着实奇异,白茫茫的雪覆了一地,就连此处生的竹子亦是白色,放眼望去一片惨白,唯有竹枝上那一点墨黑的竹叶,缀在这一片白色之中。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莫说活物,竟是连一棵草、一块石子也不见,干净得就像是除了竹子与雪之外,没有第三种东西。   这地方,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即便是幻境,也多少是由现实之中衍生而出。换言之,便是幻境之中的场景,也应当是现世中存在过的东西,特别这般真实细致的场景,不像凭空捏造,应当是在现实中出现过。   然而,若此处真是什么秘境场景的映射,步惊川却对这等景象没有半点印象。   早年有些大能会将自己游历的经历编写成册,供后人翻阅。步惊川虽算不得是博览群书,但那些流传甚广的大能手札或是游记之类的也看了不少。然而,这般奇异的景象,他却从未从书中见过类似的存在。   世间秘境千奇百怪,数不胜数,若是他误打误撞闯入了前人未至的秘境也说得过去。这世间存在千年,   生出的秘境无数,自然有未有前人探索过的秘境。   步惊川不由得低声道了一句:“此地倒是前所未见。”   秋白“嗯”了一声,道:“莫说你,就连我也是从未听闻。”   “就连你也不知道么?”这下步惊川倒是有些惊讶,他自知自己见识不广,因此即便发现此处是未知的秘境,也没有太过惊讶。然而,此处竟是连秋白也未有耳闻,这倒是一件奇事了。   他原本以为,秋白的躯壳存放在此处,秋白多少会对此地有着感应或是了解的才是。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想得太过天真,太过简单。   若是秋白知晓此地的存在,恐怕等不到如今这般他二人一道进入此处,而是秋白早早便能一人进入这幻境,去寻自己的躯壳了。秋白又不是真正的剑灵,他只是暂时栖居在金素剑中的魂体,自然是想去哪便去哪。   一想到这里,步惊川心头便又有几分郁闷。似乎进入此处幻境,秋白带他只是顺带的——事实也是如此,这回进入太云门禁地,也是他死乞白赖让秋白带上他。若不是顾忌着他的存在,以秋白的实力,恐怕在发现太云门禁地异常的当天夜里,秋白便能轻松入内。   二人之间因为步惊川迟迟不答话而陷入沉默,秋白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步惊川嘟囔道:“我还以为你多少都会有些印象。”   秋白失笑,“我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便到了金秋殿中,哪会对此处有印象。”   见秋白似乎并不排斥透露此事,步惊川便趁机问道:“你对当年的事没有印象么?你当年……为何会被人剥离肉身?”   “我是同仇家交手,造人暗算。”秋白淡淡道,似乎并不是很乐意提起此事,面上的笑容都淡去了几分,“当时我失去了意识,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简单的几句话,不知蕴了多少情绪在里头。步惊川隐约能从秋白透露的信息之中,猜出当年的波澜壮阔。想必此事对秋白来说,并不是一件能够轻易释怀的事,然而秋白谈起此事时,情绪却很淡,仿佛正在提及的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   一句话酝酿许久,步惊川又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那你可知道当年是谁对你动的手?”   秋白的话语中还是隐瞒了很多。他没有说是谁暗算的他,也没有说到底是谁将他的魂魄剥离躯壳。   魂魄与肉身纠缠极深,剥离时稍有不慎,甚至会对魂魄、对肉身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重者会直接致命。魂魄剥离之苦,定然是疼痛至极,秋白生生受了那样的苦楚,即便是他自己不愿追究,步惊川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对秋白做出了那样的事。   即便他如今,还是一个需要秋白出手保护的存在。然而他可以修炼数十年、上百年、上千年,他便不信,他不能替秋白讨回这个公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再在此事上纠缠也毫无必要。”秋白摇了摇头,“先别说这个了,赶路要紧。”   秋白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步惊川心底熊熊燃烧的火苗灭去了大半。秋白不愿在此时坦白,步惊川只得乖乖地闭上了嘴。   这处幻境奇特,不但看不清前方的路,地上也不能留下脚印,此处四处的景观又找不出分毫差别来,时间一久,未免让步惊川心中生出几分浮躁。   若非那席卷着雪花与竹叶的风愈发猛烈,且面方的灵气愈发浓郁,步惊川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原地绕圈。   又不知走了多久,步惊川察觉到自己的灵力逐渐有些抵挡不住那愈发猛烈的风。身体因为护体灵力的减弱,便逐渐察觉到此处的寒意。   他有些冷了。   尽管如此,因为先前的谈话,步惊川心中仍是憋着一口气,便紧咬着牙,不愿叫秋白看出半分异样来。   他一直想着,二人眼下怎么说都是在走动,多走走便暖和了,这点小事,还是不要惊动秋白为好。   然而,事与愿违。在严寒与灵力飞快消耗的双重压力之下,步惊川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身子也不由得晃了晃,察觉到他的异样,秋白即刻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秋白回过头看来。   秋白主动开口,步惊川也不好再强撑隐瞒,只好道:“我有些累了。”   秋白不做他想,微微颔首,“那便在此处稍作休息。”   说着,秋白又一挥手,将笼在他身上的那层防护的灵力加强了些许,叫他身上压力骤然减轻。   步惊川缓缓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放松了许多 。   还不待他寻一处平整的地面坐下,秋白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步惊川的双手原本因为冷,在方才赶路的时候交握到了一处,这下被秋白握住,与秋白温暖的手心一触,登时显得他的手冻得吓人。   他们眼下成了双手交握的姿态,步惊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有些发愣。   直到秋白皱着眉头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秋白有灵力护体,自然不惧这冰天雪地的严寒,能够存下几分温度。然而步惊川修为低微,身上穿的又是不能御寒的单薄衣物,乍一对比,差别顿时出来了。   此刻步惊川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只觉秋白的手心几乎称得上是滚烫。   被秋白撞破,步惊川总不能说那是自己逞强的结果,只好道:“方才一时不查。”   见到秋白不善的面色,他又讪讪补充道:“我下回……注意点 。”   秋白不答,只冷哼一声,转眼间便化出兽形,将他团团围住,阻绝了此处呼啸的风雪。   步惊川登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他方才的表现分明是……对秋白还有所隐瞒。   他一边同秋白说着要与一道分担,却又连这等小事都在擅自隐瞒着秋白,着实不像是开诚布公的模样。他不由有些愧疚,分明是他主动提出的共同承担,转头却又是他自己首先不遵守。   更何况,以他们如今的关系……他更不应该隐瞒秋白。   “抱歉,我下次不会了。”步惊川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心中也不由得慌起来   他自小长在长衍宗。幼时,他是整个长衍宗最小的弟子,因此无论是长老还是其他弟子,见到他都率先让三分。步维行生怕他从小被这般对待会致使他性子骄纵,便从小对他耳提面命,不能太过麻烦他人。   然而这习惯却不是步维行几句话便能矫正的。他小时候被谦让多了,便时常以为这是理所应当。而待他逐渐长大,他才逐渐明事理,越发觉得早年亏欠身边同门与师长,这也令得他越来越不敢麻烦他人。   而这种惯性,也不由自主地被带到了与秋白之间的相处之中。   随着他与秋白关系愈发深厚,他变得患得患失,逐渐害怕与秋白坦白自己心中所想。   秋白现在的姿势,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叫他连看着秋白表情的机会都没有。秋白的耳朵连偏都没有偏一下,摆明了是不想听他解释。   秋白生气了。   步惊川有些心慌,又补充道:“我只是怕你心急此事,不好拖慢你的速度。”   秋白对自己躯壳有多上心,他自己心中有数,更加不敢耽搁秋白半分。种种顾虑之下,令他选择将此事瞒了下去。   殊不知秋白对他此举会抱有如此大的怒气。   “我知道是我太自以为是,”步惊川低声道,“我只是不愿因为我而影响到你。”   秋白闻言,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   “先前你分明能够毫无芥蒂地信任我。”秋白终于开口了,“如今我们……关系不同于以往,你却像是更加疏远我了。有的时候,我恨不得你能够更依靠我一些。”   “先前我说你不愿亏欠于其他人,我却没料到,我在你眼中,却也是与他人一般的。”   “你对于罗家村,不愿亏欠父母的生恩,这才出手救罗家村。对于罗天佑,你亦不愿亏欠他的救命之恩,因此在物质上补偿他的两个子女。”   “先前陆征一事,你便半点没有寻过我。”秋白又道,“我本想等着你抵不住了主动开口,然而你……却仍是想着自己解决。”   “后面发生的事,谁都没有料到。而后你消沉的那段时间,你不知道我觉得我自己有多无能。”   秋白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这才发现,原来秋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也想了如此之多。这也是他首次如此清晰地面对秋白的想法。   秋白这还是第一次将自己的想法剖析给他。   步惊川细想过后才发现,他似乎从与秋白确定关系后,便再没有让秋白替他做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害怕自己开口求助,是借着二人之间的关系要挟秋白。另一方面,他却因为心中的焦虑,始终觉得自己不能依靠秋白,需要依靠自己的能力。   他如今才知晓,原来在二人关系中觉得无力的,不止他一人。   “以后不会了。”步惊川轻声道,他伸手轻轻抚过秋白的耳背,“再不会了。”   秋白毛茸茸的耳朵在他手心中抽动了一下,惹得他的手心生出几分痒意。   秋白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以后别再让我担心了。”   步惊川忍不住倾身上前,在秋白的鼻尖落了个吻,“好,再不会了。” 第156章 翰墨之境·零四   秋白在此处为二人取暖,还需要消耗灵力。考虑到此处秘境情况诡谲,二人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小心为上,在此地生火,让秋白多节省些灵力。   进入这幻境前,二人也未料到会在此处碰上如此境况,因此也未带柴火。再环顾四周,此处除了这墨叶白竹和雪,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步惊川只好硬着头皮打起了这墨叶白竹的的主意。然而他手边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得暂且先委屈着金素剑,当一回砍柴刀。   天知道步惊川先前有多嫌弃步维行将灵剑当作烧烤签的行为,然而他眼下也要将金素剑用作砍柴刀,同步维行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了。   步惊川先是试着用金素剑斩了几支竹枝,不知是金素剑太过锋利,还是这墨叶白竹太过脆弱。这看似坚硬的墨叶白竹,在金素剑下犹如脆弱的纸张,轻而易举被分为了两半。   不出片刻,步惊川便收集起了不少的竹枝。那竹枝看着虽厚实,然而步惊川经手后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被他斩下来的竹枝如纸一般,轻飘飘的,稍不注意,便会被那夹杂着雪花与竹叶的狂风卷走。好在秋白的灵力屏障能够隔绝那狂风,才使得他们用来生火的那堆竹枝不至于被狂风吹得失去踪迹。   待到生火之时,更是奇特。原本步惊川还有些担心那竹枝无法点燃,谁知那竹枝在触到步惊川用灵力凝出的火焰时,却像纸一般一点就着。   “这墨叶白竹倒是稀奇。”秋白面上掠过些许惊讶神色,“这等奇异的灵植,我竟是从未听闻。”   就连秋白这般从千百年前修行到如今的存在,也不知晓这墨叶白竹的存在,那这墨叶白竹的罕见程度可想而知。   步惊川有些犹豫,“那我这般烧了,会不会太暴殄天物了点?”   秋白此时已经恢复了人形,闻言失笑,环顾了一周,“你看此处这墨叶白竹如此密集,怎的轮得到你担心这种问题了。”   “这不是因为我方才没见着竹笋嘛……”步惊川嘟囔了一句,“不是说有冬笋同春笋嘛……”   秋白闻言摇了摇头,“许是季节还未到,你才见不到罢了。”   这也不奇怪,外界虽是夏末秋初,然而这处幻境却早早地进入了寒冬,这处时间与外界不同也说不定。   虽是如此,步惊川心头的怪异感仍是挥之不去,“但我觉得此处幻境着实反常……”   秋白忍不住伸手点了点步惊川的额头,“此处只是幻境,你分明知晓这点,这么较真做什么?”   尽管二人此前不是没做过更亲密的动作,然而秋白带着宠溺与亲昵的口吻做出这番举动,还是叫步惊川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些许。   “左右这竹子还看不出有何奇异之处,眼下先用着些也无妨。”见步惊川愣神,秋白接着道,这么说过一句后,便打算将这话题揭过去了。   步惊川却完全没将秋白后面的这一句话听进去,他满脑子装的,都是方才秋白那一个小小的举动。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秋白点在他额头上的手,胡乱应了一声。   他将秋白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将秋白的手印在心口的位置,双眼仍是直勾勾地盯着秋白。   掌心下,是步惊川持续跳动的心脏,比往常的时候跳得快了些,也更激烈了些。秋白的目光从自己的手背移到了步惊川的脸上。   一对上步惊川那充满暗示的目光,秋白也没有扭捏,只凑上前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那一吻一触即分,带了些许安抚和诱哄性质,仿佛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步惊川有些不满,仰起头追逐秋白离去的唇,想要再进一步。   而他的动作却被秋白的一只手指给按了回去。   秋白的食指抵着他的唇,唇边正噙着一抹笑意,“不是说想休息?”   步惊川自知理亏,也知晓此时不是适合调情的时候,只得咕哝了一声,郁闷地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秋白用灵力筑起的屏障,阻绝了外面的风雪,眼前燃着的火焰,为他二人留下了一个温暖的空间。   这么一停下来,步惊川的倦意也不由得上涌。   他往后缩了缩,不经意间便缩到了秋白怀里。   秋白由着他在怀里乱动,自己也换了个姿势,换成了手臂环着步惊川的姿势,不让步惊川从自己怀中滑下来。   他们二人谁都知晓眼下这个环境,若是秋白变回兽形,能让二人更舒服些,然而二人都极为默契地不去想此事。   步惊川极为享受这般二人相处的时刻,恨不得这样的时间再长一些才好。   他仰头看着秋白,还是有些贼心不死地抬起手,抚过秋白的侧脸,又用拇指轻轻揉搓着因为方才那一吻而染上艳色的唇。   秋白将他的手拿开时,他心底还有几分失落。   然而,秋白下一刻却弯下腰来,覆在他的唇上,同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温热的气息逐渐交融,在这冰天雪地中逐渐变得滚烫灼热。   接着,戛然而止。   “满意了?”秋白的抽离和这个吻开始时一样突兀,步惊川仰躺着看向他,目光中有几分茫然。   “嗯。”他应了一声,微微眯起了眼,“满意。”   秋白笑了一声,那笑意极轻,片刻就消散在空气中,“那便睡罢。”   许是先前也累得紧了,一番折腾过后,步惊川很快便陷入了睡梦之中。   碍于此处情况未明,步惊川睡得并不死。不知睡了多久,步惊川迷迷糊糊间,忽然察觉正揽着他的秋白身子晃了晃,轻嘶一声,保护着二人的屏障一震,登时被风雪寻得了缝隙进入。   被这寒风一冻,步惊川的睡意登时没了大半。   “怎么了?”步惊川猛地睁开了眼,第一时间便朝秋白望去。   “无事。”秋白仍是那带着安抚的语气,“方才只是风陡然大了些,我未反应过来,你继续睡便是了。”   步惊川定了定神,驱走几分睡意,皱起眉头看向秋白。照理说,以秋白的实力,这处的寒风即使加强了,也不会如此轻易破开秋白的灵力屏障。   况且,他也未忘了,方才自己半梦半醒间听到了秋白的一声闷哼。   “你是不是未同我说实话?”步惊川稍稍加重了些语气问道。   秋白移开了视线,躲过了目光与他的对视,“……不是什么大事。”   相处如此久,步惊川如何看不出来,秋白试图避重就轻的态度?他追问道:“不是什么大事,那为何说不得?”   果不其然,秋白被他这一追问,也有些支支吾吾的,“不过是有些头晕头疼罢了,也就一小会儿的事,现在已经好了。”   “这是为何?”步惊川的眉头皱得更紧。这等小毛病虽在凡人身上极为常见,然而修士身体向来强健,少有这般琐碎的问题。即便有,也多是因为天生体弱,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或是受过什么伤,旧疾未愈带来的毛病。   可秋白那等修为,又不是天生的病秧子,也未见最近秋白受过什么伤,这又是为何?   莫非是因为秋白当初被迫与自己的肉身剥离有关?眼下秋白的反应,可是因为靠近了自己的躯壳,因此才会觉得不适?   这么想着,步惊川忽然慌起来,就连责备秋白试图隐瞒这一事都顾不上了。   他见秋白确实不像有什么大问题的样子,只能推测是不是因为秋白太过劳累,才会出现方才的变故。自他们进入幻境以来,秋白便一直在消耗灵力,从未停歇。   此事是他疏忽,竟未预料到秋白躯壳对秋白自己的影响。   “我现在休息好了,”他强硬道,“现在,轮到你休息了。”   秋白摇了摇头,“休息于我而言并不是必须。”   步惊川微微皱了皱眉,“但你这样……多少也需要休息一番。后面我们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况且,万一遇上了什么状况,你若是不休息……”   “无妨,”秋白仍是坚持道,“不睡觉而已,这影响不了我多少。”   步惊川闻言啧了一声,一骨碌坐起身来。往时若是他提出同秋白一同休息,秋白也少有拒绝的时候,顶多便是他看不到秋白睡着的模样。   再仔细一回想,秋白似乎极少在他面前合眼,不知是真的不需要休息,还是……思虑太重的缘故。   “你仍是在担心你躯壳的事吗?”思前想后,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可能,步惊川咬咬牙,还是直接开口了,“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这处,我亦与你一起,你还在害怕什么?”   这也是他想了许久也未能得出答案的事。他已经承诺过不止一次,说自己会与秋白一道,然而秋白却始终没有与他透露他到底在害怕什么,这叫他感到无比地泄气。   秋白或许是有些近乡情怯,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秋白未主动同他透露过半点情绪,这些仅仅是他的猜测而已。   秋白说什么要与他开诚布公,有事不能隐瞒,而秋白自己却没有做到。   在步惊川年少时,一是由于自己的修为低微而自卑,二是因为当时二人的关系不如如今亲密,他从未过问秋白的秘密。   时至如今,步惊川却忽然发现,自己与秋白,在这些事上其实仍是与先前无甚差别。二人直到眼下,也还未坦诚。   他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此事急不得,还是需要同秋白慢慢地谈。   他还须得慢慢告诉秋白,自己如今是站在与秋白平等的角度,而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弱者,一个不能与他共同承受未知的伴侣。   他如今或许能力尚且不足,然而他还年轻,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成长。正如他最初明了自己心意那时,想要站在秋白身前一般,他不惧怕同秋白共同承受那种未知,他唯一忧心的便是秋白受到伤害。   步惊川倾身揽住秋白的脖子,将整个人埋在秋白怀中。   二人脖颈交错,一时间亲密非常。他的呼吸落在秋白的肩头,仿佛就要与秋白整个人融为一体。   他今年堪堪满十八岁,身材尚且单薄,就连他将秋白揽在怀中也难做到,因此,他想安抚秋白,只能用这般仿佛是他在撒娇一般的姿势。   也不知道是谁在安抚谁。   “秋白,我很担心你。”步惊川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无力感因为此事再度上涌,他用脸颊轻轻蹭了蹭秋白的脖子,“就当是为了我,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二人的胸膛因为他这动作,紧紧贴在了一处,他感受着秋白沉稳的心跳,心中思绪万千。   “总该有人要放哨……”秋白看起来似乎还想挣扎一番。   “我替你看着。”步惊川说着,直接堵死了秋白接下来的话,“大不了等你休息完,我再休息一会儿。”   秋白见他坚持,又想着在此处未必会有什么突发状况,无非便是此地风雪大了些。他们进入此处,还未遇到除他们以外的第三个活物,变数应当很小。   秋白神色变幻多次,终究是应了下来。   二人在片刻之间,变换了姿势,换成是秋白躺在步惊川怀中。   此地寒冷,然而从步惊川那处源源不断地传来了体温,温暖熨帖,令得秋白原本清醒的意识都生出些许倦意。他原本只打算闭目休憩一小会儿,却不知不觉间生出了浓厚的睡意。   或许只有在这人身边,被对方以这般保护的姿态保护着,才能令他安心些许。   迷蒙间,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落在他的眼睫,轻得好似他的幻觉。   那吻郑重却又轻柔,怀着无比的珍重。   耳边传来了步惊川压低了的声音:“睡吧。”   秋白意识逐渐模糊,陷入了沉睡之中。 第157章 翰墨之境·零五   步惊川低下头,看着正阖眼安睡的秋白。   方才几乎是刚躺下没多久,秋白便陷入了沉睡。秋白呼吸绵长,眉头却不自觉地皱紧了,似乎睡得不安稳。   见状,步惊川便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轻点在秋白眉心,试图抚平秋白额间的皱纹。   往日里,秋白表现得太过强势,显得他仿佛无所不能,倒叫步惊川几乎忽略了,秋白也是会累的。然而秋白又不愿轻易示弱,更不会向步惊川倾诉自己所感,因而就连步惊川也忘了,秋白的能力亦是有限的。   秋白这一路以来的劳累,步惊川都看在眼中,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他不能帮忙便算了,他似乎还在给秋白加重负担。   在太云门中刚发现秋白躯壳的事不久后,灵溪宗弟子的事也接踵而来。他那时候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陆征身上,非但忽略了秋白的感受,还需秋白额外分神来照顾他,着实不应该。   当时秋白刚刚发现自己的躯壳,心中定然不好受。况且,秋白自己嘴上不说,可看秋白当时的反应,应当是格外重视自己的躯壳才是。   他却下意识觉得秋白自己能够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从而忽视了自己的本分。他们如今的关系,即便秋白能够自己解决,他也该在此事上表态,至少,不该让秋白自己独自忧心此事。   在太云门中发现自己的躯壳后,秋白便少有露面,他却浑然不觉,甚至还自己闹起了脾气,反倒要秋白反过来哄他。   这与他最初的想法相悖。他最初坚定自身道心的时候,便很清楚,自己正是想要讲秋白护在身后,想要替秋白做些什么,更想要保护秋白。这正是他这一路以来修炼的目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忘却了自己最初生出这个想法的缘由。   此事不该是这样的。他分明是不想秋白收到一点伤害,然而,他似乎在前不久,在无形之间又伤害到了秋白。   秋白身上的担子太多,他不只是想帮秋白承担一二,更是想要让秋白远离这些烦扰,不再受这些外物所累。   他亏欠了秋白太多,以至于心中后知后觉涌上来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步惊川的指尖虚虚划过秋白的眉心,经过高挺的鼻梁,又绕过无意识微微张开的唇,最终越过脖颈,落到了秋白的心口。   秋白是那样地信任他,将自己的要害都毫无保留地直接暴露在了他面前。若是他想,他如今便能够在秋白睡梦中轻易取他性命。   可他不可能这么做。   秋白的心口被步惊川的手心捂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寒风。   “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了。”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促使着步惊川说出这番话。   这是他道心所向,更是他珍重之人。光是让他看着,都能叫他百看不厌。   步惊川少有这般能够放肆打量秋白睡颜的机会。他看得全神贯注,几乎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他只顾贪婪地看着秋白睡着的模样,就连对方眼睫毛轻轻颤动的弧度都恨不得记在心底。   这般全然信任又毫无保留将自己交给他的模样,叫他一刻也不想移开视线。   他便忽然想起他们在太云门下集市的那一夜。他当时同秋白所说的,其实便是他如今心中真正所想。   有时候便忽然想抛下一切纷杂烦扰,去寻一方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没有这些纷扰的外因,也没有什么除了他们以外的人,他们只有彼此,也只为了彼此。   然而这世间纷扰,人情错杂,如今被外因所牵动的也是他。他有自己的师门、师父、师兄,亦有好友、相识,心中更是牵挂着那不知在何处的魔修,唯恐那魔修忽然出来捣乱。他自问自己心中虽有此想法,可分明实现不了这个想法的,便是他自己。   然而,他有的时候也会迷茫。秋白似乎一门心思都全放在了他的身上,喜怒哀乐全都围绕他而起,他虽不排斥,甚至还暗暗有几分沾沾自喜,然而却又不可避免地感到有几分沉重。   秋白所牵挂的事物太少,对他的牵挂又太过,他忽然意识到,如若他何时出了意外,他不敢想象秋白又会是何种反应。   早在周途城被魔修攻击的那一日,步惊川便见过因为他而慌乱的秋白。   那时候他还以为秋白只是担心他的状况,可事后再仔细回想,才发现秋白其实是在害怕。   不止是害怕他受到伤害、从此消失,更是秋白无法承受他消失的痛苦。   秋白似乎对除了他以外的事物都兴致缺缺,唯一可以牵动秋白的,唯有秋白自己的躯壳。然而正是这躯壳,却让步惊川陷入迷茫之中。   到底是谁将秋白的神魂从躯壳之中剥离?看样子不像是仇家,毕竟秋白若是被剥离了神魂,那便证明了秋白那时候毫无反抗之力,若是真的来寻仇,大可不必用那蕴了灵气的灵玉方台载着秋白的躯壳,再这般妥善保管。   也不像是秋白交好的人。秋白所交好的人,步惊川到目前为止只见过朱雀陵光与青龙孟章,这二位皆是五域域主之一,想来秋白与五域域主的关系都不浅,只是不知为何与白虎监兵有些不对付。   若真是这些人所为,应当不会故意隐瞒秋白他的躯壳所在。   或许有机会了,他该找这几人打探打探,看看他们对秋白躯壳的事到底是不是知情。   秋白的躯壳……步惊川抬起头,望向那灵气最强盛的竹林中心,轻叹一口气。   不知他们还需要走多远,才能到达他那时候在幻境之中见到的场景。   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一转头,便见到他们不远处正有一只白虎安静矗立。   那白虎生了一身雪白的毛发,身上的斑纹漆黑如墨,身上唯有黑白两色,恰似此处的墨叶白竹。   秋白兽形身上的每一道斑纹,步惊川都烂熟于心。而眼前这只白虎,身上的花纹,正巧与秋白生得一模一样。   若非事先知晓真正的秋白在自己身边,步惊川几乎会被这只白虎骗了去。眼前这只白虎虽与秋白生得像,然而身形很小,肩膀只大约有他膝盖这么高,比起秋白那堪称壮观的兽形,小得有些可怜。   那小白虎什么时候来到的,步惊川却没有丝毫察觉。   纵使这小白虎看起来再可怜,他也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掉以轻心。   他不知那小白虎看了他们多久,就连那小白虎静静站在他面前,站在了他一伸手便能碰到的地方,他也丝毫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仿佛这小白虎便是那竹林一般。小白虎的皮毛与气息与这诡异的竹林融为了一体,似乎它的呼吸,都与这竹林之中的狂风是相同的节奏。   小白虎细软的毛发被风吹乱了,它却没有丝毫感觉,只久久地凝视着步惊川,似乎是确认了他没有危险后,向前小心翼翼地踏出了一步,冲着他缓缓地眨了一下银色的眼睛。   这只看起来非常柔软的小东西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看过来,步惊川的心口忽然觉得似乎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大力地撞击了一下,登时有些发酸发软。   见他愣神,小白虎轻轻地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色的雾气。   一直在呼啸的狂风忽然停了。被风裹挟着的雪花与竹叶失了支撑,簌簌而落。   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与竹叶中,小白虎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步惊川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发现他在方才不知不觉间,竟向着那小白虎伸出了手,试图用一个极为亲昵的姿势去触碰、触摸对方的毛发。   他平日里都是这般与秋白的兽形相处,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眼前的小白虎显然与他没有这么熟悉,于是感受到冒犯的小白虎自然是避过了他的手。   步惊川暗自懊恼着自己这番不受控制的举动,又觉得被小白虎避过了手有几分失落与可惜,同时还在反省自己为何在看着秋白睡觉的时候,被这秘境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存在吸引了注意力。   甚至,还想主动伸手去触碰。他明明知晓此处是幻境,却在见到那小白虎的时候,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步惊川握紧了手,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他的动作很慢,毕竟他即使不想再去触碰这小白虎,但也不想直接将这小白虎吓跑。   他倒是还有几分好奇,好奇这小白虎到底是从哪来的,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以及它的动机。   奈何这小白虎似乎不能口吐人言,无法与他交流。然而看小白虎行为举止,倒是与一般灵兽相差无几,似乎并未开启灵智。因此,他也放弃了与对方交谈的念头。   忽然,变故陡生。   正当他一边收回手,一边想着接下来该如何与其相处的对策时,那原本后退的小白虎忽然上前几步,带了些凉意的鼻尖轻轻触到了步惊川正准备收起来的手。   作者有话说:   小川:身为福瑞控我管不住寄几的手   抱歉抱歉,这周末有点忙,周六的更新只能拖到现在了QAQ周二正常更新! 第158章 翰墨之境·零六   冰凉柔软的触感令得步惊川登时回过神来,急忙收回手。   此地情况诡谲,他们进入这幻境许久,也未见过活物。这小白虎看起来虽是人畜无害,但这却令得步惊川却更加放不下心来。   这幻境之中环境如此恶劣,在此处出现的生物,怎会真的人畜无害?况且,这小白虎长得与秋白的兽形如此相像,更显此地非同寻常。   这无辜望向他二人的小白虎,周身不见灵力环绕,然而那在狂风之中飞舞的竹叶与雪花,犹如长了眼似的,都在它身侧险险绕开。就连小白虎那一身柔软的绒毛,也不见有风能拂动。   仿佛这幻境的主人格外偏爱这只小白虎,没有叫它受到半点风雪的侵扰。又或者说,这幻境仿佛认了这小白虎做主似的。   这小白虎身上的迹象,无不昭示着,这小白虎与这处幻境息息相关。   如此变数,步惊川回过神后一刻也不敢拖延,忙低头唤道:“秋白!”   这小白虎出现得诡异,又长得同秋白兽形如此相像,秋白应当知晓些内情的才是。   可不知怎的,平日里向来警惕的秋白非但没有在小白虎靠近的时候便醒来,甚至连步惊川唤他名字也不见有反应,仿佛睡死了似的。步惊川飞快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奇看着他的小白虎,生怕惊动到这不知来历的小白虎,不敢高声呼喊秋白的名字,只能伸手按住秋白的肩膀,轻轻摇了摇。   可秋白却没有如他所愿地睁开眼。即便是熟睡的人,在他这般动作之下,也该醒来,但秋白这般毫无反应,叫他心头逐渐漫上几分不安。   他下意识看向小白虎的方向。谁知那小白虎方才蹲着的地方,却空无一物。那小白虎不知去向,地上就连半个脚印也没留下。   正茫然无措之际,他扶着秋白肩头的手下忽然一松,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轻轻蹭着他的手心。   起先,他还以为是秋白醒了,面上不自觉带了几分喜意低下头去。可谁知,方才躺在他怀中的秋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方才那只不知去了何处的小白虎。   步惊川面上的喜意登时散了。   照理说,在这般诡谲的秘境之中,这小白虎来路不明,也未弄清楚它的身份,加上秋白又不知所踪,他应当第一时间远离这小白虎,去寻秋白踪迹才是。   然而当他看到那小白虎主动用脑袋抵着他的手心轻蹭时,步惊川忽然便被定在原地。   说不准是小白虎那亲近的神色,还是那小白虎与秋白兽形有九分相似的外形,他在一见到那小白虎的时候,心便不自觉软了些许。他本来就喜欢这些毛茸茸的生物,正如当初喜欢秋白那魁梧的兽形一般。眼前这般娇小柔软的小白虎,令得他不自觉放下了防备。   那小白虎懂事得很,见他不排斥,便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子,将柔软的肚皮露了出来。步惊川的手因为它的这一下动作,从它圆滚滚的脑袋上滑开,它有些不满,伸出前掌,又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尖利的爪子,轻轻勾了勾步惊川悬在半空中的手。   步惊川的手便不受他思想控制地,落在小白虎的胸口与肚皮之间揉了揉。   他慢慢地回过神来。   秋白定然不会忽然消失,这秘境之中,若是有什么危险的气息靠近,秋白应当能极快反应过来的才是。   除非……来者比秋白强上许多,才能让秋白也没有半分觉察。然而有那般实力的存在,只消动动手指便能将他二人湮灭,也没有必要需要费劲将他带入这个环境之中,还让这只小白虎来陪他。   他是陷入了另一层幻境之中,还是原来的幻境发生了变动,令得他与秋白分开了?   可他怀中,上一课分明还躺得好好的秋白,为何变成了这只小白虎?   步惊川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了半点不怕生、舒服窝在自己怀中的小白虎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步惊川的分心,小白虎不满地哼哼了一声,又拿肉乎乎的前掌拨弄了一下他的另一只手。   他看着小白虎与秋白极为相似的外貌,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眼下秋白不知去了何处,他也毫无头绪,原本见到这小白虎时心头的一点雀跃也在这时褪去。他见到这小白虎时心中惊喜不假,然而眼下秋白不知去向,他还哪有心思与这小白虎继续玩闹下去?   步惊川准备站起身,可看向怀中那只还在蹭他手臂的小白虎,又不忍心太过粗暴,只得伸手将小白虎从自己身上抱了下来,放到一旁的雪地上。   这小白虎是在这墨叶白竹组成的竹林之中出现的,这竹林对它应当没有什么危害才是。况且,此处连风雪都会避让这只小白虎,他也用不着为对方担心。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雪,稍稍辨别了一下方位,便朝着他们方才前进的方向走去。他不敢大声呼唤秋白,却又对秋白身在何处也毫无头绪,他便想着先朝目的地走去,说不定还能遇到秋白。   他想得简单直接,迈开步子便要朝竹林深处灵气最盛处走去,然而他刚跨出一步,脚上便被什么忽然扑了一下,被绊得一个趔趄。   方才没有感受到什么外物的接近,也没有察觉到灵力的波动,那方才绊到他的罪魁祸首——   步惊川低头看着窝在他脚边缩着脑袋的小白虎,满满的无奈溢上心底。这小东西,摆明了就是不让他走。   小白虎两只前爪抱着他的脚,飞快甩动着尾巴,看起来似乎很不快。然而它只低着头,不肯抬头看向步惊川。   步惊川叫了几声,小白虎都不肯抬头,他只能蹲下身来,主动揉了揉小白虎圆滚滚的脑袋。他叹了口气道:“你留着我做什么?我又不陪你玩。”   小白虎是这竹林之中的存在,他又不会一直留在这竹林中,与这小白虎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不愿自己与这小白虎有过多的接触,生怕自己……与这小白虎生了感情,未来便不愿走了。   小白虎听懂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目光中带了几分哀求,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腿,又拿沾了雪的爪子轻轻扒拉着他的膝头。见步惊川迟迟没有反应,干脆用四肢抱着步惊川的一条小腿,躺在地上赖着不走了。   那雪留在步惊川衣服上,化成了一点点雪水,洇在步惊川的衣物上成了深色的小点,却让他生不出半点气来,只觉得满心酸软。他倒是可以强行抽出腿,只是担心那样会让小白虎难过,只好忍着,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要去那边,你别拦着我。”步惊川道。   小白虎的耳朵狠狠地抽了一下,用力地将头拧到了一边,不肯看他。若是这小白虎会说话,定是要说“不许过去,我不喜欢”的。   “但是我要去。”步惊川道,“有很重要的人在等着我。”   虽然他不知道秋白到底身在何处,但秋白的躯壳在那里,秋白迟早也会过去。他需要找到秋白,便不可能留在原地。   小白虎见拦不住他,又一骨碌起身,咬着他的衣摆往后方拖去,试图让他远离那竹林深处。   小白虎的动作自然动摇不得步惊川半分,他有些无奈地低头,看着兀自忙活的小白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弯下腰将咬着他衣摆的小白虎抱起来,小白虎在这时又配合得很,乖巧地将嘴里的衣摆吐了出来,任由步惊川将自己抱起来。   步惊川趁这时候将小白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小白虎长得像秋白。小白虎身上的每一道纹路,走向、深浅,都与秋白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从未见过身上花纹能够完全一样的虎,而这小白虎竟能长得与秋白这般相像,它到底是什么来头?又为何会与秋白如此相像?   即便是秋白的亲子,也未免太像了些,父子之间哪有这般一模一样的?   总不可能是秋白自己罢?那方才躺在他怀中的,又是什么?   忽然,步惊川脑海中灵光一闪。秋白一直以来都是魂体,只不过秋白能够用灵力塑造出实体,他才能在平日里触碰到秋白,这也叫他时常忘记秋白没有躯壳一事。然而,秋白的躯壳既然便在此处,这小白虎看着便知与秋白关系匪浅,莫非它便是……秋白的躯壳?   可这小白虎若真是秋白的躯壳,为何看起来像是生出了意识?若秋白要回到自己的躯壳之中,他们又该拿这小白虎的意识怎么办?   若是将这小白虎的意识抽出,也不知道这小白虎的意识能不能如秋白一般,存在于躯壳之外。但秋白也需要自己的躯壳,他们总不能……将这个初生的意识直接扼杀罢?   可秋白的躯壳,他曾有幸窥见,绝不是眼前这般,比一只猫也大不了多少的小白虎。若说这小白虎是秋白的躯壳,未免太过牵强。   步惊川思前想后,决定带着这小白虎去那竹林深处一趟,若是能寻到那处碧玉方台,他心中的疑问想必能够消除许多。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不吵不闹的小白虎,视线却不经意间撞入了小白虎银色的瞳中,猝不及防地,一阵失重感袭来,他如同从千丈高空坠落,浑身上下都被人抽走了力气,只能放任自己不停下坠。   那坠落感不知持续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分了些神去辨认,才发现那竟是不知谁在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空旷之处传来,几经震荡,碎成了辩不出语义的杂音。   步惊川却执拗起来,下意识去寻那声音的来源,去拆解蕴在那杂音之中的每一个字眼。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几分焦急,几分哀求,似乎在试图挽留着谁。   是秋白的声音。   失重感骤然散去,仿佛是他碰到一个支点,坠落戛然而止。   他耳边嗡嗡作响,而在那嗡鸣之中,他听清了,围绕着他的声音皆在说同一句话。   “东泽,别走。”   作者有话说:   关于小白虎以及秋白的身份,其实是一个套娃问题()   这些关系到设定的点在上卷的结尾和下卷的开头才会透露,距离上卷完结我掐指一算至少还有emmm10w字吧(。   这本计划分上下两卷,下卷会稍微短一点,希望总字数不要过百万(草 第159章 翰墨之境·零七   尚未弄清楚状况,步惊川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忽觉银光仿若利刃,破开眼前的黑暗,朝他而来。   视线骤然撞入一双银色眼瞳,步惊川这才仿佛寻到立足的支点,缓缓回过神来。   同样是银色的眼瞳,定睛一看,眼前的已然不是那小白虎,而是化出人身的秋白。   秋白保持着躺在他腿上的姿势,一只手正按在他肩上,仰头望着他,眼里忧色渐浓。   见得秋白这般神色,步惊川几乎是下意识道:“我无事。”   他抬起头,四下扫视了一圈,发现方才那只小白虎已然不知所踪。他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只小白虎如何了……但那小白虎应当也是此处幻境的一部分,轮不到他替对方忧心。   这么想着,他心头涌起一阵失落。   肩上一痛,是秋白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紧了力道。步惊川讪讪地回过头来,秋白也正好坐起身,视线再度与他交汇。   “你怎么了?”秋白眉头紧皱,似乎对他这般心不在焉的状态有些不满,语气也重了几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才醒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步惊川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先前说好了他守着秋白睡觉,然而看秋白方才反应,应当是他自己睡着了。   出现了这般状况,步惊川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忍住再向四周扫视的冲动,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睡着了……”   说完,他轻轻皱起了眉头,“可我方才,分明没有觉得困倦。”   甚至,意识清醒。他还能清楚地记得方才自己所见到的那只小白虎,分明就是秋白兽形的模样。在见过那小白虎后,他也有了一肚子的疑问,然而却不知该如何同秋白提起。   秋白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你方才,可是见到了什么?”   步惊川点了点头,正当他准备开口回答之际,却忽然听得秋白低叹一声,“也难怪……此处毕竟是幻境……”   步惊川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秋白你说,幻境之中,还会有别的幻境吗?”   闻言,秋白的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打算说些什么,可又斟酌了片刻,才缓缓道:“你……方才在幻境中,你见到什么了?”   步惊川心中觉得奇怪,秋白这答非所问、番欲言又止的怪异感堵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但既然秋白问起,他还是如实答道:“方才,我见到了一只与你长得很像的小白虎。”   秋白的身影僵硬了一瞬,眼底惊讶的神色全数落入了步惊川眼中。   “它……”秋白有些艰难地开口,“可有同你说起什么事?”   步惊川摇了摇头,“没有,它似乎还不会说话,也不知是否开启了灵智。”   那时候,步惊川因为没见到秋白,便无心在意其他的异常,只一心与秋白汇合。此时秋白问起,步惊川能答上来的也不多。   “我当时以为你去了竹林深处,便想独自过去,看看你在不在那处,但那小白虎却不让我过去。”步惊川老实道,“随后没过多久,我忽然听到你的声音,便回神了。”   “原来如此。”秋白抿了抿唇角,却又在片刻后,不死心地问道,“便没有其他异常了么?”   步惊川再度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我便没再发现有异常了。”   秋白微微颔首,神色莫测。   步惊川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原本还想继续问问秋白与那小白虎的关系,然而,在见到秋白这般反应后,他却不敢再问下去了。他见秋白神色郁郁,便小声问道:“可还有我遗漏的事?”   “没有,”秋白重重地叹了口气,面上的失落之意却掩盖不住,“你应当是陷入了另一重幻境,我本以为你能够在幻境之中寻到一些线索……罢了,你休息一下,我们继续走罢。”   话虽如此,然而步惊川多少受到了秋白的影响,心头忐忑,许久都静不下来休息。   他原本想与秋白商量一番,不再作休息,继续深入竹林,秋白却坚持让他继续休息。正当二人争执不下之际,竹林间忽然狂风大作,就连秋白撑起的灵力屏障在这狂风之下也显得有些岌岌可危。   灵光亮起,是秋白注入了更多灵力,将那屏障加固了一番。   步惊川皱眉看向那风的来处,按住了秋白的手,“这似乎不是幻境之中的风。”   这幻境之中的风虽然猛烈汹涌,然而多少也会有迹可循,不会这般突然躁动。   除非……是有了什么变数。   秋白面色凝重,“我知道,这变化不同寻常,莫不是还有人闯进来了?”   步惊川一愣,此处本是太云门禁地,太云门弟子即便是误闯禁地也不会如此深入,太云门对此处虽称不上是严防死守,然而防守却绝对称不上是松懈。即便是他二人,也不过是仗着秋白修为比在这禁地巡逻的弟子高出许多,这才能顺利进入。   他们进入此处禁地之前,前前后后查探过数回,确保无人察觉他们二人的行踪。他与秋白进入太云门禁地,行踪称得上隐蔽,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莫不是有修为与神识远在秋白之上的修士,注意到了他二人的动作,才跟了进来。然而又是什么人,竟能够躲过秋白的探查?   就在二人心中猜测之际,忽觉那风雪更猛烈了些许,气势汹汹地朝着远处而去,竟是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二人。风雪的余波仅仅是在秋白灵力凝成的防护罩上轻轻碰了一下,便惹得那灵力防护罩灵光震动,变得岌岌可危。   这暴怒的风雪威力可见一斑。   “这禁地的攻击皆是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我们只是被波及到了。”秋白轻声道,“这禁地似乎是在将那闯入者赶出去。”   “赶出去?”步惊川有些纳闷,他还以为这禁地中的风雪是对外来者的考验,但是看情况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为何我们方才进入这禁地的时候,这禁地也不见有如此大的反应?”步惊川有些疑惑地开口,“还是他做了什么,引得这禁地有如此大动作?”   步惊川并不关心那位闯入者遇到了什么,他更担心的是,此处禁地藏着秋白的躯壳,这禁地之中会有如此反应,莫非是那个闯入者接近了秋白的躯壳,才引得这禁地的反击?他们此行为的正是秋白的躯壳,若是被人捷足先登功亏一篑,这是二人都极为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不清楚,”秋白神色凝重,望向被风雪裹挟的远处,“我们需要走了,那人在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过来。”   那风雪去势之猛,仅仅是不针对他们的余波便惹得秋白需要花费些许心思去抵御,那么那风雪之中的威势如何,可想而知。   再顾不得休息的事,二人连忙起身,向着竹林深处而去。   然而,二人赶路之时还需顾忌步惊川的速度。步惊川尽管这些年来修行未曾落下,可他与秋白的境界差距却不是这短短几年间便能追平的。   闯入者的速度非同凡响,竟像是发现了他们存在似的,直直朝着他们而来。而那与闯入者作对的风雪,也随之越来越近。   眼见着那闯入者离二人越来越近,步惊川运起更多的灵力赶路。然而他灵力终归比不得秋白的灵力浩瀚,因此逐渐感到有些吃力。   他已经用上了全身的灵力用作赶路,但仍旧没有将他们与那闯入者的距离拉开,甚至,因为迁就他的速度,秋白也不得不慢了下来。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闯入者离他们越来越近。   风雪咆哮着,如骇浪惊涛般直直朝着那闯入者拍下,也不知那闯入者做了什么动作,只见那有雷霆万钧之势的风雪,忽然如同撞上海边坚固的岩石,骤然碎裂开来,向四下迸发。   凌厉的气劲裹挟着风雪,扑到他们身上。那携着灵力的风如同刀割,将秋白撑起的灵力护罩冲撞得岌岌可危,甚至有几丝灵力乘虚而入,将他们衣袍带得上下翻飞飘动。   “嗤——”   一声轻响,步惊川的衣袖被那凌厉的气劲割开了一个口子。虽未见血,却着实让二人吓了一跳。   秋白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步惊川身侧,抓起他的手臂看了半晌,“无事罢?”   “不过是衣衫破了些,我无事。”步惊川摇了摇头,说完便准备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小事而已,你不必管我,我们继续赶路。”   他有预感,他们如今已经离那散发着灵力的竹林中心非常近了,眼下赶路才是要事。左右他也没有负伤,这些小事无足挂齿。   秋白却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二人能赶在那人来之前赶到吗?”   秋白因为方才那一下,将灵力屏障加厚了许多,因此步惊川得以免于承受那闯入者的威压,却极为清楚地感知到,那等强大的存在,正在以一种怎样的速度赶来。   以他们方才的速度来说,甩开那来者很难。   步惊川心知肚明,没敢吭声。   风雪他们身侧呼啸着,步惊川有些急,“但总不能在此处站着坐以待毙。”   他们的目标自进入这禁地以来,便一直很明确,他们不该同那人在此处纠结浪费时间,他们该直奔自己的目标而去。   秋白冷哼一声,“谁说要坐以待毙了?”   话音刚落,步惊川眼前一花,便见到秋白化作的白虎,正直直地站在他跟前。   比起先前步惊川所见到的那只小白虎,眼前秋白的兽形更加威猛高大,可也……真的同那小白虎极为相像。如果说先前步惊川觉得那小白虎与秋白有着九分相像,那么如今一看秋白的兽形出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身白色的皮毛在苍白的雪中如同皓月一般,便像了十成。   “上来。”秋白的声音有些沉闷,却及时地唤回了步惊川的神志,“你跑不过他,我们只能这样同他抢时间了。” 第160章 翰墨之境·零八   灵力裹挟着风雪,如刀子般落到了步惊川脸上。   即便有着秋白用灵力撑起的护罩,然而在这狂风骤雨般的击打之下,那护罩也显得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会破裂开来。   他们眼前犹如竖起了一堵由风雪建造的墙,每向前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而身后的风雪正咆哮着,被那不知身份的来者激荡开来,化作万千利刃,直冲他二人而来。   这惊天动地的阵仗,即便是如步惊川这般感知能力不强的,也清楚意识到对方正正是冲这他们而来。   而这幻境却像是忽然生出神志一般,将那闯入者直冲他们而来的灵力重重削弱。那闯入者的攻击还未来得及追上他们,便湮灭在风雪之中。   有了这幻境无端而来的协助,秋白便放下心来,只需全心全意赶路。   即使需要载着步惊川,秋白的速度半点不减,一步便能跃出数丈之远。   饶是如此,步惊川也能清楚察觉到那闯入者离他们越来越近。   对方既然能够轻易追上秋白的速度,那么便证明对方的修为境界比起秋白只高不低。届时若是双方遇上,秋白还需兼顾着他,在对方手下必然讨不了好。   自认识秋白起,他从未遇见过这等局势。   在他眼里,秋白无所不能,亦无敌手,因此他总是下意识觉得秋白能够解决所有事。然而,他却下意识忽视了秋白仍会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能够一直依赖对方。   他早该想到的。   秋白自进入这禁地以来,一直都心神不宁,且身体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秋白只是随意敷衍了他的询问,他便信以为真。   他当时就该问下去的。哪怕引起秋白不满,他也该刨根问底软磨硬泡,至少知晓一些内情,总比他如今什么也不知道要好。   以至于他如今面对这等局势,他除了措手不及外,唯有无能为力之感。   眼下的处境,莫说是他最初所想的,他能助秋白一臂之力、能够护住秋白。他如今,不用秋白护着、不拖累秋白,便是最好的结果。   不该这样的,他想。   此回是他坚持,秋白才带上他。他本意便是进到此处,能够助秋白一臂之力,却不是当秋白的累赘。   各有所长,他总觉得,自己在阵法上的造诣多少比秋白高出些许,应当在进入这禁地之后能派上些许用场的。   对了,阵法……   步惊川精神一凛,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自己的灵玉阵盘。那阵盘在这逐渐昏暗的天色之中正散发着莹莹的灵光。   秋白察觉到他的动作,却并未多说什么。   他们所在之地,距离那发散着灵气的竹林中心还有很远。光凭感知到的距离,恐怕在身后那人追上他们之前,他们都是无法抵达那处的。   那竹林深处的灵气中心,仿佛是猫逗老鼠似的,自他们进入之后,便一直都保持着这般的距离,若即若离,似远似近。   唯有身侧那逐渐变得强盛的灵力,在提醒着他们在此处已经行进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若是他们并没有行进呢?   虽然周遭的景物相似,然而步惊川也尝试过在那竹子身上刻下记号,他们没有碰到过刻上记号的竹子。   此处禁地本便是有阵法守护,那么,谁又知道这阵法之中,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的阵法?   能够让人迷失,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阵法有许多。迷阵便是功能最接近他们如今处境的阵法之一。   迷阵会让人迷失方向,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徘徊。若是布阵者心软的,还会让误入其中的人徘徊过后原路返回,若是布阵者心狠些,则会让误入者身处其中久久不能离去,最终被耗死在迷阵中。   迷阵,通常只会让将死之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们眼下的状况,虽与迷阵不同,却是像了七成。想来是某个阵修大能在迷阵的基础之上推演出了其他功效的法阵,只不过因为流传度不高,因而在后世失传了。   身为阵修,步惊川最擅长的自然是布阵。眼下他的难题不止是需要解阵,更需要确定此处有阵法,并且寻出此处阵法所在。   平心而论,他自然擅长布阵与解阵,甚至连推演阵法也不在话下。然而,那都是知晓阵法在何处的前提下进行的。   他如今在此处便是两眼一抹黑,自进入这禁地以来,他便未察觉到阵法的力量,更别说找出阵法所在了。   步惊川低头看着手中的阵盘,心中一片复杂。   布阵需要有一个载体,最常用的便是阵盘。若是覆盖范围大点儿的阵法,有修士会选择用物品摆放的位置来布置阵法。然而在传说中,大能甚至能够以山川草木的天然走势作阵,非移山填海不可改。   此处唯有皑皑白雪与数不尽的墨叶白竹,若是真有阵法,那么布下阵法的主人又会在何处布阵?   在竹子上?这竹子虽大,却无甚灵力,并无灵气可以将这阵法支撑起来。   在雪上?这禁地中风雪不顿,若是在积雪上绘上阵纹,那么阵纹不多时便会被积雪覆盖。   这禁地之中也不见什么器物与岩石,想来也不是那般小的一个阵法。   在这禁地之中布阵,需要用到的,便是不能消亡的东西……   步惊川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在这禁地之中不能消亡的东西——不正是他们身旁的墨叶白竹!   大能能够以山川草木作阵,这竹子立足的点,说不定正是这个阵法的阵纹!   “秋白,慢一些,我需要看清附近的竹子。”步惊川忽然出声道。   秋白虽然有意控制,然而步惊川坐在秋白背上难免颠簸,加上秋白速度太快,叫他无法仔细观察身侧的竹林。   虽只是个猜想,他却总归想试一试。   情况紧急,秋白也没有多问,只是听话地慢了下来,并将护着他的灵力屏障再加厚了些许。   步惊川放开神识,却发现以自己的能力,并不能清楚查探出附近竹林的长势。   “秋白,”步惊川再度唤道,“我须得查探清楚这处,你助我扩大神识。”   他不问秋白能不能做,也不问秋白需要如何做,他只相信,秋白能够助他。   二人之间默契得没有半句多余的话,步惊川放开了自己的神识,一股更强大的神识便悄然而至,融进了他的神识之中。   顷刻间,秋白神识中所见所感,便进入到了他的感知之中。   神识的境界被骤然提升上去,步惊川甚至觉得时间的流逝也慢了许多,连在他身侧飘动的雪花,动作也缓了下来。   步惊川心中清楚,那是因为神识境界提升而造成的感知能力上升。   他在脑海中将那些墨叶白竹的落点一一描绘出来。那墨叶白竹多数长得杂乱无章,叫他几乎失去了信心,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   然而,在持续不断地将那墨叶白竹所在支出绘出后,他发现了有一处角落,墨叶白竹的分布似乎有着一定的规律。与周遭杂乱无章的竹子不同,那一处的竹子,距离生长得恰到好处,只消将那竹子所在之地连起来,便能发现似乎是个玄妙的纹路。   然而他们此刻只窥见了冰山一角,步惊川无法查探出这是一个怎样的阵法。   既然寻到了门路,步惊川便果断喝道:“东南方向!”   “那似乎不是竹林的中心。”秋白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先过去试试。”步惊川虽这么说着,自己的心中却着实没底,于是趁着这个空当,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我在那处,窥见一个阵法。”   一听他这么说,秋白心中升起的几分疑惑登时烟消云散。他自己于阵法一途造诣不高,因此,在阵法方面,他选择无条件相信步惊川所言。   况且……他向来也是相信那个人的。   秋白脚下一转,半点不顿,朝着步惊川所说的那个方向奔去。   身后的追兵似乎意识到了他们的意图,登时顾不得与那风雪缠斗,也调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来势之汹汹,来意之明显,不言而喻。   步惊川暗自咬牙。他同秋白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此处禁地,按捺了如此久,行进得如此艰难,为的正是秋白的躯壳。况且那本就是属于秋白的东西,断不能拱手相让。   此人不知是为何而来,然而显而易见的是,针对的正是他们二人。或者说……针对的,恐怕是秋白的躯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不知是不是他二人这回走漏了什么风声,竟让这人跟着他们入了这太云门的禁地。   不知来者是否对秋白的躯壳有着别的想法,步惊川只知道,那是属于秋白的东西,断不能叫别人捷足先登了去。况且,也不知来者对秋白的躯壳有何想法,他只害怕身后这人,甚至会危及到秋白的安危。   毕竟此时会随他们前来,还惹出如此大声势的,想来也知晓是敌非友。   这么想着,他便将经脉中的灵力运转又加快了速度。他通过秋白传递给他的感知能力,去搜寻此处竹林中,每一株墨叶白竹的落点,并且将那些竹子的落点一一在手中的灵玉阵盘上标注出来。   秋白的速度很快,他们几乎是几息之间便接近了那个阵法,通过秋白惊人的感知能力,步惊川逐渐也摸清楚了附近的竹林的生长位置。   随着他将那竹林在阵盘之上一一标注,一个阵法隐约出现在了他的阵盘之上。   那竹林生得蹊跷,不少地方的竹子并不长在阵纹之中,然而偏生却是在那处长出了竹子,想来是此处禁地的主人提防着后来之人,因此才做出了这等障眼法,叫人轻易不能看破此处布置。   万幸,这障眼法并不能拦住步惊川。身后那人,想来也未必识得阵法,不然,他二人在太云门下的集市中等候了如此久,那人实力甚至比秋白还高,若是那人识得阵法,恐怕早就只身前往这禁地了。   这是禁地主人留给他们的一个机会。   这恐怕也是他们如今唯一的机会。   与身后那追兵交手,他们二人定然讨不了好。他们如今只能赌一回,赌身后那人于阵法一途不如他们,赌眼前这个阵法是通向秋白躯壳的阵法,赌他们能够通过这阵法暂时摆脱身后这人。   碎散的灵光落于阵盘之上,步惊川也得以窥见这阵法的全貌。   他轻轻一拍秋白的脖子,低喝一声:“西南方向,十丈。”   秋白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落到了他所说的位置。   步惊川大喝一声,“助我!”   秋白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对他放开了,汹涌的灵力在瞬息之间灌注到步惊川的经脉之中,他也得以借用秋白的灵力,在雪地上将那阵纹绘出。   他此时用灵力在雪上描绘阵纹,正如他在灵玉阵盘上绘出阵纹一般。只不过秋白的灵力浩瀚,可以令得那灵力不用借助外物便凝成实体,留在原地。   地上积雪因为灵力在地面的飞速流转,被激荡而起,随后被那狂风一卷,消逝于眼前,只留地上耀着灵光的阵纹。   秋白的灵力流经步惊川体内,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步惊川咬牙忍着,用灵力将那散落在各处的墨叶白竹连了起来。   此时此刻,天地为阵盘,成他一人之阵。   阵纹一成,苍白的雪地上骤然爆发出金色的灵光。那是属于秋白灵力的颜色   随后,那灵光颜色一转,忽然变成了苍翠蓝色。   步惊川与秋白被那灵光刺得眼前发白,登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第161章 翰墨之境·零九   “小东西,怎的只有你一个在此处?”   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话,伴随着一声轻笑,叫步惊川猛然回过神来。   他怔愣许久,才发现方才那声轻笑,正是他自己发出的。   眼前的画面犹如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步惊川只能从那朦胧之中勉强辨认出几个颜色,大致看清眼前的画面。   他试着动了动,然而却发现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似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认知叫他心底里生出一股慌乱来。   他的五感有细微的感知,却始终不真切。仿佛被什么裹在了什么里似的,对外界的感应大幅度削弱,唯独意识格外清醒。   便在他查探情况其间,他发现这身体忽然蹲了下来。   这身体中似乎住着另一个灵魂,而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然而,他却半点感受不到旁人气息的存在。   “你一个在此处,家里人便不着急么?”那掌控着他身体的人这么说着,语调轻缓,仿佛在哄谁。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这身体伸出手,正小心摆弄着眼前的什么。   从指尖隐约传来的触感,暖暖的,软软的,毛茸茸的一团。虽然明知时机不合适,然而这触感却叫步惊川的心都软了几分。   他竭力眨眼,只看到眼前的大片绿色之中,有什么在动着。透过朦胧的视线,他隐约看到是白色的、小小的一团。   连眼前是什么都还没看清,他心中却油然生出一股亲近感来。   那不受他控制的指尖又戳了戳那小白团,这回的感觉更加真切了些,明显地感觉到那是一个活物。   这是什么?兔子吗?   手底下那只小动物轻轻地哼了一声,步惊川忽然反应过来,这同他先前在竹林中遇到的那只小白虎,声音极其相似。   是那只小白虎吗?   他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他隐约看到他此时体同样也是身处一片竹林之中,然而眼前雾似的朦胧感依旧没有褪去,令他迟迟看不清眼前这团白色的确切模样。   从手心中又传来了毛茸茸的触感,应当是操纵着这副躯壳的人在缓缓抚摸着小白团。   “如此幼小却已经血孽缠身……当真造孽。”那声音低低叹息着,随之一道破空声,那人不再言语,只抱着小白团缓缓起身。   那破空声响起时,步惊川心下一惊,却未遇见其他变数,片刻后才安下心来。心想兴许是他方才想多了,那破空之声并不是自他所处的这副躯壳传来的。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画面中,这才有空琢磨起这人说的话。他方才在说什么……血孽?步惊川精神一凛,却听那声音只说了这一句,便安静了下来。   这副躯壳的五感与他共通,他能清楚嗅到此处土地的味道、草木的味道。   虽然朦胧模糊,却绝没有血腥气息,小白团身上一片雪白,也不见血色。   想来这血孽并非普通的血腥气息,而是些更为奇特的存在。   但那血孽又是何物?   他这些年来四处游历,也见识、听说过不少东西,然而从未听闻过有什么血孽。他在那小白团身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更别提察觉到什么气息。   掌控着躯壳的人似乎又做了什么动作,又给怀中的小白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后转身朝着竹林身处走去。   随着他靠近竹林的深处,步惊川见到身侧的竹子正逐渐消融。察觉到这般异样,他再次试着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身体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连忙停下步伐,四下打量一番,发现自己竟是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这黑暗无边无际,仿佛是神秘的异界,只有前方不知何处,正在闪着微弱的灵光。   步惊川下意识朝自己的怀里看了一眼。怀中空空荡荡,方才抱在怀中的小白团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种不真实感叫步惊川心头的疑惑渐浓。   方才,到底是他看到了别人的记忆,还是他的身体短暂的失去了掌控权?   若那是别人的记忆,为何他又能看到?并且还犹如亲身经历一般,就连细节也记得分明。   若是他的身体短暂失去了掌控权,那么方才又是谁掌控了他的身体,那人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   步惊川的心头疑云渐浓,下意识回过头想找秋白询问一番这是什么情况,却四下都寻不到秋白的踪影。   他明明是同秋白一道进入的此处,秋白为何会不见了踪影?   是了,方才发生那些事的时候,秋白从头到尾便没有出现过。   步惊川心头不禁升起几分慌乱,又咬牙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眼下拿不准自己到底在何处。方才他启动的阵法,应当没有错误的才是,否则他也无法从那竹海幻境离开。然而那阵法的目的地,他却一概不知,也不知是阵法出错,将他带到了此处,还是那阵法的目的地就在此处。   同秋白失散,他到底是去寻秋白,还是待在此处等秋白过来寻他?   独自一人身处在这等陌生环境,步惊川心中的慌乱越来越浓。他知晓秋白的实力比自己要强,轮不着他来担心秋白,然而,他仍是会忍不住多想。   他努力告诉着自己,秋白多少也会顺着金素剑寻来,然而心头的不安越发加剧了。   与方才那只有雪与竹子的竹林不同,此地四下一片昏暗,唯有远处透来的模糊灵光。   步惊川皱着眉头望向那灵光,心中生出几分犹豫。   是在此地等着秋白过来寻他?还是他先去那灵光处一探究竟?   以他的实力,若是在此处遇到什么变故,大有可能应付不过来。然而此处情况莫测,也不知前方会有危险还是他所处的地方会有危险。   伸头是一刀缩头又是一刀,步惊川几乎觉得自己被拉扯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往前去,另一半却畏缩不前,只想安心待在原地。   此处似乎与外面的竹林一般,也是阵法制造出来的幻境,因此身处其中,极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步惊川不知自己在原地等了多久。或许只是这种环境放大了他心中的不安,令到他心中生出不耐,又或许是他真的已经等了很久。   悬在他腰侧的金素剑毫无动静,连振动一下都没有,宛如一把无知无觉的凡剑。   不能再这般干等下去了。   步惊川皱起眉头,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离开此处。四下都是如出一辙的黑暗,唯有那灵光有些许的不同,尽管知晓那可能是一个陷阱,步惊川也只好认了。   他心想,或许是秋白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又或者是秋白被困在了某一处。   他无从感知秋白的所在,更无法知晓秋白的状态,这叫他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他最终还是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朝着那灵光的方向而去。左右以他的情况,无论在何处都相差不大,不若主动过去,兴许还能遇上些什么好事。   这么想着,步惊川握紧了腰间的金素剑,仿佛要从那剑中汲取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步朝那处走去。 第162章 翰墨之境·一十   步惊川仿佛撞入了旁人的记忆之中。   在他方才走入那灵光之时,那灵光仿佛发现了猎物一般,朝他而来,将他径直吞入其中。然而,当黑暗如潮水般褪去,他立于一片刺眼灵光之中,一时被照得有些正不开眼。   “……你不会有事的。”   正当他疑惑这是何处时,忽然有一道人声传来。   那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是怕惊醒了谁似的。而那声音又压得极低,温柔缱绻,仿佛在与爱人耳语。   “我不会让你再受血孽之扰,现在不会……以后,亦不会。”   “只是希望你醒来知晓我所作所为……不要恨我。”   那声音蓦地一顿,忽然又笑了起来。   “算了,你恨我也罢,多少也算记着我了。”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步惊川以为那声音的主人已经不再说话,那声音才再度响起。   “……等我回来。”   步惊川的呼吸忽地一滞。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这次他等了更久,却再等不到那个声音说话。   他方才听到那人说话时,沉重的情绪如山般朝他压下,令得他光是听着那声音,便难过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而在那声音消失后,他却久久不能回神,怅然若失。   是因为此处幻境能牵引人的情感,与这幻境主人共情么?他摇了摇头,又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但那幻境主人的情绪又是从何而来?那话听着没头没脑的,叫人揣测不出他到底在同谁说话。方才也未听到回应,更不知晓那幻境主人面对的是何种境况。   步惊川对幻境主人的关心有限,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秋白,到底在何处?   他心中只是这么想着,眼前便再度暗了下去,唯有不远处的一个角落,仍残留着些许灵光。   待他走近,率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方碧绿的玉台。他许久之后才在那炫目的灵光之中,见到自己找了许久的人。   身形巨大的白虎正安静卧在那碧玉方台之上。那玉台外形方正,棱角分明,向上那一面被打磨得光滑,能清楚看出自那玉台最中心中透出的灵光。   玉台的侧面倒是较为粗糙,颜色也较为暗淡,走近了看,才能见到那几乎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侧面,刻着玄奥的花纹。   碧玉方台上的白虎双目紧闭着,没有半分气息透出。再看胸腹,没有一丁点由呼吸带来的起伏。   自碧玉方台之中透出的灵气,隐隐将白虎的身躯包裹在其中,无时无刻地滋润着白虎的全身。白虎身上的毛发黑白分明,映着从那碧玉方台之中的灵光,发出细微的亮光。   恍惚间,步惊川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最初遇到秋白的金秋殿。彼时秋白也曾露出过兽形,然而那时候,秋白的兽形是有呼吸的,绝非眼下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然而更令步惊川心惊的是,先前他曾在经过太云门禁地时,隐约窥见的那一幕,竟是与眼前这一幕极其相似。若是不出预料,眼前的这个,该是秋白那丢失已久的躯壳。   步惊川心头升起几分欣喜,然而那欣喜却很快又被忧虑盖过去了。   躯壳是寻到了,可秋白为何还不知所踪?若是说秋白已经融入这躯壳之中,这躯壳也不该是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步惊川环顾四周,却迟迟寻不到秋白的踪影。便是连此处都不见秋白的踪影,那秋白到底能去何处?   他们此行进入这秘境,正是为了这躯壳而来,眼下得了躯壳却丢了秋白,倒叫步惊川好生无奈。   心绪纷乱之下,步惊川看多了那躯壳两眼,不自觉走近了些许。   许是因为他向来对秋白不设防,心中也下意识觉得秋白不会伤他,因此他走得毫无防备,直到他忽然察觉有什么东西正破空袭来,才匆忙躲闪。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并不晚,但那东西速度实在是太快,他仍是躲闪不及,还是不免被在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划过他脸颊的东西无色无形,却阴寒得紧,那股子阴寒劲儿,直往步惊川伤口深处钻,疼得钻心。   那被划开的口子很小,却不知为何火辣辣地疼,步惊川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抹了一把脸。   指尖已经被血液染红,好在那伤口不大,看着也不算骇人。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空气中满满地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那一刻,他一时觉得自己陷入了在北斗星城时,被那些星城亡魂拉入的画面,又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周途城沦陷的那一日。画面虽不尽相同,刺鼻的硝烟与呛人的血腥混合后的味道却如出一辙,直冲他的大脑。   按理说,那道伤口如此细小,虽出了些血,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般浓郁的血腥味才是。   步惊川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在他身侧,血色的弧线如灵蛇般,飞舞游动。   那些血色弧线杂乱无章,自他伤口处附近延伸而出。   然而他伤口除了疼痛外,并没有其他的不适感,想来也不是自他身体中的东西。   被攻击时看得并不真切,   只知那是无色无形的物件。然而,这物件似乎是被他的血染红了一般,逐渐现出身形来,步惊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攻击他的东西,竟是这般模样。   那血色弧线游动着,不消片刻,便彻底地现出了身形。忽然,那本在空中漫无目的游动的血色弧线仿佛找到了目标,将方向一转,宛若蜿蜒长虫,向着秋白步步紧逼。   秋白的躯壳只能躺在原地,无知无觉,任由那些血色弧线逼近。   步惊川有些慌乱,他试图阻止那血色的弧线,然而刚上前一步,便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叫他前进不得。他只好挥出一道灵力,击向那血色弧线。   这回,灵力倒是顺利地脱手而出,并未遭到那无形之物的阻拦。但那灵力接触到那血色弧线的瞬间,只撞得那弧线微微震动了些许,便再无动静了。   步惊川自己挥出的灵力散去,只阻拦了那血色弧线一瞬。紧接着,血色再度凝结,仿佛没有受到步惊川动作干扰似的,继续朝着秋白躯壳的方向而去。   那血腥之色越来越多,饶是步惊川反复出手将那些血色打散、搅碎,也不能彻底阻止它们凝结。   血色多得步惊川目不暇接,他却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将自己全身的灵力都在此处施放,试图阻止那血色的靠近。他不知该如何彻底地除去此处的血色,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将那血色震碎的步骤。   他不知那血线是何物,却又本能地知晓那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才力求这血线远离秋白。   而他能力终归有限,才勉强守住秋白躯壳不到一刻钟,体内的灵力便被耗去大半。步惊川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几分疲惫,正在此时,一道细细的血线,在他疏忽之处,悄悄地靠近了秋白身侧。   霎时间,秋白的躯壳旁,就连空气也被染上了浓厚的血色。那血色如云似雾,几乎就要将秋白吞噬。   那血色缓缓地浸染着秋白雪白的毛发,就连黑色的斑纹也被血色这眼。   步惊川的眼睛几乎被这血色一并染红。   他快步上前,只想挥手打散那围绕着秋白躯壳的血色。那看不见的屏障又不知在何时撤去了,叫他能飞快赶到秋白躯壳跟前。   然而,那血色已经浸入秋白的皮毛,已然无法再如先前一般容易挥散。   就连在空气中的血雾,也比先前的血线顽强许多,叫他轻易打不散。   步惊川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秋白的躯壳理应是无知无觉的,安安静静地躺在那碧玉方台之上,然而步惊川不知怎的,从秋白躯壳上看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理智告诉他,那应当是他的错觉,然而他又止不住地这么想着。   秋白先前同他坦白过,自己不是真正的剑灵,而是魂体状态栖居在金素剑中。眼下秋白不见踪影,只有一副躯壳在他眼前,使得他不自觉地想着,秋白是不是已经回到了这躯壳之中。   他们此行便是为了寻找秋白的躯壳,秋白回到自己的躯壳之中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可步惊川却不知为何,心头如同被梗住一般,有几分失落。   他不知自己是失落秋白再不能像先前那般,栖居在金素剑之中,随时陪伴在他左右。还是失望秋白夙愿已了,日后会让二人关系发生改变。   然而这些念头,都不过是他猜测而已。他一直这么同自己说着,秋白寻回躯壳,了却多年夙愿,他该替秋白高兴。   可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的亲近,令得他对秋白生出这般患得患失的情绪。   这情绪影响着他,恨不得把秋白藏起来,甚至觉得巴不得秋白一辈子都寻不回躯壳才好。   他被自己这般的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他也弄不清楚为何自己会生出这般的想法。分明……秋白始终都要寻回自己的躯壳的,秋白总不能一直维持魂体的状态,他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秋白不该囿于这小小的金素剑中。像秋白那般骄傲的人,应当生活在阳光下,比日光还要耀眼。   他觉得秋白生来就该站在高处,受万人敬仰,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当一个脱离众人视线、只在他跟前现身的剑灵。   他与秋白相处四年有余,自然知晓秋白是怎样的人。秋白本当恣意又潇洒,然而却不知为何,在他面前的秋白,却是始终有所保留,仿佛是在压抑着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   步惊川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穿透那血雾,轻轻摸一摸秋白的躯壳。   然而,他的手却像触碰到水面一般,眼前的画面被惊动了,震荡起来,碎裂成无数细微的波痕。   他的手没入了这画面之后,从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是一片冰凉的虚无。   透过这波动,步惊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夺去了他注意力许久的画面,竟是一个幻境。   不待他多想,他忽然听到自秋白躯壳中——现在或许应当说是在那幻境之后,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刻意压抑着的低低喘息。 第163章 翰墨之境·一一   不知是不是因为分离得太久,叫他过分思念秋白,还是因为独自一人而心中惶惶,叫他迫不及待便想见到秋白。   冲动占据了思维的上风,几乎是在听到秋白声音的第一时间,步惊川便低呼一声:“秋白,你在那吗?”   什么理智、利弊、谨慎,被他统统抛到了脑后。他满脑子只有这个人,并且,想知晓对方的情况。   想要见到秋白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几乎整个人都要陷入眼前的幻境画面,想要见到那个身处画面之后的人。   然而,最终在穿过那幻境的前一刻,他还是反应过来了。   此处不同于以往,惑人心智的幻境层层叠叠,叫他分不清真与假。那雪原竹海是假,方才他所见到的碧玉方台与秋白躯壳也是假,又如何敢保证……他方才所听到的声音,是真正的秋白?   他进入太云门禁地如此久,到此时尚且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更未弄清楚状态,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稍有不慎,他的冲动不止会让自己限于之地,甚至会……拖累秋白。   他不该如此疏忽大意。   步惊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往前举着的手并未放下,而是一直维持着平举的姿势,看着眼前那如同水波般飘浮荡漾的画面。   他们此行前做足了准备,却从未想过此处竟只有一个幻境。到头来二人白费了这么多的力气,却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他的解阵之法出现了什么纰漏,或是他并未猜对此地的阵法?还是说整个太云门禁地只有一个幻境,独留空壳在此处?   这一切,他都不得而知。答案或许只有设下这阵法的人方能知晓。   只是他们连自己都还未弄清楚所处的阵法到底是何种状况,又如何知晓设阵之人?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即便步惊川的手僵持在原处静止不动,那画面却始终不能恢复成原本模样。原本环绕在秋白躯壳上的血色细线与雾气,逐渐成了在步惊川眼前的、一片晕不开的血色浓雾。   那血色浓雾似乎是有生命般,朝着步惊川那只扎入幻境的手蔓延而去。   步惊川在见到那血色浓雾的时候心头便堵得慌,他心里有些沉重,却不知道为什么。   当他发现血色浓雾朝着他的袖口与手蔓延时,猛地惊醒过来。   步惊川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躲避那血色浓雾,然而,还不待他发力,那血色浓雾便如有生命一般,向着他缠绕而来。   缕缕血色浓雾将他的手臂裹住,犹如捕食猎物的蟒蛇,只消再稍稍加重力度,便能将他这只手臂绞碎。   然而,那血色浓雾缠绕住他后,却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做出伤害他的举动来。相反,那血色浓雾只是缠绕上他的手后,便柔顺地缠住了他,他感受到从手臂上传来一阵微微的拉力,仿佛是这血色浓雾有了自己的意识那般,拉着他向前方走去。   步惊川有些犹豫。这血色浓雾由幻境而化,却又不知到底是何物。观其举动,倒像是生出了些许灵智似的,要他去做些什么。血色浓雾虽没有做出伤害他的举动来,只是这血色浓雾来得诡异,叫人无法放心,更加无法信任。   谁也不知道那血色浓雾会将他带去何种未知的存在。如果眼前的柔顺只是他的错觉,或是这血色浓雾的陷阱呢?   况且,他方才隐约听到了秋白的声音,那声音并不是秋白正常时候的声音,像是遇到了什么情况。他迟迟不能分辨出,这幻境背后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又一重幻境。   此处幻境太过真实,叫他拿不准了。   那血色浓雾顿住了片刻,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又稍稍加重了力道,再拉了他一下。血色浓雾不能言语,那举动仿佛是无言的催促。   这血色浓雾,到底在着急什么?   步惊川站在原地,他本想同那血色浓雾继续僵持,然而,便是在此时,他忽然又听到秋白低低的喘息声。   不同于他方才听到的那一声声响,这一次的声音,更加压抑沉闷,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步惊川方才好不容易筑起的理智几乎在听到秋白的声音后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便见到眼前的血色浓雾忽然躁动起来,震颤之下不忘将他往前拉去,感受到那牵动他的力量,这血色浓雾似乎兴奋得紧。   被血色浓雾缠着的手被牵引着,微微向下探去,触摸到一个滚烫的存在。   那触感极为熟悉,柔顺的皮毛下,原本是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肌肉,然而这平日里摸着温暖的身体,此刻却变得火热,几乎是灼烫着他的掌心,险些让他叫出声来。   那分明便是秋白的兽形。   联想到此处正是存放秋白躯壳的幻境,步惊川如何想不到那幻境对面的人到底是谁。   登时,那最后残存的一点理智登时被步惊川抛到九霄云外,他看着眼前的幻境,一咬牙,撞入那如水波荡漾般的幻境之中。   “我已经寻到消除血孽的方法,你不用急。”   一个声音低低地道。   那个声音的语速极慢,说得快了,还需重重地喘一口气,似乎在承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似的。   “不论是何种方法,你该先将他交予我。”   出乎步惊川意料地,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先开口的人忽然嗤笑一声,“你这般说得,仿佛他是个什么物件似的。”   “不然呢?你不也是只把他当作一个物件?你不过是不舍得一个能够取悦你的玩具罢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   就在步惊川以为那个虚弱的声音不会回答的时候,那声音却一字一顿地答道:“血孽,我必会为你们除去。而我待他有多少分真心,我与他清楚便是,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那声音又轻叹一声,“只不过,是我欠他太多……”   步惊川怔愣片刻,忽然意识到,这个声音,同前不久他在遇到那只小白虎时听到的声音,似乎是同一个人。   只是因为那声音的主人眼下状态似乎不是太好,声音与原来有异,才叫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另一人似乎被他这态度气到,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成外人了,可笑。”   这一回,却是谁都未等到回答。   那另一人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时,却没了先前那般针锋相对的味道:“可是你还需要我这个外人收尸。”   他声音带着颤抖,却又异常沉痛:“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步惊川愣神间,忽然一脚踏空,骤然回过神来,慌忙支撑自己的身体。   他方才动作太急,步子迈得太大,一时不查脚下被什么绊住了,一下子扑倒在一个柔软滚烫的躯体上。   他急急忙忙地爬起身,看向身下。   不出他所料,化出白虎兽形的秋白正巧被他压在身下,此刻对于他的到来,秋白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就连偏头看他的动作也没有。   来到此处,秋白压抑的喘息更加没有遮拦地传入了步惊川的耳中。   见到秋白的惊喜登时被这发现冲散了。   顾不得回想在方才那一个瞬间所听到的话语,步惊川连忙低头查看情况,才发现方才缠着他的血色浓雾已经不知道在何时散去了,此刻,正有着如灵蛇一般的血线,缠绕在秋白身上。   这血线一看便知晓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起方才在外面幻境的遭遇,那血线当时正是这般攻击秋白无知无觉的躯壳,眼下故技重施,又在他面前摧残着秋白的魂体,步惊川登时生出些许怒意。   他本想替秋白将那些烦人的血线驱除,然而他只是凝神看了片刻,又忽然犹豫起来。   他观察得仔细,因此他发现,那血线,与秋白似乎一体的。那血线如同一团乱麻,虽只是松松垮垮地缠绕在秋白身上,然而却令得他迟迟寻不出头绪。   那血线随着秋白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那血线有着自己生命似的。   找了许久,终于在秋白的胸口处,发现了血线的根部。仿佛是将秋白的身体当作了自己生长的土壤,那血线寄生在秋白身上,正不断地从他身上汲取着什么。   然而看秋白的神色,被这血线缠上,想来并不是多好的感受。   这血线不宜久留。步惊川皱眉想着,但是却不知该做什么,迟迟动不了手。   他对这血线不了解,生怕随意出手,会伤了秋白,更怕擅自出手会激怒那血线,对秋白作出更加过分的举动来。   步惊川这时才开始仔细想着:这血线,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这玩意的模样,不用想也知晓,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起方才那二人谈话时提及的血孽……这便是血孽么?   可为何秋白以及他的躯壳会惹上这种东西?步惊川不得而知,然而更多的则是忧心。   他不知道这血孽会给秋白带来什么,因此才迟迟不敢动手。然而他也清楚,这般拖延下去,对秋白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着秋白身上的血孽,陷入了沉思。   他自己对秋白了解有限,秋白熟识的人,他也只知道那五位域主,那五位域主之中,唯有陵光与他相处得最多,其他的——青龙孟章只是例行公事地替他疗伤,白虎监兵更是连说话都欠奉,况且,监兵似乎从未与他说过几句好话。   步惊川猛地皱起眉头,他忽然想起,在见到那小白虎时,那人便已经提到过“血孽”二字。然而他当时不甚在意,也未留意那人的意思。   步惊川有些头疼。即便他知晓了眼前的这些血线这是血孽,他又有什么办法?   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秋白在此处受苦?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   他自知无用,每一回,都只能指望着秋白解决,然而,他再痛恨这般的自己,也无济于事。   他天资平平,纵使身负灵脉,却也不得轻易倚仗,还需慢慢修炼。   平日里,他便时常羡慕秋白,护住他对秋白来说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当二人情况调转,他却无能为力。   如今,秋白自身难保,更加护不住他。   他不该再等着秋白做些什么。   与秋白相遇相知乃至相恋,四年来,他也该为秋白做些什么了。 第164章 翰墨之境·一二   步惊川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静下心来,又将神识沉入丹田,驱动自己丹田之中的灵力。   他本便处于心动期,随时能够结丹,因此灵力凝实,丹田之中隐有华光。他此刻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去是呢还能的灵力都从丹田之中抽出,逼入全身经脉之中。   他清楚记得,他身体深处正有着一股不为人知、甚至不受他自己所控的力量。步维行曾经同他说过,那是因为他体内天赋灵脉,只是怕他年岁尚小,无法掌握这股力量,因此才设下封印,将他体内的灵脉封存   若是想打开……   步维行当时只说,等到他自己想打开的那天,便自然而然能够打开了——这股力量,想来也该是受他控制的。   眼下秋白陷于危难之际,他自然不能拖延。先前秋白与陵光都能够寻到他身上的灵脉,想来这灵脉藏得不深。   然而当时步惊川却来不及问步维行,他自己身体为何有灵脉,也不记得问秋白,为何陵光与秋白他们,能够轻易找到他身上的灵脉。这分明是他的身体,他却发现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才是最少的。   灵脉,分明是那天地之中灵气汇聚之处,流淌在天地山川之下,作地壳之血脉。灵脉一物,乃是天造地设,绝非凡胎肉体所能承受,他在此前,从未听说过有过体内生出灵脉的先例。   人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此磅礴的天地之力,更无法让灵脉蕴于体内,灵力为己用。   倘若体蕴灵脉一法能轻易施行,那么世间如此多实力高深的大能,若是知晓这个方法,恐怕早早将世间灵脉纳为己用了,哪还轮得到他。   如今既然无人常识将灵脉蕴入体内,恐怕原因有二:一是无人知晓,二是尝试的人终走绝路。   然而世间大能无数,他们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而无所不用其极,这般方法,恐怕早有人尝试过。至今也无人听到此法风声,想来多半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那可是他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   步惊川自己清楚,他与常人,有着些微的不同。从出生到如今所见所闻的画面,他都能都记得分明。   自从四年前去过罗家村那一回后,幼时被步维行刻意掩盖的记忆,如今都一一浮出水面,清晰无比。他甚至能记起,他那位生母将他孕育在体内时的画面。   这无论如何都不正常。   他原本以为像他这般是常态,然而在找旁人旁敲侧击问过后,他才知晓,普通的婴孩,通常在二三岁之后才会开始记事。他能够将幼时所见记得如此清晰,着实离奇,已然不是记性超群这么简单。   可是因为他体内有灵脉的缘故?但问题便又回来了,为何他体内能够蕴藏灵脉?   这一切,至少他在此时都不得而知。   不知是步维行骗了他,有所隐瞒,还是此事,就连步维行都不甚清楚。   但那些事情日后自会有结论,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帮助秋白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自己的灵力不足以绞断那血线,那么他便需要动用那灵脉的力量。相信以灵脉的力量,那血线在他手下便再无挣扎之力。   步惊川咬牙,驱使全身的灵力游走于经脉之中,去寻找蕴于自己体内的灵脉。   他隐约记得,秋白似乎曾在很早之前警告过他,那是蕴含了他本命真元的灵力,不能轻易动用。   然而他却别无选择。   现在他二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加不知道那身后的追兵到底有没有随着他们进入这处幻境,他们孤立无援,唯一能帮秋白的,只有他。   也只有他。   秋白不能出事,更不能在他眼前出事。   神识沉入位于丹田的气海之中,他的丹田中尚未凝聚出金丹,然而因为他如今修为境界处在快要结丹的边缘,因此灵力都呈极为粘稠的液状,随时都能够凝结成金丹。   然而这却不是他要找的东西。   灵脉……他身体中的灵脉在何处?   先前无论是秋白还是陵光,想要开启他体内的灵脉,俱是在他额间轻点,便能轻易开启。然而他的神识便是聚拢于额前,那处有无灵脉,他自己清楚。   但他还是不死心,总觉得唯一的希望是在识海之中。   然而在他的仔细查探之下,并未在识海发现半点异常。他有些失望,神识退出了自己的识海,试图在其他地方寻出些许痕迹来。   先前无论是哪次开启那灵脉,他都能察觉到那灵力正是从他识海之中涌出,因此,他才对他的识海报以极大的希望。   可除了识海之外,他再也没有了其他的线索。   步惊川有些气馁,却又不甘心此回一无所获,只能操纵着自己的神识,在体内游走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还是没有,   灵脉,到底在何处?   最终,神识消耗得太过,他也有些吃不消,最终只能不甘心地退出了自己的身体,重新回到识海之中温养。   他看着秋白半阖双目的样子,从未有如此痛恨自己无能。   他先前或许会觉得自己无能,然而远不如这次的无力感来得这样强烈。   他似乎从未陷入过真正的困境,以往的困境,再艰难,秋白都能在他身边。即便是在周途城时,他也因为知晓秋白在附近,才那般大胆激进。   而如今,陷入困局的只有秋白……他孤立无援,却又不知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若是先前,他多问一句步维行……   若是先前,他多问一句秋白……   若是先前,他多问一句陵光……   那知晓内情的三人之中,但凡他问过其中一人,恐怕他如今都不会如此被动。   他先前不过是还龟缩在步维行与秋白等一众人编制的保护网之中,自以为是靠着自己闯荡才有了如今实力。然而,他如今才惊觉,无论到了何处,他也无法摆脱这二人的影子。   如今一人不在,另一人身陷囹圄,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是如此地依赖这二人。   可现在却不是适合妄自菲薄的时机,秋白的状况,步惊川不能不管。如今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放手拼一回。   他运转起周身的灵力,将灵力蕴于经脉之中,努力回想着,在周途城的那一日,他体内灵力的流向。   平日里,经脉只会流经少量的灵力,多数灵力都是蕴于丹田之中,待到需要用时才会流出。而在此时,步惊川同时调用整个丹田的灵力,将经脉塞得满满当当。经脉被灵力撑得发疼,他的经脉并不能同时承受如此多的灵力,因此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撕裂感。   他的经脉不堪重负,因为过度的灵力而开始崩裂。   步惊川咬紧牙关,再度驱使更多的灵力流淌至经脉之中。至少现在经脉还未完全碎裂,他还有机会!   先前的灵力只是停顿在全身的经脉之中,还未流转。步惊川并起二指,将灵力渡于指尖,凝成一道薄薄的灵力利刃。   那庞大的灵力在他经脉中流转的感觉并不好受,宛如刀割,又如有什么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仿佛他经脉之中困了一头凶兽,正撕咬着囚禁着自己的囚笼,肆意冲撞着,迫不及待从这囚笼之中挣脱。   步惊川的牙关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来,他口中弥漫起一股铁锈味,正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血腥,盖住了他所有的感官。他将那经脉之中的凶兽逼向指尖,那锋利薄刃登时迎风暴涨,从小小的一片树叶大小,登时变成了匕首大小。   步惊川便持着这灵力薄刃,向秋白身上的血线割去。   一下,两下,对那血线毫无影响。   步惊川却视若无睹,只将那灵力薄刃充作锯子,一手拽着那几乎在秋白身上生根的血线,另一只手持着那灵力薄刃在那血线上磨着。   既然砍不断,那便磨,磨都要将这血线磨断!   这是步惊川脑海中仅存的念头。   他浑身经脉都涨得发疼,丹田也因为过渡输出灵力,而导致一阵空虚,发麻发酸。自丹田处传来的疲惫感,叫步惊川浑身不舒服,身体仿佛随时都要散架,然而他却仍旧停不下手中的动作。   尽管大脑被疼痛的信号占据了大半,解救秋白这个念头,便占据了剩余的部分。   他不知体内的经脉有没有被灵力撑破,或许有,又或许是他疼得麻木的错觉。   丹田中的灵力很快便被他消耗殆尽,再也榨取不出半点灵力,全身的经脉失去了这灵力源头的供给,那股刺骨的疼痛也在散去。仅剩的最后一点灵力,正漫上步惊川的指尖。   疼痛散去,他意识模糊了一瞬。   便在他意识模糊之际,未察觉他指尖涌出的灵力,忽然变得磅礴强大,带着无限的生机。   方才那久久都无法断开的血线,也在这时断裂开来。   血线竟是连这灵力薄刃的触碰都承受不住,直接化为齑粉。   这个认知令得步惊川猛然清醒过来,他来不及查看自己指尖的灵力,便急急忙忙上前去查探秋白的情况。   秋白面上痛苦的神色已经散去了,那血线碎裂,化成飞灰飘散于空中,也没有在秋白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秋白……秋白?”步惊川小声唤着秋白的名字,看着还未转醒的秋白,心不由得吊到了嗓子眼。   秋白仍在粗粗地喘着粗气,似乎还无暇看他。   然而从秋白神色上看,秋白应当是醒了。   “秋白,我是步惊川啊。”步惊川小声地说着,试图得到秋白的回应,“你还好吗?”   过了许久,秋白才动作僵硬地动了动,微微朝着他偏过了头,“东泽?”   这一声轻唤,听在步惊川耳中,宛若天籁,叫他心中压着的那块巨石登时轻了。   “是我。”他连连点头,生怕秋白看漏了他的动作,又拉着秋白的手,捂到自己的脸上,“是我。”   秋白用力地眨了眨眼,那副茫然神色才收起了些许。他张了张嘴,似乎准备再说些什么,然而他忽然面色一变,张开的嘴又狠狠闭上了。   秋白偏过头去,不再看步惊川,然而从喉间泄露的一声闷哼却暴露了他的境况。   作者有话说:   收回了开篇的一点伏笔(?   下章要搞事啦,推迟到周五再更新! 第165章 翰墨之境·一三   步惊川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秋白身上,自然不会错过秋白神色变化。   尽管方才那血线全数被他的灵力剿灭,然而谁又知道那血线是否真的彻底消失了?他想起先前所见到的异象,心头登时被担忧占满。   他与秋白挨得近,秋白的一举一动也逃不出他的视线。他自然能够看出秋白正绷紧了身体,似乎是在忍耐什么。   步惊川伸出手,探出一缕灵力,试图去看清秋白的状况。   即便秋白没有看着他,他才刚抬起手,秋白却好像看穿了他的意图似的,低喝一声:“别过来!”   步惊川伸出去的手登时僵住了。   秋白此前……似乎从未这般强硬地抗拒过他的接近。   更何况现在的秋白还是兽形,他向来都在秋白的兽形跟前放肆些许,从未被秋白这般呼喝过,然而眼下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秋白兽形的声音本就低沉些许,远不如他人形时的清澈,因此秋白沙哑着声音、压低了声音同他说“别过来”的时候,步惊川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被凶了。   他伸出去的手便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然而此回秋白却顾不得他了。   秋白将头埋进了前臂之中,用力地呼吸着,似乎在压抑着体内呼之欲出的什么东西。   这迹象却让步惊川心中忧虑更甚,他不顾秋白的拒绝,伸出手,开始用灵力查探秋白的身体。   秋白来不及阻止,便被步惊川的灵力乘虚而入,叫他身子猛然一僵。当步惊川的灵力开始查探他体内时,他便隐隐有些心慌,怔愣片刻,才猛然察觉到那灵力的不对劲,只来得及问一句:“你将封印打开了?”   步惊川微愣,未料到对方竟然会在这要紧关头提起此事。   想起先前秋白不同意他开启灵脉,他也有些心虚。支吾了一下,仍是如实答道:“方才情急之下,误打误撞打开的……”   秋白深吸一口气,身体连带着都有些颤抖,“你该庆幸,你的封印还没有完全……唔!”   秋白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吓坏了步惊川。   他本以为,将那血线绞碎,便能让秋白恢复原来的状态,然而显然眼前的境况,与他想象中不同。   步惊川连忙打断他的话,“先不说这个,你这是怎么回事!”   查探秋白身体的灵力早已传回了感应给他,秋白体内的灵力紊乱,在秋白体内横冲直撞的。尽管秋白顾忌着他,极力压抑着自身的灵力,没有直接将步惊川探入体内的灵力搅碎,然而秋白经脉之中的灵力,情况却不容乐观,稍有不慎,甚至会伤及秋白自身。   步惊川咬了咬牙,道:“你现在,需要灵力疏导。”   “我知道,”秋白咬牙说着,“但是……你不行……现在不行。”   “怎么不行了?!”饶是步惊川,也不免涌上了几分火气,“先前说相互不隐瞒的是谁,你如此快便要将自己的话抛之脑后?!”   秋白被他的话噎了一下,陷入沉默。   “你我如今关系不同于往日,与常人更加不通,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开口。”步惊川看着秋白的神色,终归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放轻了声音道,“别让我只能在此处白白担心。”   秋白面色有些许松动,犹豫着抬眼望了步惊川一眼。   步惊川趁热打铁补充道:“你信我,好吗?”   秋白神色变换,显然是因为他的一番话而生出些许动摇。   “此处只有你我……能帮你的只有我。你若是出事,我亦不会好过。”见秋白没有立即反对,步惊川便大着胆子又靠近了些许。秋白没有出声制止,他便当这是默认了。   待到靠近了,步惊川才意识到秋白先前抗拒他靠近的缘由。   秋白的呼吸又深又沉,整个身躯都在颤抖着,当步惊川的手触碰到秋白,能够清楚知晓手掌下的身躯到底有多么滚烫。   他的掌心刚触碰到秋白,便察觉秋白浑身一抖,极为不自在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逃避他的触摸。   “你别碰我。”秋白显然是在强装镇定,短短的击个字,尾音也不由自主带了颤抖。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更显得秋白此刻的异常。   纵使步惊川心中疑云重重,但他也意识到此时情况有些不对,“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秋白瞪大了一双眼睛瞪着他,“你知道灵力疏导是什么?问都不多问一句,便满口答应?”   步惊川迎上秋白的目光,茫然地眨了眨眼。   灵力疏导,早在他十四岁那年他便接受过一回。那时他在疏雨剑阁比试不慎负伤,当他体内灵力紊乱之际,秋白便替他做过一次灵力疏导。他方才还以为那难度不高,因此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眼下看来,似乎不太简单。步惊川自以为知晓了秋白的顾虑,便道:“你放心,即便再难,我也可以学。你先同我……”   “你学什么学!”秋白少有地打断了他的话,怒睁着一双眼瞪他,分明是秋白发怒的时候,秋白眼底却泛起了一层不合时宜的水雾 。然而步惊川与秋白相识多年,哪会惧怕他这眼神,他甚至觉得秋白这般眼里蒙了水雾的模样,叫他心底都软了几分 。   然而最终还是心中的担忧占了上风,步惊川小声问道:“可是有何处不适?”   此刻是兽形的秋白,叫他看不出半点异样来,让他心中十分没有底。   “秋白,你变回去。”见秋白不应,步惊川支撑着身子凑上前去,在秋白额间落了一个吻,“你变回去,我替你看看。”   秋白却沉默着,没有作声,仿佛是在无声地抗拒着。步惊川不知晓秋白那分抗拒从何而来,只是心中因为秋白这番毫不动摇的举动,而逐渐开始焦急。   “秋白,”他不自觉开始加重了语气,“还记得方才我二人在说什么么?”   秋白别过了目光,不让步惊川看清自己眼底的情绪。   见秋白这副模样,步惊川不由也有些急了,小声唤道:“秋白!”   他在提醒秋白不要忘记方才答应了他什么,然而秋白这回却直接扭开了头,不让他看清自己的神色。   步惊川心头的火气登时噌地一声便上来了。   化出兽形的秋白,毕竟体型摆在此处,不是他随意便能动的。于是步惊川伸手 捏着秋白的脸,试图让秋白转过头来,“方才说过的话,你这么快便打算不认账了?”   秋白不敢大力挣脱他的手,更不敢跟他对着来,因此这番动作之下,只来得及摆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却因为双眼盈了水雾,看起来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杀伤力大打折扣。   然而步惊川心中的忧虑压过了那些旁的心思,他定了定神,将那些杂乱的念头抛出,低声诱哄道:“秋白,听话。”   秋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又不多言。不多时,秋白身上骤然亮起一阵灵光,便是如他所言化作了人身。   步惊川撑在秋白脸侧的手便被秋白一把抓住了。   秋白的手扼住他的手腕,叫他动弹不得。   而他更是没有动弹的心思。   秋白的掌心滚烫,叫他生出些许心驰神摇。   这冰天雪地的幻境,尽管有着秋白灵力隔绝,然而步惊川仍是能感受到此间的寒意。因此,秋白身上那股火热,他感受得更为明显。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这股灼热感是何物之时,秋白恶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握着步惊川的手收紧了力道,“你这下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了罢?还让我变回来!”   秋白这回说话的语气很凶,然而那隐忍的旖旎气音,仍是叫步惊川心神大动。   他又不是三岁小儿,看秋白那态度以及身体的异常 ,再看他那压抑的喘息,自然能将事实猜出十之八九。他虽未经人事,却不是不通人事,秋白这般的状态,他如何不清楚秋白身上发生何事了。   他将那些旖旎心思压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你眼下灵力混乱,还需疏导灵力,此处只有我能帮你。”   秋白原本将视线移开了不愿看他,然而听到他这话,猛地转过头来等着他,眼角不知是气的还是难受的,呈出一片瑰丽的嫣红。那抹嫣红几乎漫延到秋白的眼底,叫秋白银色的眼里充斥了一抹艳丽之色。   这样的一双眸子瞪着步惊川,还未开口,便叫他的理智几乎飞出了九霄云外。   “你可知灵力疏导是什么?”秋白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步惊川茫然地炸了眨眼,他分明便记得自己年少时秋白便替自己疏导过一回灵力,此刻又问,为的又是何事?   秋白一看他现在的表情,便一下猜出他心中所想,差点没气笑了,“你年少时我与你做的灵力疏导,乃是效率最低的一种,也就是当时我境界比你高出许多,方有成效。灵力疏导最关键的是灵力交融……”   秋白顿了一下,几乎是赌气般道:“灵力交融,特别是你我还存修为差距的境况下,乃是双修最佳。双修——你不会不知道是什么罢?”   步惊川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几乎是在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秋白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然而将那些字拆开了,他却发现自己听不懂了。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灵力交融……双修?   秋白同他说完这些,似乎是用完了浑身力气,两眼一闭,兀自喘气去了。   步惊川在原地呆愣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我如何会……不愿……”他轻声说着,他弯下腰去,却又生出一股手足无措之感,两只手都不知该如何安放才好,“只是我怕……在此处会轻贱了你。”   早在情窦初开之时,他便偷偷幻想过许多回与秋白的亲密举止,他那时总想要选择一个良辰吉日来实现心中所想。从未想过,要如此潦草地在这处幻境中进行。   然而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再犹豫。秋白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方才同他的交谈不过是秋白在一路强撑,在他发愣的这些时间中,状况似乎又恶化了些许,身上滚烫,却又在发着抖,无意识地贴近了地面,似乎是为了汲取地面的凉意。   秋白如今的灵力紊乱,自然是需要外界的灵力替他疏导。   灵力疏导一事,在许久之前,秋白便替他做过,他自然有了概念。然而他不似秋白那般有足够的修为,自然不能如秋白当初替他疏导灵力一般自如。   他轻轻吻着秋白汗津津的额头,“秋白,现在还不够,替我解开我身上的封印。”   秋白的目光有些涣散,在原地僵硬着身子,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没有。   “秋白。”步惊川稍稍加重了些许语气唤道。   “以我眼下的能力,我帮不了你。”步惊川耐心地道,“解开封印,至少能给你我一个保障。”   秋白犹豫许久,隐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脸上扫过几个来回,似乎在做最后的考察。终究是颤抖着手,将指尖落到了步惊川的额间。   接着,步惊川便感觉神魂一松,仿佛有什么禁锢被解开一般。   他睁开眼时,顿觉眼前的整个世界慢了起来。   世界在他眼中纤毫毕现,他能察觉到这竹林之中每一片竹叶的响动,他能察觉到此处灵气的流动,借着飞舞的雪花,看到风的轨迹。   他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状态掌握着这股似乎是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心头不由自主升起几分不知所措。   然而秋白压抑的喘息声却令他极快地回过神来。   他如今感官敏锐,秋白的细微动静,他都探得一清二楚,更别提秋白如今刻意压抑却压制不住的喘息。   秋白体内的灵力紊乱,那不受控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令得他难受得很。   这时候便是需要有外力介入,最好的便是另一人的灵力。   而若不是修为境界高出秋白许多,能够完全压制住秋白的灵力,那么强行介入将会对步惊川与秋白都有危险。步惊川清楚自己该采取更温和的方法。   而最为稳妥、温和地朝秋白体内注入自己的灵力,再安抚、疏导秋白体内的灵力的办法,莫过于双修。   “我替你疏导灵力。”他终于可以将朝思暮想的人光明正大地拥入怀中,尽管是借着一个龌蹉的借口。   他轻轻在秋白的耳边吻了一下,“你若是不愿……随时可以将我推开。”   秋白咬牙,“到了这时候说这话,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步惊川不答,只低下头,封住秋白试图再说话的嘴。   尽管秋白意识模糊,然而秋白的身体仍是比步惊川想象中的紧张许多。   除去那无时无刻的轻颤,秋白的身体也因为紧张与未知而紧绷着。步惊川环顾四周,将环绕在二人身侧的灵力又加厚些许,叫外边的寒意近不得二人身前。   登时,二人所处的空间逐渐变得温暖如春。   然而这份温暖对于秋白来说显然没有那么好受。秋白方才还能靠着冰凉的地面维持些许神志,如今骤然失去了这降温的源头,身上淤积的火气登时更热了几分,烘得他周身的皮肤都泛起一阵粉色。   步惊川目睹着这一片景色,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   秋白涨红了脸,却仍旧紧盯着他的眼,轻声道:“好、好了。”   接下来的一步,二人之间心知肚明。   然而步惊川却察觉到秋白眼底的几分惶然。   登时,心疼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弯下腰,轻轻问着秋白的唇,直视着秋白的双眼,轻声道:“秋白,是我。”   秋白闭上了眼,虽不作答,然而却主动执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   与先前那暴躁的灵力不同,这般的灵力已然平稳下来,安静柔和,秋白体内狂躁的灵力,终于因为这份安抚,平静下来。   “我差点以为我在做梦……”秋白神思模糊间,忽然道出了这么一句话,“若你能够一直这般下去,该有多好……”   步惊川一愣,却见秋白转眼间已然陷入沉沉的安睡,步惊川凝视着他的面孔,不止为何,一滴泪珠从他面上滑落。他想轻声唤起秋白的名字,却不自觉哽咽起来。   “我亦是如此。”他伸手抚过秋白的面庞,仿佛有谁在借着他的口,将自己掩藏得极好的心念诉诸于人前,诉说着自己心中埋藏已久的心念,“我的心意未曾变过,你不知道今日……我有多欢喜。” 第166章 翰墨之境·一四·画卷造世   晨光微熹,穿过细细的竹帘,落到安睡的二人身上。   步惊川被这阳光惊动,睁开了眼。   他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境况。   他分明记得,昨日二人在一片漆黑的虚无之间重逢。眼下却不知为何,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竹屋之中。   相比先前那冰冷的雪地,这处竹屋之中称得上是四季如春。   步惊川下意识朝自己身旁看了一眼,见到躺在自己身侧的秋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秋白还未醒,想来是先前二人折腾得久了,秋白累得紧。步惊川环顾一圈,发现眼下还算安稳,也未察觉到有什么危险的气息,他不愿打扰秋白休息,便开始仔细打量起四周来。   先前他对这竹屋只匆匆瞥过一眼,全幅精力放在了秋白身上,还未仔细看过这处竹屋。   他们所处的间竹屋看着不大,只是不知为何,他们身下的竹床却大得吓人,足够四个他躺在上面。   也不知道这竹屋的主人到底是为何造了这样一张床,叫他心头生出几分疑惑。   竹床紧挨着窗,窗边落了竹帘,挡住了窗外的景色。竹床另一侧则是一架屏风,将竹屋之中大部分的布置都挡了去。   秋白睡着靠窗的一侧,他不好去打开那竹帘,因此也无法断定二人眼下到底身处何处。   左右在此处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步惊川见秋白还在睡,也不愿打扰到秋白,于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绕过屏风,开始打量这竹屋内里的摆设。   屏风之后,是竹屋的另一半。桌椅板凳样样俱全,像是有人在此处生活过。   竹屋的空间,若是只生活一人,便绰绰有余,若是二人,倒显得捉襟见肘。步惊川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床,也不知道这屋主人这么小一间屋子,配这么大的床做什么。   想到那床上安然睡着的秋白,步惊川的眼神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他放轻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都会吵到秋白休息。   屏风挡住的这一侧,有另外两扇窗,天光正从窗外透入,阳光落在窗外的竹林上,映出灿灿金色,已然是正午。   没预料到已经是这个点了,步惊川不由想起先前的荒唐,耳根有些发烫。   隐约记得在昨夜,秋白助他解开封印之时,他能听到簌簌的竹叶声,不知是否是此处的竹林。   若是同一片竹林,那二人出现在此处,似乎也不是多奇怪的事了。此处毕竟是幻境,他亦控制不了身侧出现的场景,也不知是何时来到了这间竹屋。   只是此处的竹屋毕竟还是他人的住所,在别人的住所里干这等事,在清醒过来后,步惊川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倒是他方才腹诽的床,他同秋白一同睡着,半点也不觉得挤,反倒是秋白若是恢复了兽形,同他睡在那张床上也是正好。   这倒是让他对此地主人生出了几分好奇,也不知这幻境主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竟在此处留下了这样一间竹屋。这竹屋也不像是凭空捏造,反倒像是由真实的场景重现似的,细节叫人看不出有半点不妥之处。   步惊川的视线扫过由翠竹制成的墙,又落到了窗前那紫檀木制成的案几上,忽然被案几上摆放着的一幅画吸引住了目光。   白色的宣纸在这紫檀色的案几上白得扎眼,一眼望去便是这画最惹眼,叫人不想注意到都难。   他注意到那画,亦是因为那画上有灵力流转。仔细一看,那些灵力竟是蕴于笔墨之中,停留在那宣纸之上。   步惊川不懂画,只道听途说听起旁人说起过几句。眼前的这幅画,只用黑色笔墨勾勒出画面,大约用的是白描的手法。只拿墨线勾勒轮廓,也不见上色,倒是显得整个画面极为素净 。   这画面上唯一可以算作上色的,只有那竹叶。竹叶乃是作画之人用笔点出,那笔触看着极干,其锋如刃,暗沉如夜。   步惊川心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先前他在那雪原竹海之时,所见到的那墨叶白竹。   那些墨叶白竹正如这画上所绘,竹身白净,竹叶如墨。他们那时,还为了点火取暖,斩了几支竹枝。那竹枝同纸似的,极为轻巧,且一点就着,那时候他还以为那是这墨叶白竹的特性,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此时感受到那画卷之上传来的灵力,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叫他无可避免地猜到一个可能来:他们方才所身处的雪原竹海幻境,可是由眼前这幅画所塑造出来的?   他在那画上仔细寻找了一番,果不其然,在画面中央,正卧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白虎。只不过因为小白虎的颜色与一旁那未上色的竹子相差无几,这才叫他在方才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 。   只是说那是小白虎也不正确,那小白虎只是用墨线勾出了大致的轮廓,而身上的花纹,只来得及画上寥寥几道,便再无后续。远远看着,不像是小白虎,倒像是只小白猫。   只是画这画的人,显然对那小白虎极为了解,简单的几笔,便将小白虎的神态描绘得淋漓尽致,且已经画上的那几道斑纹,步惊川都清地记得,秋白身上也有这般的斑纹。   这也不奇怪,那小白虎在他遇见时便发现,长得与秋白的兽形格外相像,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据他所知,世上从未有过斑纹能够一模一样的虎。   他忽然想到可一个可能:此处幻境的主人,可是秋白的前任主人?   那么那只小白虎 ,若是说成是秋白幼年时期,便也解释得通了。   他的确知晓秋白有前任主人,然而却对这个前任主人知之甚少,只记得秋白似乎不太愿意提起此人。并且,他也知晓,那前任主人似乎与秋白有着不浅的渊源。   那是否说明,先前他在这幻境之中,两度听到的那个声音,正是秋白的前任主人?   这般便能解释了……为何先前秋白提到他的前任主人时,神情会那般晦涩。   那他先前所听见的、疑似秋白前任主人说的那句“不要恨我”,可是对着秋白说的?   然而他看秋白的态度,似乎也说不上怨恨。秋白十分重视自己的前任主人,这一点,秋白掩藏得很好。然而,恐怕秋白也未预料到,他的表现,其实十分明显。   而这个前任主人,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担心秋白记恨他?   此处种种,恐怕只有等秋白醒来,才能问到一个答案。   他暂且将心头思绪压下,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那副画。   桌案上摆放着笔架,笔架上,沾满墨汁的笔还未洗净,连带着砚台中仍有流淌的墨汁。这画显然是还未完成,只是这画作的主人不知为何,将这副画到一半的画留在了此处。   画面中,那小白猫似的小白虎,便维持着这般模样,维持了不知多少年。   他游荡的视线再度落到了那笔架上的笔跟上,下意识地提起了笔。   他对秋白兽形上的每一道斑纹都烂熟于胸,即便眼前的这只小白虎体型尚小,然而对他来说,将记忆中的花纹画上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秋白身上的每一道花纹都被他所熟记,这些花纹来自于他看秋白的每一眼,而后,逐渐镌刻入他的神识之中。   他将些许灵力蕴于笔尖,蘸了墨,落到那雪白的宣纸上。   提笔,落笔,一气呵成。   仿佛他才是这副画卷的作者,多年之后回到此处,凝神去补全这一幅摆放了千年的半成品。他来到此处,好似就是为了填补那小白虎身上最后的空白。   最后一笔落下,步惊川看着那只小白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便在他放下笔的那一刻,忽然察觉到身后的来人。他方才全神贯注,未来得及注意身后的脚步声,此时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人。   来人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不知站了多久。良久,来人犹豫着开口了:“……东泽?”   步惊川一愣,转过头去,却见到秋白正定定地望着他。   那眼神极为复杂,步惊川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初见秋白的时候。   那时候,秋白也是用这般眼神望着他。有几分怀念,有几分恐惧,然而藏在最深处的,则是茫然无措。   秋白眼下,却比起初见那时,多了几分惶然。   这个发现叫步惊川心疼起来,他低声唤道:“秋白。”   秋白浑身一震,愣愣地看着他。垚土   他趁机快步上前,揽住了秋白。   彼时在金秋殿初见时,殿中有如此多的青年才俊,而秋白只看向了他。他那时只记得感慨秋白的神秘与强大,却不知晓秋白那般神色,其实是色厉内荏。   而他却从第一眼见到秋白时,特别是见到秋白这么望着他的眼神时,便想这么做了。   想将秋白揽入怀中,好生安慰,叫他眼中再见不到那般茫然无措。更想……让秋白,眼中唯有自己一人。   而如今,他再不必找什么借口,却能够名正言顺地,将眼前这个人揽入怀中。 第167章 翰墨之境·一五   秋白浑身一震,像是忽然回过神来。   步惊川原本便忧心秋白的情况,察觉到秋白的情绪,犹豫片刻后还是松开了手,退开一步,仔细观察秋白的神色。   他如愿见到秋白方才那般神色已经全数褪去,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步惊川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待到秋白回过神时,开口问道:“你怎的过来了?”   又斟酌了一下,补充道:“不再多睡会儿么?”   毕竟……昨日二人行径称得上是荒唐,也不知秋白眼下恢复得如何了。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秋白定了定神,答道,“我方才一睁眼便没有见到你,怕你遇到不测,才匆忙出来寻你。”   以至于他方才衣服都尚未穿好,便急着出来了。   步惊川这时才注意到秋白身上松松垮垮的衣物。秋白平日里穿着向来一丝不苟,衣袍上连褶皱都不曾有,眼下这般衣衫凌乱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得。   看着那自松散领口间露出的艳色,犹如白雪间落了点点红梅,步惊川暗暗吞了口唾沫,不由得有些心虚,“我也是刚醒不久,因为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所以才出来看看。”   秋白不易觉察地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方才见到步惊川的时候,这人正一手持着笔,在眼前的画卷上画着什么,神色专注而温柔。听得他呼唤,又微微侧过身来看他。步惊川大概是自己也未察觉,他每次这般回头,唇角都会噙有一抹笑。   逆着光的时候,那一丝笑容溶入光中,宛若九天之上的神袛,矜贵得不似凡间人。   那张脸上的笑容向来十分有欺骗性,时常叫人忽略了这人内里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主。   此情此景,秋白早在千年以前便见过。此番重见,叫他不由自主地将两个画面重叠起来。   那时也是在这处竹屋,也是在这处窗前,阳光落到那紫檀案几上,亮得刺眼,叫他几乎看不清案几上摆放的物件。那时他眯了眯眼,才见到案几上摆放的正是一幅未完的画卷。   彼时天光正好,那人逆着光缓缓回头看着他,却不着痕迹地用身子将自己身后的画卷遮掩了去。   那时候秋白早已过了好奇心最重的年纪,也做不出事后去偷偷查看的事来,只隐隐瞧见似是竹叶的落笔,大约是在画什么山水景色。   当时秋白只以为,许是觉得成果不堪入目,那人才不愿叫他看清。而他向来都不会忤逆那人,那人若是不愿叫他看见,那他就不该看见。   那人的事情,他从来不该多问。   事后他路过这张案几跟前时,案几上摆放的画卷早已不知所踪。他也不知道那画卷去了何处,也不曾上心,只觉得这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随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直至此时,这熟悉的一幕,唤醒了他的记忆,久违地想起了这么一幕。   “没什么,”他后知后觉地补充着,“我方才发现……此处是以前的居所,故而有些怀念罢了。”   那人的落脚地数不胜数,而这处竹屋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他以前最喜欢的便是这处,只因此处唯有他二人。   然而如今过去千年时光,他早以为这处竹屋已然湮灭得无踪无迹,不成想,此处却有幻境留存。   竹屋中一桌一椅,竹屋外一花一叶,以及远处的苍翠绿竹,葳蕤草木,俱是当年模样。   步惊川在见过那无数幻境后,也多少心中有了猜测。然而秋白肯主动坦白,是他未曾想象到的。   他总以为,还需要自己好话劝一番,秋白才会同他说明此事。   不过秋白肯同他主动坦白,也算是一件好事,多少叫他有些喜出望外。   许是他太过得意,叫秋白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秋白见他不说话,似乎又有些别扭,转而反问他道:“怎么了?”   “没什么。”步惊川按捺住心头的喜意,“我先前似乎在幻境之中,见到了这处幻境的主人……也见到了你。”   秋白的神色生出几分不自在,显然是不怎么乐意听到步惊川提起此人。步惊川犹豫了一下,更不敢同秋白提起自己所见到的,乃是那秘境主人的所见。   “还记得先前你我二人还在那雪原竹海的时候么?我不是说自己见到了一只小白虎?”步惊川顿了顿,“后来你说那时我陷入了另一重幻境,可我想……我在那幻境之中看到的小白虎,应当是幼时的你。”   只不过现在回过味来,也未料到秋白小时候竟还有如此憨傻的一面。现在他甚至有些后悔,没在那时候多看那小白虎几眼。   与步惊川想象的相反,秋白却更为执着地想知晓幻境主人的情况,“……你,你见到了幻境的主人?”   步惊川不确定道:“应当是罢,我听到他说过几回话,然而……我见不到他的脸。”   秋白的神色缓和下来,良久,才低声道:“这并不意外,以他的本事,确实足以创建这样一个以假乱真的幻境。”   听得秋白主动提起,步惊川再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早在年少之时,他便知晓曾有一人在秋白心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而叫他无法忍耐的是,那人似乎还……伤过秋白。   步惊川见状,连忙乘胜追击,“秋白,先前我记得……在你说你自己是剑灵的时候,你曾说过,你有一位前任主人?”   秋白回过神来,抬眼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步惊川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知晓自己这番话的指向性太过明显,叫秋白连忽视也不能。然而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人,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   好在秋白此时并不抗拒提起此事,也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你也知晓,我并非剑灵……”秋白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也不是我的前任主人。只是,意思却是差不多的。”   步惊川心头一紧,登时有些后悔。他此举,无异于揭秋白的伤疤。只是方才好奇心以及心底埋藏的那一丝妒意作祟,叫他失了顾虑。   然而,他却始终无法摆脱那“前任主人”的阴影。早在十四岁那年,他那时还未对秋白萌生出旁的想法,却早已起了独占秋白的心思。那时候他的假想敌……便是这位“前任主人”。   然而听秋白所说,似乎这位神秘人,不能用“前任主人”去轻易定义。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步惊川咬咬牙,还是接着问了下去。   他的语气尽管极力掩饰,却无法掩饰心底的焦急。他迫切地想知晓,秋白与那人的关系。   光是想着那人或许与秋白存在的关系,步惊川便心如刀绞。   “他在我年幼之时将我带了回去,将我一路教养长大,直至我成人。”秋白看了他一眼,目光中蕴着清浅笑意,不知是因为对着步惊川,还是因为提起了那个人,“我此生最初的百余年,都是在他身边度过。”   步惊川的拳头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总觉得事情似乎朝最坏的方向发展着……   然而,秋白的下一句话,却犹如将他在悬崖边上拉了回来:“然而,他与我,更多的却是养育关系。我对他,敬仰有加,他对我,宠爱有加,而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此。我只与你有这般关系,也唯想与步惊川有这般关系。”   秋白上前一步,在他额间轻轻落了个吻,脸颊又轻蹭过步惊川耳边,暗示意味十足,“对我做过那种事的,与我做过这种事的……从始至终,只你一人。”   步惊川一愣。最初分明是他想安慰秋白,却不知为何变成了秋白安慰他的局面。然而,在听到秋白这番话后,他的的确确安心了许多。   而另一边,秋白自步惊川问起那人之时,便早有准备,心下自然最清楚步惊川此时心中的忧虑。   他自己何尝不是在忧虑着同样的问题,但在他见到对方面上不自觉升起的茫然无措时,他便暗自下定了决心。他自己所受过的煎熬与忐忑,他半点也不愿叫眼前这人受着。   他正是因为经受过,才知晓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到底有多伤人。   因着他的话语,步惊川眼底重新燃起了希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随时都会亲过来。   然而在步惊川听清秋白的话语后,心中除却欣喜,却也不自觉多了几分闷痛。他不知道自己在心痛什么,或许是因为秋白说这话的时候,那太过认真的表情,让他不自觉地心疼起秋白。   此处与秋白的过往牵涉太多,叫他无时无刻都在忧心秋白。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将被自己挡在身后的那幅画露了出来。   “你看这画,应当是……那人画的。”秋白并未说清楚这幻境主人的身份,因此步惊川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好用了一个代称,好在秋白能够领会得到他的意思,他便接着说了下去,“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这幅画便是这样。只有这只小白虎……这应当是你,年幼的时候罢——身上的条纹还未画上去,我方才便自作主张,给添上去了……”   他没有将这话说下去,因为他看见一旁的秋白,正死死地盯着那张画,面上神色复杂莫测。   记忆迅速与千年前无意间瞥见的那一幕重合,眼前这幅白描的竹林,右上角的落笔,正巧与他千年前无意间窥见的那一角重合。   他的目光回到那画面正中央,那只正在竹林中漫步的小白虎身上。   小白虎神色天真烂漫,正是他不知世事时的模样。   他替那人收拾过东西,自然也见过那人的画。那人的笔触他熟悉得很,自然知晓步惊川说得没错,眼前的这副画,的确是出自那人之手。   只是他见过那人画过山川河流,也见过那人画过花鸟鱼虫,甚至也见过那人画百兽,然而,他从未见过那人画他。那人甚至连猫都未画过,叫他无从猜起。   可若是不喜欢,又怎会将他每一个动作神态都记得分明,又怎会在画这画的时候拦住他的视线不叫他看到。   现在见到这幅画,心中复杂,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也怪他那时候未在意这些,竟到如今才窥见这幅画的全貌。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人用着何等温柔的神色注视着眼前的这幅画,才会在回过头时,嘴角噙着那般柔和的笑意。那温柔如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又如疾风骤雨,叫他那一点心意无处可遁。   似乎有什么埋藏已久的情感,藏在这画背后,穿透纸张,又跨越千年时光,在今时今刻,在这个被复刻出来的竹屋之中,悄悄地展露在他眼前。   时光荏苒,恍然已过千年。   这千年时光,足以让顽石成灰,沧海化田,他们之间错过太多,已然寻不回踪迹。这画出现得及时,却又太晚了。   他方才将话说得斩钉截铁,道是他对那人敬仰有加,那人对他宠爱有加,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他忽然轻轻地嗤笑一声,抬起手来捂住双眼,眼中的悲伤却满得再藏不住。   作者有话说:   以前的秋白是(伪)单相思(?   前世的情况有点复杂来着x 第168章 翰墨之境·一六   在看见秋白神色的瞬间,步惊川的心便闷闷地一痛。   他从未见过秋白露出这样的神色。仿佛是忽然察觉自己被抛弃的幼兽,只能待在原地茫然无措。   不该这样的……   秋白分明还有他,秋白在这世间不是一个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哪怕生前与秋白关系再深,也不该再成为秋白难过的理由。   他不知该说什么,却知晓该做什么。   步惊川上前,将秋白揽入怀中,给了秋白一个深深的拥抱。   那是秋白的过往,他不曾涉及的过往。他生怕多问一分便是冒犯,不敢多说什么。   他却又不想替那人开脱,毕竟分明是那个人负了秋白。当年的情况如何,他虽了解得不多,却深知那事情对秋白造成的影响。   秋白原本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却会因为那人而反复失控。说不上是嫉妒还是什么情绪,他只想叫秋白若是恨,便一直恨下去。   此刻,所有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二人胸膛紧贴到一处,呼吸交融,就连心脏也仿佛融到了一处,心跳找到了相同的节奏。   秋白的心跳,从一开始的狂躁不安到后来的逐渐平静。察觉到秋白的转变,步惊川安心了些许,却不急着说话,将抱着秋白的手又紧了紧。   他这回不愿再主动松开秋白,却是秋白伸手轻轻推了推他,“我无事。”   步惊川半信半疑,还是听话地稍稍松了手,任由秋白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凝神打量着秋白的脸,连秋白最细微的神色变化都不肯放过。   此时秋白已经将情绪收敛,面上神色淡淡,与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叫步惊川几乎在秋白身上看不出方才半点情绪的残留。但秋白眼尾的一抹薄红仍旧没有逃出步惊川的眼尾,他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揉着那一抹红色,仿佛这样便能将这抹薄红驱逐。   只可惜事与愿违,那抹薄红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是秋白眼底被他这般动作揉出了细微的水光。   秋白忽地笑出了声,抬手握住他作乱的手,神色松快了些许。   “都过去了。”步惊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一句话。   “嗯,”秋白应着,“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接下来二人无话,沉默着在原地站了半晌,步惊川只觉浑身不自在,开口道:“不若出去瞧瞧罢?”   说完他便有些后悔。此处幻境,正是秋白许久之前与那人生活过的地方,秋白若是出去,一景一物皆承载着回忆,若是秋白触景伤情了又该如何是好?   步惊川有些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心中有些后悔。可话既已出口,再收回去便有些刻意了。   他正绞尽脑汁想再说些什么打个圆场,将此事绕过去,谁知秋白竟主动拉着他的手,朝竹屋外走去。   秋白没有回头看他,拉着他的手也稳稳当当,语气平缓,“也好,出去走走。”   这处虽是幻境,却被塑造得极为真实。空间广袤,叫人难以想象这是一处以人力塑造的幻象。   远处群山绵延,近处林木错落有致,在这竹屋不远处,竟还有一个湖。   湖面碧波荡漾,映着河对岸莹莹的花海。那一望无际的花海,与秋白先前带着步惊川所去的那处格外相似。   湖中游鱼游弋,天上飞鸟穿行,岸上走兽追逐,称得上是宁静祥和的景象。若非事先知晓此处是幻境,几乎无人会怀疑此处的真实性。   步惊川甚至觉得,若是能够长久在此地,不受外界所扰,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此处是幻境。   秋白直直地望着那个湖,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轻轻勾起了嘴角。然而那唇角的一丝笑意,到最后却变成了苦笑,“我此前曾经想过,如果我能与那人长久地留在此处,不问世事,就此过完一生,那该有多好。但那人那时候却同我说,我与他身上还承担着责任,不该以我们自己的喜好行事……可若是连自己的喜好都不能随意的,这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步惊川沉默着,心中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早在太云门时,他那时曾无意间同秋白说过,想要抛下一切,寻一个无人之处,只有彼此,了却余生。   那时候秋白面上的表情,却像极了眼下这般。带着几分自嘲,却又无可奈何。   步惊川对那人不了解,因此听秋白说着,他也只能听。   犹豫了许久,步惊川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问题:“……那个人,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秋白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中却多了几分无助,“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大局为重。他那时候站在我跟前,眼前看着我,心底里想的却是天下苍生……你说,哪有这样的人?”   步惊川虽察觉到秋白话中有话,却领会不到其中深意。   他沉默了一下,还未想出该如何安慰秋白,便听秋白轻叹一声,“我虽知晓他说的没错,但我心底里仍是……止不住地怪他。他总将外物外人看得过重,却从没有想过自己身边的人。”   “……可或许便是这般无畏,才令得他与常人不同。”秋白低声道,“我醒来后虽怪他将我魂魄剥离,却心知除却失去躯壳以外,我并无其他异常……这才叫我,有些看不透他的想法。常人都道剥离魂魄之痛,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然而我当初失去了意识,半点感受不到……因此至今,我也未知晓他这么做的目的。”   “我原以为他剥离我的魂魄,是要拿我的躯壳去……”秋白面上的茫然在此刻全数涌上了脸,他看着步惊川,愣愣地道,“可他没有……我觉得我看不透他了。”   步惊川咬了咬牙,轻声道:“或许,他只是另有苦衷呢?”   “可他从未与我说过。”秋白道,“我亦未等到他同我坦白的时候。”   步惊川不知怎的,嘴忽然比脑子快了半拍,道:“会有那一天的。”   话说出口他才忽然醒悟过来,不由有些懊恼。他又不是那人,又如何能替那人作出承诺?   而出乎他意料地,秋白却未反驳他,反倒是轻笑一声,“我便等着那一天。”   二人再度回到那竹屋时,秋白已然恢复如初,“原来这处竹屋,早在很久之前,便被摧毁了。这处被复刻出来的幻境,虽与我记忆中的无甚差别,但我记得很清楚,这里并没有可以存放我躯壳的地方,我亦未在此处感应到我的躯壳。”   步惊川便忽然想起了先前摆放在窗前的那副画卷。这里的一切都与秋白记忆中的没有差别,那么既然那幅画卷既然会引起秋白如此大的情绪波动,想必秋白对那幅画卷也是陌生的。想起先前在画卷上察觉到的灵力波动,他朝着那画走近了几步。   他此时灵脉的限制已然打开,感知能力比先前强了不少,加上那画卷上的灵力波动愈演愈烈,他自然能察觉到其中附着的阵法。   犹豫了片刻,步惊川抬起手,朝那画卷灌输了些许的灵力。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这画卷之中隐藏的阵法,不成想,这画卷的画面却随着他灵力的注入,忽地一变。   竹叶化作层叠群山,竹身化作蜿蜒河流,唯一不变的,便是那只置身于其中的小白虎。   那变化在数息之内完成,原本竹林中漫步的小白虎,忽然变成了在地图之中漫步。   步惊川皱眉看向那画卷,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是地图?”   只是这地图,又标明了什么,为何又独独将小白虎留在了此处?   可在问出口后,他忽然想到他们此行就是为了秋白的躯壳而来,然而迄今为止,除了他见到秋白躯壳的幻象外,也并未见到真正的秋白躯壳。他们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幻境,却只能失望地发现秋白的躯壳也不在此处。   ……莫非,这张地图才是真正的秋白躯壳存放的地方?   看这地图上的山川河流走势,似乎并不是随笔之作,而是在记录着什么。   可这幻境主人大费周章造出这样一个幻境,引得他们扑空,这又是为什么?   “先前我寻到你之前,也见过你躯壳的幻象。”步惊川道,“可我却碰不到,你也说你未在此地感应到躯壳的气息……”   步惊川百思不得其解,秋白倒是与他想一处去了:“我的躯壳应当不在此处。先前你在太云门时途经这幻境外所见到的,应当是幻境的镜像。否则,先发现我躯壳踪迹的,应当是我自己。这张图上面所画的山川走势……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地图。”   步惊川惊讶,没料到秋白竟只一眼便看出了这画卷的内容。顾不得失望,他追问道:“你看出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地势有些眼熟……”秋白沉吟片刻,道,“我应当是去过此处的。”   步惊川心中稍稍安下心来,尽管此回扑空,却也知道了下一回该去哪处,至少不是白来一趟。只希望,秋白的躯壳能够真如这副画卷上所记载的地方。   “待你我出了这幻境,我们不若再去这记载的地方一趟。”步惊川道,“只希望这幻境主人,莫要再耍人了。”   秋白微微颔首,“你方才说你见到了我的躯壳?”   步惊川微微点头,“是的。那画面与我先前途径太云门禁地时,所窥见的画面相差无几。”   “只不过……有些奇怪。”步惊川顿了顿,“我最初见到的画面是和最初一样的。但不知为什么,后来我看到了血色的线在……袭击你的躯壳。”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小心地打量着秋白的神色,生怕秋白什么时候露出些不妥来。   然而,秋白却只是微微挑了下眉,面上并无惊讶神色,反倒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似的。   他想起先前在幻境之中听到那位幻境主人曾提到的血孽,再见到秋白这神色,意识到秋白对此事似乎不是一无所知。   他生怕那血孽对秋白不利,心中的不安促使他开口问道:“秋白,那可是血孽?” 第169章 翰墨之境·一七   秋白面上的惊讶半点也遮不住。仿佛是被人戳穿了谎言那般,神色之间还有几分慌乱,“你……知晓血孽?”   步惊川老实点头,心中对于秋白的异状虽有怀疑,却未深想,“方才在见到幻境主人时,曾经听他提过一句。”   “你竟然都见到了么……”秋白面色恍然,却难掩复杂神色,斟酌许久才想出答复,“说起来还是有些复杂。”   “血孽乃是因杀伐所染。亡者有怨,其怨染血后自然成了血孽,血孽会纠缠在夺亡者性命之人身上。”秋白解释着,“照常理说,若是普通规模的血孽,一般不会危及那夺人性命者的性命。然而,若是那人杀的不止成百上千,而是千千万万……那么血孽不但会压制其修为境界,甚至会无限放大其欲念,使其逐步丧失理智,最后疯魔而亡。”   怪不得昨天夜里秋白受到血孽影响,竟会如此失控。步惊川这么想着,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方才秋白提到了杀伐……   步惊川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监兵。若是问起他知晓的什么与杀伐有关的人,那他能想到的,第一个便是监兵。   监兵本是四象之一,西方白虎,主战,主杀伐,是守护一方白虎域的大能。西方白虎域与魔域只隔着一条界河,有半个白虎域的边界都有魔族越界的风险。地域广袤的白虎域,随时都有魔族越界,监兵分身乏术,却又需独身扛着守护白虎域的使命。而白虎域,也在独自扛着几乎所有魔修的侵略。   但凡有魔族出现在道修的地界上,那么清剿这些魔族的任务,监兵必定是当仁不让。况且古往今来道魔不两立,战争与摩擦不断,监兵作为五位域主之一,自然也要参与至其中……沾染血孽,似乎再容易不过。   步惊川摇了摇头。他对那个对他有着莫名敌意的监兵向来没什么好感,况且监兵也对秋白不怀好意,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担心他做甚。   “那么……血孽还需如何消除?”步惊川下意识问道。   “血孽须得逐渐消磨,亦或是以灵力涤荡。但若是血孽的规模大了,来不及等其自行消散,不止会激起人心中的欲念,甚至……能诱发人的杀念。”秋白叹息一声,“杀念越强,便越是容易失控,对血孽消散来说,百害而无一利。若是不能彻底消磨血孽,便会在血孽与杀念的影响下,逐步堕落,直至成为一个被欲念与杀意影响的疯子。”   秋白的语气有些沉重,叫步惊川的心都有些揪紧了,登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提得不合时宜。   秋白却像是看出了他所想似的,轻笑一声道:“无事,左右你迟早都会知晓的,现在由我告诉你也无妨。”   步惊川却忽然一激灵,道:“但你身上的血孽,是怎么一回事?”   秋白同他相处的这些年,多数时间都是陪在他身边,照他对秋白的了解,秋白顶多会在同他外出时替他捉点野兽打打牙祭,从未滥杀无辜,那么,先前纠缠秋白的血孽,到底从何而来?   若说那血孽是秋白自千年之前便带着的,到底是何等强盛的血孽,才会维系千年也未见消散?这血孽出现得突然,且看其规模,绝非一朝一夕之间便能形成,为何之前又毫无迹象?   更何况,他清楚秋白为人,秋白绝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无从沾染上如此多的血孽。   可他又不确定了。纵使秋白没有滥杀,然而秋白是自千年前便存在的,那时候的环境恐怕比不得现在的安逸,即便秋白不会滥杀无辜,但在千年前,若是局势混乱,为了自己活命,秋白可有得选择?   他想得多了,面上也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忧虑。   见他几乎什么都写在了脸上,秋白也有些无奈,安慰道:“那都是别人的血孽,并非我自己惹上的。”   如此,步惊川才稍稍安心下来。   他心中虽仍有疑惑,为何旁人的血孽会转嫁到秋白身上,然而想到千年前的乱世,秋白或许曾与旁人结仇,被人陷害了也说不准。   于是他便深信不疑,将这个问题抛于脑后。   此处风景称得上是秀丽,环境宜人,若非是知晓此处是幻境,步惊川甚至还想多留些时日。   只可惜他急着出去寻找秋白躯壳真正所在之处,无心逗留。   他如今灵脉尚且开启,对此处幻境的灵力流动颇为敏感,因此几乎是在瞬间便察觉出,此处的幻境,都是基于那画卷的支撑。   那画卷,便是一个阵法。   其上留下的笔墨,除了画的是山川河流的走势,还是阵纹。二者结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非他察觉有几道墨迹之上有灵力,便差点便要将这画卷忽略了去。   相较于幻境主人在别处布置的诡谲手段,这幻阵称得上格外地朴实无华。   阵法虽不会如灵器那般认主,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随意驱动的,还需得顺着阵纹之上的灵力走势推断,该从何处下手驱动阵法。   普通的阵修往常都会在这其中做些干扰判断的手段,叫旁人不能轻易驱使自己的阵法。然而眼前这个阵法,仿若这主人对自己格外有信心,觉得无人能突破前端的幻境,因此在这画卷的阵法上,并无这种防护的设置。   因此,步惊川只是尝试着注入灵力驱动阵法,关闭了幻境,便如愿见到眼前的幻境如冰雪消融。   幻境之后,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那风和日丽的景色褪去,脚下踏的俱是焦土,不知从何处生出的瘴气缭绕在他身侧,放眼望去,一片沉沉死寂。   他从这处的地形能够勉强看出,他脚下所踏着的,正是先前那竹屋的所在之地。只不过再见不到那竹屋的踪迹,也见不到环竹屋而生的竹林。   那简陋却温馨的竹屋,已然在这千年时光中,化为尘土,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千年时光过去,一切实物都已然消逝,什么都没有留下。   远处,那原本风光秀丽的湖,如今却成了半干的水塘,不少蓝色的花朵已经生到塘底,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还是有什么能够留下的……步惊川看向自己手中,方才那幅画卷,并未随着幻境消逝而消失,还好好地被他拿在手中。   也不知他们在那幻境之中过去了多少时间,步惊川记得自己正是晚上进入这幻境的,照理说时间才过去大半日,天应当亮了才是。此刻天却仍是阴沉着,见不到一丝亮光。   可是幻境之中时间流逝的速度与外界不一样?步惊川正想回头寻一下秋白讨论此事,却忽然察觉斜刺里一道劲风朝着他的手袭来。   方才他为了解开阵法,一直都将画卷握在手中。来者不善,一看便知是冲着画卷来的!   步惊川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又不免有些懊恼。先前发生的事情太多,叫他忽略了在见到那竹屋之前,他们身后可是有人与他们一同进入到雪原竹海幻境之中。当时那人便来势汹汹,此刻一出手便是直奔着步惊川手中的画卷而去,显然不是个善茬。   即便那人没未曾进入竹屋的幻境,但想来那人也未曾出过幻境,因此在步惊川关闭了阵法之后,才会出现在此处!   他竟然忘记了这么一回事!   步惊川旋身而退,躲过了那人试图抢夺画卷的手。   他如今有灵脉力量傍身,实力不容小觑,一步便能踏出数丈之远。他原本以为这回躲避能将来者甩在身后,谁知,来者实力强于秋白,甚至不比他如今弱上多少。   来人步步紧逼,步惊川见躲也行不通,即刻站定转身,面向着来者,准备让这人受点教训。   谁知,在看清来者的瞬间,步惊川便愣在了原地。   来人穿着一身黑袍,面上戴着遮掩了半张脸的银色面具,那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面容姣好,唇角却含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那熟悉的装扮,叫步惊川不由失声喊出了来者的名字:“监兵?!”   作者有话说:   老熟人他来了( 第170章 翰墨之境·一八   在监兵露面之前,步惊川曾想过很多种可能。   来者实力高深,就连秋白也不免忌惮。既然跟着他们强闯入此处,声势还如此强硬,其目的必然不善。   步惊川曾猜测,那来者或是什么不怀好意的魔修,又或是什么秋白的仇敌,可他唯独未曾想过会是监兵。   也没想到是监兵。   监兵是什么人?五位域主之一,守卫西方白虎域,硬生生拦在道修与魔修之间,守护了道修的地界数千年。要知道,近半个白虎域都与魔修接壤,魔修与道修之间,仅相隔一条界河,魔族若是从魔域入侵,首当其冲的便是白虎域。   监兵守护了白虎域千年,在这千年之间杀伐果断,战功累累,被世人尊称一声战神。   而正是这么一位护佑一方道修地界的战神,却忽然成为了在他们身后追逐的、不怀好意的来人。   步惊川尚且在原地愣神,监兵见得他表情,忽地笑了一声:“很惊讶么,东泽?”   步惊川怔住了。他的表字向来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唤起。就连秋白,也并非经常这般唤他,监兵到底是从何处知晓这个称呼的?!   监兵分明知晓他的大名,却偏偏这样叫,还是这般似乎是极为熟稔的口气……   见步惊川久久都未回神,监兵便不待步惊川开口,趁着步惊川愣神期间,飞快抬手,袭向步惊川手中的画卷。   步惊川虽然尚未想通这其中的个中缘由,但他理智尚存,仍记得护住手中的画卷。他疾退一步,躲过监兵的手,监兵却不依不饶欺身而上,试图更进一步。   再躲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步惊川扬手挥出一道灵力,直直撞向监兵,意图将监兵逼退。   监兵在见到他出手之时,面具之下的嘴角紧绷了一瞬,显然是警惕了起来,然而,在察觉那只是一道灵力后,他又忽地嗤笑一声。   监兵停下了向步惊川逼近的动作,挥手击散了步惊川方才匆忙之间打出的那道灵力,“你现在怎么成了这般无害的模样,只会这些虚浮的招数?”   步惊川气结。他如今虽打开了灵脉,却空有一身灵力,不知该如何驱使。先前只是替秋白疏导灵力,用不着花太大的功夫,然而眼下要他拿这他自己也不熟悉的灵力去作战,其实还不如他先前心动期时那般得心应手。   饶是如此,他在此刻也不愿叫自己面上露了怯。他紧绷着脸,盯着监兵,“与你无关。”   话一出口,他猛然想起这话似乎在很早之前,便在他二人之间的对话中出现过。   那时候在北斗星城,是监兵说的这话。这回在这太云门禁地,说这话的人倒是换成了步惊川。   “真没想到能见到你这般一脸蠢相的模样,”监兵面上的笑容不减,“只是我看你还没想明白啊,莫非你的好秋白还没和你说清楚情况?”   步惊川被他的话砸得一头雾水,几乎下意识地想反问一句“什么情况”。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了。   监兵来到此处的动机本来便诡异,这话想来多半有诈,他若是轻易将心声问出口,那便落到下风了。   他努力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道:“你若是只与我说些废话,大可不必在此处说。我若是想走,你也留不住我。”   本来他心中对自己如今的实力也没有底,只不过他不想在监兵面前露怯,便装出一副强硬的模样。以他如今的修为,监兵要对付他,还得花些功夫,他若是能将监兵唬住,或许监兵便不敢轻易对他动手了。   然而,监兵并没有他想象中好骗。   监兵冷笑一声,“你如今连这力量也掌握不住,你觉得你能跑么?”   谎话被当场揭穿,步惊川暗自咬牙,却又无计可施。   而监兵却没有给他再思考的时间,袭击骤然降临。   万千道金色灵力化作剑光,直朝他刺来。那剑光极薄极利,快得几乎看不清踪迹,叫人不敢小觑。   步惊川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凝出一道灵力屏障,硬抗住了监兵的攻势。然而监兵这回仅仅是虚晃一枪,眼见着监兵再度伸手朝他袭来,情急之下,步惊川身上爆发出一股极为强盛的灵力,将监兵荡开了。   监兵被灵力荡开,面上也不见恼色,反倒是不屑地冷笑一声,“只懂得使蛮力的人,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监兵的袭击如雨点般袭来,片刻之间便叫步惊川左支右绌,几乎快招架不住。   步惊川的反击太过单薄无力,令得监兵越来越放肆,半点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的心沉了下来。他知道监兵说得没错,他如今空有境界,却无相应的术法。先前掌握的术法太过低级,在如今用出来,效果大打折扣,根本不能构成威胁。   眼下这境界与他先前的境界相差得太多,叫他控制住自己的灵力便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这般下去,定然是不行的,久而久之这局势会对他自己不利。   步惊川下意识地便想取出自己的阵盘,然而在阵盘出现在手中的那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   他可是阵修啊。   况且,如今有着这般的修为境界他未必需要用到阵盘……而是可以试着如同传说中的大能那般,虚空成阵。   再者,前不久在周途城遭遇魔修袭城那日,他不正是以自己的身躯作了阵盘么?   许是开启灵脉之后,体内那磅礴的灵力给了他无尽的底气,叫他胆子登时大了起来。   步惊川将阵盘收回到储物戒中,静气凝神,开始用那灵力,在自己胸口上绘出阵纹。   灵光穿透衣衫,自步惊川的胸口之处透出。监兵见到那灵光后,有一瞬间的愣神。   便是现在!步惊川眼神一凝,锋利如刀的灵力自他身上迸发,通过阵纹的指引,化作锐利流矢,直逼监兵!   那灵力迸发得毫无预兆,因着二人之间极近的距离,监兵即便及时回神,也差点躲闪不及,只来得及微微偏了偏头,躲过了大部分的灵力。   然而还有那么一丝未来得及避过的灵力,擦着他面上的面具,令得那银白的面具上留下了一道裂痕。   残留在那面具之上的灵力仍旧侵蚀着面具,那面具不多时,便从那裂痕处开始,碎裂开来。   步惊川未料到监兵面上的面具如此不经折腾,不由多看了一眼。   可下一秒,他便愣在了原地。   监兵面上的面具碎裂成无数虽快,正缓缓剥落。监兵不耐等那面具自行脱落,便伸手将面上残余的面具摘下,在手心中碾成齑粉,如流沙般从指缝滑落。   面具一除,便露出了藏在面具之下的,那副俊美无俦的面容。   那面容,步惊川熟悉得很。他足足看了四年,几乎闭上眼都能将那张脸描摹一遍。那面容几乎是刻在了他心头,尽管是在这要紧关头,他在看清对方面容时仍旧忍不住发怔发愣。   那是……秋白的脸。   定是有诈!   步惊川猛地回过神来,向后疾退一步,怒骂道:“无耻!你竟是化作秋白的模样……”   监兵见他反应,也不急着追了,反倒在原地站定,冷笑一声,“以你如今的境界修为,看清我脸上有无伪装,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监兵如今见面具已经碎裂,遂撤去了声音的伪装,用着与秋白一模一样的声线,甚至连语气都差不了多少。   然而那傲慢的声调,却是秋白从未在步惊川跟前展露的。   步惊川浑身一震,确实如此,监兵说得没错,他的脸上没有半点伪装的迹象。可……世间有如此多奇异的方法,谁又知晓这是不是能够掩人耳目的伪装秘法?   步惊川这么想着,努力安慰自己,监兵指不定是用了什么奇异的手段罢了……世间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二人长相的相似之处,已经不能用同胞兄弟来形容,完全就是……同一个人。   定然是监兵私底下用了什么手段,叫他一时之间看不出破绽。监兵对这手段定是有着十分把握,否则,监兵不会这般笃定地让他查探自己是否有伪装。   毕竟,眼前站着的人,虽然外表与声音与秋白一模一样,连气质都有九成九的相似,给步惊川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监兵只是用了些手段,让他自己看起来像秋白罢了。   然而,监兵即使装得再像,也始终不是秋白,不是步惊川的秋白。毕竟,秋白从来不会用这般冷的神色看着他。   可……若不是幻化外貌,又是什么手段,能够让两个人,变得如此相似?叫他无法从外貌与声音之中查探出,站在自己眼前的,到底是谁。   正当他思绪混乱之际,监兵接下来的话语,便像是滴入油锅中的冷水,让整锅油都沸腾起来,更叫步惊川的思绪骤然乱了。原本便岌岌可危的大脑,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监兵问的是:“你们进入此处寻的躯壳,到底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监兵:妹想到吧   以及,这周的更新任务是1.5w字,明天还有一更!就是明天的更新可能晚点儿( 第171章 翰墨之境·一九   步惊川强行装出来的冷静登时溃不成军。   为何……监兵会知晓他们此回是来寻秋白的躯壳?!   他自问从发现太云门禁地蹊跷开始,只同秋白一人商讨过此事,就连孔焕也未曾透露过半句。他虽说算不得守口如瓶,却也清楚此事不能走漏风声,因此他格外小心,从进入太云门,乃至潜入太云门禁地时,连巡逻弟子都未惊动过。   本以为这般周密计划已然万无一失,却未想过竟会有人在背后关注着他们的动静。   分明以秋白的修为境界,发现被跟踪是轻而易举的事,除非……跟踪他们的人,修为比他们二人都要强上许多,才会叫二人都难以察觉。   如今看来,监兵眼下表现出来的修为境界,比秋白高出许多,避过秋白的查探,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难怪他们进入太云门禁地前的那几日,秋白那般心神不宁……   是了,监兵会跟随他们进入此处,定然也是有预谋的。那幻境造于千年之前,那幻境主人说不定与监兵相识,监兵八成知晓此处幻境之后藏着什么!   先前他二人入得那竹屋幻境,而监兵却迟迟未能跟随他们进入,想来是因为监兵对阵法不甚了解,才被拦在了外面。照这样看来,监兵在阵法一道上的道行,甚至不如秋白。因此,在这些年中,监兵才无法独自进入这处幻境,才需要在这么多年后,借步惊川之手进入这幻境。   监兵方才进入幻境,定是有别的目的,否则,定然不会那般来势汹汹。好在这幻境替他们将监兵拦住,令得监兵不知晓他们后来所见所闻。   而监兵在此时此刻,用不知名的手段幻化出秋白的面容与声音,定是想叫他放松警惕,说出在幻境之中的见闻!   可有什么被他一直忽略的声音,却在此刻悄悄响起。   在他十四岁生辰那年,他分明记得在潭池镇见过监兵。   第一次遇见监兵,监兵先是碰了他腰间的金素剑,惹得当时藏在剑中的秋白异常,随后又在当天夜里,监兵出现在在步惊川房间对面,又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令得秋白失控现形。   秋白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至少在步惊川遇见的大部分修士当中,能够威胁到秋白的人,少之又少。除非监兵的修为境界能够远远在秋白之上,方才能够影响到秋白。   若非是足够的了解,监兵断然做不到这般轻易便能影响秋白。   四年前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尚且不清楚,而再四年后,当步惊川从北斗星城出来后,还被陵光拉去替监兵疏导灵力,自然知晓在他出手之前,监兵的情况有多差。   那时候,监兵的气息凌乱,暗伤旧伤在身上重重叠叠,身侧还环绕着血气,一看便知不是短期内留下的伤势。他清楚那时候监兵的状态极差,修为境界差点跌落到察觉不出的地步,半点也比不上当时的秋白。   因此,监兵必然是有特殊的手段,才知晓如何伤及秋白。   而这还是他替监兵疏导过灵力后,监兵第一次出现。   如今监兵的修为境界远比秋白高上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秋白受到血孽影响因而此消彼长的缘故。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五位域主,实力高强到何等地步。   对方即便未念旧情,直接对他出手,他却也能够察觉出,监兵有留手,否则,便不会有二人眼下这般安然相谈的局面。他眼下只空有一身灵脉赋予的灵力,若是监兵铁了心要对他动手,他恐怕在监兵手下撑不了太久。   只是他此前多少也算得是帮过监兵一回,他虽不是挟恩图报的人,然而监兵这般半点不顾旧情的模样,还是叫他不禁生出了几分不满。   步惊川思绪飞转,却又一言不发。   监兵轻笑一声,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醒来后便一直维持着魂体的状态,当务之急,便是要寻到自己的躯壳,你以为我不知道?”   步惊川淡淡看了一眼监兵,“所以,你也很急?”   监兵轻笑一声,“那是自然。”   步惊川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他早便知道,能在此时此地出现,定然是敌非友,然而,却从未料到,他需要站在监兵的对立面。   监兵也是冲着秋白的躯壳来的,并且监兵知晓的内情似乎不少,恐怕装傻是难以糊弄过去的。   步惊川咬了咬牙。既然监兵知晓秋白的躯壳,那么是否也知晓血孽?   于是他试探着道:“早在周途城见到你那时,我见你身上蒙着血光,你可知那是何物?”   “那可不是什么血光,”监兵倒是忽然有了与他交谈的闲心,轻笑一声,“那是血孽。”   果然。步惊川心中暗道,监兵果然知晓血孽。   这么想着,他继续问道:“那你身上有血孽,秋白的躯壳上亦有血孽,你便不怕血孽加重么?”   他也不打算再瞒下去了。监兵显然是知晓内情的,而他才更像是被蒙在鼓里的人。既然如此,不若坦诚些,或许,还能知道些什么。   “那原本便是我的血孽。”监兵不以为意,微微眯了眯眼,“你现在或许不知道罢……血孽的出现,正是因为亡者对某一人有念。这亡者的念,只会随着那个人,换言之便是,血孽是无法转移给他人的。”   血孽……无法转移给他人?可秋白与监兵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监兵会说秋白躯壳上的血孽原本便是他的?   步惊川现在脑子里乱得很,监兵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可当这些字连起来了,他又无法理解监兵的意思了。   “血孽诞生,算不得容易。”监兵道,“当年我因为太过锋芒毕露,才被人设计,导致血孽缠身。你说,秋白遇见你时身上干干净净,与你相处这四年间,连人都未伤过几个,那么,他身上的血孽是从何而来呢?”   步惊川隐约想起,在玄里城养伤那时,曾隐陵光提到过,那时监兵的状况似乎不好。更何况,那次与监兵在周途城分别时,监兵还因为伤势过重未曾清醒,情况不容乐观。   他忽然之间想起,那时候他们刚从北斗星城中出来,便与守在外面的魔修战作一团。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监兵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至少,他还能自己站立。然而,在与魔修争斗的后期,监兵却忽然出现了状况,再后来便昏迷不醒,需要陵光来寻他帮忙。   那时候,可是监兵身上的血孽发作?可监兵自北斗星城出来后,状态一直很差,也未投入到战斗之中,为何血孽会忽然发作?   分明……那时候顶住大批魔修进攻的,只有秋白。   见步惊川神色恍然,监兵轻笑一声,稍稍靠近了些许,几乎是附在了他耳边低声道:“五位域主应天上星宿而生,却是由这凡世孕育,体内自会蕴有天地之力。一半为天,一半为地,一半为神,一半为人。”   步惊川愣愣地看着他,心中想起的,却是自己曾在周途城时,曾经问过陵光,五位域主的身份。   修士为人,吐纳灵气,虽能幻化兽形,幻化终归不是真实的躯体,因此,人不会有真实的兽形。妖修为妖,吐纳妖气,虽有真实的兽形,却不能使用灵力。   这二道在同一人或是一妖体内,只能存其一,二道亦不能相融。   五位域主据陵光所言,既不是人修又不是妖修,那为何他们能够化出兽形,又能够使用灵力?   这似乎是独属于五位域主的能力。   而秋白……也有这个能力。   监兵的话语说得含糊,步惊川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巨大的惶恐登时漫上他的心头。   “换言之便是,”监兵却丝毫不顾他神色之中的抗拒,强硬地说了下去,“五位域主,皆是一半人魂,一半兽魂。”   “不,不可能。”步惊川的声音中含着几分压抑不住的颤抖,“你在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   “陵光与孟章同他有约,便顾忌着不能在你面前提起此事。”监兵自顾自地说着,“可我没有。东泽,你迟早都要归位的,有些事,你我都无法避过。”   监兵说这话的时候口气缓和了些许,带了些循循善诱的意思。仿佛他们此前认识了很久,此回只是友人之间的促膝长谈。   监兵的态度却叫步惊川如坠冰窟,他不知监兵有何目的,放缓语气是否是骗取他信任的手段,监兵的话,步惊川连半句都不敢信了。   眼下他只急切地想听到秋白的回答,唯有秋白的回答能让他安心些许,哪怕……只是骗他。   对了,秋白……秋白现在又在何处?   “秋白呢?你将他弄到何处去了?!”步惊川眼下已然剩不了多少理智,秋白的答复是唯一支撑着他理智的支柱。   监兵的话他怎会领会不了,正是因为领会到监兵的意思,他才格外地害怕自己听懂监兵的话。   他不能细想,不敢细想,亦不愿细想。   哪怕答案便在他跟前,触手可及。他与真相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他却失去了捅破那窗户纸、去窥见真相的勇气。   他支离破碎的理智,迫切需要秋白的安抚。然而,秋白却迟迟未能出现,惶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漫上了他的眼底。   他的神色变化,被监兵尽数收入眼底。   “你还想寻他?”监兵冷笑一声,“你分明猜到了答案。”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步惊川咬牙道,“事实如何,你让秋白同我说。”   监兵怒极反笑,“事已至此,你还要装傻不成?”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挑拨离间的话术?”步惊川厉声道,他看上去似乎格外强硬,然而在场两人心中都知晓,他如今不过是色厉内荏,“我只要秋白同我解释。”   “你如今这般模样,未免窝囊。”在良久的沉默过后,监兵冷冷地道,“这根本不是你该有的模样,东泽。”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秋白和监兵到底什么关系(doge   没存稿了主要是QAQ明天的更新争取十二点之前完成! 第172章 翰墨之境·二十   不像……他?   步惊川先是想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忽然反应过来。   监兵同他,就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又是从何处知道的他到底像不像?   况且,看监兵那副模样,似乎在说的,并不是他。仿佛是……另一个东泽。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叫步惊川声音都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别这么叫我。”   这是独属于他亲友的称呼,监兵这般是敌非友的关系,不配用这个亲密的称呼。   监兵忽地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透过他,对着谁说话,“这不就是你的名字吗,东泽?”   步惊川不想与监兵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上多费口舌,强自镇定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监兵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道,“我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便是寻到他的躯壳,收回兽魂。”   步惊川微微皱眉,“你为何需要秋白的躯壳?”   “兽魂之力依托于躯壳,他的神魂于我来说无用。”监兵道,“星斗大阵近年来波动越来越多,魔修蠢蠢欲动,我须得恢复实力,方能守住白虎域。”   ……但监兵口中无用的人,对步惊川来说,却是最重要的人。步惊川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可为了秋白,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下去,“若是躯壳被你收回,又会如何?”   监兵也没打算骗他,回答得简单明了,“白虎归位,这世间,只会有一位白虎。”   虽然这世上,白虎千千万万。可二人都清楚,监兵口中所说的白虎,并非普通的白虎,而是世间仅有一位的、四象之中的白虎。   监兵的话,恐怕意味着,秋白与监兵的意识,恐怕……二者只能存其一。以五位域主的关系,若是秋白被带走,毫无疑问便要成为被舍弃的一方。   那这是否说明了……若是秋白的躯壳被监兵带走,那秋白是否便会永远地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步惊川几乎不敢想象那等场面,光是想想,若是失去了属于他的秋白,他心口便一阵闷痛,“……那不能留下神魂么?”   秋白的躯壳再重要,也抵不过秋白的神魂。他所倾慕的,是秋白本人,而非躯壳。若是防不住监兵,抵不住五位域主共同施压,大不了他同秋白商量商量,将躯壳给监兵便是了。这大千世界,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还有无数办法,只要能够留得秋白的神魂,他又不是不能同秋白去寻重塑躯壳的办法。   怎料,监兵听闻他的话,却像是猜到了他所想那般,只不屑冷笑一声,“若我收回兽魂躯壳,定当拔除一切阻碍我融合兽魂的影响,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等好事。”   意识到此事并无转圜余地,步惊川的心也沉了下来。看样子,秋白的躯壳绝不能落到监兵手中,否则,秋白的存在与意识,将会被彻底抹杀……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上演。   监兵死死地盯着他,语气之中多了几分自嘲,“又是摆出这样的脸色。你现在,定然又是在想绝对不能将兽魂交到我手上。”   被点破心中所想,步惊川也没有太过惊讶。他觉得奇怪的是,监兵分明知晓自己心中倾向秋白,却将自己的打算托盘而出,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防备?   莫不是这之后还有更大的骗局?步惊川想得出神,一时没注意让自己防备的神色浮在了面上。   他的神色变化都被监兵看在眼里,令得监兵神色都黯然了几分。   “我对你隐瞒也好,坦诚也罢。”监兵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中却是掩不住的落寞,“你从未想过我。”   步惊川心中莫名,在此刻终于抓住了一丝飘忽不定的怪异感。听监兵的口气,仿佛他二人此前便认识很久似的。然而步惊川自己心中清楚,他与监兵不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熟识。   可他此刻又不想与监兵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多费口舌,只生硬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叫你伤到秋白的一丝一毫。”   监兵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与秋白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这般神色,叫步惊川的呼吸都乱了半拍。可他又极快地反应了过来,眼前站着的是监兵,不是他的秋白,他不该对监兵生出多余的情绪。   便趁着这时,监兵心口处忽然蹿出一股金色的火焰,那火焰挣扎着,极力想从监兵心口处挣脱。步惊川先是一愣,在察觉到那火焰的气息后,心下登时一喜。   是秋白!   监兵骤然回神,抬起手朝心口按去,似乎准备将秋白控制住。还不待步惊川出手,那股金色火焰上骤然窜出一道金色的屏障,将监兵的手隔开了去。   步惊川忽然想起,这二人之间,似乎是无法相互触碰的。当年他刚从北斗星城出来的时候,便见过这一幕。   方才不知监兵用了何种手段,将秋白禁锢住,眼下在秋白的反抗之下,再也压抑不住,被秋白挣脱开来。   动作被阻,监兵低低地骂了一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金色火焰从他胸口处跃出,落在步惊川跟前,化作人形。   见到秋白的身影,步惊川心中一块大石才落了地。   他只粗略将秋白身上扫过一遍,确定秋白身上并无大碍后,飞快向前跨出几步,挡在秋白跟前,拦住了监兵看向秋白的目光。   秋白见得步惊川动作,不由怔愣片刻,低声道:“我无事。”   方才他虽然受监兵所困,不能现身,然而二人之间的对话他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多少也猜出了步惊川此时心中所想。   却听步惊川咬牙道:“有没有事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秋白不禁失笑。   不经意间,对上了监兵的视线。   监兵木着一张脸,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在方才的打斗间隙中,步惊川已然将那画卷收起来。虽然不知道那画卷上记着什么,监兵却本能地意识到上面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只是,以那个人的手段,不想让他监兵知晓的事,他恐怕夺得了画卷,也无从知晓。   况且,现在这二人正并肩而立,如临大敌地望着他,即便是强抢,也极难得手。   算了。监兵这么想着。   反正那人也不是第一回 防着他了,再被防多一回也算不了什么。若是此时闹得太过难看,那人事后兴师问罪起来,他倒不好交代了。   反正他已经足够坦诚了,他相信那人不会不顾全大局。   秋白与步惊川目送着监兵一言不发地离去。   待到监兵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步惊川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原本以为打发监兵要再花点功夫,没想到监兵却忽然自己转身走了。   他收回视线,这才有空打量秋白。监兵长得与秋白太像了,叫他现在就连看着秋白的脸也有些心有余悸。   万幸,秋白此刻除了气息有些凌乱外,并无大碍。   步惊川这才放下心来,向前跨出一步,将自己整个儿埋到了秋白怀里。   恐惧与庆幸一并涌了上来,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淹没。   “秋白,我很害怕。”他此刻才敢将自己的心绪宣之于口,可除了这一句话外,再说不出其他。   秋白的手覆上他的后颈,带着几分安抚意味,轻轻摩挲几下,“我在这里,别害怕。”   二人默契地没有提起方才发生的事,步惊川死死地抱住秋白,仿佛唯有这般才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他现在才发现,他已经完全无法离开秋白,他方才同监兵对峙的时候,光是设想一下自己有可能失去秋白,心口便一阵绞痛。   二人这般站了不知道多久,刚刚平静下来的局面忽然又被打破。   步惊川的气息翻涌,出现了一丝紊乱,紧接着,那丝紊乱便如投入到水面的石子般,将整个水面的平静打破了。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灵力都沸腾了起来,丹田中似是插入了一把剑,那无形的剑在他的丹田之中搅和,叫他疼得顷刻间弯了腰。就连经脉也寸寸刺痛,仿佛在被人拿小刀一刀一刀地往上割。   一股腥气自他体内深处翻涌而上,只是微微张嘴喘口气的功夫,夹杂着灵力的鲜血登时从他口中涌出,落在了秋白的胸口。   秋白几乎是在步惊川发生异常的那一瞬便反应了过来。他及时出手环抱住步惊川,才叫步惊川免于滑落在地。   可随后,他胸前一热,胸口的衣衫被染上殷红。他愣愣地抬头,恰好见到了一粒血珠自步惊川唇角处滑落。   他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妙。先前在幻境之中,为了给自己疏导灵力,他给步惊川解开了灵脉封印,可离开幻境后,因为监兵的出现,搅乱了二人的心绪,他竟然忘记将步惊川的灵脉封印再封上。   灵脉之力,步惊川如今这副堪称孱弱的身体还无法承受过久。灵脉的力量太过强势霸道,稍不注意,甚至会连步惊川都一并反噬。   是他疏忽了。   “别怕。”秋白吻上步惊川沾着鲜血的唇,“很快就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要开启上卷最后一个副本了,希望上卷能够在200章完结8   提前打个预防针,小川和秋白之间最核心的问题其实在于小川的前世,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前世的东泽非常固执且爹(。),所以问题会在下一个副本彻底爆发,两人之间的虚假繁荣会被打破,他们的关系也会有一个大的转折   但是,要相信东泽是真的爱着秋白的QAQ他只是没嘴而已(bushi)东泽前世有很多为了秋白的布置,他肯定是不会害秋白的,所以别被表象骗了!(?   他们身上都背负着使命,有的时候确实是身不由己(疯狂暗示),他们也不是神,有各自的缺憾,但是到最后,肯定会走向最好的结局   说这么多,意思就是,喷我可以,别喷角色ORZ 第173章 苍生之祸·零一   步惊川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的。   但灵脉反噬的疼痛出乎他的预料,叫他抑制不住地痛呼。   体内的灵脉自昨日夜间便被解开,一直维持至今,方才与监兵的交手,更是几乎叫他全身的灵力都沸腾起来。灵力在体内的经脉之中飞速流转,进一步加剧了灵脉的暴动。   灵脉的封印被解开的时间实在太久,步惊川此刻才意识到,为何秋白此前每次解开他的灵脉封印都会如此谨慎。他此刻的身体仿佛被人碾碎,这等疼痛最后一同爆发,叫他有些猝不及防。   此前在他经脉之中温顺的灵力,此刻却成了由内噬咬他的蛇虫,叫他疼得几乎想在地上翻腾。   但那样不行……那样会叫秋白担心。他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可呻吟却不受他控制地,从他口中泄出。   那呻吟的去路都被秋白的唇舌堵住,被秋白尽数吞入。   那疼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像是直钻入步惊川的头颅深处,将他的脑浆搅得翻江倒海,几乎叫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此刻,秋白于他,像是浇于烈火之上的清泉,唯有靠近秋白,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秋白的吻落下时,像是久旱之地终于迎来甘霖,干燥的土地被雨水滋润着,叫他身上的痛楚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步惊川此刻如同整个人都被浸入水中,外界的一切与他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唯有触碰秋白的部位是他与这世间唯一的依靠。他如同溺水之人竭尽全力汲取氧气般,用力攫取着秋白的唇舌。   柔软的触感令得他心神沉醉,几乎就要忘却自己当下的境况。   秋白引导着他体内的灵力,在他体内游走过一个周天,引导着暴躁的灵力回归正途,最后归于平静。   体内那股刀割似的绞痛终于开始平歇下来,如潮水般缓缓褪去。这个过程极为漫长,漫长到秋白松开了他,又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还好吗?”秋白这么问他,眼底是掩不住的忧色。   “不太好。”步惊川咕哝了一声,见到秋白脸色微变,又笑了笑,补充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好了。”   秋白面上的紧张这才褪去些许,面上不由得升起几分愠怒,伸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不许这样吓我。”   先前的痛感还未完全消散,步惊川还在咬牙忍耐着,谁知秋白这般动作,犹如往湖面投入一颗后石子激起一阵涟漪,打破了原来的平静,他被秋白触碰到的那处又疼了起来。秋白的动作虽然放得极轻,却也不可避免地激起一阵未完全消散的疼痛。   步惊川倒吸一口凉气,尽管秋白刻意收了力道,但那股一瞬之间激起的尖锐疼痛,却有些难以忍耐。   他抱紧了秋白,声音里不由带了几分委屈,“疼。”   秋白在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便有些后悔了,再听步惊川这么一说,又慌乱起来。再一看,步惊川眼底,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何事,溢出几分水光,叫他心中的慌乱登时变成了心疼。   秋白连忙拿手去轻揉了记下方才弹到的地方,那块皮肤已然有些许发红,叫秋白心中的愧疚更深一分。他不该只顾着打闹,却忘记了步惊川此刻正处于一个怎样艰难的境地。   步惊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愧疚,又顺势往秋白怀里躺得更深了些,“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尽管知晓步惊川这是撒娇的性质居多,然而这一回秋白如了他的愿,在他额间落了一吻。   步惊川心中雀跃,餍足地眯起了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见天色亮起或是暗下,叫人判断不出眼下是何时。   他们身侧的迷雾散得干净,然而放眼望去,远处皆是灰蒙一片。   千年前葱郁的绿林修竹已然不复存在,只余下一片荒凉。   步惊川见到此景,未免还是有些唏嘘,心中也隐隐有些失落。那间港湾般的竹屋,就此消失于世间,叫人好生惋惜。   秋白稍稍辨别了下方向,便牵着他的手,朝着离开太云门的方向走去。   二人原本都做好了会碰到巡逻弟子的准备,心中都做足了打算,然而,出去的路上却却一路畅通无阻。别说巡逻弟子,路上竟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直到他们走出了禁地的范围,也未见到有任何一位太云门弟子的身影。   这着实有些反常,但这或许是太云门宗门内有什么安排。二人也不打算深究他人宗门中的事,便继续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太云门建于山中,树木茂盛,灵气亦浓厚。先前在此地参加折桂大会时,二人便在此处见过不少飞鸟走兽,甚至有几只还未化形的妖修。   此时经过,却再不见了那些走兽的踪迹。林间未闻鸟鸣与虫鸣,安静得叫人害怕。   刚走出几步,步惊川的脚步便猛地顿住了。   太反常了。若是说见不到太云门的弟子,是因为太云门内有事,但为何这树林之中,半天也不见活物?   莫说走兽飞鸟,就连飞虫也未见过。留在原地的,原地只有蔫蔫的草木,枝叶枯黄,就连平日里浓郁的灵气也消失殆尽。   太云门中虽静,但各处的走兽与飞鸟却未少过,绝不会如眼下这般……一片死寂。   秋白也停住了脚步,皱起眉头四下扫视了一圈,眉头皱得更深了,“此地静得有些过分了。”   步惊川点头,“我感觉此处境况有些眼熟。”   话音刚落,他便见到秋白变了脸色。   “此处不宜久留。”秋白看了他一眼,步惊川心知秋白这是在担心自己,“眼下情况不明,你方才身体又受损,现在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   见步惊川还想说什么,秋白宽慰道:“太云门毕竟还有云石大阵护着,想来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步惊川清楚秋白说得没错,只好点了点头。   然而他的心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此处的死寂叫他放不下心来。   这种死寂,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早在十四岁那年,他便在罗家村时遇到过。   他忽地一愣。眼下这场景,可不就是罗家村的境况么!   走兽飞鸟消失殆尽,林间连飞虫都不剩下,草木濒死,人……亦不见踪影。   而罗家村,那时候是因为阮尤,才遇到了那等事。云石大阵说到底也还只是个阵法,阮尤亦精通阵法,若是被阮尤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了云石大阵……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步惊川咬了咬牙,道,“我们回去。”   秋白虽明白他心中忧虑,但仍是不放心地皱起了眉头,“你身体眼下这般情况,还需进行调养,万不能再受损伤。”   知晓秋白也是忧心自己,步惊川心下一暖,不由放缓了声音,“无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会注意。”   见秋白面色仍未缓和,步惊川便将自己的疑虑一并讲了,可秋白听到阮尤的名字后,非但没有同意他回去,眉头反倒皱得更紧了。   “你眼下的状态,你若是遇上他,又该如何?”秋白显然是对那手法诡谲的魔修心有余悸,脸上都写满了不赞同,“你身怀灵脉,须知这世间多少人对你不怀好意……他便是其中之一。”   秋白光是提起阮尤便满脸不情愿,后来的话更是一个一个字往外蹦,“你别去见他,每回见到他都没好事。”   “没有好事也得去。”步惊川道,“我不过是通知太云门一声而已,定不会叫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千年以来,少有魔修能如此深入道修地界的时候,此事事态紧急,由不得他犹豫。道门之中,各宗门之间不和虽是常事,然而,当遇到魔修出现的境况之时,自然是要一致对外的。   更何况,太云门与他并无过节,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支会一声。   可秋白看向他的目光,却写满了不安。   步惊川轻咳一声,知晓自己前科太多,秋白放心不下也是正常。遂反握住秋白的手,带着些许安抚性质,轻轻捏了一下,“我保证这次不会……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嘛。” 第174章 苍生之祸·零二   秋白被步惊川握着的手紧了紧,悄悄地在步惊川手心握成了拳,“……你同我说好话也无用。”   “我定不会以身涉险,不过是通知太云门一声罢了。”步惊川放软了语气,“大敌当前,即便你我不留下来帮忙,也该将知晓的情况告知太云门。”   他说得没错,这一点秋白自己心中也清楚。道修与魔修之间千年不和,不仅是因为双方理念相悖,更是因为这千年战争之中结下的血海深仇,使得人族与魔族之间对立,彼此之间已是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魔族会取人族作为修炼的血料,而人族则会将魔族斩杀炼化。二族之间的矛盾,已然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抵御魔修这么一个共通的目标跟前,道修之间的恩恩怨怨,反倒不值一提。   更何况太云门并未亏欠他二人。   这其中的道理,秋白也懂,却也难免有自己的私心。他如今便是在道义与私心之间摇摆,亦是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抉择。   步惊川注意到秋白的神色松动,又忙补充道:“我不会有事的。你看我现在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吗?”   话虽如此,可秋白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还是放心不下。   “记住你自己说的话。”秋白不情不愿地补充道,“一切都要以你自己的安危为首。”   好不容易才征得秋白点头,步惊川也是松了口气。   二人折返,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他们方才为了避开巡逻弟子,走的都是些人迹罕至之处。然而,在他们在离开的路上,他们没有碰到任何人。这事儿也蹊跷,他们在进入太云门禁地之时,分明还有几队巡逻的弟子,可到了离开的时候,却一人也没碰见,倒显得他们这般特意绕路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然而直至行到那举办折桂大会的比武台跟前,他们也未见到一名太云门弟子。   即便巡逻弟子再松懈,顶多就是不能及时发现他们,不论怎么说,都不该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总不会是所有巡逻弟子都在今夜玩忽职守。太云门里也静得可怕,只怕是遇上什么事了。   再加上,他们此番出入太云门,丝毫未察觉到太云门的护宗大阵的阻拦。   察觉到此事蹊跷,二人都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步惊川原本还想去太云门弟子歇息的庭院中寻人,刚同秋白提出,秋白便摇了摇头。   “云石的方向,有异动。”秋白立在原地,转头望向云石的方向,面色沉沉。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树丛山石,直达云石跟前。   步惊川没有如秋白那般强大的感知能力,自然不知晓云石跟前到底在发生什么。   而这种事情,他向来是信得过秋白的。   二人当机立断,方向一转,又朝着云石的方向而去。   他们还未走出多远,忽见一道灵光如游龙般飞跃而起,直冲苍穹,在短暂的停滞后,忽然迸出万千火光,叫天地为之色变。   那火光化为白金混杂之色,最后竟是组成白虎之状。那火光白虎扬起头颅,向着九天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虎啸声如同惊雷,四散而去,震得天地惊颤,草木簌簌。天际残余着滚滚雷鸣,翻涌不绝。   饶是步惊川距离那火光组成的白虎极远,也不免被那白虎的吼声威慑到。   他认得那是专属于白虎域的信号弹,乃是向域主求助的信号。太云门是白虎域之中最大的宗门之一,自然持有这信号弹。那信号弹不能随意使用,若是道门之争,哪怕是灭族之仇,也不得使用。   因为,那是属于召唤域主的信号弹,且向来只有在面对魔修时可以使用。然而,就连太云门都被逼出了信号弹……   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步惊川心中一凛。   若非遇到大规模的魔修袭击,这信号弹都不会轻易动用。   此刻离他们与监兵分别的时间还不算久,监兵应当还未走远,当会回来支援。想通这一点后,步惊川也安心了些许。   却仍有一点,叫他百思不得其解。尽管太云门身处白虎域,却极为靠近勾陈域,已经属于道修地界的中心地域,按理说,太云门已然身处十分安全的地域,为何还会有魔修袭击?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那些在此处出现的魔修才最为清楚。   二人脚程不慢,没过多久,他们便赶到了战局最混乱之处。   在耸立的云石跟前,太云门弟子在太云门长老的代领之下,与那些魔修斗到了一处。魔修黑压压的一片,太云门弟子的银色外袍混在衣着灰暗的魔修群之中,显得格外惹眼。   再看云石,云石不知被谁劈了一掌,顶端部分已然碎裂,就连云石之上也有无数蛛网似的裂纹,整个云石显得岌岌可危。   云石支撑着太云门的护宗大阵,云石便相当于一个阵盘,而阵盘既毁,阵纹又何附?   怪不得太云门的护宗大阵半点也不见踪迹,原来是因为云石受损。   可又是谁,能够突破云石之上的层层防护阵法,将云石摧毁至此?莫非,真的是阮尤?   这么想着,步惊川便不自觉将目光投入到魔修群当中。   然而,他没发现阮尤的踪影,却发现眼前的这些魔修,有些眼熟。   并非是因为他与这些魔修熟识,而是他察觉,这些魔修的状态浑噩,似乎并无意识,全凭本能在动作。   这不就同……他在周途城遇到的那些魔修一样么!   那么,在他们之中,是否还藏着一个如上次那般的领头?   秋白似乎是对在周途城的经历心有余悸,寸步不离地跟在步惊川身侧。他们二人在这片战场上格格不入,不少太云门中人便注意到了他们。   于任凌惊讶道:“步惊川?你们怎么回在太云门?!”   太云门中,二人唯一称得上是熟识的,恐怕只有于任凌了。   然而此事却不是一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听得于任凌问起,步惊川自知理亏,轻咳一声,道:“我不过是在附近察觉到此处有魔气,便顺着那魔气找来了……未想到,此处竟还有如此多的魔修。”   此处魔气冲天,叫人难以忽视,他这么个借口倒是勉强合理。   于任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还不待说什么,在他侧面,一名魔修犹如同野兽般,径直朝他扑去。   于任凌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到那个魔修,只随手掐出一个诀,便将那魔修化作飞灰,“无事,此处的魔修虽然多了些,却多半不是门内弟子的对手,”   说话期间,随着于任凌的动作,步惊川这才注意到,于任凌身后,正是那位白发女修。   白发女修跪在云石跟前,指尖蕴着灵力,正试图修复那云石之上的阵法。   察觉到他的目光,于任凌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你们来此处做什么?”   “只为了考证一些事情。”步惊川道,想起方才于任凌所说,便又补充问道,“方才放出求救信号弹的,不是太云门?”   于任凌皱起了眉头,“这怎么会是我们。那应当是某个小宗门发出的信号……说来也奇怪,为何别的宗门会在此时发信号弹。”   竟不是太云门的信号弹?那是有别处也受到了魔修袭击?只一个太云门出现魔修已经够蹊跷的了,竟然还有别处出现了魔修?并且看那信号弹的方向,似乎是比太云门更加靠近勾陈域的宗门。   这又是何种情况?!   在步惊川思绪飞转间,于任凌又继续动手绞杀了数位试图袭击他们的魔修。饶是强如于任凌,此刻也有些吃不消了。   “你们还在这处做什么?”于任凌的话语几乎是在牙缝里憋出来的,语气恶狠狠的,仿佛是将他二人都当成了能够随意斩杀的魔修,“要么帮忙,要么别在这处碍事。”   步惊川登时回过神来,看向那跪在云石跟前的白发女修。   在他们说话期间,白发女修连姿势都未变过,仍旧全神贯注地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云石,似乎在试图用这个办法保住云石之上的阵法。   步惊川犹豫了一下,又主动问道:“前辈可是在修复阵法?我或许……可以帮忙。”   “你帮什么忙?”秋白同于任凌的声音同时响起,说的却是同一句话。   步惊川回头看了秋白一眼,伸手指了指那支离破碎的云石,“不过是修复一个阵法而已。”   秋白的面色这才缓和些许,神色之间亦多了几分不赞同。   却换作于任凌皱起眉头,“你虽是阵修,但你的能力……”   “凌儿。”白发女修站起身来,她离得并不远,方才亦已经将几人的争执一字不落听完了,自然知晓这几人所在争执的事,“且试试罢。”   “师父——”于任凌回过头去,不满地道,“那可是云石上的阵法!”   “我知道。”白发女修的目光却极为平静,“至少,在经历过灵溪宗一事后,他的为人,我信得过。”   于任凌神色微动,然而由于时间紧迫,在白发女修开口后,便不再争辩下去,不情不愿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步惊川冲着任凌点了点头,准备快步走过。却在此时,他忽然响起了什么,猛地定住了脚步,“对了,这些魔修……眼下你们尚且能对付一二,但是他们拥有学习的能力,往后,恐怕便没有这么好对付了。”   于任凌闻言一愣,“你为何会如此清楚?!”   “我此前在周途城见过他们。”步惊川道,“那时候出现在周途城的魔修,同眼下这些魔修的表现,几乎一模一样。”   周途城被魔修屠城一事,在道修之中传得沸沸扬扬,于任凌多少也会听说过一点,自然知晓魔修在勾陈域出现的事。然而,于任凌并非当初经历周途城一事的亲历者,自然不知晓眼前这魔修的异样。   他皱了皱眉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着道:“或许你不知道……这群魔修来的方向,正是勾陈域……” 第175章 苍生之祸·零三·修补云石   这回愣住的,换成了步惊川。   “那群魔修是自勾陈城而来?”不待步惊川弄清这其中关窍,秋白便出声问道,“魔域在西方,这些魔修怎么说也该是由西方来的才是,为何会从勾陈域的方向来到此处?”   勾陈域乃是道修聚集地的中心,被其余四域围在中心。本该是防范最为严密、也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如今却有魔修出没。道修的地界哪里都可以出现魔修,然而……却怎么都不该是勾陈域。   更为重要的一点则是,若勾陈域出现魔修踪迹,那便意味着,是护佑道修地界千年的星斗大阵出现了纰漏,叫这些魔修能够自魔域深入到勾陈域。   然而,即便是星斗大阵的纰漏,魔修也不该从勾陈域的方向过来过来。   “勾陈域的方向分明与魔域的方向相反,为何魔修会从勾陈域的方向过来……”步惊川猜测着,“可是魔修特地绕到了勾陈域的方向袭来,扰乱视听?”   “这也是我所不解的地方。”于任凌身后的白发女修开口了,“这些魔修修为境界都参差不齐,且观其神态,似乎有着什么限制一般,并不清明。这般状态的魔修,在袭击之时,只触动过此处的阵法……其余方向的阵法,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在这要紧关头,白发女修并无欺骗他的必要。   这也让步惊川更加犯了难。   于任凌道:“方才那个释放信号弹的宗门,应当是济风轩。他们所处的地方……比我们更加靠近勾陈域。”   意思便是,如若这些魔修是从勾陈域来的话,那么这个济风轩,将会比太云门更快地遇上魔修。济风轩的名字并不响亮,应当也是个小宗门,在这般魔修潮之下,扛不住攻击,发射信号弹求援便说得通了。   步惊川却忽然想起一个可能,“秋白,还记得那日从北斗星城出来后,我们所遇到的那个传送阵法么?当时我们知晓那魔修是自那传送阵法而来,可后来,袭击周途城的魔修……又是从何处而来?”   周途城被毁后,事情太过纷杂,于是二人便忽略了去附近查探一番。事后再想起此事,才忽觉蹊跷。   袭击周途城的魔修,若说与当初他们从北斗星城出来时袭击他们的魔修是同一批,那么,在他离开北斗星城后的这段时间中,那群数量庞大的魔修,到底藏在何处?又是如何做到不被当时出现在北斗星城附近的修士发现的?   若是那群攻击周途城的魔修,都如最初那一批魔修那般,是通过传送阵法来到此处的话,那么此事便说得通了。   而能够运行如此强悍阵法,从遥远的魔域送来魔修,突破了星斗大阵的阻拦的……步惊川也只想得到阮尤一人。当时在周途城,他便隐约察觉到了有一位身份不寻常之人,而事后江极再度出现,寻到了他身边,也应证了他的想法。   他见到江极的次数不多,然而每一回,都必然伴着阮尤的出现。这只鬼魔似乎对阮尤有着异样的执着,才会在阮尤每次现身时都穷追不舍。   第一个传送阵法,在他们从北斗星城出来之际,便被他们摧毁。眼下恐怕是应了监兵所言,魔修在他们不知晓的地方,又建立了新的传送阵法,才会使得有如此多的魔修攻击周途城。   如今,这第二个传送阵法不知在何处,竟是源源不断地朝此处送来了如此多的魔修。   而这传送阵法,定然又是阮尤的手笔。怪不得云石之上的阵法能够被人解开,若是阮尤在此处,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只是不知……这回阮尤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他总有预感,阮尤这般作为,乃是抱着什么目的。   然而事态紧急,步惊川只来得及粗粗推断,也未有时间同秋白讨论清楚此事。   眼下还是修补云石之上的阵法最为重要。他抛开那些纷杂思绪,快步来到那云石跟前。   白发女修已经为他让出了一块空地,好让他动手修补阵法。   步惊川此时才看清,那云石之上不知是被谁击了一掌,叫云石的顶端不翼而飞,与云石光滑的外表不同,不规则的断面极为粗糙,原本被封存在云石之中的灵力,正从那断面之中缓缓溢出。   余下的云石裂纹密布,岌岌可危。   云石中留存的那个阵法,更是被毁去了大半,余下的阵纹正闪着微弱的光,苟延残喘着。   步惊川此前从未见过那云石之上的阵法,这等护宗大阵事关太云门的生死,自然不能轻易示人。此时也不过是因为情况紧急,才叫他得以窥见。   细查之后方才发现,那云石上的阵法,竟也是用灵力绘成。只不过那道灵力深厚,因而得以留存千年,如今,因为云石破碎,那道灵力也正缓慢流逝着,看样子不多时便要流逝殆尽。   若是不加以阻止,那么这云石之上的阵法,恐怕会在不久之后,完全消失。   步惊川蹙眉。阵法须得依托阵盘而存,眼下阻止这阵法消失的办法,恐怕是得先填补这云石。   但是这云石,又有何物能够修补呢……   将这云石重新炼化重塑为最可行的选择,只不过他如今一无那炼化办法,二是时间不够,三是修为不足,都叫他无从下手。   这云石为石,自然也须得用属性相近的物品填补。草木无法补上这个空缺,泥土又过于松散,无法支撑灵力于其中流转。   属性相近的物品……无非便是石子一类,然而这些物品,质地坚硬,形状却又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步惊川在原地一下犯了难。   在他耳边,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不时传来利刃入体的闷响。眼下局势虽是太云门弟子占了上风,但那魔修源源不绝,这般抵挡始终不是万全之策。已经有数位弟子因体力不支或是灵力耗尽,被搀扶着回来休息了。   “如何了?”白发女修正紧盯着步惊川的一举一动,见他僵在原地许久也未见动作,主动出声关切道。   步惊川如实答道:“如今该先补上这云石,然而我却不知可以用何物……”   他现在急需一种能够受他所控的、质地接近石头的材料,来修补云石这个缺口。   总不能让他现在弄来岩浆来填补这裂隙罢?他能想到能够随意变换形状的,似乎只有岩浆了。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先前在北斗星城时,在那块巨大的灵玉之中,曾撬下过几块灵玉带走。那灵玉虽质地坚硬,却轻易能被他所用。   他从北斗星城出来后,只挑了两块灵玉送给了罗从松与罗从柳当作阵盘,还有几块小些的灵玉以及一些边角料。   只记得听罗家兄妹二人道,那玉他们轻易无法留下痕迹,因此无法自行制成阵盘。而到了他手中,却好摆布得很。   或许他能够拿这些灵玉,试上一试。   思及此处,他便将那灵玉取了出来。   秋白见他取出那灵玉,似乎是意识到了他的想法,有些紧张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若是要修补这云石,拿灵玉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步惊川道,“我不过刚刚忽然想通,想这么一试。”   说完,他看向白发女修,征求对方的意见。   白发女修微微颔首,道:“无妨,你且先试试……左右没有比眼下还要坏的境况了。”   得了允许,步惊川便放开了手开始尝试。   然而云石与灵玉皆是质地坚硬,云石之上的细小缝隙,灵玉又无法进入,并没有办法堵住云石的裂缝。   步惊川苦恼地想着,若是这灵玉能够同水一般,那便好了……   他只是这般想着,也没有怎么动作,忽然察觉到手中的灵玉,似乎软了下来。   他惊讶望去,却见那灵玉如同被阳光炙烤的积雪,在逐渐融化。   试探着朝那灵玉注入了更多的灵力,步惊川如愿见得那灵玉甚至慢慢融成了淡绿色的液体。   那灵玉化作的灵液滴落至云石的断面之上,缓缓淌过云石之上的缝隙,将云石之上的裂口封闭得严严实实。   待到那灵液将云石的断面完全封实,便又如烛泪般,凝结成了薄薄的一层灵玉。   白发女修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番景象,试探着伸出手,查探了一番,惊喜道:“灵力流逝停止了。”   步惊川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需要用灵力绘出阵纹。   “前辈可有保留此处原来的阵法?”他这话是问白发女修的   “自然。”白发女修显然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早已将复刻的阵盘拿在手中,“这是我按照原来的阵纹所刻阵盘,由于仅作保存之用,因此只拿不含灵力的石头刻制。”   白发女修的准备着实出乎了步惊川的预料,他也未曾想过白发女修会如此轻易地将事关整个宗门安危的阵法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   许是因为他面上的惊讶太过明显,白发女修轻叹一声,道:“这阵法玄妙,我虽了解,却并不能完全驱使。而太云门之中了解阵法的终是少数,我怕我若是有一日出了什么意外,再无人了解这阵法……这才做了多手准备。”   步惊川心下了然。太云门向来以术法为重,门中虽有早期投靠的阵修,然而那些阵修多半能力有限,亦不成气候。他们不能如白发女修那般掌握护宗大阵,因此,这护宗大阵迟迟无第二人接管。然而,只有一人掌控护山大阵,着实不太安稳,因此白发女修才会做多手的准备。   “我于阵法一途不过是半路出家,知之甚少,平日里也只会驱使……也是我疏忽,我并不会修补。”白发女修见他不接话,又补充道,“眼下情况紧急,还望小友不吝相助。”   步惊川微微颔首,“不过是修补阵法,举手之劳罢了。”   用灵力绘制阵纹,这动作步惊川做过无数遍,因此,这一回他也驾轻就熟。   灵力缠绕于他的指尖,落到了修补过后的云石之上。他的灵力顺着那阵纹的走向,逐渐漫延,缓慢将缺失的阵纹补齐。   那以灵力绘制的阵纹,与原来的阵纹融合得严丝合缝,一时之间分不清彼此。   白发女修见状,面上透出几分欣喜。   这阵法复原的程度,远超出她原本的预料。她原来还以为,这般匆忙之中修补出来的护宗大阵,效果会与之前的护宗大阵相去甚远。她也已经做好了这修补出来的护宗大阵只能抵用一段时间的准备,却未想到这新旧的阵纹之间能够融合得如此圆融。   仿佛,那阵纹从始至终都是出自同一人手笔似的……   可那云石自千年以前便已经存在,眼前这位青年,年纪却不过二十,这……怎么可能呢?   心下疑惑之际,她见步惊川动作已然进入尾声,便耐心等待着。等到步惊川最后一道阵纹绘完,开口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步惊川心头隐约生出几分预感,他将那预感按捺下去,也未出声,只启动了阵法,静待白发女修开口。   护宗大阵被启动,在太云门之内的魔修登时被那护山大阵的阵法之力穿透,而阵法之外的魔修,再难接近太云门一步。   与魔修奋战了许久的太云门弟子不禁欢呼起来,而更多的,则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抓紧了休息的时间。   见得这番景象,白发女修略微安心了些许,她收回了目光,接着道:“我希望阁下可以教与我……修补云石之上护宗大阵的办法。”   她这要求也算合理。云石之上的护宗大阵乃是太云门的根基,不能轻易交于人。眼下让他经手不过是因为情况紧急,此事过后,太云门中人怎么也该自己寻一位能够掌控阵法的修士了。   毕竟对于太云门的人来说,护宗大阵被他这一一个外宗人知晓,如同将自己的命门交于了他人之手。   想通这其中关窍,步惊川略一犹豫,又微微颔首,“这办法自然可以告知与你,但……我需你以道心起誓,只将此法用于维护护宗大阵之上。”   先前的接触,让他对白发女修多了几分了解,然而,仅限于此。非是藏私,而是他心中仍是有些放心不下,担心白发女修拿这法子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去。   若是换成原本的他,知晓对方是想保护宗门才询问此事,恐怕早已经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然而在经历过洛清明一事后,他却忽然多了几分不确定。   毕竟在证据出现之前,谁也不相信,洛清明会作出那等事。人心可怖,谁也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更不能保证他人日后会做什么,他所能做的,便是以对方道心为筹码,稍稍限制一二。   问道之人,问的正是一颗澄明道心。道心其物,乃是修道之人最为重要的根基。道心若毁,便是将自己此前所有道行统统毁去,严重者经脉受损,经脉再纳不得灵力,此生与大道无缘。   因此,以道心起誓,乃是对修士约束力最高的办法。   然而他毕竟还是小辈的身份,以他之口说出此话,多少有些大逆不道,因此他在提出此事的时候有些犹豫与忐忑。   可又不得不提。   白发女修显然是看出了他的忧虑。她不假思索地点头,双手平摊,手心朝天,朗声道:“我,宋怡,以我道心立誓,步惊川所授之法,只用作修补云石阵法,不得用于伤天害理之事。如若有违,自毁道心,此生不得再入道。” 第176章 苍生之祸·零四   以道心起誓,令天地作证,再由立誓人于自身神识之中种下誓言契印。   而有无违反誓言,则是立誓人本人最为清楚。一旦立誓人意识到自己违反誓言,那么誓言契印将会生效,叫誓言所述落到立誓人身上。   因此,以道心起誓通常被看作最为重要的誓约,非重中之重,不可轻易为之。   白发女修——应当说是宋怡,在他刚将这要求说出口后便二话不说实行,足矣见其诚意。   宋怡念完誓词,将双手灵力凝于各自指尖,轻轻覆上自己额心。   那一点灵光,便自额间融入,根植于她神识之中。   宋怡如此爽快,倒是有些出乎步惊川预料。他也不怕对方耍手段,毕竟秋白就在一边看着,宋怡若是有何异动,秋白显然会比他更清楚。   对方既然已经给出了诚意,步惊川自然也不能怠慢。   “你先尝试着将灵力汇聚至一处,注入这云石之中。”步惊川不常教导人,他这些年都同秋白在外游历,也没什么与师弟师妹相处的经验,更不会向他人传授自己所学。因此,忽然要他教一名外人这些技法,并且那位外人还是长辈的时候,他多少显得有些局促。   他每说一句话,都需要斟酌许久,考虑到宋怡是否能够接受,以及是否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他所讲述的这些办法都是根据他往常的经验而来,也不知这般表达是否正确,以及,这办法在别人身上是否有用。   好在宋怡毕竟修炼了这么些年头,对灵力的掌控能力并不弱。   步惊川最后道:“然后将注入云石之中的灵力,凝聚成阵纹的形状即可。”   宋怡照着他说的去做,如此做完后,二人都紧张地盯着那云石,感应着其上的阵法之力。的确有一股磅礴灵力注入到那阵法之中,然而若是失去了后续灵力的持续输入,那股磅礴灵力汇聚成的阵纹,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又会逐渐消散。   好在步惊川先前留下的灵力所绘制的阵纹已然生效,云石上的护宗大阵并未受到影响,二人也得空可以继续研究问题处在何处。   宋怡的灵力只能支撑这阵法一段极短的时间,她的灵力凝于云石之中,并不能如步惊川灵力那般长久留下,形成阵纹。   步惊川百思不得其解,直感此事蹊跷。   “这样也足够了。”宋怡再度尝试了几回后,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她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一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淡声道,“我原本也未敢奢望太多。如今我有了短暂修补护宗大阵的实力,这便足够了。”   步惊川心头却有几分歉意,“我本是想让前辈一劳永逸的,没想到竟是会遇到这种情况……是我失算了。”   “无妨。今日变数太多,能有眼下这般突破,我便满足了。”宋怡轻笑一声,“或许这个办法,从最初开始,便不是留给旁人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正定定地落在了步惊川身上,似乎此话别有深意。步惊川的心思却放到了别处,未注意到她的目光。   她这般神色,却落到了秋白眼里。   并且,无端觉得刺眼。   “有人来了。”秋白一直未出声插手此事,此回出声不过是为了提醒二人。只不过他语气里隐约带了些警告的意味,似乎是在警告着谁。   宋怡的视线飞快地在秋白身上划过一圈,又收了回去。   来人正缓缓走近,她迎了上去,“肖长老。”   云石上的护宗大阵重新发挥了作用,将大阵内的魔修剿灭。大阵之外的魔修,碍于阵法的阻碍,无法进入到太云门中来,只能在外徘徊。   因而太云门中的弟子与长老,都终于迎来了喘息之机,也才有时间注意到步惊川这样一个刚刚出现在此处的人。   那肖长老一脸倨傲,正用挑剔的目光在宋怡和云石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在见到那被修补过后的云石,肖长老面上也不免出现了几分惊异神色,“云石被修复了?”   宋怡没有隐瞒,“正是,多亏了步小友的鼎力相助,原本受损的护山大阵亦被修补完成。”   肖长老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正想再说些什么,他身后有另一位长老听到了,神色一变,快步走近。那位走近的长老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外人却听不见其声响。   想来是这二人交流时用了些传音入密的法子,叫步惊川连听都未听得只言片语。   他本以为那只是太云门长老内的普通交流,不想让他这个外宗人听到罢了。然而,在下一刻那两位长老投到他身上的目光,叫他明白了此事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你是何人?”那位后来的长老率先开口问道。   不待步惊川回答,宋怡便开口道:“步小友乃是步惊川,师从长衍宗,擅阵法施布——方才正是得力于步小友的鼎力相助,护宗大阵方才得以再度开启。”   谁知,听得这句话,二位长老却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肖长老沉思片刻,拂了拂衣袖,道:“什么长衍宗——我从未听说过,这人,可靠吗?”   步惊川听得心头生出几分不爽。肖长老这般倨傲,说话间虽是谈及他,却连个正眼都没有,摆明了便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更何况,前不久才在太云门中举办了折桂大会,长衍宗此回虽成绩不出众,却也是到了太云门参与折桂大会的。这肖长老说不知晓长衍宗,不止是给了步惊川下马威,更是给了整个长衍宗一巴掌。   另一个长老适时道:“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宗门,也不知道他们的办法是否可靠。”   “二位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不妨直说。”步惊川抿了抿唇,他如今心性虽有长进,然而对于这等不善的话语,且涉及到他出身的宗门,他还是有些忍不住了,“不必在此处贬低了我,再去贬低我出身的宗门。”   尽管知晓这二人在他面前说这番话语,定是别有目的,然而步惊川还是忍不住同这二人置气——无论这二人抱有何种居心,都不该这般说他出身的长衍宗!   肖长老嗤笑一声,道:“此处乃是太云门,哪有你一个外人说话的地方。”   另一位长老也补充道:“也是怪宋怡,竟连外宗人都敢随意相信。如今竟是连云石都给外人接触,也不止是安的何种居心。”   “云石之上的护宗大阵,乃是太云门之根基,事关一宗安全。”肖长老摇了摇头,“擅自将宗门阵法交于他人之手,罔顾大局,女子果然不为我所用。”   二人这般一唱一和,饶是步惊川,也多少看出了些不对劲来了。   这二位长老的恶意,并非只针对他,而是他身后的宋怡。这二人,只不过是借着踩他,来落了宋怡面子罢了。   此回宋怡同他一道修复了云石,扭转了太云门在对战魔修之时的劣势,定然会在太云门之中被人提及。这两位长老恐怕是因为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在这节骨眼上想将宋怡敲打一番。   想通这其中关窍,步惊川也冷静下来,还想着说静观其变,看看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谁知,一直未出声的于任凌却忽然道:“你们这般凭空捏造,污我师尊与外宗友人清白,便不脸红么?”   方才二位长老说话期间,无人敢插嘴,四下安静得很。于任凌声音清朗,一开口便登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两名长老见是他,面上那嚣张神色褪去几分,肖长老皱眉道:“你怎的跟着你师尊久了,开始替些外宗人说话?”   “师尊教养我多年,授予我许多道理。”于任凌死死盯着他们二人,“其中一条便是,不得信口开河。”   “步道友虽是外宗人,然而大敌当前,你二人可曾看清自己的敌人在何处?”于任凌越说越气,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几分,“你们如今不止辱我师尊,还辱志同道合的道友,不知二位居心何在,可看得清这大局?”   他拿这两位长老自己的话来刺这二人,令得这二人面色也难看起来。   一旁,又有一位长老适时出声劝导:“此事确实是宋怡做得不对……”   “我师尊哪里做得不对了?”于任凌猛地回头,打断了那长老的话,“修补阵法,维护大阵运转,保护太云门安宁——她哪里做错了?”   有一位长老小声嘀咕着:“一介女流,修行便是错。”   那位出声劝架的长老装作没听见这话,只道:“无论怎么说她也不该让一个外宗人接触我们的护山大阵……”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吗?”于任凌冷道,“除了修补阵法,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太云门弟子与那些魔修死斗,最后体力不支全数丧命么?!”   于任凌方才一直都护佑在宋怡跟前,为的就是防止她在修补阵法之时被魔修袭击。他的消耗并不大,方才能够好好地站在此处。然而更多的太云门弟子,修为薄弱,已然扛不住如潮水般的魔修,在阵法生效后,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如今看去,不少弟子已经受了伤,如若阵法不及时生效,恐怕……便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   “你们一直在指责我师尊,非是因为她所作所为有何缺陷,而仅仅是因为她身为女子。”于任凌道,“不是么?”   于任凌一番话噎得那几位长老说不出话来,又被说中了心思,几位长老铁青着脸,不再吭声。   唯有最后开口劝架的那位长老,许是见得自己出面调停也未有效果,反倒是被落了面子,不由得有几分生气,“但是她也不该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云石之上的阵法……”   “谁是不三不四的人了?”一直不作声的秋白忽然道,“一群盗贼,占了别人家的东西这么些年,主人不出现,便开始觉得自己是主人了?” 第177章 苍生之祸·零五   秋白的话语一出口,当即如同在众人头上炸响的惊雷,叫众人都变了脸色。   意识到秋白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步惊川连忙转头去看向秋白。他快步走到秋白身边,不顾那几位长老的视线,握住了秋白的手。   在他的掌心之中,秋白的手还在微微发着抖。   他有些担忧地将秋白的手握紧了。   秋白少有这般将情绪如此明显地展露在外人跟前的时候,这叫步惊川心头的忧虑都不禁深了几分。秋白的怒火似乎并不只是冲着那位长老口中“不三不四”的人而去,而是……对那些长老本身。   “你们祖辈破开此处阵法,在此处开宗立派,便觉得这处是你们地盘了?”秋白厉道,“你们保护宗门,还得借着旧时的阵法,盘踞此处千百年,也不过仅仅会驱使,你们这当的是哪门子的主人?”   方才这几位长老才打压过长衍宗一回,秋白此番,倒是将这份不快全数倾泻了回去。   尽管如此,肖长老仍旧不甘示弱,道:“太云门于此地立足百年,这阵法再不济也驱使了百年。世上可没有因为仅仅是不能驱使阵法便能将宗门之地拱手相让的道理,若真是如此,随意一个阵修便能叫太云门滚蛋了。”   另一位长老补充道:“正是。我太云门虽好客,却不欢迎那些上来便要当主人的人。”   听起来竟是要逐客了。   步惊川不想在此事上与这群长老多做争辩。他原来出现在此处,便是因为他需要潜入太云门的禁地,这才出现在太云门的地界上。他可不想这群长老注意到他们是从何处来。   可惜事与愿违,另一位长老眯了眯眼,“此处主人是谁暂且不论……我记得距离折桂大会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太云门也未请新的客人,二位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处……”   “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地,察觉蹊跷才一路前往。”步惊川面不改色道,“未曾料到会撞上这等局面 。”   “路过此地?”那位长老似乎察觉自己抓到了把柄,便揪着这一处继续往下挖,“为何会偏偏路过太云门?”   自然是为了太云门的禁地。   而这话,步惊川自然不会说出口。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如何解释之际,宋怡忽然发话了:“是我邀请他来的。”   众人的视线顿时齐刷刷落到了她身上。   宋怡面不改色,道:“先前灵溪宗一事还有另外的事未交代,我便传讯了步小友,本意是想商量一番灵溪宗之事,谁知恰好撞上了魔修袭击。魔修入侵一事非同小可,我本不愿耽搁他二人,想让他们先行离去,谁知,他们竟自己跟了过来。”   她一番话说得堪称滴水不漏,就连于任凌也都惊异地望向她。   于任凌当初亦是与他们一同经历过灵溪宗事件的人,自然清楚灵溪宗之事到底如何。灵溪宗的事早已经解决了,就连灵溪宗的宗主陆连峡亦不知所踪,自己师尊这般说……摆明了是为了帮步惊川打掩护。   于任凌向来心思通透,既想明此事,自然不会在此刻出声,驳了自己师尊的面子。   于是他垂下眼,将自己惊异的神色掩去,再抬眼时,已换上了如先前那般神色。好在众人的注意力皆在步惊川几人身上,无人注意到他神色之间的异常。   肖长老眯了眯眼,“果真如此?”   “便是如此。”宋怡面不改色,直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没有半点惧色。   “不知轻重。”肖长老冷哼了一声,“事后自到黑水谷领罚。”   他话虽说得难听,可在场众人都知道,此事便是这么揭过去了。灵溪宗一事,太云门参与其中的不过是宋怡与于任凌师徒二人,旁人的确不知具体有何事发生,倒是不失为一个好的借口。   太云门众人散去,步惊川随着宋怡,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布好防人偷听的阵法,步惊川这才向宋怡行了一礼,“还未谢过前辈替我解释。”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宋怡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你先前教我修补云石阵法的法子,我还未谢过你。”   虽然宋怡说得没错,步惊川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听那位长老说……前辈事后还需受罚,为了替我寻一个借口,拖累了前辈……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无事,不过是叫我禁足几日罢了,黑水谷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宋怡道,面上甚至还缓缓出现了一丝笑意,“黑水谷是太云门禁地后方的一片空地,那处据说千年前还是个湖,现在却成了半干不干的水塘。但是那黑水谷附近生长的花,长成了一片花海,倒是不错的景致……左右也无甚危险,我反倒还讨得个清净。”   宋怡面上的神色极为轻松,仿佛是在说一处平平无奇的景点似的。   知晓对方本意是安慰自己,叫他宽心,步惊川也不好将担忧表现太过,可心头又出现了几分疑虑。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问出口之际,秋白忽地开口问道:“你所说的黑水谷,可是一处半干涸的水塘?”   步惊川闻言看向秋白。他方才听宋怡所说,心中便生出些许奇怪的感觉来,然而他的心思多半都放到了别处去,来不及细想。   而秋白这么问,可是与他想到了一处去?   果不其然,秋白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潭水边上的花,可是莹蓝色?”   宋怡没料到秋白会有这么一问,还怔愣了一下,片刻后回过神来,颔首道:“确有这么一回事……只是,你如何知晓此事?”   秋白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千年前,我曾来过此处。方才,也是在不久前,我也去过一回。”   宋怡面上也没有太过惊讶的神色,仿佛是早有预料。   反倒是于任凌意识到秋白话中的含义,疑惑道:“你们去过黑水谷……该不会连禁地都去了吧?”   步惊川默默地垂下了眼。他们不但去了,他们去黑水谷还是因为从太云门的禁地中出来了。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着。   在太云门人面前,坦言说自己曾闯入过对方的宗门禁地,步惊川还没有这个胆子。   好在宋怡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道:“如今再问这些也无用,你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只要你们所作所为不影响太云门、不以害人为目的,我自是不会追究。然而……你们若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别怪我事后揭发你二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信任,步惊川有些受宠若惊,点了点头,道:“我自是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此事便这般揭了过去。   方才传授绘制阵纹之法时太过匆忙,宋怡也还有许多事未弄明白,她便趁着单独说话的空隙,将这些事的疑点弄清楚。   正当步惊川交代到最后几处时,宋怡忽然便顿住了。   “怎么了?”步惊川察觉有异,率先问道。   宋怡顿了顿,道:“有外宗之人,在试图进入太云门……”   作者有话说:   今天顾着拆电脑,来晚了QAQ周日还有一更! 第178章 苍生之祸·零六   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何会有外宗之人拜访太云门?太云门方才才经历过一场苦战,虽除却几位修为较低的弟子受了轻伤外,并无大碍。然而大多数弟子修为也不如何深厚,在经历了方才那一战已是精疲力竭,若是再有意外,伤亡恐怕难以避免。   步惊川心头疑惑,却也明白这不是适合多问的时机,这终归还是他人宗门的事,他无权多问。   却见宋怡眉心轻蹙,眺望着远方,似乎是在看向来者的方向。   片刻过后,宋怡回过神来,面上稍稍带了些歉意,同他们二人点头示意,道:“我恐怕要去到那处去查看一番情况,需要暂时失陪了。”   毕竟宋怡还是太云门中人,自然是要以太云门中事为重。   步惊川知晓对方难处,便点了点头,“无妨,待此处的事解决,我二人也是要离开了,便不在此处多作叨扰。”   宋怡也不意外,只是面上多少还有几分惋惜神色,“如此。只是我没有时间送送二位,便算作我此回失礼了。”   步惊川道:“无妨,前辈还是以宗门要事为重。”   他们离云石离得并不远,说话期间便回到了云石跟前。   却见云石跟前数位长老神色严肃,有些惊疑不定地望向一处。   步惊川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却见是一位身穿黑袍的高大男人。他身上没有多余的缀饰,却从他的举手投足间无端透出一股倨傲的贵气。   那男人流畅的下颌线条被一副银色面具收入其中,一双眼正藏在那银色面具之下,此刻紧紧地盯着步惊川。   却是去而复返的监兵。   步惊川看清是他后登时僵在了原地。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叫人知晓他同监兵认识,亦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得僵在原地,同其他未见过监兵的太云门弟子一般,愣愣地看过去。   他此刻心中只庆幸,监兵不知何时又弄了一副银色面具带上了,遮去了面容。否则,若是叫人看见了监兵与秋白那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容,便不知又该如何解释了。   想来监兵在这群人跟前出现的时候便是这般模样,这才未有人奇怪他为何带着面具。   想到此处,步惊川绷紧的心也松下来些许。   宋怡解开云石之上的阵法,朝监兵走去,步惊川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监兵身上,四下无人注意到这处,便小声问秋白,“他回来又是做什么?”   总不会是反悔了,觉得方才离开太过仓促,于是会来找他们算账罢?或者说……监兵不会还在打着秋白的注意罢?   但这太云门的阵法,其实压根拦不住监兵,他又这样站在那阵法之外,仿佛是故意为了让太云门众人知晓他的存在似的。   这又是为了什么?这回监兵除了他刚出现时多看了他几眼,随后便又将视线移开了,转而看着宋怡,似乎是准备说些什么。   见到监兵得注意力并没有放到自己身上,步惊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若是监兵又不死心,对他们存了些心思,他也不知道在太云门众人跟前动起手来,结果又会如何。   同监兵周旋还是小事。就怕……就怕太云门众人知晓了他们同监兵的关系,若是这一层关系,被外人知晓了去,恐怕无法安心。   所幸这回监兵折返,似乎是因为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人群低声议论着,在议论声中,一人分开人群,缓步迎着监兵而去。   “方才有些情况,还未来得及迎接域主的到来,叫域主见笑了。”那人行了个礼,“在下乃是太云门的门主,于微和。”   他顿了顿,见监兵似乎没有主动阐述自己此回的来意,试探着问道:“不知域主此回来到此处,是为了何事?”   “我见此处魔气未消,你们应当是见过那些魔修了。今日勾陈域有大批魔修向其余四域涌来,受袭的不止太云门一个。”监兵这才将目光移到他身上,道,“方才济风轩放出求救信号,我已经去过了。魔修来势凶猛,他们宗门势力弱小,亦因为靠近勾陈域而有松懈,无甚防备,除却几名被宗门保护留下的弟子……已然无人生还。”   步惊川这时才看到,监兵身后正站着几位年轻的弟子,他们显然还未从宗门一朝被灭的打击中走出来,面上仍是慌乱无措。他们紧紧地跟在监兵身后,仿佛是将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这般结果叫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他们前一刻还沉浸在太云门从魔修手下侥幸逃脱的喜悦中,谁知,下一刻便听到了同道的噩耗。   想也知道,太云门距离勾陈域的距离称不上远,也算不上近,而他们如此大的一个宗门,都差点有弟子伤亡,更别提离魔修出现地点更近、实力更弱的其他宗门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坐无形的山,压在了众人身上。   “……这只会是一个开始。”监兵说到此处,带着些许警告意味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步惊川身上,随后极快地又移开了,“济风轩力薄,我还需去其他几处地方巡查,太云门这处有云石庇护,多少也比外面要安全些,我便将这几人留在此处。”   太云门中无人出声反对。在一阵嗡嗡的讨论声中,太云门的门主躬身道:“这是自然,大敌当前,太云门自当出一份力。若是监兵域主日后有需要用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出声。”   门主这般爽快,监兵面上也松快了几分,“辛苦你们了。此回情况紧急,太云门实力比其他宗门要强,需要承受的,恐怕也会比一般宗门要多……还望诸位,做好准备。”   “自是如此,我太云门自立宗之日起,便有这个觉悟。”掌门道,“能者多劳,太云门既为三宗之一,自然不能只担着好名头。”   此回牵涉到魔修来袭,道修自然需要团结一致。这是道修之中千百年来的规矩,亦是恒古不改的道义。   攘外必先安内。道修之间不成文的规矩,大敌当前,同道之人应当放下往日的纠葛,先除魔修,再议恩仇。   在这过程中,虽未有人明说需要听谁的指示,然而各大道修宗门亦是隐隐以五位域主为尊。因此,监兵在此处一番布置,也无人异议。   监兵又与那门主交代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去。   他二人说的话未防着任何人,就连步惊川这边,亦听得清楚。   监兵最后说的话语是“我去寻那魔修出现的阵法”,而这话落到步惊川耳中,却将他忽然惊醒。   魔修出现的阵法。   是啊,那处是重重防护之后的勾陈域,乃是道修最核心的地界如何会让远在千里之外的魔修,如此轻易地到来。   除非……是传送阵法。   方才他便察觉,此时出现的魔修与他那日在勾陈域所见的魔修,极为相似,他亦隐隐约约意识到,此事与阮尤脱不开干系。   似是阳光撕裂迷雾,他先前那些猜测、那些隐约的预感,都忽然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监兵的话像是针线,将那些散落的线索串联了起来,叫他终于意识到了此时的境况。   步惊川有些恍惚 ,思绪乱得像一团麻绳,以至于他在自己未反应过来前便已经出声叫住了那位转身欲行的域主:“……监兵。” 第179章 苍生之祸·零七   步惊川的声音很轻,离得也很远,除了站在他身侧的秋白外,无人注意。   然而站在远处监兵却听到了。他脚步微顿,稍稍回过头来,朝步惊川这处看了一眼,随后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监兵……这是直接走了?步惊川一怔,即将问出口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吞了回去。   不成想,监兵的身影在下一刻骤然出现在他跟前。   他微微晃神,一时间有些失语,忘记了自己原本到了嘴边的话。   监兵的身形与秋白相差无几,皆是成年男子的身形,高大挺拔,如苍松又似翠竹。若是不细看,他恐怕根本看不出监兵与秋白的差别……若是监兵所言非虚,他们二人相似也是解释得通的。   步惊川这边还在走神,站在他身旁的秋白却因为监兵的靠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你过来做什么?”   “你说我过来做什么?”监兵似笑非笑地看了秋白一眼,“这不是他唤我来么。”   监兵出现在二人跟前之时,秋白便已略施手段,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更叫旁人听不得此处谈话,因此监兵此刻开口,几乎称得上是毫无顾虑。   “你就这么随叫随到么,域主可真是没有架子。”秋白被监兵一句话堵回来,又不能将这火气对准步惊川,因此话语间也不由得夹枪带棒起来,“你便这么闲?”   “若是东泽唤我,定然是打紧的事儿。”监兵这么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都落在步惊川身上,半点也没有移开,“你说是吗,东泽?”   步惊川抿了抿唇角。说实话,他还有些不习惯监兵这般唤他。也不知监兵走开的这段时间中经历了什么,竟是从一开始与秋白的针锋相对,变得这般圆滑。   还……用了如此暧昧的语气同他说话,仿佛是为了故意激怒秋白似的。   这样的认知叫步惊川浑身不自在。他原本心头便因为方才的认知有些沉重,见得监兵这般模样,却又令得他心头百感交集。   “我有事要问你。”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我有些想法,还需你来给我一个答案。”   监兵沉默着看向眼前这个青年。他虽然对现在的东泽了解不深,但是他自己心中有数,眼下的步惊川可不太乐意与他对上,会这般出声叫住他,恐怕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不自觉地在心中想着,这人不论何时,待他都是一样的。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无事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起他。一旦主动找他了,便是因为些生死攸关的局势。   而监兵心中如此多的弯弯绕绕却不被步惊川所知。步惊川犹豫片刻,仍是如实道:“你方才说你要去寻魔修出现的阵法……那阵法,可是如我们在北斗星城出来时,所遇到的那种传送阵法?”   监兵未料到他是问此事,还有些惊讶,虽不明白他的用意,却还是如实答道:“确实如此。”   他还有些许疑惑,为何步惊川特地叫住他,只是问他这么一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可话一出口,那些散碎的线索登时有了头绪。电光石火之间,他便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   北斗星城,传送阵法,以及莫名通过阵法出现的魔修。一切都与眼下这般局面如此的相似。   也的确是同一件事。   步惊川这般问他,恐怕是还记着那日的事。他那时反对消除那些魔修、捣毁传送阵法,不止是为了用那传送阵法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更是因为不想沾上新的血孽。他情况特殊,血孽一旦沾染,极难消散,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想着让陵光来处理罢了。   监兵在心中暗道一声“坏了”。可话已出口,哪有再收回来改口的道理。只见话音刚落,步惊川的脸色便刷地变了。他目光中有些许的恍惚,更多的,却是挣扎与迷茫。   监兵未料到他是这般反应,登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可他又不会安慰人,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还是秋白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秋白轻轻揽过步惊川的肩,将步惊川的脸按到了自己的肩头,低声道:“此事不能怪你。”   说着,秋白迎上监兵的视线,目光中带了些警告的意味。   他二人本是自同源而生,除却心中那一点玄奥的感应外,监兵自然对自己有着十分的了解,领会秋白意思也不是什么难事。   秋白摆明了是要他闭嘴,可他做事从不会考虑让秋白的意愿。   方才步惊川问他的是,是否要去寻那个阵法,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是将无数魔修带到此地的阵法,亦是造成太云门受袭、济风轩被灭门的罪魁祸首,他定当要将其除之而后快。   而再看步惊川神色,并不是得到答案的明了,而是深深的自责。   监兵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此事,亦不知晓如何去开解这人。   他分明不该对这人生出过多的情绪,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一个安慰他的由头。   正当他绞尽脑汁之际,却见步惊川轻轻从秋白怀中抬起头来,低声道:“我无事。”   紧接着,步惊川转头望向监兵。他显然是花了些功夫,才组织起语言,道:“先前你阻止我去摧毁那个传送阵法的时候,可是已经料到了眼前这一幕?”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却又强撑着自己望着监兵。   步惊川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那日监兵分明说了,不摧毁传送阵法是为了寻出幕后主使,然而他却因为为了不让魔修攻击附近的城池,坚决摧毁了那一个传送阵法。   后续其他的传送阵法,寻找起来应当有些难度,因此当时监兵才不愿他轻举妄动。   若是因为他当初的一时冲动而导致监兵他们苦寻传送阵法而不得,这才一直都未来得及做好防备,叫魔修偷袭得手,道修伤亡惨重……那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此次魔修潮出现得突然,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其中,或许便是有他的一份责任在此……   他一想到这点,胸口便一阵闷痛。   他本意只是想让那些当初在北斗星城附近的居民免受魔修袭击,却未料到后续竟是会出现如此多的麻烦。或许是他的不对,当初便应当舍弃那几座城池,也省得遇到当下这等局面。   监兵久久地看着他,叫他心头一阵慌乱。心头的飘忽不定之感,在这时几乎要漫了出来。   “你没有错。”监兵的回答似乎隔了很久,又似乎是毫不犹豫之间说出的,他只听到监兵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本我只以为,那些魔修不过是攻占几座城池,我们可以事后将那些魔修清除。不过是损失城池罢了,不是五首二十八城之中的任何一座,那便是可以舍弃的……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我见到他们占据的济风轩后,又改变了主意。”监兵接着道,他语气淡淡,仿佛在说的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似的,“他们虽然影响不到星斗大阵,然而却如疮疤一般留在星斗大阵之中。星斗大阵之下,自然容不得魔修放肆,因而星斗大阵自发地调动了大部分的力量,去解决其内的魔修。过多的力量集中在星斗大阵的内部……便会导致星斗大阵的边缘薄弱。”   “更何况,他们占据了济风轩,并不是什么都不做的。”监兵道,“我赶到时,他们正在催动这个阵法,这不知道是什么阵法,似乎是能够从内部消解星斗大阵的灵力。大阵维系了千年,如今……却是灯尽油枯,经不起这般消耗了。”   “我此回也并非是空手而归,我在那处发现了一个东西。正好也想找你看一下,这到底是何种阵法。”说着,监兵将一个物件朝着步惊川递了过来,步惊川定睛看去,只见得监兵的手心之中,正平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石块。那石块上有着几道阵纹,显然是个阵法。   步惊川定了定神,心中的惊惶因为监兵的这几句话而消散了不少。他伸手接过那石块,又听监兵道:“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此事问你最合适了。” 第180章 苍生之祸·零八   听得监兵的话,步惊川也只好打起精神,看向自己手中的这个石块。   这石块上有数道纵横交错的刻痕,显然是人有意为之。而那刻痕透着几分玄奥,一看便知不是随手刻上。此时再说石块已然不合适,这石块俨然是个阵盘。   可这阵盘上的阵法,他仔细回想一番,却发现自己毫无印象。再看这阵盘上隐隐溢出的魔气,他推测这阵法应当是魔修的阵法。   阵盘上残余的魔气忽强忽弱,显然,这阵盘的主人在不久前曾催动过这个阵盘。   步惊川探出一丝灵力,试探着注入到阵盘之中。   他倒是不怕这阵盘有何问题,监兵与秋白都在一旁看着,若是有何变数,他二人恐怕还能先他一步察觉。   只是这查探的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他注入的灵力非但没能催动这阵法,反倒被这阵纹所吞噬。   这对步惊川来说,简直是前所未见的局面。   他往常遇到的阵法,纵使再难操控,也或多或少能被他的灵力催动。眼前这个阵盘,却是毫无动静。   他仔细感受着这阵盘之上的魔气,心中却不免有了一个猜测:莫非这阵法,只有魔气能够催动?   然而他至今接触到的、学到的,皆是道修阵法,从未见过魔修手底下的阵法。他纵使是在外游历多年,到底还是在道修地界上游历,也未入过魔域,更无从得知魔修的阵法到底是怎么样的。   阵道一途没落已有千年,不光是道修之中的阵道,就连魔修之中的阵道也不复荣光。他记得早些年,他听宗门内长老讲解通识时,便听长老介绍过魔修。   魔气暴虐蛮横,因此大部分魔修走的都是大收大放的路子,正如江极那般,一把魂刀打遍四方的。而阵道一途,对于魔修而言,可谓是吃力不讨好的精细活。   阵道属于是两边都不讨巧。不但需要长年的研习,还需熟知各种布阵手法。不但如此,阵修因为形式受限,势必不能如剑修或是体修那般以一当百,于对战之中应对自如,甚至,就连自保亦成了难题。   阵修这一身份,便限制了他们未来与人对战的能力,叫他们在修行一途上,始终会处于弱势地位。   少年心性使然,步惊川早年间对枯燥的研习也十分反感,甚至在最初,连五位域主的名字都不曾记得。然而在经历过这么些年的磨砺后,又逐渐意识到这些通识的重要性,这才逐渐沉下心来。   好在有了这么些年的见闻,他再面对那些通识后,便能够觉得并不是太枯燥,慢慢也得心应手起来。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亦仍然记得,自己初学阵法之时,曾问过步维行一个问题。那便是魔修的阵法与道修的阵法,是否相同。   这千百年来,虽然魔修与道修的争斗从未彻底停止过,然而那些争斗,多半发生在道修地界与魔域接壤处,如他们这般生活在星斗大阵深处的人,受着大阵的庇护,其实一直都觉得魔修与自己离得极为遥远。   在大阵之下长成的道修皆有着与魔修抗争的念头,却又少有直接与魔修对上的机会,因此对魔修仍是知之甚少。步惊川只隐约记得步维行似乎提过,若是魔修的阵法,那么光用道修的灵力,是无法催动的。   结合这阵盘上的魔气,步惊川猜测,这阵法之所以不受他所控,应当是因为他无法使用魔气,才无法催动这个阵法。   步惊川微微皱起了眉头,将那阵盘交还给监兵,“我看不出这是何种阵法。”   抢在监兵开口询问前,他解释道:“这阵法恐怕只有魔修方能驱使,应当是只能够用魔气驱使,我身上并无魔气,这阵盘对我的灵力毫无反应。若是想知晓这阵法的作用,可以寻魔修来试试。”   这话说完他便顿住了。有魔气的人……说白了,也只能是魔修。但是哪有找魔修试这个的道理,抛开可行性不谈,眼下与魔修关系这般紧张,如何能够寻到魔修帮他们?   他的想法未免太过理想化了些。   谁知,听完他所说,监兵却忽然道:“若只是需要魔修的魔气,我倒是有个人选。”   步惊川微微一愣,登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说江极?”   “正是。”监兵颔首,“先前陵光带他回去查看了一番,发现他身上有着极为明显的人为痕迹。似乎是谁在他神魂消散之际,强行帮了他一把,又融合了一堆鬼气,这才成为了鬼魔。他的成因较为特殊,但若是有意引导,倒是可以分离出魔气与鬼气。”   那么此事便已经寻到了解决的方法,既然是监兵能够解决的,似乎也没步惊川什么事了。   步惊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将那块阵盘递回到监兵手中。   监兵接过后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有转身离开,只是久久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事。   监兵盯得他太久,叫他生出些许不自在来。他想了想,想着说由他自己来为此事画上一个圆满句号,于是他道:“此事便这么解决了?”   监兵微微颔首,“江极现在被陵光留在一处,我知晓那地方。回去后我会将这个阵盘交给她,叫江极试着催动这个阵盘。”   如此,便算得上是万无一失了。   也不知道为何监兵要同他解释这么多,更不知道监兵这么说的用意。可步惊川总觉得,监兵想说的似乎不止这些。   监兵仍是在看着他,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秋白不耐地开口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那便说,在这处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   监兵闻言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嘲讽,“我这不是怕说了,会有人不开心么。”   听得他话语之中的针对之意,秋白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该说便说,你不是很忙么?”   步惊川这才察觉到不对来。   照理说,星斗大阵之内出现了魔修,最急的应当是五位域主了。可不知道监兵犯了什么毛病,竟然能够在这处陪他这么久,半点也不见着急的模样。   要知道,太云门距离勾陈域还有一定的距离,既然魔修能够出现在此处,那便证明了魔修在白虎域之中行进了有段时间了。会在星斗大阵内部出现的魔修,绝不止攻击太云门和济风轩这两波,恐怕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更多的魔修在逐渐蚕食着星斗大阵的内部。   却不知为何监兵此刻不去清理那些魔修,倒是有空与他们在这处闲聊起来了。   “闯入星斗大阵的魔修不止一个,也不止一波,后续的魔修定然会越来越多。”监兵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开口说着,“这些涌出的魔修如此多、如此密集,我们只消顺藤摸瓜,便能轻易寻到将他们送至此处的传送阵法并将之摧毁。”   监兵将一切都娓娓道来:“然而,勾陈域是星斗大阵的立足之地,本该是星斗大阵力量最强之处,出现在此处的魔修,照理来说并不能坚持太久,便会被星斗大阵剿灭。”   “换作以前,这些魔修修为并不高,在出现的那一瞬,星斗大阵的力量便足以将其歼灭。”   “但是在现在,这些魔修不但没有受到威胁,就连星斗大阵对魔修原本的压制力量也不复存在。”   “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星斗大阵之上……这才是这回魔修潮,我们需要面临的难题。”   “魔修在星斗大阵内畅通无阻,五域修养生息已久,此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群魔修修为虽弱,却能摧毁不少凡人的村庄与实力不强的宗门,亦不可轻敌。”   “那可有办法?”步惊川听着,心头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陵光行动最快,我已经让她去寻找此回魔修潮,那些魔修出现的传送阵法。”监兵道,目光落在步惊川身上,隐隐透着些许的不忍,“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修补星斗大阵。”   步惊川还未看出他这个眼神中暗含的意思,只当监兵的情绪,是为了那些即将可能出现的伤亡,“那这星斗大阵又在何处,又该如何修补?”   “星斗大阵,自然是在勾陈域。”监兵道,“星斗大阵自千年前便存在,一直留存至今,”   在勾陈域存在的,千年前的遗址。除了勾陈城,他唯一想到的只有一处,“你是说……北斗星城?”   勾陈城是道修地界上人口最为密集的城市,若是在勾陈城中藏阵法,恐怕不多时便会被发现,若是真有阵法,不可能千年过去了,还半点风声都不露。   勾陈域之中,他除了北斗星城外,再不知晓其他留存超过千年的遗址,他只是碰巧这么一问,却没想到监兵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回答。   “正是。”监兵点头,“然而,星斗大阵防护严密,就连我……”   “你想都别想。”秋白忽然粗暴地开口,打断了监兵接下来的话语,“那处太过危险,我不会让他过去。”   步惊川便忽然想起,先前他在北斗星城,确实与监兵分开过一段时间。分开前分明还活蹦乱跳的监兵,事后再见到,却是身受重伤。想来那星斗大阵的防护不可谓不严密,就连监兵这等实力境界的域主想要进入都要花心思,看他当时神色,大概率是无功而返。   可就连监兵都进不去的地方,他又为何能进去呢?   监兵落在步惊川身上的目光终于移开了,他轻蔑地看了一眼秋白,哼道:“你便如此确定他不会去?”   秋白神色之中带了些许不安,回过头来飞快地看了步惊川一眼。   秋白回头的动作很快,也很隐蔽。然而,步惊川听完监兵那话后,视线又恰好落在了秋白身上,秋白的这个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一刻,秋白眼底的惶恐都尽数映入了步惊川眼底。   “我不去。”步惊川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我不了解那星斗大阵,去了也无用……不若,先回去。” 第181章 苍生之祸·零九   这倒是实话。   步惊川自知自己水平有限,那星斗大阵他亦有耳闻,世间向来有传闻,道是那千年前的大能所留,且留下了重重防护,正是为了不让星斗大阵落于宵小之手。   他心中有数,自己一无能够操控星斗大阵的把握,二无破开那防护阵法的底气,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尽管如此,他心中却也不免升起几分不解疑惑。既然监兵自己都无法破开那星斗大阵的防护,那么监兵又为何笃定他能够破开呢?   总不能只是因为他是个阵修罢?   他清楚自己的水平。他于阵道一途虽说不上学业不精,也只能说是略知一二,就连小成也算不上。如今世间阵道虽然没落,却仍是有几位不出世的阵道大能,那几人于阵道之上的见解与成就,总比他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毛头小子要高得多。或许……修复星斗大阵一事,该让那几人来。   监兵的语气中难掩诧异,“为何不去?”   仿佛那是什么他理所当然该去做的事似的。可正是这样的认知,叫步惊川心底里生出几分别扭。监兵同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用那般熟稔的语气,以及笃定的口味,叫他觉得监兵虽然在唤着他,却好似在同旁人说话。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以及——监兵从来都是唤他东泽,而未唤过他本名。现在细想回来,就连秋白……在最初与他相识的时候,都更喜欢唤他东泽。   就好像,在他们口中的“东泽”,并不是他步惊川本人,而是另有其人。这般的认知叫他心中惶恐,不愿再细想下去。   “秋白不想让我去。”步惊川移开视线,不再看向监兵,道,“我便不去了。”   不止如此,他心中如今生出了些旁的顾虑。   “既然魔修是勾陈域向外四散,那么我也该回宗门一趟。”远在宗门之外,步惊川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忧心长衍宗。长衍宗中,弟子占了多数,只有少数几位长老有金丹期以上的修为,这些魔修既然能够破开云石上的阵法,若是那些魔修涌至长衍宗跟前……他也不知道长衍宗的护宗阵法到底能撑多久。   他此回离开宗门的时间算不得短,即便没有这次变数,他本来也计划好了,在替秋白寻到躯壳后,回长衍宗一趟的。更何况……此次魔修袭击来得突然,他放心不下。   那毕竟是教养他长大的宗门,亦有看着他长大的师长,更有一道成长的同门,如此危急情况,他断不能置长衍宗于不顾。   然而这其中种种,不足为外人道。   监兵似是有些失落,又似是有些失望。末了,他轻叹一口气道:“随你。”   步惊川做事非是找监兵认同,心中也做好了监兵说出什么难听话的准备。左右监兵说什么他也不打算执行,于是也没太将监兵说的反应放在心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监兵没有半句多余的话,就连象征性的劝说也没有。在确定他的态度后,监兵仿佛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一般,急匆匆地转身离去了。   就连半句道别也不曾留下。   监兵转身的方向是勾陈域,想来也是要赶着回去清理那些四下散逃的魔修。   步惊川收回了视线,对愣愣看着他的秋白道:“走罢,我们也回去。”   同宋怡与于任凌告别后,步惊川拉上秋白,踏上了回长衍宗的路。   他们来时尚是夏末秋初,如今却是秋末之际。来时繁花拥簇,眼下那花丛,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凋谢零落。   火红的落叶铺了一地,挂在树梢上的红叶将落未落,树上结了红彤彤的果实,好似灯笼一般,林间的兽类在树林间忙碌穿梭。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热烈景象。   然而二人却谁都无心欣赏这一景致。步惊川是因为仍旧忧心着长衍宗的状况,而秋白却好似在出神。   尽管步惊川自己心中的焦虑未减,却也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秋白的不对劲来。   他没有跟着监兵去北斗星城,本来有一部分是因为秋白不愿,可即便他同秋白一道回去,也不见得秋白有多开心。   秋白仍是闷闷不乐的,他试着逗了秋白几回,却发现秋白忧心的源头,似乎正是他本人。   “秋白。”步惊川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他出声时,秋白的神色仍旧恍惚着,缓步向前走着。直至他连续喊了秋白几回,秋白这才回过神来。   意识到步惊川在叫自己,秋白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眼神闪了闪,“什么?”   步惊川耐着性子将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秋白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只是在想,我不让你去北斗星城,是否太任性了些。”   步惊川没料到秋白在意的竟是此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会。我能力有限,去了也作用不大,监兵应当找个实力比我强的阵修前去,而非找我这种学艺不精的。”   秋白嘀咕道:“可你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阵修。”   步惊川失笑,只当他是说着哄自己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未来或许是,但现在肯定不是。”   秋白却微微摇了摇头,“你一直都是。”   步惊川愣了愣,还未回味过来秋白这番话的含义,却忽然面色一变。   似乎有什么,自他神魂当中炸裂开来。他的神魂犹如一个从高空跌落的瓷器,在落地的瞬间裂纹密布。   那些细细密密的裂纹,就如伤口一般,烙印在他神识之上。   修士的神魂极强,若是神魂修炼得当,不消动用一根手指,便能将人轻易扼杀。而修士的神魂却又及其脆弱,若是遇上伤害,那等疼痛无法避免,又无法消减。   步惊川被这无法消减的疼痛逼得脸色通红,浑身的灵力暴动起来,像失了控的野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情况出现得毫无征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秋白,却见到秋白同样慌乱的脸色。   他不知道秋白心中到底有多恐慌,眼见着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人,下一刻却浑身颤抖着跌入自己怀里。   秋白下意识伸手接住步惊川倒向自己的身躯,刚一低头,便见到了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衣襟,他也不由得慌乱起来,连声唤道:“步惊川……步惊川!”   他察觉到自己怀中的身体正在发着抖,却又不知缘故。   正当这时,天地之间一阵震荡,一股极大的灵力波动如浪潮般,自勾陈域生出,而后又向四下散开。   那股灵力震慑着所有人,就连他们二人也免不了被波及。而后,那股灵力又似潮水般褪去,没有伤到他二人分毫。   凭借着与星斗大阵微妙的联系,秋白意识到这是星斗大阵出问题了。   可他此时心思完全不在那星斗大阵上,步惊川的状况极为吓人,鲜血接二连三地从他七窍中涌出,他几乎是拼劲了全力,连抓着秋白的手都爆出了根根青筋,才让自己维持着没有叫出声。   这到底是怎么了?   秋白第一次体会到这般六神无主的感受,只能一遍一遍地叫着步惊川的名字。   步惊川是听到了秋白的声音的。然而他已经没力气,也没精神去分神回应了。   光是咬牙让自己不要惨叫出声,他便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知道,除了紊乱的灵力外,他的神魂仿佛被什么搅碎了,化作无数碎片,又被人碾作齑粉。   从神魂上传来的刺痛来看,灵力紊乱带来的疼痛几乎称得上是不值一提。   他也见到了秋白慌乱的神色,他多想伸手摸摸秋白的脸,叫秋白不要再担心。可他如今仿佛失去了对这具躯体的掌控权,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呼吸几乎成了折磨。   他方才冥冥间忽然有了一丝感应,察觉到天地之间灵力的波动。虽然并没有人告诉他这现象到底意味着设么,然而他就是知道了,那是星斗大阵灵力不足、受到撼动的表现。   可……星斗大阵的状况,为何会让他知晓?   恍惚间,他想起先前让他去北斗星城的监兵。   监兵自千年前便存于世,说不定是与星斗大阵处在同一个时期。即便不是,监兵多少也应该比如今更多的人知晓星斗大阵的内情。   先不论监兵与秋白的关系,光是看监兵的态度,便能看出,监兵显然是知道什么的。那他这次的异常,可是监兵所为?   即便他对监兵了解不多,然而,他却也觉得监兵不应当是使用这种手段逼迫他就范的人。监兵即便想他做什么,向来都是单刀直入,从不会做这等弯弯绕绕……更何况,这等状况,他也觉得应当不是监兵所为。   这疼痛自他体内生出,仿佛是自神魂深处爆发,这才无可抵御。   自七窍中溢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五感,叫他仿佛被浸在了一片血海之中。他看不见、听不得、嗅不到,除却那自神魂身处带来的疼痛,他几乎察觉不到自己意识的存在。   然而,这般境况之下,他的感知能力却空前敏锐。神魂刺痛所带来的感知能力,超脱于五感之外,是一种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感知,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   即便眼下五感被封闭,他却能比原来更清晰地察觉到身边的状况。   灵力的波动,他甚至比秋白更早察觉到了。尽管他此刻因为疼痛的折磨而意识有些模糊,却在察觉到灵力波动的那一刻意识到,有人来了。   来人正逐步靠近。   来人与秋白僵持着,在长久的沉默过后,终于开口了:“不想他死就松手。”   是监兵。   作者有话说:   小川真的是,体弱多病(? 第182章 苍生之祸·一十·以身祭阵   步惊川还未理解监兵话语中的含义,便察觉到秋白揽着他的手一紧。   他意识模糊,就连控制自己的身子都成问题,能留存一丝理智,便已是他用尽了最大努力。   一呼一吸间皆是呛人的血腥,许是那血腥之气弥漫开来,秋白的指尖动了动,不再看监兵,低头替他抹去了口鼻处的血迹。   回长衍宗的方向虽与监兵所前往的方向截然不同,却也算不得背道而驰,但步惊川心中清楚,他肯定是再遇不上监兵的。   监兵定然是刻意前来,且是为了寻他而来。他有些迟钝的脑子艰难地运转了一下,得出这般结论几乎花费了他当下的所有心力。在还未意识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境况前,他便伸手攥紧了秋白的衣袖。他发自内心地恐惧,恐惧着自己会被抛弃。   “没事的。”秋白伸手轻轻拂过步惊川的头顶,又生怕如今这个姿势会叫步惊川不舒服,于是寻了处平整的地面坐了下来,又替步惊川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好叫步惊川周身的疼痛缓解些许,“我不会走开的。”   虚空之中,又是灵力激荡而过,步惊川原本疼痛稍缓的神魂,登时又重新经历了一遭那如同被碾碎一般的剧痛。他方才的气都还未顺多少,此刻受了刺激,又“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那疼痛自身体内里而来,避无可避。他疼得浑身都在抽搐,胸腔疼得绷紧了,生出一股窒息感袭来。   “星斗大阵的情况不太妙。”监兵冷冷地说着,“我只能替他缓解一二,若是长时间这般下去,他的神魂恐怕会被完全消耗。”   步惊川此刻脑子还不太灵光,听得那声音靠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监兵走近了。   当监兵的手碰到他身上时,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下意识想避开监兵的触碰。   他原本便不太喜欢监兵,若非监兵生着一张与秋白无异的面容,他恐怕对监兵罢不出什么好脸色。然而也是监兵与秋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面容,才叫他格外抵触与监兵的接触。   然而这些心思,他自不会同监兵明说。监兵安静地靠近了,没有说多余的话语,只将灵力探入他体内。   这时,秋白才像是忽然被惊醒过来那般,问道:“他这是什么情况?”   监兵语气中带了几分惊讶,“他身上到底是什么状况,你同他一道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自己都不清楚?”   “……我不知道。”秋白压低了声音道,“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说着,秋白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安静躺在他怀中的人身上。监兵的话语引得他心中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毫无头绪的感觉叫他一时间也有些六神无主。   他同监兵都心知,他们所说的“共同生活”绝非是他同步惊川的这些年。而是存在时间更为久远的、维系时间更为漫长的、他与东泽相处的时候。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泽。   即便东泽惯会隐藏,向来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然而他早在长达百年的相处之中,学会了通过东泽的一举一动去揣摩东泽的意图与感受。   譬如东泽嗜睡的时候他便知晓是东泽灵力枯竭的时候,自然知晓这时候该轻手轻脚化出兽形陪在一旁。东泽因为自身体质偏凉,自然更偏爱他热乎乎毛茸茸的兽形。   可那时候的他,从来都不知晓东泽为何会灵力枯竭。东泽分明是天生地养的存在,体内蕴有灵脉,天生灵力就比旁人深厚精炼,称得上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即便有消耗,也能够极快恢复。若只是正常的灵力消耗,又哪会叫东泽那般疲惫,竟要靠陷入沉睡来恢复?   他那时候不敢过问东泽的事,只能自己暗自揣摩,却始终都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因而,这疑虑一直压在心头。   而那时候的疑惑,似乎在眼下有了答案。   “是星斗大阵的波动影响了他。”监兵皱着眉头,似乎是对秋白失了耐心。   监兵知道内情。   秋白猛地抬起头来,直直看向监兵。他心中方才便隐隐有了猜测,可眼下监兵的话语才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他被封入金素剑中太久,根本不知晓外界的变换。   而监兵……却是一直自由的。若是监兵知晓什么内情,也不足为奇,毕竟监兵也称得上是天生地养,与东泽有着微妙的联系。更何况,监兵一直有着自诞生以来的记忆,知道的比他多,那再正常不过。   在他未醒过来的这段时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那时候的东泽,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知晓北斗星城对东泽的重要性,因此在知晓那七座城池破灭后,才如此震惊。他清楚,若是东泽还在,便定然不会让外人动北斗星城半分。北斗星城被攻破,定然是东泽被些什么事牵绊住了,否则,定不会叫北斗星城受损半分。   他是去过北斗星城的遗迹的。即便隔了千年,他也能从那残垣断壁之中,隐约能窥见当年情况之惨烈。   东泽若是见到了那般模样的北斗星城,不知该会有多难受。   可如今在他眼前的是步惊川……这亦证明,东泽在他失去意识后,是遭受过什么大的劫难的。   这么想来,北斗星城被攻破的时候,东泽恐怕已经……不在了。   眼前到底是先前便有的状况,还是步惊川才有的状况?   “你还要发呆发到什么时候?”监兵不满的声音传来,“看他这副模样,如今无论是躯壳还是神魂,都太过弱小了,恐怕撑不住多久。”   秋白抱着步惊川的手又紧了紧。他知道情况紧急,却又不知竟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境况该如何应对,他是第一次面临这等局面,就连步惊川……亦是如此。   “那,该怎么办?”他秋白听到自己小声问着,他的思绪已经麻木,几乎是只有一股信念在隐隐约约间支撑着他,叫他弄清楚真相。   他听到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所能做的,唯有替他舒缓一二。”   秋白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监兵,“为何你会知晓此事?”   步惊川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他的冷静,叫他失了头绪。他如同千年前初醒来时,当他发现自己魂体被封入灵剑之中,那种被抛弃了的茫然无措感,再度漫上他的心头。   分明他几乎从未离开过怀中这人的身边,东泽是这样,步惊川也是这样,然而他却对对方半点也不知情。   眼前站的人分明便是他自己,他却对步惊川身上的状况一无所知。   为什么要瞒着他?   在这时,从他袖口处传来了微弱的拉力。秋白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他慌乱的情绪,步惊川轻轻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袍,叫他回过神来。   是啊,眼前的步惊川……恐怕还对自己身上的状况一无所知。步惊川此刻俨然已经自身难保了,却仍旧牵挂着自己的情绪。   秋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俨然再没有了先前的慌乱,“你来。”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将步惊川交出去。而是给步惊川换了一个姿势,从躺在他怀中,改为半靠在他怀中。   有他在身后支撑着,步惊川坐起来也不算费力。   监兵也不同秋白拌嘴,闻言便蹲了下来,探出一股灵力,替步惊川引导体内乱窜的灵力。那灵力终于遇见头领,便紧跟在监兵那束诱导的灵力后头,最终被引导着流出了步惊川体内,缓缓消逝于空气之中。   这做起来其实不难,方法也极为简单,可若是监兵不这般示范,秋白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般简单的办法便能排解步惊川的痛苦。   监兵的灵力是与他如出一辙的霸道,他对自己灵力的狂躁程度深有体会,然而他见监兵动作熟练,就连灵力控制的流程几乎是烂熟于心,恐怕是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间中,这般做了无数遍。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监兵道:“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办法。”   秋白一愣。别说这个办法,他连东泽这般模样都未见过。更无从知晓……为何步惊川会受星斗大阵影响如此之深。   只是他见步惊川的确脸色稍缓,体内肆虐的灵力被引出后,状态的确比先前好了些许,这才放下心来。   步惊川沉沉睡去,秋白这才有机会问出那个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问题,“他为何会……受星斗大阵影响?”   他向来知晓星斗大阵与东泽渊源不浅,却从不知晓星斗大阵与他有这般密切的关联。星斗大阵若是出现什么状况,都会反映到步惊川身上,那若是星斗大阵消散,步惊川也会……   秋白猛地惊醒了过来,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他也未同我说清楚,只隐隐约约同我提到,他不可对星斗大阵有二心。”监兵的声音极为平稳,仿佛是完全置身事外似的,“否则,他便会受星斗大阵反噬,成为这般模样。”   可星斗大阵不该是护佑道修的阵法么?为何又会因为大阵自己本身受损,影响到步惊川?   秋白陷入沉默,监兵继续道:“这般境况……若是只维持眼下的局面,放任魔修这般下去,未来他出事的次数,只怕会越来越多。魔修入侵,大阵动荡,此事势必短时间内不能恢复。你也见到了,他这般吓人状况,若是多来几回,对他自身也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不用监兵提醒,秋白也知晓。   “你是何时见到……东泽那般模样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他清楚这状况监兵定然不是在步惊川身上看到的。毕竟他自遇到步惊川以来,几乎都未离开过步惊川左右,自然也清楚,此前的步惊川是没有这等毛病的。   这还是他第一回 见到步惊川身上的这般反应,才生出了些手足无措。   这等反噬,恐怕是自神魂之中带着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何东泽与步惊川身上为何会出现同样的反应。   虽然这二人身上有共同点亦无可厚非,然而,他却不愿叫步惊川受这般的苦。东泽已经受过一轮这般的苦楚了,而步惊川,无论如何也不该受那般痛苦。   “你不在的时候。”监兵直视着他,“那时候一片狼藉,他为了收拾残局,也是为了自己心中所念,生生受着。”   他……不在的时候?   他与监兵都极为清楚,监兵所说的不在,并非是在说眼下。而是在说比他被封入灵剑的时候还要早的时候。   秋白的整颗心几乎都被监兵的这一句话攥紧了。一片狼藉、收拾残局、生生受着,这轻飘飘的几个字,一个比一个更刺痛他。   加上千年前的流传至今的众多传说,他即便推断不出东泽具体所遭受的事情,却也能猜测出,东泽的结局,定然不好。   “那最后呢?”秋白听见自己轻声问着,“东泽……他是怎么死的?”   “以身祭阵。”监兵的声音与他一模一样,语气却极淡,仿佛是在同谁说着家常似的,“死无全尸。” 第183章 苍生之祸·一一   监兵话音刚落,周围登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除却风吹拂过草木的沙沙声,林中的鸟兽都被这二人身上骤然爆发的威势吓得僵在原地,这滔天的压迫感,吓得四周的活物四下逃窜,生怕稍晚一步便会被殃及池鱼。   那是属于域主的威势,亦是属于兽王的威压。   二人僵持着,对视的双眼中充斥着敌意,仿佛随时都能打起来。   然而却迟迟无人动手。他们二人脑子如今都还清醒,自然清楚这是个什么时候。眼下最为紧急的还是处理那些闯入的魔修,而非在此处内耗。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我?”二人之间沉默许久,监兵的话语间似有嘲弄,“先前我同你说的时候,我记得你可不太爱听。”   “没人会喜欢听那种消息。”秋白回应着,嗓音压得极低,透着几分沙哑。   监兵却不打算放过他,“我当初连他本体的碎片都给你带来了,你亦不肯相信我的话。”   秋白知道他说的是何物。那几片破碎的白玉,原来是一个阵盘的形状,却因为一场浩劫,只能余下那残存的几片碎片。   东泽……乃是非人的存在,而他的原身,则是一个经过不知被谁雕琢、打磨的白玉阵盘。秋白曾想过,东泽那般不通人情,是否是因为东泽原身不是活物的缘故。   可后来他却逐渐意识到,东泽并非不懂,而是……不想回应他罢了,也怪他自己先前未将情况打探清楚,冲动之下将二人关系推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步。他那时还年轻,想着日后还能逐渐改善二人关系,东泽说不定也有改变主意的一天。   然而,随后接踵而来的波折,却叫二人分别千年,失去了将话说清楚的机会。   最后还是监兵将东泽身陨的消息与原身的碎片交予他,他不肯听东泽的死因,亦不知晓监兵的用意,只对着那白玉碎片空等了千年。   他对那白玉碎片格外爱惜。除却初见到步惊川时,秋白曾拿那碎片出来试探过步惊川,别的时候,那几片碎片都被他好好地收着,放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东泽便这么消失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最终只剩下了那几快白玉碎片。   直至他在见到步惊川之时,他才忽然发现,东泽并没有离开,而是换了一种身份回来了。   彼时的步惊川,年岁尚小,看起来稍显稚嫩,因而秋白才未能在第一时间将他认出。可当他看清步惊川的模样后,却不由得偷偷感慨,原来那个人小时候是长这样的。   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十分喜欢。   并且这个人,正在逐渐成长为东泽的模样。   然而同样的,属于东泽的苦难,似乎并不能从步惊川身上免去。东泽需要面对的,步惊川也需要。   但是,既然他在这处,那步惊川便再不是一个人了。   东泽留下来的碎玉,一直以来都与步惊川有着微妙的感应。秋白清楚,这正是因为那碎玉之中蕴藏了东泽的神魂。   那也是步惊川原有的力量。   如若将这部分的神魂归还,步惊川定然能够更好地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察觉到秋白的意图,监兵少有地出声阻止了秋白,“你做什么?”   秋白坚定道:“我将他自己的东西,还给他。”   “即便他恢复?”监兵的神色有几分诧异。   “恢复……恢复也好,至少不会让他如此被动。”秋白低声说着,“他这些年脱离本源,未免太过压抑他的能力。”   本源,毫无疑问便是步惊川本体的力量。如今步惊川的本源并未回归,自然对他的实力与身体都有影响。   属于步惊川本人的天赋算不得高,加上他身处的长衍宗也小,在他修炼途中提供不上多少资源。而长衍宗能够供给给步惊川的这些资源,早在千年前,是东泽与秋白都看不上眼的东西。   因此,早年秋白才常常与步惊川外出,为的就是能够获得长衍宗无法提供给他们的资源。   步惊川的努力,亦是被秋白看在眼里,可无论他如何修炼,进步依旧平平。缺失了本源的力量,使得步惊川在修炼一途举步维艰。   就连同秋白双修过后,步惊川的实力也迟迟未能突破金丹期。要知道,如秋白这般境界,即便眼下实力与鼎盛时期相去甚远,但在这般强横实力的支持下,加上灵力交融,换作旁的心动后期的人,最少也能突破至金丹后期,而不是如步惊川这般毫无动静。   作为东泽原身的阵盘破裂,东泽只有残缺的魂魄寻得肉身,因此,作为东泽转生的步惊川,天生便魂魄不全。加之步惊川身上携有灵脉,更是使得他自出生起便灵气充沛,而不足月的婴孩无比脆弱,这才招来无数觊觎他的存在。   早在陪同步惊川前往罗家村时,秋白便在那些只言片语中,猜出十八年前的境况。   觊觎步惊川的那些存在,令得步惊川的父母将他视作“不干净的东西”,因而差点在那伪装成“仙师”的半鬼手中丧命。   步惊川身负的灵脉,不但在他幼年时引来邪祟、差点要了他的命,且灵脉于他修炼一途,能起到的作用亦是寥寥无几。灵脉的强盛力量,不但不能助他修行半点,反倒会成为步惊川身体的负担。   毕竟步惊川的生父与生母,都是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自母胎中便缺少了灵气孕育,步惊川能够有修炼的资质便实属不易。步惊川本该是具有所有属性灵根的天灵根,却因为神魂破损而导致先天不足,只持了那样一副残缺的灵根。   而若是将那些残缺的神魂替步惊川补上……说不定能够让他恢复应有的资质。   监兵神色莫测,“当初可是他亲手将你魂魄剥离出肉身,你让他恢复,便不怕他再做什么?”   秋白暗自咬了咬牙,“他做什么都好,我都随他。”   说着,他将那白玉碎片取出,手指在那碎片上轻轻摩挲,仿佛是摩挲过步惊川的脸颊。他低头看着枕在他膝间,对此事仍旧一无所知的步惊川,“我只想他无事。”   监兵再劝不得,只得任由秋白去了。   秋白自己也是犹豫的。一方面,他的确有东泽原身的碎片在手,却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做,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若是让东泽回来,步惊川又会如何。   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已经开始贪恋步惊川所给予的温情。   理智告诉他,东泽与步惊川本是同源,他们之间,不该有不同。的确如此,步惊川在不经意间的动作与神态,以至于性格,都像极了东泽。   可二人之间的细微差异,却叫他时常恍惚。有时候他觉得这二人不是同一个人,有时候却又觉得这二人是同一个人。   东泽从未用步惊川那般蕴着爱意的眼神望他,唤他名字时语气却又会如步惊川一般缱绻。东泽亦未与他坦述过自己心中所想,却又会如步惊川一般时常作出些笨拙关心的举动来。   那些举动,叫他生出错觉,觉得东泽的心思与自己……是一样的。那错觉甚至叫他在年少气盛的时候,冲动地与东泽坦白过自己的心意。   结果自然是以失望收场。他曾一度想过放弃,离东泽远些,便能抛下曾经的心绪。可自步惊川将他带出金秋殿后,他才发现先前那些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的假话,他根本无法离开这个人。   相比于老谋深算的东泽,步惊川毕竟还是年轻气盛,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早已被他看穿。他早便隐约地察觉到了什么,可一直又不点破。   当步惊川在周途城第一次吻他的时候,他心中那丝飘忽不定,才终于落地。可那时他的心绪亦乱得很,不知该将东泽与步惊川分开看待,还是该将这二人看作同一人。   因此,他第一次拒绝了步惊川的要求,也是他第一次拒绝了东泽。他不知自己那次拒绝,报复的心态到底占了多少,但他清楚,自己心里是不舍的。   东泽少有与他亲密的举止,那还是他二人认识的千年以来的第一个吻。那般情境,步惊川的那般神色,叫人难以拒绝。   他当初犹豫了许久,才终于狠下心来拒绝,可几乎是将话挑明的第一时间,他便后悔了。   他后来答应步惊川的示好,几乎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东泽会不会责怪他,他已经不关心了,那时候他只想与步惊川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若是东泽知晓了是自己先示好,并且他还答应了,又该会是怎样的心情。   是暴跳如雷?亦或是漠不关心?   然而他发现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他此刻心中只想着叫眼前这人少受些苦。   那几块白玉碎片,只在最初时与步惊川打过照面,此后再也不曾在步惊川跟前出现过。因此当秋白将那白玉碎片取出时,便明显地察觉到,自步惊川身上传来一种极强的牵引感。   那牵引感拉扯着白玉碎片,叫那碎片几乎要从他手中飞出。   用不着秋白动手,他只一松手,那白玉碎片便如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步惊川的胸口。   随后,一个八卦阵纹虚影开始浮现,最初只是虚幻的影子,最后直至八卦的每一卦上的卦爻,都看得分明。   乾卦,兑卦,离卦,震卦,巽卦,坎卦,艮卦,坤卦。   所有卦爻一并亮了起来,一股磅礴浩瀚的灵力席卷而来。那是自远古而来,仿佛是与那天地一般恒古不灭的存在。   东泽乃是天生地养,体蕴灵脉,自然拥有这世间所有的属性。   八卦齐全,最后唯有坤卦暗去。   自混沌伊始留存的力量,在这不起眼的荒郊野岭,缓缓复苏。 第184章 苍生之祸·一二   步惊川在一阵刺眼的亮光之中睁开了眼。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躺在了谁的身上。   入眼的是晴朗的天色,万里无云,温和的日光毫无遮拦地落到了他身上。冬日渐近,这般好的阳光却是少见了。   步惊川许久都未反应过来眼下的境况,直到他动了动指尖,感受到指尖下柔顺的皮毛,这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秋白的兽形。   是秋白。   有了这个认知后,他也安心些许,迟滞许久的思绪终于开始运作起来。   方才……自己好像是同秋白说着说着话,便忽然有了些状况,以至于他控制不住自己,失去了意识。尽管眼下那疼痛褪去了大半,然而却总觉得那撕裂般的感觉犹如附骨之疽,无论如何都甩不去,叫他心有余悸。   他本想问一下秋白此时的情况,却未料到自己已经不知多久没开口说过话了,嗓子沙哑得很,刚张开嘴吐出一个音节,喉咙深处便被激出一阵瘙痒。他呛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等动静,秋白如何察觉不到他的情况。   “醒了?”秋白先是这么问着,又极快地化回了人身,伸手替他轻轻地拍打着后背。   步惊川此刻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没法回应秋白的话,只能点了点头。   “你……感觉怎么样了?”秋白的语气似乎有点儿紧张,然而步惊川剧烈的咳嗽才刚缓了一点儿,听见秋白这般说,也没有心思多想。   秋白见状,也没有继续询问他的情况,只是指尖抵上了他一直套在左手拇指的储物戒,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水囊,递到了他手上,“先喝些水。”   步惊川双手接过水囊,指尖也不可避免地与秋白的手发生了轻微的触碰。往常,这般的触碰根本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们如今关系不同于以往,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理应不会在意这般细小的触碰。   然而,此时的秋白却如同被一块火炭烫到了手般,飞快地收回了手,收回手的动作之快,叫步惊川险些没反应过来,就连水囊也拿不稳了。   尽管此刻才刚刚醒来,步惊川却本能地察觉到了秋白的不对劲。方才,就连秋白在他储物戒中取水囊,也似乎是这般的,生怕与他多一丝触碰似的模样。   他心中有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同时也有几分莫名,几分委屈。秋白先前与他的相处压根不是这样的……为何过了这么一会儿,他一睁眼,秋白待他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令得他生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步惊川捧着水囊,也不急着喝水了,决心弄清楚眼下的境况。他仗着自己方才咽了几口唾沫润过了嗓子,便开口问道:“秋白,你怎么了?”   他嗓子还没完全恢复,有着几分沙哑和失真,秋白还未作出什么反应,他便暗地里开始嫌弃自己的嗓音来。   听到他这声呼唤,秋白才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仿佛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秋白面上有惶恐,亦有不安——许是一直以来都忧心着他的缘故,直到听到他这声呼唤,这下才放下心来。   可饶是如此,见他醒转,秋白却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步惊川心中有些不安,小声催促了两句,秋白才像是忽然回过神来。   “……你没事就好。”秋白干巴巴地道,说着,伸手将水囊推到了步惊川唇边,“你嗓子还哑着,你先喝口水再说话。”   步惊川不作他想,依照着秋白说的话喝了两口水,感觉嗓子稍微恢复一点了,才继续开口问道:“方才监兵是不是来过?”   先前在他几乎失去意识之际,他听到过监兵的声音。可谁知一睁眼,却不见了监兵的身影。   没料到他会先提起监兵,秋白愣了一下,才道:“距离你那时出现状况……已经过去有三日了。监兵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做,便没有一直留到你醒来。”   离他出事那日竟然已经过去三日了……步惊川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许是他昏睡得太久了,这才叫他未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时候。看天色与周围的景象,他亦知晓秋白说得没错——秋白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他。   没想到自己竟是睡了三日,想必给监兵与秋白都添了不少麻烦。   这么想着,步惊川又问道:“那你们后来……是如何解决的?”   在神思恍惚之间,他曾听到秋白与监兵的交谈,自然听到二人提到了星斗大阵。   星斗大阵的确出问题了,他自己有感应,亦听这二人交谈间提起过,可这星斗大阵为何会与他有关联?那时候他因为身体状况所限,还未弄清楚这二人话语间的含义,因此尚且有些弄不清楚状况,如今一想,却发觉其中处处透着蹊跷。   不用想便知道,他那时候出现的状况极为吓人,定然不是什么好解决的状况,秋白同监兵,也不知到底做了什么,才换来他好端端的现在。   “也没做什么,”秋白面上闪过几分不自在,“监兵替你将经脉中紊乱的灵力散去了,你的情况便自然安稳下来了。”   秋白的神色变化自然没有躲过步惊川的眼睛。秋白恐怕是又做了什么,怕他担心,才这般隐瞒。这么想着,步惊川心中不由得对秋白又多了几分愧疚。   既然秋白不想提,他便主动转移起了话题,“这处似乎不是先前我出事那处,我们现在在哪?”   “我在那处待了一日,见你一直未醒过来,记得你先前一直急着要回长衍宗,于是决定先带着你往长衍宗方向走了。”秋白道,“先前监兵说现在各处的情况都不乐观,陵光虽然寻到了那些魔修的传送阵法,然而毕竟摧毁阵法与清剿魔修还需要时间,这边依旧有许多在各处流窜的魔修。”   说着,秋白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带着你走的这两日,虽然一直走的都是些偏僻的小路,然而却是遇到了好几批魔修……我们走的这偏僻路径处尚且如此,更别提别处了。眼下在道修地界上活动的魔修,数量恐怕远比我们相像的多。”   “先前陵光亦警告过我,那些出现在周途城的魔修都极为诡异,特别当时那个……伤你的魔修。”想起了不好的回忆,秋白的脸色不自在了一瞬,却又接着往下道,“他们后来寻江极过去问过了,看江极的反应,极大可能是阮尤。”   陵光会这般与秋白说,恐怕是已经有九成把握了。   不过……怎么又是阮尤?   步惊川微微蹙眉,这个阮尤,犹如赶不走的苍蝇似的,一直在他眼前出现,叫他心中生出几分厌烦。他与魔修打的所有交道,都离不开阮尤。   不知这阮尤总是与他碰上,到底是巧合还是因为另有安排。   他方才心中所想,也被他无意之间念了出来,被秋白听得清楚。   “许是阮尤有什么执念罢,”秋白道,“他向来都不是个安分的。”   秋白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都未曾从步惊川面上移开,一直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见步惊川没有勃然大怒,他也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关于阮尤一事,步惊川再想不出什么头绪来,再问下去也无果,这其中的纠葛,恐怕只能抓到阮尤问个究竟了。   于是他选择将此事暂时抛于脑后,又问道:“我睡了三日?”   秋白稍稍回过了神,颔首应道:“正是。我思及长衍宗情况未卜,只在原地等了一日,见你依旧未醒,便自作主张将你带回去了。虽然慢是慢了些,但总好过原地不动,再有一日,我们便能去到朱雀域了。”   秋白在这些时日里既然已经安排好这些事情了,叫步惊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这么说着,他心中却又不由自主开始忧虑起长衍宗来。   长衍宗离勾陈域不近,若是那些魔修都只从勾陈域那处向外扩散,那么在这短短几日内,应当不至于如此快便去到长衍宗的位置。   可……凡事无绝对。他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远在宗门之外,他的心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秋白看出了他的忧虑,安慰道:“放宽心,长衍宗有护宗大阵在,只要护宗大阵还在,便不会有事。短短几日,就凭如今出现的这些魔修的能力,想要破开长衍宗的护宗大阵,可没那么容易。”   长衍宗的护宗大阵向来被戏称作“乌龟壳”,正是因为这护宗大阵。护宗大阵极难攻破,甚至比云石之上的阵法都要牢固几分。即便如今阵道没落,长衍宗式微,然而,既然长衍宗能够留存千年,有立足之地,便证明这阵法不是吃素的。   好歹是一个有立足之本的宗门,有步维行在,用不着他担心。眼下怕是步维行担心他的安危更多些。   这么想着,步惊川心头的焦虑才减轻了几分,勉强朝秋白露出一个笑来。   秋白见他神色缓和,心中也不由松快几分,于是道:“我们再歇几个时辰便上路,你可有想吃的东西?我去替你寻来。”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兀,步惊川愣了愣,连忙摇头,“不必了。”   出门在外,他身上一向都会带上辟谷丹。辟谷丹具体功效由其品质决定,如他如今手上的这瓶二阶辟谷丹,服食一粒便能三至五天不进食。   他吃辟谷丹便足够了,这点儿口腹之欲,着实没必要麻烦秋白。   更何况,秋白这几日也不知有没有休息好,他见秋白眉眼间似是有些疲惫,不由得忧心起来。   他生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连忙拉着秋白的袖子,将秋白朝自己的方向带了些许,“你在这陪我便好了,别累着你。”   秋白沉默了一瞬。步惊川的忧虑他如何看不出来,他能做的,不过是给步惊川几句苍白无力的安慰。步惊川从始至终,都是被迫陷入到与阮尤的纷争之中,恐惧、不安、无措,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步惊川。   秋白自己心中清楚,是自己私心作祟,才叫步惊川不明就里地承受着那些情绪。他时常犹豫,到底要不要同步惊川坦白,可每每看到步惊川望向他的眼神,饱含信任与敬仰,那眼神瞬间便能叫他失去坦白的勇气。   他不敢打破眼下平静的局面,更害怕步惊川日后会用如同东泽那般不带丝毫情感的眼神看着他,因此才一直选择隐瞒。   他总觉得自己是亏欠步惊川的。   因此,再度开口的时候,秋白的嗓音有些干涩,“我总得为你做些什么。”   步惊川摇了摇头,拉着秋白的力道也大了些许。   那力道原本并不大,然而从其上传来的拉力,叫秋白无法抵抗,最终顺从着步惊川的力道,靠在了步惊川身旁。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你不需要时时刻刻都为我做些什么。非要说的话,你在这处陪我也是为我做事。”步惊川道,“秋白,我从始至终,想你做的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能够陪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183章有一点点小补充   抱歉,近期写得有点焦虑,写作状态又去到了低谷期,最新的几章都是憋出来的,处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的状态。感觉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没法做到剧情和感情两手抓,剧情线太乱这个我自己也有数,很多伏笔以及细节都没用上,但是短期内好像掰不回来了,看看后续能够如何补救吧(叹气   后续需要整理一下大纲,更新可能不定时,先在这里滑跪一波 第185章 苍生之祸·一三   由于事态紧急,二人稍作修整,又一路马不停蹄地往长衍宗赶去。   所幸在步惊川未恢复意识的时期,秋白便带着他行进了一段不短的路,如今他们已经快离开白虎域,转而回到朱雀域了。   步惊川的修为毕竟还是不够看,为了节省时间,秋白便带了他一路。   而他此刻运转起灵力,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本的三灵根之躯,在不知不觉间竟成为了全灵根。惊讶之余,他心情却忽然有些复杂。   世间洗炼灵根的宝物虽不多,却多少也会在古籍之中有记载。增加一个前所未有的灵根,虽然办法稀有,可也不是无迹可寻。然而,同时增添如此多的灵根,却是头一回碰到。   步惊川此前连这类传闻都未听说过,若非是因为自己碰上了,他甚至压根不会相信,还有这般手段。可……这般几乎不可能的事在他身上发生了。   并且他在尝试着运转灵力的时候,那些灵根甚至没有出现半点生涩之感,仿佛那是他身体本来的一部分似的。   他失去意识的这些天中,秋白自然是在他身边的。以秋白的境界与眼力,自然不会看不出他身上的这等变化,可秋白却没有半点异议。在这段时间中,能在他身上动作的无非是秋白和监兵二人,可秋白却对此事闭口不谈……   这二人似乎比他自己还要更加了解他的身体。这样的认知令得步惊川意识到,有些事似乎在朝着他一无所知的方向发展。   可他已经无心忧虑此事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途径不少村庄,可一路上的所见,叫步惊川的心都揪了起来。   越深入朱雀域,他心中的忧虑便更甚。   那些村庄多数都被破坏殆尽,魔气横行,浓烟四起,在数里外便能闻到那呛鼻的血腥气息。   起初他们还去过几个村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寻找生还者,却都是无功而返。   他们穿过纵横的道路,跨过无数尸骨,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就连凡人藏在暗格之中的婴孩,也被魔修拖出,撕成碎片。那婴孩散落的襁褓与残肢,仿佛在嘲笑着凡人的无能为力。   步惊川与秋白多次搜寻无果,在他们的灵力查探之下,几乎没有凡人能够藏身,然而这无数次的搜寻结果表明,此处已然没有了半个活人。步惊川这才意识到,这些凡人在修士眼皮子底下无处遁形,在魔修眼中亦是如此,在魔修手下更是毫无抵抗能力。若是他们能够发现幸存者,那么来到此处的魔修自然也可以,因此这些村庄才会……无人生还。   想通了这一点的步惊川心中有些沉重。凡人在修士与魔修面前,实在是太过脆弱,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在这些村庄附近的道修宗门,多数已然自身难保,来不及到这些村庄之中处理后事。为了防止尸骨腐坏引发人瘟,他们只能在搜寻过后,将那些凡人的尸骨焚烧殆尽。   尸骨腐坏散发的还有浊气,那是魔修修炼所需的养料,他断不能叫这些魔修寻得喘息之机。   接连看过几个村庄后,清一色的都是这般血腥的画面,步惊川心里有些不好受,不愿再这般看下去了。   其中有几个,甚至是他去折桂大会的路上,所经过的那几个村庄。   彼时热闹的村庄,如今却只余下这般破败景象,叫人无不惋惜。在步惊川印象中,还记着这些村庄繁荣时的模样,如今一转眼,却只得这副残破景象,一时间叫人难以接受。   “走罢。”他对秋白道,“我不能在路上再这般耽搁下去了。”   这次的魔修潮,已然不止是一次轻描淡写的、魔修对于道修的突袭,而是一次灾祸。   这是魔灾。   这场魔灾席卷了半片大陆,无人能够幸免。   幸运的,便如太云门那般,尚且有抵抗之力,未必有伤亡。而不幸的,正如早些时候的济风轩,又如这魔灾席卷之下的村庄,在魔修离去后,最终化作烟尘。   步惊川咬牙继续向前走着。   长衍宗乃是教养他长大的宗门,门中更是与他关系密切的师长与同门,他不亲眼看着长衍宗,便放不下心来。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叫长衍宗成为这次魔灾之下的烟尘。   心中仅仅只有这么一个念想吊着他的理智,他最后赶路几乎没日没夜,只一味想着早些抵达。   他没有与宗门中联系的术法,对长衍宗的状况一概不知,这种不安定感几乎席卷到他整个人身上,叫他几乎丧失理智。   即便是依靠着秋白赶路,可他却始终合不上眼。他这才刚恢复没多久,这般心力交瘁,叫秋白担忧不已。   若非是顾忌着秋白也需要休息,秋白甚至觉得步惊川恐怕会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长衍宗。可步惊川越是这般焦虑,秋白也越是放心不下——若是再这般下去,用不着与魔修对上,步惊川自己便先会垮掉。   在步惊川再次拒绝秋白让他休息的提议后,秋白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步惊川,你还要冲动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冲动。”步惊川有些木然地应着,“我只是担心我师父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想快些知晓真相而已。”   但秋白一看步惊川这表情,就知道这人嘴里说的没有冲动纯属说着玩。   步惊川压根没将秋白的话听进去,他这么说着,与其说是说给秋白听,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此刻脑子里就像是绷紧了一根弦,只消有些外界的什么刺激,便能“啪”地一下断掉。   “你别同我说这些。”秋白强硬道,“你现在需要休息,你已经快三天没合眼了。”   “我知道,但是前面还有不到一天的路,就能回到长衍宗了……”   “回到了又如何?”秋白打断了他的话,“你这般状态,即便回到了长衍宗,你又能做什么?若是遇上魔修,你又该如何?”   步惊川哑然。   若是真的遇上魔修,即便有秋白在身侧,他也不该过度依赖秋白——这也是他很久之前便这么告知自己的。   战斗之中随时会有意外发生,他不能指望秋白保护他一辈子。   “我知道了。”他无言以对,冲动之下,他竟是连这般简单的问题都未看透。   他还想说什么日后独当一面,然而他竟连当下都不能自己把握住。这回还是秋白在他身边,秋白还能提醒他些许,若是日后有一日,秋白不能提醒他,甚至是秋白不在他身边了,他又该如何?   意识到这一点的步惊川心头又久违地涌出一股无力感来。他一直都知晓自己的不足,然而却未能真正改变这般局面,一直以来都让秋白替他操心。   早些时候尚且能说年少不知事,可如今呢?如今年龄不再能作为他冲动行事的借口,他早该独当一面了。这般情况,若非秋白制止,叫他径直回了长衍宗,但凡遇上些许意外,他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对不起。”长久的沉默过后,步惊川忽然开口,“方才是我太过意气用事了些。”   秋白闻言一顿。不论是东泽,还是步惊川,骨子里都是极为倔强的一个人,即便表现得再冷静、再明事理也好,天生的傲慢都叫他们难以信服他人。不止是天生的傲气,更是因为这人死要面子,他从未听他们说过半句道歉的话语——还是用这般可怜巴巴的语气。   这登时叫秋白心中淤积的那一口气散去了大半,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以及谴责,都被他统统吞了回去。   方才的思路被打断,他还未想好继续说些什么,步惊川却朝他这边走近了些许,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见他没有出现反感的神色,步惊川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   步惊川的下颌枕在秋白的肩头,喷洒出来的温热呼吸也落在了秋白耳尖。   “你别生气。”步惊川小声说着,“方才是我不对……是我考虑不周,你别生我的气,我会改。”   他这般小心翼翼,倒叫秋白也有几分无措来,可心中升起的,却是更多的怜惜。   步惊川到如今,堪堪十八周岁而已,距离他的十九岁生辰还有数月。修行之人生命总比一般人要长些,有心动期修为的修士,如无意外,有百余年寿数不成问题,短短十八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段时日,有些修士闭关,短则数年长则百年,十八年,对于修士来说称得上是弹指一挥间。   东泽在遇到他之前,已然独身度过了百年岁月,有这般时光打磨,东泽的见闻与性子自然比步惊川要沉得住气。他不能要求只有十八岁的步惊川能够轻易追得上东泽的步伐。   可是他操之过急了?可如今局势动荡,他心中总是有股隐约的不安定感,若是步惊川不能够独当一面,日后他若是出事……   他不敢再想下去。   秋白先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步惊川的肩,又抚过他的发顶,安抚着手足无措的青年。   “没事,我没有生气。”秋白轻声道,“只是我仍是在担心你罢了。”   步惊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些许。   “我日后会自己打算好的。”步惊川许诺道,“让你操心了。”   秋白被他这郑重的态度一时间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好了,你能想通便行。往后时日还长,你还有时间。”   可说完这话,他便被自己噎住了。他想起先前融入到步惊川体内的那几块白玉碎片。那些都是东泽原身的残片,回归到步惊川身上后……也不知道在多久之后,会恢复成原样。   他私心作祟,甚至在暗地里希望,那些残片可以永远派不上用场。   可理智清楚地告诉他,那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舍不得步惊川受星斗大阵的反噬,更不愿叫这个人因为神魂残缺而失去原有的光彩。   眼下的平静,就像是他偷来的时间,而这平静,也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第186章 苍生之祸·一四   朱雀域在大陆南方,气候温暖,因此在这秋末时节,此处还能见到一片如茵碧色。那生长着潭池镇独特灯花的花树,此刻树冠仍旧碧绿如墨,唯有一两点淡淡红色藏在其中。   灯花的花期极短,孕育周期却又极为漫长。如今刚长成形的花骨朵微微染了红,想必过不了几个月,便能见到那花灯落满那由山溪汇聚的水潭的美景。   只可惜,此刻潭池镇中已然无人期待那一景象的到来。   魔灾来袭,此处的居民已然所剩无几,他们无甚修为,即便有也无法抗衡这如潮水一般前仆后继涌来的魔修。能够在这些魔修手底下逃脱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余在原地的,多数是些逃不远的凡人。   早已有无数个村庄在这般魔灾的冲击之下毁灭,潭池镇的未来,与那些村庄看起来并无两样。   倒塌的楼房、惨叫流窜的村民、四溢的魔气,这都无不昭示着,魔灾即将就要将此处吞噬。   或许在今日过后,潭池镇这个名字,只会出现在事后统计遭受魔灾的名单上。成千上万的姓名,最终支会凝成白纸上的三个黑字。   然而这些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都不重要了,他们只想着活命,哪怕多一刻也好,或许……或许便能等到有人来救他们了呢?   有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藏身在倒塌的房屋下。她藏得很小心,泥土的房屋倒塌时飞扬的烟尘掩去了他们的踪迹,她还用一块泥板小心地封住了自己钻入废墟的入口,只留一道缝隙。她藏在这岌岌可危的残垣断壁当中,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希望这些魔修能够早些离去。   她的男人方才为了保护妻儿,已被魔修捉去。房屋倒塌时扬起的烟尘还未落地,那男人便已断了声息。   两个孩子都在跟年轻母亲的身边,大些的挨在了她的身边,小些的孩子还没足岁,被她抱在怀中,她的手死死地捂住了两个孩子的嘴,生怕他们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任何声响都会引起魔修的注意,若是魔修来了,那他们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她小心地捂住了孩子的嘴,自己则死死地咬住了唇,瞪大了眼睛看向缝隙之外。   年轻的母亲双眼里蓄满了泪水,却生怕那泪水流出来。万一发出一点儿声响……那他们三个,将会和外面院子中躺着的那个倒霉的男人一般,被魔修开膛破肚。   然而她怀中的婴孩却没有理会她的苦心。不足岁的婴孩只知自己入了一处逼仄狭小的洞穴,口鼻处也被掩着,平日里只要哭泣,母亲便会安抚他——   于是婴孩哭泣起来。   母亲因为生怕引起魔修的注意,几乎要生生将自己的孩子按得窒息,那几近窒息的婴孩用胸腔中的最后一股气哭泣起来,却又被母亲手中的破布堵着,原本尖锐的声音变得闷闷的,被魔修的咆哮声掩盖了去。   母亲紧张地瞪大了眼,他们藏在这土墙废墟之中,有着层层倒塌的土墙作为抵挡,外面的魔修——他们应当听不到的吧?   只可惜,事与愿违。   那原本在他们三人头上的土墙忽然被什么撞击着,颤抖着崩塌,年轻的母亲几乎是用了浑身的力气,去抑制着自己从这土墙当中冲出去的本能——若是出去了,便等同于将自己暴露在这些魔修的眼皮子底下,她们一定会死的。   然而这土墙却不是她最后的港湾,一只手穿透层层墙壁,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那些原本坚硬的土墙,在这只手下龟裂,化为碎块与散沙。年轻母亲的最后的掩护,就这样消失殆尽。   她被魔修从土墙坍塌的废墟之中揪了出来。   每一个遭受过魔灾的村庄,都或多或少地上演过这副画面。   幸存者被从最后的藏身之处找出,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魔修变本加厉的报复。   说是报复,也不尽然。这些魔修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就连兴奋或是报复的快意也半点不见,仿佛接下来的所为仅仅是一个习惯,或是本能。   年轻母亲的大孩子被她留在了土墙之中,她没有被魔修抓住的那只手死死地护住了怀中的婴孩,在她身后,有更多的魔修将手伸向了废墟之中的孩子。   年轻母亲回头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地呼喊:“住手——求求你们,不要……”   然而魔修却不会将她的请求放在眼中。孩子哭喊着被拽出了土墙,惊惶之下对那些魔修踢打着,然而孩童拼尽全力的击打,也不能伤到这些魔修半分。   尽管如此,那些魔修面上生出几分恼怒,数个魔修上前,各自拽着那孩童的四肢,眼看就要发力,将那孩童撕成数截——   忽然,那些魔修脚下窜出灼灼烈焰,如同翻涌的骇浪般朝他们扑去。   被那些魔修限制着行动的年轻母亲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焰袭来,她绝望地尖叫着,闭上了双眼,准备同那些魔修一起承受这火焰形成的巨浪。   一阵热流拂过,宛如春风拂面,意想之中的灼烧感却未如期到来。年轻母亲意外地睁开了眼,却发现她身旁的魔修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只在地上惨叫着打滚。那火焰已经窜到了她身旁的魔修身上,魔修在这火焰之中挣扎惨叫着,已经顾不上她。   年轻母亲吓得浑身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眼前的这一幕。她的男人生前也是如这些魔修般惨叫挣扎,可她却不见那些魔修对他有半分手软,眼下这场面不过是这些魔修咎由自取罢了。   只是这魔修的惨叫着实骇人,她担心吓到自己的孩子,顾不上看到底是谁帮了自己,连忙回头往自己孩子的方向看去。   大孩子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面上仍是惊魂不定,方才围在他身侧的数个魔修,此刻亦是被火焰缠绕着,自顾不暇,更无暇顾他。   母亲忙快步前去扶起了自己的孩子,   忽然,她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回过头去望向某个方向。   两人正安然地穿过了在地上翻滚的魔修,朝她走来。   她心中一凛。魔修与道修,在她们这般没有修为的人看来,从外观上看其实并无二致,她有些拿不准,眼前的这二人,到底是什么人,若还是魔修的话……   年轻母亲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忽然,她听见二人开口了:“我二人来晚,叫夫人受惊了。夫人可还好?”   她定睛看去,发现是那位年轻来人开的口。她惊魂未定,毕竟今日还未听过这些袭击他们的魔修吐露半句人言,在听见这些话后,她心中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在她心中还在疑惑对方身份之时,对方并未在意她惊疑不定的神色,朝她行了个礼:“在下长衍宗步惊川,从外地归来,尚且未明白眼下局势,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夫人帮忙回答。”   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然知晓在这潭池镇不远处有一道修宗门,正是叫做长衍宗。   听到熟悉的宗门,年轻母亲也稍稍冷静了一些。清楚对方身份后,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泪水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出,她泪眼婆娑,转头看向她苦命的丈夫。她的丈夫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身上还温热着,却为了保护他们三人,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然而她却没有忘记眼下的时机,那些魔修还在四处横行,着实不是个适合发泄情绪的当口。   步惊川只安静地看着,没有出声催促。他理解这位刚脱离死亡阴影的妇人还需要些许时间方能走出来,因此他只是静静等待着。   好在,妇人不多时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他,“多谢道长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步惊川慌忙截住她的话头,将自己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夫人不必多言,在下从外地回来,暂时不清楚此地状况,还望夫人告知。”   那妇人闻言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后便将自己所知如实告知:“几日前,长衍宗方向便开始冒出黑烟,起初我们只以为是道门之间的事,谁知今日却遇上了这等事……”   听得妇人的话,步惊川不由得眉头紧锁,他正是远远见到长衍宗异象,不好贸然回去,才选择去找人询问,谁曾想正好撞上了魔修袭击潭池镇一事。况且,照理说这些魔修半点没有掩饰自己气息的意思,这般冲天的魔气,长衍宗自然能够察觉得到。   照往日里步维行的行事风格,若是知晓潭池镇这处有魔修出没,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然而此地却没有半个长衍宗弟子的身影,这对于他来说着实不是个好消息。不在此地出现,只能证明长衍宗弟子被什么事绊住了,亦或是……已经自顾不暇。   “我这几天未见过长衍宗的修士。”妇人坦言道,“也有别的道长,只是我见他们在这事发生之后也……跑不见了。”   步惊川心中了然。潭池镇活动的修士并不少,除却长衍宗弟子外,还有其他宗门的修士亦或是散修在这处行动,因此,潭池镇的居民对于修士已是极为熟悉、因此,在见到那些落荒而逃的修士后,妇人心中也难免有几分怨气。   步惊川微微蹙眉,此地留下的魔修的实力并不强,且没有神志,他只需设下阵法,便能轻易将此地的魔修全数剿灭。好在看起来他来得并不算太晚,潭池镇大部分的居民还幸存,多少也算免去了覆灭的结果。   回长衍宗的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覆灭的村庄,终于有一个村庄可以活下来,也叫他心中倍感宽慰。   只是既然这些魔修他都能轻易对付,那么那些离去的修士,又是为何不留下来?   抱着这样的疑问,步惊川又问道:“那夫人可知长衍宗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妇人摇了摇头,“镇里好像已经有近半月未有长衍宗修士到访了。” 第187章 苍生之祸·一五   妇人短短的一句话,登时叫步惊川如坠冰窟。   他面上不显,藏在袖中的手却握得死紧。   此处距离长衍宗极近,在此地出现魔修,长衍宗如何会察觉不到。凡人在魔修手下,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这是任何一个修道之人都清楚之事。若是说长衍宗无人前来帮忙,恐怕是因为长衍宗……已然是自身难保了。   这几日所见,叫他清楚意识到魔灾之可怖。这些魔修,同野兽无异,对人不会有半分手软。   他此前接触过的魔修不多,对魔修称不上了解,只是他看江极与阮尤那般,总以为魔修会有些许情绪的。只是他方才观察许久,半点也看不出那些魔修,在面对妇孺之时会有半分手软。   仿佛是什么没有情绪的傀儡——而傀儡才是最可怖的。没有情感与思想,便意味着它们不会背叛;没有感知,便意味着它们悍不畏死,是最为优秀的杀戮机器。   秋白敏锐地察觉到了步惊川的不安,视线落到了步惊川身上,眉头紧锁。   “多谢夫人。”他见步惊川已经问完了,便在此时出来打圆场,“此处我们已经设下阵法,三月内能够防住大部分魔修的袭击,请夫人放心。”   妇人知晓这是结束对话的潜台词,她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走向她的丈夫。   看着妇人的背影,步惊川忍不住出声道:“抱歉,方才是我来迟了。”   他方才赶到之际,那男人早已生机断绝,可他看那男人身体还温热着,想来也是刚过世不久。若是他能再早一些赶到,那么这个男人至少不会……   妇人闻言,微微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妇人刚经历过生死关头,眼下还要面对亡夫之痛,已然挤不出笑容,然而她的眼中不见半点怨恨。   “我男人,不过是命不好罢了……你至少救下了我与孩子。”妇人低声道,“小道长,你不必自责,你做到了你该做的。”   步惊川微怔,久久不能言语。秋白见状,安静地牵着步惊川的手离开了妇人的院子。   不论是东泽还是步惊川,都是偏凉的体质,此前秋白曾暗地里猜测这是因为东泽的本体是玉的缘故。   可转念一想,步惊川乃是人胎孕育,有着肉体,应当不会受本体的影响。想来应当是些先天不足,才导致天生热不起来。又或者是步惊川幼时曾被邪祟拿去一番折腾,那时候便有阴气入体,才使得他天生畏寒。   不论如何,步惊川如今便生得这副怕冷体质。尽管修士不畏寒暑,然而步惊川却是多多少少还有些畏寒。   本来天气一冷,步惊川身子也会偏凉些,手脚更甚。当他长时间不动的时候,更是冰凉。   眼下秋白一摸步惊川的手,更是冰凉彻骨。   察觉到秋白的触碰,步惊川紧握的手下意识松开了,秋白去握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好在此时潭池镇情况趋于稳定,二人也已行至了不引人瞩目之处,也能将话好好地敞开说一回。   “是阮尤的手笔。”步惊川开口道。   此地魔修的实力并不强,想来也是因为此处生活的都是凡人,用不着花费太大的力气,因此才派出了这等实力弱小的魔修。   这些魔修在步惊川的火阵之下无处遁形,不多时便化为飞灰。   在步惊川出手之前,他已经观察过一段时间。他并非贸然出手,毕竟他亲身经历过周途城被灭那一夜,自然知晓魔修实力不容小觑。然而在他观察后,却发现此处的魔修与周途城那时出现的魔修大相径庭,就连他布下的最简单的阵法都扛不住。   而这些魔修他先前便猜测像是傀儡,傀儡应当是受人驱使,而这些无法自主思考的傀儡魔修,竟只有实力最弱的部分留下来攻击凡人,这背后定是有人在安排。   他不惧魔修实力高强,长衍宗的护宗大阵维系千年,扛过了不止多少大大小小的袭击,若是同那些魔修对上,大不了他可以开启灵脉拼死一战。然而这些魔修出现的背后竟是另有人布置,这才是叫他暗暗心惊的。   他想起了太云门。   同样都是有着护宗的阵法,如今阵道没落,会解开阵法的修士并不多,而以蛮力破阵——阵法本便是用的以一敌十的原理,防的就是蛮力。   若是强行破阵,元婴修士也未必能够强行破开金丹修士布下的阵法。太云门本来能够轻易抗下这等魔修的袭击,可那本该护佑太云门的阵法,却偏偏被人打开了。   这些迹象都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人——阮尤。   除却十四时在罗家村的一面,他其实再没有见过阮尤。周途城那日的惊鸿一瞥,他也不敢确定那人真的是阮尤。   尽管他从周途城回去时,从江极的反应中看出那事与阮尤脱不了干系,可他却始终无法肯定。   然而这数年来,阮尤虽未真正现身,却如影随形。阮尤好比一条毒虫,在看不见的角落中潜伏着,只待着他走过之时,给予他致命一击。   这种感觉叫步惊川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暴躁,只想将这蜷缩在暗处的毒虫从阴影之中揪出,把这恼人的毒虫撕碎。   他与阮尤的血海深仇,也该做个了结……   他忽然一顿。伸手轻轻捏了下眉心,他还未回到长衍宗,也并不能确切知晓阮尤做了何事,为何如今便断定是血海深仇了?   仿佛有一段不属于他的情绪闯入了他的认知之中,有些隐约的记忆与印象,叫他失了自己原本的判断。   或许这只是不祥的预感。他这么想着,强迫自己将心头的情绪压下。   他方才说得笃定,便是因为他确实在线索之间发现是阮尤的手笔。可阮尤与他有过节一事又从何而来?此事他并没有依据,却自然而然这般想了,这才是他自己觉得莫名的地方。   而秋白却不会怀疑他说的话。在他方才思绪飞转期间,秋白便微微颔首,并无异议。   只是见步惊川久久未有反应,秋白才忍不住疑惑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步惊川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心中的不解托盘而出:“我与阮尤……可是有过过节?”   他这么一问其实并不抱希望,他无非就是胸中郁闷,需要借这么一个宣泄口罢了。   谁知,秋白却当真点头道:“你莫不是忘了,你先前去罗家村的时候,不正是遇上了阮尤?”   步惊川点头,却依旧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他那时候遇上了阮尤不错,可那不是他们矛盾的开端么?   秋白见他还未明白,轻叹了一口气,道:“他是冲着你身上的灵脉而来。”   步惊川一愣,有些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秋白见状便接着道:“在罗家村那时,我曾问过你师父……你初生之时灵脉灵气外泄,引了不少东西前往罗家村,他不得已才将你灵脉封印。”   这一点亦是步维行同他说过的,步惊川自然知晓,二人说辞并无出入,于是他微微颔首。   秋白接着道:“灵脉之力非同凡响,即便距离你离开那处已然过了十四年,然而你还是有不少灵力残留在罗家村。这些年间,还是有不少顺着那灵力寻到罗家村里去的,阮尤只是其一。”   这些猜想当年都已然隐约有迹象,步惊川也不怀疑。   然而,他当年曾陷入一个幻境,当时他的心神尽管还沉浸在幻境之中,然而却清楚记得秋白似乎与阮尤有过一段交谈。二人之间似是相识已久,只是相互之间无法奈何对方,才将精力放到了动嘴皮子上。   “可我不觉得他只是为了灵脉而来。”步惊川直视着秋白,犹记得那时候,秋白与阮尤的交流并不少,秋白应当是知道些什么。   他本意并非逼秋白说些什么,然而在见到秋白移开了与他对视的视线后,步惊川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几分失望。   罢了,他在心中想着,转身过身去。   “不是我与他的矛盾。”秋白忽然道,“是你与他的。”   步惊川微怔,他与阮尤的矛盾?可他初次见到阮尤,也是在那一次在罗家村的时候……   秋白似乎还瞒了他什么,可他一想到秋白那欲言又止的态度,又失了继续问下去的勇气。   见得秋白面上的不安,他上前一步,拦住秋白。   “我并非是要逼你说什么,我只是很害怕。”他低声道,“我怕若是发生了什么,我都意识不到。”   他察觉到秋白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还是不能操之过急了。眼下魔灾才是重中之重,他方才不过是顺便这么一问罢了。   眼下实在不是适合聊起这等事情的时机,等过了这次魔灾,他再同秋白坐下来好好谈谈此事罢。   二人的谈话便在这阵尴尬的沉默之中结束。他们谈话花费的时间不长,只是步惊川的心思已经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千回百转,想过良多。   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去长衍宗,查看长衍宗的境况。   这几年间,步惊川没少跟着星移那几位师兄师姐们来到潭池镇这处游玩,从潭池镇回去长衍宗的路他也走过许多回,称得上是轻车熟路。   然而此时再踏上同一条道路,心情却与先前相去甚远。往日里走这条路的时候,他还是格外轻松愉快,正是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少年。然而此刻,他却有些惧怕起走这条路来,他如今正忧虑着师门的境况,心境自然做不到如先前那般轻松。   他不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的是什么。   是安然无恙的长衍宗,或是正在苦苦抵挡来敌的同门,亦或是不余活口的废墟。   他有些不安地看向了道路的尽头,那处是他的宗门,可到了眼下这时候,他却有些近乡情怯。   然而眼下也不是可以给他犹豫的时候,步惊川暗自咬了咬牙,加快了步伐。   无论前方等待着他的结果是什么,他都不能再退缩了。 第188章 苍生之祸·一六   修士五感敏锐,尽管隔了很远,连长衍宗的大门都还未看到,步惊川却已经远远地听到了从长衍宗之中传来的喧闹。   他的心倏地被提了起来。这动静……加之他观察长衍宗的气息,与往常有着极大的不同。   尽管近些年来,随着他外出游历的次数增多,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长衍宗久留了。然而毕竟他自幼生长在长衍宗,自然对此处的一草一木以及气息熟悉非常。   此处不但有魔修的气息闯入,原本护佑着长衍宗的、被世人嘲笑为“乌龟壳”的护宗大阵也不见了踪影。   那分明是护佑了长衍宗上千年的阵法,长衍宗这般如此弱小的宗门,能够维系如此之久,便是因为得益于这护宗大阵。然而眼下的护宗大阵不见踪影,那么原本被护宗大阵保护着的长衍宗,势必会暴露在来犯的魔修眼皮子底下。   阵修本就不擅战,宗门中也仅有几位金丹期的长老尚且有一战之力,更多的,却是自保也成问题的弟子。   ……还有他的师娘,岑清闻只是一位医修,修为堪堪只有心动期,若是魔修与她正面对上,她的安危恐怕也成了问题。   更何况……他在如此远的地方,便能察觉到长衍宗中,有数道极为强势的气息。那几道气息没有半点掩盖的意思,观那几道气息,低则金丹,高则元婴,无论高低,都是他如今还不能轻易抗衡的存在。   思绪纷乱之下,步惊川的心也不由得乱了几分。   “秋白,你先上去。”步惊川咬了咬牙,道。   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是何种境况,魔修袭击他的宗门,稍慢一刻,都说不定会有一位同门陷入危险境地。而秋白的速度比他快上许多,秋白实力亦比他强,若是先赶到战场,势必会扭转整个战局。   此事轻重缓急秋白自然也知晓,不用他多说,秋白便快步前去,只留给了步惊川一个背影。   修士的怒吼、魔修的咆哮、金石相击之声,无不充斥着他的耳膜,叫他本来便不慢的脚步再快了几分。   不知是哪一方忽然受了伤,他听得一声惨叫,整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恨不得瞬息之间穿过眼前这道百级长阶,立即赶到长衍宗里头去。   他只得安慰着自己,还有打斗的响动,情况便未去到最差的地步里去。至少证明他的同门在这些魔修手中并非不堪一击,而是有着还手之力的。还能够与那些魔修缠斗,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消息。   所幸他眼下的速度并不慢,在数息之后,他终于站在了长衍宗的大门跟前。   步惊川三步并作两步走,刚想快步跨过眼前的长阶,却忽然察觉有什么东西在背后冲他而来。   他当机立断,闪身避过那来自背后的偷袭,同时顺着闪避袭击的机会,转过身去,面对着偷袭者的方向。   在看清了偷袭者的身份之后,步惊川红了眼。   “阮尤,”他冷冷地道,“果然是你。”   从太云门直至长衍宗,两个宗门坚固的护宗大阵接连被破,这背后果然是有这么一个人捣鬼。   他所见到的,只有一团模糊的黑雾,一如四年前他在罗家村第一次遇见阮尤那般。   四年前对阮尤的记忆,因为他那时候曾陷入过迷阵,有些模糊,然而在眼下,他足够清醒,因此才将阮尤如今的模样看得清楚。   眼前的黑雾,若非气息相近,他也绝不会知晓,眼前这团黑雾便是阮尤。   ……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竟是连自己的躯壳都丢了。   只是阮尤的气息忽强忽弱,叫步惊川有些拿不准。   若是能够由他自己解决阮尤,那便再好不过,只是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先前秋白在罗家村时对上阮尤尚且需要用大半的力气——他现在想来,或许是那时候秋白刚刚从北斗秘境之中出来,实力还未完全恢复的原因——而换作他对上阮尤,也不知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恐怕不借助灵脉的力量,是行不通的。   在他思绪飞转间,阮尤便已行至他面前。阮尤看起来极为轻松,闲庭阔步,仿若在自家宅子中漫步。   阮尤行至他跟前,忽地笑了一声,“东泽,你还是这般窝囊的样子,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下手了。”   步惊川心神一震,心说这人为何会知晓他的表字,却又见那个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下手”的黑雾,飞快地散出一缕细长的黑雾朝他袭来。   那朝他袭来的黑雾并不强,仿佛是在试探他如今实力似的。步惊川只随意筑起一道灵力屏障,便将那黑雾隔绝在自身之外。   那黑雾撞上了他护身的灵力屏障,登时化作一阵黑烟,消散而去,最终,在这处残留了几分魔气。   步惊川挡住那试探他的黑雾的同时,又从储物戒中取出那枚灵玉阵盘,他指尖凝起灵力,时刻准备着在那灵玉阵盘之上留出阵纹。   阮尤嗤笑一声,“看样子你这段时间里,也没什么进步啊。”   话音刚落,那黑雾倏然又窜出数股,直直朝他冲去。   步惊川不理会他的话语,只打起精神来应对阮尤的攻击。   同为阵修,步惊川自然知晓阮尤的攻击手段并不如何厉害,因此他也有信心将阮尤那一击拦下,才作如此举动。   阮尤真正厉害的,甚至不是他这一身修为——而是于阵法一途的造诣。尽管不太想承认,但步惊川回想起四年前在罗家村中见识到的那些以假乱真的阵法,以及那个汲取了整个罗家村生气的吞灵阵,不得不承认,对方在阵法一途的天赋,其实并不比他弱。   阮尤在这世间存在千年,知晓的阵法、对阵法的运用自然比他强上许多,叫他难以望其项背。   这回阮尤的攻击与上一会带着明显试探的不同,摆明了是冲着要他命去的。黑雾格外强势,仅仅是一丝黑雾,便带着惊人威势。   那黑雾犹如利箭一般,直直朝步惊川心口刺去。   步惊川心中一凛,心知这一击不能正面硬抗,遂在阵盘上刻出一个防御阵法,试图将这攻击化解些许。   黑雾凝成的利箭穿透防御阵法,被层层削弱,最终落到步惊川跟前的黑雾,几乎溃散成了轻烟,被步惊川轻轻一击,便散作了魔气。   见状,阮尤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阵盘,只凝神观察了一眼,他便看出那是用灵玉打磨的阵盘。那灵玉的成色与块头,几乎称得上是世间罕有,然而对于见识过更胜一筹的阮尤来说,这块灵玉阵盘却还不够看。   然而,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叫步惊川知晓那等有力手段。   袭击再度朝步惊川落去,步惊川见这回攻势更猛,下意识想避开锋芒向后退去,然而他忽然想起,自己身后是苦战的师门,师门中有数道强盛过他师长的气息。宗中已然是苦战的局面,他不能够再将这战局引向长衍宗。   阵修虽不擅战,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阵修在这等战斗之中派不用场。相反,最适合阵修的便是多人混战的局势,若是无人牵制阵修,令其随心所欲布下阵法,带来的伤害恐怕比金丹修士大杀四方还要强。   想通这一点,步惊川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身后是他的宗门,他已经无路可退。   他抬眸望向眼前朝他袭来的黑雾,手中的灵玉阵盘上,阵纹再度亮了起来。   已久是那个防御阵法,然而此回阮尤早有准备,攻击比先前那一次强了数倍不止,摆明了便是要一击得手。   原本,那灵玉阵盘较之其余阵盘,效果强了数倍不止,更何况,他的阵纹是以灵力所绘,效果不弱,加上灵力阵纹与灵玉阵盘二者似是同出一源般的相容,他这个阵法的效果比起他人手中的阵法来说,效果要强上许多。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优势却都完全派不上用场。   朝他袭来的黑雾穿透层层阵法的阻碍,却不似最初两次那般,成为毫无攻击力的黑烟。此刻穿透了防御阵法的黑雾,虽然力量被削弱了几成,然而绝大多数的力量却未受到影响,若是那黑雾直接落到他身上,他有预感,即便自己不是重伤也不会好过。   步惊川咬牙,驱动着经脉之中的灵力,往双手汇聚而去。   灵力不要钱似的往那灵玉阵盘灌入,驱动那由灵力凝聚的阵纹。阵纹爆发出一阵灼目亮光,将整块灵玉照得通透。   若是此时有外人来看,恐怕用肉眼都无法看清灵玉阵盘上的阵纹。   然而,此刻在交手的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景象。   步惊川不要命地驱动着那防御阵法,防御阵法被驱使着,灵气咆哮翻滚,卷起他的衣襟发梢,平地狂风骤起,几乎要将那在他眼前的黑雾都吹散几分。   阮尤的身影也被那灵力狂风卷得动荡起来。黑雾如水面上映着的倒影,飞快地溃散又凝聚,震颤不已。   而那几缕穿透了步惊川防御阵法的黑雾,也在这灵力狂风的层层侵吞下,消散大半。防御阵法飞快运转,几乎又要如先前一般,将那几道黑雾在阵法的范围之内绞碎。   此时却是听得阮尤一声冷哼,他身侧的黑雾忽然稳住了身形,不再溃散,而又有新的黑雾源源不断地自他身上,涌向了步惊川。   那几道几乎被绞碎的黑雾得了后继力量支持,又来了劲,与步惊川的阵法僵持着。   二者之间几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而这平衡却被阮尤的再度发力打破了。   黑雾攻势骤猛,如狂风暴雨般朝着步惊川压去,在这般威势之下,步惊川的阵法犹如初春之际见到阳光的冰雪,逐渐消融。   阮尤修为自然高深,到了此时,他尚且还有余力,而步惊川却是早已竭尽全力。   经脉之中的灵力几乎被他在这短短数息之间全数抽干,后继无力,加之承受着阮尤犹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他手中的阵盘忽然轻颤一下,骤然碎裂开来。 第189章 苍生之祸·一七   步惊川一早便预料到自己会不敌,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败势会来得如此迅猛,叫他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   使用的法器受损,对使用者自然也有影响。   他前一刻还在往那阵盘之中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那阵盘碎裂开来。原本输送出去的灵力随着这阵盘碎裂,猛地撞回到他的经脉之中,叫他经脉之中的灵力骤然紊乱,气血一阵翻涌,腥甜漫上了喉头。   步惊川闷哼一声,然而这闷哼随之消散在了那黑雾的攻击之中,狂暴的魔气将他的灵力连同声音,一并吞噬。失去了防御阵法,步惊川唯有肉身来生生抗住那黑雾的攻击。   黑雾因着有后续力量的补充,先前步惊川所用的阵法能起到的削弱作用微乎其微。那黑雾毫无阻拦,直直地冲撞到了步惊川身上。   黑雾来势极强,步惊川被冲撞得接连后退数步,却不能将那冲势稍缓。最终他在那冲击之下,跌倒在那长阶之上,石制的坚硬石阶生生撞到他后腰上,引得他不住呛咳一声。   一直憋在喉间的血腥气息再也控制不住,鲜血随着他呛咳的动作,从喉咙深处涌出,落满了他的前襟。然而他却无暇顾及,勉力提起最后一丝灵力,抵御着那黑雾的袭击。他不敢退缩半分,生怕这黑雾随时都会冲破他最后一层防御,给予他致命一击。   然而他如今的灵力早已所剩无几,加之修为所限,就连与那黑雾抗衡也几乎成了奢望。   他护身的灵力只维系了短短的一瞬,紧接着,被汹涌而来的黑雾冲破。   黑雾乃是由极为精纯的魔气凝结而成。而由浊气凝结的魔气,对于只用清气修行的道修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那魔气只稍稍入体,步惊川的气息便觉稍稍有些迟滞,而等他反应过来后,便惊觉经脉之中已然无法运转灵气。   无法运转灵力,便意味着他再无反抗之力。   魔气毫无阻拦地落到了他的身上,巨大的冲击感迫使步惊川唇角又溢出一丝鲜血。   他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死在这里,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只消阮尤稍稍加大魔气的攻击,那他不出片刻便会被魔气完全侵蚀。   在这危机存亡之际,步惊川咬紧了牙关。   他不甘心,他不该命绝于此。   秋白还在他身后的长衍宗之中,长衍宗还有他的师长与同门,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身体中尚且还有灵脉,他不清楚为何阮尤为何不在得手的那一刻便立马痛下杀手,他想来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上携有灵脉的缘故,这才叫阮尤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无比清楚,自己方才与阮尤交手之间的动静并不小,秋白应当会察觉到才是。然而秋白却迟迟没有来,或许是因为阮尤又布下了什么隔绝了他二人的阵法,这才叫秋白没有回援。   他并不是想着让秋白帮他,而是在这时庆幸着,还好秋白没有看到此刻如此狼狈的他。   阮尤或许是顾忌着他身上的灵脉,这才没有直接痛下杀手,然而他自己也清楚,这也只是一时的,阮尤势必要了他的命。   险境令得步惊川强行沉下心来。自己如今可以依靠的,恐怕只剩下他自己了。   这情况何其相似,像极了在周途城那一日。   而不同的是,如今却没有了秋白的注视。这样也好,这叫他胆子大了些许,生出了些秋白在注视着他的时候他绝对不敢想的办法。   在周途城时,他不过是误打误撞借用了些许灵脉之中的力量,而后,经历过数次秋白与陵光替他打开灵脉后,他自己也知晓了那灵脉所在。   灵脉,便是在他心脉所在之处。   而打开灵脉的手法虽然复杂,然而经历过如此多次,步惊川又不是愚钝之辈,自然暗自将那办法记在了心中。那时他只是留着做不时之需,没想到此刻却排上了用场。   然而丹田与经脉之中灵力枯竭,他此刻无暇吸收身侧的灵气,加上经脉之中有魔气阻滞,因此无法转化为自身的灵力,去打开那灵脉。   恐怕就是阮尤知晓他的想法,为了防止他偷偷打开灵脉,才用这魔气制住了他。   步惊川咬了咬牙。这等被预料到的感觉并不好,叫他觉得自己像是无可奈何了那般。   他似乎已经束手无策了。   ——不是这样的。他在心中暗暗告诫着自己,一定不是这样的,肯定还有办法。   尽管此刻情况危急,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茫然来:眼前的死局,又该如何破解?   另一边,长衍宗中。   秋白也未预料到此处的魔修竟会如此棘手。原本在应对过太云门与潭池镇的魔修过后,他和步惊川都多多少少意识到,这背后之人似乎颇有打算。   如潭池镇这般的村庄,那人只会派出炼气期与筑基期的魔修。即便是对付有着数个元婴修士的太云门,那人只派出了比太云门元婴修士多一倍的元婴魔修,似乎是深知杀鸡焉用牛刀之理。照这么想,如长衍宗这般实力的宗门,那人应当不会派出太多实力太强的魔修。毕竟长衍宗充其量只有寥寥数个金丹修士,更何况,其余几位俱是金丹前期的修士,只有步维行一人是步入了金丹中期。   到了金丹期,每一个小境界的差距都极大,每一个境界都能对上一个境界的修士造成巨大的压制力。更何况这还只是一个阵修宗门,阵修向来都不善战,即便大难临头,放着这些阵修,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像长衍宗这般的宗门,派出数个金丹后期的魔修与几个元婴期的魔修,便已经能够十拿九稳,不用再担心会节外生枝了。然而,出乎秋白预料的是,此回他在长衍宗所遇到的,竟是整整十位元婴期魔修。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毫无疑问,这背后指挥的人只想长衍宗死,且是无一活口的覆灭。   他在见到监兵带着那几个济风轩弟子的时候,便隐约有了预感,而当他面对这局面的时候,却难免会觉得有些许的棘手。   他毫不怀疑这背后指挥之人是阮尤。只有阮尤会对东泽的恨意如此深远,   可如今,十个元婴魔修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么阮尤又该在何处?   想通这一点的秋白皱起眉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十个元婴魔修。   如今他虽然实力不复往时,然而解决这十个元婴魔修并不是难事。只不过他还需顾忌着此处的长衍宗弟子,不能让战斗的余波波及到他们。   这十个元婴魔修修为俱是在中期或后期不等,有一位甚至达到了元婴大圆满。本来这些元婴魔修用不着他花费多少功夫便能轻易解决,可这些魔修显然是受过训练,与那些普通的魔修不同。他们甚至还懂得合作与结阵,全力以赴之下,这十名元婴魔修甚至能够越阶作战,在分神修士跟前都有一战之力。   好在这些魔修虽然知晓合作,然而意识却不强,长衍宗又是阵修宗门,向来都会合作结阵,因此在这十位元婴魔修手下,伤亡不算惨重。伤势最重的,唯有一位金丹初期的长老。   秋白自己实力再强,难免双拳难敌四手,有些左支右拙,只能静待时机,将对面逐个击破。   他冷冷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魔修,心中细细盘算着。   这些魔修定然不是这次魔灾的罪魁祸首,或者说,他们也不过是棋子而已。当务之急,他还是需要寻到阮尤,或是率先破掉阮尤将魔修引至此处的阵法,否则,他杀再多的魔修也是徒劳。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凛,周身的气势登时骤变。   狂风阵阵,呼啸之间隐有虎啸之声。魔修手上的金属器具,齐齐震颤起来。   西方白虎,主战争、杀伐,五行之中属金。   魔修手上的武器皆是由金属制成,此刻受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影响,被无情摧折。那些魔修还未开神志,并未意识到这武器受到了何种影响,依旧拿着手上变形的武器朝面前的弟子砍去。   “嗡——”   只闻金属震颤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变形的武器全数颤抖着,竟是未逢高温,便化作了铁水。   失了武器的魔修,此刻未开神志,就好比失去爪牙的野兽,虽仍有挣扎之力,却再伤不得人。   战局陡然扭转。   秋白暗自松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十个元婴魔修当中。   虽然他能够应付得了这十个魔修,然而这十个魔修会合作、会结阵,这属实难对付。而若是这背后另有人指挥,那便更难办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周途城时,遇到的那些魔修。那些魔修同样是这般,虽无神志,却能够依靠其不惧疼痛以及悍不畏死的精神,拖延住他的动作。并且,这些魔修背后一旦有人指挥,那棘手程度几乎会翻倍。   而这些魔修合作得如何,全看他们背后指挥的那人——周途城那回,指挥着那些魔修的是阮尤,即便不是阮尤亲身上阵,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心理作用,觉得那些魔修却个个都有着阮尤的阴险狡诈,更难对付。   此回他也知晓,攻破长衍宗护宗大阵一事与阮尤脱不了干系,因此也在暗自防备着此事,同时,他也在寻找着阮尤的踪迹。   步惊川自己不清楚自己身上的异常,可秋白却清楚得很。   灵脉之中除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还有生机。那等蕴有生机的灵力,乃是世间罕有,因此才会引来无数不怀好意者前仆后继。包括阮尤,亦是对步惊川身上的灵脉很感兴趣。   从始至终,阮尤都是冲着灵脉而来的。   秋白心头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们赶到长衍宗之时,已然距离长衍宗极近,但毕竟此刻情况紧急,须得争分夺秒,而他也正是因为这点,才离了步惊川,前来支援长衍宗。照理说,他与步惊川拉开的距离,在这点时间当中,步惊川应该赶到了长衍宗的才是。   可他却迟迟未察觉到步惊川的接近。   他心烦意乱之下同那些魔修交手了几个回合,差点不慎被伤到。   正是因为险些被伤到,才叫秋白忽然回过神来,仔细思考了一番自己眼下的境况。   这些魔修虽合作无间,然而,比起上回他在周途城所遇到的魔修,变通却弱了许多,不再有阮尤那股子阴险狡诈的劲儿,或许……这正是因为没有人在背后指挥的缘故。   可阮尤作为此次的主导,他不在长衍宗中,还能去哪?   秋白精神一凛,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之处。   周途城与长衍宗,两处的境况都是如此相似,可他偏偏却上了两次相同的调虎离山之计。   步维行惊呼一声:“为何那处会有如此强烈的魔气?!”   秋白顺着步维行的目光看去,却发现是自己来时的方向,也正是……步惊川所在的方向。   魔气肆虐,随着四下席卷的风,直直地扑到了秋白面上。 第190章 苍生之祸·一八   秋白登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脖子,胸膛沉重得喘不过气来,耳边“嗡”地一声,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什么也不去想,再不顾自己面前的元婴魔修,猛地转过身去,也无暇顾及自己将脆弱的后背暴露在了那些魔修的眼皮子底下。   他此刻心中万分后悔,他不应该在方才听了步惊川的话,率先来到长衍宗的。他原本以为……距离步惊川赶到长衍宗不过是短短半刻的时间,只是分开这一小会儿,也不会有事。   可当秋白来到长衍宗时,才察觉在此处作乱的唯有那些神志不清的魔修,却不见阮尤的踪影。此事定然与阮尤脱不了干系,而以阮尤与东泽势同水火的关系,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步惊川,他虽然只是离开了短短的一段时间,然而实际上却是将步惊川置于及其危险的境地之中。   他不该这么大意的。   此刻秋白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他要不顾一切地回到步惊川身边。   他的眼睛都红了,周途城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孤独无援的步惊川、用金素剑在自己胸前刻阵的步惊川、身受重伤的步惊川。   他那时脑海中为剩一个想法——步惊川可能会死。并且,还会是因他的疏忽大意而死。   若是放在往时,他丝毫不担心东泽若是落单遇上阮尤。可现在的步惊川却不是东泽,或者说,他还未成为东泽。   如今的步惊川连十九周岁都未有,尚未完全掌控灵脉的力量,完全无法与东泽相提并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东泽都需要打起精神应对的阮尤,如今的步惊川面对着阮尤,定然是讨不了好的。   思及此处,秋白再顾不得眼前的事,直直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缠绕在步惊川身侧的魔气忽然一震。   他原本已经开始有些混沌的神志,忽然因为这次震动而回过神来。   他暗暗心惊,若非这魔气的震动,他的神志恐怕会这般一直混沌下去,直至……再醒不过来。   他艰难地驱动着自己的思绪,去回想自己如今的境地,或许是过了许久,又或者是只过了短短的一瞬,他猛地清醒过来。   他正处于与阮尤的僵持之中,却不自主意识陷入了混沌。   与十四岁那年遇到阮尤时毫无还手之力不同,他如今有了挣扎之力,然而也仅限于此。他如今虽能够抗争一二,然而却始终不敌。   这也叫他领会到自己与阮尤的差距之大。这绝对的修为差异,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间便能拉近的。   步惊川咬紧了牙关,口中的血腥气息上涌,叫他分辨不出是方才自己受的内伤还是新的伤势。在那魔气压制之下,他浑身上下都在疼,更分辨不出自己到底伤在了何处。   一定还有办法……他几乎是着魔地想着,脑海中只剩下了如今这个念头。   他察觉到魔气的波动。那是秋白的灵力落到了他身侧的魔气上,秋白约莫是发现了他在此处的境地,回过头来助他了。   可秋白多少顾忌着他的存在,并没有用尽全力。但阮尤却没有这个顾虑,对于阮尤而言,似乎并不在乎要他留一条命。   秋白的到来自然是被阮尤察觉到了,阮尤加大了魔气的力量,步惊川再憋不住,一阵气血翻涌之下,又吐出一口血来。   落在他前襟的鲜血已经将他整个胸膛染红,那浸透了鲜血的衣物正紧贴在他的胸口,濡湿的衣物牵扯着他残存的理智,他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叫秋白见到这一幕,恐怕要叫秋白担心了。   他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胸口。在那鲜血浸透的衣襟之下,是他的心脉——亦是灵脉所在之处。   一个念头便在此时冒了出来。那灵脉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亦是他的所属之物,借用灵力反倒是像在调用外力,那属于他的东西,他应当不使用任何力量,都能够开启。   思及此处,他沉下心来,将神识沉入自己的心脉之中。   他此番动作做得全神贯注,就连原本在抵御阮尤魔气的灵力都忘记了维持。   那魔气失了阻碍,直直地冲撞到他身上。   魔气乃是由世间浊气而生,灵气则是由世间清气而生,清浊二气之间虽是同源,然而却水火不相容,二者虽能相互转化,然而这转化的过程极为漫长与复杂,在人体内转化,那疼痛不亚于烈火烧灼。   那缠着步惊川的魔气将他身上仅存的灵气吞噬、转化,那等锥心之痛,步惊川却连一声痛呼都再发不出来。   失去阻挡的魔气直朝他心脉袭去,没入了步惊川的胸膛。   “步惊川!”秋白察觉到这一幕,一声怒喝,目光再看向阮尤时,目光中带了滔天的杀意。   来不及查看步惊川的情况,秋白直直朝阮尤袭去。   这回他再顾不得留手,化出兽形便朝阮尤身上一掌轰去。   那一掌声势不大,就连灵力波动也几乎没有半分泄露,然而这一掌之中裹挟的磅礴灵力,却蕴了十足的杀机。   阮尤自知不能直受这一掌,慌忙回避,然而秋白来势迅猛,又怎会留给他躲避之机。   秋白这一掌,生生将阮尤周身环绕的黑雾震去大半,露出被黑雾遮掩的干枯内里。那长着霉斑的腐烂皮肉,已然失了该有的模样,令人作呕。   若是放在平日里,见得阮尤这般模样,秋白多少要嘲讽两句的,然而此刻秋白却全然失了那心情。他抬眸望向阮尤,原本银色的眼瞳中,竟是带了隐约的红。   秋白太久未认真同人动过手,又或者说,是太久未遇到值得他认真的对手。久得竟叫人忘了,秋白乃是监兵兽魂,而他的原身,亦是兽王躯壳。   巨大的白虎许久未这般完全显出身形,叫阮尤忽然想起,早在千年前,眼前的这位是怎样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足有一人高的白虎微微低下头颅,白色的皮毛纤尘不染,似那雪山之巅的白雪,高贵得不似世间所存,而额上漆黑的符文犹如一把垂下的利剑,随时都能撕裂眼前的一切。   也不见那白虎咆哮,一双冰冷的兽瞳只盯着阮尤,阮尤顿觉身上降下一股如山般的威压,叫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顷刻之间,一股无形之力,犹如离弦之箭,直直地朝阮尤而去。   阮尤在那片刻的喘息之间,好不容易聚拢的黑雾登时被撕裂开来。   干枯萎缩的皮肤已然呈现出青紫色,皱巴巴地附着在阮尤身上,仿佛是给一副骷髅架子披上了一层人皮。他身上因为秋白方才的攻势被撕裂出一道口子,然而那伤口之中不见鲜血,却是暗沉的内里。再看阮尤身上其余的皮肤,生有不少霉斑,身上紫色的斑斑点点,却是尸斑。   阮尤的这副躯壳,可以说已经“死”了。他这般,同当年在罗家村中的村民,并无二样——怪不得当年他需要在罗家村汲取那些村民的生机,原来是因为他自己也沦落到了这般模样。   而他整个人,已然不能称之为“人”。   魔族与人族,外表上的差异并不明显。在有些道修与魔修地界的交界之处,甚至有过不少人族与魔族通婚的后代,他们与常人无异,甚至因为出身的原因,能够自主选择修炼的方向。   除却体内生出的经脉有所不同外,魔族与人族其实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虽然是不同族,然而魔族与人族之间,大体应当是相同的。因此,见得阮尤这般,饶是心中杀意汹涌的秋白,也不免有些意外。   如阮尤的这般模样,若非是他有深厚修为硬撑着,恐怕早已与那些死去的罗家村村民一般凄惨地死去。而阮尤当初害得如此多无辜的村民丧命,若是能够这般死去,倒算是一种偿还。   秋白极快地回过神来。阮尤这副模样,定然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因而猜落得这般下场,这样都未死,不得不说,阮尤确实如那些恼人的毒虫一般,死而不僵。   他不在乎到底是谁想要阮尤的命,他此刻只知道,是他想要阮尤的命。   遮掩在外的黑雾被秋白击溃,阮尤也恼怒起来。他如今这副躯壳,无法根治这症状,又不能弃置不顾。他自然知晓这症状的怪异之处,因此才会如此急切地在凡人身上汲取生机——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凡人较之修士,身上生机其实算不得旺盛,可他那时已经别无选择。   可毕竟这症状无法痊愈,他只能靠身上的黑雾遮掩这副躯壳丑恶的模样,可秋白却将他这最后一层遮羞布给掀开了,他向来不能忍受这般丢了面子的事,因而心中不由泛起几分恼恨之意。   二人都红了眼,出手之间再没有保留。   灵气与魔气相撞,引得此地狂风大作。那向四方席卷的风呜呜咆哮着,如虎啸龙吟,又如滚滚雷鸣。   飞沙走石,杀机四溢。   眼见着那如有实质的杀意向四周蔓延,却有一道气息,生生将二人争斗的余波压了回去。   察觉到那道气息,秋白猛地回过头去,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怅然。 第191章 苍生之祸·一九   秋白与阮尤之间争斗的灵气与魔气俱是被那横插一脚的气息压下,方才二人灵气与魔气相冲,只隐隐透出雷鸣之声,   天际忽然传来一声炸响,紫金色的雷云缓缓在众人头上凝聚。   这是真正的雷云,且——那是金丹凝聚之时所生出的劫云。   秋白望向天空的目光忽地一凝,下意识再看了一眼步惊川。   方才情况危急,而如今他面对阮尤还需全神贯注,不得分神。方才他只顾得上击退阮尤,还来不及注意步惊川的状态。   此刻再看去,却见方才尚倒在地上的人已经在不知何时起了身。步惊川紧闭着双眼,灵力卷起的狂风在他身侧形成一股乱流,乱流所过之处草木低伏,在这灵力的余波之中震颤着。然而那灵力气势虽盛,却没有伤到那草木分毫,甚至还夹杂着一股生机,直叫草木雀跃。   那是独属于天地造化的力量,自有一番恢宏气势,如今在步惊川身上出现,却未有半点违和。   就连远处的长衍宗众人都被这气势所震慑,惊讶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而身处这狂风中心的二人,比远方众人能够更清除地意识到,眼前的存在,乃是自亘古存续至今,因而才格外地撼动人的心魂。   阮尤极快回过神来,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妙,再顾不得秋白的存在,挥手向步惊川放出数道魔气。秋白的反应却也不慢,他二人如今境界相当,实力也相差无几,因此阮尤匆忙之间挥出的一击,极快地被秋白挡去了。   秋白对着阮尤怒目而视,警惕着阮尤再次动手。   任谁都知晓,眼前步惊川体内的这股力量苏醒,虽看着声势浩大,似乎势不可挡,然而他们却能够清除地感知到,步惊川本人仍旧是心动期后期的实力,那力量其实还未给他所用,因此,如今还是步惊川实力最脆弱的时机。   阮尤正是深知这一点,才急不可耐地出手阻拦。因为没人比他更清除眼前的是怎样可怕的存在,他曾经直面过全盛时期的对方,却始终讨不了好。   而唯有衬着对方尚未完全苏醒、实力还未掌握之际,才是他最大得手的机会。   其实他本来也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他还没忘记,眼前也有一个相当难缠的主。   “你可真是他的一条好狗。”阮尤的攻击被拦,不由冷笑一声,声音中却是掩盖不住的气急败坏。   千年前,他们可是格外熟悉眼前的这对搭档。东泽实力虽强,却不轻易动手——毕竟跟在他身边的秋白,便是最好的打手。极少有人能够将秋白逼退,再惹得东泽出手。因而,那个时代的人,总是私下里称呼秋白为“恶狗”。   与秋白正面对抗过的他们,格外清楚秋白的原身乃是白虎,但唯有给秋白起这般带着侮辱性质的称呼,才能出一出他们心中的那口恶气。   秋白自然是清楚这些手下败将对他的称呼,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藏着掖着,然而,他却从来不在乎,“你也只有靠动动嘴皮子才能找回面子了。”   阮尤冷哼一生,没有接话。他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秋白。   他与秋白实力相当,强行突破袭击得手的可能性太小,更何况,他是阵修,向来都不善于攻击,对他来说,防守才是他最好的手段。   可如今情况并不一样,他可不是一个人。   他眯了眯眼,几道强大的魔息忽然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靠近。   那是原本留在长衍宗的那几个元婴魔修,失去秋白的助力后,那几个魔修原本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摧毁着长衍宗的一切,然而那些魔修却忽然纷纷停下动作,忽然转身朝着长衍宗之外的地方去了。   连同着在长衍宗宗门处那道强盛的气息,这番变化实在是叫长衍宗众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可实在是分身乏术,再查看不得那边的情况。   “此处魔修还未完全剿灭,别分神。”步维行率先收回了目光,神色有些复杂,他提醒着诸位长衍宗长老与弟子,自己却不免走了神。   是时候了。他想着,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不免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与惋惜。   那人的回归是一个定局,这是他自步惊川幼时就知晓的事实。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事会在他跟前发生,还……如此快。那孩子,分明还未及冠。   只是步维行再也没有为自己视若亲子的弟子加冠的机会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能化为一声轻叹。   而另一边,秋白自然也察觉到那快速逼近的气息。   元婴期的修为及其可怖,那几个魔修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来到了他的跟前。   秋白目光一凝,面色不再从容。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十个元婴魔修,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解决这十个魔修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有这十个魔修存在,他无法轻易阻拦阮尤的攻击……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步惊川。步惊川如今正处在最重要的时机,他也能清楚感知到自步惊川身上散发的灵力,以及那灵力运转之间的余波。   进阶之时,最忌受到外界的影响……更何况,这还是及其凶险的一关。心动期步入金丹期,乃是第一次经历劫雷与心魔劫,原本初次经历这些的修士便经验不足,如今还有这些魔修在跟前虎视眈眈,只怕步惊川稍有不慎,功法若是出了些什么岔子,恐怕会留下祸患。   而这恐怕也正中阮尤下怀。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叫阮尤如意。   秋白再度望向阮尤的目光,带了几分狠意。   那十个元婴魔修与阮尤之间不知有何联系,分明不见阮尤如何动作,那十个元婴魔修却忽然动了起来,将秋白团团围住,分明是想制约秋白的行动,让阮尤好偷袭步惊川得手。   秋白察觉到阮尤的意图,身形巨大的白虎登时转过身去,发出一声咆哮。虎啸声中蕴了十成的灵力,叫人心神都跟着一同震颤起来。   那十个魔修面无表情,原本青白的脸色因为这声咆哮,透出几分黑气,自他们唇角间,溢出黑色的腥臭血液。若是换作常人,光是这虎啸声,便能轻而易举地震碎内脏,要了他们的命。然而这些魔修毕竟是有元婴的修为傍身,因而在这虎啸声之下,只是稍微受了些内伤,行动稍显迟缓。   秋白向来都是不擅与多人作战的,然而眼下这情况,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先下手为强。   然而眼前的魔修,修为虽然在他跟前还不够看,身法却格外诡谲,加上这十个魔修之间合作的阵法,许久都不曾显出破绽,叫他都格外地头疼。   他本来亦不擅长阵法,然而对阵法的理解,毕竟是东泽一手教成的,再之后跟随在步惊川身边,也算是见识到了不少的阵法,因此也多多少少算得上是了解。   那十个魔修虽配合无间,然而神志似乎有残缺,有个别的魔修似乎天生就慢一拍。阵法的漏洞,秋白只能在这些魔修身上找了,于是他本能地盯住了那个慢了一拍的魔修。   在那些魔修数次变换阵列后,那慢了一拍的魔修,终于使得阵法露出了一个大的破绽。   便是现在!秋白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掌风凝聚了全身的灵力,朝那个露出破绽的魔修压去。   那魔修的破绽使得十个魔修之间维持的阵法出现了一定的纰漏,原本能够将秋白攻击挡去的阵法未发挥效用,叫那露出破绽的魔修只能直面秋白的掌风。   而修为仅仅有元婴的魔修,在秋白面前就连看也不够看。   那魔修在秋白掌下,宛若一张轻飘飘的纸,瞬息之间被撕得粉碎。   腥臭的血液随之飘散在空中,却不能沾染秋白的皮毛半点。   一击得手的秋白下意识转头准备如法炮制,再击破这魔修之间的阵法,便在这时,他心头忽然有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猛地回过头去,却发现阮尤已经不知何时逼近了步惊川所在之处,阮尤手中正拿着一个漆黑的阵盘,其上魔气流转,显然是在运转阵法。   阮尤竟是拼着损失一个元婴魔修的代价,叫秋白分神,好叫自己寻到对步惊川下手的时机。   “你敢!”秋白怒喝一声,趁着阵法被破的一瞬,那余下的九个魔修还未重新结阵,强行突破了那九个魔修的阻拦,冲到了阮尤跟前。   黑沉沉的魔气犹如利箭,脱离了阮尤手中的阵盘,直朝着步惊川袭去,而在步惊川跟前,身形巨大的白虎横过身来,直直地挡在他与阮尤之间。   天际再度响起滚滚雷鸣,劫云已然凝聚成形,等待着渡过心魔劫的修士接受这来自天地的洗礼。   秋白当下的境界与阮尤相差无几,即便他已经调动了浑身灵力去防御阮尤的这一道攻击,却也清楚自己匆忙之下的防御,无法完全抵消阮尤的攻势。   他二人之间,距离太近,时间太短,已经没有给秋白阻挡阮尤攻击的时机。他所能做的,只有将自己的身躯,挡在步惊川跟前。   所幸,阮尤虽能伤他,却要不了他的命。   他已经做好了会被阮尤重伤的准备,却忽然察觉,阮尤的攻击被一股无形之力挡住了。   秋白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去。   却见到步惊川此刻已经睁开了双眼,面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那熟悉的神色,叫秋白心头生出一股烦闷感。   步惊川微微转过头来,望向秋白,忽然间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步惊川顿了顿,在见到秋白惊疑不定的神色后,他的面上似是出现了一抹了然的神色。他没有给阮尤半个多余的眼神,直直地望向秋白,神色没有太大的起伏,唤的名字却叫秋白在那一瞬间如坠冰窟:“衍秋。”   秋白看着步惊川——或许此时不该再叫他步惊川,而应该是——东泽。   “你回来了。”东泽说话,岂有他不应的道理,秋白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生怕自己的任何一点神色变化落入对方眼中,“好久不见,东泽。” 第192章 苍生之祸·二十   似乎是因为许久未唤起这个名字,因而有些陌生,眼前那人用着这副崭新的躯壳,头一回用这副壳子唤出这个熟悉的名字。见秋白仍旧站在原地,那人便又轻轻唤了一声:“衍秋。”   这个名字,秋白再熟悉不过,但他的呼吸却因为这声呼唤骤然一滞。他只觉得心跳仿佛都停了一瞬,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在发抖。   然而他的心底里却比自己所想的要平静许多。   东泽的回归是一个定局,他无比清楚这一点。他曾经预想过无数次,东泽回来后的境况,眼下的这个局面,不过是他预想的结果之一。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心中并没有惊讶,相反,他心中平静异常。   只不过是心口有些疼罢了。那疼痛撕心裂肺,愈演愈烈。   因为秋白清楚,他的步惊川,不会再回来了。   他与步惊川相处相知相恋的时光是他偷来的,待到东泽回归,往日的情谊将会在东泽回归之际化为幻影。正是因为如此,他当初才如此犹豫。   短短瞬息之间,秋白心头涌过万千思绪。他定了定神,掩去自己面上的异样神色,摆出一副如他往常在那人跟前乖顺的模样,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定定望向眼前那人。   躯壳依旧是那副躯壳。从眉眼到指尖再到衣摆,俱是秋白熟悉的那副模样。就连身上穿着的衣物,也同他们出发前那般,别无二致。   秋白记得,二人前往长衍宗之前,步惊川脱去破碎的旧衣,换上了眼下这身不起眼的粗布灰袍。那灰袍是二人在外时随手买的,极为便宜,因此样式说不上有多精巧,甚至有些碍事。   特别是那衣领,穿上之后还需理顺许久。那还是秋白亲手为步惊川理顺的衣领,如今那衣领依旧服帖,只是这身衣衫与这副躯壳之下,却再不是那人了。   虽然那人仍旧是青年的模样,然而他在见到对方眼神的那一刹那,便知晓,那不是步惊川。   然而,这才是步惊川,或者说,真正的东泽。   东泽静静看他片刻,忽然开口:“你似乎不大高兴。”   “怎么会。”秋白轻轻摇了摇头,道,“欢迎回来,东泽。”   话虽如此,他心底里也不免泛上几分苦涩。眼下他其实并不期盼着东泽回来,然而这也不代表他不欢迎东泽回来,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怅然若失罢了。   步惊川与他,同东泽与他,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二人同样重要,因此当他意识到其中一人已经无法回来后,心中难免怅然若失。   他说完这句话,便轻轻阖上眼,仿佛是做了错事被抓包的孩童,等待着惩戒。   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有步惊川的记忆,更不知道对方在知晓他与监兵关系后,会如何决断。千年前的东泽应当不清楚他是监兵的兽魂,否则,以东泽一贯的行事风格,早就将他送回到监兵跟前,叫他二人融合了。毕竟这世间安稳才是东泽最重视之事,而实力完全恢复的监兵,才是这安稳的最大前提。   他一点也不怀疑对方的取舍……他了解这个人,正如对方了解他。   东泽将星斗大阵看得比谁都重要,东泽连自己都可以为了那星斗大阵牺牲,遑论旁人。   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东泽。毕竟他在东泽未恢复记忆之时,擅自答应步惊川的求爱,这对于拒绝过他的东泽来说,这无疑是擅作主张的冒犯。   更何况,秋白如今的名字,亦如此。   秋白其实不叫秋白。秋白不过是他在初次遇到步惊川时,随口胡诌的名字。   他一直以来都有另一个名字,是东泽初次见到他时为他起的名字。   尽管步惊川与东泽同出一源,然而长得却并不是完全相像。秋白从未见过东泽幼时的模样,因此心中还有些放不下心来。他与步惊川相遇之时,他还未确定站在自己眼前的到底是不是东泽,于是故意借着名字做一次试探。   却未想到,步惊川没有察觉不妥之处,还将这个名字认下了。后来秋白即便想坦白,却又觉得多此一举,于是将此事瞒下了。   他自己清楚,他从未在步惊川跟前提过东泽为自己起的名字,唯有——   “秋白。”东泽抬眸向秋白望来,面上神色似笑非笑,再度启唇,“在北斗星城的遗迹之中,他可是这般唤你的?”   秋白的心整个儿都悬了起来,他有些拿不准东泽的意思——实际上,他从未猜对过东泽的意思,因此只能硬着头皮,老实承认道:“……是。”   “秋白,”东泽忽然又唤了一声,毕竟这个名字秋白已经用了四年,极为熟悉,于是下意识地对上了东泽的目光,忽地听东泽发出一声轻笑,“我怎么不知道你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秋白心中咯噔一下。虽然他未猜对过东泽的想法,可他毕竟与东泽共同生活了百年,自然对对方习惯了如指掌。他清楚,这是东泽要跟他算账的意思。   小时候,他曾闯过祸,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东泽发现时便是这般语气。可如今他犯下的错误,落在东泽眼中,恐怕比他打碎花瓶要严重得多。   秋白低下头,一如幼时在东泽跟前那般乖顺。他不敢辩驳,亦不敢解释什么。   自从他年少时不慎同东泽坦述过自己的心意后,东泽在他心中的地位,便是敬重多过亲近。他只敢压下自己的亲近,生怕自己若是再对东泽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到头来丢脸的只会是自己。   直到他见到了步惊川。青年一腔热忱,像极了当年的他,况且步惊川顶着一张与东泽越来越像的脸,叫他不由自主地贪恋。他仿佛是陷入了一个幻境,虽然知晓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妄,可却忍不住沉沦。   四年一晃而逝,过得好似一个梦。   修真界的岁月漫长,得道者更是寿数悠长,四年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次长睡、一次闭关的时间。更何况秋白在这世上存在过上千年的时间,这四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瞬。   可他却开始贪恋起这短短的四年,这四年远比他先前过的更加鲜活。   尽管只是短短的片刻未见,眼前的人顶着的还是步惊川的模样,可秋白却开始想念起了步惊川。   即便他面上神色变化不明显,可东泽毕竟是与他一道生活了百年的人,如何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   东泽稍稍加重了语气:“衍秋,这可不是该走神的时候。”   秋白这才猛地回神,惊觉自己在东泽算账的时候竟然走神了。也怪他和步惊川相处的这么些年下来,原本养成的习惯早不知被他抛到了哪里去。   他连忙看了东泽一眼,却见东泽的目光并未落到他身上,而是在他身后。   他身后……   他猛地反应过来,东泽所说的应当是阮尤。   时间仿佛回到了他幼时初次同东泽一道应对这些魔修的时候,东泽那时候便总是叮嘱他道,面对魔修之时不能分神。   他在心中懊恼着自己竟然忘记了东泽所授予的规矩,可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失落,意识到自己在东泽心中,恐怕永远都不会被放在第一位。   若是步惊川……   他猛地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东泽已经回来了,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步惊川。   自阮尤那处,魔气忽然汹涌起来。   秋白回过神,连忙朝阮尤看去。阮尤应当是借着二人分神之际,想寻得一个空隙逃走,却不想,走神的唯有秋白,一直制着他的东泽却从未分神。   阮尤见自己意图暴露,也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机会,于是不再做无用功,而是转过头去盯着他二人。   这一番仔细查探之下,他忽然有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阮尤冷笑一声,“两个残兵败将,只是这般便妄想阻我?”   方才东泽身上骤然升起的气势的确惊人,然而在细查之下,却能够发现,东泽身上的气息虚浮,时强时弱,显然还未稳定。方才能够阻他一击,不过是因为二人合力,加上东泽灵力特殊,能够化解他的攻击。   此刻虽然东泽已然醒来,然而躯壳却仍是步惊川的躯壳,经脉之中还有魔气滞留,因此使得他气息阻滞,实力也大受影响,大不如以前。   况且,秋白一直都在担心的便是东泽的力量过强,以步惊川仅有心动期实力的躯壳,实在难以承受。   先前,仅仅是打开了灵脉,步惊川便差点承受不住,眼下既然东泽已然回归,打开灵脉恐怕是迟早的事。步惊川或许不知道该如何使用那灵脉中的力量,然而东泽却是清楚的。   也不知道东泽会如何。   听闻阮尤挑衅的话语,东泽只冷笑一声,“就凭你这个傀儡,便想伤我?”   “就你如今的状况,轻而易举。”话音刚落,阮尤身侧的黑雾化作一股狂风,他藏身在那黑雾之中,确切所在叫人看不真切,他便靠着这遮掩,飞快地靠近了东泽。   东泽如何看不出他的意图,目光一凛,身侧的灵力同样汹涌起来,与阮尤的魔气形成抗衡之势。   然而,阮尤却不见丝毫慌乱,反倒怪笑一声,“你如今只是如此?”   话毕,阮尤身上原本已然高涨到顶点的气息,忽然又暴涨起来。   在他们不远处,那九名剩下的元婴魔修,原本只是安静伫立,仿佛在观战一般。然而随着阮尤身侧掀起的狂风,他们的身影忽然如影子一般波动起来。   又像是水面的倒影,在风中破碎、湮灭,随之化为了一股黑烟。   东泽这才注意到,那黑烟中的气息,正是与阮尤同出一脉的气息。   一旁的秋白自然知晓这是合种情况。   在周途城中出现的魔修,也如这十个元婴魔修一般,死后将会化作黑烟一般的魔气,却不会留下尸体。   竟是因为这些魔修都是阮尤的身外化身,他用不为人知的手法,竟使得这些身外化身气息如此难以察探,并且叫这些化身都有了极强的实力。   而当这些身外化身回归之后,阮尤的实力……   滚滚魔气向着阮尤涌去,他身上的气息也节节攀升,竟是到了二人都察探不清其境界的地步。   待那九个魔修的身影完全消失后,阮尤身上的威势已然达到了极为恐怖的地步,他再也不掩饰自己的行踪。   他二人在这千年中,一人沉睡,一人新生,荒废了千年时光。可阮尤却是实打实地修炼了千年,实力自然比千年前强盛许多。   在绝对的实力差异之下,再多的手段也变得苍白无力。   即便是阮尤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二人也再无法锁定阮尤的踪迹。   东泽冷冷看向阮尤,道:“不过如此。”   顷刻间,天际的滚滚雷鸣忽然躁动起来,轰然炸响的雷鸣犹如发狂的野兽,骤然爆发。   雷鸣嘶吼着,直直朝此处落下! 第193章 苍生之祸·二一   在秋白的印象中,东泽虽是灵力极为强盛的存在,然而他从未能够这般御使雷电。   更何况,这是天地之间的雷电,不是常人能够驱使。   他有些讶异地抬头望向天际的雷云,忽然意识到,这正是东泽——应当说是步惊川躯壳的金丹劫雷。   步惊川的修为停滞在心动期许久,就连前不久,秋白与他双修过后,也没有丝毫进展。那时秋白也曾猜测是步惊川天资所限,然而此刻东泽的回归,却将这困扰了步惊川数年之久的困局打破了。   此刻秋白看着那凝聚的劫雷,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此刻到底该是悲是喜。   于他而言,步惊川的修为能够有进益,那自然是好事。然而心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若是经历了此次劫雷,步惊川同他的距离会越来越遥远。   但是……这世间恐怕早没有什么步惊川了。   这世间从始至终有的,也只是东泽,而非步惊川。步惊川只是东泽未回归之前的替代品,往后再过个数十年,或许不会再有人再记得他。   除了秋白自己。   雷劫会为渡劫者洗筋伐髓,虽然有人会扛不住那雷劫的洗礼,然而秋白却相信,步惊川定是能够抗过去。   他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然而,雷劫过后,洗筋伐髓的身体,甚至不再会是先前的身体。这雷劫是东泽经历的,而非步惊川,也就是说,雷劫过后的躯壳,只会完全属于东泽。   秋白光是想到这一点,便心如刀绞。   他直直地望向天际的劫雷,恨不得那劫雷再落下得再晚一点。   劫雷滚滚,向此方凝聚。雷电之力刚烈无比,叫此处的魔气都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天色暗沉下来,昭示着雷劫即将到来。   便在这时,原本应当全神贯注渡劫的东泽却忽然回头望向他,“衍秋,你可还记得,你同我先前有三个约定?”   秋白一愣,登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而东泽只是冲他笑了笑,“我记得我还剩两次机会,你该履行你的约定了。”   他这话一出口,叫秋白浑身冰凉,几乎连护身的灵力都维系不住,周身灵力震颤,而这灵力的异动,自然是被东泽看在了眼里。   东泽面上的笑容淡去了,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不是我同你的约定,东泽。”秋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而仍是想垂死挣扎一番,他颤抖着开口,“那是步惊川与秋白的约定,不是东泽与衍秋之间的。”   这是步惊川经历的第一场亦是最后一场雷劫,他还想在此处看着。雷劫需要靠自身的实力、不借外物而渡,若是借了些法宝或是外力,那么雷劫的威力甚至会更上一层楼。   他还留在此处,并不是想要直接出手帮忙,而是想看看,那个陪伴了自己四年的青年,经历雷劫的模样。他一直在告诫着自己,他只看着便好。   他只是想同步惊川在这九天劫雷之下,好好地道一个别。   然而这些想法,他自然不会同东泽明说。东泽似乎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的想法,东泽若是想要他去做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东泽只淡淡地看着他,“秋白,听话。”   “别这么叫我!”然而正是这一声轻唤,让秋白彻底爆发了,“步惊川已经不在了,你不是步惊川,你凭什么让我履行约定?!”   他从未对步惊川说过重话,这一刻,他所有埋藏的尖锐,小心翼翼地收起的暴躁,都在此刻,对着那个人,对着步惊川躯壳之中的东泽爆发了。   他亦未对东泽发过这般大的火气,他在东泽跟前,向来都不会这般直接。然而他这回却将自己的情感,一股脑地倾泻到了东泽身上。   他头一回知晓,原来这般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竟然是这般的舒爽,他有一瞬间的畅快,然而那畅快却维系不了多久,便被心中的怅然掩盖。   东泽如今用的是步惊川的躯壳。步惊川此刻还是青年模样,与千年前东泽的模样虽像,却不是完全一样。他无法对着这张脸,如此毫无负担地倾泻自己的情绪。   这张脸在他眼中,却还是他的步惊川。   这倒像是他在凶步惊川。   东泽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秋白几乎在对方脸上看出了可以称之为茫然的情绪。然而他又很快回过神来,站在他对面的是东泽,那个人从来不会露出那等脆弱的表情。   可正是这认知,叫他心中被揪紧了。他此刻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属于他的步惊川,已经不在了。   “谁说我不是步惊川了?”东泽笑了笑,那笑容却很冷,笑意达不到眼底,“衍秋,我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   同样的脸,同样的笑容,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秋白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步惊川与东泽是不同的。   尽管他还会因为步惊川的面容而恍惚,然而他却还是能够察觉,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是东泽。   已经不是那个会在闲暇时刻小心翼翼看向他、查探他情绪的步惊川了。   秋白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却不自觉带了几分服软的意味,“我不想他出事,你让我看着……”   尽管他清楚若是自己忍不住出手相助,那么劫雷的威力恐怕会翻倍落于他二人身上,然而他却仍是想看着这场雷劫。   他总觉得,自己即使帮不上忙,却多少能够在步惊川出现危险的时候,帮上一把。   可东泽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你应当知晓,我若是在此处渡劫,你帮不上什么忙罢?”东泽说话向来直接,似乎从不知晓什么叫委婉,“你与我有言在先……”   “若是你说与我有言在先,”秋白忽然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勇气,直直盯着东泽,“那么你应当记得,你先前在那蓝荧花花海时,对我说了什么。”   见东泽不语,秋白继续道:“我当时便让你想好了,可你……你如今却是想食言。”   “你若是想让我履行当初的诺言,那么,你自己答应我的事,你自是不能反悔。”秋白说着,声音却又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头一次如此直接地忤逆东泽的决定,又是头一次这般与东泽据理力争。   此刻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不再是在争取,而是在与东泽谈判。   他心中自知此事很没意思。他若是能够以此事要挟东泽,东泽即便眼下迫于形式答应了,可事后,东泽又不会变回那个步惊川。   他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然而秋白却不愿退让半点,他心头梗着一口气,心中清楚,哪怕东泽勉强答应了他的要求,二人的关系是始终回不到从前那般模样的。   东泽与衍秋、步惊川与秋白,都将是过去。   他向来都是个固执的人,恰巧,东泽也是。   东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短短的一瞬。   终于,他在秋白的目光中微微点头,“那便如你所愿。” 第194章 苍生之祸·二二·金丹雷劫   听得东泽答应,秋白心中却没有轻松半分。   这是他逼来的结果,虽然如愿,却始终不能让他满意。   “这可是你说的。”他直直盯着东泽的眼睛,道,“东泽,说话算话。”   东泽只是微微颔首,不见应答。   秋白还是头一次在东泽跟前如此咄咄逼人,因此心中也有些拿不准此刻东泽心中的想法。   他如今只能拿捏着东泽守信这一点了。   “去长衍宗。”东泽没有回应秋白的话语,反倒是开始同他吩咐接下来的打算,“此处魔气过盛,稍后恐怕还会有劫雷余波,你去护着长衍宗。”   虽说秋白并不擅长守护,然而仅仅是这种程度的魔气与劫雷余波,他应对起来还算得绰绰有余。   二人交谈用不了多少时间,而那边阮尤身侧由魔气卷起的风已经平息,俨然是阮尤将所有魔气收了回去。阮尤在劫雷之下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生怕被那劫雷波及。   东泽见状,不再多言,转过身去面对着阮尤。   秋白知晓,这是让自己离开的意思。他也不管东泽有没有看到,微微点了点头,依言转身朝着长衍宗而去。   秋白本来不想回头的。   然而在听到身后的劫雷炸响后,他却还是忍不住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去朝东泽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这是最后一眼了,他这么同自己说着,心安理得地停住了脚步。   灵力所铸的屏障自他所在之处升起,依东泽所言,将那些由劫雷与魔气碰撞的余波挡下。   在那灵力屏障之后,是安然无恙的长衍宗。   而那万千道劫雷之中,东泽坦然地望向了立于自己跟前的阮尤。   他对阮尤的情绪格外复杂,同为阵修,在这阵道没落的当下,自然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绪在里头。只是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对方的赏识,仅限于阵道一途。   然而二人思维相悖,立场相对,自然不会有多深的交情,而在这千年之后,大浪淘沙,许多过往消散如云烟,然而有些事物,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当年对北斗星城下手的,是你。”没有疑问,东泽此刻是肯定的语气。   东泽如今再提起此事,已然没有了初初发现此事时的悲切。千年时光已逝,那些情绪经历过千年,已然不如初时那般浓烈,只是,他当初向北斗星城众人的许诺,自然要兑现。   “是又如何。”阮尤从不避忌谈及此事,“道魔相争,你还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道魔相争,伤亡最惨烈的,并非是身处其中的修士与魔修,而是魔族与人族之中,没有修为的那一批。   他们在道魔双方眼中,渺小如蝼蚁,不过是每次相争碰撞之时,飞扬出去的一点尘沙。   这些道理东泽自然清楚,因此他需要讨的并非是公道,而是结果。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他不能容忍阮尤对他庇佑之下的人下手,北斗星城是他曾许诺过要守护的地方,北斗星城之下,是事关整个道门安危的星斗大阵——然而北斗星城却被阮尤所破,叫星斗大阵岌岌可危。   他布下了数个阵法去护佑北斗星城,然而这都被阮尤一一破解,最终使得七城居民以性命祭城,才护佑住北斗星城之下的星斗大阵。   劫雷轰然而落。   那带着天威的劫雷流经东泽全身,就连向他靠近的阮尤也差点被卷入这雷劫之中。阮尤猛地止住了自己的冲势,避免被那劫雷波及,却不得已沾染了些许的劫雷。   这九天劫雷最为刚正,正是他这等以浊气为根基修炼的魔修的克星,因此那劫雷尽管只是细小的一缕落在他身上,威力也比落在一般修士的身上大许多。   此刻他只能庆幸,还好这只是金丹雷劫,金丹雷劫乃是阵修所需要经历的第一回 雷劫,因而在数种雷劫之中,威力最小,对他的影响也是最小的。若是换作威力更甚的元婴雷劫,他恐怕不能如此自如。   阮尤心中暗骂一声。无论是魔修还是道修,经历雷劫的时候,都是最为脆弱的时候。东泽敢在历金丹雷劫的时候支开秋白,并非是艺高人胆大,而是摆明了要用这金丹雷劫来对付他。   在历劫之人附近,自然会受到这劫雷的影响,东泽恐怕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支开秋白。   而这金丹劫雷,则是遇强则强。如今东泽不要命地开始驱动那灵脉之中的力量,叫天际汇集的劫云更加强盛。   眼前的是一个难啃的骨头,若非逼不得已,阮尤当真不想招惹。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力量,才叫他不得不招惹。   阮尤退开些许,只想着静观其变,然而东泽却忽地上前。他只见到东泽迈出了一步,顷刻间却来到了他面前,耳边又是雷鸣阵阵,第二道劫雷恐怕马上又要下来了。   雷劫本就会一道比一道更强烈,而在东泽全力催动灵脉之下,这第二道劫雷的威势却远超第一道劫雷。   阮尤疾退开来,怒骂一声,“你不想活了?!”   东泽还是那般淡淡的表情。   千年之前东泽便是这般的死人脸,如今顶着步惊川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倒是叫阮尤开了眼。然而阮尤却无心欣赏,嘴上怒骂不休。   阮尤这回躲得早,没有受到第二道劫雷的波及,因而更能分出些神,去注意东泽此时的神态。   他忽然见到东泽的嘴角淌下一丝红线,那鲜血压抑不住,从最开始的一丝,到最后落在了东泽的衣襟上。   东泽胸前的衣衫本就因为先前的打斗而浸透了鲜血,如今旧的血迹稍干,随后又添了新的血迹,甚是惹眼。   阮尤心中一喜。看来东泽全力驱动灵脉,对他自身亦是有影响。这副躯壳毕竟还是只有心动期的修为,承受不住东泽这般作践。   可这点喜意却又极快被一丝担忧替代。灵脉之中的灵力便是修复能力极为强悍的灵力,这点儿伤势对于东泽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   阮尤恶从胆边生,一直压抑收敛着的魔气忽然暴涨起来,“渡劫之际还敢与我对上,我看你是太久未与我交手,狂妄过头了!”   他二人本就交手数次,实力不分伯仲。而如今,东泽仅凭这副躯壳,悍然引动雷劫,妄想与他交手,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千年前,他们谁都无法在对方手上讨得好。而千年后的今天,东泽实力不如往日,可他阮尤比起当年,却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说废话。”东泽看着阮尤的目光极冷,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阮尤习惯了东泽的这种眼神。东泽向来如此,高傲得仿佛所有人都入不得他的眼。   他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出一口恶气,“我可不是千年前的那个废物了。”   东泽神色未见半点波动,阮尤却不以为意,道:“北斗星城死了七个城的人,却还是阻止不了我深入——”   他顿了顿,满意地见到东泽骤变的脸色,便接着往下讲:“你猜我在下面见到了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身负灵脉的本事,”阮尤道,“可从未有人想过,若是灵脉成人,那问题便迎刃而解。”   东泽冷冷地看着阮尤,面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波澜,仿佛被说中的不是他本人。   “后来我搜了他们的魂,结果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阮尤东泽不为所动,便接着往下道,“你猜怎么着,灵脉之中生出的灵玉,竟是生出了玉髓。玉髓成灵,却被养育其长大的人下咒,因为他们——”   “他们信不过你。”阮尤冷笑一声,“天地之间自有清浊二气,清气为道修所用,可化灵气,浊气为魔修所用,可化魔气。然清气与浊气之间本是同源,二者之间可以相互转化,此乃天地制衡之道。”   “可这些道修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妄想这灵脉只为道修所用,因而在你身上下了死咒。”阮尤道,“受人制约的感觉不好受罢?”   阮尤平日里的话虽不少,可如此滔滔不绝还是头一回。东泽无比清楚此人动机,因而竭力按捺着心头的情绪。   东泽不是第一次经历金丹期雷劫,因此格外地清除金丹期雷劫会出现什么。   那便是心魔劫。   金丹期乃是道修的第一道坎。不但需要经历第一次雷劫,还需要经历第一次心魔劫。   而若有心魔,极大可能会导致渡劫失败。渡劫失败的结果则是……非死即伤。   渡劫失败,轻则修为倒退、受点内伤,重则会毁去修行根基,再入不得道。更何况心魔劫若是经历第二回 ,恐怕来势会比第一次凶猛。   东泽不惧渡劫失败,只是他如今不能失败。若是他失败了,身后的长衍宗,乃至秋白,都恐怕不是眼前阮尤的对手。   他清楚阮尤的用心,因而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心中所想,可这淤积了千百年的情绪,哪是这般能轻易化解的。   他自己更为清楚这个中缘由,因而更是压抑不住这心头的情绪。尽管有意告诫着自己这是阮尤的阴谋,可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飘向千年以前。 第195章 苍生之祸·二三   东泽本就不是人身。   他的师父们发现他时,他才刚刚生出些许的意识。他那时只隐约听见了师父们的声音,却又不知是何意。   只在日后习得人族的语言后,他才逐渐地明了自己的来处。   他是玉髓成灵。   清气聚集,自会化为灵气。而灵气浓郁,则灵气逐渐凝聚灵石。若是灵石之畔灵气久聚不散,灵石便会从内部化为灵玉。倘若凝聚的灵气纯净,那灵玉之中,能生玉髓。玉髓若成,灵脉便生。   这听起来虽简单,然能够产出灵石的灵矿可是百里挑一,能够生出的灵玉更是千中无一。而能够生出玉髓以及灵脉的灵矿,在道修有记录以来的千万年中,堪称凤毛麟角。   而东泽,却是那为数不多的玉髓之中,生出灵智的。此间世界,大陆形成已有千万年,然而此世间被人所发掘出来的玉髓,能够生出灵智的,纵观千年以来,唯有东泽一人。   此间天地自有制衡之法。如世间妖兽,越是弱小,繁衍能力便越强。相对的,其化形能力却始终比不过更强的妖兽。   而实力越强的妖兽,繁衍的难度也越大。不仅如此,强大妖兽的后代,实力天生便能比普通妖兽强上许多,却比普通妖兽更难开启灵智、化为人形。   这便是天地之间的制衡之道。   珍惜如玉髓,因其本身携有无限的灵力,也更难生出灵智。   然而东泽却是那万中无一的特例。   因此,当初最初发现他的人,都不忍抹去他的意识。最终,他的师父们协商过后,决定以师徒的名义,教养东泽。   彼时,东泽还不明白他向来志同道合的师父们,为何会因为他的归属争执许久。而他后来孤身一人存于世间百年,才逐渐明白他们的目的。   可即便清楚师父们对他的动机不纯,东泽却无法遗忘师父们交代他的事情。   “我说先前为何他们会留着北斗星城之下这么大的灵矿不进行开采,原来竟是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动过手了。”阮尤不合时宜地开口,将东泽从回忆之中毫不留情地拽了出来,“我说这些道修何时有如此自制力,竟然是如此。监守自盗,还装出这么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去教化这天地之物。”   “看样子他们对自己的教化能力没什么信心。”说到这里,阮尤笑了一声,“到了最后,甚至还要在你身上下死咒,将你绑死了,方能放心离去。”   “你看,你就连转世,也无法摆脱他们的钳制。”阮尤继续道,“枉费你舍弃了自己的玉髓之身,换了这么一副无用的躯壳,却还是无法逃脱死咒。”   东泽任由他说着,沉默不语。   他不是不知道阮尤的意图。阮尤与他不同,他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便已过去千年,而阮尤却是实打实地度过了这千年时光。阮尤在阵道一途的本事不弱,千年时光,足够阮尤攻破北斗星城的防护阵法,去挖掘他埋藏了许久的秘密。   而如今阮尤将这些掌握的秘密一一道出,无非是想以此撼动他的心境,影响他渡心魔劫。   而他虽清楚阮尤的意图,却又无可奈何。眼下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体内的灵力之中,无暇分神。   灵力在经脉之中乱窜着,那些属于步惊川的灵力与属于东泽的灵力虽是出自同源,却并不能完全契合。二者相冲,竟是直接将东泽的身体作为了战场。   属于步惊川的灵力看似弱小,却又极为绵长,又因着是出自这副躯壳的缘故,竟是在这斗争之间落不了下风。而属于东泽的灵力虽强悍,然而因为东泽堪堪苏醒,未有余力能将其完全掌控,虽然强悍,却又不得章法。   然而若是再以这般混乱的境况持续下去……莫说这即将到来的劫雷,他恐怕就连眼前的阮尤也无法招架。   这样的认知叫东泽心中隐隐有些暴躁。阮尤的实力,无论是放在他的前世亦或是当下,都是不如他的。然而阮尤却能靠着那些诡谲的手法,在他跟前屡屡脱逃,甚至眼下阮尤得了助力与他的把柄,胆敢在他跟前挑衅。   东泽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阮尤本就是想靠着他思绪动荡,用这般拙劣的计策来引得他先自乱阵脚。   但是不得不承认,阮尤这方法,虽极为拙劣,却十分容易奏效。   眼下不光是心魔劫开始影响着他,心中的烦躁亦愈演愈烈。   他忽地一愣。前世他虽不是完全没有情绪,然而,却从未这般鲜明地感知到情绪的存在。   他前世时,总觉得自己与这方世界隔了一层纱。虽然他有清晰的认知,以及适当的情绪,然而,仅此而已。   前世之初,他的师父们还以为是他年纪尚小,还未通人性。然而,在师父们离开后,他独自在这世间周游百年,因而更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问题所在。   他的心中,仅通理,却未有情。   他有喜怒哀乐,然而那却都是师父们教他的,他不过是遵循着师父们的教导,循规蹈矩地将那些应该有的情绪复刻了出来。然而,那些情绪,却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玉髓通灵,天生聪敏。因此他的师父们无论是教授什么,他都能一点就通。   毫无疑问,东泽一直是个好学生,谨记着师父们所授予的一切,就连师父们在他身上下了咒,他亦毫无怨言。   因为他从小学到的道理便是:师父们都是对的。   可当他独自存于世间百年后,他才意识到,师父们虽能告诉他情绪所在,却不能给予他真正的情感——他是受天地灵气孕育之物,是玉髓所化,虽已成灵,却仍是一个死物。   只因不生,方能不死。   死物当是无情无欲,因此在他知晓他的师父们离去时,心中并无太大的波澜。   东泽终究是受限于出身,因而情感迟钝。然而情感一物,于他而言,同意识无异。他既然能够在千万年的演化之中生出灵识,那自然也能够生出情感。   只不过他的情感生出得实在太慢,而他的师父们也从未同他说过,于情感之中该如何自处。因此他一直都在摸索着,如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跌跌撞撞地前行。   不知该说是幸,亦或是不幸。   东泽原本以为自己接下来会这般过去一生,直至他遇见秋白。   明面上是他教导秋白通灵开识,可秋白何尝不是引导着他知情识欲。   情与欲相连,心中有情,方能生欲。心中有欲,自能引情。   他头一次生出了违背师父们命令的想法,然而死咒随之而来的惩罚叫他冷静了下来,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不能辜负师父们的期待。   东泽摇了摇头,将自己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理智重新回归,然而他却已经不能对阮尤所说的话语无动于衷了。   阮尤的那些挑拨的话语,他熟悉得很。若是阮尤在他前世说这些话,那时候的他恐怕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然而眼下,却有一股怒气在胸口翻腾。   意识到自己不同于以往的反应,东泽心中的惊喜甚至在一瞬间中压过了怒意。   他前世的躯壳,乃是玉髓所成,天生灵脉通透,于修炼一途无往不利。如今的躯壳是浊气环绕,阻滞连连,天生孱弱,就连承受灵脉之力也成了问题。   即便如此,如今这副躯壳却是前世躯壳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这副人身,天生便有七情六欲。   前世的迷障,今世终于得以堪破,还是以一个如此简单的方式,这怎能叫他不喜。惊喜之下,就连眼前阮尤那可憎的面容都变得顺眼几分。   他忽地笑了一声,惹得阮尤一阵警惕,还以为是他又想出了什么新的对策。   心境通透之下,心魔劫不足为惧。   东泽轻轻垂下眼眸,敛去眸中的金光。   二人立足之地的上空,滚滚劫云已然蓄足了力,咆哮而至。   劫雷锻体如同万蚁噬身,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这种疼痛东泽极为熟悉,他前世经历过金丹雷劫,自然清楚这劫雷之中蕴藏的威力。   而与前世不同的是,他前世的身躯感官迟钝,虽灵力查探极为敏锐,却弥补不了痛觉的缺失。彼时东泽还不觉得有什么,痛觉迟钝甚至对他作战更有帮助。   然而如今再历雷劫,两厢对比之下,这清晰的痛觉,才叫他有了些在世为人的真实感。   原来肉体凡胎便是这般感觉。   渡劫之时的劫雷只会无差别地攻击范围之内的存在,即便是阮尤也不能轻易无视这金丹劫雷,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这倒是给了东泽一个方便,不必再分太多神去防备着阮尤。   他不再去看阮尤的神色,只全神贯注望着天空,迎接这属于他新生的洗礼。   金丹雷劫还需历经五九四十五道雷劫,每九道成一轮,尚且还有四十四道劫雷等着他。   他虽轻易抗下了第一道劫雷,然而他心中格外清楚,这不过是一个开头而已,往后的每一轮、每一道劫雷,只会比先前的更强。   东泽凝眸望向那重重劫云,雷云之中已然蓄势,酝酿着落下第二道劫雷。   不过是再来一次。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196章 苍生之祸·二四   “只是试一下……也不行么?”   那声音很轻,最后几个字的尾音颤抖着,融进了山崖侧畔的风里,叫东泽听不真切。   可他却清楚对方在说什么。这般情境,分明是他前世所经历。   这是他记忆中的事……他的心魔劫竟是此事,历经千年,仍旧耿耿于怀。   心魔劫,乃是以渡劫之人心中最为牵挂之事作为劫像。若是一直沉溺其中,不得而出,莫说渡过这金丹雷劫,他恐怕会在这轮劫雷之中身死道消。   灵玉天生通明,东泽身为玉髓之灵,自然也是天生聪慧。因而他的记性格外好,能清除记得那时候秋白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甚至连山崖上草木的长势、风吹拂时每片草叶的弯折程度都记得分明。   包括……他自己所说的话。   “滋事重大,岂能儿戏。”他听到自己说着,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清晰的记忆中,发声的每一件事,都如利刃深深地割在了他的心头。   眼前的白衣青年身形蓦地一僵,垂下头去,敛去眸光,不叫他看清自己的神色。   青年未反驳什么,抿了抿唇角,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虽然对方并未作出多激烈的反应,可相处百年,东泽如何不知对方心中所想。青年就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失落,叫东泽只觉得胸口好似被一只手攥住了,令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时他还觉得这般情绪出现得莫名,而直到此事发生后的千年,他才意识到,这种感觉与情绪,叫做心疼。   山崖上风大,猎猎疾风拂过二人身边,叫二人的衣衫在这狂风之中飘拂。青年的背影有些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风吹动衣衫造成的错觉,还是青年在发抖。   这一幕,东泽只看了一眼,心头那股被人紧紧攥着的窒息感便更甚。他多想上去抱住眼前的青年,好叫他不要再难过。   他多想回应对方的一腔热忱,同他说自己也与他一般,属于独一无二的地位。然而从神魂之中传出的锥心之痛却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他,他不能有二心。   正是因为亲身经历过此事,如今置身事外的东泽才分外清楚,他接下来的话会有多伤人。   他清楚记得,最后他二人离开这处山崖时,青年胸前的衣衫处,隐隐有几分水迹。   他那时同青年相处百年,除却青年小时候,他很少见到青年哭。在青年懂事之后,他再未见过青年的情绪有如此大的波动。   而这……是为了他。   他本该为此感到欣喜,却不得不用最为残忍的话语将青年、将自己拉回到现实:“衍秋,我当初将你从野外带回,教养你长大,你我之间的关系非是言语所能概述。”   衍秋……或许应当唤他秋白,秋白本就是东泽从野外拾来的幼兽,自幼受东泽教养,与他相处百年。最后二人之间,却是相互生出了不该有的欲念。   秋白未觉得这般有何不妥,然而东泽却清楚二人之间不能再这般下去。因此,在秋白初次——亦是唯一一次对着东泽表露心声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秋白。   此刻正是要上演记忆中的那一幕。知晓前因后果的东泽,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秋白的背影,听着自己这副躯壳说出记忆中那伤人的话语,看着秋白的背影如记忆中那般从颤抖到僵硬。   他再一次尝到了心疼的感觉。   东泽轻叹一口气,似是害怕被秋白打断,急于将自己的态度宣诸于口,不待秋白回答便接着道:“你对我,或许是自幼延续至今的依赖,你混淆于情爱,才得这般误解。”   “我如何不懂!”秋白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我如今已百岁有余,如何分辨不出来……”   东泽心中一动,然而的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将那伤人话语逐字逐句说出。   “你我之间便止步于此,莫要再妄想更进一步。”东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秋白的话,似是说给他听,又好似在说给自己听,“别被这些不要紧的事牵绊住脚步。”   秋白方才说话之时只微微侧过脸来,此刻听得他语气中的警告意味,又将面孔转了回去,不再反驳。   秋白一向听话,称得上对他言听计从,自然清楚东泽的意思。   时间并非能教人识得情爱,无论何时都一样。枉东泽自己有百余年岁,可直至千年后的今天,才通情识爱。   那时候的东泽,虽然不知言语为何会伤人,却也已经学会用言语伤人。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冷得好似冰碴,叫秋白如坠冰窟。   当初确实是东泽伤了秋白。尽管那非他本意,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是这样的……东泽在心底无声地说着。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他还需要时间,将那些遗留的事情一一解决。可他自己却没有把握,生怕叫秋白失望,才只得用这般的缓兵之计。   师父们虽教导东泽许多,可从未教导过他在眼下这境况能够做什么。他只能凭着本能行事,却从未问过秋白是否愿意。   哪怕直至如今……亦是如此。   他只敢将自己的心意藏起来,不敢叫秋白发现分毫。   心中思绪万千,然而东泽面上的神色却是极冷的。   见秋白沉默下来,好似默认了他的安排似的,他又开口,这回却没有说出记忆之中的话语,而是一片寂静。   东泽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前方原本背对着他的秋白此刻转回身来,正静静地看着他。比起千年后已经成为魂体的秋白,此时的秋白其实还是个半大的青年,面上仍有几分未脱去的稚气。与千年后那个成熟、稳重的青年全然不同。   许久都未见到这般半大的秋白了。秋白似乎一直十分不喜他总将自己看作小辈,因而在成年后便再也没有叫他看见过这般的自己,此刻蓦然见到这般模样的秋白,叫他还有几分怀念。   正是这般的长相,叫东泽的心都软了几分。   秋白水中蓄着薄薄一层水光,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来。他眼中含着希冀,期盼的目光朝他望来。   而秋白在期盼着什么、秋白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现在的东泽,其实已经十分清楚——况且,那也是他心中所想。   肢体的掌控权重新回到了东泽的手上,他又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包括说话。   秋白似乎就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见东泽不语,秋白低声催促道:“东泽,你亦对我有情。你便要这么拒绝我么?”   不待他做出反应,秋白又接着道:“若你拒绝了我,我便再不会在你身边了。”   不,不对,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事……   东泽忽然醒悟过来,这正是心魔劫的劫数所在!   唯有他自己,才知晓那一日的他有多痛苦,事后有多后悔,也有多期盼自己能够答应秋白。只是理智始终占了上风,叫他无法左右自己的决断。   秋白向来都是听他话的。因此这一日,他二人的对话在他拒绝后,便结束了。   秋白从来不会这般忤逆他……   可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说着: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秋白的这番话,说到你心坎上了,如何算得上是忤逆?   似是被这番话蛊惑到了,东泽再度抬眼仔细地望向自己身前的青年。   除却方才的话语,青年在他跟前的态度称得上是乖顺。   ……可这却不是他所想要的。乖顺的秋白,在东泽跟前充其量只是一个宠物,算不得是可以平等相待的人。   然而他二人相识百年,这般相处也持续了百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改变。   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一直安静望着他的秋白却在此时开了口:“东泽,你若愿意,我自是不会叫你失望的。”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一变,秋白不知何时来到了东泽身侧。秋白挽着他的手臂,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东泽精神一震,忽然从先前那等迷迷瞪瞪的恍惚之中挣脱出来。   说出这种话的秋白,必然不是他所期望见到的秋白——尽管他向来不喜秋白忤逆他,但他心中深处,却是不愿秋白对他唯命是从的。   他无比清楚,秋白应当是独立于他的存在,不该被他束缚。   秋白亦有自己的傲骨,定是不会在他面前作出这副扭捏之态。这心魔劫无非是想叫他沉沦,然而他心中清醒,自是不会被这景象迷惑。   心魔劫,考验的乃是人性之弱处。当初伤秋白一事叫他心痛万分不假,心中亦是有悔意,然而若是此事再重演,他依旧会选择拒绝——他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人,他身上肩负的使命,不止是身上的死咒,更是师父们的期盼,这注定了他无法像旁人那般,可以不顾后果地答应秋白。   若是他方才心动神摇之下,答应了秋白所言,那么心魔便会寻到他的弱处,趁虚而入。届时,恐怕他将会万劫不复。   所幸他还是及时清醒,未酿成大错。   前世因为他是玉髓成灵,以灵玉作躯壳,天生灵气充裕,修为进阶于他而言,和寻常人吃饭喝水无异,称得上是一句心境通透。因此他的修为进阶一直极为顺利,也未遇上过心魔劫。   如今仿佛是要补回上一世的缺憾似的,初次经历心魔劫便来得如此凶险。   万幸,他清醒得算是有惊无险。   东泽轻笑一声,“看样子这心魔劫,也未必能窥探到我心中最深处的想法。”   倚在他肩头的“秋白”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无法再迷惑东泽,“秋白”面上原本伪装出来的情态已然消失,转而成为了一种极为冷静克制的打量。   “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这般清醒至极,伤人伤己。你心中清楚,正是因为你自己这过分清醒,才造就了如今这般局面。”面前的“秋白”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如此以往,不过重蹈覆辙。”   东泽直视着眼前“秋白”的双眼,道:“天道不公,自要我自己搏出一条出路。我如今再历金丹雷劫,便是我的变数,更是我之出路。”   “抛弃天赐的灵玉之躯,换作血肉之身,这便是你的出路?”身侧“秋白”的身影逐渐消融,只余下声音回响在此处,“为情所困,不堪大用。”   眼前的景象逐渐消失,入目之处化为一片虚无黑暗,东泽却并未惊慌,而是定定地看向前方,“我所缺之物,正是情之一字。死物之力终有限,我舍弃死物所作之躯壳,不顾神魂损毁求得一具肉体凡胎,便是为了破此局。”   他须得有情,方能了解师父们所想,方能回应秋白所愿,方能……在前世死局之中寻得一处破绽。   “我师父们的遗愿,以及我与秋白厮守的念想,在我前世之时,我便明白二者不可得兼。”东泽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而我,穷极两世,不过是想求得一个两全之法。”   而心魔却是与他平静截然相反的暴怒。   “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那声音自虚空之中传来,回响不断。那是心魔愤怒的咆哮,却再也无法撼动东泽半分,他已然不再受这心魔的影响。   他镇定地望向远处,被激怒的心魔在这虚空之中卷起数道狂风,向他卷去。然而那风却在近了东泽身侧之后,骤然消失,就连东泽的一片衣角、一缕发丝都未能掀动。   心魔暴跳如雷,许久都未平复。   东泽却神色淡淡,只驱使了些许灵力去抵挡心魔在这片虚空之中卷起的风暴。   良久,狂风渐歇,心魔似乎终于平静下来了。   东泽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此劫数已了,不知阁下可否放在下离去了?”   眼前漆黑不见光的虚空却凭空生出一片斑斓色彩,如水面的倒影那般,晃动着浮现在东泽的眼前。   耳边传来了心魔阴恻恻的笑声,“你以为这便是结束了么,你方才经历的,不过是你前世该经历的劫数。你此世的心魔劫,可是还开始。”   作者有话说:   虽然已经初二了但还是要说一声!)新年快乐鸭!   wb发了红包,看到的小可爱可以去冲一波!祝大家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学业有成,早日暴富! 第197章 苍生之祸·二五   东泽垂下眼睫,不再去看眼前那一片异样的波动。   心魔劫乃是进阶前的一道劫数,唯有心智坚定之辈方能平稳度过。而对于心境通透之辈而言,心魔劫不过是睡梦中的吉光片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度过。   在东泽的前世,他的修为因着有体内灵脉的存在,水涨船高,而他也正是因为未识得情爱,不生魔障,修为进阶畅通无阻。   却未想过在此世,在识得情爱后,那些欠缺的心魔劫数,都一并归来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心魔劫之劫像,不是在他眼前离去的师父们,亦不是他发现师父们在他身上下的死咒,不是星斗大阵,甚至也不是覆灭的北斗星城,而是秋白。   拒绝秋白之时,他还不知晓心中的酸涩从何而来,然而现在终于明了,是因为他心中有愧。   愧疚他不能回应秋白的感情,愧疚他需要说出这般伤人的话语。这愧疚在千年前只隐约浮现,然而却横亘千年,延续至今。   分明……还有更好的方式,他能够与秋白说清楚此事。可那时的他不通情理,只会找这般生硬拙劣的借口搪塞。   正如他一直都信着师父们那般,秋白对他的话语亦是深信不疑。   秋白信了,信了他对自己无意。   而如今,无论秋白待他如何,亦是他自己所种下的苦果,须得他自己来品尝。   在东泽晃神之际,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动,他自一片虚无的黑暗撞入眼前那片斑斓色彩之中。   目光所及之处光影交融,至最后化作一片跃动的火光。   既然方才心魔所说此处是属于步惊川的心魔,那么此时此刻……   眼下,这雷劫属于步惊川的躯壳,因此需要面对的,自然是属于步惊川的心魔劫。   东泽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何处。   步惊川至今不过只有十八岁,所历之事不多,唯一能够使他念念不忘的……也唯有此事。   周途城尚有一半隐匿在黑夜之中,另一半被乍破的天光笼罩。   二人唇齿纠缠,呼吸交融,这陌生的触感猛地叫东泽精神一震,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无法远离眼前的人半分。   震惊之余,他也不忘观察着眼前的人。秋白面上的过分震惊,叫他神色看起来有几分呆滞,双眼却仍旧紧紧地盯着他,眼中只余他一人的身影。   他依依不舍地在秋白唇上流连片刻,终于主动退开些许,得以将秋白如今神色完全收进眼底。   秋白抱着他,站在黑暗之中,神色晦暗不明。   从秋白抱着他的双臂与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察觉到秋白的僵硬。   秋白似乎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该说些什么:“你……”   东泽对于步惊川的记忆极为模糊,他苏醒过来的时间太短,还未来得及仔细查看步惊川的记忆,因此他也不知道,二人之间,竟还有这样一番过往。   不受东泽控制的身体微微朝着秋白的方向靠近,他附在秋白耳边,轻声道:“秋白,我心悦你。”   不等秋白回答,他又接着道:“或许你不知晓,我自很久之前,便幻想与你并肩,亦想过将你护在身后。”   秋白沉默许久,神色变换数回,才终于开口道:“……你待凡人,不也是如此?”   只是秋白此刻的嗓音沙哑,想来心底里定然是不如他面上表现得那般镇定。   他闻言抬起头来,直视着秋白,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道:“我只欲待你一人如此。”   秋白面上闪过几分怔然,直直地看向他,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东泽稍稍动了下指尖,发现躯壳的掌控权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上。他忽然醒悟过来,根据上一回的经验来看,眼前的便是自己需要应对的劫数。   关于周途城的记忆对于东泽来说太过模糊,因此他也有些拿不准自己应当如何应对,于是他选择按兵不动,仔细观察着秋白的举动。   秋白怔愣许久,别开了目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听得秋白回答,东泽这才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眼下的处境。   身体的掌控权回到了他手上,此时五感仿佛是被秋白提醒了一般,在此刻缓缓地出现。   东泽感应了一番,发现自己如今身体的状况已经不能更糟糕。   经脉被外力所摧残,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灵脉显然是被强行撬开过,时不时地泄出些许灵气,冲击着他的身体,叫这具躯壳的情况雪上加霜。   若非那灵脉一直都护着他的心脉,这副躯壳恐怕随时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这个要紧关头,竟还能分神同秋白说出方才那些话语,即便是东泽,也不由得有些佩服自己。   那么,在这般情境之下同秋白说这些话,秋白……同意了吗?   东泽抬眸看向秋白,却不经意间与秋白的视线撞到了一处。   秋白此刻望向他的眼中,神色颇为复杂。   犹豫、欣喜、担忧、畏缩混杂在一处,几乎是即刻叫他心疼起来。   东泽忽然便不想知晓结果了,他不想这般逼着秋白作出应答。   “……你是认真的吗?”秋白忽然问道。   东泽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秋白的意思,便听到秋白又问了一句。   他思虑片刻,觉得即便是步惊川,也不会不靠谱到将这等话语当作儿戏,因此他点头道:“自是真心所言。”   秋白目光中的波动更甚,却再未言语。   东泽的一颗心如今被悬在此处,半落不落的,有些拿不准,却不知自己该不该追问。   他心中隐约察觉到似乎有哪处不太对劲,然而却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   心魔对此事的了解,恐怕比东泽自己更甚。他不敢露出分毫破绽,叫心魔察觉。   秋白又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我不过是想同你确定一番……我始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我之间,分明便不该有这种情谊。”   秋白所言,叫东泽愣在原地。   为何秋白会这般说?是碍于他前世时对秋白说的话,秋白才会这般同一无所知的步惊川这般说么?   可尽管东泽对于步惊川的记忆并不是十分熟悉,然而东泽却十分清楚,后来的秋白,是答应了步惊川的。   可正是这一日?   他自是看得出来,秋白在此事上的纠结,然而他也拿不准,到底是秋白不愿答应步惊川,还是秋白碍于东泽曾经的警告,才会作此应答。   又或许是……秋白对他的情谊,在这千年的等待之中消耗殆尽,秋白对步惊川与东泽,再无多余的情感。这却是东泽所不敢想的。   他前世的布置,不光是为了完成师父们的遗愿,更是为了……他与秋白的将来。他不顾一切地舍弃自己原本的躯壳,为的正是能够与秋白毫无芥蒂地相处。   可若是秋白告诉他,自己对他再没有半分情谊……   东泽定了定神。秋白应当不会是对他没有半分情谊,在方才经历雷劫前,秋白看向他时,目光之中的担忧不似作假。   可,若那担忧只是给步惊川的呢?秋白曾在东泽这边受过挫折,可他现在也看到了,步惊川对秋白的执着。步惊川遍体鳞伤之际,却也还是在这关头,孤注一掷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一方是曾经伤过自己的存在,敬畏有加,却遥不可及。另一方却是一腔热忱,不顾一切地接近。   秋白会选择哪边,不言而喻。   东泽回想起秋白见到自己时的神色,不由黯然。   他能够以往日的威信,压迫秋白道出违心的话语,然而不论再怎么压迫,他也无法改变秋白自己的想法。   从始至终,秋白似乎都并没有真心地欢迎东泽回来。   相识相处百年,他如何察觉不出秋白同他说“欢迎回来”时的不情愿,以及语气中的失落。   秋白在失落步惊川的离去,痛心步惊川的消失,却不曾想过,步惊川亦是东泽,而东泽……亦是步惊川。   东泽当初并没有给秋白希望,而步惊川却给予了秋白选择的余地。   步惊川这般真诚的追求……秋白肯定会答应罢。   东泽想到此处的时候,内心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他甚至开始有些羡慕能够光明正大同秋白表明心意的步惊川,他嫉妒能够与秋白互通心意的步惊川,哪怕那亦是他自己。   “我……”秋白犹豫良久,终于开口,“我答应你。”   秋白说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而后,秋白抬眼朝东泽望来,那双眼中夹杂了欢欣,微微弯起。   在他们说话期间,天光已然完全将周途城的黑暗驱逐,那暖和的光落到了秋白眼中,叫东泽也不禁看得一愣。   似乎是被这落下的天光所蛊惑,秋白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朝东泽缓缓低下头去。   秋白要吻他。   这个认知令得东泽身体僵硬在原地,心中却又隐隐生出些许期盼。   他想秋白吻下来,他方才才尝过秋白唇间的味道与触感,那是叫他痴迷而又流连忘返的体验。   他多想时间停在这一刻,又多想他们能够这般下去,抛却所有顾虑,眼中只有彼此。   只可惜,这些都是假的。   东泽叹了一口气,“你以为相同的路数,能够迷惑得了我吗?”   尽管他应对心魔劫的经验极少,然而有了方才那一回的经验,他如何不会警惕心魔所在。   这一切,不过是心魔窥探了他的内心后,所设的一个局。   眼前的景象再度灰飞烟,又回到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然而东泽清楚,自己已经渡过了这一轮的心魔劫。   只是心中难免怅然。无论是东泽还是步惊川的心魔劫,都与秋白脱不了干系。二人之间的纠葛之深,他恐怕是再无法将秋白从他生命之中完全割舍。 第198章 苍生之祸·二六   滚滚劫雷自天际而落,炸响直撼人心魂。远远望去,只见那重重乌黑劫云之下,有耀眼白光一闪而逝。   秋白不知第几次回头,朝那劫雷的中心望去。只是视线被那耀眼的电光所遮掩,再看不得分毫。   他有些心烦意乱,就连注意力也无法集中在眼前。   在长衍宗作乱的魔修,能够威胁到长衍宗的俱是阮尤的身外化身。然而此时这些身外化身被阮尤自己收回,长衍宗残余的魔修俱是那种未有意识的魔修,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在秋白的帮助之下,长衍宗很快便将魔修彻底铲除。   这些剩下的魔修实力并不强,也用不着秋白如何出手,于是秋白退出了战局,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长衍宗弟子收拾。   秋白原本便极少在长衍宗弟子跟前现出身形,以往即便出现,也是跟随在步惊川身侧。即便如此,长衍宗中知晓他剑灵身份的人并不多,只有步维行了解他的确切身份。   因此,一旁的长衍宗弟子并未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秋白身上。   尽管秋白与步惊川此次回援还算得上及时,然而长衍宗毕竟还是承受了阮尤数个身外化身的攻势,损失并不少,甚至已出现了弟子伤亡。   弟子身上大多挂了彩,有几位伤得重的,躺在地上再不见起来,生死不明。   秋白如今心思并不在这些弟子身上。此处魔修已然被清除,他本便是步惊川……或许,该说那是东泽,派往长衍宗助长衍宗弟子抵御魔修的,眼下此处的魔修已被解决,他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如何不明白,当时东泽叫他来此处抵御魔修,为的只是支开他。可解决了魔修后又该做什么,他却忽然失了头绪。   他有些茫然,只愣愣地望向那劫雷。   这算下来,是东泽所经历的第二回 金丹雷劫。渡两回金丹雷劫,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东泽在渡劫一事上,多少也担得上一句是熟能生巧。   然而这般的熟能生巧,对于东泽而言,却并非全然的好事。   秋白目光黯淡了一下,东泽与阮尤之间过往纠葛太深,恐怕也正是准备借此次金丹雷劫,寻求一个将过往了结的契机。   只是……他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那预感并非来自东泽本身。   他相信东泽能够安然度过那雷劫,正如他相信东泽在此事后可能会作出的举动一般。   心下的不安愈来愈重,秋白也不由得开始有些焦躁起来。   他还顾忌着此处是长衍宗,因此未将情绪表现得十分明显。然而他的情绪在此之下并未掩饰得很好,那些站在周围的弟子都隐隐约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都不敢向他这边靠近。   这也不奇怪。他平日里便极少在长衍宗中露面,这些弟子不认识他,尽管他方才出手助了长衍宗,然而在这些弟子之中,他们恐怕还是不愿意靠近他的。   对于这些弟子来说,知晓他是友非敌便足够了,其余的,还需要由步维行来解决。   尽管秋白心中焦躁不安,却也未失去原有的机警,在察觉到有人往他这边靠近的时候,秋白便察觉到了对方的靠近。   在看清对方之前,他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   他抬起头,远远地望向那个朝着他靠近的人。   果不其然,并非是什么不识趣想要在这个要紧关头挑衅他的存在,而是……步维行。   “许久不见,监兵大人。”步维行朝秋白微微颔首致意,言辞虽说得恭敬,然而语气不卑不亢,也不见对他有何畏惧的神色。   秋白并不想同他过多寒暄,便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步维行的这个招呼。   他不愿多费口舌与步维行寒暄,步维行自然也不是为了寒暄而来。   “这次抵御魔修,多谢监兵大人出手相助。”步维行道。   秋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心中应当也清楚,我此回过来帮忙,不全然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这正是我来寻您的原因。”步维行向来都是不喜欢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性子,见得秋白并不反感,于是开始单刀直入道,“东泽他……如今在何处?”   秋白抬眼望向远处的金丹劫雷,“明知故问。”   步维行顺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向远处,目光中有些怅然若失,“不过是想找您确认一下罢了。”   二人之间沉默良久,使得步维行的话说得显得有些没话找话。   “东泽他可是……”步维行犹豫片刻,仍是坚持着道,“恢复了?”   秋白心中蓦地一痛,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点了点头,“是。”   “竟是如此之快么……”步维行又低低叹了口气,“或许渡过了此次金丹雷劫,便能够使那位大人完全回归了。”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都清楚的结局,更是……必然。   “他金丹雷劫来得如此之慢,倒是叫我觉得有几分不寻常。”秋白忽然开口。   尽管他二人都心知肚明步惊川进阶之慢,是因为受天资所限制,然而他们自己都十分清楚,这并不只是全部的原因。   “看来我与你第一次在罗家村时的交谈,你并未开诚布公。”秋白道。   “我与你真心与否,此刻也不值得你我二人争辩。”步维行道,“我当时亦同你说了,我确实在他身上设下过几重禁制。”   确实如此。秋白望向步维行,试图在眼前这人的脸上寻得几分破绽,然而事实却叫他失望,步维行神色如常,没有半分不安。   或许是步维行并未骗他?可秋白经历过此事,却始终觉得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似乎背地里还有布置。   他这么想着,思绪却飘回到了四年前的罗家村。   他那时候还是第一回 遇到步维行,直觉告诉他,步维行的身份并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他那时生怕步维行是什么知晓步惊川身世的人,养在身边只为了未来更好地夺去灵脉的资源,于是试探过几回。   尽管那时候他仍是在疑心东泽前世时的动机,却还是忍不住想替东泽除去暗处的牵绊。   他并未朝步维行表明自己的身份,只随意借用了监兵的名号。他清楚,以监兵的性子,极少和这般普通的道修接触,对方自然也无法分辨他这个信息的真伪。   而步维行听到步惊川同他说剑灵名叫秋白后,只当是秋白未同步惊川坦白身份,未起疑心。   ——左右秋白乃监兵兽魂,借用一下监兵的名义,也算不得是在骗人。   那时候步维行与秋白之间,二人都还未相信对方,因此彼此之间试探之意更甚。万幸,步维行对东泽并没有恶意。   步维行只道自己清楚步惊川的身世,并且是受人之托,需要照顾他,直至……   “直至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步维行当初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是有几分怅然的。   然而步维行那时候的神色怅然不似作伪,那时候秋白心中还有些疑惑,然而在接下来的四年中,他看着步维行与步惊川之间的相处,终于放下心来。   步维行恐怕是真心实意为了步惊川的。这些年看下来,秋白如何不知晓,步维行早已将步惊川视作自己的亲子。   步维行自己的亲子在早年外出游历之时遇难。修士子嗣艰难,步维行与岑清闻或许也是受到的打击过大,不愿再要一个孩子。   步维行与宗门之中的弟子关系都不错,亲传弟子也有不少。在长衍宗的弟子当中,不少都是他早年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孤儿。   而那些孤儿们,不知晓自己姓名的,若是记得父母姓氏,便随父母姓,若是不知晓父母姓氏,步维行便只取名字。   唯有步惊川一人,跟着步维行姓了步   到底是因为步惊川身上的灵脉之力,还是……这夫妇二人单纯觉得步惊川与常人不同?   秋白向来都不会顾忌旁人的心思,在东泽或是步惊川跟前他还会收敛些许,然而若是在步维行跟前,他却是没有这么多顾虑的。   秋白问道:“那么当初,到底是谁嘱托你对他照顾的?”   步维行答道:“是我先辈之托。”   不用秋白催促,也不用秋白询问,步维行自己便说了下去:“我步氏祖上只道是让我等寻一个人。”   “按理来说,我等阵修,虽不必完全懂紫薇术数或是梅花易数,然而家父却在我幼时便开始授予我这等术数。”   “为的,就是算他所在。”   步维行虽未说明他所寻之人是谁,然而二人都清楚,说的正是东泽。   “我只知是我祖上受人所托,后人要去等他出现。然而他到底何时出现,又会在何处出现,在我寻到他之前,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底。”   “我父亲只嘱咐我,只要寻得他,保他安好便成。然而我寻到他之时……他无依无靠,尚且是只会哭泣的婴孩,叫我如何忍心……”   “我清楚他乃天地灵气汇聚所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轻易管教,因此我虽教养他成人,于修炼一途却不敢过多置喙。”   “我儿……虽说天分算不得出众,然而在术数一途上,却是比我更有天分的。当年便是因为算到了东泽所在,才擅自离了长衍宗,只是他那时候习术数不过五年,虽算对了地方,却未算对时间……”   “我重新推演出他那时候算出的卦象,方寻得他的埋骨之地。”   “而直到十八年前,我再算出了相同的卦象,才惊觉我儿是为何而殒命。”   “我……清楚我不该怪他,我又如何会怪他……可当我看到那时候一无所知的东泽时,却忽然想着,他出生在我儿的埋骨之地,若是他是我儿……该有多好。于是我鬼迷心窍那般,替他取了这么一个姓氏。”   “可毕竟他并不是属于我们的孩子。”步维行说到此处,不免叹了口气,“从血脉与魂魄上来说,都不是,我们这般作为未免冒犯。”   “我自己修为平平,自然清楚这修真界与野兽无异,讲的便是弱肉强食的道理。家父亦与我说过,东泽身怀灵脉,若是放任,恐会引得世间无数妖邪觊觎。我家亦有当初高人指点的几个禁制,因此都在他身上施布了。我只知晓那几个禁制,乃是限制他体内的灵脉的,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了。”   秋白摇了摇头,“此事本不该由我一个外人评论,但是……步惊川的确对你敬重有加。”   可他心中仍是掩盖不住的失望,他本以为步惊川身上的异常,能够在步维行这处寻到些答案,然而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那么,到底是谁为步惊川留下这般禁制?   心中思绪万千,秋白不由得凝眸望向远处,步惊川所在的劫雷之中。   却忽见得那炫目电光之中,隐隐混杂了几分黑色的魔气。   心魔与魔修同出一脉,阮尤虽被那劫雷困住,不得远走,可阮尤并非老实之人。阮尤眼下正是释放着那魔气,助那心魔去攻陷东泽的心境!   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再顾不得东泽的嘱咐与在原地懊悔的步维行,朝着远处那劫雷的中心而去。 第199章 苍生之祸·二七   秋白被拦住了。   眼前的阵法忽强忽弱,然而他却无法忽视上面那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他差点被这阵法给气得笑出声来。东泽与阮尤修为境界极为接近,在应对对方时都需全力以赴,不能有半点松懈。然而在二人争斗之际,竟然还有心思布下这个阵法,防止阮尤离去,防止……他靠近。   此刻秋白与那劫云已然近在咫尺。常人或是开了灵智的妖兽见到这劫云的骇人气势,唯恐避之不及,唯有他一人反行其道,非但不闪不避,还朝着这劫云靠近。   乌黑的劫云察觉到秋白的靠近,冲着他放出了几束无甚威力的劫雷,威胁之意甚浓,分明是在警告他。   若是换作常人,这般靠近这劫云,这劫云恐怕也不会这么客气。看来这劫云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常人都不敢触这劫云的霉头,只可惜秋白并不是随意接近这劫云的路人,他的目标正在这劫云之下。   换作一般阵修布置的阵法,阵纹镌刻在阵盘之上,只要备下稳定的灵力供应的来源,除非那灵力的供应断了,否则都不会出现异样的波动。   然而东泽设下的阵法,却是以他自己躯壳为阵盘,以他体内的灵脉之中的灵力支撑。在平常时候,他这般设下的阵法威力非同小可,但此刻这阵法忽强忽弱,甚至还比不上一般修士随手设下的阵法。   这阵法能够倚仗的唯有东泽本身,然而从这阵法忽强忽弱的情况来看,东泽如今的状态,恐怕不容乐观。   这更加坚定了秋白靠近的决心。   想来以东泽如今的状态,即便只应付心魔,也十分吃力。更别提此刻他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阮尤,阮尤最喜欢干的,便是乘人之危。   强行突破阵法,会对布阵之人造成损伤,更别提东泽还是用自己的躯壳作为阵盘。若是强行破阵,东泽受到的伤害只会比旁人更大。   可秋白却再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静静等待着阵法最薄弱的时期,在这时候也未闲着,仔细寻找着阵法上的漏洞或是薄弱之处。   可这阵法毕竟是出自东泽之手,哪有这么容易会出现纰漏?   秋白寻至最后,只能守着一处阵法最为薄弱之处,静待时机。   在阵法最弱的时期,在阵法最为薄弱之处下手,给东泽带来的伤害,应当能降到最小。   他心急如焚,却还是咬牙强迫自己等下去。   眼前那若隐若现的阵纹逐渐淡去,昭示着这个阵法正在减弱——就是现在!   秋白凝出一道灵力,劈手向着阵纹最淡之处击去。   不远处,被劫雷包裹之处忽然重重一震。   秋白清楚那是阵法被强行破开后,阵法对东泽的反噬引起的。可事态紧急,他也再顾不得其他。脱手的灵力已被他控制得最小,尽可能地减少对东泽可能造成的伤害。   在眼前阵纹消失的一瞬间,他飞身冲入那阵法之后。   在他身后,原本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阵纹忽然灵光大盛,像是被激怒一般,却再也阻止不了他的进入。   秋白见状,却半点也不敢松懈下来,飞快朝着那劫雷中心而去。   劫云见无法阻拦秋白,秋白更没有知难而退,同样也被激怒了,这回,数道劫雷朝着他而来,再没有了先前那般的警告意味,而是带着厚重的威压,叫秋白胸口除传来窒息之感。   这一次,这劫云认真了。   秋白的修为不低,自己亦是渡过数次雷劫的存在,自然知晓那劫雷之中蕴含了一番怎样的威力。   秋白冷笑一声,不过是金丹的雷劫罢了,这只是修道者需要经历的第一次雷劫,那威力落在他眼中,实在是不太够看。   若是换作他失去躯壳前的鼎盛期,这等威力的雷劫恐怕还不够看。然而他如今毕竟是魂体,还是需要留神这雷劫所在。   只是劫雷至阳至刚,他毕竟还是魂体状态,魂体同鬼修差不多,本性属阴,自是惧怕这等刚烈劫雷。   可当那劫雷落到秋白身上时,秋白感受到的疼痛远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剧烈。   他心中虽升起几分疑惑,但眼下还是东泽的事情要紧,他便将这疑虑抛之脑后。   劫雷愈发强势,不只是因为东泽所经历的雷劫会越来越强,还是因为秋白的冒进。   秋白清楚这也有他参与的原因在其中,因而更想着速战速决。   那劫雷似乎是被秋白激怒一般,一道强过一道。   原本,经历雷劫乃是不能借助外人之手,否则将会激怒劫云,使得劫雷的威力更甚,增大渡劫难度。   秋白如何不懂得这些道理,他清楚以东泽的实力,渡过这劫雷轻而易举,然而此刻有阮尤在此助力心魔,劫雷恐怕不是最需要他担心的存在了。   若是有得选,他也宁愿不插手此事,好叫东泽少受些苦。   劫雷亦是朝着阮尤袭去,然而阮尤身形诡谲,极少正面受到那劫雷,那劫雷扑了个空,竟似有了灵性一般大发雷霆,转头撞到了东泽身上。   被电光裹挟着的东泽身侧的电光登时更加耀眼。   但东泽本不该遭受这些……秋白心中怒极,想也没想,在新的一束电光撞向东泽之际,径直冲到了东泽跟前,以自己身躯挡住了那束电光。   电光锋利如刀,落到秋白身上如同被万千利刃划过,秋白如今已然不是血肉之躯,然而却被这劫雷划得周身都是细碎的疼。   这般的痛苦,东泽所需要受的,乃是他的十倍、千倍甚至是万倍。   身后传来东泽的闷哼声,叫秋白心头的怒意更深了一层。不知是该怪这蛮不讲理的劫雷,还是眼前这阴魂不散的魔修。   阮尤见是他,大笑着显出了身形,“让我看看是谁来了?只剩残魂一缕,还想护着你的主子呢?”   秋白不语,只冷冷地朝他望去。   他对阮尤,已是全然的恨意。他能放过所有与他有过过节的人,唯独阮尤不能。   前世之时,阮尤与东泽之间尚且有几分同为阵修的惺惺相惜,然而这些惺惺相惜,在东泽发现二人理念不合后,便再做不得数。   而二人之间,本就是道魔不两立,即便对立,也是正常。   东泽从不主动挑衅,奈何阮尤就是一只驱不走的苍蝇。   秋白曾经设想过许多次,若非那时候阮尤故意设局叫他负伤,他的躯壳是不是就不会丢失,是不是就能够成为东泽身边的助力……也不至于一觉醒来,发现世间已经变换了模样。   醒来后的茫然无措他还清楚记得,若非监兵带话,他恐怕还不知晓东泽的死讯。   自那次受伤后,他仿佛被抛弃了……被时间抛弃,被东泽抛弃。   再度孑然一身。   秋白猛地摇了摇头,此处心魔气息太过浓厚,竟是叫他不自觉地回忆起了先前的魔障来。   此刻对敌要紧,可不是什么适合回忆往昔的时候。   他不会让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   心念流转之间,白衣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半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体型庞然的白虎。   白虎的皮毛在这电光之下泛出炫目灵光,一双银色的眼瞳比这雷劫还要凌冽。排山倒海的威压般朝阮尤倾轧而去,那是属于兽王的威势,自然带出一股滔天气势,就连天际的劫雷,在这威势之下竟也逊色几分。   白虎冷冷地望着眼前的魔修,“我不会再让你伤他。”   “好大的口气。”阮尤冷笑一声,身形变得虚幻起来,“如此夸下海口,就怕你没有这个本事!”   周途城所发生之事还历历在目,想起那一日浑身是血的惊川,秋白心口便一阵抽痛。   他不敢想前世的东泽,在他失去意识后又经历了什么,更 不敢想当时步惊川单独面对阮尤时心中到底有多绝望。   他心中只想着,他不能叫东泽在他眼前,再受到伤害。   白虎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秋白的速度快得只余一道残影,那残影划破昏暗天色,却比那电光更加耀眼。   咆哮声几乎掩过轰隆作响的雷鸣,“你所欠他的,便在今日还清罢!” 第200章 苍生之祸·二八·一步惊川   眼前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在这黑暗之中,啧啧的水声与喘息混杂在一处,模糊地传来,叫此方平添一股粘腻的暧昧。   黑暗中,火热的情愫在悄悄蔓延。   似是谁轻轻吮吸着对方的唇,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也正是这声声响,将东泽的神智拉了回来。   这是……他有些讶异地望向四周,他经历了两世原本应当经历的心魔劫,照理来说,眼下他应当安然渡过心魔劫了才是。而眼前这副情境,却不是属于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画面——他是还未走出心魔劫?   可这又是什么情况?   心中的疑虑甚至盖过了他如今对自己处境的惊讶。   当东泽反应过来时,忽然觉得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正如前面两回心魔劫那般,他如今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眼前发生的事,可……这又是什么事?   只一眼,东泽便认出来,这是在那间他熟悉无比的竹屋中。而他此刻,正压在秋白身上,动情地落下一吻。   这竹屋坐落在竹林之中,乃是他与秋白的旧居。而这眼前的情况,他本该是一个全然的旁观者,却不知为何连这躯壳亲吻时的小心翼翼与亲吻后的餍足都感受得彻底。   他听到自己开口道:“你眼下灵力混乱,还需疏导灵力,此处只有我能帮你。”   原本还不敢正眼看他的秋白闻言猛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可惜此刻秋白眼角嫣红,这一瞪眼的威慑力等同于无。   东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秋白这一瞪,激起一阵战栗,他能感觉到这副身体正在紧绷着,努力克制自己扑向秋白的冲动。   然而他身体上的情况,秋白却一无所知,只恶狠狠地道:“你可知灵力疏导是什么?”   东泽沉默了。彼时步惊川对灵力疏导一知半解,然而他自己却是……清楚得不能更清楚。   东泽心下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秋白道:“早时我与你做的灵力疏导,乃是效率最低的一种,也就是当时我境界比你高出许多,方有成效。灵力疏导最关键的是灵力交融……”   秋白顿了顿,带着几分赌气的性质,继续道:“灵力交融,特别是你我还存修为差距的境况下,乃是双修最佳。双修——你不会不知道是什么罢?”   身体猛地僵硬起来,年轻的躯壳却在暗地里跃跃欲试,期盼着能够和喜欢的人有肌肤之亲。   尽管二人身体紧贴,秋白却未注意到眼前人的异样,只力竭般合上眼,重重地喘息着。   “我、我如何会……不愿……”步惊川磕磕绊绊地开口,“只是我怕……在此处会轻贱了你。”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着秋白的额头,“秋白,现在还不够,替我解开我身上的封印。”   秋白闻言只稍稍睁开了眼,然而那双眼中,目光涣散,显然理智所剩无几。   “秋白。”步惊川稍稍加重了语气,这才让秋白的神智回归了些许。   “以我眼下的能力,我帮不了你。”步惊川道,“解开封印,至少能给你我一个保障。”   秋白犹豫许久,隐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脸上扫过几个来回,似乎在做最后的考察。   最终,秋白颤抖着手,将指尖落到了步惊川的额间。   东泽只觉神魂上的禁锢一松,想来应当是秋白解开了步惊川身上的禁制。   按照东泽前两次经历心魔劫的经验,解开了禁制后,身体的掌控权应当会回到他手上。   于是东泽试着动了动,却惊讶地发现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身体,仍旧被步惊川,或者说,仍旧被记忆中的步惊川控制着。   在这时,耳边传来了秋白压抑着的喘息声。   “我替你疏导灵力。”步惊川的声音响起,他低下头,轻轻在秋白的耳边吻了一下,“你若是不愿……随时可以将我推开。”   秋白咬了咬牙,直直地盯着他,道:“到了这时候说这话,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步惊川不答,只低下头,封住秋白试图再说话的嘴。   东泽心下有些慌。他极力地动作着,想要将这副躯壳的掌控权拿回到自己手中。   他很清楚,若是再不将身体的掌控权拿回到自己手中,接下来发生的事,恐怕会超出他可以控制的范围。   步惊川年轻气盛,更何况秋白不但不反对,几乎是放任了他这般作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东泽还未完全接收属于步惊川的记忆,因此他有些拿不准眼前的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心魔捏造出来的景象。   按理来说,他经历了两次心魔劫,这本不该经历第三次,因此他对于此次所见之景,一直持着十二分的警惕。   他不敢轻信自己所见,生怕自己就这般沉溺下去。   而这次心魔当真厉害,竟是看穿了他内心真正所求。   此情此景,即便换作是东泽,恐怕也会忍不住。朝思暮想的人就这般模样在自己面前,他如何会忍耐下去。   若是能够控制自己的身子,他恐怕当下就会落荒而逃。   这般实在是……太过轻贱他二人之间的感情了。   可心魔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一直将他禁锢着,叫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步惊川动作。   前面两次的心魔劫,除却听觉与视觉,其他感官的存在感都极弱,仿佛不存在似的。可这一次……心魔存心叫他难堪,身体的五感如数恢复,如常人一般,拥有了全部的感受。   包括秋白喷洒在他面上的灼热吐息,秋白抓着他的手缓缓收紧,以及,源源不断传来的、不可忽视的快感。   东泽恨不得闭上眼,封闭五感,好叫自己能够完全逃避这蚀骨销魂的快感。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完完全全将这景象看在眼里。   此次心魔劫,比前两次带给他的震撼加起来还要大。东泽心中苦笑一声,若是他经历的第一轮心魔劫便是这般情境的话,他恐怕是过不去了。   正当他走神之际,却忽然听得秋白唤道:“步惊川……”   秋白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在他唇上烙下一吻。   东泽神魂一震,猛然想起,这定然不是他前世的记忆。那么这只可能是步惊川的记忆或是心魔捏造出来的记忆,可这竹屋早在他前世结束之前便化为灰烬,心魔恐怕都不知晓这竹屋对他的重要性。   那么这只可能是……步惊川的记忆了。   秋白口中唤着的,是步惊川,而非……东泽。   失落感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尽管他知晓秋白对步惊川的情谊不一般,却从未想过,作为自己转世的步惊川,在秋白心中竟是占据了不一样的地位。   秋白一向对他敬重,在前世,他拒绝秋白后,秋白几乎很少再向他表达自己的心绪。东泽明白这只能怪他自己,可他心中仍是止不住地失落。   会这般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依恋与爱意的秋白,恐怕只会属于步惊川。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际,却有了一个要命的发现:身体的掌控权又回到了他自己手中。   东泽猛地僵在了原地。   在这要紧的关头,他却忍不住在心中将那心魔骂了千百遍。不在一开始将身体的掌控权交回给他,也不在结束后再松开禁锢,偏偏在这要命关头将此事的掌控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眼下又该如何是好?   东泽一下慌了神,双手还维持着揽着秋白的动作,却觉得自己宛如揽住了一块火炭。   手中触及的是一片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火热,似乎不多时这火炭就会将他点燃,一并焚烧殆尽。   但他又怎么舍得将这块火炭向外推……这不是什么火炭,是秋白,这是他的秋白。   他宁可揽住秋白的身子,叫这块火炭将自己灼伤,也再不愿让秋白再远离自己分毫。   他栽了,栽得彻底。   若这是真正的心魔劫,他恐怕……再走不出这一次劫数。   眼前的秋白,神色是他几乎从未见过的顺从、包容,仿佛他做什么都毫无怨言。一双银色的眼瞳染上了欲色,却静静地凝视着他,无形中更添了几分勾人。   东泽弯下腰,将秋白整个人罩入自己的怀中,在秋白的额间,珍而重之地落下了一个吻。   这不再是受步惊川所控制而做的动作,而是东泽心甘情愿的亲吻。   秋白才是他的劫数,他穷极两世都走不出的劫数。   “……东泽!”   秋白的呼唤如同惊雷炸响在东泽的耳畔,东泽浑身一震,神志逐渐回归。   只差一点,他便要陷入那心魔劫之中了。   他定睛望去,终于见到那令人窒息的虚无黑暗在眼前逐渐消融,黑暗之后,是秋白焦急的脸庞。   他定定地看向眼前的秋白,看得秋白心下一惊,还以为是他在渡雷劫时出受了什么伤。   “你……怎么样了?”秋白犹豫着,还是开口问道。   东泽轻轻地眨了下眼,并未在意秋白的去而复返,只道:“我无事。”   “没事便……”秋白话未说完,忽然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东泽来到他跟前,将原本应当落到他身上的劫雷挡了去。   他不是渡劫之人却擅入劫云之下,此举无疑激怒了小气的劫云。劫云不是什么大度之辈,自然要惩戒闯入之人。   这劫雷……本该是落到秋白自己身上的。   劫雷洗筋伐髓,涤荡灵力。承受这劫雷,本该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然而东泽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甚至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东泽仍旧在定定地盯着秋白。   秋白被东泽那般目光看得心惊,还以为东泽要与自己算账,在见到东泽伸手过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东泽的手覆在他面上,拇指轻轻抚过秋白的脸颊。   秋白此刻是魂体,这身躯不过是由灵力凝聚而成,即便受伤,也不会出血,顶多便是留一道细小的口子罢了,过些时日便能痊愈。   可东泽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怎的这般不小心?”   秋白一愣神,方才情急之下他只顾着冲向东泽,身上承受了不少的劫雷,他仗着自己即便是魂体也不惧劫雷,未将这轻伤当回事,不想,都被东泽看出来了。   东泽的指尖落下,一股携着生机的灵力登时喷涌而出,将秋白身上的细小伤痕一一修复。   身侧被东泽的灵力包裹,秋白只觉得暖融融的,有几分舒适之感。   在这般温暖舒适之下,秋白甚至不合时宜地感到几分昏昏欲睡。   “下次别再这么不小心了。”东泽轻声道。   秋白骤然醒悟过来,“东泽,你这是……”   可他一向都对东泽不设防,因此他反应得有些太晚了,即便他强撑着神志去询问东泽,却也抵挡不住那昏昏睡意,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了昏睡当中。   东泽伸手接住了昏睡的秋白,他将秋白揽入怀中,终于再忍不住,唇角溢出几分令人心惊的红色。   强行冲破心魔劫,以及承受着超过金丹期雷劫强度的劫雷,对东泽并非是毫无影响。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自己体内的灵力到底乱成什么样子。   阮尤见状,冷笑一声,“何必呢,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还自断一臂?”   东泽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只久久地凝视着自己怀中的秋白,“第三十九道。”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劫雷朝东泽劈头落下。   劫雷加身,沐浴在电光之中的东泽面容沉静,有如神祇。   他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的秋白,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用一道轻柔的灵力,将秋白送出劫云的笼罩范围。   他这才抬眼看向自己跟前的阮尤,冷冷地数道:“第四十道。”   第四十道劫雷应声而来,径直将东泽笼罩在其中。   忽然,阮尤身侧传来一股极为强劲的拉力,正死死地拉着他往东泽的方向靠近!   阮尤只怔愣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东泽的意图。   东泽从最初起便设下阵法,阻止他离开这劫云之下。阮尤当时未弄懂东泽的意图,毕竟无论是道修还是魔修,都希望他人在自己渡劫时离得越远越好。然而东泽反行其道,原来竟然是想要拉他也一并受这劫雷之苦!   劫雷至刚至烈,极易伤及魂体,更是克制魔修之力,以东泽目前的修为,想要拿他怎么办还有些难度,然而,若是借了雷劫之力,他恐怕不是敌手!   “你疯了!在劫雷之下妄动灵力,你是想灰飞烟灭吗!”阮尤拼命挣扎,而东泽那个阵法不知何时便布下了,不是他一时能够破除的。   阮尤就这样被缓慢而又无法抗拒地拉向了东泽。   “若是灰飞烟灭,拉你一个垫背,足够。”东泽的动作并未受到阮尤的影响,终于将阮尤拉到了与他极近的位置,“第四十一道。”   威势比先前更甚的劫雷轰然而落,将二人的身影完全吞噬。   劫雷撕扯着阮尤身上的魔气,他发出刺耳的惨叫声,然而东泽却充耳不闻。   劫雷一道强过一道,迅捷非常。   仿佛只是过了短短的一瞬,又仿佛过了千万年,第四十五道劫雷终于落下。   而后,劫云消散,在日光之下,原本乌黑的劫云呈现一派紫金气象。   雷劫毕,金丹成。   东泽与阮尤所立之处,却只余下了东泽与一颗滴溜乱转的魔珠。   东泽一抬手,那无头苍蝇似的魔珠飞入了他手中,东泽皱眉看了半晌,却仍旧没有头绪。   看样子还需找人去细细询问一番。   他对步惊川的记忆格外模糊,因此对于现世的境况还不甚了解,恐怕还需找人同他好生解释。   是时候该走了……东泽最后朝他将秋白送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经历过那第三重心魔劫后,在秋白跟前,他再无法如以往那般冷静自持。   理智叫他无法放下一直以来心系之事,而刚刚识得的情感却心心念念着想要抛下一切,与秋白厮守。   想起方才秋白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跟前的身影,他心中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危险万分,他不可能叫秋白陪同他一道前去。师父们留下的死咒拿他怎么样都好,比起死咒,他更无法承受失去秋白的可能。   东泽定了定神。将那些陌生的情绪抛之脑后,再睁眼时,眼中已然一派平静。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他朝虚空中踏出一步,顷刻间,山岳震颤,河川惊骇。   此方天地在欢迎这属于天地造化所生的灵脉,而那些蛰伏的势力,都因为这异动而蠢蠢欲动起来。   不为人所知的万丈悬崖之上,飞鸟飞绝。却有人在这人烟罕至之地,打开了封闭千年的山门。   各方纷纷往异象出现之地而去,然原处却已然不见人影,只留一片紫金劫云。   作者有话说:   上卷终于完结啦(。)今天应该会更新到206章,补上前面两周欠的章节,后续部分还在修文,修完后再发!   完结不容易啊,感觉自己废话真的太多了5555下卷会开回忆杀,基本就是交代清楚前世的事,以及收回以前的伏笔,大概分了九个大节,篇幅我尽量控制在150左右……(dbq   新的一年,新的努力,想争取在今年的7 8月完结的亚子(因为真的太太太长了!   P.S.部分内容因为是幻境而和165章内容有重复(重复部分因为是东泽视角所以有必要出现,也做了一定程度的修改),重复部分大概600字,收费是按照减去这部分内容的字数卡了4300+,没有重复收费。因为这章的重复内容比较多,特此说明一下!   # 惊川 第201章 前尘旧梦·零一·初入星城   “老张,上哪去呢!”田埂里的男人见领居挑着扁担经过,放下了手中的锄头,远远地喊了一声。   叫老张的男人听得他呼喊,回过头来,脸上露出爽朗的笑:“老余!”   他挑着的扁担不轻,既然有人叫住他,于是顺势放下了。坐在田埂上,借着和老余寒暄的机会好好歇息一番。   老余扔下锄头,一边走过来还一边问:“你这是做什么去呢?看你累的。”   老张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旧布擦了擦额间的汗,取过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水,才道:“是城主托我去取些灵石回来。”   老张的水壶未盖上,见老余走近了,他拿着水壶示意了一下,见老余摆摆手,才重新盖起来挂回腰间。   “取灵石做什么?”老余显然是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没回去城里,不知晓城里的热闹,“等等,城主回来了?”   老张“嘿嘿”笑了一声,“是啊,城主可算回来了,距离他上次回来,得有三年了吧。”   老余面上却泛起几分忧色,“自七位老城主去了之后……城主也没回来过几回,怎的突然回来了?”   “他不知道搁哪捡了个小猫崽子,”老张道,“看着挺稀罕的,带回来折腾了好半天,水也不喝奶也不喝,就连灵禽的肉剁碎了喂到嘴边,闻都不带闻一下的。”   听得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老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些许,“这么难伺候?”   “可不嘛,到后面饿得啃城主的手指,还是我婆娘心思活络,拿了个灵石给它试试,这才开了金口。”说起此事,老张啧啧称奇,“眼睛都还没睁开呐,嘴巴一张就能将灵石的灵气给全吸进去了。”   “得亏北斗星城底蕴不一般,不然真要被吃空了。”老余笑道,“待会等我把这片田里的土松完,也瞧瞧去,好久没见到城主了。”   他们都是最早一批跟随着老城主的凡人,北斗星城之下是灵矿,灵气四溢。因此他们在此定居,寿数得以比寻常凡人长上数倍。   七位老城主乃开辟北斗星城之人,只可惜,七人已在百年前逝世。七人俱没有留下子女,唯有他们带回来的一个婴孩。   那婴孩有些怪异,天生便不会哭,仿佛没有知觉似的。见人靠近,也不见会多好奇,只是睁着一双清透如琉璃般的眼,静静看向来人。   婴孩与寻常婴孩不同,光是成长成人便用了百余年时间,城中的居民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因此,也有不少人将其视作自己的半个后辈。   那婴孩便是如今的城主。   居民们都对城主的真实身份一知半解,毕竟在他们眼中,那七位老城主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这个莫名出现的婴孩,并算不得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老张歇够了,便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的泥土与草屑,“城主那边估计急着要灵石呢,我先给他送过去。他现在在开阳城,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去自己的城里了,你要见他,可得抓紧点。”   老余应了一声,二人就此分开。   开阳城中,是久违的热闹。   上一回这么热闹,还是老张的女儿出嫁,城中的街道两边,挂满了鲜花。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街道中,为新人送上自己种的瓜果与祝福。   只是这一回城主回来得匆忙,众人还来不及布置,况且,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别处。   小孩子们都围成一圈,睁大了眼看着青年怀中的白色幼兽。   幼兽被他抱得不舒服,用力扭动着自己娇小的身躯,极力想从青年怀中挣脱青年显然也是第一回 遇到这般境况,有些手忙脚乱的,也不知该怎么抱着这只幼兽。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盘腿坐下,将那幼兽放在自己怀中,用双腿圈着,好不叫那幼兽跑出他的身边。   城中的妇人们笑够了,才终于发大慈悲地教他该如何抱着才能叫那幼兽舒适些许。有些家中养了猫的妇人,还将自己家中的猫抱来,叫青年学着该如何抱。   青年少有遇到这般窘迫的境地,俊秀的脸上升起几分薄红,神色是少有的鲜活。他平日里绷着一张脸惯了,这般神色倒是少有,又是叫众人们调笑一番。   幼兽不再被折腾,终于趴在青年腿间安静下来。   青年这才有空低头看了眼那幼兽。方才被妇人们带来作教具的猫趴还在他臂弯中,这一低头,青年才察觉出有些许不对来。   “余婶……”他求助地抬起头来看向方才笑得最欢的一个妇人,目光在他腿上的幼兽与他怀中的橘猫身上徘徊片刻,才道,“这小猫分明看着这般小,怎的体型和你家大猫差不多?”   被唤作余婶的妇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城主啊,方才我们便想同你说了,这分明不是猫。”   这青年,便是如今的城主东泽。   东泽面上的神色称得上是茫然,叫一众看着他长大的居民都忍不住心生怜爱,“不是猫?可我看他不是……跟齐婶家那只花猫小时候长得很像么?”   一旁的妇人们都笑作一团,末了,才有人忍着笑意,解释道:“这小时候长得像的多了去嘞,这估计是只小老虎,不知怎的,竟然被城主当成了猫。”   “啊?”东泽面上的茫然更甚,他亦见过老虎,只是始终有些无法将眼前这只娇弱的幼兽同那种威风凛凛的生灵联系起来。   可定睛一看,能够勉强看到幼兽凌乱的白色皮毛上,有一道道漆黑的条纹,倒是与老虎有几分相似。   这么看来,倒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突兀,只不过冷不丁这般同他说着,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即便这是只小老虎,也应当不是一般的小老虎。”余婶笑完了,才终于正经了些许,道,“老虎跟猫小时候都差不多,还是得吃奶,这还是第一回 见到不用吃奶,直接吃灵石的。”   东泽还未理解她话语中的含义,只道:“若是只吃灵石的话,北斗星城还养得起。”   “嗨呀,你这死脑筋。”余婶忍不住敲了他的头一下,“我是说,这可不是寻常的小老虎,我们城主呀,是捡到宝了。”   东泽了解世间的修习之法与阵法,然而师父们只教了他这些,并未告诉他这世间万物繁衍之道。因此乍一听余婶说这小虎只吃灵石,他也还未反应过来。   他本不是人身,因此这些在寻常人看来极为稀奇的情况,落到他眼里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左右这小虎是他捡回来的,即便只是寻常的老虎,他亦会将其一直养下去。稀奇与不稀奇,对他来说也不影响。   他将怀中的大猫交回到妇人手中,终于空闲下来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指,去摩挲小虎的额间。   那小虎还很小,额间的毛发灰黑一片,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斑纹到底是何模样。察觉到有人正在揉着自己的脑袋,原本陷入熟睡的小虎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围在一旁的孩童终于有一个按捺不住,小声问道:“我可以摸摸它吗?”   东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   又似乎觉得这般太过轻率,连忙补充道:“就是小心一点,别弄疼了它。”   女孩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期盼的光,看得东泽心中也软了几分。   女孩先是伸出手,悄悄地靠近了那只小虎,手悬在半空许久,比划了半天,才终于轻轻落下。   小虎柔软的胎毛被女孩稚嫩的小手拨动着,其上的斑纹化成一片朦胧的灰色。   女孩摸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   在她一旁,另一个小男孩亦是同样的一脸期盼,“我也可以摸一下吗?”   东泽失笑,点了点头。   小男孩高兴得欢呼一声,在原地蹦了好几下,可伸出手时,也是小心翼翼的。   东泽垂眸看着怀中的小虎,小虎因为好梦被人骚扰,正发出不满的嘤咛,他看在眼里,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   小女孩摸完小虎后,并未走开,她一直都在看着小虎,眼中的喜欢显而易见。   她无意间抬起头,恰好见到东泽正垂眸望向怀中的小虎,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她出生得晚,几乎没见过东泽几回,然而每次遇到东泽,东泽虽平日里为人处世没什么架子,面上的神色亦十分温和,却也有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距离感,仿佛东泽与他们并不是处在同一个世间。   然而此刻东泽垂眸浅笑,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仿佛将他拉近了许多。   小女孩不由得伸手拽了拽东泽的衣角。   东泽察觉到小女孩的动作,便抬头向她看来。他抬头的时候,眼底与嘴角的笑意都还未散去,便这么撞入了小女孩的眼。   孩童向来直率,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在这般情境之下,小女孩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东泽显然愣了一下,大人们已然过了最为率真的年纪,从来不会同他这般说话,因此这还是第一回 有人在他面前这般夸他。   尽管还未反应过来,但东泽良好的教养,使得他在未反应过来之时,便下意识应道:“谢谢。”   一旁的小男孩也在此刻抬起头来,问道:“城主,它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正指着东泽怀中的小虎,那只对此还是一无所知的小虎,此刻仍只觉得被摸得有些不舒服了,只哼哼唧唧地在东泽怀中爬着,一心想寻一个能够安稳睡觉的角落。   看着对此处发生之事一无所知的小虎,东泽的嘴角不由得再弯了弯,“万物之衍化皆尽于秋,既然此时已是秋季,便唤你作……衍秋罢。”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便过去了三月,已是小雪时节。   东泽这次回来,并未像往常那般待上一段时间便又出去。他考虑到衍秋年岁尚小,若是跟着他在外奔波的话恐怕吃不消,不及留在北斗星城处方便,加上他也有数年未回过北斗星城,虚冠着城主之名,不行实事,着实有些不应该。   借着衍秋这个契机,他便留了下来。   这日一早,他见窗外的枝叶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知晓是近日来天气愈冷的缘故。   “变天了。”东泽道了一声,将窗掩上,转头看向窝在自己床上睡得自在的毛团,面上掠过几分无奈。   他此前从未养过什么活物,因此也不知晓原来养这么一个活物,会如此麻烦。   且不说衍秋每日里需要吸食灵气,光灵石便是一大笔支出。也就只有北斗星城这般的存在,背靠地下的灵矿,方能养得起。近日来还因为衍秋逐渐长大,食量也在日渐增加。   往日里只要吃几颗,如今能一口气吃掉半箩筐,好在七座城负责开采灵矿的劳工不少,每日都有稳定的灵石产出,不然当真要被这家伙吃空了。   而自从衍秋学会走路后,麻烦事便开始多起来了。   先是床纱床幔遭了殃,随后便是他随手放在桌上的笔也不翼而飞,就连刚研好的墨旁,都会有一串黑黑的梅花印。   有时候甚至连东泽的床单被褥都会被印上漆黑的墨迹,罪魁祸首试图将自己的爪子舔干净毁尸灭迹时,又会不慎将墨抹到自己身上,将自己抹成一只大花猫。最后通常是沾了一身墨水的大花猫可怜兮兮地看向东泽,要他帮忙清理干净。   每回衍秋闹事,东泽是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如今衍秋还未完全开启神智,虽然体格比余婶家的大橘猫要大,却比余婶家的猫聪明不了多少。   余婶家的猫也因为浸染在灵气中久了,有了几十年的寿命,比一般的猫精明不知道多少。这大橘猫近日里倒是有了个新的爱好,那便是每日来逗一逗笨手笨脚的衍秋,随后便飞快爬到东泽院子中那棵歪脖子梨树上,令抓不住它的衍秋在树下气得嗷嗷直叫。   衍秋年纪还小,走路刚利索些,跑还是跌跌撞撞的,压根上不了树。每回大橘猫逗完他,衍秋便气得趴在树干上拿树干磨爪,时间久了,那梨树干上整整一圈斑驳的抓痕。梨树经不起这折腾,若不是东泽及时发现,又在这梨树干上裹一层稻草,这梨树迟早要被衍秋糟蹋掉。   平日里每日这个时候,大橘猫都该出现了,也不知为何今日没来。   往时东泽可没有叫衍秋起来的烦恼,毕竟每次大橘猫一闹,衍秋便气得咬牙切齿,还哪里有心思睡觉。   今天衍秋难得清净,便抓紧了机会,仿佛要把往日里少睡的那些觉都一口气补回来似的,窝在被中不肯起身。   东泽原本想关窗的手一顿,又将窗开得更大了些,又撤去房中的保暖阵法,任凭外头的冷风直接往房中吹。做完这些,他才走近了正抱着软和被衾呼呼大睡的衍秋,低头看了半晌。   睡得正香的毛球无知无觉,东泽看得有些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这毛球的脑袋。   毛球不满地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哼,换了个姿势,将自己的脑袋远离了东泽作乱的手。   这小东西恃宠而骄,嚣张得很。   “衍秋。”东泽轻轻唤了一声,却见那小毛团伸出两只爪子,一只捂上了眼睛,另一只捂上了耳朵。   原来早就醒了,那自然不能惯着。   东泽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衍秋的耳朵。   衍秋的耳朵很软,毛茸茸的,被捏住时还会不安分地抽动,想要从他手心当中挣脱出来。东泽自然不能叫他得逞,捏住耳朵的指尖还用了些许的力气,将那原本圆圆的耳廓,捏成一个细长的尖角。   衍秋还未作什么反应,东泽自己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捻住衍秋柔软的耳廓,摇了摇,“好了,该起来了。”   这房中有阵法保持着内里四季如春,这榻上柔软的被褥仿佛吸人灵魂的漩涡,衍秋哪肯离开这里。他又不是傻子,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出了这房门,就冷得他直哆嗦,他才不要离开这里出去受苦。   东泽哪里看不出衍秋的意图,他们之间这般来回往复已经有好段时间了,自然清楚该怎么收拾它。   房中保暖的阵法被撤去,房中渐渐冷了起来,加上窗户正对着风来的方向,风一吹,叫衍秋打了个哆嗦,更加不愿意离开这被窝了。   东泽看得好笑,正准备将衍秋整个儿拎起来,却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仔细听去,却发现他们说的是:“下雪了”。   东泽心念一转,登时便有了新的想法。   他弯下腰,将仍旧窝在被中的衍秋抱起。   衍秋长得很快,只短短三个月,身子便比余婶家的大橘猫大出许多,抱着也有些沉。若非东泽有修为加身,这般抱起他恐怕还会有些吃力的。   他此刻抱起了衍秋,心中却突兀出现了一个念头:若是衍秋再这般长下去……恐怕整个北斗星城便只有他能够抱得动衍秋了。   他忽然就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揽着衍秋的手紧了紧。   衍秋身子一僵,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还顾忌着要装睡,便连挣扎都没有。   东泽便这样将衍秋一路抱了出去。   这场雪来得突兀,方才东泽开窗之时还一点征兆都没有,此刻的雪花却已经有鹅毛一般大。   东泽故意将自己怀中装睡的衍秋掉了个个,摆出一副四脚朝天的姿势。   恰好有一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了衍秋肚皮上。衍秋年岁尚小,肚皮上的绒毛还只是薄薄一层,那雪花便毫无遮拦地贴上了他的肚皮。   温热的肚皮叫雪花在顷刻间化为雪水,雪水落在衍秋肚皮上,又被冷风一吹,激得衍秋就是一个激灵。   衍秋被冻得“嗷”了一声,再装不下去,连忙翻过身,飞快地扭过身子,趴回到东泽怀里。   东泽的身子天生便偏凉,但总比这刺骨的冷风好上许多。   衍秋小声哼唧着,显然是在不满东泽的行为。两只按在东泽肩头的爪子不安分地扒拉着,见东泽还披散着头发,便张嘴要咬东泽飘到他嘴边的发丝。   “不睡了?”东泽甚是喜欢抱着这般毛茸茸的衍秋,在这天气里总是暖融融的一团。然而北斗星城的婶子们都说,既然衍秋这么不寻常,那么就得从小当个人似的教起,该教训的总该教训。   对于教导如衍秋这般非人的存在,婶子们当得上一句经验丰富。   东泽自是听婶子们的话的,便悉数照办。   他见衍秋又想咬他发丝,便伸出一只手点了点衍秋的鼻尖,“不许淘气了。”   衍秋湿漉漉的鼻尖有些冷,叫东泽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抱着衍秋的手臂。衍秋委屈地哼哼了几声,又低下头,一个劲地把脑袋埋到东泽怀中,偷偷地咬着东泽胸前的衣物,作泄愤用。   东泽自然注意到了衍秋的小动作,也不以为意。尽管他身上穿的衣物俱是法器,寻常兽类与灵兽的爪牙并不能将其刺破,然而衍秋的爪牙却能轻易办到。可衍秋显然是知晓玩闹的度的,尽管会偷偷摸摸地咬,却从未将东泽的衣物撕破过。   衍秋如今虽小,却明显地看出他已有神智,与一般的孩童无异,无非便是还不会说话罢了。算起来,衍秋开智甚至比一般的孩童还要早,也称得上一声“聪明”。   这么想来,衍秋当真不是普通的灵兽,这叫东泽不禁开始好奇起衍秋的真实身份。   那几个玩闹的孩童自然也是看到了这边的衍秋的。孩童天生便喜欢这般毛绒的小兽,衍秋在近两月大的时候才学会走路,憨傻之态还未完全褪尽,更是深得北斗星城孩童的喜爱。   东泽也从不阻拦他们一块玩耍。衍秋自小便懂事,爪牙都长出了小小的尖尖,却从不伤人。孩子们也大都懂事,不会伤及衍秋,他便放任这些小孩一起玩耍了。   左右衍秋也喜欢同他们一起玩,他也便不阻止了。   “玲玲。”东泽朝那群孩童中的一个小女孩喊了一声,那个小女孩便是他带衍秋回北斗星城时,最早靠近的小女孩,这群小孩中,数她最喜欢衍秋,“你带衍秋岀去玩?”   “好呀!”玲玲欣喜万分,蹦蹦跳跳冲到东泽跟前,伸手就要接过衍秋。   东泽见状,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来,伸手轻轻点了下玲玲的额头,这才将衍秋交到玲玲手中,“你们玩的时候小心些,别伤着了。”   玲玲接过衍秋,便熟练地在衍秋的脑门上揉了揉,一双眼里只有衍秋白花花的皮毛了,也不知道将东泽的话听进去没有。   “今日有些事,我须得去寻余叔,晚上再来接衍秋走。”东泽嘱咐道,“你帮我跟张叔说一声,叫他帮忙准备衍秋的口粮。”   玲玲面上的欣喜褪去了些许。尽管她年岁尚小,却也本能地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为什么呀?”   “我同余叔有些事要商量。”东泽再摸了摸玲玲的脑袋,“你们今日便在城中玩,莫要去田里,知道了吗?”   玲玲撇了撇嘴,“好啦,知道了。你们大人的事你们自己去说!”   东泽只笑着,看着她抱着衍秋,飞奔着跑向那一群玩伴。小姑娘很细心,小心地将衍秋护在怀中,这般举措倒叫东泽安心不少。   待到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东泽面上的笑容便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他转过身,朝着城外的田地走去。   作者有话说:   dbq,不小心把章节内容粘贴了两遍,把202章的章节内容放到201替换了重复部分了(   今晚只更到205章!(但是字数是一样的! 第202章 前尘旧梦·零二·魔修潜入   这场雪下得突兀,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连东泽也未预料到此时会下雪,否则,他早便通知余叔做好对策了。   早年,七位老城主带领着居民们在北斗星城外开垦了良田万亩。如今,这些田里都种上了庄稼与药草。北斗星城的居民除却对外售卖灵石,便是靠卖这些药草维持生计,若是这场雪将灵田中种的庄稼毁去,那么他们便相当于是白干一年了。   东泽赶到地里的时候,老余正看着那一地的纸绢花发愁。   纸绢花乃是一种罕见的灵植,开花后采摘,其花瓣烘干后经过特殊手段处理,能够作为保存高阶丹药的丹衣。这层丹衣百毒不浸、水火不侵,还能使得丹药之中蕴含的灵气不会轻易消散。   只可惜,花如其名,脆弱如纸,不但不耐低温,开花后最怕的竟是水。   与处理过后水火不侵的丹衣不同,纸绢花的花瓣在未处理前十分脆弱,遇水即溶,最后化得连渣都不剩。   纸绢花培育的时间须得经历数年,若真是如此,那么居民们辛勤劳作多年的结果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定是老余不愿意见到的画面。   往日笼罩在花田上空的防水罩,在前两日为了采摘方便撤去了。这几日也不见下雨迹象,老余便想着速战速决,谁知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场雪。   纸绢花喜欢温暖向阳的生长环境,然而正是这个特点,才令得这场雪如此恼人。   这田里的保温阵法还未撤去,叫雪花一落下来便化成了水。这细碎的水飘落在田地上空,逐渐侵蚀着正盛放的纸绢花。一株纸绢花长得最好的是最高处的那几朵,也是最先接触到雪花的那几朵,这地里的纸绢花中,最好的一批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防水罩重新布置还需要时间,于是东泽干脆布下阵法,将填上的雪花隔绝在外。   损失惨重已然成了定数,剩下的便只能看能够抢救多少了。   燃眉之急终于解决,老余却唉声叹气,愁得直摸自己挂在腰间的烟枪,恨不得狠狠地吸上两口,好排解心中的烦闷。   东泽也无奈,心知此事劝阻也无用,只得道:“各位便只管采摘完好的纸绢花便是,其余的让我来想办法。”   老余点了点头,道:“城中都是凡人居多,并不懂阵法,如今这纸绢花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总不能让城主你一天都守在此处等我们采完纸绢花罢。”   东泽摇了摇头,道:“你吩咐几人去我府上取几个我先前备下的阵盘,既然有阵盘,我便不用整日都在此处了。”   老余面上的神色这才松快些许。   东泽又吩咐道:“今日既然出了这事,其他灵田当中的问题也该一并检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老余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连忙点头。   二人还在商量着要如何改进这灵田之上的阵法,却忽然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北斗星城有老城主们设下的阵法,只有在这其中的居民方能自由出入,外人是进不来的。因此,北斗星城总有几支固定的商队,每月都固定出入几回,将北斗星城中的东西带出去售卖,再换些北斗星城内稀缺的物品。   几个岀去做生意的人回到了北斗星城,见到这漫天的雪花,还有些惊讶,“星城里怎的下雪了?”   接应他们的人应道:“可是你们回来的路上还未下,现在下了?”   “不是。”那商队的领头人摇了摇头,“北斗星城外可是大好的日头,哪会下雪?”   商队中的另一人也稀罕道:“外面一点雪都没有,但是一进北斗星城,这雪倒是大得够呛。”   接应的人自己心中也郁闷,嘟囔道:“原本预测这几天都不会有雪的,谁知今天竟然下了这么大的雪,咱们还损失了一批纸绢花……”   他们这话引起了东泽的疑心。   北斗星城的阵法,并未防护天气,也就是说,外面若是下雨,里面也应当下雨。   但是为何这回只有北斗星城下雪了?商队为何也说一点征兆都没有?   可是有人从中作梗?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可想而知,能够不惊动他而布下阵法的人,在阵道一途上的能力是不弱的。若说此人布下阵法,引来雪花,只是为了毁掉一批纸绢花,东泽如何都不相信。   纸绢花虽稀少,却不是北斗星城的命脉,即便这批纸绢花颗粒无收,也无法撼动北斗星城。   那么这布下阵法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东泽同老余道了声“失陪”,便即刻离开了。   他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仔细回想方才所见到的雪花的异样。   那是真正的雪花,也不是人的灵力凝聚出来的。   那么引来这雪花的阵法,到底在何处?   他仰头看向天空,看着那些雪花飘落的轨迹,心中生出几分茫然。   师父们教会他许多,然而在人心博弈上,他却仍是经验不足。   他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便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了魔气的波动。   十分微弱,却在瞬间被他觉察。   他感知了一番那魔气波动出现的地方,飞速向那地方赶去。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止不住地万分惊讶。   为何此处会有魔修的踪迹?   照理说,在星斗大阵生效的那一刻,便不该再有魔修出现在道修地界了才是。   而此时此刻,不但道修地界内出现了魔修踪迹,这魔修的踪迹,甚至出现在北斗星城内……   北斗星城地处勾陈域,乃是五域的中心,是道修地界的核心。而这些魔修不但没有惊动到任何人,甚至来到了北斗星城都未被他第一时间察觉……   想到北斗星城之下埋藏的秘密,东泽登时有些按捺不住了。   北斗星城下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魔修知晓。   东泽循着那丝魔气波动,一路追去。眼见有两个陌生的身影,他连忙飞身而至,却见眼前一个面容木讷的青年,正皱眉望着自己眼前的女子。   东泽脸色骤变,几乎是在下一刻,便拦在了那名女子跟前。   女子面上俱是惊惧之色,见得东泽出现,才稍稍安心些许,秀丽的面庞上,原本的惊骇之色褪去。   “小雨,”东泽道,“你先回去。”   小雨闻言,犹豫了片刻,才道:“好,谢谢城主。”   说罢,小雨便飞快地转身离去。   确认小雨已经走出很远,东泽这才冷冷开口道:“另一位也不必藏了。”   话音刚落,那木讷青年身侧的空间忽然如水面的倒影那般,波动、扭曲起来。   从那扭曲的空间后,走出一名嬉皮笑脸的青年。青年长相并不赖,只是面上的嬉笑神色使得此人看起来颇为轻浮,叫人不喜。   笑脸青年没有半分私闯他人领地的窘迫,反倒是笑道:“兄台好眼力。”   “你二人擅闯我道修领地,又私自潜入我城池,居心何在?”东泽不欲搭理他,只直接道。   眼前二人,若是换个身份,他都未必会这般疾言厉色。   但是这二人……是魔修。   北斗星城在五域的中心,魔修能够如此深入北斗星城,此事非同小可。   “我只不过是寻兄台叙叙旧,兄台却这般冷漠,叫我好生伤心。”那笑脸青年答非所问,“上一回交手,兄台走得急,我好不容易寻得兄台所在,自是要好好讨教一番。”   东泽皱起眉头,对于眼前这魔修几乎是毫无印象。他也不想同对方讨教些什么,只道:“你二人若是现在自觉离开,便既往不咎。”   笑脸青年冷笑一声,“看来兄台是不记得我了,但也无妨,你可还喜欢我送你的飞雪?这是我特地从界河发源的鸿鹄雪山上替你承接的飞雪,可不用谢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东泽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态度,却本能地警惕起来。   “无甚,只是想讨教一二。”话音刚落,众人落在地上的阴影忽然化作一条条毒蛇,朝步惊川噬来! 第203章 前尘旧梦·零三·城主之责   那阴影化作的灵蛇动作的一瞬间,东泽便察觉到了阵法之力。   修阵道的魔修……   东泽忽然便记起来,自己数月前确实遇到过这么一位。   只不过他那时候刚捡到衍秋,急着回到北斗星城,因此只是草草将这个主动挑衅的魔修击退。事后他也未在意这魔修的去向,却未想到,这魔修竟然是一路跟到北斗星城来了。   数月前,有人传讯与他,道如今西方白虎域域主失踪已久,有不少魔修越界来到了道修的地界上。他遂启程前往白虎域,路上将遇到的魔修一一清理了。   西方白虎域本就与魔域接壤,还是五域之中,与魔域接壤面积最广的一域,因此有魔修轻易越界,其实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因此,在五位域主之中,当数西方白虎域的域主最为善战。只可惜,便是因为那位域主在战斗之中承受得最多,东泽还未来得及见那白虎域域主一面,那域主便因为数百年前的那场战役而伤重隐世了。   当时他忙着清扫白虎域中的魔修,虽说是清扫,实际上也只是赶走,未到要将那些魔修全数诛杀的地步。若是那些魔修足够识趣,能够自己离去的,他也不会妄开杀戒,只有对上那些冥顽不灵的,他才会动手。   大多数魔修都极为识时务,唯有眼前这人,几次三番挑衅于他。   思及此处,东泽也冷下了脸。   他当初与这魔修对战,发觉对方竟是一位阵修。阵道方处方兴未艾之际,在此一途中,能者甚少,他见这笑脸青年年纪虽小,却在这一途天赋不弱,便没有动真格。   谁知,对方在阵道一途上的天赋是真的,烦人的天赋也是真的。   不但在白虎域中对他纠缠不休,甚至一路跟随着他来到北斗星城。而对方竟是能够悄无声息地破解他的师父们留下的阵法,还在此处布阵引来雪山之巅的飞雪,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东泽的脸冷了下来。   如此人才,只可惜不是道修。他再如何怜惜对方的才能,可这北斗星城是他的底线,断没有让这些魔修活着进出的道理。   那笑脸魔修似乎并未意识到东泽变幻的神色,他年轻气盛,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同道之人,虽然是敌对阵营,然而魔修生性向来恣意,立场不同并不能阻得了他什么,反而,这叫他更加兴奋了。   一旁,那木讷着脸的魔修却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脸魔修敏锐得多。忽然察觉到气氛不对,顷刻间出现在那笑脸魔修跟前,手中长刀一转直插入地。   他与这阵修打交道了许久,刀法竟然也是融入了些许阵道的痕迹,长刀入地,放出的罡烈刀气形成一道碧色屏障,将东泽在瞬息之间发出的攻击挡了回去。   东泽这道本是试探性的攻击被挡,他也不觉得意外。叫他意外的却是眼前这个青年魔修,“魂刀江极?”   先前去白虎域,他也听说过许多传言,其中便有一个,是关于这魂刀江极的。传言中说这魂刀江极,年纪不大,身法诡谲,一手罡烈魂刀使得出神入化,无论是道修还是魔修皆惧他三分。   身为魔修,却有这般罡烈的刀法,着实少见。这等刀法对于魔修的克制极大,因此在魔修之中,少有同辈能够与之匹敌。   东泽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另一个阵修早在白虎域的时候便早有交手,当时还未见江极身影。而他知晓对方虽然还未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然而这个明显在护着他的江极,实力却不容小觑。   几乎是横空出世的刀道天才,在道魔两界中极负盛名。刀道不似剑道,渊源流传,名家遍地。道修中的刀道少之又少,剑乃百兵之君,道修中极重剑道,认为刀道乃是乡野屠夫之选,因此少有道修将其发扬。魔修当中却没有这些偏见,各道都各有其发展,因而刀道还算兴盛。   即便如此,江极的盛名能够广为人知,这与他自身实力亦分不开关联。   “你竟然知道他?”那阵修惊讶地看了江极一眼,方才被江极护在身后,面上却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谢,仿佛那是本该如此。   江极回过头去低低地喝住了阵修,以防他再说出什么冒犯的话语:“阮尤。”   阮尤瞄了江极一眼,眼中的不耐却未收起来,就连东泽也能看得分明。   这二人之间倒是有点意思,若非这二人出现在北斗星城,东泽还会对这二人之间产生点好奇之心。   只可惜这二人擅入北斗星城,于他而言是敌非友。   他催动灵力,布下一个又一个阵法,而后同时催动,顷刻之间,阵法之力倾巢而出,悍然向眼前这二人压去!   烈火作箭,玄冰为墙。这二人退路被玄冰尽数封锁,玄冰还在蔓延着,直至将这二人完全包裹其中。   因为怕波及到不远处的七座城池,东泽不敢动作太大,然而,眼前的二人却是没有丝毫顾虑的。   江极横刀一扫,那如火龙似的火箭登时烟消云散。刀气的余波穿透玄冰直朝东泽而来,那撼人心魂的罡烈刀气,正是这“魂刀”称号的由来。那刀气太过霸烈,能够灼伤人神魂。   东泽的犹豫自然没有逃出眼前这二人的眼。   阮尤笑了一声,“看样子你很担心这里?”   东泽也不怕被他看破这一点。从他动手起,眼前的二人便被他视作死人。   弱点被人看了去也无妨,只要……那是个死人。   江极方才的全力一击,并不能撼动东泽布下的玄冰阵。   阵法的强弱与布阵人以及这阵法支撑的灵力有关,东泽自己本身阵道便不弱,加上他体质特殊,在他身上布下的阵法,比在上好的灵玉上布下的阵法还要好,加之体内有灵脉之力的支撑,这阵法自然弱不到哪去。   江极虽然出色,然而这仅限于在他的同辈之间。   见得江极也无法撼动这玄冰之墙,阮尤的面上终于升起几分凝重神色。   正当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孩童的吵闹声。   “在那里!”   “就是那两个人!”   其中,玲玲的哭声在这吵闹当中格外响亮,“爹,就是他们,把衍秋带走了……”   东泽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朝那响动声望去,却见老张被一群孩童围在中间,正跌跌撞撞往这边走着。   老张显然也未料到会在此处见到东泽,愣了一下,才道:“城主。”   那些孩童这才发现了东泽的存在,叽叽喳喳道:“咦,怎么城主也在啊?”   “这两位是城主的朋友吗,怎么之前没有见过?”   玲玲在这混乱之际,大声道:“就是他们把衍秋抓走了!”   相比于一无所知的孩童,老张意识到了此处情况并不简单。   他定睛朝那二人看去,虽然面上虽看着和普通人并无差别,尽管老张并无修为,然而在北斗星城生活百年,在灵气中浸染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些眼力的。   这两个看着正常的青年,却是……魔修。   得出这个结论,老张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看向东泽。   东泽自百余年前便接手了北斗星城,相较于经验丰富的老城主们,东泽似乎失职许多。   然而……老张和城里的其他人都知道,这并不能怪他。城主尚且年轻,却忽然遭受了七位老城主离去之痛,他明白这不能怪他。   况且,尽管东泽这百余年来留在星城的时间不多,却也是一直牵挂着北斗星城。如今好不容易,城主回来了,且在努力接手着属于城主的职务,去弥补这百年来任性带来的空缺。   眼见着一切即将走向正轨,却忽然有了这两个摩修的出现……   东泽也在看向老张。他看着老张,极轻地摇了摇头,道:“先回去罢。”   老张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忽然便落了地。   他们的城主虽然年轻,却也已经做好了肩负起城主的责任……而东泽,亦有作为城主的能力。   他们往时看着的那个稚嫩的孩子,在这外出的百年游历间,已经长大了。 第204章 前尘旧梦·零四·初结仇怨   听得方才东泽与老张的对话,阮尤如果不清楚他们所说的是何物。   “你说这个?”阮尤难得能寻到一个挟制东泽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时机。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正是蜷成一团的衍秋。   储物袋中不适合放活物,除非是特制过的储物袋。否则,将活物放到普通的储物袋中,那活物放进去后不多时便会窒息而亡。   阮尤抽空瞧了手中那毛团一眼,见那毛团被他取出后身子软塌塌的,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才想起来他这个储物袋不能放活物。   不会死了吧?   他摇了摇手中的毛团,看见那毛团艰难地哼了一声,才隐隐松了口气。   一抬头,却见到东泽沉下了脸。这时他心底里不由得有几分庆幸,还好手里这玩意没死,不然这城主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衍秋被阮尤提溜在手里,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意识,接下来却感受到一股火辣辣的刺痛。   衍秋自有意识起,便是被一众人捧在手心里当宝似的宠着,连抱起来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哪受到过被直接揪着后颈皮的待遇。阮尤下手没轻没重的,提着他的后颈皮时和提着一只鸡时的差不多。   从未受过这种委屈的衍秋在刚喘过气的时候便嚎出了声,阮尤听得手上一抖,大声喝到:“别吵!”   被这般粗暴地喝住,衍秋当即收了声,直巴眨着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无辜地看向东泽。   东泽心中的怒意更甚,想也不想,道:“把他放下。”   阮尤知晓了自己手中的小白虎能够作筹码,哪肯轻易松手。眼前这人的眼神看着像要将自己活剥了似的,他哪敢放手,没了这小白虎,他拿什么威胁眼前这人去?   这么想着,他手上便抓得更紧了,惹得小白虎发出一阵不满的哼哼声。   他倒是觉得有些稀奇,还未见过有人会这般宝贝自己养的灵宠,可是这小白虎身上有什么稀奇的?   这么想着,他撇了撇嘴,故意套话道:“我见你那日在白虎域时行色匆匆,连我都顾不上搭理,就是因为捡了这么个家伙?”   东泽不答。   阮尤却像忽然来了兴趣那般,将拎在手中的衍秋拿近了些,上下打量一番,“这白虎定然不是什么普通野兽。白虎域中可是有着虎族盘踞,你该不是……拐了人家的孩子罢?”   废话太多了。东泽不耐地抬起眼,不带感情地望向阮尤。   衍秋被他掳走后,又是被塞入昏暗的储物袋,又是被这般当个物件似的提溜着,间或被阮尤摇一摇,被摇得七荤八素不说,后颈皮被拽得发疼。   幼兽的想法很简单,眼前的人叫他痛了,还用那种叫他不舒服的眼神看着他,所以衍秋在看清阮尤长相的第一眼,便不喜欢这个人。   兽类的直觉十分敏锐,他察觉到了阮尤带着恶意的目光,自然也对阮尤带了几分敌意。   尽管年幼,衍秋也有了几分灵智——以及,兽类的本能。   他装出一副无害的模样,阮尤也未多想,凑近了脸去瞧他,便在这时,衍秋飞快地伸出了爪子,狠狠地扇在了阮尤脸上。   衍秋如今只长出了隐隐的牙齿,还不够锋利。然而爪子却已经长成,尖利非常。   尽管他觉得自己用了全身的力气,却只划伤了阮尤的一点面皮。   其实这也是了不起的举动了,以他这般毫无修为的实力,能够在阮尤掉以轻心之际偷袭得手,无疑是一个了不起的举动。   只可惜,在这要紧关头,无人夸赞他的举动。   大意之间受了伤,阮尤恼羞成怒起来,“该死的畜生!”   他再顾不得琢磨这小白虎的身世,怒意盖过了他的理智,叫他揪着衍秋后颈皮的手狠狠往地上一摔,接着便是一脚踩上去!   他只觉身前传来金石相击之声,来不及抬头看,在下一秒,他便被一股大力掀飞岀去,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玄冰凝成的墙。   同样被掀飞岀去的还有江极,二人未料到东泽忽然发难,竟让他二人都无法招架得住,就连一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就这般如同破布似的被掀开了。   二人滚落到地上,都摔得七荤八素。江极平日里经常锻炼,倒是好些,不多时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呸”地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血。   阮尤平日里便是五体不勤,这一下摔得结实,叫他好半天都缓不过劲来,眼前一片炫光,耳边嗡嗡作响。   便在这时,他那不甚清晰的视线中,看到了东泽。   东泽并未乘胜追击。可以说,他们二人在东泽眼前似乎根本都不重要。东泽只弯下腰,伸出了双手,比划了数个姿势后,迅速而又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躺在地上的衍秋。   却见东泽在抱起那小白虎后陡然变了脸色,一双清透如琉璃般的眼朝他们二人望来。那双眼中无甚感情,甚至看不到愤怒与憎恨,什么都没有,却叫人心生怯意。   他们身下、身侧、头顶的玄冰,登时如有生命一般,开始颤动。   身下的玄冰在膨胀,身侧的玄冰在聚拢,头顶的玄冰在下压,一时间,他们四面八方都被玄冰所封锁。   阮尤清除地意识到,这般架势,恐怕东泽连活口都不会同他们留下。   只是此刻那玄冰已然与他们近在咫尺,他们不多时便要成为被玄冰挤压破碎的肉泥。   然而阮尤胆敢这般嚣张,自然是有其底气在的。   他毕竟还是他师父最为宠爱的弟子,身上放着不少防身的法宝。此刻生死存亡,对面又是铁了心要杀他的东泽,这下不敢再犹豫与藏私,连忙强撑着一口气,拉过一旁呆立着的江极,急急忙忙撕碎了一张传送符箓。   符箓上的符文一闪,二人的身影便在原处消失不见。   东泽见到这二人消失,也未花费力气去搜寻这二人的踪迹了。他缓步走近,随着他的走近,原本立于原处的万年不化的寒冰开始逐渐消融,待到他走到的时候,那玄冰已然融成一滩水,渗入了地里。   地上,那张方才被撕碎的符箓突兀地躺在原处。   东泽一抬手,地上符箓的碎片便飞入了他手中。   他垂眸仔细看过上面的符文,忽然冷哼了一声。   东泽握手成拳,将那些破碎的符纸裹入手掌中,顷刻间,那符纸便被他碾碎成粉尘,消散在风中。   “魔修。”东泽咬牙道,“我要叫尔等百倍偿之。” 第205章 前尘旧梦·零五   百里之外的山林,两个人影凭空出现。   二人身上有些狼狈,衣衫凌乱,   “这人怎么小气成这样,”阮尤恨恨道,“只可惜浪费了一张师父给的传送符。”   “你惹他做什么?”江极不接话,只打量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看不出来那人对那畜牲紧张得很。”   阮尤回过头来看着他,“那你跟着那个小妞进北斗星城做什么?”   江极自知理亏,便不接话。   阮尤蹲在地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面前的草叶,终于揪得一根他满意的,塞到了嘴里。阮尤做完这些,这才转过头去看江极,打量江极良久,忽然哼笑一声,“是因为她长得像我姐姐,是吧?”   闻言,江极的身形僵硬了一下,猛地转过头去望向阮尤。   “你每次被人说中心事的时候都是这样。”阮尤却移开了目光,“你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拿捏?”   江极不作声。左右他已经被阮尤拿捏住了,再被阮尤找到什么弱点也算不得什么。   阮尤看似好意地提醒,实则他自己才是最喜拿这把柄威胁他人的存在。   他有的时候还十分感慨,为何阮尤这般的性子能够在他师门中长大。魔修不似道修,喜讲那些繁文缛节,魔修向来只以实力为尊,能制住魔修的把柄,除却性命之忧外,都极少。   可他再看一看自己,师门中的那些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能够容忍阮尤如此之久,说不定便是有与他一样的理由。   待到阮尤终于觉得没意思闭嘴后,江极这才开口:“以后别再过来了。”   阮尤挑眉看了他一眼,“以后不过来?你不去看那个小妞了?”   “这城主实力非同小可,你我如今皆不是对手。他施放阵法的手法有蹊跷,此次我等能够走脱,还是靠着出其不意,下次恐怕没这么顺利了。”江极看样子是极为想要阮尤放弃对北斗星城的探索,竟是罕见地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阮尤面上浮现几分不服气,“我们靠的是出其不意,他何尝不是靠着出其不意。”   话虽如此,他将口中叼着的草穗捻下来,又站起身来。   可他站直了身子,又放眼远眺着北斗星城的方向,不动了。   这传送符毕竟能力有限,只能将他二人送出有限的一段距离,他们如今离那北斗星城已然有百里。然而修真界能者甚多,大能若是御器而行,转眼便能过千里,这百里距离,只能作他二人逃命之时喘息之用。   江极许是有些急了,催促道:“眼下我二人尚能走脱,可若是那城主得了空,你我二人恐怕再没有机会走脱。”   “行行行,”阮尤这才将手中的草穗扔下,不免抱怨着,“你怎么比我姐还啰嗦。”   以江极的性子,阮尤平日里说他什么也不会太过在意,然而这回阮尤却是提了不该提的人。   江极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多言。”   他见阮尤面上又浮现出那股熟悉的不耐,仍是忍不住道:“但凡你当初能够听进优姐的一句话,也不至于……”   “得了吧,这么爱听死人说话你倒是自己去听啊!”一向嬉皮笑脸的阮尤却忽然爆发了,他恶狠狠打断了江极的话,“一个个的都把阮优挂在嘴边,她死了倒是没见到你们谁跟着去死。”   江极被他打断了话语,面上也不见有多愠怒,只静静看着他。江极并未因为他冒犯的话语而变脸,   这让阮尤心头无名火气,他总觉得被这般包容的目光看着,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小孩那般。师父是这样,阮优是这样,江极还是这样。   “现在,别再让一个死人烦我了。”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过身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他二人之间但凡提到阮优,最终便只能落到不欢而散的下场。   江极见他走向的方向是魔域,心知阮尤多少也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上。   二人身影消失在原地,然而追兵迟迟不来。   东泽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两个魔修,他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衍秋身上。   衍秋自他捡回来之后受过最重的伤便是前些日子跟着村里的孩童去捅马蜂窝,那些孩子捅完便跑,剩下衍秋一个跑不快又呆呆傻傻留在原地。被激怒的马蜂自然便一窝蜂涌上去,往衍秋身上蛰了七八个包,叫衍秋身上肿了好几天。   那会儿衍秋因为蜂毒作祟,日日睡不好,非得赖在东泽怀里,稍稍动一下便疼得嗷嗷叫,着实是把“娇气”写在了脸上。   那时候东泽还以为捡回来的是个女孩儿,便想着娇养一点也无妨,谁知城中的医师看过后,一脸沉痛地同东泽说,衍秋是个男孩。   东泽虽然震惊于自己的判断失误,然而平日里惯着也习惯了,便这般一直宠着养了下去。   将衍秋惯得久了,便养成了每回衍秋受了点什么都会嗷嗷叫的习惯,每一次闹出来的动静都比伤的地方大,东泽虽然无奈,却从未纠正过衍秋的行为。   可这一次,衍秋安静得过头了。   就连轻轻的哼哼声都没有,小小的躯体蜷缩着,若非其上微弱的起伏,东泽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   尽管方才东泽已经及时出手,然而却并未来得及完全制止阮尤的动作。阮尤是金丹期的魔修,加之阮尤并未完全收束住自己的魔气,因此尽管只是简单的摔打与踩踏,阮尤的动作间都携了魔气。   衍秋虽平日里看着活泼好动,然而只有东泽自己才清楚,衍秋身子其实十分脆弱,每日里黏着他,不过是因为他的体质特殊,身上随时随地都能散发出灵气,因而能够温养衍秋的身子。衍秋年纪虽小,却也有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因此十分喜欢在他身边,东泽久而久之地,便习惯了自己身边有着这么一个闹腾的家伙。   然而今日只是他稍微走开了些……   也该怪他,他对阵法看护不严,竟是让魔修深入到此处,而后竟是连魔修在此布阵了也无知觉。衍秋负伤,更应该怪他。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眼前的医师也叹了口气。   二人的叹息汇到了一处,医师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魔气入体,加之被这般大力摔掷,二者若只有其一尚且好说,只是这一道出现……非是我等凡人之力可解。”   “好,我知道了。”东泽面上有些许疲惫,“辛苦陈叔了,我再想想办法。” 第206章 前尘旧梦·零六·倾力相救   东泽并非医师出身,因为出身的关系,他对医道甚至称得上是一窍不通。他对陈叔说想想办法,却也只能干坐在床前,一坐便是一夜。   一夜过去,却也还是未想到有什么好的办法,而衍秋的呼吸却越来越弱了。   东泽心有不甘,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对这修真界知之甚少,也不知哪位医师能够解决眼下这情况,再加上衍秋身上骨头都断了不少,不能随意移动,他自然不敢带衍秋出北斗星城寻医。   衍秋平日里都以灵石为食,这北斗星城底下便是灵矿,衍秋留在此处,还能受一些灵气的滋养,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城中不少孩童与大人都知晓了此事,陆续前来探看。他们都说“衍秋会好起来的”,然而只有一直陪在衍秋身旁的东泽才知道,衍秋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衰败下去。   便如受到雪花侵蚀的纸绢花,虽然不明显,却在悄悄地消失。   这个念头叫东泽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他做好了衍秋会陪他很久的打算,亦知晓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中衍秋还会调皮捣蛋,然而却从未想过,衍秋会死。   衍秋还这么小,人形都还未化出来,连一个完整的四季都还未经历完,便……   东泽用力地摇了摇头,阻止自己想下去。   这般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闭门谢客,不再让任何一人进入他的府邸。   当他掩上房中门窗时回过头来,恍惚间还以为衍秋能够如往常一般,在他床上扑腾。然而再定睛看去,却是衍秋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东泽走近了些许,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衍秋的脸颊。   如今他不能离得太远,毕竟衍秋的身子还需要他身上溢散出来的灵气的滋养。   东泽伸出去的手指猛地一顿,忽然想起自己刚带衍秋回北斗星城时,衍秋曾经也将他的手指当作食物啃食。只是衍秋那时候连牙都还未长出来,奈何不了他罢了。   他平日里的灵气既然能够给到衍秋灵气的滋养,这是因为他体内有灵脉的缘故,那么若是他引得灵脉的力量出来,想必能够帮得了衍秋。   然而他先前只会使用这灵脉的灵力,却不知晓该如何将其引出体外。   这灵脉便是他的心脉,那么……   东泽想起先前曾听师父们提到过,有些恶灵喜欢吸食人的心头血,因为心头血乃是精血。换作常人,精血之中蕴含了最为浓烈的生气,而修士的精血,除却生气外,还有极为浓厚的灵气。   那么照理来说,在他的心脉部位取出来的血,灵气与生气也最为浓郁。   他不会如医修一般驱使灵力,替衍秋疗伤,那么他的心头血既然含有灵脉之力,是不是就能弥补他此处的不足?   既然想通这一点,东泽便不再犹豫,转身取得一个木碗,又坐回到了衍秋床前。   他以指为刃,刺向自己的心口。   他还是第一回 ,作出这般举动,多少有些下不得手,然而在看到床上躺着的无知无觉的衍秋后,他咬了咬牙,闭上双眼,同时,手上微微用力。   只听“嗤”的一声刺破皮肉的闷响,他刺向心口的手指触及到了温热粘稠的液体。这只是普通的鲜血,若要取心头血,还得再进一步——   东泽一鼓作气,手指再度深入心口,可这一次,带来的疼痛却不似先前那般可以忍耐。   人说十指连心,若只是伤及手指,都会疼痛半天,更何况这是直接触及心脏。这钻心之痛,非是常人所能忍耐。   东泽被这疼痛激得整个人几乎都要蜷缩起来,他疼得弯了腰,端着木碗的左手也一抖,手中的木碗再拿不住,“砰”地一声第跌到地上。   他眼前是交织的一片炫光,耳边开始有嗡嗡的耳鸣声,他头皮发麻,浑身上下开始如同筛糠般颤抖。   随着这颤抖,鲜血顺着他捅入心口的右手流淌,最后再在他手上留不住,“嘀嗒”一声滴落在地。   尽管脖颈上空无一物,但东泽仍旧觉得自己如同被数只手扼住了喉咙那般,喘不过气来。   右手颤抖着,本能地想从自己的心口抽离。   不,不行。他用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迫使自己清醒些许。一个不慎,舌尖被自己咬破,溢出满口的血腥味,与鼻尖的血腥气息交织成一片,勉强换回了些许神志。   东泽不顾自己插在心口的手牵动了伤口,带来了新一轮的疼痛。   若是此时放弃,那么自己方才受的痛就白受了……衍秋,衍秋也会因为他的退缩而殒命。   他强忍着疼痛,维持着右手插在心口上的动作,弯下了腰。   他将跌落在地上的木碗拾起,在椅子上没坐稳,一个不慎,跌坐在地上。牵扯到伤口的感觉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东泽就着这个姿势,靠到了床边,颤抖着手,将木碗递到自己的心口下方。   与此同时,右手再度用力,一股裹挟着无限生机灵力的鲜血登时喷涌而出。   那是他带着灵脉之力的心头血。   他右手分出一股细微的灵力,将那心头血包裹着,引导着,令得那心头血落入他手中的木碗中。   做完这些,他缓缓地将自己的右手从心口处抽了出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右手已然浸满鲜血,还微微发着抖。   他害怕自己将这木碗打翻,于是先将盛着心头血的木碗放在了一旁的木几上,又撑着木几,缓缓地站起身来。   失血过多——尤其损耗的还是心头血叫他眼前本来稍缓的视线再度发昏,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全身力气撑在木几上,才没有叫自己再度摔倒在地。   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坐在了床上,喘定了气后,他又取过了一旁的木碗。   东泽来不及处理自己心口的伤口。左右以他的修为,这般伤势并不致命,即便不刻意恢复,也就几日便能痊愈。   当务之急还是救衍秋。   他伸过手,浸满了鲜血的右手掰开衍秋的嘴,左手便将木碗中的心头血全数灌入了衍秋口中。   特质的木碗上没有留下半粒血珠,一点都没有浪费。倒是他的右手抹了衍秋一身的血,看着还有些骇人。   左右他已经开启了阵法,他的府邸暂时不会有外人近来,应当也吓不着谁。   这是东泽最后的想法。   随后他的手一松,失去了意识。   东泽被面上一阵濡湿的触感唤醒。   那感觉说不上难受也说不上好受,仿佛有什么人在用砂纸摩挲着他脸颊似的。他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脑子犹如一团浆糊,半晌都未反应过来如今的局面。   心头血亦称作精血,乃是人之命魂所在,凝聚了他身上的大部分灵力,因此他取出这满满一碗,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换作常人,这么个取法,到最后恐怕连命都留不住。   然而即便是他,也难以抵挡这巨大的亏耗。   好在损失的这些气血与灵力都能慢慢恢复,只是需要些许时间罢了。   身子疲惫不堪,竟是连应有的感知能力都弱了许多,他还疑惑眼下是什么时候了,房中仍是漆黑一片。   他眨了眨眼,也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有没有睁眼,面上濡湿的触感终于停下了,许是衍秋察觉他醒了,开始轻声哼哼。   东泽吃力地抬起了手,摸索着抚上一个劲往自己怀里拱的衍秋,“你没事了吗?”   回答他的是衍秋更大声的哼哼,似乎还隐约带了些不满与担心。   衍秋还未能吐人言,因此东泽也不知他是什么情况,不放心地伸手将衍秋浑身上下都揉了个遍,发觉衍秋断掉的骨头都已经长好了,这才放心下来。   果然,带了灵脉之力的心头血就是好用。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衍秋的出身不同寻常,这算恢复得也极好了。   只是他现在身子还极为疲惫,手臂亦是强撑着抬起,落到衍秋身上的手更是没轻没重的,惹得衍秋不满地转过头来要咬他的手。但是或许多少还顾忌着他此刻状态不对,那还圆圆的牙尖只象征性地在他手上摩挲了几下,便又用舌头去舔。   “衍秋,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黑?”东泽下意识地问出口,他本意也不是指望衍秋能够回答,只不过是顺口这么一问。   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鸟雀的鸣叫声。他花了些时间分辨,认出那是他院子外的柏树上的麻雀。那一对麻雀今年生了两窝幼鸟,第二窝幼鸟离巢离得晚,现在还日日跟在大麻雀屁股后头。   每日清晨,这窝麻雀都会这般叽叽喳喳地在树梢上吵闹一番,再去附近寻找食物。   东泽心下有些奇怪,怎的今日这麻雀都醒了,天也还未亮?他那日虽然将窗都关上了,可窗纸并不厚,定没有天光透不进这屋中的道理。   他将这些杂念一一抛诸脑后,强撑着身子摸索着起了身。   好在对于修真者来说,即便目不能视,也都能用神识感知周围的情况,他便是靠着这神识,才安稳地下了床。   他伸手摸了摸曾经取血的心口,如今那处狰狞的伤口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皮肤。只不过因为是新长出来的缘故,摸着比别处光滑些,还有些许的痒。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再度触碰心口处时,他原本已经痊愈的心口却还在隐隐作痛。或许是那日情急之下也未留手,才会这般。   忽然听见窗外的麻雀一片惊叫声,随后便是振翅的动静,便听着那啼鸣声越来越远。东泽将神识向窗外施展,忽见院子外有一只猫,跃上了枝头,正鬼鬼祟祟地往院子里瞧。   应当是余婶家的那只大橘猫,还在心心念念着每日来将衍秋折腾一番。   可接下来东泽便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这大橘猫向来只有白天会过来,而他如今神识也感知得清楚,他这屋中的窗正大敞着,他的眼前却仍旧一片漆黑,不见丝毫亮光。   他这是,失明了? 第207章 前尘旧梦·零七·同我很像   虽说失明对东泽来说并非什么大事,然而总归不方便的。   一出房门,便是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方才在房中,尚且有保暖的阵法,他此刻一出门,便觉得寒风阵阵。   雪下得有些大,地上因为无人清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下去时咯吱作响。   尽管有神识可以查探前方的路,然而他还未完全适应眼前一片漆黑的境况,行动也有些许受限。虽然能够用神识探路,可他现在实力大损,剩下的那点灵力并不能支撑他长时间放出神识,更别提长时间、大范围地放出神识了。   更要命的是衍秋经此一劫,变得更加黏他了。往常衍秋虽然不会长时间走远,如今却一直跟在他不足三步远的地方,还常常绕到他跟前,他一开始还未注意,有好几回都差点踩到衍秋或是被衍秋绊倒。   活脱脱的绊脚石。   从房中走到院子门口的路,往时只需片刻,然而今日东泽只走了一半,却用了近一刻钟。   在又一次差点将衍秋踩到之后,东泽叹了口气,终于不再与衍秋僵持。他弯下腰,将蹭着他裤脚的衍秋从地上抱起,又换了个衍秋窝在自己怀里舒服的姿势。   衍秋得以靠着他,也不再闹腾,哼唧着直拿脑袋往他脖子上蹭。   东泽轻轻拍了拍怀里终于安分下来的毛球,无奈道:“满意了吧,小祖宗?”   他缓慢地走向院门,用这剩下的半程路去熟悉这新的走路方式。   等他终于走到了院门,已是一刻钟之后。   东泽不由伸出手揉了揉衍秋的脑门,感慨道:“什么时候你快些长大,能载着我走便好了,也不用这般费力。”   回应他的只有衍秋轻轻啃着他伸出的手指。   得益于外放岀去的神识,东泽察觉到有谁正在朝他的院门走来。   他此时还未熟练掌握神识对外界的感知,因此只能分辨出来人大约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但发现了这些之后,他心中也有了猜测。   想到这里,东泽不禁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随后将笼罩着院子的阵法撤去了。   他打开院门,女孩恰好走近了,见状,惊喜道:“城主!”   是玲玲的声音。东泽在心中暗道,果然是她。   女孩快步跑近,“我方才见到护院的阵法撤去了,就猜到是城主出来了!果然!”   东泽不用看便知晓玲玲脸上定然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他不愿叫玲玲看出他此刻的异常,于是低下了头,想要如往常那般“看”向玲玲。   他自认为自己动作做起来与往常一般,却不知自己的动作透着一股突兀感。   冰雪聪明的玲玲怎么会看不出东泽的异常,她再开口时,先前声音中的欢欣一扫而空,“城主,你脸色好差……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被一语道破身体上的异常,东泽没想到就连玲玲也瞒不住,有些无奈,“我并无大碍。”   玲玲自然是不信的,“城主说谎!”   又听玲玲没理会他说的话,自言自语道:“城主可是近两月未出门了,若是无事,肯定不会闭门不出这么久的。”   “竟是已经两月了。”这下东泽脸上的笑登时成了苦笑,没想到就连这么一个小孩都能看出他如今的不妥来,看样子他如今的样貌可不好看。   只可惜他如今双眼失明,否则真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自是不知,自己落在玲玲眼中,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就连嘴唇都干裂出了数道血痕。尽管出门前他想起来换了一身衣裳,将先前那身沾了血的衣裳毁尸灭迹,然而终归失明不太方便,衣带都系不齐整。更何况,那双原本清透如琉璃般的眼,如今瞳孔放大,黯淡无光,犹如明珠封尘。   叫人想看不出来都难。   “我真的没事。”东泽再度解释道,“再歇些时候便好了。”   玲玲却听得直摇头,“不行,丁先生前些时候回来了,正等着你出来呢。”   “丁先生回来了?”东泽心中咯噔一下,开始有些心虚,他有些底气不足地道,“他不是岀去云游了么,怎的就……回来了?”   “过几日便是大寒了,再不久便是春节,他不都每年春节回来一趟嘛。”玲玲说着,自己也开始有些底气不足,“只是城主刚封闭了院子的半月后,他们担心城主的情况,就传信让丁先生回来了。丁先生说……左右也临近年关,提前回来便提前回来了。”   如今东泽才有了些自己真的闭门不出两个月的真实感,感慨道:“原来已经大寒了。”   玲玲嘟囔道:“也不知道今年丁先生还会想出什么招数来……”   丁先生全名叫丁鹤行,是北斗星城中最为出色的医师。因为丁先生是城中少有的修士,因此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云游,寻找新的良方与药草。   城中的小孩对于丁先生都有股莫名的恐惧。原因无他,丁先生对城中的小孩关照实在是太过了些,每年回来,便会张罗药房中的伙计给城中的小孩子们熬调理身子的汤药,而那汤药又苦又涩,喝完药后还因为药性相冲,不让吃蜜饯,因此是城中小孩们一年一度的噩梦。在北斗星城,丁先生的名号能止小儿夜啼。   每年春节前,知晓丁先生会回来的小孩都会哇哇大哭,生怕丁先生找上自己。可丁先生对城中孩童称得上是雨露均沾,甚至还会根据不同孩童的体质差异去定制药方,甚至还会亲自做针灸。   然而丁先生的一片好心,城中的孩童们却是退避三舍,就连他每年从外头带回来不少新奇玩意,都无法抵消自己在孩童们心中的恶名。久而久之,丁先生也放弃了挣扎,干脆地承认了自己在北斗星城中的恶霸地位。   提起丁先生,东泽也有些头疼。毕竟他小时候也……没少吃过丁先生的苦。   玲玲仰头看着他,悄悄伸出手拽了拽东泽的衣角,“城主,你在害怕吗?”   毕竟在小孩子的认知中,害怕这么一位可怕的医生,是很正常的。   东泽咬了咬牙,心说怎么也不能露怯,至少,不能在小孩子跟前露怯。   “没事。”东泽硬着头皮道,“走罢,去寻丁先生。”   “老身不过与城主几年未见,怎的城主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了?”儒雅的老先生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不紧不慢地道。   他移开了放在东泽腕上号脉的手,侧过身去,在纸上写着什么。   东泽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没什么,就是最近有些意外。”   “心头血亏缺大半还叫没什么?”丁先生握着笔的手一顿,挑眉看向他,“不若你也给我点儿心头血呗?”   东泽装作没听懂丁先生话语中的意思,转过头去看向在院子里扑腾的衍秋。衍秋不喜此地的药味,他还未进这药房,衍秋便哧溜一下跑到了院中大口喘气,死活不愿意随他进来。   个小没良心的,扔下他一人来此处独自面对丁先生了。   东泽当真想与衍秋交换一下境遇,换作自己在花丛中扑蝴蝶也总比被丁先生盯着要好。   丁先生虽然嘴上不停,手上的动作却也不慢。三下五除二写好了方子,将方子递过一旁伙计的手上,吩咐对方去抓药。   东泽如今视力受损,其余四感敏锐非常,自然也听到了丁先生搁下笔时,伴随的那一声轻叹。   他知道丁先生是在叹什么。丁先生向来都是嘴上不饶人,背地里比任何人都要关心城中的后辈。他也是丁先生看着长大的,在丁先生眼里自然也算得上是个后辈,还是个极为不省心的那种。   东泽心中一时间有些难受,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同小时候那般,需要叫人操心。   分明……能够操心他的人,已经有数个都不在了。可他还是如以往那般,肆意妄为,却又不顾及他人的想法。也就是城中的居民大都跟着他师父们的时间久了,心中豁达,才不与他计较。   “对不起。”东泽低下了头,似是觉得这般说法不够诚意,又补充道,“叫丁先生担心了。”   “我可不担心。”丁先生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怕这北斗星城又要换城主罢了。”   东泽沉默了一下,不作反驳。   他清楚丁先生说得没错。他这么行事,实在是太冲动了些。那两个魔修既然有闯入北斗星城的本事,那么有第一次自然有第二次,他却忽略了这一点,只将心思放在了衍秋身上,实在是……太不将城中的居民当一回事了。   北斗星城中的居民还需要他的庇护,这是他生来便被赋予的责任,他不能推脱。   “先前的事我也听说了。”丁先生道,“听说你前些时候就是捡了它回来?”   说着,丁先生将目光投向窗外,兀自扑蝴蝶扑得开心的衍秋。   不知是衍秋察觉到了丁先生的目光,还是习惯性地看东泽,恰恰是在他们二人看向衍秋的时候,衍秋也回过头来看向他二人,巴眨了一下眼睛。   “他叫衍秋。”东泽道。   “还挺可爱的。”丁先生说着,弯下了腰,远远地对着衍秋勾了勾手指,“过来。”   衍秋自然看出了丁先生的意图,然而由于先前被阮尤折腾那一回,使得衍秋对陌生人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只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甩了甩尾巴。   东泽有些拿不准丁先生的意图,见丁先生回头来看他,便唤了一声:“衍秋,过来。”   衍秋这才迈开脚步,吧嗒吧嗒跑到药房跟前,可在脑袋探进了药房后,又皱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看样子是极为讨厌这股药味。   东泽又唤了几声,衍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肯抬起脚,迈入这药房。   既然进来了,衍秋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一阵旋风般冲上了东泽的怀里。动作之迅捷,比起余婶家的大橘猫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衍秋在东泽怀里拱来拱去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时,忽然有人将他拎了起来。   衍秋刚要发作,一转头却见到了丁先生的脸。   张牙舞爪的小白虎登时老实了,见丁先生的手伸过来,还讨好地舔了舔丁先生的手指。   “这小东西怎么也是气血亏虚?”丁先生摸了摸衍秋的脉搏,疑惑道。   “先前衍秋在闯入北斗星城的那两个魔修手下受了重伤。”东泽解释道,“我便是……为了助他,才取了心头血。”   “心头血……你可知那是何等珍贵之物,为何你会为这……为衍秋做到这等地步?”丁先生不赞成地皱起眉头看向他,等着东泽的解释。   若是说对于灵宠的怜惜,城中大部分人亦会有这般情感。可若是说为了挽救灵宠的性命,不惜损伤自己的修为,这倒是少见。   更何况……东泽也才将衍秋捡回来不到四月。   东泽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在那日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觉得……他同我很像。” 第208章 前尘旧梦·零八·相识之缘   东泽第一回 见到衍秋的时候,还是在白虎域。   那时候他刚把白虎域中乱窜的魔修清理了大半,便忽然遇到了孤独无依的衍秋。   白色的幼兽蜷缩在水塘边上,半个身子都浸入了水中。沿岸的芦苇生得茂密,掩去了它的身影,芦苇的花絮又落了一地,将他白色的皮毛隐藏在其中,若是不仔细看,恐怕走到跟前了也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好在如今天气还未冷下来,这小家伙尽管浸在水中,也不至于被冻到。   小东西即便有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却也没有哀嚎挣扎,甚至多余的动静也不见半分。若非东泽为了追踪魔修,向四处施放神识各处探寻,他也无法轻易发现这只藏在角落的幼兽。   东泽警惕地将四周打量一番,此地魔气很弱,想来那逃窜的魔修并没有在此处停留多久。只是附近也不见母兽,更无妖族的踪迹。   幼兽只是沉沉地睡着,也不知是谁将他放在这处的,但是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抛弃了,只是安静又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   在此地驻足片刻,东泽犹豫过后,还是朝那只幼兽走了过去。他走到那幼兽跟前,蹲下身子,在将那幼兽打量片刻后,忍不住道:“小东西,怎的只有你一个在此处?”   东泽伸出手拨开幼兽身边的芦苇花絮,将这小东西抱了起来。   幼兽被他抱起,却仍旧在呼呼大睡,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小命正被人拿捏在手中。东泽有些无奈,他继续问这幼兽,却像在自言自语:“你一个在此处,家里人便不着急么?”   自然无人应他。   幼兽毛皮上沾了水,裹了一层脏兮兮的泥浆,虽然如今这天气并不冷,然而湿着毛对这般大的幼兽来说终归不好,于是东泽捻了个法诀,将幼兽身上的水与泥浆都清理干净了。   清理过后的幼兽,皮毛呈现出原本的颜色,是雪白的一片,上面已经开始有隐约的灰黑色条纹。只是这幼崽年龄还太小,看不出皮毛上条纹的具体图案。   东泽打量着那闪着莹莹光泽的皮毛,忍不住轻轻伸手触碰了一下,从指尖隐约传来的触感,暖暖的,软软的,毛茸茸的一团。这陌生而又温暖的触感,叫他的心都软了几分。   他又轻轻地摸了摸那小白团的皮毛,依稀看出这是一只……猫?他记得齐婶家的猫刚出生那会儿他去看过,好像便是这般模样。   那会儿齐婶是怎么摸那只小猫的,便是他这般罢?他按照记忆中齐婶做出的动作比划着,却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并非带着血腥的气味,而是一股极为难缠的、带着血气的念力,化作血孽,纠缠在眼前这只幼兽身上。   那血孽只是一股微弱的气息,如蛇般缠绕在这幼兽身上,仿佛下一刻便要收紧身体,将这幼兽绞杀。血孽的气息延续得极远,其上传来隐约的牵引感,想来在血孽的另一端,正是这血孽的来源。   东泽不由叹息一声,“如此幼小却已经血孽缠身……当真造孽。”   无论是人或是妖兽,生来应当是干干净净的,而不是如眼前这只幼兽这般,刚出生便被这一股不怀好意的血孽纠缠。被这般纠缠久了,幼兽又无任何手段抵御这血孽的侵蚀,这血孽只会逐渐消磨这幼兽的生气,最终将这只幼兽吞噬。   因此东泽也未多想,挥手替他斩断了身上的血孽。   那一直昏睡的幼兽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用头拱了拱他的手。   东泽一下子便再没有了别的想法。   原本他还想找到这幼兽的家人,可这幼兽像是被人遗弃在这处了,还放得这样隐蔽,仿佛就是不想叫人发现他的存在。   那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下,毕竟白虎域中也有众多妖族,这幼兽或许是被不慎遗落的,加上他接下来还需要继续清扫白虎域中的魔修,无暇分神照顾这幼兽,于是并未逗留太久,狠了狠心,替这幼兽在附近寻了一处安全隐蔽的地方后便离去了。   这一走便是半月。   半月后,东泽再次经过此地时想起此事,便过去瞧了一眼。   先前经过的时候,他随手为那只幼兽设下了一个防护的阵法,以防那幼兽遭遇不测。然而此番故地重游,却发现阵法依旧如初,竟然连出入的痕迹都没有半点。   东泽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若是没有进去的痕迹也就罢了,竟是连岀去的痕迹都没有半点?印象里,他可是记得即便是妖兽,幼时也是需要吃点什么的。   时间已经过去半月了,在原处的那只幼兽,也不见离开的痕迹,该不会已经……   他有些后悔,若是当时将那只幼兽带上,自己处理完魔修的事情后再替他寻一下家人。即便他那时候行动会有些不便,然而白虎域中逗留的魔修见到他就逃,也不必他动手,他即使带上那幼兽,也碍不了他的事,无论如何都会比眼下要好……   可施放出去的神识却发现,在他为幼兽寻的那处角落,仍有小小的一团活物。   东泽有些意外,连忙快步走近。   与他想象中骨瘦如柴、狼狈不堪的画面不通,那幼兽仍旧蜷缩在地上呼呼大睡,跟没事儿一样。若非东泽清楚记得自己离去了半月,他甚至还以为自己仅仅是走开了片刻。   像是察觉到他走近的动静似的,幼兽抬起头,呆愣了半晌,而后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颤颤巍巍地向他爬来。   他连忙弯腰将那幼兽抱了起来,幼兽犹如找到归宿一般,一个劲往他怀里拱。   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活物如此依靠。   “嗷——”衍秋大叫一声,疼得直咧嘴。然而他被东泽强行摁在怀中,既咬不到身后的罪魁祸首,又不能咬东泽,气得他继续拿东泽的衣物磨牙。   东泽被衍秋的嚎叫拉回了神,看着怀中的衍秋,东泽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自他醒来已经有半月,他日日都带衍秋来丁先生这处针灸,只是衍秋一直都怵这针灸,怕疼怕得不行,娇气得很。   “很像?”衍秋被针扎得哇哇乱叫,丁先生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抬起了眼皮子瞥了东泽一眼,又伸手去捻下一根银针,“但你俩之间差得远了。”   “只是一种感觉。”东泽含糊道。   他总不能跟丁先生说,他觉得衍秋如自己那般无依无靠……想到衍秋身上最初带着的血孽,他只觉得衍秋如同自己一般,仿佛就是个生下来为了承受什么的工具,因而才多了些许同理心。   丁先生哼了一声,也不知意会到了几分。   二人之间再没有别的话,整个药房只回荡着衍秋的哀嚎声。   丁先生的针灸手艺很好,最后收针的时候,只在衍秋皮下留了几个小红点,连血珠也不见,但衍秋被扎了一身,扎进身子里的针头还被丁先生左右捻过,自然不开心。   等东泽终于松开对衍秋的钳制后,衍秋飞快地躲到了东泽身后,狠狠地瞪着丁先生。   东泽有些无奈,“衍秋,别这样。”   他伸出手,试图摸摸衍秋安抚一番,但是他的手伸出后被衍秋拍了一爪子,他本人也收获到了衍秋的瞪视。   看起来便是因为还记着他方才制住自己的仇。   “这是一点也不像啊。”丁先生将那些银针一一收好,抬起头便见到这么一幕,“你小时候可没这么记仇。”   东泽勉强笑道:“那是因为我的痛觉自小便不敏锐。”   丁先生哑然。东泽小时候何止是痛觉不敏锐,五感几乎就没一个能用的,就连通灵开识也用了许久。看衍秋这小东西机灵的劲儿,同东泽那会儿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真真一点儿也不像。”丁先生道。   东泽应了一声,没再反驳。   “它身上的伤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不必操心。至于你……”丁先生转头看了眼东泽,“寻常药石对你来说也无用,自己撑着罢。”   东泽清楚是因为自己身上并无大碍,丁先生才会如此说,左右他身负修为,即便是眼疾也能缓慢自愈。因此他也乖巧地点点头,力求不惹丁先生生气。   “现在,走罢,别碍着我。”丁先生见他们已经无事,便下了逐客令。   东泽点了点头,抱上衍秋,准备告退,便在这时,他看见小雨走了进来。   他想起先前与魔修对峙时,小雨也在现场。小雨只是凡人,自然受不住魔气的冲击,他见小雨面上仍旧有挥之不去的疲倦之意,不由得出声问道:“小雨,这是怎么了?”   魔气接触到凡人后,若是不多,那么人身上的反应并不会太过强烈。只是会普通地觉得疲倦与身体沉重、思维迟滞。   然而,尽管只是这些轻微的症状,时间长了却格外地消耗人的精气,因此,即便如此也不容小觑。   东泽怀疑的目光转向了丁先生。丁先生有修为傍身,自然也能看出寻常人不易察觉的魔气。丁先生还是医修,没道理会比他还晚发现小雨身上的异常。   “城主,上次救命之恩,还未同你道谢。”小雨见到是东泽,连忙又行了个礼,“我无甚大碍,只不过是最近不知为何总是会受到魔气侵染罢了。”   “保护你们乃是我份内之事,此事便不用道谢了。”东泽道,“为何会受到魔气侵染?”   他想的是若是小雨待在北斗星城中,还会受到魔气侵蚀,这是否说明这北斗星城的阵法之下,还有魔修?   小雨思索了片刻,道:“我前些日子跟随商队出去了,你也清楚,商队中的都是凡人,无人能觉察到魔气。因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身体一直呈现异样,我来寻了丁先生,才知道我身上有魔气。”   “可……”东泽看她身上的魔气,这魔气的浓郁程度,若非是魔修长时间、近距离待在他的身边,都无法形成这般魔气。   然而若是有魔修能够如此接近一个凡人,通常都会直接动手了,而不是等到她安然回了北斗星城。   “我……我或许知道是谁。”小雨轻声说,“是那日在星城外见到的那个,那个提着刀的魔修。” 第209章 前尘旧梦·零九·师门遗愿   闻言,东泽神色一动。   他的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自衍秋出事后,他因为损失了过多的心头血,失去意识了两个月,而即便是苏醒过后,他亦是一边陪同着衍秋在丁先生那处疗伤,一边自己恢复。   因此他也没有时间在北斗星城外检查是否还有魔修的踪迹,他如今还未完全恢复,须得暂避其锋芒。只要那些魔修不主动进入北斗星城,那么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那些魔修的去向。   但是这些魔修千不该万不该,将目光放到了北斗星城中的居民身上……   “你是在何处见到他的?”东泽开口问道,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怒意。   平日里,东泽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更不会对城中居民假以颜色,小雨从未见过东泽动怒,因此乍一看到东泽这般开口,心中不免还有些害怕。   但她清楚这怒意并不是对着她来的,定了定神,开口解释道:“都是在北斗星城之外。有时是在野地里撞见他,有时是在另外的城池中撞见他。”   东泽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道修的城池都是在做什么……”   尽管她意识到东泽的怒意,然而小雨还是忍不住为那个魔修说了一句话:“他……也没对我怎么样,城主还是不要太在意他了。”   作为当事人,小雨自是清楚那魔修对她似乎并无恶意。那次在北斗星城中撞见他后,也不见那魔修对她动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那魔修似乎只是在……跟随她。   每回她意识到那魔修在他身侧之时,那魔修都会极快地隐去踪迹,不靠近她分毫。那魔修只是一直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在她左右。只不过这魔修似乎思虑十分重,常常再她不远处发呆,全神贯注之下,竟是连她偶尔走近也察觉不到。   也就是这般,她才察觉到那个魔修竟是一直跟随她,而后撞见了那魔修好几次,她才确定下来,原来并非是巧合。   起初她还会暗自害怕这默不作声的魔修,然而随着接触的次数增加,她也逐渐发现这魔修看似难缠,实则并未对她怎么样。她虽也烦恼被这魔修纠缠,然而那魔修从不跟随她进入北斗星城,加上东泽似乎正是两月前与两个魔修动手,才导致元气大伤,她如何能麻烦东泽出手惩治那魔修。   原本这事她并不想惊扰东泽,然而却未想到来寻一次丁先生,却被东泽撞上了。   东泽被小雨劝了这么一句,也稍稍冷静了些,但思前想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魔修生性狡诈多疑,如今不伤小雨,说不定是觉得时候未到,而他又不好直接驳斥小雨,只得道:“既然如此,你这段时间便留在城中修养,我会让城中修士随商队一道外出。”   小雨生活在道修的城市中,自然清楚道修的顾虑。道修与魔修之间水火不容,更无法容忍魔修如此深入道修的领地,东泽不立即出手去清除这魔修,应当是有别的顾虑,而这并不代表东泽会姑息。这般决断也是为了她好,因此也只是点点头,先应下了。   东泽还想再叮嘱几句什么,却被丁先生白了一眼,“行了,这里不是说这个的地方。后头还有人等着,你这样拉着我的病人闲聊算什么事?”   东泽不敢反驳丁先生,只得悻悻抱着衍秋离去。   入夜,雪大了起来,纷纷扬扬洒满了整个天地,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雾蒙蒙的白。   时候不早,原本东泽已经准备歇下,却忽然察觉有人在靠近他的院子。   他失明已有一段时间,以神识探物的能力已然十分熟练,因此,他才能够如此快地察觉来人。   倒是比他还未失明的那段时间更加敏锐了。   这么想的时候,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停了,院门被来人敲响。   东泽安抚好一旁的衍秋,独自走到院中开门。院门一开,来人尚未开口,然而东泽却由那熟悉的气息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他有些不太确定,试探着开口:“丁先生?”   听得对方不答,东泽又道:“可是还有什么吩咐在白天忘了与我说?”   “不是。”丁先生这才开口回答,大约是近日接待的病人有些多,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疲惫与沉重,他又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话在嘴边欲言又止。   “丁先生若是有事,但说无妨。”东泽察觉到丁先生的为难,主动开口道。   他听到丁先生沉声道:“城主,魔修不能留。”   东泽的呼吸一顿。   丁先生是老城主们的旧识,算下来是他的长辈,平日里向来都直呼他姓名,从未有过这般正式地与他说话,更不会称他为“城主”。   但只有一件事会例外,那便是关乎到整个北斗星城的存亡之际。   丁先生这般唤他,是请求,亦是警告。   “别忘了你师父们是为什么死的,也别忘了他们对你的教导,更别忘了他们为何将你留下。”丁先生的语气有些重,叫东泽几乎喘不过气来。   师父们是为了什么而死……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师父们正是为了他们脚下的星斗大阵而死。他们说,建立星斗大阵,是为了助人族抵御魔族的入侵,因为从没有魔族会对人族手下留情。   而师父们也正是在最近一场道魔之争中,为了星斗大阵的开启,以身祭阵,神魂俱灭。魔修与他理应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他不该觉得魔修对人族会留有余地。   若是他对魔修有半分犹豫,对他的师父们来说都将会是背叛。   东泽回过神来,道:“丁先生,我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记得自己的师父们。他是看着他们祭阵的,他们是因为魔修而死,他如何能忘,又如何敢忘。   “我明日去寻那魔修的踪迹。”东泽淡声道,“既然他敢出现在道修的地盘,自然叫他有来无回。”   “不必。”丁先生摇了摇头,“有机会出手便是,你如今的状态还不适合主动迎敌,静观其变便是。”   东泽目光一黯,“丁先生说得是。”   丁先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了,这才开口结束了今日的谈话:“好了,时间不早了,便先回去休息罢。”   说完,丁先生转身欲走。   “我送您。”东泽说着,向前迈出了一步,试图跟上丁先生的脚步。却被一道灵力轻轻推着,退回到了原地。   丁先生头也不回地道:“不必了。你眼下这个情况,只会耽误我回去。”   东泽一想,明白丁先生说得不无道理。他如今即便适应了失明的生活,走路却还是比不得双眼完好那时的速度,加上丁先生刚敲打过他,心底里恐怕是不愿与他同行的。   想通这一点后,东泽苦笑一声,站在原地感受着丁先生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掩上院门,刚一转身,便察觉到院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他仔细地感应了一番后,有些惊讶地唤了一声:“衍秋。”   衍秋自受伤前,便开始学着如何隐匿自身了。东泽先前被丁先生占去了太多心神,因此都未注意到衍秋靠近。   如今乍然发现衍秋的存在,说不惊讶是假的,他方才已经习惯性地将神识外放,然而就连这般也未察觉到衍秋的接近。这般看来,衍秋隐匿的本事进步之快,倒是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方才与丁先生才提到自己的师父们,东泽心头有些闷,急需些什么将自己从那中颓然的思绪中拉出来。   幸好,衍秋出现了。   衍秋听到东泽的呼唤,也不再隐匿,轻轻嗷了一声,便朝着他跑来。   东泽如今视线受阻,听到衍秋急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便对着衍秋来的方向蹲下身子,放平双手。   下一刻,衍秋毛茸茸的身子撞进了他的怀中。   衍秋身上裹挟着一股寒冷的风雪的气息,叫东泽忍不住抖了抖。可随之而来的温暖,却叫东泽心头止不住地一暖。   即便知晓衍秋如今还未通灵性,这般动作未必带着其他的含义,或许只是想同他撒个娇。然而衍秋这无意之间的举动,却叫东泽心头无比熨帖。   衍秋的身子毛茸茸的,暖和得紧,在他怀里跟个小火炉似的,与他这天生偏凉的身子几乎是两种极端。这丝温度叫东泽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将衍秋抱得更紧一些,这是风雪夜中他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衍秋似乎很喜欢这般被环抱着的感觉,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   心头的阴霾似乎被衍秋这番动作一下子驱散了,东泽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抱着衍秋朝屋中走去,“好了,我们回去。”   他忽然便觉得,只要有衍秋在,什么魔修与道修、什么道魔之争,便无法扰他分毫。   唯有衍秋会这般毫无顾忌、不带丝毫杂念地信任他,而他只要知晓这一点,便满足了。   喓邀曜 第210章 前尘旧梦·一十·商队遇袭   时间便这么悄悄过去,北斗星城风平浪静了一个月,却忽然间在春节过后掀起了轩然大波。   外出的商队遇袭,失踪了大半的人,而其中便有小雨。   剩下的人……却死状凄惨,死不瞑目。他们面上混杂着惊恐与惊讶,似乎在生前的最后一刻见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   东泽收到消息的时候便不顾丁先生的阻拦,独自前往事发地。   商队众人的遗体已经被带回北斗星城,因为发现此事的时间太晚,事发地就连血祭也不见,只余下一地的打斗痕迹。东泽听着先他一步来到此地调查的队长的转述,眉头皱了又皱。   队长也是修士,自然能察觉出此地的异常,“这里的道修气息很浓郁,但还有魔修的气息,只不过魔修的气息很淡,加上事情已经过去多日,差点没有发现。”   自一月前小雨同东泽说过有魔修跟随她后,北斗星城的商队便一直都有道修随行,为的就是保护城中的居民。然而眼下就连随行的那些道修,也有不少被发现死在这处的,这叫东泽心头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们为何会走此处,我记得这不是商队平日里会走的路罢?”东泽压下心头的不安,转过头去询问队长。   “他们是一路逃上来的,偏离了原来的路径。”队长摇了摇头,“原本商队的必经之路在山下,然而他们却逃到了山腰这处。他们前来此处的路上,有不少散落的货物,因此我猜他们是在山脚下遭遇了袭击,一路逃至这处。但是……他们原来定下的路线便是要直接绕过这座山,然而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东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追问道:“那他们原本为何要绕开这座山?”   “听说此处有山匪出没。商队中大约是因为凡人占了多数,因此对山匪有些忌惮,先前我听他们说制定路线的时候,便特地提过不要经过这座山附近。”队长道,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何商队会选择绕路,“但是山匪也是人族,他们还有修士随行,为何会怕这些山匪?”   东泽摇了摇头。他对商队的路线并不是十分地了解,只是只道大概路线而已,因此在这个关头,他亦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那队长说话期间便将这处查探了个底朝天,“奇怪,这魔气怎么这么弱,这魔修莫非只是路过此处?”   东泽眼神微闪。小雨此回坚持着与商队一道出来了,小雨年前便说……发现那个名为江极的魔修在跟着自己,此处恰好也有魔气。而死在这处的人中,并没有见到小雨,他心中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却迟迟不敢肯定。   “这处倒像是有很多道修交手过一样,反倒是那魔气淡得很。”队长百思不得其解,挠了挠头,“总不可能是他们在追捕这个魔修罢?”   “这里有道修交手过?”东泽捕捉到队长话语中的不妥之处,问道。   “是啊,那些带回去的尸体中,伤口上并没有沾染到魔气,而观察这里被波及到的地方,却也都残留着灵气,而非魔气。”队长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可山匪不一般都是凡人么?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东泽的脸色难看起来,“若是这山匪之中有道修呢?”   若是道修对着商队的人出手……那么这个问题便也不成问题了。   队长想也不想地道:“这年头谁有点修为还不想自己过好一点?修士跑去当山匪,城主你可太天真了。”   东泽一想也是,似乎还未听闻过什么修士去当山匪的先例。然而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皱着眉道:“便怕万一。”   此处的气息杂乱无章,又因为已经过去些许时日,使得即便追查起来也毫无头绪。离开此地的人似乎是故意扰乱此地线索、防止他人追查的。   他们远在北斗星城,在商队足足迟了七日未回,也不见半点音讯之后,才惊觉商队出事了。而等他们来到此处,恐怕距离事发当日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他们错过了最好的查探时期,现在再查,恐怕也查不到多少了。   见查出结果的希望渺茫,东泽心中烦躁,却又不愿放弃。   东泽随着城中调查的队伍查了两日,就连向来乐观的队长都不再抱希望了,东泽无奈,只得决定打道回府。毕竟这还是疑似刚出现过山匪的山,东泽便带着他们去到山脚下的客栈落脚。   夜幕落下使,客栈里的人已陆续睡下。然而东泽如今五感敏锐,即便只在自己房中,也能听到整个客栈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窗外更夫的脚步声,叫他迟迟合不上眼。   东泽辗转反侧许久,却始终都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   半晌,他爬起身来,独自前往事发地。   事发地经过这几日的调查,已经没有新的线索可供他们发现了。就连此地最初被摧折的草木都重新开始了生长,似乎一切都将回到正轨中去。   东泽站在此处,不自觉发起了呆。   他有些拿不准自己回到这处的原因。是心中的奇怪预感,亦是此事的怪异之处,还是……那魔气的存在?   便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丝异常。   似乎是什么在压抑着自己的气息,正在逐步向他靠近。   东泽屏住呼吸,装作无知无觉的模样,却在暗地里催动着灵力,开始凝聚成阵纹。   身后的来者逐渐靠近了,却按捺不动,似乎是正在猎食的豹子,藏在草丛中,静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时刻。   风忽然吹起,拂过草叶,勾出一阵沙沙的响动。   身后的气息忽然消失不见,东泽并未惊慌,而是闭上眼,默默地催动着阵法。   身后的身影骤然显现,却因为一股无形之力骤然被压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偷袭之人似乎恼羞成怒,开始挣扎起来。这一挣扎,倒是叫他身上的魔气开始溢散出来。   东泽缓缓转过身去,他如今双眼只能分辨一些细微的光,依旧不能视物,然而他对于用神识来“看”眼前的事物已经十分熟练,因此在发现了对方手中的刀后,结合对方的魔修身份与先前的猜测,他挑了挑眉,“江极?”   江极被叫破身份,登时停止挣扎,却发现他的神色与语气不太寻常,于是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东泽冷笑一声,手中开始凝聚更强的灵力,“既然来了,那便留在此处罢。”   即便他如今还未完全恢复,然而处理这么一个魔修,对于他来说并非难事。   江极猛然意识到他不是同他叙旧的,而是要来取他命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极再度挣扎起来,这一次挣扎的力度更大,东泽的阵法几乎压不住他。   东泽面无表情,凝聚着灵力的掌心眼看着便要朝着江极落下,江极忽然福至心灵,大声道:“等等!我知道小雨在何处!”   那股锁定在他身上的灵力便在瞬息之间消散了。   东泽快步上前,顾不得这是个陷阱,道:“你知晓她在何处?”   “其他的人也在。”江极勉强地点点头,却仍是不忘道,“你先将我放了。”   “放了可以,”听得其他的人也在,东泽不由得一喜,却生生忍住了,并未在江极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他生硬道,“你要带我去寻他们。”   “这是自然。”江极嘀咕着,“我过来就是为了带你过去的。”   东泽这才撤去阵法,江极利索地从地上爬起身,也并未介意东泽方才的行为,转身径直朝密林之中走去。   东泽皱眉看向那密林之中,道:“你确定是这边?”   “你跟我来便行了。”江极道,“反正我又打不过你。”   江极的思维十分简单,既然他打不过东泽,那么他在东泽跟前便是一点浪花都翻不起来的,东泽也不必对他有这么重的戒心。   东泽却将信将疑,他不是不记得眼前这个是魔修,更何况是一个深入到了道修领地中心的魔修。造成商队众人失踪的,魔修便占了极大的嫌疑。只不过是因为那魔修留下来的气息极淡,叫他联想不到江极身上去罢了。   他可记得自己前不久还在丁先生跟前承诺,眼前的这名魔修留不得,但眼下……他要跟着这个魔修走?   跟?还是不跟?   在他站在原地犹豫期间,江极却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似乎是察觉到东泽并未跟上,江极疑惑地转过身回来,“你不跟我来吗?”   东泽用神识将身侧又扫了一遍,除却一地狼藉之外再无其他。似乎已经没有情况能够比眼前的更糟了,与其在此处看这毫无头绪的线索,不如跟着这魔修,说不定还能寻到一点线索。   “走。”东泽不再犹豫,抬脚向着江极走去,“你带路。” 第211章 前尘旧梦·一一·魔修相助   远处,在一方隐蔽的山洞中,几人正围成一圈,如临大敌般望向山洞口。   几人身上脏乱不堪,面上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却仍是强打精神,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一人忍不住道:“那个魔修……该不会是就这么走了罢?”   另一人应道:“人家走了便走了,魔修肯帮我们一把叫大伙儿死里逃生,我们真该偷着乐了。”   “他把我们带到这处,别是想要做什么吧?”   “人家想做什么,凭人家的修为早就做了,还用费劲给你演戏?”   “算了,魔修能指望什么,魔修又不跟人似的讲仁义道德,我们……”   便在这时,一个女声反驳道:“若是他真不讲仁义道德,便不会在山匪手底下救下我们,大伙儿更没机会在这魔修背后讨论人了!”   先前说话那人被说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涨红了脸正要反驳,这时便有人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吵了,省得再把山匪引来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登时安静下来。   他们如今想的倒不是那魔修了,而是这山上的山匪。   他们一行人在出发前便知晓这处山上有山匪,因此规划了避开此处的路线。只可惜人算比不过天算,他们原本计划的另一条路,在前几日的融雪时节不知为何遇上了山石倾泻,连路都被掩埋了。   原路返回又浪费时间,他们只好临时改了计划,绕到这有山匪的山脚下了。   领队本想着他们队伍中有修士随行,有修士在,应当是不惧一般的山匪的。不成想那些山匪中却也有修士的存在,山匪中的修士甚至比他们队伍随行的修士还要多,实力也更强。   他们不出意料地在山匪手下败下阵来,一路边打边逃,被山匪逼上了山腰。   处处都知晓此处闹山匪,这处来往的人也少了许多。即便有人路过,见到山匪在此处作恶,自然是不敢轻易伸出援手的。   他们死伤近半数人,在孤立无援之际,忽然有一个魔修出现,在山匪手下将他们救下。   众人本以为即便在山匪手下逃生,也要在魔修手下丧命了,却没想到这魔修竟然只是帮他们甩脱山匪,甚至还将他们带到这个山洞中休养生息。而那魔修也识趣得很,将他们带到这处后便岀去了。   余下的商队数人心思各异,忐忑不安地等在原地。   他们已经来到这处好几日了,起先尚有几人因为还未恢复,众人才在此处等待同伴恢复过来,只是等那些重伤的同伴都有了行动能力后,他们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今日的争吵并非是第一次发生,因此众人也开始逐渐习惯这争吵。只是他们原本回程路上带的补给并不多,加上先前经历过一波山匪的袭击,大半的物资散落在外,干粮与药品剩下的都不多了。   焦虑在众人之中蔓延,争执的频率也高了起来。而众人毕竟同是北斗星城的居民,也不好撕破脸皮,于是那行踪神秘的魔修便成了他们的发泄对象。   魔修每天都会过来看看他们,顺便带点猎物维持一下他们的生活,他们算准了那魔修这个点不会过来,亟待发泄的情绪便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要我说,我们都能走了,还在这里等着干什么,等山匪来把我们一锅端吗?”   “那你倒是走啊,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你咋个回去?”   “那你在这里干等着像话吗?你看那魔修天天过来瞅一眼,跟养猪似的,别是哪天就把我们当他的血饵了!”   “我宁愿给魔修当血饵也不乐意死在山匪手下!那些道修都什么玩意,净欺负自己人!”   “你乐意我还不乐意,死魔修手底下多晦气啊……”   “嘘!别说了!”   “他回来了!”   所有的声音随着魔修的出现消失殆尽,然而众人脸上烫得厉害,他们清楚,以这魔修的修为,听清楚他们方才的对话是轻而易举的事。人族与魔族虽为异族,语言却是互通的,断没有对方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的情况。   说对方坏话被抓包的羞耻感登时涌了上来,那人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道了个歉。   那魔修却不以为意,侧过身去,露出他身后方才一直挡着的人。   是东泽。   “城主!”欣喜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其余心思各异的几人登时回过神来,借着黯淡的月光分辨着在山洞口站着的二人。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东泽竟是一直都站在这魔修身后。只是这时东泽同那魔修站得极近,见众人都朝他望来,面上出现了些许的不自在。   东泽轻咳一声,“人都在此处罢?”   见到东泽,便意味着他们有救了。众人急忙上前,拉着东泽哭诉这些时日里的遭遇,这下倒是没人注意到那魔修了。   东泽见没有异样,于是点头应道:“既然人齐了,那便随我来罢。”   这么些天的风餐露宿终于迎来了结束的日子,众人也都放松下来。   小雨毕竟是一个姑娘家,自然不好上前和那一堆大老爷们挤到一块儿,便站得稍稍往后了些。   她心中欣喜,却不如同伴那般需要哭诉发泄,她只是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她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那视线方才便若隐若现的,如今众人都上前去围着东泽了,那视线便多了几分肆无忌惮的意思。   小雨只一转头,便见到了盯着她的江极。   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她自然意识到,江极似乎并没有伤害他们的理由与动机。江极格还外识趣,每日里除却给他们送吃食外,也不常露面,因此,小雨心中对他并没有恶感。   相反,还须得感谢江极一番,毕竟这几日算下来,江极还是帮了他们不少忙的。   这么想着,小雨便不自觉冲着江极露出了一个笑。   江极的目光闪了闪,却主动移开了视线。   小雨正想说几句什么,却忽然注意到江极带血的衣袖。她面色一变,快步上前去,想抓住江极的那只手。   谁知江极即便没有看着她,也照样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轻轻一缩,便避过了她的掌心。   小雨看了眼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顾不得尴尬,她小声焦急道:“你受伤了,给我看看。”   她以前在北斗星城的药房当过伙计,自然也认得不少药草,亦会应付不少伤病,因此这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可谁知江极却退后了一步,道:“魔气。”   小雨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江极简单的话语中,读懂了他的意思:江极是魔修,身上自然有魔气,她只是普通人,若是沾染上魔气会很麻烦。   小雨有些哭笑不得,江极自己的伤都成那样了,来不及处理,却还有闲暇顾及她有没有受到魔气侵染。   “但是,你的伤……”小雨说着,试图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好意,她再度上前,试图查探江极那只受伤的手。   然而江极又退了一步,连连摇头,将衣袖捋了起来,给她看到了手臂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看那恢复的状态,想必过不了今日,那痂便能掉落。   也怪她,人族和魔族从外表上看,其实相差无几,叫她一时之间忽略了对方魔修的身份。然而魔修的魔气会冲撞到凡人,小雨前些时候才刚受过魔气侵染,自然知晓魔气对人到底有什么影响。   好在魔修与道修一样,伤口愈合的速度都会比凡人快上许多,即便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他们身上不消半日便能痊愈。   小雨放下心来些许,然而先前在药房工作的习惯叫她不自觉嘀咕着:“就算愈合了也会痛啊……”   她本以为这般嘀咕,江极并不会搭理她。谁知江极却闻声抬头,极为认真地道:“现在不疼了。”   小雨不由得噗嗤笑了一声,也不只道是不是被江极给逗的。   趁着还未有人看向他们这边,小雨忙道:“先前的事……谢谢你。”   江极的动作忽地一顿,摇了摇头。   待到东泽好不容易安抚好商队的人们,一转头,便发现小雨与江极站得极近,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东泽不由得皱了皱眉,上前几步,站在二人中间道:“当心被魔气影响。”   小雨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东泽这时才有空问一问江极,那日的情况。   方才被东泽这般挡在了中间,江极也不见恼,东泽问起先前的事,也一一回答了。   “你说袭击他们的山匪当中有道修?”东泽不禁皱起眉头,他心中其实已经信了江极的话语。商队中原本有修士随行,若非遇上了其他道修的存在,照理说,普通山匪是无法奈何他们的。   只是……   “能够修炼得小有所成的修士,条件定然不差,为何会沦落到助力山匪的程度?”东泽只是自说自话,将心中的疑惑道出。   他本来没有指望江极能说上什么话,却见江极摇了摇头,道:“他们似乎都是从宗门出来的,我看到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   这信息却叫东泽心中疑惑更甚。照理来说,宗门中的弟子有宗门管束,极少作出些什么过分的举动。同样地,他们有宗门作为靠山,更加不会沦落到与山匪狼狈为奸的境地。   百思不得其解,东泽也无人可问,只好作罢。   他定了定神,虽然先前对这魔修态度不如何,然而这魔修对商队众人的态度他自是看得出来的,因此,该谢的还是需要谢:“这次多谢你了。”   江极很轻地摇了下头,没说什么。   待到众人安定些许,东泽这才有空再问江极:“这处的山匪有多少人?”   “大约六十人,其中有二十余人有修为。”江极道。   有二十余个修士……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一些小一点的宗门中,弟子加起来也就统共二十余人,这已经是一个极为可观的人数了。   但无论如何,商队与随行修士有近半数都折在这山中,他定会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第二日清晨,东泽先是送众人去到了客栈,与前来搜查的队伍汇合,随后又转身朝山上走去。   他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江极,“你应当清楚那些人在什么地方罢。”   照小雨所说,江极这些日子都在附近徘徊,若是那些山匪还在这一带的话,他应当知晓那些山匪的确切所在。   江极犹豫片刻后,还是同他说了那些山匪出没的地带。那些山匪数量众多,他虽不能将其一一剿灭,然而那些山匪同样也拿他没有办法。东泽既然能轻易制住他,想来对付那些山匪也不在话下。   东泽点了点头,“你此回所做之事,我等铭记在心。只是此处仍是道修领地,你一届魔修在此活动,即便我不出手,也迟早有人会寻来,你还是快些离去罢。”   顾及这江极这几日来帮了商队众人不少,他看在商队众人的面子上,即便自己心中再不舒服,也不好摆出如以往那般强硬的驱逐姿态。只是这魔修仍然逗留在道修的领地,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江极闻言,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言语之中委婉的劝退之意,只摇了摇头,“无妨。”   东泽见再劝不动,也不再作无用功,“劝我也劝了,只要你不再接近北斗星城,随你。”   他自己心中明白,那日伤害衍秋的,是那个名叫阮尤的魔修,并非江极。他对江极不过是心中迁怒而已,然而江极转头又帮他保住了商队那么多人的性命,他也拉不下脸在受了帮助之后立马翻脸。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江极,心中有些复杂,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却不想,没走出多久,他便察觉有人跟上来了。   东泽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在他身后,江极正大喇喇地站着,没有半点隐匿的意思。   东泽自认为自己已经算不通人情的,未曾想却是遇上了对手,江极比他还要缺根弦。他自己倒是清楚,自己是因为原身是件死物的缘故,可江极又是为何?   “我同你一起去。”江极只开口道,却没有说原因。   东泽被他这怪异举动噎得无话可说,遂不再出声,转而向着山上走去。   不得不说,江极这几日在这山上游荡,还是有些收获的,在他发现那些山匪踪迹的不远处,便是那些山匪的老巢。   山匪的老巢藏身在一片密林之中,以树木为墙,以枝叶为瓦,与这密林几乎融为一体。乍一看去,恐怕只会以为他们的小屋是更密的树林。若非江极提前知晓那些山匪在这一带活动,他们恐怕都会直接将这一处略过。   只是此刻,这山匪的老巢有些安静过头了。   密林之中十分潮湿,只传来一股树木腐烂的味道,在这味道之下,似乎还另外掩藏了什么。   东泽心中起疑,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缓步靠近。   奇怪的是这山匪老巢,却连一个留守的人都不见。东泽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跃上了其中一间木屋的屋顶。   这屋顶只是拿树木的枝干绑了起来,仅作遮雨用。而这枝干还未脱离一旁的树干,尽管东泽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然而他脚下的枝干仍然在他落下时咔嚓作响。   这般动静,若是这山匪老巢中还有生人,恐怕能立即察觉。   然而东泽动作过后许久,也不见有人出现。   江极也察觉到了异常,从原本隐匿的角落中现出身形来,缓步走进。   将四周环顾过后,江极奇怪道:“我先前,分明见到此处有山匪活动。”   “许是他们眼下已经倾巢而出了。”东泽说着,跃下那由枝干编制的屋顶,随意走到一间小屋跟前,开始在那小屋跟前寻找可以进去的门。   “不会的。”江极摇了摇头,“我先前来到此处的时候,即便外出,他们也会留人守护。”   东泽挑了挑眉,心中的奇怪感觉更甚。   便在这时,他终于寻到了那木屋的门,尝试着推了一下。   那阴森不见光的木屋中,传来一股潮湿腐败的气息,东泽手上的动作一顿,察觉到这木屋中腐败的气息,与外面那枝叶腐败的气息有些不一样。   他意识到了什么,大力推开那木门,木屋中的画面便直直地撞入二人眼底。   简陋的木屋中只有几件木制的家具,几件木板拼凑成床,而床上正躺着一人,苍白的皮肤下透着死气沉沉的青灰色,他的面容与肢体几乎扭曲得不成人形,以一个怪异的姿态躺在床上。   正当东泽试图上前仔细查探之际,忽然听得一声清啸自身后传来:“何方宵小,吃老子一剑!” 第212章 前尘旧梦·一二·剑阁来人   察觉到那自身后而来的剑意,东泽足尖轻点,旋即离了原地。   下一刻,东泽原本站立的地点后方,一道凛然剑意掀起层层落叶,直直劈入他眼前的木门。   那原本便久经岁月摧残的木门在这般声势之下,顷刻间被劈成两半。   来人应当只是试探,并未用尽全力,因而自那木门被劈开后,那剑意即刻消散,未伤及木屋之中的物件。   然而木门被劈开,木屋之中的情境便一览无遗地落入众人眼底。   东泽皱眉看向那木屋之中,一时间连质问身后攻击那人也忘了。   木屋之中的人似乎被无形的手扭曲了身体,整个身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常人所不能达到的弧度。若是常人做出这般动作,身上的骨头早已没一根好的了。   那人的脑袋被自己的后背压着,东泽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便上前,想要看清楚此人的神色。   结果他刚走入那木屋,方才身后的那个声音忽然喊道:“等一下!”   接着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东泽微微侧过头来,看了眼身后的来人。   来人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袍,在这湿热泥泞的树林中,却不见有半点污迹,昂首阔步,器宇轩昂,再看其步伐,龙骧虎步,剑意自藏。   此人来历定然不简单,只是面容稚嫩,显然还是初出茅庐,有些急躁。   那青年快步走近,一时间也忘了方才也是自己出手袭击东泽,大声制止道:“这人死状奇异,你贸然上前,便不怕染上什么疾病吗?”   东泽眨了眨眼睛,道:“寻常疾病于我而言无用。”   那青年一愣,“我问你这个了吗?”   说罢便要来拉住东泽,尽管这青年身法出色,然而在修为上却非东泽对手,东泽身形只一晃,便避开了那只朝他伸过来的手。   青年目光一凛,意识到眼前这人不可小觑。他好歹也算得上是年轻一辈当中的翘楚,方才出手拦截的动作看起来虽随意,然而却是用上了几分灵力在其中,能够轻易躲过他这般动作的人,恐怕世间少有。而他方才只是眼前一花,连青年躲避他的动作都没有看得真切,便叫人躲了去。   意识到眼前的不是简单角色,青年的脸色也变了变。   在青年思忖期间,东泽便已经走近了那死者的身边。   那死者显然不是受什么疾病侵染,这副死状,显然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作用。   青年见拦不住东泽,不由站在原地嘀咕了几句。   便是在这期间,一名红衣女修款款走近,那站在原地茫然四顾的青年登时像找到主心骨似的,可怜兮兮朝那红衣女修道:“师姐……”   红衣女修闻言只瞪了他一眼,道:“你方才这般大声叫喊,可是怕别人躲不开?”   青年自知理亏,低了头安静挨训。   红衣女修见他老实认错,便不再多言,叹了口气,朝那座被劈开了门的木屋望去。   木屋窄小,尽管遮掩的木门已被劈开,然而从他们这个角度,他们只能看到东泽的背影以及床上躺着的死尸,然而那死尸被东泽的背影挡去了大半,只能隐约见到一角,细节亦看不真切。   红衣女修朝着木屋的方向刚踏出一步,却被青年拉住了手臂,“师姐,那人不好惹。”   红衣女修挑眉,回过头来看着他:“如何得知?”   “我,我打不过。”青年支吾了一下,才道,“我方才试过了。”   “意料之中。”红衣女修嗤笑了一声,似乎对自己师弟的冒进之举并无意外,“师父都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冒进,你倒是没一回能够听进去的。”   青年有些不服气:“那我能怎么样嘛!”   “既然他方才被你这么找麻烦也不动手,证明便是个能交流的。”说话期间青年对红衣女修的钳制弱了些,红衣女修便趁机将自己的手臂从青年手中抽出,   说罢,红衣女修朝着木屋走去。   方才二人的对话并未避忌在场的第三人,因此东泽方才也已经将二人的谈话全数听了去。   东泽缓步退出了木屋。木屋之中的线索他已经查探得差不多了,也无甚发现,不若留给另外两人来查探一番。   红衣女修却是不急着查探那木屋之中的情况,先是朝东泽行了个礼,缓缓道:“在下朗月明,这是在下师弟,苏长观,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红衣女修既然无恶意,东泽自然也不会排斥。更何况对方言谈举止之间落落大方,倒是比旁边那冒冒失失的青年交流起来容易得多。   眼下情况未明,他还需在这二人这处打探清楚情况。   东泽同这二人分别行了个礼,这才开口道:“在下东泽,今日偶遇此处异状方前来。不知二位是为何事而来?”   他到底是有所保留,在未知对方来意之前,便不将自己的来意坦白。   朗月明还未应答,一旁的苏长观便挑眉道:“无姓,只有名?”   苏长观显然是初出茅庐,年轻气盛,问起话来有些不合时宜。   东泽未在意其口无遮拦,只道:“家师姓步,若是道友愿意,唤在下步东泽亦是一样的。”   苏长观奇怪道:“你有这般修为,师承定然不弱,师门不该是无名之辈。但是我好像从未听闻姓步的大能。”   东泽顿了顿,道:“家师已于数年前仙逝。”   只可怜自己七位师父,将性命付诸于护佑众人的星斗大阵上,却最终换作后人一句“从未听闻”。他清楚不能责怪眼前的苏长观,苏长观看着年岁并不大,恐怕在他众位师父身陨之年,眼前这人也尚未出生,他不能怪他。   然而,他却忍不住替师父们感到难过。为这天下苍生付出性命,却无人铭记,更无人知晓。   这时,朗月明低喝一声:“长观!”   看起来还想问些什么的苏长观这才悻悻闭了嘴,半晌,反应过来后同东泽道了声歉。   朗月明这声喝止看似及时,苏长观却已经问了不少问题,显然是有意为之。只是他看苏长观神色,似是真的在懊悔自己方才口不择言,而一旁的朗月明,面上最初的责备神色褪去后,显得格外坦然。   此番发现叫东泽方才心头的怅然一扫而空,转而看向眼前二人。这对师姐弟倒是有意思,无意之间的一唱一和,便在双方对峙之间相互透露了不少。这做师弟的性格单纯,看样子是被牵着走的一个,厉害的应当是师姐。   然而此刻东泽的心思却不在弄清楚这二人关系上,他更关心的是眼前这副境况。   眼前这二人看样子都是那朗月明做主,然而这朗月明可否成为一个合作的对象,还不得而知。   朗月明见东泽不作声,便猜到他心中不悦,于是率先赔礼道:“师弟尚且年幼,还未知轻重,望步道友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东泽微微颔首,算是应了这道歉。   朗月明见东泽脸色稍缓,便主动道:“我二人乃是疏雨剑阁弟子,为追查宗中叛徒而来,不知阁下可曾见过可疑之人?” 第213章 前尘旧梦·一三·剑阁叛徒   东泽略一沉吟,意识到此事转机说不定会在眼前二人身上,于是将方才的思绪逐一压下,装作不经意间道:“我倒是听说此处有几个道修出没。”   朗月明却没这么容易上套,眯了眯眼,“阁下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在我来的方向,曾经察觉到道修与人动手的气息。”东泽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朗月明的神色变化,“后来我便追踪到了此处,在我尝试打开那木屋门的时候,二位便赶到了。”   他一番话说得真假掺半,虽与事实有出入,然而同已经发生的事大体相同,即便对方想要追查,也追查不出什么来。   沉默许久的苏长观这时忽然出声道:“那么我们同步道友目标似乎一致了?”   朗月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东泽,显然,苏长观的疑问亦是她的疑问。   东泽不置可否,含糊道:“看样子是的。”   看朗月明的反应,也不知她信了几分。   朗月明微微颔首,“那道友方才可有发现?”   “除却表面的一些痕迹外,并无其他线索。”东泽明白,这便是要合作的意思,因此在此事上并未有隐瞒,他横向跨出一步,让开了一条路来,好让朗月明能够畅通无阻地看到身后木屋中的情况,“便如你所见。”   半晌,他见朗月明迟迟没有动作,便补充道:“道友不妨前去自己看清楚,在下道行不够,唯恐有疏漏。”   朗月明含笑打量他一眼,道:“哪里的话,若是步道友的道行还不够的话,我二人便着实有些不够看了。”   话虽如此,朗月明还是不忘挥挥手,示意身后的苏长观上前。   苏长观见到朗月明的手势后,整个人登时紧绷起来,却还是迟疑着走近了。   他走到与朗月明并肩的位置,目光在木屋和朗月明身上转了个来回,小声问道:“不是吧师姐,真的要我去啊?”   “叫你去便去。”朗月明微微偏过头去瞪他一眼,“这是给你历练的机会。”   闻言,苏长观整个人顿时蔫得像打了霜的茄子,他撇了撇嘴,却还是磨蹭着往那木屋去了。   站在原地的二人目送着他的背影,朗月明率先收回了目光,“师弟年幼不懂事,叫道友见笑了。”   “此子心性尚可,却还是初出茅庐,尚缺磨砺。”东泽道,“人之常情。”   嘴上这么说着,思绪却是飘得有些远了。   当年他的师父们也曾带他出来历练,却不是同苏长观那般磨砺胆量的。他初时未识得七情六欲,师父们便绞尽脑汁想让他如常人一般,拥有爱憎哀惧。   师父们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可他却还是迟迟生不出惧意,直到后来,师父们放弃,此事便告一段落。他那时虽理解师父们的行为,可还是不能如师父们所期望的那般,明白惧意为何物。   如今却因为衍秋,他逐渐体会到何为惧意,又因此而体会到当初师父们的心情。   衍秋如今还小,等到衍秋再大些,他便能如师父们当年带着他那般,带着衍秋四处云游历练。   想到此处,东泽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却又在意识到身侧还有一个陌生人的时候,及时地收敛了方才不经意间泄出的一丝情绪。   然而朗月明却是一直都在观察着东泽的神色,如何注意不到这细微的变化。   “道友可是想起了什么好事?”朗月明状似不经意般问道。   “是想起了些往事。”东泽道,他倒是没有试图隐瞒。在朗月明这般锐利的目光之下,撒谎可不是这么容易圆回来的。   他承认得坦然,倒是有些出乎朗月明意料,使得她一时间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了。   沉默半晌,朗月明才道:“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道友若是分神,恐怕有些不合适。”   她这话说得有些逾矩,毕竟他们才初初认识不久。东泽却也不介意,道:“回忆上来了便想起来了,这思绪怕是有些控制不住。”   朗月明闻言倒是不再多言,恰逢此时,苏长观也已经将木屋之中查探完毕,正转过身朝他们此处走来。   二人心照不宣地将方才的话题略过,朗月明上前一步,问道:“如何?”   苏长观脸色十分难看,不知是被尸体那凄惨的死状吓到了,还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令他难以置信的东西,“师姐,那是叛徒之一。”   朗月明脸色一变,登时顾不得在一旁的东泽了,“当真?”   “是,我在外门时曾见过此人,他是外门弟子。”苏长观道,“此回叛逃的多是外门弟子,他们平日里便来往密切,因此才会一同叛逃。”   既然他们来往密切,亦是一同叛逃宗门之人,理应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便出来,也不会离得太远。   “既然如此……”朗月明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她也同苏长观想到了一处。   原本在朗月明腰间悬挂的长剑登时震颤起来,以她为中心,凌然剑气骤然凝聚,向四方席卷而去。那剑气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势,这处凡木所制的木屋自然是承受不住这悍然一击,登时碎裂,露出这木屋之后掩藏着的景象。   数十间木屋中,皆有尸体摆放。有的屋中只有一人,而有的屋中却有数人,而这些尸体,无一例外的便是肢体扭曲、死相凄惨。   苏长观也顾不上惧怕,连忙上前将那些死者逐一排查,最终道:“除却有数十个不认识的人外,俱是叛逃弟子,只是……少了一人。”   “我先前便听说,此处有山匪流窜。”东泽道,“那些不认识的,可是凡人?”   “正是。”苏长观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些死者可都是山匪?”   东泽点头道:“实不相瞒,我乃追查山匪而来。”   朗月明问道:“道友可有见过那些山匪?”   东泽摇了摇头,道:“我正是收到我家人的死讯而来,如今剩余的家人不在此处,却无法作证了。”   苏长观皱了皱眉,“事关重大,不知可否麻烦道友家人前来此处指证?”   一旁的朗月明也道:“此事确实是我疏雨剑阁要事,这几人盗出我阁秘宝,滋事重大,还望道友不吝相助。”   朗月明主动表明身份,便是一种诚意,更是一番施压。方才二人谈话期间都极为防备他,生怕被他听去什么机密,然而此时却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足以见此事之重。   可……对东泽而言,多一事不若少一事。此事他不过是因为不甘心,从而追查至此处。他的本意是为在山匪手下身亡的居民报仇,然而如今这些山匪已经横尸荒野,他的仇亦无处可报,按理说,他该回去才是。   如此一来,他看向这师姐弟二人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探究。   疏雨剑阁他亦有耳闻,乃是近日以来新兴的宗门,尚且在厚积之时,未迎勃发之势。若是能够以此换得一个交情,倒是不失为一件划算的事。   然而东泽亦有私心。原本商队众人便已舟车劳顿,加上受过这么一次变故,身心俱惫,原本他便打算过了今夜,便带众人回去的,却未想到自己出来查探,竟查探出这么一个变故。   出了这么一回事,他有些放心不下商队众人,自然是要跟着商队一道回去的。然而眼前这事儿看起来不像是在短时间内能够了结的样子,商队众人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他也不忍叫他们在外继续逗留。   似是看出他面上的为难,朗月明道:“若是道友有什么难处,不妨同我们说一下,此事乃是疏雨剑阁的重中之重,道友若是能够助我等一臂之力,有任何困难,疏雨剑阁自会助你。”   东泽轻轻叹了口气,他心中的忧虑,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是这些刚刚才认识的人。   此事对疏雨剑阁再重要,于他而言,也抵不过北斗星城的居民。   他正准备张口回绝,朗月明却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那般,忽然道:“此事我们正是怀疑与魔修有关,因此才会全力追查,不知道友,可是明白此事对我等的重量?” 第214章 前尘旧梦·一四   朗月明此话一出,东泽当即变了脸色。   若只是一个宗门的死活,他大可不必理会。然而若是牵涉到魔修……   道修之中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在魔修跟前需要一致对外。毕竟,对于道修来说,不同道之间的争端事小,却不能忽视异族之争。   想到此处,东泽忽然想起那个一直跟着自己的江极。江极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隐蔽行踪,自这师姐弟二人露面后,江极便未泄露过踪迹,而这师姐弟二人修为虽在他们这般年龄中算得上佼佼者,却也还未有如此强的洞察力,因此一直未发现江极。   方才朗月明盛怒之下,将此处木屋尽数化为齑粉,他原本还以为江极正是藏身在那些木屋之中,然而等到那些木屋被尽数摧毁,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想错了。   莫说这疏雨剑阁的师姐弟二人,就连他这般的修为,此刻竟也发现不了江极的行踪。   可是江极离开了?但是他觉得以他对那一根筋的魔修的了解,那魔修定是在不远处盯着这处,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江极虽性子有些耿直,却也不蠢,自然知晓自己不应当在这二人跟前露面,因此东泽也不必为他担心。   只是朗月明忽然提到魔修,叫他的心中猛地颤了一颤。   若说是之前,衍秋出事前后,朗月明这般游说,他定然会义无反顾地支持。然而经历过此事后,特别是发现江极将北斗星城的商队救下后,他原来牢固的念头却被撼动了。   先前他的师父们曾教导他说,魔修十恶不赦,魔修作恶多端,魔修丧尽天良,当人人诛之。   可他每每想起江极时,心底里却始终有个声音在小声地反驳着师父们的观点。   道修亦有恶,亦会作山匪伤人,那么魔修之中,为何就不能有纯善之辈呢?   他这般想法称得上是离经叛道,莫说被师父们知晓,就连被丁先生窥探去了,也会被敲打一二。先前他对江极犹豫,便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在经历过此事后,若是再叫他向江极下手,碍于情面,他恐怕无法动这个手了。   东泽心中怅然,不自觉便走了神。   直到朗月明不知第几回唤他,才将他唤回了神,“……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抱歉。”东泽这才回过神来,他方才一字都未听进去,因此也不知晓朗月明问的是何事,“我方才在想别的事情,不知道友可否将问题再重复一遍?”   朗月明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重复道:“此事关系重大,我等可以向宗门求援,助道友解决燃眉之急。作为交换,道友也应当为我等解决眼下的问题。”   若非眼前能够合作,且知晓线索的就此一人,朗月明当真不想与此人再打交道。   “原来是此事。”在这关头走神,东泽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此事非是他一人开口便能答应,于是斟酌着道,“此事非是我一人便能拿下主意,我还需过问我家人的意见。”   朗月明面上似有诧异,然而她却极快地将那一丝诧异掩了去,装作一番无事模样。   东泽微微颔首,“他们便在不远处,我先失陪一会儿。”   苏长观此时也瞧出不对来,连忙道:“不必麻烦道友来回跑,左右此处也无太多线索,我二人同你一道过去便好。”   只是他毕竟年轻气盛,说出的话语未多加思索,几乎就差将“生怕你跑了”这几字写在脸上。   “还是免了。我知晓二位信不过我,然我既然答应二位去询问家人的意见,自不会食言。”东泽看了他一眼道,“此处情况离奇,还需有人看护此处,好方便我家人来到的时候指认。”   他既如此说了,二人也不好逼得太过,况且也清楚,此地还需人看护,谁知造成这局面的人会不会随时回来。   见二人沉默,东泽又道:“那人的实力尚不可知,只怕他半途折返,还是二位一道守在此处为好。”   苏长观显然是想说什么,却被朗月明瞪了一眼,悻悻地咽下了嘴边的话。   朗月明阻止了苏长观后,朝东泽微微一颔首,道:“那便有劳步道友了。”   东泽不作他想,转身朝着商队众人落脚的客栈走去。   在他走出一段路后,苏长观朝他走的方向张望了几回,不禁埋怨道:“师姐,我们就这般放这人回去,你就不怕他……”   “做人还是得留有余地。”朗月明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若是将他逼急,只怕他不会同我们合作了。我们现在毕竟还算是有求于人,须得放低姿态。”   “但那是魔修啊……”苏长观嘀咕着,“魔修当前,该以同心协力解决魔修为重,哪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算计的。”   “毕竟我们认识的时日还短,他心存警惕也是正常。”朗月明安慰道,说话间,她从特制的储物戒中取出一只双翅透明、唯见翅脉的娇小飞蝶,放至苏长观手心之中,“好了,若你还有疑虑,跟上便是。”   苏长观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瞪大了眼,手中捧着那娇小的蝴蝶,面上的表情堪称滑稽,“师姐,你……”   “碧华阁的手段罢了。”朗月明道,“这是寻香蝶,我在他身上下了寻香蝶专门用来追踪的香,你跟着这寻香蝶走,便能寻到他。但是你要注意了,你修为不如他,若是不想被他发现的话,莫要靠得太近。”   “师姐,我知道。”苏长观应了一声,却又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呆立在原地。   在他手心的娇小蝴蝶张开了翅膀,透明的翅膀微微扇动了两下,随后承着风,轻飘飘地离了他的手。   苏长观尚且站在原地犹豫着,他仰头看着那飞蝶,心下却是十分的迷茫。   朗月明轻叹一声,心知这心思纯善的师弟恐怕短时间内都无法理解她的动机。于是她催促了一声,不叫苏长观有胡思乱想下去的机会,“还不跟上?”   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单纯,容易钻牛角尖。好在还算听她的话,譬如眼下,即便不知晓她的动机,却仍是听话地照做了。   将长观支开,朗月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一座木屋的残骸跟前,蹲下身去仔细检查那些尸体。   苏长观正跟在那寻香蝶后头。   那寻香蝶飞得不算快,对于修士来说,追上这寻香蝶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此处丛林茂密,加之寻香蝶体型娇小,翅脉又透明,在这密林之中飞行起来也十分隐蔽,差点叫他跟丢了。   只是苏长观此刻的郁闷并非是寻香蝶所带来的。   他明显地感觉到师姐是在支开他,甚至还察觉让他跟着这寻香蝶乃是因为另有安排,可他在这一块几乎一窍不通,几乎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师姐这么做的用意。   唯一的解释便是,师姐有自己的安排。   但是师姐的安排,向来是不会同他说清楚道明白的,他从来只能乖乖照做。就如跟着这只寻香蝶一样。   他始终信不过这种非人的东西,然而师姐却叫他跟着。以他御剑的速度,日行千里也不为过,然而此刻却要跟在这寻香蝶身后,好不憋屈。   正神游天外,他忽然警惕地抬头望向四周。虽然一路上都并没有特别注意经过了何处,毕竟该有的警惕他从不会少,下意识觉得这处的路不太对。   虽说树林中的景致大同小异,然而他就是觉得,他方才好像经过了这处。   苏长观疑惑地看了眼寻香蝶,可是这寻香蝶自己迷失了带着他绕路?然而他看着寻香蝶仍是十分笃定地朝前方飞去,一时之间不知该质疑这寻香蝶的能力,还是质疑自己对环境的观察。   他不禁有些懊悔,若是他方才心中没有想这么多,是不是就能知晓自己方才有没有经过此处?这事若是被师姐知晓了,他定要挨一顿训,回头这事儿还能当笑料,被师姐笑上几年。   然而他现在却也顾不得师姐会如何反应,因为他见到寻香蝶忽地调转了方向,向着他飞来。   他一愣,有些弄不明白寻香蝶的意思。是因为找不到目标了,所以回头找他?   他心中仍是有些茫然,却也不忘伸出手,掌心朝上,等着那寻香蝶落下。   然而寻香蝶轻轻一扇动翅膀,小小的身躯便忽地往高处腾飞,一下子越过了他的手。   寻香蝶无视了他,径直朝他身后去了。   苏长观心中一悚,猛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真的在绕圈,因为他在跟随的那个人发现了他的存在,于是绕到了他的身后,他方才未察觉到这一点,竟还在责怪这寻香蝶。   属于剑修敏锐直觉的神经猛地绷紧了,他朝远处跃出一步,躲过了所有的袭击,包括一只被魔气裹挟的手。   忽然察觉到魔气的存在,苏长观迅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却见是一个陌生面孔,手仍僵持在原地,保持着方才抓握的姿势。   苏长观再顾不得会暴露行踪,他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怒喝一声:“歪门邪道竟还在此处放肆!” 第215章 前尘旧梦·一五   泠然剑意冲着江极激荡而去,这剑意中蕴含着肃杀之气,势不可挡。若是换作旁人,恐怕早已选择避其锋芒。   然而苏长观却见眼前这个原本神色木讷的魔修脸色一变,黑沉沉的双眼中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精光。   眼见着眼前这个魔修的气势骤变,苏长观意识到对方的修为竟是同自己不相上下。他登时警觉起来,不敢轻敌,即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眼前的魔修。   灵剑裹挟着剑意呼啸而至,江极眼中燃起十足的战意,横刀一扫,以刀气荡开灵剑攻势。   魔修好斗,江极修的为刀道,更是将魔修好斗的本性发挥到极致。江极几乎是在见到苏长观出手的第一时间,便兴奋起来。   刀道与剑道论起来不过殊途同归,二人修为相近,实力更是不分伯仲。若非时间不合适,二人应当是极好的对手。   这边苏长观与这魔修交手数个回合,偶然间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刀剑相击,迸发出刺目火花,剑气与刀气横冲直撞,径直将此处扫平。   二人俱是武痴,棋逢对手,一打起来,便什么都忘了。   草木摧折,枝叶零落,飞沙走石,灵气与魔气相冲,直教此地风云色变。   直至东泽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二人是准备将那群人惊走么?”   苏长观这才一愣,回想起自己的来意来。   方才去查看那些尸体之时,他便发现那些尸体还算新鲜。弄死那群疏雨剑阁叛徒的人应当也是刚下手不久,还未离得太远。然而经他们在此打斗,若是那人在附近时刻注意着这处动向,恐怕早已听到动静,从而远走。   苏长观登时头大了起来。   东泽见他神色变化,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出声提醒道:“你便不打算解释一下你为何在此处么?”   闻言,苏长观的面色猛然一变,骤然想起方才朗月明的叮嘱。可他又开始为难了,这要他如何开口,难不成直接同东泽说我师姐要我过来盯着你?   他一心虚,目光便会开始习惯性地四处扫,然而这么一扫,便同一旁站着的江极对上了视线。   方才同他打得难解难分的魔修,在方才东泽一开口的瞬间,便收了攻势,转而静立在一旁。魔修站的位置距离他很远,显然是在防备着他随时发难,然而那个位置却离东泽很近,东泽却像是没看到他那般,面上没有半点本该有的警惕的神色。   他忽然便觉得自己有底气起来,“我还没问你呢,为何此处会有魔修出现,他为何又会听你话,你们是一伙的?!”   话一出口,他登时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若东泽与那魔修是一伙的,那些叛徒真是由他们二人杀的,那么他岂不是……   苏长观咽了口口水,登时觉得眼前的二人神色不善了起来。   眼前二人皆有不弱于他的修为,他应付其一便已需全力,若是二人合力,他恐怕……要留在此处了。   思绪飞转之下,他暗自做好了准备。若是这二人试图杀他灭口或是扣押他做点什么动作,那他……自然是要拼尽全力,叫这二人半点便宜也占不去。   站在他跟前的二人自然是不知晓他心中的这一番计较,只是东泽见这小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神色变幻莫测,多少也猜得出这小子心里想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苏长观许久不回答,东泽便催促道:“问你话呢,为何会跟随我一路到此地?”   苏长观几乎是一跟上他,他便察觉到了对方存在,起初还以为是有何事需要交代,或是信不过他想与他同行,然而他却见苏长观迟迟不现身,这才意识到苏长观不过是来跟踪顺便监视他的罢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东泽自然不再静观其变下去,想要绕到他身后给他一个教训。谁知江极比他更沉不住气,趁着苏长观远离朗月明的空档,想要试探苏长观的身手。   东泽对这好战的魔修头疼得很。这魔修一见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便兴奋得不行,若非因为自己是阵修,让身为刀修的江极觉得对战无趣得很,江极恐怕还会找他作为对手。   他阻止二人过后,二人仍旧剑拔弩张,似乎随时又会缠斗到一处去。   正当东泽还在想着该如何将这谈话继续下去的时候,忽然察觉苏长观面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再看苏长观神色变幻却掩不住眼底的一丝凝重,他忽然意识到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中,这倒霉孩子似乎想岔了。   正在东泽思索间,忽然察觉苏长观身上灵气流转,时而如一潭死水,又忽然沸腾如岩浆,变幻无常。这变化越来越快,而苏长观身上的灵气流转也越来越明显,流动变化的灵气逐渐以苏长观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灵气旋涡。   东泽忽然意识到:他这是要引出金丹之中所有的灵气!   同自爆金丹不同,若是修士以灵力为引,将金丹之中所有灵气调出,则会对外界造成极大的冲击。而作出这个举动本身的修士,虽不易有性命之危,却也极为容易自毁前程,因此不能轻易为之。   而苏长观竟是在冲动之下作出这种举动,也不知道是想到何处去了。   来不及细想这个中缘由,东泽迅速出手,以威压强行压制住苏长观周身流转的灵气,苏长观察觉到他的动作,面色一变,灵气登时波动起来,以一种更为疯狂的姿态试图挣脱东泽的压制。   东泽不得已,只得将灵气裹入声音之中,喝道:“苏长观,你这是在做什么,快停下!”   不料苏长观几乎不将他当作一回事,憋红了脸便要再度蓄力。   这苏长观看着好好的一人,怎想竟是个榆木脑袋,完全听不进话!   再想不出有何可以牵制住此人,情急之下,东泽为数不多想到的便是此人师姐,只好道:“你若是在此处自爆,自己倒是清净,便不想想你的师姐了么?!”   此言一出,先前还在飞速流转的灵力旋涡登时静了下来。 第216章 前尘旧梦·一六   师姐……   听得有人提起郎月明,苏长观艰难地眨了眨眼,终于找回了些许神志。   沸腾的灵力强行被压制,登时逆转回归到经脉之中,惹得他浑身火辣辣般的疼,喉间泛起一阵腥甜。   可他半分都顾不上自己,回过神来后,他忽然意识到东泽话语中威胁的含义,一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东泽一眼,“你还想对我师姐出手?!”   眼前这人果真同魔修勾结到了一处,竟是想对自己的同道出手!   他方才冲动了一回,眼下冷静下来自是不会冲动第二回 。他也不是愚笨之辈,既然东泽方能够将他浑身暴动的灵力毫不费力地压制回去,那么可想而知,他的实力自然在东泽跟前不值一提。   对方拥有这般实力,若是想要对他二人不利,恐怕早便出手了,用不着还等他落单。   此事毕竟还是他不打招呼暗中跟随在先,虽然无意间撞破了对方身边跟着个魔修的事实,却多少也不光彩。   于是苏长观看了眼江极,才将视线转回到东泽身上,“你想怎么样?”   东泽叹了口气,这下倒成了跟踪人的那个理直气壮了。   再看苏长观神色变化飞快,方才的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左右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事的模样,暗暗松了一口气。   道修之中,有的修士若是心智不坚定、性情偏执的,极为因为受到外界刺激而动摇,进而走火入魔。方才他见苏长观那副神色,便知这小子距离真正走火入魔只差了一步之遥。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东泽为了让他放下些许警戒心,耐着性子解释道:“这魔修名为江极,我非是与他有何计谋,只不过恰好遇上了这件事,他暂时与我同行罢了。”   “与你同行?”苏长观狐疑地盯着东泽看了好一会儿,“我可想不到有什么道修在五首二十八城中见到魔修,还能不第一时间想着驱逐,反而与之同行的。”   东泽也有些无奈,先前他自然会如苏长观一般,嫉魔修如仇,对于在道修地界出现的魔修,不留半分情面。只是前不久江极多少也是帮过北斗星城的商队,他也拉不下脸在刚找回商队的时候同江极立即翻脸。   更何况,后来发现了这般的变故,江极作为这次意外的半个见证者,他还有诸多需要江极帮助的地方。   此事牵扯甚多,非一言半语能够解释清楚,因此东泽也只能道:“他救过我家人,于我有恩。加之事发时他也在此处,想必比我们更清楚此地发生的事情。”   苏长观面上仍有不满的神色,他盯着江极,欲言又止道:“可先前师姐便怀疑此事与魔修脱不了干系,即便他再如何帮助你,你也不能……”   东泽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想到自己也同江极承诺过不会将他驱逐,因此一时半会也无法回应苏长观的不满。   “待此事过后,再作定论。”东泽道,“眼下当务之急仍是找出凶手,不是么?”   苏长观抿了抿嘴,心知事情还需有个轻重缓急,也便只能强迫着自己无视江极的存在了。   在场三人俱不是拖拉的性子,既然苏长观再没有异议,三人接下来便一同朝着北斗星城商队所在的村落走去。   修士脚程极快,他们路上也不需歇息,不多时便来到了众人落脚的客栈跟前。   商队众人对于此前遭到袭击一事心有余悸,尽管此刻又困又累,却仍是有一人在客栈的角落放哨。   那人见到东泽还有些惊讶,“城主不是说去查那些山匪了么,怎么……”   东泽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小声一点,那人也极为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可是有结果了吗?”   “那些山匪全部死了。”东泽道,“而且死状有些奇怪,我有些不能确认他们的死因与身份,所以需要你们派一个人同我过去指认一下。”   那人一听需要同东泽一道过去,目光中多了几分犹豫,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江极,“城主,这……”   东泽也有些无奈,商队众人虽是由江极救下的,然而众人多少仍是对江极有些成见,毕竟叫他们同一个魔修并肩同行,着实是有些考验人了。思来想去,若是同行的话,恐怕小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过去那山匪老窝,先不说路途对于凡人来说极为遥远,受不住颠簸,再说了,那些山匪身死时的血腥场面,他亦不想让年纪尚浅的小雨见到。   他正在此处纠结,却不想,身后的江极却抬起了头,看向客栈的二楼,“小雨。”   他们见到小雨正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裳,在床边低下头看这他们,“城主,你们可是要人去指认那些山匪么?我可以与你们同去。” 第217章 前尘旧梦·一七   东泽闻言,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小雨是为数不多不排斥江极的人之一,而小雨也同样见证了商队在那些山匪手中落败的过程,更何况,小雨向来心细,能注意到其余人发现不了的细节也说不定。   于理,小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只不过于情的一面,他确实是不愿叫小雨跑这一趟。   然而当务之急还是揪出此事背后的真凶,东泽也不能让城中商队不明不白地受这袭击。   若此次的袭击只是巧合倒好,可若是背后的真凶是盯上了北斗星城呢?城中的人们总归都要派出商队讨生活,他们没可能一直困守在城中。   况且若是不追查这背后的真凶,他也无法同此次身陨在袭击之中的居民一个交代。   小雨仍站在窗前,低头望向东泽。她抿着唇,一言不发,仿佛东泽不回答,她便一直站在那处等下去。   夜间的风有些凉,小雨身上披的衣衫有些单薄,抵不住这阵阵山风,加之她先前经历过一阵担惊受怕与风餐露宿的日子,如今才刚刚脱困,还未恢复元气,面上看着极为苍白。   站在东泽背后的江极动了动,似乎有些不安。   “这样也好。今夜你先稍作修整,明日白天再随我一道过去。”东泽看了眼小雨,道。   他考虑到小雨毕竟还是凡人的身体,加上先前也未好好休息,是该今夜先休息一番。   可一旁的苏长观却变了脸色,他本以为这也就是一来一回的事儿,谁成想东泽还要安排这凡人休息,相当误事。   然而这毕竟还要麻烦人,而这人他也不熟悉,又不好过多置喙,可心中的不满却不是这么容易便能压下的。他不满嘀咕道:“可让她休息,我师姐不就得在那地儿等一夜么……”   虽然朗月明素来胆子大,可苏长观却又不放心师姐独自在那山匪老巢之中。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真凶手段奇特,万一折返回去了,朗月明孤身一人可怎么办?   尽管朗月明修为胜过他数重,可他仍是止不住地替朗月明忧心。   苏长观那一番嘀咕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在场众人都无话,今夜静得连虫鸣都未曾有,他那一番话,便完完整整地落入了在场众人耳中。   就连在客栈二楼的小雨,凭借着凡人的耳力也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晰。   “既然还有人在等候,那也不好叫人继续等着。”小雨开口道,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请求的意味,“我今夜既然已经知晓此事,恐怕接下来是难以安眠,不若现在便前去。若是能早些解决此事,便是早些了了我的心结。”   见东泽仍在犹豫,小雨低声催促道:“城主,我已无大碍,还请城主携我前去。”   东泽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瞪了一眼身旁的苏长观。不论苏长观方才的话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促成了这般结果,既然小雨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拒绝。   苏长观自知此事自己理亏,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事已至此,东泽只得应下小雨的请求。   回去的路上,众人一路无话。   东泽纯粹是给苏长观方才的举止给气的,江极又是话不多的,小雨见气氛不对,也不敢开口。苏长观则知晓方才自己说话得罪了人,不好出声。   令众人放心的是,当他们赶到山匪的老巢时,一切依然如旧。   他们一路过来并未掩盖行踪,朗月明早早察觉到他们的靠近,立在他们的必经之处等待。   苏长观一见那站在密林深处的红衣女子,欣喜上前道:“师姐,你没事!”   原本一脸正色的朗月明,面上不由得多了几分无奈,“我能有什么事?”   说着,她撇开了苏长观,看向众人。   当她看到小雨时,不消凝神便能发现小雨只是一届凡人。看得出来小雨的气色并不好,显然前段时间在躲避山匪的时候没少遭罪。这般情况……竟也不让人修整片刻。   朗月明在心底里摇了摇头,面上却是半点不显,“没想到诸位这么快便回来了。”   “还是阁下师弟催得紧,”东泽没好气道,“小雨知晓滋事重大,便也未休息,同我们一道前来了。”   朗月明动作一顿,她如何听不出东泽语气中的不耐与不满,想到自家师弟平日里的德行,她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苏长观。苏长观缩了缩脖子,视线迟迟不敢同她对上。   朗月明心中明了了几分。 第218章 前尘旧梦·一八·叛徒之踪   “发生了何事?”朗月明嘴上问着,探究的目光却已落到了苏长观身上。她似乎清楚此事因果皆系于自己的师弟身上,因此目光之中带上了几分责备。   苏长观在她这锐利的目光下只觉自己无处遁形,方才升起的小心思又只得按捺下去了。   于疏雨剑阁,朗月明是同辈弟子之中最有威望的弟子之一,又比苏长观长了不少年岁,平日里没少看管苏长观。而苏长观在同届弟子当中年岁算得上是小的,从小就跟在朗月明屁股后头跑,因此难免有些怵她。   相处多年,不但朗月明摸透了苏长观的性子,苏长观也对朗月明的了解深刻几分。只消朗月明露出一个眼神或是细微的神色变化,苏长观便能将。郎月明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正如当下,朗月明面上虽未显不快,眼神却是不善,摆明了是要同他算账的意思。   朗月明认真起来,苏长观不敢隐瞒,支吾了片刻,才憋出一句说辞:“方才发生了些许误会。”   不待朗月明细问,苏长观只隐瞒了自己引动灵力一事,其他全都招了。   然而,朗月明亦对他了解颇深,以至于他对朗月明有所隐瞒之事,被朗月明一眼看穿。   “你还未对我说实话。”朗月明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分明清楚你瞒不住我。”   苏长观闻言,脑袋压得更低,当下开始心虚,“方才……方才有些紧张,引动了全身灵力……”   他说到这里便止住了声音,他认为朗月明应当理解他的意思。   “所以呢?”朗月明却是铁了心要追问到底,她挑了挑眉,又继续问道,“所以你后来如何了?”   苏长观心虚得不敢看她,几乎是嗫嚅着道出了实话:“……险些走火入魔。”   朗月明气极反笑,“所以你连这么大的事都要瞒我,翅膀硬了?”   听得朗月明毫不客气的责备,苏长观心下委屈,又怕朗月明真气到头上,连忙伸手拉了拉朗月明的袖子,“师姐……”   朗月明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叹了一口气,终是未将自己袖子扯出来。   “回去后自行去寻戒律长老领罚,按照阁规处置。”朗月明道,“现在,自己一边凉快去。”   虽然她的语气还是格外冷硬,然而苏长观却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朗月明这般说了,便是不同他计较的意思。因此他眼下也不敢忤逆朗月明,不问缘由,乖乖听话站到了远处,自觉地为几人放起风来。   朗月明看着苏长观走出了一段距离,等苏长观站定了,才转过头来,面向东泽和小雨。   “叫二位见笑了,”朗月明道,“非是我管教过严,是长观他……情况实在特殊。”   不待二人询问,朗月明便自顾自往下道:“此子心思至纯至善,至刚至直。是他之幸,亦是他之不幸。他心性纯直,太易钻牛角尖,因此师父才吩咐我对他多加看管。”   “二位也见到了,他思维虽敏锐,却时常跳脱……”朗月明说到此处,面上也有些许无奈,“因此我总想着带他出来历练,锻炼一二,好叫他沉稳些许。然未成想,竟差点酿成大祸。”   “他这般心性,易生偏执,恐会入魔,能过金丹雷劫,便已是侥幸。”说着,郎月明微微摇了摇头,又接着道,“此次是我与师尊管教之疏,还望二位有多担待,待此间事了,还请我请示宗门,为二位送礼赔罪。”   东泽与小雨对视一眼,摇头道:“此事只是误会一场,阁下不必多礼。解决眼下事情方是当务之急。”   朗月明也不多做无意义之事,既然东泽如此说,她便极快将方才的事置于身后,“步道友说得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小雨行了一礼,“此处境况,还需姑娘为我等指认一二。”   小雨在来的路上便知晓此行目的,自然不作推拒。只是此处作为山匪老巢,如今大多山匪死在此处,潮湿的气息与血腥味混杂在一处,伴随着尸体腐烂后散发的气息,稍稍靠近便会闻到那股混杂在一处的恶臭。   光是走近这山匪老巢,小雨闻得这般味道,面色便白了几分。   她走上前去,靠近了一座木屋的遗址,她慢慢走近,在月光的照耀下,藏在黑暗中的惨烈景象便缓缓地映入她眼帘。   小雨这些年来随着商队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见识不少,她见过死人,却未见过……死状这般惨烈的人。   饶是知晓这些是作恶多端的山匪,小雨的身体却也忍不住因为眼前的场景而微微发抖。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血腥,叫人着实不愿再看第二眼。   可小雨却定了定神,屏住呼吸朝着那尸体走近,打量了半晌,“我想看看他的脸。”   在东泽用灵力将那尸体的脸翻过来后,小雨忍着恶心,一一看清那藏在血污之下的扭曲面容,最后指着一具穿着疏雨剑阁弟子服的尸体道:“这人便是他们的头领。”   朗月明闻言皱紧了眉头,“此人乃疏雨剑阁的外门弟子,如何会成了山匪头目?”   苏长观小声道:“可是在入门之前便与这些人勾结?剑阁外门弟子向来不问来历、不究过往……”   朗月明极轻地点了下头。抭杳、   在他们二人交谈期间,小雨将在场的尸首逐一看过、数过,有些不确定地道:“这其中,少了几人。我们遇袭之时,负责指挥与进攻的那几个修士不在,因为他们配合极好,极为难缠,我才对他们多了几分印象……然而我方才看过这处,却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   在场众人俱是精神一凛。   尸首不在此处,这不止意味着这几个人有可能逃出生天,甚至……此处的惨状,很有可能就是这几人造成。   “那几人可是剑阁弟子?”朗月明及时问道。   “我不清楚,这个头领当时也并没有穿着这身弟子服。”小雨说着摇了摇头,“但是那些穿着统一服饰的,有的是有修为的修士,有的却是凡人山匪,现在想来,应当是为了混淆视听,有意为之。”   “但我方才见那些身着疏雨剑阁弟子服的,皆是外门中人……”苏长观道。   东泽忽然想到了什么,放出些许的灵力,在那身着弟子服的领头人脸上摸索了片刻,终于发现了一丝细微的破绽,他指挥着那丝灵力,最终,在那人面上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那面具做得极为真实,死者面容又被血污覆盖,若不是仔细查探,在场众人恐怕会将这凡人惯用的手段忽略了去。若是使用幻术遮掩面容,在场有数位修士,还有一位潜藏在暗处的魔修,任何一点细微的灵力波动都会被他们觉察。   然而正是这般不起眼、在修士中少有流传的手段,才会差点将几人瞒了去。   那几人,恐怕知晓来人会是修士。   这样的布置,若是再过些时日,叫这些尸体被野兽啃噬、腐烂发胀,届时面容模糊,便再无人能识得其真实身份。只能靠这身上的衣物识别身份。此前也未有活人知晓山匪的具体数目,少了几个山匪,自然也是无人知晓。   好一招金蝉脱壳。   朗月明周身剑气涌动,剑气划过每一具尸首,戴在他们面上的人皮面具纷纷脱落。   不用她说,一旁的苏长观便上去悉数查探了一遍,“此回叛出剑阁的弟子共为二十八人,除却逃亡路上死去后被我们找到的四个,剩余二十一人俱在此处,少了……三人。” 第219章 前尘旧梦·一九·一直惯着   “有些时候不见了,近来可还好?”东泽斟好一杯茶,推到了苏长观跟前,“你们还在查那三人的下落吗?”   两年前,北斗星城的商队遇袭,东泽前去查探,虽未查出结果,却也意外与疏雨剑阁二人结缘。三人加上小雨,以及隐匿在暗处的江极在那些横死的山匪附近查了几日,最后却还是失了头绪,叫那三个叛逃出疏雨剑阁的弟子逃之夭夭。   因着在共事过程中闹出过些许不愉快,事后朗月明也携苏长观前来北斗星城,为先前失礼之事赔礼道歉。东泽作为主人家,礼数自然也需做全,于是这么一来二去,三人便慢慢多了来往。   东泽后来也慢慢了解到,当初那出现在山匪之中的二十八名修士,均是疏雨剑阁的外门弟子。在商队出事前的数月,这二十八人忽然刺杀了看守疏雨剑阁宝库的长老,将宝库中的东西全数盗走后,宣布判出疏雨剑阁。   疏雨剑阁前期急于扩张,根基不稳,外门弟子良莠不齐,因此才混入了这么一批败类来。好在大部分叛逃弟子已经在两年前因为那场意外身故,只余下当初混在山匪里逃走的三人。   因着那三人盗走了疏雨剑阁一件重要物件,因此疏雨剑阁这些年来,私下里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他们的追捕。然而这三人却极为狡猾,极少显露踪迹,才叫疏雨剑阁束手无策了两年。   说起那三人,苏长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快别提了,我这两个月都愁死了!”苏长观说着,一仰头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砸在桌上,继续道,“上次从你这里走了之后,师姐又让我去找他们。外界只知道二十八人尽数伏诛,却不知道还剩下三人,我一点助力也没有,收到一点风声就得往深山老林里钻,一钻就是十天半月的,还不能撞见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被追杀——你知道吗,这些日子里我连睡狗窝都是奢望!”   怪不得一向爱往他这里跑的苏长观忽然有两个月没了踪影。东泽微微颔首,看了眼被苏长观捏在手中显然命不久矣的茶杯,犹豫了片刻还是提醒道:“当心我的杯子。”   苏长观对着东泽好一通抱怨,本想得两句安慰,谁知人压根没把他当一回事。意识到这回事的苏长观瞪大了眼,“我这两个月餐风露宿吃的苦,在你这里还不如一个茶杯重要?!”   东泽伸手拨拉了一下剩下的几个茶杯,道:“这几个是一套,都是上好的冰裂釉,颜色可不多见。先前已经被衍秋玩闹打坏一个了,自不能叫你再打坏一个。”   苏长观闻言,瞟了一眼趴在他们不远处的衍秋,“它能打,我不能打?”   衍秋察觉到苏长观的视线,意识到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气呼呼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衍秋这两年来长大了不少,小时候那股子憨劲也已经褪了大半,一双圆溜溜的虎目这么一瞪,倒是能隐约窥见几分兽王的风范。然而衍秋体质特殊,体型自然是长得不如凡兽快的,他这点体型,在苏长观眼中没有半分威慑力。   苏长观许是觉得衍秋这副模样看着有趣,便伸手逗弄了数回。他逗得衍秋恼了,伸出爪子反击,一人一兽你来我往好几回,终于被衍秋逮到了机会,重重拍了苏长观一掌。   以衍秋眼下的力气,这点儿力度连苏长观的皮都破不了,因此东泽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   东泽向来不为衍秋的体型着急。左右眼下的时光还悠闲得很,让衍秋当个只被宠着的小孩也好。   “这茶杯一套原本有六个。”看到一人一兽重新回到先前的眼神交锋,东泽不紧不慢地给苏长观跟前的茶杯续上茶水,“眼下你若是再打坏一个,便只剩四个了,不好听。”   苏长观一口气憋着下不去,登时就如打了霜的茄子,蔫了。   东泽看着好笑,于是补充道:“你若是真想砸也行,回头我让你师姐过来赎人。”   苏长观有气无力地瞪了东泽一眼,“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疏雨剑阁穷得揭不开锅。你就是偏心眼。”   一旁的衍秋似乎听懂了他这句话,极为高兴地“嗷”了一声。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苏长观若是提到朗月明,定是能滔滔不绝半个时辰,然而今日苏长观却是反应平平,甚至屡屡走神。   东泽又与苏长观聊了一会,见日暮西垂,苏长观终于站起了身,“走!我来的路上听说勾陈城开了个新的酒家,咱去试试!”   苏长观此回是好不容易结束了一段风餐露宿的日子,过来同东泽抱怨几句、报个平安。他向来在北斗星城待不久,北斗星城中过于平静安宁的生活一向都不合他的意,他自己话多,又向来喜欢热闹,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要拉着东泽出城去。   苏长观一边说着,便一边将东泽往外拽。   二人行至门口,衍秋登时顾不上同苏长观赌气了,蹿起来便拦到了二人跟前。   衍秋又是咬着东泽的衣物往后拽,又是绕到东泽身前试图用脑袋将他顶回去,最后看这两个办法都不奏效,干脆直接整个身子往门槛上一趴,摆出了耍无赖的架势。   苏长观看得啧啧称奇,“这是干什么呢?”   东泽轻咳一声,有些无奈,“衍秋不乐意我跟你走,他觉得你不是好人。”   闻言,苏长观一双眼登时瞪得老大,他在衍秋跟前蹲下身子,问道:“你对我有意见?”   东泽不置可否,只替衍秋解释道:“每回我同你岀去都得第二日甚至第三日才回来,衍秋不高兴。”   说着,他也有些心虚。每回他同苏长观出去后,衍秋都会生气,待他回来后也要哄好些时候。如今衍秋对苏长观的敌意,一部分是因为苏长观成日里逗衍秋,另一部分估摸着是苏长观每回过来都要带自己出北斗星城的缘故。   这次数多了,也不怪得衍秋如此不喜欢苏长观。   苏长观听得缘由,不满地“啧”了一声,“你有本事便跟着我们岀去啊,躺在这里拦着我们算什么事。”   衍秋一听,登时急了起来,然而他却还未识得人言,因此只能呜呜嘤嘤地叫,听得苏长观直乐。   “衍秋还未识得化形变幻。”东泽无奈地替衍秋解释着,“勾陈城毕竟还是凡人居多,衍秋的出现怕是会引起恐慌。加之城外人多耳杂,还是等衍秋再大些才带他岀去为好。”   苏长观“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挑衅地望向衍秋,“听到没有,你主人说不带你。”   他一副欠揍的嘴脸,气得衍秋立马从地上蹦起来,伸出爪子就要往苏长观脸上招呼。   苏长观虽然嘴上损了点,可修为不弱,衍秋那点报复着实不够看,旁人也不见苏长观如何动作,便避过衍秋的攻击,衍秋的爪子连苏长观的衣角都沾不到。   东泽不动声色地站到一人一虎中间,道:“衍秋年岁尚小,也还未认主,在他面前还是先不要这么说。”   苏长观似是不理解,还稀奇道:“这小东西虽然憨了点,但是一看就晓得未来不可估量,你还不趁早收服了当灵宠?若是等到它长大,或是有人捷足先登,你还想要它认主,恐怕难咯。有实力的灵宠,可是可遇不可求,你可得看好了,别让旁人抢了去。”   东泽摇了摇头道:“我带他回来,也不是为了收灵宠的。”   “那你把它带回来做什么?”苏长观有些嫌弃地看了衍秋一眼,“脾气这般差,说两句便要闹脾气,即便是当个宠物,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衍秋闻言便要去咬他,却被东泽用一只手按住了额头。   “我也不需要他有多大的用处。”东泽笑着摇了摇头,垂下了眼帘,“左右我需要做的事,也犯不着让他人助力。”   “三年前,我师姐也是这么说的。”苏长观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忽然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才继续道,“当时我师姐的想法便同你的也差不多,但是你看现在——我师姐还不是带着我到处跑,做事情多一个伴总是好的。”   东泽斜睨了他一眼,正想说朗月明也不见得做事情会带上他,可他又忽然意识到,苏长观有一点并没有说错。   他的目光落到了拦在他二人身前的衍秋身上。衍秋整副心神都放在拦住他二人上,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苏长观一看衍秋这模样,顿时来了劲,逗了衍秋好几回。   眼看衍秋招架不住苏长观,委屈得嗷嗷叫,东泽却不由得笑出了声。   有这么一个小东西陪在自己身边做个伴,也是挺好的。   “今日我便不陪你岀去了。”东泽笑够了才道,他在苏长观控诉的目光中继续说下去,“今日是衍秋生辰,我一早便答应了他,今日同他一起,哪也不去。”   “有本事你便一直这么惯着它!”   苏长观最后悻悻丢下这一句话,便告辞了。   东泽失笑,看向得意的衍秋,低声哄道:“这下你该满意了罢?”   衍秋哼了一声,却又不看他,便是勉强满意的意思。   东泽目光望向苏长观身影最后消失的方向,心中也是有些感慨的。   苏长观性子直,藏不住什么,这两年来越是相处,他便越喜欢逗苏长观。可有些问题,即便迟钝如他,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苏长观先前同他闲聊的时候只说自己刚结束了对那伙人的追踪,却半字不提朗月明。即便提到了,苏长观面上的神色也极为怪异,不似往常那般自然。而具体有什么不一样,东泽自己却又说不出来。   听苏长观的叙述,似乎是一结束了潜伏,便立即来找了他,也没去找其他人。不知道他二人是不是在潜伏的时候便在一处,此时暂时分开。   然而以东泽对苏长观的了解,即便是一同进行的任务,哪怕要回师门复命,苏长观也定会一直跟着朗月明,此回还是苏长观第一次独自前来,也不知二人是闹了什么矛盾。但是以朗月明对苏长观的紧张程度,若是东泽真陪苏长观去了勾陈城喝酒,恐怕事后免不了一番秋后算账。   不过苏长观这是……在躲着朗月明?   他向来对这般的弯弯绕绕不甚了解,能做的仅有不掺和到二人之中,多的……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这恐怕还得事后苏长观同自己好好解释。 第220章 前尘旧梦·二十   “走罢,别看了。”东泽揉了揉衍秋的脑袋,率先朝着城中走去,“今天可是为你准备的生辰宴,你可得早些过去。”   北斗星城的城池并不是一座城,而是整整七座城。七座城俱以天上北斗七星的名字分别命名,统称北斗星城。   去年这个时候,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说不若给衍秋办个生辰宴,于是城中的居民们都自发地给衍秋的生辰准备了起来。   一开始,东泽还怕太过麻烦众人,而后来见着众人皆是只为了聚会找个由头,加上衍秋也喜欢这般热闹,于是便由着他们去了。毕竟,在众人眼中,即便是齐婶家的猫下一窝崽这样的事,也值得他们好生庆祝一番。   当初众人还为衍秋的生辰宴办在何处好一番争执。东泽的府邸在开阳城不远处,然而那府邸起初只是他的师父们给他一个人建的,大是大,却少了点人气。加上东泽自有意识起,便不用如凡人那般吃喝,于是这处府邸,竟是连厨房都未有一个。   这可愁坏了一众人,后来商议了半天,最终才决定,这生日宴举办的地方在北斗星城,按照北斗七星的顺序排序。譬如去年的生辰宴在天枢城举办了,那么今年的生辰宴便在天璇城举办。   衍秋一早便知晓今晚生日宴的地点,到了时间,便立即翘着尾巴拽着东泽前去。   “看把你急的。”东泽无奈,见衍秋兴在头上,便没有阻止,依着他去了。   北斗星城毕竟与外界存了些许不同,为了避免引起惊恐,因此对外相对封闭,城中的居民也在漫长的封闭时光中,练就了十足的自娱自乐的能力。就譬如给衍秋办生辰宴一事,算是他们为数不多娱乐的时间。   衍秋生辰被东泽定在初次遇见他那天,正巧是年底,一年的农忙进入尾声,此时举办生辰宴,也算是城中居民的娱乐之一。   因此他们要举办这生辰宴,东泽也未阻止,只由着他们去了。   眼下衍秋也不似刚回来那时,除了灵石什么也不碰,反倒是对他们吃的东西有了十二分兴趣。众人也会给他尝尝人的食物,也不敢给多,只给一点点,图个新鲜尝个味。   约莫是有些骨子里的血脉作祟,衍秋对于肉食的兴趣比素食大得多。如今衍秋也不似刚回来那般,除了灵石之外其他什么都不屑一顾,城中众人大多是看着衍秋长大的,自然便多了几分宠溺的心思,只要衍秋想要,便无有不应,一时间,衍秋在这生辰宴上简直是横行霸道。   如今衍秋年岁虽不大,心智却如同龄幼童般成长得飞快,虽未完全开灵智,却能将人说的话的意思猜得八九不离十,聪明程度甚至更甚于普通幼童。先前东泽只当这是衍秋血脉天生的缘故,然而后来苏长观却提醒道,越是血脉强势的妖族,开智所需要的时间便越长、难度越大。   可叫东泽感到奇怪的是,魔族汲浊气修炼,人族汲清气修炼,而清浊二气交融所生出的混沌之气,便是妖族妖力的来源。但衍秋……始终只喜欢以清气凝聚的灵石,而东泽也未在衍秋身上找到半分妖气的痕迹。   毕竟照理来说,三族的经脉有极大的差异,相互之间的修炼路数并不互通,像衍秋这般还未对修炼有认知的小兽,应当会本能地用妖族的路数去修炼。   东泽收回了在衍秋身上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想这么多,用处并不大。   众人都知晓不能给衍秋多碰人吃的食物,奈何衍秋聪明得很,寻了一人蹭吃后又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去寻不知情的第二人。衍秋本就长得讨众人喜欢,加之又是宴会主角,于是称得上是无往不利,有的人给衍秋尝完后还会偷偷叮嘱一声“莫要叫城主看见了”。就这样,衍秋讨了半圈下来,终于如愿以偿将桌上几乎每一个菜色都尝了个遍。   去年的时候衍秋还未有这般机灵,因此东泽也未有防备。然而衍秋长时间不见踪迹,这才引起了东泽注意。   东泽巡了一圈后才逮到四处蹭吃蹭喝的衍秋,他看到翘着尾巴冲人讨吃的衍秋,登时好气又好笑,快步上前去将衍秋拎了回来,按在自己怀中,好叫他不要再做出这般行径。   “你也不嫌丢人。”东泽伸手轻轻点了下衍秋的鼻头。   衍秋讨吃的正讨得开心,却忽然被人打断,即便是东泽,他也没几分好脸色。如今东泽的手不怀好意地凑近了揉他的鼻头,衍秋便毫不客气地张嘴咬住了东泽的手指。   衍秋的牙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比起成年的虎,看着还十分秀气,细细小小的,有点儿尖。若是用力咬人,多少还是会有点痛觉。   衍秋虽然还气在头上,却仍是没忘记收着力道。即便衍秋用尽全力啃咬东泽的手指,东泽也不会被咬破皮,然而衍秋还是收着那力道,因而落在东泽手中的触感,便是极轻极痒的,仿佛是微风拂过,令他的心情都愉悦起来。   “好了,”东泽轻声哄着,“又不会短了你吃喝,可别这么大火气了。”   他依稀记得齐婶曾同他说过,兽类不能吃太多人吃的东西,吃得多了,指不定会出什么毛病来,他对此事一知半解,更是无从考证,自然是听信更有经验的前辈。   见衍秋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捏了捏衍秋的爪子,道:“齐婶说了,若是吃出什么毛病了,那便要送到丁先生那边扎针的,丁先生最喜欢给小老虎扎针了。”   生日宴上热热闹闹的一片,东泽说话极为小声,差点被这人群的喧闹给盖住了。   听不到,却不妨碍不远处的丁先生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同桌的人看向丁先生,面有忧色,“丁先生,可是最近变天,冻着了?”   丁先生自己也有些莫名,心道自己身为修士,他有修为傍身,应当不会收到四季轮转的影响才是,这喷嚏来得莫名。他揉了揉还在发痒的鼻子,心道美酒不能辜负,于是将那喷嚏抛于脑后,“没什么事,喝,我们继续喝!”   一场热热闹闹的生辰宴直到星河高悬才最终落下帷幕。   毕竟是衍秋的生辰宴,众人自然也不会忽视他,齐婶亲自将上好的鹿肉混合得肥瘦均匀,一块剁了,再搓成长条的形状,入水焯熟后捞起,以此来替代长寿面。   特制的长寿面掺了不知名的材料,使得这碎肉没有走形散架,看起来同人吃的长寿面没什么两样。   去年这个时候,衍秋还未长出牙齿,自然是没有这个待遇的,这长寿面也是第一次见。   那装着长寿面的大海碗依旧滚烫,可衍秋便已经按捺不住,使劲伸着爪子要去够,把旁观的一众人都乐得不行。   齐婶伸手摸了摸衍秋的脑袋,“要是衍秋喜欢,婶婶便年年给你做这个!”   不知是谁举着酒杯高呼了一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众人都欢声应着,一时间热闹成一片。   那热闹的欢呼声将衍秋围在中间,形成欢欣的一片汪洋。   生辰宴一办便是一天,众人也闹得够了,清理过场地后便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家。   东泽也抱着衍秋走向自己的府邸。   衍秋这两年来个头长了不少,如今已经快有小牛犊那么大,若是带出去,恐怕是不能再对外说他是猫了。于是东泽这些时候也极少带他出去,省得招人惦记。   虽说以衍秋的体重来说,东泽这么抱着他不是问题,然而衍秋体型毕竟大了,这么抱在怀中,叫他着实有些看不准路。   加之今夜的生辰宴叫衍秋兴奋不已,即便是在他怀里也要好一番折腾,时不时地在他怀里撑起身子,拿脑袋去蹭他的脸。   “好了好了,回去再闹。”东泽轻声道,“我要看不到路了,衍秋。”   衍秋这才安静下来。   等他们终于行到府邸,东泽也看清了站在自己府邸跟前的人影。他收了收手臂,将自己怀中的衍秋换了个更好抱着的姿势,这才开口问道:“朗道友方才看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过去喝一杯?”   他面上没有惊讶。朗月明自进入北斗星城的那一刻起,他便早已察觉。   “不是什么急事,便不去打扰各位的兴致了。”朗月明面上的神色有些疲惫,“我寻步道友有些事,在那处说明,恐怕有些扫兴。”   东泽联想今日见到的苏长观,再一看跟前的朗月明,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是为了长观的事而来?”   苏长观平日里十句话八九句都离不开朗月明,没事的时候也总是死皮赖脸地跟在朗月明身边,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事,那肯定都是跟紧朗月明的,少有如今日这般找他大吐苦水的情况。因此他多少猜到两人之间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朗月明站在原地僵立片刻,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正是。” 第221章 前尘旧梦·二一   朗月明既是有求于人,不待东泽多问,便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先前我收到消息说有人看到那三人的踪迹,于是叫长观前去追踪。”朗月明说起此事便皱起了眉头,放慢了语速,似乎是在努力回忆,又似乎是在想自己的遗漏之处,“他起初还挺开心的,一口答应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又改口了。”   “他不愿意去?”东泽有些奇怪,以长观今日来见他时的说辞,长观最后显然是应下了的。   “好像……是我说我要执行另一项师门任务的时候,他才忽然改口的。”朗月明有些不确定道,“他想我与他同去,但是我作为剑阁大弟子,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哪有平白无故消失两月的道理,这未免也太打草惊蛇了。”   朗月明平日里说话极为笃定。人如剑,剑亦如人。她口中的话语,向来都是如她的剑锋一般,沉稳而又精准。像如今这般不确定的语气,东泽还是第一回 听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脑海中浮现的只有今日白天里,苏长观提到朗月明便不自在的神色,“他好像挺难过的。”   他想了半晌,都未想到一个能够准确概括苏长观的词语,最后,他觉得“难过”最为贴切,于是便这么说了。   “啊?”朗月明面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了半晌,朗月明才回过神来,“总该不是为了我罢……”   东泽不敢断言,于是轻轻摇了摇头。   二人修为不俗,脚程极快,在说话间的片刻沉默中便已到了勾陈城。   北斗星城与勾陈城同处勾陈域之中,乃是道修地界的最中心,被其余四大域围绕着,极少受到道魔之争的纷扰,同时又因为地处最中,是众多道修齐聚之地,因此也最为繁华。   二人虽都在大陆各地云游过,却也甚少在勾陈城游玩,对勾陈城这般热闹的城池,自然是做不到应对自如的。   朗月明心事重重,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东泽还勉强记得那酒楼的名字,只好硬起头皮,四处询问。   正当他们朝着当地居民指示的方向慢慢靠近那酒楼时,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叫骂和物体被撞倒的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人起了冲突。   人群渐渐地朝那传出动静的中心围了过去。   二人本不欲多管闲事,然而察觉到自那人群中心传来了灵力的波动,东泽与朗月明的脚步不约而同地一顿。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快步往那传出灵力波动的方向赶去。   “嘭——”   缠斗到一处的二人重重撞到街角小吃摊摆放的桌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二人似乎都是修士,虽有意识压抑了灵气的外泄,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轻微的灵力波动。   那原本便岌岌可危的桌椅被撞得吱呀作响,终于承受不住二人泄露的灵力与威压,碎成了一地残渣。   随着桌椅的轰然倒塌,方才在争斗的二人终于分出了胜负。一人占了上风,直接骑在另一人身上压制着对方,拿拳头往对方的脸上招呼,拳拳到肉,一边打,口中还一边念念有词。   “叫你嘴上没门把,乱说!你敢说我师姐……”   青年骂骂咧咧的声音穿透了人群,听着还有些耳熟。   东泽定睛一看,发现那正在揍人的青年便是二人一直在寻找的对象。   苏长观似乎喝了不少酒,身形有些晃悠,拳头的准头却不差,每一拳都准确落到了那人的脸上。   他下手极重,大约是打断了对方几颗牙,对方一张口,只见满口鲜血。被他压着的人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并不是苏长观的对手,口中“呜呜”地叫着,也不知是在骂人还是在求饶。   方才二人争斗时,四处都是凡人为多,凡人自是没有那个实力拉住二人争斗的,如今也有几位修士听见动静前来,见此状况,便走上前去想要拉住苏长观。   苏长观终于出完了气,顺势收手,直起身子狠狠地整理了一下方才因为打斗而凌乱的衣摆,这才站起身。   “我师姐天赋过人,冰清玉洁,哪会如你所说的那般拿自己身子换修为!再叫我听到你乱说,便不是揍你这么简单!”   苏长观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口齿却还极为清楚,就连起身,也不忘气势汹汹地盯着那被他痛揍的修士。   光是听他这一句,东泽便明了这般冲突的起因。勾陈城鱼龙混杂,这城中心有不少三流九教都混迹在其中,消息五花八门,极为灵通,而相对的,各样的谣言亦是满天飞。   从人群中传出的说话声,此事的来龙去脉便明了了七分。   前些日子朗月明修为又有突破,她此次突破并不低调,因此不少修士都知晓此事。只因她年纪轻,成名太快,便有些不怀好意的人用各样的由头编排。又只因她身为女修,落到那些酸溜溜的男修跟前,便免不了要往那方面去,多少带些下流的颜色。   大约先前师父们常同他说的心术不正之辈便是这些人。他所见的人并不多,要见也是如北斗星城中的居民那般淳朴善良之辈,师父们虽然教他的不少,可他开智得太晚,师父们走得也太过匆忙,很多东西对于他来说,仅仅是知晓其存在,却从不清楚其模样。   这对师兄妹也算是他离开师父们后为数不多所结实的友人,此前还未觉得双方关系有多亲密,只是如今隐约知晓那些编排,自己心中也会不适,或许这便是师父们所说的在意。   东泽不由得皱了皱眉,再不正眼看那地上躺着哎哟叫唤的人。   即便是他,也会在意朗月明会被这般编排,更别说与朗月明关系更好的苏长观。   东泽下意识将视线望向苏长观。苏长观打赢了这一架,面上却没有半分出了气的畅快,反倒是有几分怅然,整个人都放空了一般,站在原地,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竟是在这出神了。   四周的人群喧闹着,他站在人群当中,孤零零一人,虽是这场闹剧的主角,却似乎始终不属于这场热闹。   就仿佛……当初被师父们刚刚抛下的自己。   即便身处在热闹之中,却十分清楚那热闹并不属于自己,而自己也无法融入这世间的热闹。   “长观。”清冷的女声穿透了人群的喧闹,将正在放空的青年惊醒,也将晃神的东泽叫了回来。   他看着红衣女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被柔和的灯火笼罩着,仿佛怕惊醒青年一般,缓步行至青年跟前,轻声道:“我们回去罢。”   方才还锋芒毕露的苏长观一身锐气登时散了个干净,可怜巴巴地看向朗月明,仿佛是怕惊散幻影一般,轻声问道:“……师姐?”   朗月明轻轻应了一声,上前牵起苏长观的手,又重复了一声:“走了,我们回去。”   东泽帮着朗月明同被影响到的人赔礼道歉,给那受了无妄之灾的摊主赔了足够的钱,这才随着二人离开了。   苏长观显然是喝了不少的酒,怕是无法御剑回去,朗月明便决定在勾陈城歇息一夜。   “今日麻烦你了。”朗月明安顿好苏长观后同东泽道谢,“长观这般性子,确实是任性妄为了些……还望你日后有多担待。”   东泽笑了笑,苏长观性子如何,他在这两年的相处间也了解得差不多。他本人确实是率真了些,但本性不恶,也还未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尚且有些年轻气盛,但毕竟他的年龄放在那里,还需等他长成。   “我自是知晓的。”他道,“每回同他这般收拾残局,还是你要更辛苦些。”   朗月明闻言却笑出了声,“无妨,左右我也习惯了。他现在也比先前懂事得多,倒是叫我省心不少。”   沉默片刻,东泽道:“你若是能够看得开,这样也好。”   二人本就不熟,此番寒暄过后也无其他话语,加之毕竟身份不便,东泽也不再久留,道别后启程往北斗星城的方向而去。   他随着朗月明出来的时候已不早,此刻回到北斗星城已是星斗高悬,他估摸着这时候衍秋应当已经熟睡,便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地朝着庭院的方向靠近。   他远远地在围墙上看到些什么。   起初他还以为是积雪,后来一想,他整个的庭院都被他用恒温阵法所包裹,只为了衍秋不受冻,这围墙上压根不会有积雪落下。   再定睛一看,却是费劲地趴在墙头的衍秋。   他走之前因为怕有人对衍秋不利,还留了一层不让人进出的阵法, 谁知道衍秋竟是发现大门出不去,便这般赌气爬上了大门旁的墙头。   东泽这个院子的围墙有一人高,以衍秋如今的本事,是没法一跃跳到这个高度的,约莫是爬上了院角的那棵梨树,才跳上了围墙,随后又沿着围墙,一路从院角战战兢兢地走到院门。   然后便趴在院门口的墙头等了他不知道多久。   见到他接近,衍秋的目光亮了一下,是显而易见的欣喜。然而仅仅是这一下,衍秋又飞快地收敛起面上的神色,将头拧到一边去,不再看他。   东泽有些哭笑不得,又怕趴在墙头的衍秋不慎摔下来,连忙加快了步子,上前将衍秋从墙头上抱下来。   谁知一向黏他的衍秋却一反常态,平日恨不得整日整日的被他搂在怀里,被他抱起来的时候从来不乱动,乖到不行。可这次衍秋却别扭极了,一边背过脸不去看他,一边挣扎着,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东泽忽然便明白了衍秋的意思。   衍秋虽然年龄不大,心智却似乎越发成熟了。   像生辰这般重要的日子,衍秋当然是想他陪着自己的。今日是衍秋的生辰,他说好了今日陪衍秋,却仍是因为苏长观的事情岀去了……   尽管事出有因,却也是他食言。在衍秋的生辰之日丢下他一个,衍秋确实该生气。   “抱歉,衍秋。这次是我不好。”他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下次不会了。”   他知晓衍秋对他的依赖,也明白衍秋是因为他言而无信而生气,虽然心怀歉意,却在内心深处有几分窃喜。   在北斗星城,小辈慕他、同辈敬他、长辈爱他,而对外,外人由他,魔修惧他。   他天生灵力充沛、威压惊人,即便是普通飞禽走兽,也会因为他身上的威压敬而远之,更别提开了灵智的人或是妖兽。从未有任何人、或是任何物,会如衍秋这般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不是因为他旁的身份,而是单纯地将他视作平等的对象,为他没有实现他的承诺而生气。   他想起方才在勾陈城,朗月明拨开人群,走向孤零零一人的苏长观。孤身立在闹事之中的苏长观,有了与自己结伴同行的人。   即便迟钝如他,也看出来了,苏长观整个人几乎都是拴在了朗月明身上,朗月明便是他的依靠。   他的目光逐渐落到了衍秋身上。   既然苏长观寻到了自己的依靠,那么他是不是也……寻到了自己的依靠? 第222章 前尘旧梦·二二   十六年的时光一晃而逝。   一切的改变都在悄然之间发生,若非刻意回顾,某些变化甚至连身处变化之中的人自己都意识不到变化。   譬如十六年前的小孩们都已经长大,不再是挂着鼻涕满地乱跑的孩童,他们逐渐变得沉稳懂事,已经开始下地帮自己的父母干活。   玲玲也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同陈叔家的儿子是越走越近,陈叔的儿子长得一表人才,也是个知书达礼的,双方父母都格外满意。城里的婶子们总会在空闲时搬出竹凳坐到一块,沐浴着午后的日头补着手中的衣物,她们总是捂着嘴偷偷笑着,小声说着好事将近了。   衍秋也长了不少个儿,历经十八年,终于长成了成年老虎的模样,若是不动作,倒是天然有了几分不威自怒。只是如今衍秋神智初开,认知却还是与总角孩童无异,也只会如孩童那般模糊地吐出几个字,倒是激得城中不少人爱心泛滥,总爱用逗弄孩童的语气同他说话。   起初嫌弃衍秋的丁先生也赫然在列。只是衍秋这些年来生病也只有丁先生能治,衍秋在他手下没少吃过苦头,因此记了仇。任丁先生如何轻言细语地哄,都不为所动,气得老先生又岀去云游去了。   生活一切照旧,一如十六年前。而这十六年间动静最大的,莫过于坐在东泽跟前的苏长观。   “长观真人这回出关倒是足够高调了,”东泽说着,伸手为长观斟了杯酒,向着苏长观敬了一下,“恭喜真人成婴,我可得加把劲了。”   闻言,苏长观面上的洋洋得意变成了苦笑,“你可别笑话我了,比起你这深不可测的,我这区区元婴算得了什么。即便如今我已有元婴实力,也还是未能看透你半分。”   东泽摇了摇头,“我长你百岁,修为在你之上才是应当。倒是你,不足四十岁的元婴,不论放在何处,都是一番传奇。”   苏长观十七八岁那年便已成金丹,算是真正踏上修炼一途的修士,如今在结丹的十六年后能够顺利结出元婴,便属于是天道眷顾了。   这般实力,甚至比当年朗月明一战成名之后的威名更甚。   东泽才想起朗月明,面前的苏长观面上忽然出现了几分赧然,“比起师姐当年……还是差得远了。”   东泽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他与苏长观认识这么些年,即便对人的情感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苏长观对朗月明的那点小心思,然而这属于苏长观的私事,他也不该过问。更何况,这二人似乎还未捅破那层窗户纸,他自然不会主动提起,自讨没趣。   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时,忽然察觉到天地气机一震,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苏醒。   东泽心下一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同样察觉到这番变化的苏长观同他一道望向那气机震动的方向,面色也是一变。   “是北斗星城的方向……今日总该不会是他生辰罢?怎的你离去他还动了这般大的脾气?”苏长观微微蹙紧了眉头,忽然察觉出几分不对来,“这气息像是金丹雷劫,却好像比金丹雷劫来得厉害,不会是……”   无人回答苏长观的问题。待他再朝东泽原本坐着的地方望去时,那原本安然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苏长观骂骂咧咧地结了帐,飞快地朝着那劫云汇聚的方向赶去。   好在这些年他去过北斗星城不少次,也算得上是轻车熟路,用不着东泽带路。   早些时候,他还疑惑东泽这般修为的修士为何会养这么一只不堪大用的妖宠,憨憨傻傻灵智未开。即便是养作日后当作妖宠驱使,却又不见得东泽同那妖宠结血契。   然而他认识东泽十八年,以东泽那般的性子,横看竖看也不觉得东泽会是那种喜欢养妖宠的人。平日里东泽对孩童与妖兽虽然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却也不见得有哪些意外的偏爱,谁知道这一开始跟个猫崽儿似的衍秋为何能够入他的眼。   可此刻,他看着这漫天劫雷,不得不承认,东泽在这一点上眼光着实独到。   妖族需要经历的第一道雷劫,多数为成丹的雷劫。四阶妖族的实力相当于金丹期的道修,它们在经历过成丹雷劫后,便能结出妖丹,得化形之力,成为真正的妖修。   而这降落的劫雷,却比苏长观所见的所有金丹劫雷都要来得强悍。甚至……与他前不久所经历的元婴雷劫不遑多让。   苏长观一时之间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如衍秋那般年轻的妖族,何来如此强势的劫雷?要知道他自己也是靠着身上的法宝与佩剑才得以勉强渡过元婴雷劫,而他经历过元婴雷劫后,也是调养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恢复元气,可见这渡劫的雷劫威力之大。   他与东泽相识十八年,自然也知晓衍秋是东泽自十八年前在野外捡到的,年纪并不大。在他的认知之中,仅有龙凤二族,会如此年纪的时候便经历成丹雷劫。   但很明显,衍秋身上的血脉,显而易见与龙凤二族之间并无甚关联。想来即便衍秋身上的血脉再如何强大,也不该是能与龙凤二族那般存在较量的。   衍秋身上恐怕是因为有些奇遇,才会有这般强度的雷劫。然而叫他直接问东泽,东泽恐怕是不愿意同他坦白的,又或者,是东泽自己也不清楚衍秋身上的异处从何而来。   他倒是也有些好奇,不知到底是何种原因,才能叫衍秋有这般能力。   而在另一边,东泽自然是不知晓苏长观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的。   他一遍朝北斗星城赶去,一边盯着那凝聚的劫云。   这雷劫出现得突然,叫他半点准备也没有。越是强大的妖族,需要开智的时间便越久,而妖族大多数都需要开智之后才能开始修炼,修炼成四阶妖兽所花费的时间,还需看这妖族本身的天赋,少则几十年,多则数百年,衍秋这般成丹的速度,着实有些出乎他预料。   越是强大的妖族,开智便越费劲,这也是天道在无形之间制衡各族的手段。他心知衍秋的天赋不弱,也做好了衍秋开智需要百余年时间的准备,谁知这雷劫竟是这么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在他以往的认知之中,衍秋平日里虽当得上一句聪明,却还远未达到开智的程度。如今的举止,反倒像个半大的孩童,半点没有开智的迹象,甚至身上连半分妖气也不见。   还是说……是他看走眼了?   东泽凝神看着眼前的劫雷,这劫雷比他想象中更为强悍,倒是将他那些猜测都击得粉碎。事已至此,他能够做的,便是等待着这雷劫结束。   他如今虽已近在咫尺,却也未上前相助。劫雷是天道对历劫者的考验,也是一种洗礼,不能轻易干涉。唯有历劫者可以使用本命法器或是丹药来帮助自渡过雷劫,然而妖族向来注重的是锻体,极少有本命法器,而妖族未开智前更是无法拥有自己的本命法器,因而妖族历劫的伤亡远比人族或是魔族大。   东泽凝眸望向那劫雷的中心,耀眼的电光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然而他仍是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目光一直系在电光之后的那个身影上,那身影也是一片耀白,比那电光更加夺目。   一旁,赶到他身边的苏长观不由咋舌,“这气息……真是金丹雷劫?”   金丹雷劫等同于妖族的四阶雷劫,只因苏长观是人族出身,才会这询问。   金丹雷劫共有五九四十五道,有心之人只消数一数那劫雷的数量,便能知晓这劫雷气息与劫雷数量不符的事实。   东泽沉下目光,他心知这雷劫动静太大,又疑点重重,定是会引来不少人的注意。苏长观是他朋友,加之近年来来往,他清楚对方为人,此事他也不担心苏长观会生出点旁的心思,他担心的是那些还未出现、却已经察觉此处动静的修士。   北斗星城向来低调,如今这场非同寻常的雷劫,恐怕要将北斗星城暴露在众多的目光之中。   东泽将心中不妙的预感压下,同苏长观道:“你先自行回去,今日无恐怕招呼不周了。”   说罢,便直直朝着劫雷之下的衍秋而去。   只留苏长观在原地跳脚,“你不要命了?!”   东泽虽开口让他走,可他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友人遭难,咬咬牙又跟了上去。   还不待东泽靠近衍秋,劫云便被东泽的靠近激怒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劫雷在他眼前轰然炸裂,虽未伤到他分毫,然而那劫雷炸裂后的余波气势十足,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东泽微微皱了下眉,看着随着他靠近,明显着急了起来的衍秋,传音道:“去金秋殿。”   衍秋不疑有他,出了北斗星城便朝着金秋殿的方向而去。   当初建立金秋殿的时候,东泽便想过将此处作为北斗星城的后盾,若是未来城民要避难,可以暂且在此处一避。只是他也没想到,这金秋殿,竟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金秋殿的殿顶,均是东泽亲自寻来的无色琉璃,他自行打磨过后,在其上附加了阵法,可以隔绝气息、保护殿中之人。   同样地,即便是天雷,金秋殿也能替衍秋抵挡一二。   他如何不清楚天雷向来只能由历劫者独自承受,若是有旁人相助,那劫雷会以数倍的伤害落到相助者头上。然而他却在冲动之下直接冲上前去,甚至什么后果都未曾去想。   他的师父们自他幼时便同他道,他是北斗星城未来的城主,他当护住北斗星城,护住北斗星城的所有人。北斗星城乃是汇聚天下灵气之脉,而受到这天下灵气的供养,北斗星城自是要护住天下人。   衍秋既然是生活在北斗星城之中,那自然是受他庇护,只要他还活着,自是不能叫北斗星城之中的人受到半分伤害。   哪怕在他面前的是天道。 第223章 前尘旧梦·二三·不怀好意   日光将北斗星城之上的劫云撕裂开来,笼罩在此地的劫云终于退散,这历时三日的雷劫告一段落。   苏长观站在金秋殿不远处,他混入人群,偷偷打量着不远处聚集的修士,心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三日里,雷劫的动静如此之大,自然是再掩盖不住的。附近不少修士听到动静后纷纷前往,甚至有些远在千里之外的修士,在听到消息后,不远千里赶到此处。此刻,盘踞在金秋殿附近的修士、正在赶来的修士不知几何,苏长观在这心思各异的人群中,半个字都不敢多说,生怕泄露一星半点的讯息,影响到在雷劫中心的二人。   劫雷的数量骗不了人,这些修士当中定不乏见多识广之辈,他们定然能够看出这雷劫的不俗之处。   若是这些人动手……以他一人之力,莫说这人群之中隐匿的那几位大能,就这些修为与他差不了多少的修士,都足够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苏长观很清楚,他拦不住这些人。因而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能声张半点。他只能混在人群之中,装作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之中的一份子,好试探这群人的打算。   不知东泽和衍秋的情况如何,眼下人多口杂,他不敢离得太近。   北斗星城在众人口中,几乎是等同于传说的存在。无数修士知晓其存在,都说那是云集天下人族气运之地,聚天下灵气,庇佑人族千秋万代,这等无上力量,叫无数人趋之若鹜。   只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因这力量太过惹眼,北斗星城的老城主们当年才决定设下阵法,叫北斗星城消失于众人眼前。   随着时间推移,北斗星城再无惊世之举,于是北斗星城逐渐淡出众人视野,被新的存在所取代。唯有谈起那些过往的传说时,才有人偶尔会提起。   这也是当年那七位城主所乐意见到的局面。   在那些传说中,北斗星城其实并不算是出彩的一个。天底下踪迹难觅的城池数不胜数,虚无缥缈的传说更是不计其数,北斗星城的存在逐渐成为了不可考证的历史。   这世间代有才人出,就连曾经那曾经谈之令人色变的七位城主,也逐渐被人淡忘,世间更是无人还记得北斗星城的过往。   而有关于北斗星城之下的秘辛,大多数都是苏长观从东泽口中得知的。   他也是和东泽熟悉后,才得以知晓北斗星城的确切所在。那日,他直到踏入了北斗星城,才敢肯定,这传说中行踪成谜的北斗星城竟是真的存在。而更叫他大跌眼镜的是,北斗星城之中住着的,竟是一群毫无修为的凡人,他们同北斗星城之外的凡人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耕作养活自己。   然而此地的凡人受地下灵脉的灵气浸染,寿命竟能直逼金丹修士。这般奇异之处,若是传出去,恐怕得引起不小的轰动。   凡人与修士外表并无太大差异,只是体内的经脉天生有强弱之分。经脉过弱的普通人若是潜心修炼,或许能够引气入体,然而经脉若是太弱,则会导致无法承受过强的灵气,轻则经脉断裂,重则危及性命。   因此,用修士的手段与丹药为凡人延寿,通常是行不通的。   不少修士问道,是为了有朝一日脱离天道,与天齐寿。而若是被人知晓了,生活在北斗星城的人,能不费吹灰之力拥有与金丹修士齐平的寿数,恐怕整个儿北斗星城都要被人踏平。   而北斗星城的居民能够有如此悠长的寿命,则恰恰证明了北斗星城的奇异之处,这等机缘,不能轻易暴露在世人面前。   至少,也不该是苏长观跟前,这些不怀好意的修士面前。   北斗星城的居民,大多数都还是凡人。他们在这些修士跟前,恰恰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若是遇上修士大举侵入,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可这北斗星城的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管。更何况东泽如今情况不明,他有些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苏长观为难之际,忽然察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正在向自己靠近。   他心中一喜,登时找到了主心骨。他抬起头,小心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惊喜道:“师姐!”   朗月明显然也是察觉到了此处情况的异常,今日来时也未穿着一贯爱穿的红衣,反倒是穿上了素色的衣衫,在此处倒是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这落到苏长观眼中,又是新的惊喜。   朗月明先是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附近那些有意无意看向这处的人修为都不如自己后,才从怀中取出一个阵盘,激活其上的隔音阵法。   做完这些,朗月明的目光才回到苏长观身上。   她将苏长观上下打量了一圈,这才道:“这回出来还是全须全尾的,出息了。”   苏长观嘿嘿笑了两声,道:“劳师姐记挂。”   “为何北斗星城这处会如此异常?”朗月明不与他绕弯子,单刀直入问道,“这处距离步道友所在的北斗星城不远,他应当知晓此处异常,步道友又在何处,为何不露面?”   她顿了顿,又问道:“莫非此事与他有关?”   朗月明还是如往常那般一针见血,一眼便看清了如今局势,问出的问题也是关键所在。   苏长观知晓此处的事情瞒不住师姐,也不想瞒住师姐。   只是苏长观心中还有另外一些微微的失落,他垂了下眼睑,极快地掩藏好自己的情绪,才道:“师姐说对了。”   于是,他便将自己三日前寻找东泽、又恰好见到劫云出现的事情,同朗月明都一一交代了。   最后,他道:“此次雷劫应当是同衍秋有关。”   见朗月明面上的诧异,苏长观甚至有些庆幸,万幸他还可以同知情的师姐说起此事,只有他一个人惊讶,着实有些孤单。   朗月明自是知晓衍秋存在,只是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衍秋今年的年龄只有十八?如此早便开智引来雷劫了么……”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步道友在想什么,竟是连雷劫都想帮着它承受了么?”   她的疑问自是无人能够回答。   苏长观交代完此地事情,见朗月明又皱着眉头,望向北斗星城的方向。   他不想朗月明总是盯着那处,鬼迷心窍那般,伸手拉了拉朗月明的衣袖,“师姐便不关心我如何么?”   他按捺自己许久,已经许久未做过这般动作,此时又是冲动之下,一时间有些后悔,生怕师姐觉得自己冒犯。   朗月明的眉心下意识一蹙,张了张嘴,似乎正准备要说什么,又忽地一顿。   以苏长观对朗月明的了解,朗月明向来不爱说废话,她这时候或许会回答上一句“莫要胡闹”,可朗月明说出口的却是:“你……如何了?”   苏长观愣在了原地。   见他这般反应,朗月明面上闪过几分恼色,极快地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他。   可苏长观却觉得自己宛如站在云颠,有一种不真实的、轻飘飘的感觉。   他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飘飘然道:“谢师姐关心,我很好……”   “这些回去再说。”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找补,二人沉默许久后,朗月明忽然开口。   “好。”朗月明开口,苏长观自是无有不应的,他欣然答应,又怕朗月明觉得自己回答得太过敷衍或是不经思考,又补充了一句,“我都听师姐的。”   朗月明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在,似乎是有些不习惯他这般态度。   二人正沉默着,忽然察觉到身侧的修士们蠢蠢欲动起来。   苏长观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发现这些修士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处。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不出所料地发现那正是金秋殿所在。   他心下一紧。   天雷的威势太过刚猛霸道,加之此次还有东泽在那处,恐怕是东泽出手助了衍秋渡劫,这劫雷的威力比起寻常的金丹雷劫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此回劫雷的强势,这不但会叫历劫之人更引人注目,甚至还会叫金秋殿的防护阵法岌岌可危。   北斗星城和金秋殿皆是被隐匿的阵法保护着,以东泽的布阵水平,苏长观压根不担心这些阵法能被外头的人破解了去。然而此回却是不一样,毕竟方才此处才经历过雷劫,那阵法不知还能不能维持原样。   那压抑不住向四下流散的气息便是证据。他对东泽与衍秋的气息熟悉得很,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确定了,这泄露出来的,正是他们二人的气息。   眼下阵法出现了差错,那么,他二人被找到,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失了那层防护阵法,这金秋殿恐怕会暴露在这些虎视眈眈的修士眼皮子底下,届时也不知东泽又该如何应对这些修士。   世间的天材地宝始终有限,道修不但要同魔修争夺,还需与同道相争。道修平日里对着凡人尚且会讲究几分道义,然而到了道修之间的相争,则会及其残酷。   世间能够问鼎那无上大道的人寥寥无几,然而修道之人又多如过江之鲫,世间万物问道,不过都是在抢那一座通向登天之能的独木桥。   倘若某一日,有凡人不小心阻在了道修问道之途上,那么大多数修士恐不会再将那什劳子道义。   北斗星城中的居民多是凡人,若是北斗星城不慎暴露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后果会如何,苏长观不敢多想。   他此刻半点不敢远离,只怕东泽出来后孤立无援。东泽是他初出茅庐后为数不多认识的朋友,即便因为他的任性与冲动闹出过不少误会,却仍旧不计前嫌助他。   东泽似乎对人没什么防备心,对他们二人称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此二人是对北斗星城多少有几分了解的。   苏长观努力回忆着,依稀记得东泽似乎同他说过,北斗星城之上的某个防御阵法在不远处,只是他在阵法这一道的了解始终有限,只能做到简单的开启,却无法做出更大的用处。   只是……如今人多眼杂,稍有举动便会被身边人注意,方才朗月明走近,已经吸引了不少往他们这处的目光了,如今若是再有动作,只怕明显得紧。   在他犹豫之际,忽然听见前方的人群之中传来一阵骚动,一阵无形的威压正如苏醒的巨兽,潮水般蔓延开来。   那威压中的气息……正是东泽。   人群骚动起来,显然是将东泽当成得了此处机缘的人。他们或大声或小声地骂着,手中的灵器躁动起来。   灵气悄然流转,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可能发生的状况做着准备。   一直潜伏在远处的那几个深不可测的气息,像是坐不住那般,缓缓朝着金秋殿的方向靠近。   金秋殿的踪迹恐怕是掩盖不住了。   苏长观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或许得做些什么了。 第224章 前尘旧梦·二四·里应外合   在此之前,苏长观还有些忧心东泽的状况。毕竟是承受了不少那般强悍的劫雷,即便承受那劫雷的是东泽,影响也不可谓不小。   所幸以东泽目前的气息来看,东泽应当是没受重伤,那气息虽然比平日里弱了些许,可也足够威慑眼前这些修士。   来到此处的修士多是些筑基或是金丹期的修士,元婴期的修士并不多。然而,却还是有数位出窍期的修士来到了此处。   出窍期乃是在元婴期之上的境界,这等修为,在道修之中仅有寥寥千人。这等实力,足够开宗立派,不论走到何处,都能被人尊称一声“老祖”。   即便是换了在元婴期的朗月明,也无法与这些出窍期修士抗衡,在这等局势下,他二人恐怕难成为东泽的助力。   东泽恐怕要独自一人对抗这成百上千的修士……光是想到这一点,苏长观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东泽平日里气息内敛,轻易叫人看不穿他的修为境界。朗月明饶是已经进阶至元婴初期,却仍是看不透东泽的实力半分。   因此即便是他二人,也不知晓东泽的确切实力。世间奇异的功法数不胜数,多的是看起来高深而背地里却是个绣花枕头的功法,可功法这一事毕竟是每个道修自己的秘密,他们向来都很识趣,并没有过问过东泽的功法与确切的境界。   他们只能另寻突破口。   “你可还记得步道友先前同我们所说的那处阵法在何处?”朗月明的声音冷不丁在苏长观耳边响起。   苏长观摇了摇头。先前东泽同他们提起的时候也未刻意强调,他只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用知晓这些,加之他一直拿自己是个剑修,以此来当作借口,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懂。   只是到了如今他才知晓,原来自己也并非如原先想的那般,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朗月明似乎也没有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不出所料地见到苏长观摇头,只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金秋殿的方向时,飞快地抬起手,在苏长观额间一点。一点灵识便从她的指尖融入苏长观的识海。   在场修为比他们二人高的修士比比皆是,若是使用传音,保不齐会被哪些修士察觉,唯有这般,才是眼下最稳妥的方法。   识海是修士最为要紧的地方,外人的灵识若要进入,保不齐还需费一番力气,只是苏长观对朗月明毫无防备,那一点灵识没有丝毫停顿,便淹没在苏长观的识海之中。   那一点细微的灵识指向了一个方向,与此同时,朗月明的声音也自他识海中响起,“阵法在那处,你先过去,待会见机行事。”   苏长观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却又不敢多嘴,欲言又止。朗月明见他神色,便知晓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语,为了防止周围人察觉他们建立的隔音结界的不妥之处,朗月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二人不再交谈,遂将隔音结界撤了去。   苏长观定了定神,跟在朗月明身后,装作同别的修士一般,对金秋殿那边的动静起了兴趣的模样,慢慢地朝着金秋殿靠近。   另一边,东泽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金秋殿。天雷的盛怒之下,这金秋殿即便有阵法防护,也再无法安然无恙。   木制的房梁如同被火燎过,焦黑一片,穹顶处的无色琉璃碎裂开来,在天雷之中湮灭作齑粉,洋洋洒洒落了他一身,他的目光顺着飘落的飞灰往下,忽然看到自己怀中蜷缩着的、宛如白瓷一般的身躯。   他一愣,忽然之间回过神来。   登时,气势汹汹的劫云、不同于寻常的雷劫、极近崩溃的阵法、落到他身上的天雷、骤然剧痛的心口,犹如走马灯一般一一在他眼前流过。   他环顾四周,发现在这残破的金秋殿之中,唯二的活物,除了自己外,便是自己怀中的这人。   所以……这是衍秋?   东泽沉下心来,辨认了片刻,发现此人身上确实是衍秋的气息。   他只知妖兽会在金丹雷劫中化人身,却未料到衍秋与妖兽无异。   惊疑不定之下,他伸出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胸口。便是在方才,他承受雷劫的时候,有一阵极为剧烈的疼痛,叫他失去了意识。如今那疼痛已经散去,可当手心覆上心口时,却又觉得那疼痛似乎还萦绕在胸口。   因着身世奇特,他的五感本就不如一般修士敏锐,就连痛觉也迟钝许多。可方才的疼痛来得蹊跷而剧烈,叫他不得不起疑心。   即便是他两年前生挖自己的心头血的疼痛,似乎都比不上他方才经历的锥心之痛。   那痛楚仿佛是由内而外生出的,而非是这劫雷所带来的。   可东泽清楚得很,他又不是普通的凡人,天生无病无痛,谈何隐疾。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杂乱无章的想法驱逐出去,   他垂眼看向似乎还未恢复意识的衍秋,看了半晌,忽然察觉这般看着似有几分不妥,于是脱下外袍,将衍秋草草包裹起来。   动作期间,衍秋的身子不可避免地落入他的眼里。   这是一具完整的人身,他此前曾无数次抚摸衍秋的兽形,然而待到他见到衍秋的人形后,却连正眼也不敢看。那白皙的皮肤落到他眼中,也仿佛是带着什么刺眼的光芒一般,几乎将他的双眼灼伤。   他目不斜视,手下动作飞快,将那具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些,当他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憋了一口气。   他轻轻皱了下眉头,将那口淤积在胸腔之中的气缓缓呼出。他低头看着还未知晓发生何事、一脸纯良无害倚在他膝头的衍秋,心中想的却是更为沉重的事。   能够同时拥有人形与兽形的,便只有妖族,然而妖族的妖气与道修的灵气差异不可谓不大,他不可能认不出来。可能够使用灵气、同时又拥有人形与兽形的存在,世间并非没有。   恰巧那几位特例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并且他近些年来听到了不少的消息。消息称,那几个特例之中最为善战的战神白虎,因犯下的杀孽太多,血孽缠身,恰逢伤重,不得不闭关养伤。   这血孽若是在其全胜之时,恐怕对那白虎战神造成不了多少的影响,然而恰逢伤重,便气焰高涨,叫那白虎战神也不得不闭关养伤,专心对付这血孽。   联想到初次见到衍秋时,衍秋身上那缠绕的血孽,东泽登时有了不好的联想。他不过是情感方面比常人愚钝些许,却并不是全然的愚蠢,有些东西,他只消稍稍往深处想一想,便登时了然。   东泽如今有些茫然,不知自己当时做得是对是错,亦不知往后又该如何。他既然已经发现了,便不能装傻,可若是叫他舍弃衍秋……这定是万万不能。   忽然,心口那阵原本消散的绞痛又卷土重来,那痛感来得毫无征兆,叫他没有丝毫的防备。   他心中清楚,自己体质异于常人,不该有来路不明的隐疾,他也未受过什么不可修复的暗伤,不该有这就连他自己也遍不清来源的痛楚。除非……这是他还未开智时便存在的。   纷乱无章的发现几乎将东泽整个儿淹没,他心乱如麻,坐在原地茫然无措。   他的师父们教了他许多,却仍有许多事情未来得及教他。更别说,他此次遇到的困局,似乎与他的师父们脱不了干系。   ——可不论如何,他的师父们应当不会害他,他这么同自己说道。   不知到底是在安慰谁。   “轰——”   原本便承受了一场金丹雷劫,如今的金秋殿早已岌岌可危。在金秋殿外的修士集众人之力,终于发现了破损阵法的漏洞,他们顺着这漏洞鱼贯而入,开始在这金秋殿中大肆破坏。   穹顶上残存的几片无色琉璃被攻击所带来的震动冲击得瑟瑟发抖,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又有琉璃从穹顶跌落。有飞尘被外界的灵力冲荡,从穹顶处落下,整个金秋殿登时弥漫起一股呛人的烟尘。   东泽将先前那纷乱的思绪抛开,仔细感应着金秋殿外的情况。   正如他所料,衍秋此次渡劫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的修士,如今那些修士,见劫雷已散,便忍不住出手了。   如今他孤身一人,要应付外面的修士,还需顾忌未醒过来的衍秋……他搂着衍秋的手微微收紧了,衍秋如今还未恢复恢复意识,极易受到损伤。若是在渡劫之后受到损伤,甚至有可能影响衍秋的后续进阶。   他寡不敌众,更何况师父们总是同他说,他不能与人族起冲突。   正当他犯难之际,他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在悄悄地靠近。   那股气息和其他气势汹汹的修士不同,只默默靠近着,随后去到了一个他极为熟悉的地方,停了下来。   东泽忽然便意识到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对方似乎有些拿捏不准眼下的情况,无法与他取得联系。但他的修为足以傲视外面的修士,并不用担心传音落入他人耳中。   这么一想,东泽悬着的心便落下了些许。   “长观?”他率先传音了过去。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东泽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他想了片刻,当即传音道:“长观,阵法在你脚下三丈处,将你的灵剑插进地面,三息过后向地下注入灵气,激活阵法。”   苏长观只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在外面包围的修士当中,他的修为只算得上中流,方才传音给东泽表明身份,已是冒了极大的险。因此即便知晓了东泽的所在,苏长观生怕有修为比自己更高的修士会发现自己的传音,因而只得按捺住回话的冲动。   东泽知晓自己等不到苏长观的回复,心中却清楚,苏长观一定会照着他所说的去做。   他仔细调理着自己的气息,三息过后,一股惊人的威势从他身上升起,震碎了本就岌岌可危的金秋殿穹顶。   一时间,平底起狂风,飞沙走石,烟尘四起。他站在金秋殿的中央,直视着来犯之人:“尔等擅闯北斗星城,速速退去,我饶尔等不死——” 第225章 前尘旧梦·二五·初化人形   “东泽,”轻柔的呼唤声将东泽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听那唤他的人继续道,“你若是知晓我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会怪我们?”   东泽微微一愣,这问题对他来说有些猝不及防,他如今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作答。   问他这个问题的,是他的师父之一,在七人中排行第六,名为开阳。开阳平日里性子向来软和,待他极好,他也极为亲近此人,二人之间亦师亦友,因而他没料到,开阳竟会这般开口问他。   他本想下意识反问开阳:“你们是做了何事才有这般担忧,觉得我会恨你们?”   然而,想到自他有意识起,这几位师父一直教导他的所谓仁、义、礼、智、信,道是为人之根本。师父们既然花费时间教养他,那么按照师父们的教导,他自然是需要知恩图报,而非怀疑对方最初这么做的目的,因此,他不能说出那般直白伤人的话语。   于是,犹豫许久之后,他才斟酌着回答道:“师父们对我有教养之恩,如何会害我,我又如何会恨?”   闻言,开阳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他勉强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这么想,便是最好。”   彼时东泽还未明白开阳那个笑容之下的复杂,但他也隐约猜出开阳此时的心情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满意他的回答的缘故。   莫非是自己说错话了?   抱着这样的疑惑,东泽有些惶恐,下意识道:“不正是师父们这般教我的么?我说错了吗?”   开阳面上的苦笑再也支撑不住,他勉强勾起的唇角垮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所知所学皆是由我等所授,所说的话自然是向着我们的……所有,我也不知道,这般到底是对是错。”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东泽的头,“错的并非是你,我只怕是我们错了……”   对于东泽来说,梦境是陌生而又新奇的体验。梦境中的画面逐渐淡去,意识回笼,他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直浮现的却是梦境最后,开阳那愧疚又欣慰的神色。   待到意识清醒,他便清楚了,方才所见并非梦境,而是他的记忆。   他是玉髓成灵,天生特殊,自开智那一刻起,便能记住所有所见。哪怕是当初未曾在意的、不曾理解的画面,他也都记得。只不过那些记忆随着他年岁渐长,逐渐被淹没在繁杂的识海之中。   可当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时,他便发现,自己记忆中的画面是如此鲜明。   开阳与他谈话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牢牢地记住,哪怕是他眼中最少的情感流露,也被他看得分明。   彼时的他不曾理解开阳那般神色之下掩藏了什么情绪,然而如今,随着他见闻增长,也逐渐明白了开阳当初那般神色的意义。只是他至今还不明白,看开阳的反应,似乎是自觉对不起他,而他的七位师父,有这般态度的也不在少数。   在记忆中,七位师父似乎是共同做了什么决定,一夜之间都忽然对他疏远起来。可他那时候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察觉到师父们对他的态度依旧如初,只是有几人眼中多出了几分愧疚,再也没有同他谈过心。   开阳是七位师父中最藏不住情绪的一个,然而哪怕是在开阳身上,东泽也无法看出半点端倪。   这般异样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不久后,那七人便因为道魔之争,消散于天地。   他们最后与他告别时,再也没有掩饰眼底的愧疚。只是他们转身太快,在东泽记忆中最鲜明的,只有他们毅然而又决然的背影。   他实在想不通,亦猜不透,自己那七位向来坦荡磊落的师父,会因为什么事,直到他们死前还在愧疚。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心口处的衣衫,衣衫之下的绞痛已然褪去,然而那种刻入骨髓的痛苦,却仍旧让他心有余悸。他神经紧绷着,仿佛那疼痛会再次袭来似的。   正当此时,什么东西忽然拱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忽然发现是衍秋。   此刻的衍秋已经清醒,正伸长着脖子,拿自己的脸来蹭他。然而衍秋眼下还是人形,这般动作,若是换作衍秋先前的兽形来做,倒是无甚异常,只是以人形做出这般动作,却是着实有些不妥。   东泽心知这不该怪衍秋,却仍旧压不下见到衍秋人形做出这般动作的不自在,于是他伸手轻轻按住了衍秋的脑袋,稍稍加重了声音,唤道:“衍秋。”   衍秋听出他声音中拒绝的意味,脸上浮现出几分委屈。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睁眼便到了这处,也不知为何自己原本的身体会变成如今这般,只不过在惊惶之下,见到东泽还在他身边,因此醒来时见到东泽,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   相比起以前的兽形,如今化出了人形的衍秋面上表情的变化十分明显,几乎是一眼便能叫人看穿他想法的地步。   东泽意识到自己这般拒绝,衍秋一时半会恐怕理解不了自己的用意,只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凶了。   他犹豫再三,按在衍秋头顶的手揉了揉,衍秋便逐渐收起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瞪圆了一双眼望着他,摆出一副势要他给个解释的架势。   “今时不同往日,”东泽斟酌许久,堪堪拼凑出一个开头,便见衍秋骤然变了脸色,眼里刚消散的水汽又有重新聚集的意思,他忙补充道,“你如今已有人身,行为举止自是不能与往常那般……”   他顿了顿,又想了许久,才琢磨出一个贴切些的用词,“随意。”   衍秋晃了晃脑袋,似乎还未明白他所说的意思。   东泽有些无奈。换作普通的妖兽,多数是先开智后结丹,待到妖丹一成,其心智便与弱冠少年无异。少有衍秋这般的,化出人形后却还是如同总角儿童一般的作态。可又转念一想,普通的妖兽待到结丹,恐怕已经经过了百年光阴,因而有弱冠少年心智也不足为奇。   而人族与魔族于修炼一途的艰难,便是因为二族生而开智,因此在这二族当中,有极大一部分天生不生灵脉。大约是些天道掣肘,为的是使得二族不能一家独大。   衍秋仍旧拿头轻轻地拱着他的手心,东泽轻叹了一声,“如今你已经化出人形,行事自然需要以人的标准,以后可要乖乖听话了。”   衍秋不明所以,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好”,这也是他为数不多会说的话。随后衍秋收起了动作,紧紧贴着东泽坐下。   东泽自心底轻叹了一声,若是有得选,他宁可让衍秋不化人形,一辈子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北斗星城。然而这场雷劫的到来,却打破了他的幻想,迫不及待地将残酷的现实裸露在他眼前。   待到东泽终于哄到衍秋入睡,已经是深夜。   他替衍秋盖好被子,如今衍秋还不太习惯于穿衣服,只是他又不似先前兽形时那般,有一身皮毛御寒,尽管修士极少生病,东泽却还是忍不住替他盖上了被子。   他站在床前,又叹了一口气。   他数不清这是今日里第几次叹气了,只觉得今日似乎是诸事不顺。   那日,在协助衍秋渡过雷劫后,东泽靠着苏长观与朗月明相助,成功回到了北斗星城,他随后又费了些力气,将北斗星城的隐匿阵法加固,这才力竭昏睡到今日。   今日刚醒来,便被刚化出人形的衍秋占去了大半心神,旁的事一件没做,净哄着衍秋睡觉去了。   现在衍秋终于睡下,他也有了些时间可以处理旁的事情。   门外有一位不速之客,竟是能够轻易穿过北斗星城的防护阵法,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   那人似乎并无恶意,进入北斗星城后边直奔他的院子,察觉到他方才还在哄着衍秋,甚至站在门外,连敲门催促也没有。   这摆明了是要等他,也不知这来者是敌是友。   可东泽心中却有些莫名,那气息似乎有些别样的熟悉,却叫他心头有股沉重的预感,令得他犹豫许久,才转身走向门外。   这院子是他从小到大便生活的地方,每一条路、每一件物品的摆设都十分熟悉,然而便是在这样一条极为熟悉的路上,原本只要三息的路程,他却磨磨蹭蹭地走了近一刻钟。   可路再长、他再磨蹭,也有走完的那一刻。   “久等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那股陡然升起的焦躁,推开了门,“不知阁下有何……”   接下来的话语被截断,原本拟好的台词也悉数作废。   他有些震惊地望向门外这个不速之客,面上的惊异甚至比发现门外有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时还要更加夸张。   无他,眼前的这个人,长得和衍秋九分相似,只不过如今衍秋尚且稚嫩,若是衍秋张开了,恐怕就是眼前这人的长相了。   只不过,有一点东泽决计不会认错,那便是衍秋从不会拿如此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第226章 前尘旧梦·二六·一体双魂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东泽极快地恢复如常,将眼前这个长相和衍秋有九分相似的来人请了进来。   他将方才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及时补充上了:“阁下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话虽说得气定神闲,可只有东泽自己清楚,他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冷静。不知是出于心底里的何种原因,他趁着这来人没注意的时候,给自己身后的房间补上了几道阵法。这阵法不但可以防止外人出入,更重要的是可以不让房中的人听到他二人的对话——尽管他清楚,衍秋此刻未必会醒过来。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来人。   二人修为境界相当,因此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瞒过来人的眼睛。只是来人似乎不打算同他计较,只轻蔑地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如临大敌。   他们并不熟悉,因此二人之间除却防备与试探外,只剩下沉默。   最终还是那位倨傲的来者率先开了口,“我来取回我的兽魂。”   一直以来所在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尽管对方来势汹汹,东泽却意外地觉得心中仿佛有块巨石落了地。他神色平静,抬眸望向眼前的人,“不知阁下所指为何物?”   来人似乎未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怒极反笑,“步东泽,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分明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东泽冷冷地回应道,“监兵,我还以为你已经想明白,将兽魂分离并不能叫你自己不受血孽的影响。”   尽管这些时日里,他一直不愿去细想,更不想去接受,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猜到了衍秋的另一重身份。拥有兽形而非妖族,使用灵气却非人族,这般的存在虽然稀少,可东泽却是知晓这般的存在的,甚至在很早的时候,他便与他们有过接触。   正是前些日子里,一直被传说受了重伤的白虎域域主,监兵。   传闻中道,监兵身受重伤,闭门谢客。正是因为这一举动,监兵一直镇守的西方白虎域如今的局势也不安起来,监兵恐怕是急于恢复实力,才会直接上门寻找衍秋。   监兵虽只透露了寥寥数语,而东泽却已经通过那传闻,将他的动机猜得七七八八。   五位域主一体双魂,一为人魂,一为兽魂。双魂的气息一致,只有微妙的不同,而监兵正是利用这种不同,将自己的兽魂剥离,又把血孽引到了身为兽魂的衍秋身上去。   然而,监兵的盘算却在十八年前被东泽一手破坏了。   想到当初被自己随手斩断的血孽,东泽心中却出奇地没有半点后悔。他不后悔当初将血孽斩断后将衍秋带走,如今也不后悔需要同监兵在这处为了衍秋对峙。   “当初兽魂与你初初分离,若非我将其带走,以灵气长年温养,他恐怕等不到你寻来的这一日。”东泽道,提及往事,他的声音中也不得不多了一丝怒意,”更别提当初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血孽,他是你为了摆脱血孽而造出来的,可实际上,他对你消除血孽没有半分作用。”   “笑话!我的兽魂我自是留了力量去保护,非是危及性命的危险,那力量都不会轻易动用。”监兵不甘示弱,“你不过自作聪明,扰乱了我的计划。”   “你的血孽之所以会出现,便是证明你们当初所坚持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东泽却不欲与他在兽魂的问题上纠缠,“包括我师父他们最后同你们分道扬镳,便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   “魔族不是人力可以除尽的,你早年屠杀了太多的魔族,致使双方失衡,这才是血孽的由来。”东泽叹了一口气,“二族之间,非是需要你死我活的结局,双方制衡,方是天道所趋。”   “你当初可不知道这么多。谁跟你说的?”闻言,监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是他们?”   见东泽沉默不答,监兵清楚,这多半是默认了。监兵心头不由得升起几分被戏耍的愤恨,“既然一早便知晓缘由,为何又不早些告诉我们?!”   东泽抬起头,直视着监兵的双眼,“我师父他们曾隐晦提醒过你们,只是你们显然将灭杀魔族视作最为重要之事,完全没有将他们的劝阻听入半句。他们甚至以为你们自己身为亲历者,应当更为清楚你自己身上的血孽是为何而来。”   “师父他们当初与你们分道扬镳,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早同你们说了制衡二族方是解决之道,可你们可曾信过半句?”   师父们曾同东泽说过,魔修十恶不赦、作恶多端、丧尽天良,当人人得而诛之。可他们到了最后,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或许是直到祭阵前的那一刻,才知晓针锋相对并非是解决之道。   “我等作为被庇护者,或许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见监兵不答,东泽将声音放轻、放缓,努力地解释着“可恩恩怨怨何时了,你我该试着,换个方式去解决二族之间的事。”   不想,东泽所言却像是触碰到监兵最不愿提及的痛处,监兵面色阴沉起来,“二族之间血海深仇,岂是你一人可以说了算?就连你的师父们,他们也是为了人魔二族之间的矛盾而死,你便如此轻易放下,可对得起他们?”   东泽不卑不亢道:“对不对得起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事,与他们所求之道无关。倒是你,便半句不信我所言?”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监兵垂下眼睑,却是转移了话题,“待我取回兽魂,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至于你先前所言,千百年后,你我总会得到一个答案。”   东泽闻言,皱起的眉头却未能放松半点,“衍秋的去留,你还需过问过他自己的想法。若是他……”   “我的兽魂是属于我的,何时轮到你来支配了?”监兵面色一寒,骇人的威压登时倾泻出来,   而东泽却不惧他半分,二人本就修为相当,更何况如今监兵身上仍有血孽,缺了兽魂,如今只是色厉内荏,二人若是真动起手来,东泽完全不惧如今的监兵。   监兵不过是仗着二人阵营相同,知晓东泽不会对他动手罢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东泽心知,自己如今所言,与其说是为了监兵,不若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人都是贪心的,衍秋是他百余年来遇见的唯一一个,对他毫无保留信任、给予他陪伴的人,当他还未遇到衍秋时,往常那般过得浑浑噩噩,他尚且能够泰然处之,可如今,他根本不敢相像,自己离开了衍秋的生活。   僵持不下之际,东泽坚持道:“他已经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的所有物,不论你我,我们都无法支配他。”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将他带回去。”监兵冷声道,“既然将他分离岀去,我并不能完全摆脱血孽的影响,那么至少我要将他收回去,好叫我自己恢复实力。”   “但是他如今已经衍生出自己的意识了,他根本无法与你抗衡,你若是现在便将他带回去,他会完全消失。”东泽道,“你会杀了他。”   “那又如何?他便是我,我便是他,我与他本是一体的。”监兵对他的担忧嗤之以鼻,“若是天枢他们在此处,想必已经将兽魂交出于我。你我本是一脉,理应理念相同,我的实力若是不能恢复,对于道修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东泽闻言却笑道:“阁下多虑了,道修这边暂且还有我支撑着,二族之间的平衡至少不会被打破。一方独大反而才会叫得如今局面失去控制。至少,我师父他们不会愿意见到这般景象。”   见东泽软硬不吃,监兵也没了耐心,“你若是再阻拦我,便是违背了他们所想!”   东泽知晓师父们与五位域主乃是旧识,不论如何,看在师父们的面子上,他需得给这五位域主一点面子。更何况,五位域主与他的师父们,双方的理想殊途同归,他作为师父们唯一的弟子,与这五位域主勉强算是同路人,于情于理,都不该与他们闹翻。   东泽皱了皱眉头,“我师父们的愿望我自会逐渐替他们实现,可除此之外,我自己也有属于我自己的愿望,那便是留下衍秋。”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是他的师父们从未教过他的话,是与师父们的理念互相背离的话语。其实他心里清楚,监兵说得没有错,若是换作师父们在此处,定然会交出衍秋——这放在他们眼中,是连考虑也欠奉的事实。   唯有维持五位域主的实力,在人族与魔族对峙时,人族方能不被魔族占去上风。   可他终归不是他的师父们。在可能会失去衍秋的焦急之下,本该不出现的话语脱口而出,“不论如何,我不会将衍秋交于你手。”   “你!”监兵气得语塞,“你绕过我,替我的兽魂起名,可知你自己太过逾越了!”   东泽却不以为意,“他亦是独立的人格,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监兵气得直咬牙,“你便非他不可么?你若是缺个玩物,大可以去别处寻个来,而不是拿我的兽魂充作给你取乐的物件!”   “我何时说过他是我取乐的物件?”东泽皱起眉头。   二人如今气氛不善,可东泽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十八年前,他遇见衍秋时的模样。还是他第一回 ,见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不惧怕他身份的存在。他孤独了太久,尽管彼时的衍秋仍是一只幼兽,却成为了他赖以抓住此世间的浮木。   然而这些弯弯绕绕,与其中那些隐秘而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情愫,自然是不能在监兵跟前言明。   二人僵持之际,从东泽身后的房间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在场二人的感官都及其敏锐,意识到是衍秋醒来了。   “别再在我跟前提这件事。”东泽转向监兵,冷冷道,“现在,请回罢。” 第227章 前尘旧梦·二七·共承血孽   监兵闻言,不悦皱眉道:“你这是在命令我?”   东泽答道:“岂敢。”   可他面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就差把“那又如何”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监兵不欲同他这般再僵持下去,“我身上的血孽,总得有……”   “你不必再打衍秋的主意。”东泽打断了监兵的话,将所有可能性都一口回绝。   不待监兵再度开口,东泽却没有丝毫迟疑地对监兵伸出了手,“手。”   监兵低头看着东泽朝他递过去的掌心,警惕起来,“做什么?”   “不是需要解决血孽?”东泽没好气道,“我看你这么活蹦乱跳的,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尽管监兵有意压制身上的血孽,然而到了东泽这般修为境界的人,却能够轻易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血腥气息。道修与魔修距离上一次开战尚是百余年前,监兵也已神隐百年,想来也是未曾如何动过手,可他身上那股血腥气息偏偏没有减弱半分。   那气息并非来自监兵自身,而是围绕在监兵周围的血孽。   东泽只消稍稍将灵力集中于自己的双眼,便能见到监兵身侧缠绕着浓郁的血色雾气。   这便是血孽。   那血孽犹如是有了灵智一般,在监兵身侧蠕动游曳,不断蚕食着监兵身侧护身的灵力。若是放任这血孽肆意妄为下去……饶是监兵灵力浑厚,也经不住这经年累月的侵蚀。   等到严重的时候,监兵受到的影响便不止灵力受损、境界跌落这么简单了,到了那时,恐怕连监兵的性命都会受到威胁。因此监兵才这般着急,要消除身上的血孽。   监兵迟疑了片刻,便领会到了东泽的意思。   他将信将疑,站在原地僵持着不动,却也未开口拒绝。   东泽仍旧持着伸出手的姿势,见监兵如此作态,只道:“看样子你是不需要旁人的帮助了?”   “我怎知你是不是不怀好心。”监兵冷哼一声。   “若是我需要做什么,何须费劲骗你。”东泽神色平静,说出的话却是字句诛心,“你如今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若是想做什么,你恐怕还无力反抗。”   监兵被戳到痛脚,不由恼怒地咬了咬牙。他重重地将手拍到东泽的手心,恶狠狠道:“行了,且信你一回。”   东泽不接话,只将一股柔和的灵力,通过他的脉门传递到他周身的经脉中。   见到属于东泽的灵力试图撼动自己身上的血孽,监兵哼了一声,“没用的,正如你所言,这玩意若是用灵力消耗,可得耗很久。”   东泽看了他一眼,“我不自己试一番,便不死心。左右我也没指望靠灵力将这血孽完全消磨。”   说完,监兵身上的血孽忽然躁动起来,紧接着,躁动的血孽如出海蛟龙一般,直直扑向东泽。   监兵愣住了,“你找死?你受得住这血孽么……”   血孽从监兵身上流转到东泽身上,却见东泽仍像个没事人似的,就连气息也没有半分变化。   待到大半血孽都从监兵身上转移到了东泽身上后,东泽这才舍得给监兵一个眼神,“你可别忘了,我又不是一般人。”   监兵哑然。但是拔除了大半血孽的感受,叫他如同卸下了沉重的枷锁一般,浑身轻松,他自然是不会装模作样地关心东泽,叫那些血孽回来的。   左右都是东泽自找的。他在心中这么想着。   “当初你分裂人魂与兽魂,为的就是这个罢?”东泽忽然道,“以一个躯体消耗血孽,速度太慢,你竟然是想出了这个法子。”   监兵清楚,他的想法,对于了解他们几位域主的东泽来说,并不难猜。而东泽多少替他受了大半的血孽,自然也算得上是半个战友,也再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因此他应了一声,“走投无路罢了,死马当活马医。”   监兵顿了顿,想起自己似乎应当道谢,可一句道谢卡在嘴边,半天也说不出口。他心里有些别扭,于是干巴巴开口道:“你为何会帮我?”   “你我多少算同道。”东泽淡淡道,“况且,我师父们也曾叮嘱过我,我以后极有可能得与你们五位合作,能帮则帮。”   监兵啧了一声,心头莫名有些失望,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听到何种答案。   磨蹭半晌,他道:“你便没点自己的想法么?什么都是你的师父说,你这般倒像是他们的提线木偶。”   东泽摇了摇头,“我既受他们教养,那他们有遗愿或是叮嘱,自然要谨记。”   “你这般,仿佛是为他们而活。”监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分明觉得你的想法同他们的不太一样。”   东泽微微愣神,回过神再度开口,却仍是没忘记赶人,“有劳牵挂。既然你此次前来的目的已经达成,那么,请回罢。”   监兵原本不打算将东泽的话当一回事,继续我行我素、阳奉阴违。可他却像是鬼迷心窍那般,顺着东泽的意离去了。   等到走出这院落了他才察觉到不对,自己何必要听东泽的话?莫非是那兽魂在无意之间影响到了自己的判断?   然而,既然已经走出这院落了,再回去似乎又有些丢面子,监兵站在原地半晌,决定绕回去偷偷看一眼。   我只是看看他待那兽魂如何。他这么同自己说着。   以东泽的修为,自然是能够察觉到去而复返的监兵。他不动声色,警告地朝监兵藏匿身形之处望了一眼,显然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监兵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的心态,竟然真的没有再动弹了。   紧接着,他便见到顶着自己脸的兽魂,丝毫不顾及形象地用脑袋去蹭东泽,原本就松松垮垮的衣物,登时滑下来了大半,好在东泽反应及时,迅速将那下滑的衣物一把捞住,连忙将衣物归位,随后替他理好。   除了衍秋,见到衍秋重新穿好衣衫的两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监兵回过神来后,看着那几乎称得上是其乐融融的二人,暗自咬了咬牙。   如今他实力大不如从前,自然不能在东泽跟前硬来,唯有使些手段。   只是……他见着自己的兽魂那副满心满眼都是东泽的模样,只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如此丢人作态,好在未叫另外那几个域主看去,否则自己脸都要丢尽了。   这都得怪东泽,竟是将自己的兽魂教养成这般。监兵越想越是觉得不爽,干脆起身离开。   监兵的动向,东泽自然是清楚的。他还以为监兵去而复返,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同他硬来,谁知监兵也只是观望了一阵子,便再度离去。   这监兵的来去都有些莫名,只是东泽也不愿花费精力与其计较,毕竟,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好了,我就是走开了一下……”他温声哄着衍秋,“你看,我不是回来了?”   方才一见到原本应该睡死的衍秋气势汹汹地来寻他,他便知道是衍秋睡醒了发现他不在附近,因而才来寻他。估计是发现他走开有段时间了,一见到他便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来,像是生怕他丢下自己一般。   东泽有些拿不准,不知为何原本应当熟睡的衍秋为何会突然醒来,可想了许久也未想出什么缘由来,只好猜测应当是同监兵的来访有关。毕竟,按监兵所言,二者本为一体,若是他二人之间有些什么感应也未可知。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杂乱的想法抛出脑后,见衍秋似乎有些生气了,又连忙劝道:“好了,方才我见你睡着了,才没叫你,别生气了。”   闻言,衍秋又要拿脑袋来拱他,以表达不满。只是这动作做到一半,被东泽眼疾手快制止住了。   东泽在心里叹了口气。衍秋还小的时候,因着是兽形,其实也未叫他花太多功夫,却没想到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头一次体会到了带孩子的不易之处。   “衍秋,我想我还需要同你说明一下。”东泽努力地组织着语言,“我不是不喜欢你这么做,只是你要顾忌到你现在的形象。你用兽形……这么做没问题,只是你现在是人形,人不能做出这般动作。”   衍秋闻言,也没了第一次听他这般说时候的委屈,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显然是想要他好好解释一番,为何人不能做出这般动作。   可东泽哪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知当年是他师父们这么教导他的,然而他只知一味照做,却忘记追问其后的目的和原因。饶是如今教导衍秋,也不过是照搬当年师父们所教他的认知罢了。   他想起方才同监兵的争论,目光黯了黯。   监兵说得没错,他确实只是师父们的提线木偶,从来只会遵守他们所言,却从未想过为何要这么做。   他一向都随心,做事也少有思及原因,只按照师父们所传授的那般行事,仿佛是一个精密的仪器,只会按照既定脚步去行进。   衍秋的到来是第一次打破原本的宁静,他头一次做出出格的事,便是将衍秋带了回北斗星城。   而后,随之而来与江极的交集,他仍旧未放下心中对于魔修的敌意,却还记着师父们离开之前同他说的,二族之间非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而是需要寻找共生与平衡。   随后,他遇到了监兵,骤然醒悟了自己的言行不一。头一次为了自己,而忤逆了师父们的所思所想。   可他一点也不后悔。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些年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在。   他或许还欠监兵一声谢谢。   这么想着,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方才他对着监兵也不算客气,即便二人再见面,这声谢谢恐怕是再说不出口。   然而,细算起来,自己与监兵属于同个阵营,二人之间好比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不能轻易抛弃另一边。他方才与监兵的争吵,却是会叫另外几位域主难做,因此他才会主动选择承受一部分血孽。   毕竟是他私自带回衍秋才造就了叫那五位域主难做的局面,他多少承担一些,也是应该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再为此事发愁也无益。既然他当年将衍秋带了回来,便会一直护着衍秋,若是无法寻到监兵与衍秋之间的制衡之法,那不如就这般维系下去。   左右有他守着北斗星城,北斗星城还在一日,道修便一日无虞。   东泽按在衍秋头顶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衍秋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面上升起些许惶恐。   看着紧盯着自己的衍秋,东泽抛开那些繁杂的思绪,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别怕,该如何做,我都会一一教你。你如今初初化形,不知晓人族的习惯,这不是你的错。”   衍秋对人族的规矩一无所知,而他也会对衍秋悉心教导,正如百余年前,他的师父们教导他那般。   衍秋面上的神色是一派懵懂,还未弄清楚发生何事的他如今尚且理解不了东泽所说的话,只是他见着东泽面带期盼地望他,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左右东泽所说的,他都会无条件遵守,他从来相信东泽不会害他。 第228章 前尘旧梦·二八   勾陈城,作为道修的第一大城池,汇聚天下最多、来头最复杂的修士。   而相应地,此地商路繁茂,消息最是灵通。   勾陈城就连城郊的茶楼,也极为热闹。这处近城门,从城门进来的人多半要途径此处,而经过勾陈城的队伍也会选择在这样的城郊落脚歇息,因此,此处正是鱼龙混杂,各路消息齐飞之地。   两名青年正坐在茶楼的角落中,看起来年轻些的一位,正苦着一张脸,而另一位年长些的,则是老神在在。   二人身上皆是寻常打扮,穿着素色的衣衫,在这茶楼之中,像是哪家的公子外出游玩,丝毫不惹眼。   这勾陈城,来来往往许多修士,带得此地富庶起来,因此即便是勾陈城本地的普通百姓,日子也过得不差。   这茶楼向来有养说书先生的习惯,今日说书先生还未到场,场下的各路人士有些耐不住,索性天南海北地聊起来,左右喝着茶,也不怕口干舌燥。这交谈的人多了,叫茶楼之中交谈声嗡嗡一片,谈话的众人都不得不提高了嗓音,省得自己的话语被旁的声音盖过了去。   这可苦了这二人当中的那位少年,他两手捂着耳朵,在这嗡鸣的声浪之下皱着一张脸,叫苦不迭。   一旁,与他同行的那位青年却仿佛没见到他那副表情似的,轻笑一声,问道:“怎么,可听出些门道了?”   他这话是靠传音传入少年耳中的,少年再怎么捂住耳朵,也躲不过他的问话。趴在桌上的少年闻言,埋怨地抬头看了那青年一眼,“吵。”   这便是因为太吵而没听清楚的意思。   还不待青年再说什么,少年不住地嘀咕着,“不喜欢。”   又撤开一只捂着耳朵的手,在桌下拽住青年的袖子,晃了晃,“东泽,走。”   东泽失笑,“衍秋,这回是苏长观约定见面的地点,我也没办法,总得等到他到了,我们才能换个地方。”   一听不能换地方,衍秋脸上的表情都愁了许多。他哀怨地看了东泽一眼,问道:“为,为森么?”   他吐音还有些含糊,东泽却能领会到他大半的意思。   衍秋在化出人形之前,便能听懂人言,间或含糊吐出几个字。只是因为先前还是兽形,吐字自然不如人身时那般自由灵活。衍秋化出人形也有一年,虽还未能将句子说得完整,却能把自己需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得差不多,剩下的,便是要旁人去猜了。   “我先前与苏长观有约定,要在这处碰面。既然答应了,便不能随意爽约,或是更换地点——即便要换,也需得他知情。”东泽这么说着,却不由自主想起去年衍秋渡劫之际,自己一人抛下苏长观的事,不由得有些心虚。   虽然事出有因,但多少是他爽约。事后苏长观甚至还不计前嫌,前来助他,若非是苏长观启动了北斗星城的防护阵法,他还不能如此轻易地将那些来犯者赶走。   在这事上,东泽多少是承了苏长观的情。因此,苏长观若是同他提出什么要求,非是太过分的,他一般都不会拒绝。   他轻咳一声,补充道:“古人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的……”   见东泽的理解出现了些偏差,衍秋扁了扁嘴,又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是。”   他又伸手点了点面前的桌子,道:“这里。”   意识到自己是理解错方向了,东泽想了想,便猜测道:“你是问为什么在这里见面?”   见衍秋点头,东泽才继续说下去:“上回我不是同你解释过么,他师姐不让他去酒楼,那便只能来这里了。”   衍秋皱着眉重复了一遍:“思、师姐?”   “嗯。”东泽点头,同他解释着,“你先前见过的,那个喜欢穿红衣的大姐姐。”   衍秋回想了一番,才想起确实在苏长观身边有一位经常穿红衣的女修。只是他不太喜欢苏长观,便极少去见他,因此同朗月明也仅仅有几面之缘。但相比于整日整日都当他是个小玩意来逗弄的苏长观,那位女修也未做过或是说过什么出格之举,但是总归是苏长观身边的人,他也天然地带了几分不喜欢。   一想到是自己不怎么喜欢的两个人,才让他来到了这个他很不喜欢的地方,衍秋扁了扁嘴,“为什么?”   东泽沉吟半晌,才答道:“原因有很多,朗月明于师门是前辈,亦是当初将苏长观一直带在身侧教养的,加之苏长观天性不拘小节,因此朗月明总要在细节处照看着些。”   “我。”衍秋伸手指了指自己,他自从有了人身后,便很喜欢使用这远比兽形灵活的肢体,因此这指着自己的手也一直未放下来过。   东泽伸手握住他指着自己的手指,道:“还是不要这般指着什么人,你指一下自己倒是无妨,可若是指着他人,便会叫人觉得冒犯。”   衍秋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又补充着没说出来的后半句,“也要?”   “那倒不是这么说。”东泽解释道,“我的见识总归比你多些,有的时候,我规劝你,也是为了叫你少走些弯路。”   说到这里,东泽眉眼间不由得含了些笑,“就好比你小时候,不肯听我说的,非要去掏齐叔的蜂箱,那时候我同你说了不能这么做,因为蜜蜂蛰人疼,可你不信,偏偏要自己去试了,挨了蜜蜂蛰了,才明白我说得没错。”   “这便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东泽笑道,“朗月明只不过是叫苏长观少吃点亏罢了,所以苏长观就听她的话了。若是你当初听了我的话,还能少挨一顿蛰。”   衍秋不满地推了东泽一把,“不、不许说……”   他自觉理亏,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   东泽本意也不是为了责备他,因此见衍秋不满,便识趣地止住了话头。他喝了口茶,道:“你的听觉本就敏锐,在这闹市之中,还须得学会不要听进每一个声音,而是有选择地听,不然,你便会这么一直难受下去。”   衍秋闻言又眨了眨眼,问道:“哪个?”   这回,总是对他知无不言的东泽却是摇了摇头,“这还需你自己去听。”   衍秋垂头丧气,却只能照做,继续接受着这茶楼之中的刺耳魔音。   纷杂的交谈声却穿透他捂着耳朵的两只手,径直传到他耳中。   “一年前说在这勾陈城附近有个大机缘,结果来了这么多的人搜寻,怎么还是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听说是个藏了上古宝藏的秘境,还需些懂奇门遁甲的人来才行。”   “可我怎么听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啊,在场的人都说,有几人得了好处后,凭借一己之力将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击退了,然后那几人竟然都凭空消失了!”   “真有这么厉害么?可我记得那会儿,不是连分神期的老祖都来了好几个?”   “估摸着是那些人在秘境之中得到的好处,你想想,若只是片刻得到的好处都能匹敌分神老祖,将来要是我们能够进到这秘境里,渡劫恐怕都不在话下!”   衍秋神色一变,猛地转过头去,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还不待他瞪一眼那几个口出狂言的人,便被东泽摁着脑袋,将他的脑袋转了回来。   衍秋不解地望向东泽。他记性不差,自然记得一年前自己渡劫时惹出的大动静,身为亲历者,他自然知晓这些人口中的都是胡诌,他也没蠢到要反驳那些人,却不知道东泽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听到别人谈论起自己的时候,反应过大乃是大忌。”东泽将一盏茶推至衍秋跟前,才解释道,“你这般动作未免也太过明显,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了,你这是不打自招。”   衍秋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东泽见他安静下来,正支愣着耳朵继续听,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他其实在此处随手布下了阵法,好叫一旁的人不要注意到他们,可这样的防范手段,他自然是不会同衍秋说的,至少现在不会说。   多少叫衍秋先养成些警惕性。   他见衍秋仍旧坐着不动,便顺口催促道:“怎的不喝茶?方才你来茶楼之前不是才说口渴?”   衍秋皱着一张脸,嫌弃地看了眼茶杯里金黄的茶汤,道:“苦。”   东泽失笑。   “觉得苦那是因为你没品味。”话音刚落,桌上摆着的第三个茶碗,终于等到了使用者,其中装着的茶汤被人一饮而尽,那喝完茶的人犹自觉得不够,咂了咂嘴,将茶碗推到东泽跟前,“来,满上。”   东泽自然是照做。   来人一口气喝完了两碗茶,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大热天的,你还叫我大老远跑一趟,你不请我吃顿好的都说不过去。”   “这是自然。”东泽应道,“毕竟日后或许还有事要麻烦你。”   苏长观挑了挑眉,“你可当真不客气,现在就说这个。”   东泽叹了口气,“当初是我思虑不周,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此处。现在看来,这些人对衍秋仍是不死心,他们既然依旧能够感受到衍秋身上的气息,再这般下去,北斗星城被这群掘地三尺的人哪天翻出来,我都不意外。”   “勾陈城毕竟还是太热闹,北斗星城离此处太近,人来人往的,保不齐哪天就被发现了。”苏长观面上也没了方才的轻松神色,“我早就劝了你的,谁知你现在才听劝。所幸为时不晚。”   “谢了。”东泽笑了笑,算是应下了这一串的批评。   “你们以后打算去哪?”苏长观问道。   “四处云游罢,居无定所,或许会在一段时间后找个隐蔽的角落安定下来。”东泽道,“我自己也未想明白。左右天地之大,有何处去不得。”   苏长观点了点头,“那自此一别,恐怕要好些日子后方能相见了。”   衍秋呆呆地听着二人交谈,半晌才从二人的话语中提炼出有用的信息,“我们,要走?”   “嗯。衍秋,我带你去新的地方,我们一起出去玩。”东泽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衍秋的头,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就我们,两个人。” 第229章 前尘旧梦·二九·我们成亲   东泽早年虽去各地云游,然而却也极少结交,更多的朋友则是不方便告知来处与去处的那等点头之交,因此同苏长观告别后,再没有旁人需要交代了。   早在捡到衍秋之前,东泽不定期岀去云游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因此城中居民对他云游的习惯是接受良好。对于他们而言,反而东泽长期不在北斗星城才是常态。更何况这一回,在北斗星城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北斗星城中的人们很容易便猜到发生了些事情,因此,在得知东泽又将离开北斗星城去别处云游的消息时,他们并不意外。   他们离开北斗星城的时候正值农忙,城中的大多数人都抽不开身,因此也没有准备盛大的告别会,仿佛东泽只是普通地出一趟门而已。   只是这归期,多少有些不确定。   少数几个较为相熟的人仍是抽出空来,将东泽与衍秋送到了北斗星城的出口。   在东泽与衍秋与送他们的人一一告别后,前来送行的还有最后一人。   十九年的光阴,成长的不止是衍秋,还有当初一同陪他玩闹的孩童。   东泽看着前来送行的少女,温声劝道:“玲玲,回去罢。”   当初衍秋刚到北斗星城,城中的小孩都喜欢带着衍秋四处游玩,而要数与衍秋相处最多的孩子,便是玲玲。从小时候玲玲带着衍秋去田间地头摘枣偷瓜,到衍秋长大后二人一道去惹山林里的野猪,二人之间不知一同经历了多少事,因此在孩童之间,他们二人感情也最为深厚,亲如姐弟。   衍秋第一回 跟着东泽外出云游,还未知晓出远门意味着什么,然而玲玲自然是知晓未来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将会见不到了,面上满是不舍。   听到东泽劝她回去,玲玲用力眨了眨眼,道:“城主,让我看着你们岀去罢,这一别,都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见着了。”   说着,玲玲嘟囔了一句,“阿娘说,城主每回岀去,没个十年八载的都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要有多久见不着衍秋。”   没想到城中的婶婶们对自己都是这般的评价,东泽无奈地笑了笑,“好吧,那是以前,以后我肯定会常回来的,带着衍秋一起。”   玲玲仍旧拉着衍秋的手,恋恋不舍,“未来不知道多久见不着了,衍秋在外面记得要听城主的话……以后没人带你玩了,要是想我们,记得回来。”   衍秋此时还未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只当是一次简单的出行。即便他不当回事,可这几天下来,异常的氛围还是影响到了他,他多多少少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因此也乖乖地任由玲玲摆弄。   玲玲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忽然支吾起来,道:“未来……若是我成亲了,你,你可千万要记得回来!我给你留喜酒!你若是不回来,我成亲都不安生!”   衍秋愣了一下,未意识到玲玲的意思,歪了下脑袋,问道:“成……亲?”   玲玲知晓衍秋不通人事,因此耐心解释道:“成亲呀,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然后一直在一起的意思。”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那人,语气放得又轻又缓,眉眼弯弯,俨然一副幸福的模样。   衍秋恍然大悟,他点点头,“我们,也要成亲!”   却又见玲玲摇了摇头,“不行呀,我虽然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但是是不一样的。成亲是你在这世上最喜欢的那一人,你恰好也是他最喜欢的那人,才能成亲。”   “我们是朋友的喜欢,是家人的喜欢,但是要成亲的话,总归是不一样的。”玲玲耐心地解释道,“衍秋若是以后要成亲,那就要跟最最最喜欢的人成亲,这样衍秋以后才会幸福。”   衍秋闻言皱起了脸,“不懂。”   玲玲却又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衍秋的脑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其实也不难。等你再长大些,多看些别人的事儿,就应该晓得了。”   衍秋苦着一张脸,摇了摇头,“好难。”   玲玲温声安慰道:“那是衍秋太小啦,等你在外面经历的事情多了,变得厉害了,懂得的事情也会多了。”   她放在衍秋头顶的手最后揉了揉,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所以呀,衍秋岀去并不是坏事哦,我在北斗星城,等着变得厉害的衍秋回来。”   二人只说是岀去云游,也未说打算去何方向。倒不是东泽不打算同北斗星城的众人提起,而是他也未想好去何处。如今那些人都是奔着衍秋来的,那么他眼下便是要将衍秋带离北斗星城,至于二人到底去哪儿,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衍秋头一回出远门,却没有东泽预想中的兴奋感,一路上却是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似乎是还在想着什么。   二人漫无目的地走,东泽也极为闲适,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衍秋身上。因此,他很快便注意到了衍秋的异常。   东泽还未见过衍秋会这般愁眉苦脸的,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便状似不经意般问道:“衍秋在想什么?”   衍秋苦着一张脸,“最喜欢的。”   “嗯?”东泽有些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最喜欢的什么?”   “人。”衍秋抿了抿嘴角,整个儿陷入到了这个难题里去了,伸手挠了挠脑袋,“好多。”   经常给他做好吃的齐婶,他很喜欢。经常给他做玩具的张叔,他很喜欢。经常带着他玩的玲玲,他很喜欢。   而天天相处着的东泽,对他无微不至,待他也是极好的。他时常从城中居民的口中得知,自己是东泽十九年前捡回来的,而他自己也对这段往事隐隐约约有点印象,记得东泽给了自己第一个温暖的怀抱。并且,从后来丁先生的絮叨中,他也知晓,他曾经在魔修手下受过重伤,东泽为了救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害得东泽双目失明了好一段时间,还惹了丁先生很长时间的念叨。   而这般对他好的东泽,他也喜欢。   一时之间他区分不出哪个最喜欢,于是犯了难。   不论舍弃哪一个,都不舍得。   “衍秋是说,你在想你最喜欢的人?”东泽同衍秋聊天,无非便是半蒙半猜,他这么问出口了,见到衍秋点头,才继续说了下去,“衍秋想这个做什么?”   “我要——”衍秋认真道,“成亲。”   东泽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不得不庆幸着,如若他眼下在喝茶的话,恐怕会忍不住将口中的茶水全部喷出来。   他又不想笑得那般明显,叫衍秋以为自己在取笑,花了好些功夫,才将面上的表情按捺回去。   “衍秋为何会这么想?”东泽意识到,衍秋或许是离城前夕,同玲玲那一番对话,受到了玲玲的影响,才会忽然起了这念头。   毕竟,城中一同玩闹的孩童,小时候也没少说过日后谁要同谁成亲之类的戏言,只不过童言无忌,大人们向来都不会把这等打闹的话语当回事。衍秋同他们玩的那会儿,衍秋灵智还未开,自然不知晓他们说的是何意。等到了那群孩童都长大了,真的到了正经成亲的年纪,衍秋的灵智才和那群孩童当年戏说成亲一般大。   因此,衍秋忽然说出要成亲,东泽也只当是他玩闹的话语罢了。   衍秋如今想法简单,自然也是极为简单的答案:“玲玲成亲,我,我也要。”   东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衍秋的脑袋,“忘了你玲玲姐怎么说啦?成亲要同你最喜欢的那个人,你现在晓得你最喜欢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一说起这个,衍秋又苦着脸摇了摇头。   “玲玲姐还有话没同你说。成亲除了需要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人之外,你还要保证,在往后都会一直最喜欢他,不会让他的地位被别人取代。”东泽解释着,“并且你还要保证,你们能够一直在一起。成亲不是简单的事儿,是责任,所以,你要对你成亲的对象负责。”   这么长篇大论的话,对于如今的衍秋来说似乎是有些难理解了。   衍秋半晌没有作声,东泽也未放在心上。   忽然,衍秋顿住了脚步,东泽察觉到他的异常,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   却见衍秋面上一扫方才的纠结,转而是一脸坚定地看着他。   东泽心道奇怪,又见衍秋在这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道:“我们,成亲。”   东泽哑然。   二人之间沉默了不知多久,他在衍秋开始有些惶恐的目光中轻轻地弯了嘴角。   他再度抬手,揉了揉衍秋的脑袋,“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衍秋眼前一亮,“我们,一直一起。”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东泽应了一声,同衍秋温声解释着,“但是,衍秋你要知晓,一直在一起,不一定是喜欢。你如今年龄还小,不了解这其中的关联。你还需见到更多、学到更多,才能明白喜欢是什么。届时,你说不定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标题党了()这次是因为一次纯纯的口嗨( 第230章 前尘旧梦·三十   竹屋的门被人用力推开,“砰”地一声撞到墙上,惹得整间竹屋都震颤起来。来人似乎还嫌不够出气似的,又重重地将竹门甩了回去,“轰”地一声关上了。   若非这竹屋与这竹门有着灵力的加持与保护,这多灾多难的竹门,恐怕要被来人这一开一合给弄坏。   这动静哪里瞒得住屋内的人,东泽听到这响动,放下了手中的稿纸,抬起头来看着气呼呼冲进屋内的衍秋,还未开口,便有三分笑意染上眼角眉梢:“外面来的是谁?怎么这么大脾气?”   “苏长观。”衍秋没好气地应着,显然是不大待见这来人,“他怎么又过来了?!”   他绞着手,一屁股坐在东泽身侧的位置上,双眼还恶狠狠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见得衍秋这般气恼不似作假,东泽沉默了一下,斟酌了一会儿,才无奈地开口解释道:“我与苏长观也有十余年未见了……这次他来寻我,也是为了给我带些消息。”   二人在外云游三十余年,有时候因为路途遥远,就连北斗星城也回得少了,唯有偶尔过年的时候还会回去几天。三十余年的光阴,对于修真界的修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然而外界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东泽毕竟还需要在外陪着衍秋,不能时常回去北斗星城,为数不多信得过且能够托付的人只有苏长观,因此只能拜托苏长观帮忙注意北斗星城的情况。而苏长观这么些年来也是一直任劳任怨,替他打理着北斗星城或大或小的琐事,时常向他传递些城中的消息。   他与衍秋能在此地安居如此久,苏长观功不可没。   苏长观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忙,因此二人之间也是用符箓传讯的多,若非事态严重,苏长观恐怕是没空来寻他的。   他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二人云游了十年后偶然寻得的一处角落。衍秋很喜欢这山顶蓝盈盈一片的花海,以及那围绕着花海的竹林,于是二人便在此处落脚,将此地当作一个常驻的据点。   因着此地地势险峻,又有不少修为极高的妖族在此处徘徊,进而人迹罕至。那些当初对衍秋有想法的人,都还未寻到此处来,自然也不见得有对外传开的消息。   衍秋显然是极为满意这片小天地的,一直将这处视作他们除了北斗星城外的另一个家。然而,衍秋的领地意识却犹如他的兽形一般,强烈得过分。每回苏长观过来,衍秋都要生很大的气。   对此,东泽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理解为是这二人天生的不合。似乎也没有什么有效的解决方法,只能叫这二人少见些面了。   这么想着,东泽放下了手中的笔墨,走向门外。   见着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友,东泽还是有些唏嘘的。虽然二人时常有书信往来,彼此也清楚近况,然而当真的见到对方时,才惊觉二人之间已然许久未见面了,光是看着对方的打扮,东泽甚至觉得和多年前那个冒冒失失的苏长观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些年来,苏长观倒是在不少地方立下了赫赫威名,身上穿的,如今自然也是换成了疏雨剑阁内门弟子的服饰,细细密密的银线相互缠绕着,在月白的衣袍上绘出道道剑诀。这剑诀之中隐隐可窥见金色,暗暗彰显着这服饰主人的地位。   人靠衣冠,这身服饰,倒是衬得他沉稳了几分。如今疏雨剑阁声名鹊起,苏长观不论行至何处,都将会是众人观察的对象,因而顾及到宗门,苏长观比起以前,倒是内敛了许多。   不过,站在东泽面前,苏长观并不用忙着掩饰自己。此刻他满面红光,整个人面上都洋溢着喜气,似乎是好事将近。   这般作态,东泽心中暗暗发笑,倒是故意没有点破,将他这神情略过了去,“许久未见,长观道友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苏长观听出他的调笑之意,只得收敛起方才那花孔雀似的张扬神色,苦笑道:“你可别拿我开涮了,明知道我此回是有事寻你。”   东泽这才正色道:“说来听听。”   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苏长观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替他倒了杯茶。   苏长观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那杯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水上,他蹙紧了眉头,道:“原本北斗星城附近,那家伙……”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竹屋,衍秋讨厌苏长观,因此没有出来见客,不过此时二人都知晓他指的是衍秋。苏长观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他的气息已经散得干净,当年那些寻过去的修士早就散了,照理说应当不会再有人注意北斗星城的才是。然而我最近到访的时候,明显察觉北斗星城附近有修士活动的迹象,还不少。”   “衍秋也有好些年未回过北斗星城,这些来者应当不是冲着衍秋的气息去的。”东泽沉思道,“而衍秋的元婴雷劫,我也替他屏蔽了气息,应当不会再被人注意到才是。”   “这家伙都元婴了?”苏长观惊讶地看了竹屋方向一眼,“怎么完全没听你说过。”   竹屋中,按捺不住的衍秋趴在窗台上,恶狠狠地盯着院中的两人。见到苏长观朝这处看来,他便狠狠地瞪了一眼苏长观。   苏长观为何对衍秋进阶毫不知情,理由不言而喻。   他自觉有些自讨没趣,悻悻道:“年纪小小倒是记仇。”   东泽适时地将话题带了回去,“那些在北斗星城附近徘徊的修士,都是从何而来?”   他并不担心北斗星城会暴露,北斗星城上的阵法被他加固了好几回,若非阵道造诣与他不相上下的人,轻易破解不开。若是真有那般好运将阵法破开,那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可阵道造诣与他相差无几的人……并不是不存在。   东泽想起那个曾破开北斗星城阵法的魔修,心头隐隐升起几分不安。   但是如今西方白虎域的域主监兵实力恢复不少,有他坐镇白虎域,日夜盯着那魔域的方向,加之还有抵御魔修入侵的星斗大阵,未来应当不会再有魔修潜入道修地界的事情发生。   “不知道,他们气息十分驳杂,似乎都不是一路的。”苏长观摇了摇头道,“但是他们的目标很明显都是一致的,都是在北斗星城附近,似乎在找什么。”   “更像是受人所托。”东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苏长观也点头道:“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来找你。这个我真拿不定主意,恐怕要你回去看一看情况,而且,你看看这个。”   说着,苏长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阵盘,其上的阵纹十分诡异,同道修的阵纹没有半点相近之处。   东泽看了那阵盘好半晌,才发现是一个用于破阵的阵盘。   他心头一紧。   这是魔修的阵法路子。可那些在北斗星城附近徘徊的道修,为何能够有魔修的阵盘,这个问题恐怕还需要往下追查。不论如何,带着这破阵阵盘的人,对北斗星城而言绝非善类。   东泽在心中冷笑一声,心道都怪他离开太久了,竟是使得某些人以为他只一味会躲,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了。   “我也不好打草惊蛇,只能趁他们疏忽的时候偷了一个。”苏长观道,“我不懂阵法,所以才要带过来给你看。”   “这群人知道北斗星城处有阵法。”东泽淡淡道,“这些不是道修的东西,恐怕还得查清来源。”   话虽如此,二人却也心知肚明,这阵盘可能的来处,已经十分明显了。   “对了,”东泽忽然道,“四十余年前,疏雨剑阁曾经追查的那三个叛徒,后来查到了吗?”   苏长观登时变了脸色,“你是说……”   东泽点了点头。   苏长观“啧”了一声,“事后我们确实查到他们与魔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一直都未能找到他们人,因此无法进一步调查……如此想来,我们只在道修地界中搜查,倒是我们狭隘了,他们若是与魔修有关联,这世上恐怕没有他们不能去的地方。”   “他们既然与魔修有联系,那么出现在北斗星城附近,也解释得通了。”东泽叹道,“买通道修前来查探,若非你注意到他们,恐怕真要被这群人蒙混过关了。”   二人谈完正事,苏长观也不急着告辞,反而拉着东泽,打算到不远处的城池。   “师姐还在城里等我呢,”一提起朗月明,苏长观面上一扫方才的严肃,洋洋得意,“走,我大老远地过来寻你,你说什么都得请我吃顿好的。”   东泽一时犯了难,回头看了一眼衍秋。   他知晓衍秋向来都不喜欢苏长观,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苏长观一来,他便要随行,只能留衍秋一人。   而苏长观向来都口直心快,在衍秋小时候嫌弃过衍秋几回,被衍秋记了仇,从此衍秋就不喜欢见到苏长观。   可苏长观这回是为了北斗星城才千里奔波,调查期间也是耗费了不少时间同精力,这么晾着也不好,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选择。   “我跟你们一起去。”出乎东泽意料地,衍秋竟然主动提出了同去。   衍秋要求同去,东泽怎会有不答应的道理,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应下了。   倒是苏长观觉得有些稀奇,“哟,终于肯岀去啦?”   以往他来过许多次,也曾主动邀请衍秋一道前往,但是衍秋显而易见地嫌弃他,时间久了他也不自讨没趣了。有他在场的时候,衍秋主动提出同往,这还是第一回 。   衍秋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这才对嘛。”苏长观这才点了点头,“差点以为你被夺舍了。”   他天生一张爱撩拨人的嘴,听得衍秋又要闹别扭。见状,东泽无奈,连忙制止了这二人幼稚的拌嘴。   苏长观知道东泽向来都偏袒衍秋,也不多说什么,撇了撇嘴,摸上自己腰间的佩剑,大声道:“那我不管你了,我先御剑过去。”   东泽这才注意到了他身上与以往不同之处,苏长观腰间带着的,竟是朗月明的本命灵剑。 第231章 前尘旧梦·三一·赠剑之谊   常有戏言,道是剑修的本命灵剑才是他们的道侣。   这说法也不算空穴来风,因为剑修的修炼之途,便是与剑一起的。他们需要自己收集材料,打造剑胚,蕴养剑魂,这样才能给自己的本命灵剑一些生出剑灵的可能性。不少剑修,都将自己的本命灵剑视作珍宝,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而若非紧急情况或是信任对方,剑修一向都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本命灵剑。   看苏长观那副模样,显然不可能是朗月明陷入了什么危急关头。   然而这信任,尽管是同门的师姐弟,也似乎有些过了。   与苏长观如今在用着过渡的灵剑不同,这把灵剑是朗月明的本命灵剑,名为破夜。破夜剑鞘呈现墨蓝色,泛着弧光之处还会生出银蓝色,一看便知不是寻常材质。   朗月明同样也是一个极为正统的剑修,会将这般不同寻常的本命灵剑交到苏长观手上,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东泽探究的目光往苏长观身上去,而苏长观似乎早等着他了,方才嘴上还急着说要走,这会儿却还站在原地,颇为得意地反复用掌心摩挲着那光滑的剑鞘。   东泽也没叫他失望,配合地开口问道:“这不是你师姐的剑么?”   苏长观得意道:“师姐乐意借给我用。”   若这人有尾巴,恐怕当场就得翘到天上去了。   东泽便又问道:“那你自己的剑呢?”   苏长观嘿嘿笑道:“那当然是在我师姐那儿。”   东泽思虑再三,还是把“你俩怎么闲着没事换剑用”这个问题给憋回去了。   除却最为紧急的情况下,剑修与自己的本命灵剑定不会分开,更别说借给旁人了。除却剑修的道侣以外,少有旁人能够拿到剑修的剑,更别提这般闹着玩似的互换了。   东泽隐约猜到点什么,却不打算给苏长观这个炫耀的机会。于是只装作未察觉的模样,随意应了一声,没再问下去了。一旁的衍秋自然也是听不出什么门道来,只顾着和苏长观怄气,连正眼都未曾给过苏长观一个。   也自然是看不到苏长观那一副憋闷的神色。   朗月明在不远处的城池中,这城池不大,只因此地地形崎岖,不好耕作,因此凡人并不多。然而这崎岖的地势与人迹罕至的深林却孕育出了不少药草和珍兽,因此此地来往的修士也不少。   苏长观似是对此处十分熟悉,一路领着他们来到了一处灵器铺子跟前。   这铺子里头显然是放了不少天材地宝,不用走近,便能察觉到这些物件中散发出来的澎湃灵气。这铺子的后院还藏有不少人的气息,不加掩饰的,应当是此处的工人,极力将自己的气息隐匿起来的,应当是这铺子的护卫。   修真界向来以强者为尊,这铺子里头天材地宝颇多,若是有人起了邪念,抢上几件,这老板恐怕只剩下哭的份。因此,请上几个能力足够的护卫,震慑暗处不怀好意的修士,也是必要。   从后院中传出的,还有灼热的空气与叮叮当当的动静,似乎是一群铁匠在工作。   像这样的灵器铺子,这城中,足有数十家。他们经营的范围十分广泛,小到丹药、符箓,大到灵器、法衣,应有尽有,都在这店中陈列着。   这个铺子里头的客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人,因此他们轻易便发现了站在角落的朗月明。   此刻朗月明正低头挑着木架上挂着的剑穗,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便放下了手中的剑穗,抬头看向几人。   朗月明先是打过了招呼,见到苏长观,面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些许,“回来了?”   “嗯,回来了。”苏长观一改先前在东泽跟前那副飘飘然的模样,站在朗月明跟前,倒是有几分矫揉造作出来的老成。   只是他这副架子也端不了多久,便听苏长观问道:“师姐,我的剑呢?”   朗月明此刻两手空空,原本挂在腰间的佩剑早被苏长观拿了去,她此刻未穿着平日里穿惯的红色劲装,只穿着一身与寻常女子相差无几的服饰,乍一看,倒真像个只是外出采买、人畜无害的女子。   “张铁匠取走了。”朗月明答道,“他说修好你那剑还要些时间,我便在前面看看。”   苏长观却是丝毫不急着去看自己的佩剑,反倒问起朗月明,“师姐看上什么了?”   “他们说这剑穗上有防护阵法,我便想着说能不能替你寻个合适的,”朗月明也不遮遮掩掩的,“你那灵剑材质普通,如今你修为涨了,那剑自然不适合你了,更别说与人对战,多少该换一把了……”   “可那是师姐送我的,师姐——”苏长观说罢,拖长了声音,叫着朗月明。   见朗月明没有松口的意思,苏长观想了想,又道:“不若师姐同我挑个剑穗罢,多少也保险一点。”   朗月明面上仍是浮现出几分犹豫,苏长观便一迭声地叫着她。   朗月明这才应了下来,却还是不忘叮嘱,“你换剑一事可得提上日程了……”   苏长观忽然道:“那不若让师姐给我挑几个材料锻剑胚吧,就当是师姐送我的。”   东泽一看二人这旁若无人的架势,哪里还会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见一旁的衍秋还饶有兴致盯着二人的模样,生怕这二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叫衍秋听了去,连忙拉着衍秋,走到这店中的另一处角落,这才松了口气。   衍秋不明就里,“走到这里做什么,我们不能听吗?”   东泽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同衍秋解释这些。衍秋心性单纯,如今尽管已经开了智,可心智仍和十余岁的孩童差不多,东泽一想到需要同他解释这事儿,便没来由地有了负罪感。   于是他含糊其辞,“他们在聊他们之间的秘密,我们不听为好。”   他说得太过含糊,衍秋仍未领会他的意思,“可他们也没有避着我们的样子……”   东泽无奈,正想着说些别的事情来转移一下衍秋的注意力,正在这时,这铺子里头的看堂小二注意到他二人,前来搭讪。   “小的见二位在此处商议良久,不知是遇到什么问题了?”那小二脸上堆笑,殷勤得很,“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同小的提出来。”   东泽正想随便说点什么东西,谁知衍秋先他一步出声了:“你们这儿,有剑吗?”   “剑?那当然有!”看堂小二意识到来了生意,声音立马雀跃起来,“我们这处的铁匠师傅手艺可好了,客官不论需要灵剑或是凡剑,都能同我们提出来。”   还不待东泽反应过来,衍秋便应道:“走,看看去!”   那看堂小二在前面走得飞快,衍秋也兴冲冲跟在他身后,余下一头雾水的东泽,跟在二人身后。   他趁那看堂小二没注意,便悄声问衍秋,“你怎么突然想买剑?”   便见到双眼亮晶晶的衍秋回过头来看他,说出来的话语却与他方才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你说苏长观和朗月明关系是不是很好?”   东泽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二人的关系不会被衍秋看出来了罢。   衍秋不等东泽回答,便道:“他们一直在一块儿,也没有见过别的人跟他们在一起,还很多话说,他们关系一定很好。”   发现衍秋所想不是自己想的那般,东泽暗暗松了一口气,   衍秋这么说着,语气忽然兴奋起来,“东泽,你说他们会不会就是先前玲玲说的,好到成亲的关系呀?”   东泽脚步一顿,心道竟是被衍秋误打误撞地猜到了真相。然而这也是他猜测出来的结果,他并未问过苏长观,因此,此事尚且未有定论。况且此事还是苏长观私事,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直接回答。   于是东泽含糊道:“他们关系是挺好的。”   说完,便察觉自己的袖口被衍秋偷偷摸摸地拽了一下,衍秋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正期盼地盯着他,“那我也要剑!你送我一把!”   作者有话说:   衍秋:别的小朋友都有剑了,我也要一把!   一些单线程思维:   ∵经常在一起→关系好→送剑   ∴送剑关系好! 第232章 前尘旧梦·三二·赠礼心意   像是礼物这般东西,向来不该直接要。   可衍秋自己并没有这个概念,东泽也未曾刻意灌输过这些理念,因此对于衍秋来说,向东泽要礼物,和他向东泽提出要吃晚饭一样简单。   而这也是衍秋第一回 向东泽提出想要些什么。衍秋如今的心智,和尚未化出人形的时候没什么区别,除却比早年的时候沉稳了些许,在其他的为人处世上,还单纯如一个孩童。   东泽清楚,正是因为衍秋的身份,才导致他会成长得如此缓慢。   衍秋本是监兵分离出来的兽魂,那五位域主皆是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因而他们天生强大。也正是由于这种强大,才使得作为监兵兽魂的衍秋成长速度格外缓慢。   以至于到如今,仍是小孩心性。   东泽犹豫了片刻,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剑乃是作战时用的灵器,不可大意,这处的灵剑我怕……”   衍秋却以为他这是不愿意了,连忙拽了拽他的袖子,想起方才苏长观同朗月明之间的话语,又学着苏长观的语调拖长了声音唤道:“东泽——”   他对此事并没有什么概念,只知晓方才苏长观正是这么同朗月明说话的,朗月明不多时便抵不住苏长观的请求,同意了。他如今便有样学样,将方才苏长观说话的方式学了七成。   东泽一时语塞,心道方才拉开衍秋还是拉开得晚了,衍秋把苏长观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净学了些不该学的。   在二人交谈期间,那看堂小二也将二人领到了端放在铺子角落的剑架跟前,见二人之中的气氛不对劲,见多识广的小二即刻便猜出了二人之间的问题。   看堂小二面上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若是喜欢,阁下不妨替您弟弟买一把。别说平日里戴着好看,岀去行走江湖,若是遇上什么急事,还能有点作用。”   东泽本也不是不愿买,只不过是担心这铺子看着也不大,生怕售卖的成品灵剑用不上什么好料子,配不上衍秋。衍秋如今多少也是半步元婴的修为了,若是用料或工艺普通的灵剑,还真配不上衍秋。   正如苏长观的佩剑那般。苏长观的佩剑正是早年朗月明随手送的,那时苏长观还是初入疏雨剑阁的外门弟子,修为称得上是聊胜于无,于是朗月明便只随手替他挑了一把。如今苏长观修为提升了不少,那把材质普通的灵剑承受不住苏长观如今日渐强盛的灵力与威压,早已不堪重负,只不过苏长观念在那是朗月明所送他的第一把灵剑,才没有将其淘汰罢了。   方才听二人之间的谈话也不难猜出,他们二人之所以回来到这家店,便是为的替苏长观寻些材料,将那灵剑修补一二。   然而再怎么修补,最好的解决方式仍是换剑。   毕竟若是剑胚没做好,再如何寻得天材地宝来修补,其实也是于事无补。太弱的剑胚承受不住过好的天材地宝,拿再好的天材地宝来修补一个废弃的剑胚,怎么说也是浪费。   东泽摇了摇头,“我并非不想买,你们此处的灵剑可能担不起他的修为,可还有材质更好些的么?”   摆放在门店处的灵剑,因着此处人来人往,店家生怕遗失了,摆放的都是些不太值钱的灵剑。这也是这类铺子不成文的规矩,好些的东西,自然是要放到更好保管、不易遗失的地方去的。   眼前摆放的这些灵剑,用料如何,东泽一眼便能看出来。用的都不是多好的材料,放在东泽眼中,就连做个饰品都是不够看的水平。   衍秋一听东泽并不是打算不买,两只眼睛噌一下亮了起来。   小二一听,立马知晓机会来了,忙道:“二位可是想寻些更好些的灵剑,后堂有几把稀罕货,二位可要去看一看?”   他这么说,衍秋自然是无不答应的,东泽便默许了,跟在这二人身后。   衍秋兴致很高,看起来似乎还未意识到灵剑是什么东西,只是单纯地想着,别人也要的东西,他也要有。   他不懂灵剑的作用,更不了解灵剑的材质,因此在小二的舌灿莲花之下,他只愣愣地点头。   见多识广的小二如何看不出二人之间是谁做主,一直在拿眼角的余光看向东泽。他很清楚,东泽才是那拍板的人。因此,看似耐心的解说,其实有大半都是说给东泽听的。   东泽如何察觉不出来这小二心中的小九九,而他却不动声色,一声不吭地走在二人后面,似乎打算让衍秋自己拿主意。   不同的灵剑有不同的材质与路数,像是水属性的剑胚,便会被制成较为轻便柔韧的剑身,因为以水灵根为主的修士,战斗中走的多是以柔克刚、灵活多变的路子。   而这些成品灵剑,却少有单一属性的。一是因为这小城中的店铺工艺有限,无法有效提纯剑胚的属性,二则是天底下单灵根的修士并不常见,有双灵根、三灵根甚至是多灵根的修士才是大多数,因而这些店铺也通常不会花大力气去提纯这剑胚。   然而不同人之间,灵根的属性与强弱各不相同,要寻到一把灵根属性适合自己的灵剑,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疏雨剑阁那些剑修,剑胚都是由剑修自己搜集材料,粗粗锻成剑胚,随后将剑胚纳入丹田中温养,以自身灵力完成千百遍的锤炼,方能取出,锻成真正的灵剑。   这般培育的剑胚,最是适合其主人的属性,贴合主人的喜好,还能与主人产生微妙的共鸣,甚至有诞生剑灵的可能性。因此最是适手,乃是所有剑修毕生所求。   然而若是普通修士,便没必要花如此多的时间与精力耗费在锻造剑胚上,不过是灵根属性而已,多花费些灵石,便能寻到差不多的灵剑,用不着像剑修那般耗费精力。   东泽环顾了一周面前陈列的灵剑,果不其然,并未发现衍秋能够直接使用的。   衍秋乃是监兵的兽魂,不但气息与监兵相近,灵根也与监兵一般,同为金属性的单灵根。然而金属性的剑胚却并不常见,过刚易折,金属性的剑胚总要掺杂些其他的属性,方能经得住那千锤百炼。   东泽有些失望,可见着衍秋那般兴致勃勃的模样,又不忍直接打击他的热情,便问道:“衍秋可有喜欢的?”   衍秋扁了扁嘴,他手上拿着两把不同的灵剑,低头比对了半天,才将那把金属性的灵剑递到了东泽跟前,“要这个吧。”   这把灵剑外观带着一股锐气,衍秋并不喜欢这般张扬的外形,然而这剑身上散发的气息,却叫他不得不产生出一种亲近感。   这么想着,衍秋有些泄气,晃了晃手中的另一把灵剑,道:“这把好看,但是不喜欢。”   另一把灵剑,乃是形制大气低调些的,是为土属性,然而却不厚重,造型虽看起来普通,却极为耐看。   也不怪衍秋不喜欢,这灵剑的灵根属性毕竟和衍秋的不合,即便要了,也不堪大用。   东泽点了点头,看多了几眼那把灵剑,默默地将这灵剑的外形记在心中。   随后,他接过了衍秋手中的两把灵剑,将它们一一放回到剑架上。   衍秋不明就里,眼巴巴地看着被放回去的灵剑,还以为是东泽忽然改变主意,打算不买了。   东泽笑了笑,又转过头去,问那小二,“你们这处可有锻造剑胚的材料?取些出来看看。”   趁着那小二忙着张罗材料,东泽迎上衍秋不解的目光,这才小声解释道:“这处的灵剑属性上与你并不是完全相符,对你而言并不合适。他们的材料也用得一般,经不起用,你若是想要,我便要送你个最合适的才是。”   此前,师父们也曾经同东泽说过,送礼讲究的是心意,还说若是真在意一个人,那自然也会给他最好的。   在此之前东泽并不懂,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也不理解,直到他决心将衍秋带回北斗星城,才逐渐明白了这话语的意思。   正如此刻,他看着衍秋惊喜的神色,便觉得只是为了这么一把灵剑这样折腾也是值得的。   他的师父们并未给他留下什么,他与他们的相处也仅仅是限于枯燥无趣的学习,他们走得太匆忙,以至于东泽如今回忆与他们的相处,能在相处中寻到一丝温情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可他如今学着他的师父们当初教导他的那般,教导着衍秋,当初师父们所教导的、他所不理解的为之“情感”的东西,却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也逐渐领悟了情感究竟为何物。他不再像先前那般无知无觉,不再是单纯按照着师父们制定的规则行事的空壳。   他甚至觉得,自己本是无情无欲、无知无觉的石头的化身,如今却能够与那些有血有肉的人一般,开始懂得喜怒哀乐,这般情感,是衍秋赋予他的。   衍秋从头至尾对他来说都是不同的,这是第一个他脱离了师父们之后自己认识的人,不再是通过师父们的余荫而延续的关系,是真真正正独属于他自己的关系。   而这份关系,谁也不能从他这里夺走。监兵不能,已经离去的师父们,也更加不能。   作者有话说:   本周加更1 第233章 前尘旧梦·三三·一清二楚   竹屋面向着院门的那一面,在衍秋的极力要求下,开了个窗。   衍秋一开始的想法十分简单。留着这个窗,屋内屋外的人都能看到对方。而后来,这窗也满足了他的一些小心思,可以在他回到院子中时,第一眼便能见到在屋中的东泽。   二人的感官都十分敏锐,往常都能在对方出现的第一时间察觉,然而今日直到衍秋走进竹屋,拉了张椅子坐在东泽身后,那椅子拖动的声响才惊动了一直看向窗外的东泽。   东泽察觉到身后的衍秋,却下意识地动了动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桌面上凌乱的纸张。   往常二人相处都十分随性,东泽做什么,从来都不惧被衍秋看到。上一回这般神色紧张的时候,还是东泽偷偷用幻术捏造了一个小时候的他。东泽弄了可又怕他看见,被他发现了还不让他细看,最后那幻象被东泽偷偷藏了起来,气得他三天没跟东泽一块睡觉。   东泽似乎格外喜欢他小时候的模样,惹得他现在十分吃味。尽管东泽没有表现得十分明显,可他就是觉得东泽嫌弃了长大了的自己。   甚至在这种错觉的影响之下,他觉得苏长观当年这么嫌弃他小时候也是正常的,毕竟当年的自己把东泽的精力占去了大半。   这么一想,甚至觉得苏长观也没有这么讨厌了。   然而吃味归吃味,他也清楚,最近东泽应当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已经连续好几日频频走神或是发呆很久。起初他并未放在心上,可最近这情况愈演愈烈,叫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他捏着信笺的手不禁紧了紧,又意识到这般动作会将那薄薄一张的信纸捏皱,又连忙松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拿手指抚平那信笺上的褶皱。   东泽此刻似乎还在想着什么事,并未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只朝他笑了笑,问道:“今日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他平日里都在离这竹屋不远处的竹林中修炼,因着忧心东泽的状况,已经连着好几日早回来了,可东泽今天才发问。   衍秋撇了撇嘴,决定不与他一般见识,将手中的信笺递到东泽手上,“北斗星城来信了。”   东泽接过信笺,也不多问这上面的褶皱怎么来的,便拆开了信封的封口,将信纸取了出来。   东泽本是神色严肃,却在看到信纸中的内容时,皱起许久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许。   “是个好消息。”东泽笑道,同方才那硬挤出来粉饰太平、带了些心虚的笑容不同,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玲玲说她要成亲了。”   唯有一直在注意他的衍秋才会见到,东泽嘴上说着轻松,可眼底的忧色却一直未少。   衍秋的注意力本便不放在这信笺上,他看着东泽的笑容,只郁闷道:“你还是这般笑着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东泽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方才那些心虚的感觉又回来了。   可衍秋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还有另一番歧义,见东泽神色的僵硬,生怕不知东泽与他想一处去了,又开始暗自懊恼不该这么说话。他如今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透了。   他轻咳一声,将话题往那信笺的内容上引,“玲玲姐也拖得够久的。”   东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附和道:“是啊。本来我们离开那年,她便似乎有些苗头了,可谁知这百年也过去了,她这事儿直到现在才有着落。”   提起二人离开的那一年,衍秋想起那年自己的童言无忌,眼神不由得黯了黯。如今他是越活越回去了,长大了,反倒是失去了肆无忌惮敞露心扉的权利。   所幸东泽也并未提起往事,心思各异的二人因为自己暗地里的心思,都放过了异常的对方。   衍秋状似不经意提醒道:“先前总听说,参加婚礼的宾客总得送点什么,你给玲玲姐准备礼物了吗?”   东泽不疑有他,点头应道:“确实有这般说法。说起来,我倒是给她准备好了礼物,倒是你,似乎还未准备罢?”   “先前我一直不知晓要送什么好,也不知道玲玲姐的婚期,便也一直未准备。”衍秋便点了点头道,“不若今晚我们去附近的城镇看看,我替玲玲姐挑个礼物。”   这番话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东泽点头答应。   二人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当即便启程离去。   谁知,还未走出多远,衍秋便忽然道有什么遗失在竹屋里了,便让东泽留在原地等待,转头回竹屋去取回那东西。   东泽心中奇怪,衍秋外出,向来都喜欢两手空空,怎么今日忽然说漏了东西?   想到今日自己匆忙收起来的手稿,他不由得有些心虚,但是好在自己已经将那些稿纸收了起来,衍秋向来不会乱动他的东西,应当不会看到他方才的东西。可他又觉得是自己心虚过头了,是他自己方才做的事情生怕衍秋看见,才会觉得异样。   另一边,一向不会翻东西的衍秋,却出乎了东泽意料地开始在窗边的桌上开始翻找东西。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正是因为察觉到东泽的异常,才会这般不安,叫他开始疑心起秋白所做的事情。他想知晓到底是什么东西,才会让东泽在这段时间中如此异样。   衍秋很清楚,自己这样做并不对,事后东泽若是知道他做了什么,说不定还会生气。   可他就是想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想被瞒着。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东泽自己陷入僵局,他却在一旁无能为力,甚至连蛛丝马迹都搜寻不到。   二人共同生活了百年,东泽的一举一动他都十分熟悉,更是清楚东泽平日里的习惯。东泽习惯将笔放在何处、未用过的纸放在何处、用过的稿纸放在何处,他都一清二楚。   他知晓东泽有想事情时拿稿纸涂画的习惯,因此才知道方才东泽试图隐藏的稿纸上一定是有什么东泽不希望他知晓的秘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东泽这般刻意地遮挡自己桌上的稿纸,因此他更意识到,东泽试图遮挡的那稿纸上,才是有着最大的秘密。   东泽越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越想知道。方才他一直有意无意地逗留在东泽身边,东泽只能装作无事那般,将稿纸收起,没有找到空隙将那稿纸毁尸灭迹。   这才叫衍秋有了可乘之机。   果然,那叠稿纸还安安安静静地被收在那桌案之下的抽屉中。稿纸上拿了几张空白的稿纸,欲盖弥彰地盖住了下面那些曾经用过的稿纸,可越是这样,便越显得异常。毕竟平日里,东泽向来都会将用过的稿纸与未用过的稿纸分开存放,这般混在一处,只能证明东泽自己在心虚,在极力减小被他发现的可能性。   可就是东泽这般的多此一举,才叫衍秋更加确定了东泽的意图。   第一次做这种事,衍秋有些紧张,他抖着手,拨开抽屉中最上方那几张空白的稿纸,将方才被东泽使用过的稿纸取出,一一平放在案几上。   稿纸上用潦草的笔触画着什么他看不懂的阵法,他虽不了解,却本能地知晓这个阵法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紧接着,他看到了另一张纸上十分凌乱地写着什么。   那些字被写得七扭八歪,东泽平日里做事极为严谨,一板一眼的,能写成这样,说明他在写这些字的时候思绪乱得很,并且似乎对此事毫无头绪。   角落里有一行为数不多没有被涂掉的字,上面写着:以身祭阵。   那四个字的笔触极为粗壮,看得出来东泽在写这些字的时候用了极大的力气,笔画几乎已经纠缠在一起,叫人无法认清这原本写的内容。   衍秋花费了好些时候才认出了这几个字的内容。   几乎是在同时,他便意识到了东泽的意思。   冷汗在那一瞬间,便“刷”地下来了。   以身祭阵,以他对东泽的了解,东泽绝对不会拿他人祭阵。   想到东泽原身的特殊性,与祭阵的苛刻要求,这个被祭出的到底会是谁,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剧情开了快进啦,接下来要进入到最后一个阶段了,前世的剧情在250章的时候说完! 第234章 前尘旧梦·三四·强装平静   “你回去就是为了拿剑?”东泽远远地见到走近的衍秋,他见到衍秋怀还紧紧地抱着的金素剑,语气有些无奈,“我们去的都是些凡人城镇,也没有能用得上的地方,怎么还特地跑这么一趟?”   更何况,那些城池里多是些安居乐业的居民,即便出现什么状况,以他二人如今的修为,也用不上武器。   金素剑衍秋虽用得不算顺手,然而那毕竟是东泽亲手挑选材料、亲自打造的灵剑,被衍秋这般修为的修士拿在手里,即便只是随手一挥,普通修士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以往衍秋对这金素剑向来爱惜,更不会叫金素剑离开自己身边,因而这一次出门,衍秋竟是会将金素剑遗漏在家中,还有些出乎东泽的意料。   回想起当初衍秋拿到金素剑时那副惊喜的表情,东泽心底还隐隐有些得意与满足。   若是换作往时听见东泽这么说,衍秋定是要同东泽闹一闹的。可他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心情,满脑子只有那几张稿纸上,那几个比这夜色还要暗沉的字。   组成那四个字的墨迹,漆黑粘稠,笔迹纠缠在一除,成了烙在他心头的阴影,挥之不去。他心头惶惶,第一次意识到,东泽有可能离他而去。   而关于这些事情,东泽半个字都不曾同他透露,恐怕是在做着什么准备,并且准备着在某一天,彻底地在他的身边消失。   如今的衍秋犹如情窦初开的半大少年,冲动而又迷茫。可兀自按捺的情愫他自己也才刚意识到不久,便遇上了如此大的变故,他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往常,无论他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会去问东泽。因为他知晓东泽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还会为他指明方向。   可涉及到情感的事,他却迟迟不敢问东泽。他如今也有常人一般的神志,知晓有些情感并不能直接诉诸于口,因此他才不敢在自己做好万全准备之前,擅自将心中的话问出口。   毕竟,他自己也是刚明白不久。   前些时候,苏长观又前来拜访,那时东泽外出了,家中只有他一人。他便没好气地安排苏长观坐下,自己则前去冲茶。   闲着没事的苏长观又忍不住撩拨他,“每回我过来你都这么不爽,有这么不喜欢我吗?”   那时候的衍秋强忍着回答“是”的冲动,没搭理他。   谁知这么一来,苏长观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稀奇地追问道:“不是啊?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我呢,没想到居然还有别的理由?”   平日里东泽若是在的话,苏长观大不会这么撩拨。只是这回难得东泽不在,他又闲着无事,便撩拨着衍秋玩儿。   那时候衍秋手忙脚乱地折腾着手上的茶具,没空回嘴,便听到苏长观张口便开始瞎说:“你对他独占欲这么强,这地方几十年来就你两个大眼瞪小眼,你们两个还没待厌,你们俩人不会有什么吧?”   “砰”地一声,他手上一个没注意,一个茶盏摔在地上,碎成了数瓣。   但凡苏长观换种措辞、换个说法,他都不止于那么惊慌失措。可苏长观偏偏这么说了,说出来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心脏,叫他的心糟成一团,扑通乱跳。   自听到苏长观那话后,衍秋的面上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就连强撑着敷衍苏长观的心思都没有了。   苏长观好歹也是活了百余年的人精,哪里看不出衍秋的反应是为何。   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吧,我真的说中了啊?”   衍秋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问道:“你们常说的喜欢,又是什么感觉?”   苏长观一脸震惊与难以接受,毕竟在他眼里,东泽那般油盐不进的人有人喜欢是十分难理解的事儿。而像衍秋那般无趣的人竟是会喜欢什么人,是更难理解的事儿。   他下意识不想掺和在里头,却又舍不得这场好戏,于是他想了下自己的情况,耐心解释道:“就是想一直和这个人待在一起,看着他怎么也不厌……”   可他又想到这两人这些年来的相处,这些似乎对这二人来说都稀疏平常,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咬了咬牙道:“就是你想到如果和他做很亲密的事,也不会反感,那种就是喜欢。”   “很亲密的事?”衍秋对这些并无概念,而东泽也不会教他这些,也从未让他涉及,他的生活仅限于修炼、吃喝、睡觉以及和东泽去各处游历,于是只能靠着自己浅薄的见识去猜测,“你是说成亲?”   苏长观挠了挠头,“是可以这么理解……但是还是不一样的,成亲只是一种形式,但是更亲密的事,你可以想想,比如,牵手,你想想若是同我牵手,你会什么反应?”   他知道衍秋在此事上只是白纸一张,却未料到衍秋竟然白成这样,一时间也不好说得太直白太露骨,只能挑着些隐晦些的说法。   衍秋歪了歪脑袋,想了许久,最后道:“我不会让你碰到我。”   苏长观“啧”了一声,感觉到自己这回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可他仍是忍不住继续道:“那你再想想啊,若是我抱你呢?跟你抱着你那剑一样的?”   衍秋面无表情道:“那我会揍你。”   苏长观又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的程度,心中不免有些受伤,却还是敬职敬业地接着道:“这不就对了!那你想想,若是东泽跟你呢?”   东泽跟他……   衍秋一时间愣住了,他确实从未想过这方面,东泽如今也极少牵他的手,更别说抱着了,也就只有他化出兽形的时候,东泽才会肆无忌惮地抱住他的兽形。可即便是在他人形的时候,若是那些动作换作东泽对他做的话,也似乎……不是不行。   苏长观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可衍秋接下来却道:“可这也,不是很亲密的事。”   毕竟他有时候见到东泽还会给苏长观拥抱,可对他又没有。   这么一想,他看着苏长观的眼神又带上了些不善。   苏长观意识到光说还是行不通的,“更亲密的事……唉,算了,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我下回给你带点东西,你就知道了。”   而苏长观的下一次拜访,则以被东泽发现他携带不雅的书籍与图册而告终。   尽管东泽发现得及时,然而那些文字和图画却有不少落进了衍秋眼里。修士记忆力超群,看过的几乎过目不忘,而在除开最开始的震惊之后,那些文字与图画中意味着什么,他也回过味来了。   然而一想到若是和东泽做这些,他也没有感到排斥,反而是有些隐约的期待。   趁着东泽转过身去将那些不雅的内容毁尸灭迹,衍秋转过头去,对安静如鸡的苏长观小声道:“……你别告诉他。”   挨了东泽一顿训的苏长观冲他翻了个白眼。   至于是不能说什么,二人都是心照不宣。   尽管那已经清楚自己心中的想法,可如今的衍秋懵懂而又茫然,他只是隐约地意识到了自己喜欢东泽,却又不知晓自己到底想与东泽未来想要如何。而他也不知道东泽是如何想的,东泽似乎总会对亲密关系有排斥,这叫他生出了些许惧意,生怕将自己的想法诉诸于口,便会叫二人的关系去到一个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他心中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他不能接受东泽离他而去。   衍秋强行将方才纷乱的思绪压了下去,揽着剑,指尖细细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剑身,仿佛这样,才能从这金素剑上汲取到一丝力量。   如今他心中那与东泽岀去游玩的欢欣,已经被方才的发现搅得极乱,犹如一池粘稠的泥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刻衍秋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冷静下来了,却还是不忍打破眼前的平静,咬牙将方才的纷乱思绪压了下去。   他定了定神,勉力笑道:“毕竟是你亲自送我的,我到哪儿都得带着。” 第235章 前尘旧梦·三五   此时已经临近年底,天气开始冷起来,可街上仍是十分热闹。人们裹上了厚厚的衣服,一同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春节。   二人已经许久未去过附近的城镇中游玩了,东泽见到这般松快的气氛,只觉心头久久地压着的巨石似乎也松了些许。   他不愿多想那些叫他头疼不快的事,左右看了一圈,又回过头去,问道:“衍秋可要吃些什么?我见那边的羊肉汤似乎还不错。”   衍秋往常十分喜欢这般热闹的氛围,每回到了这街上,总会冲在他前头,然而今日却不知怎么了,从二人离家开始,便一直没精打采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往日里,用不着他开口,衍秋早就兴冲冲拉着他往自己看好的摊位去了,从来都轮不到他来主动询问。   今日这是怎么了?   东泽心中奇怪,一连叫了衍秋好几回,衍秋才忽然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啊,你方才说什么?”   “我们去尝尝那边的羊肉汤?”东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他知道衍秋一向喜欢这些肉做的吃食,因此也知晓这个提议应当不会引起衍秋的反感。   “……好。”衍秋没往那小摊的方向看一眼,便闷闷地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热情,叫东泽觉得有些奇怪。   二人各怀心事,仍是走到那个小摊上坐下了。   衍秋的心思不在吃上,东泽看出他神游天外,也不急着出声提醒,兀自去寻了这小摊的老板,“老板,给我来两碗羊肉汤,一碗正常的,一碗不要放香料,对,胡椒也不放。”   那老板还觉得奇怪,“小哥,一点都不放呢?这羊肉不放料,那膻味可不好闻。”   便听东泽笑道:“不必放了,他就怕那些香料味道。”   衍秋听到东泽的嘱咐,微微一愣。   东泽对他的喜好向来记得清楚,与东泽同桌吃饭,他哪个菜少夹几筷子都能被注意到,就算是一整碟他都不喜欢的素炒——他拢共只夹了不到十筷子,东泽也能看出他最讨厌里面的木耳。   毕竟东泽自捡到他之后,便开始学着怎么照顾小时候的他,那照顾堪称无微不至。而在照顾人这块,东泽也从一开始的一窍不通,逐渐成长到现在,只是看他神色变化,便能准确猜出他心中所想。   东泽对他不可谓不用心。   衍秋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的情绪怕是被东泽看出了端倪,只不过东泽照顾着他的心情,才未直接问出来。他连忙收敛了些神色,在东泽回来坐在他对面的时候,报以笑脸。   可衍秋心中也还是止不住地嘀咕。   他从不知道东泽对他这般好,又是为了什么。他小时候没什么记性,后来大了些,才断断续续地从城中的老人们口中得知,他小时候差点被魔修弄死,是东泽救了他。   不但救他,还是选择自伤的法子来救他。以至于东泽东泽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恢复元气。   经城中老人提醒,他也对那段时间开始有了些隐隐约约的印象,想起东泽那时候就连面色都苍白了许多,甚至因此双目失明了一段时间。虽然对于东泽那等修为的人来说,失明并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他也知道,修为到了东泽那般地步,一般的伤害轻易伤他不得,能够叫东泽受到如此大影响,这也是证明东泽的付出远比一般人所想的要大。   然而衍秋也清楚,若是当初受伤的是北斗星城的任何一人,恐怕东泽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人。   所以,只是因为他当时是在北斗星城,东泽才会如此对他么?   衍秋心中有些摇摆不定,似乎是他的不安叫东泽察觉到了,东泽伸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按了按,以作安抚。   时至今年,衍秋已有百岁,也不再是彼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清楚这般亲昵的动作,若是二人皆是人形,其实是不该做的。唯有他化出兽形,东泽才会这般摸他的头顶。   只是往时还能安然受之,眼下坐立难安罢了。   如今东泽对他的教导也未停下,他也逐渐明了事理,知晓边界,可东泽自己却偶尔会做出这种叫他感觉到异常的动作来。   分明是东泽同他道,如今他化出人身,今时不同往日,不该用仍是兽形时的那标准来行事。可偏偏又是东泽自己,轻而易举地将原本划定的界限给突破了。   这一时让他有些迷茫,顶着头顶的手,抬头望向东泽。   恰好便对上了东泽同时望向他的目光。   东泽的目光一如往常那般温和,看向他的时候蕴着几分笑意。   “怎么了吗?”东泽轻声问道,“今日出来,你的兴致似乎都没有以往高。”   仍是如往常那般挑不出毛病的体贴入微。   可越是这般,方才在东泽桌上见到的东西便越是如巨石一般,压在他胸口。   衍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这么几张轻飘飘的纸压得喘不过气。   在二人沉默间,那老板已经盛好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端过来放在他二人面前。   东泽轻声同那老板道了谢,付过钱,将两碗羊肉汤放好,才又将目光投向他。   东泽对凡人一向没有寻常修士那般的高高在上,反倒是轻声细语的。应当说,东泽对谁向来都是极为温和的,他重情义,守诺言,就连江极那般的魔修,也因为当初江极帮过北斗星城,因此对江极的存在睁只眼闭只眼,也并没有赶尽杀绝。   东泽很好,他待谁都是那么好,包括对衍秋。喓邀曜   衍秋心想,东泽只是待所有人都好,他也是那所有人当中的一员,东泽待自己好,与待寻常人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他却偏偏陷进了东泽的这种好之中,不知不觉地喜欢上这个人,尽管知晓东泽这般待他,并不是因为他是衍秋。   东泽对所有人都事一视同仁。但是东泽对于他来说,是唯一的、特殊的。   可他却从不敢奢望自己在东泽心中,也能占据独特的地位。即便有,也不会是他所奢望的那个身份。   苏长观初初知晓他想法时,也有些不确定,反复问了他好几回,带了些担忧:“你不会是因为只跟他一个人相处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所以才喜欢他的吧?习惯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有这部分的影响,”衍秋小声道,“但是就是我跟他在一起久了,才会见到他的好,才会真的喜欢他这个人。”   “我看他对谁都是这么老妈子……”见到衍秋不善的目光,苏长观连忙改口,“不过他对人是确实好,挺上心。”   然后苏长观想起了当初那只衍秋能打碎,他却不能打碎的杯子,在心中呸了一声。在他眼里,衍秋多少有点得了便宜还来卖乖了。   “但是我怕他是因为每天与我生活在一起,才对我好。”衍秋叹了口气。   苏长观撇了撇嘴,似乎是想反驳什么,可他忽然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道:“其实这么说也没错,都说日久生情……就好比我和我师姐,我有时候,总会害怕,正是因为我总缠着她,她为了迁就我才没有和别的修士过多接触,这才同意与我在一起……”   最后,他又叹了一口气,“咱俩的患得患失都是一样的。”   衍秋有些嫌弃,“别把我跟你放在一起比。”   苏长观差点没跳起来,“好啊,我开导你还要被你嫌弃,下回你可别问我了!”   情感这事儿,碰过几回壁,衍秋现在也明白了,问谁都没用,还得看眼前这人。   东泽见他久久不回答,轻轻地“嗯?”了一声,权当询问。   “没什么,”衍秋轻声道,他伸手拂开东泽压在他头顶的手,心中唾弃着开始留恋东泽手心的自己,“我只是在想回去以后该要如何罢了。”   东泽还以为他说的是北斗星城,“你放心,北斗星城那边基本已经没有什么外来的修士了,我们即便回去,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说着,他嗅过那碗没有放香料的羊肉汤,这才放心地将那个大瓷碗推到衍秋跟前,“好了,这碗没有放香料,你尝尝看?小心烫。”   衍秋心中一紧,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方才触碰过东泽手腕的指尖,轻声应道:“好。”   看出衍秋应当是没有兴致再多逛,东泽便不再拖延,给玲玲选好礼物后,二人便打道回府。   山风有些刺骨,落在二人身上,带来一阵凉意。冬季之初,就连零星的虫鸣也不再有,只听见风吹过树梢,刮下残存的叶片,剩下无尽的萧瑟。   二人一路无话,沉默地听了一路的叶落。   起初,东泽还奇怪今日衍秋的反常,可待到东泽推开竹屋的门后,便瞬间明白了今夜衍秋异常的来源。   竹屋不大,若非摆放了屏风,几乎一眼便能望尽。   而窗边的桌上,原本被东泽收好的手稿,被不知何人翻了出来,凌乱地铺放在桌上,其上的字迹一览无遗,无处可藏。   翻出这稿纸的人并没有收拾,而是将其保持着刚被翻出来的状态。   这处竹屋虽看着平平无奇,然而却被东泽布置了阵法,就连苏长观到来,进到这竹屋,都会触发禁制,叫东泽在第一时间清楚竹屋之中的动向。   而唯二不会触发禁制的人,一个是东泽,另一个……则是衍秋。   先前,衍秋提出给玲玲买贺礼时的不自在,下山时遗漏了向来贴身的灵剑要回去取,在羊肉摊前那异常的沉默,一切都有了指向。   东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声音之中不自觉开始有些颤抖,“衍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回过头去,却见到衍秋目光沉沉,死死地盯着他,没有一点被撞破的心虚。   衍秋的眼眶似乎有些红了,却半点也没有避开东泽的视线,“我当然知道,但是你呢?若是我今日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想等你死了之后才叫我知晓?” 第236章 前尘旧梦·三六·世间希望   衍秋是故意的。   对上衍秋那双通红的眼,东泽一下子明白过来。衍秋分明可以将这稿纸复位,衍秋对他的习惯熟悉得很,分明就可以按照他的习惯一点不差地将稿纸放回去。而照他对衍秋的信任来说,他根本不会察觉衍秋动过他的东西。   可是衍秋却偏偏没有这么做。相反,衍秋大张旗鼓地留着这一桌凌乱的稿纸,摆明了就是要告诉他,他知道了。   这是衍秋在逼着他面对,又逼着他坦白。衍秋定是平日里就察觉到了他的破绽,在今日寻到机会后,便迅速查清楚了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忧心的事。   衍秋是天生的猎手,向来擅长潜伏,等猎物放松警惕后再一击毙命,此回更是直击要害,将他逼到了死路中。   只怪他这些日子以来被耗去了太多的心神,忘记了自己身边一直注意着他的衍秋。也怪他对于衍秋太过信任,竟是失了该有的防备之心。   眼下还哪里轮得到东泽质问衍秋为什么要偷看,倒是直接成了衍秋质问他。   二人之间的身份被调转,他如今还有何底气去质问衍秋。   东泽闭了闭眼,心知自己是逃不过了。   他还未想好日后该要如何与衍秋交代,因而此刻也是哑口无言。   衍秋抬眼望着一言不发的东泽,连那双银色的眼也逐渐染上了红,眼眶中似有水光在凝聚,“你要丢下我了,还不允许我知道吗?”   衍秋毕竟也在北斗星城生活了这么些年,往事也从旁人口中听了不少。更何况,东泽也未在他面前刻意隐瞒那七个师父的事,因此他一直以来都知晓,东泽曾经有过七位师父,只是他们因为一些变故离去了。   利用北斗星城居民口中那破碎的信息,衍秋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过往。那便是,那七位师父皆是因祭阵而死。   而东泽如今考虑的以身作阵,恐怕只会落得和他的师父们同样的结局。   城中居民也曾说过,那七人修为十分了得,几乎无敌手。他们将所有来犯者都一一驱逐,叫北斗星城一度叫人望而却步。   是何等厉害的阵法,竟需要七位修为顶尖的大能前卜后继,以生命填充这个阵法?   甚至,这阵法在吞噬七位大能后的百年,还如此贪得无厌,需要东泽以身祭阵?   衍秋虽对阵法一道不甚熟悉,可毕竟东泽精于此道,且并未藏私,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多少也是清楚一些阵道的常识的。   以身作阵,无非便是两条路子,一是以自己作为阵眼,充当激发阵法之用,二是将自己作为阵法的载体,既阵盘。   往常若是要用什么作为阵眼或是阵盘,也多是用些死物,极少有人会用活物作为阵眼的,更未听说多少人直接用自己作为阵眼的。   可衍秋清楚,东泽的体质与常人有些许的不同。东泽不像旁人那般需要事先绘好的阵盘,或是借助什么材质上好的阵盘作阵。东泽可以在瞬息之间,用灵力凝聚阵纹,用他自己作为阵盘。   这般做法听着简单,可除却东泽,世上没有第二人能够做到他这般轻而易举。阵盘通常都需要承载极高的反噬,对灵力的消耗也极为恐怖,若是常人学着东泽这般做法,恐怕不多时便在反噬下灵力枯竭而亡了。   衍秋从未见过东泽使用阵盘,想来这与东泽的特殊体质有关。   而这特殊的体质,偏偏成为了非东泽不可的原因。   这简直就是……玩命。   以自身作为阵盘的人,从此与阵法融为一体,阵在人在,阵亡人亡。一旦成阵,那人便与这阵法绑死了,除非身死,否则再也无法与这阵法分开。   这便意味着,他会与东泽分开,甚至需要面对东泽离他而去的结局。   他在这世间百年,从未预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才刚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久,甚至这份心意,还未能诉诸于口,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   衍秋定了定神,便见到东泽垂首,在那书桌前坐下了。   东泽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衍秋坐过去。   衍秋思虑半晌,终是在东泽跟前坐下了。   “这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起。”东泽开口,便先叹了口气,“真要算起来,还需要从我师父他们说起。”   北斗星城之所以有七座城,便是因为最初的城主一共有七位。   谁也不知他们七人自何处而来,只知他们七人是师从同一人,分别以北斗七星之名作为道号。   除却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天枢尚有一位远房后辈外,这几人在世上再无亲朋。   他们在道修地界上奔波,建立共四七二十八城,对应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再建立五座主城,分别划分东方青龙域、西方白虎域、北方玄武域与南方朱雀域,各个主城统御着身处其域中的七城,又由勾陈城统御着其余四座主城。   自此,天上星斗蕴天下灵力,五位域主应运而生,由他们分别管辖着对应的地域。   天上分星,地上分野。以此催生以天地为凭的阵法,以此阵护佑人族安居乐业,再不受那魔气侵蚀之扰,也不必受魔族侵袭之苦。   然而,他们很快又发现,光是以城池为阵,催生而出的阵法之力尚且薄弱,虽能阻拦魔气侵蚀,然而那无休无止跨境而来的魔修却是需要五位域主亲自解决。   五位域主不堪其扰、分身乏术,也逐渐因为那不停歇的侵扰而大伤元气。尤其是西方白虎域的域主监兵,作为与魔域接壤面积最大的域,白虎域承受了最多的魔修入侵。   万幸白虎域域主监兵在五位域主之中最为善战,因而才顶住了大部分的袭击,除却这些防不胜防的侵扰外,人魔二族百年以来算是相安无事。   东泽说到此处,眼神黯淡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   只靠这五位域主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七人算出道修地界上灵气最为充裕之地,寻到其下的灵脉。   这灵脉乃是星斗大阵之下灵气最为充裕之处,又受了星斗大阵的庇佑,因此灵气充裕程度超乎寻常。   这灵脉与星斗大阵相辅相成,愈来愈强。   灵脉乃是指灵气汇聚之地,而灵气汇聚之处,久而久之这浓郁的灵气又能形成灵石,最后若是此处灵气浓度不减,甚至最终会凝聚出灵玉。   而这处得天独厚的灵脉,不但凝聚成了一块巨大的灵玉,甚至还从这灵玉之中生出了玉髓。   普通的矿脉中,也有少量的玉矿能生出玉髓,然而那已经是万中无一的特例。   因此这处生出玉髓的灵脉,被那七人发现的时候,饶是那见多识广的七人,也惊叹不已。   玉中难生髓,灵玉更是难上加难。这灵玉之髓在此时生出,恐怕是天地为他们所衍生出的转机。   然而这玉髓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这七人发现,只能感慨是时也命也。   这集了天地灵气而孕育而出的、此世间空前绝后、仅此一个的玉髓,既然承了天地的灵气哺育,那么,自然也需要回馈天地。   只是后来他们发现,这玉髓之中,竟是生了灵。   这一下叫这七人乱了阵脚,他们原本只是将这玉髓视作死物,可谁成想,这玉髓竟能成灵。   要知晓,这世间自有制衡之道,越是天生强悍的存在,便越难延续血脉,开智更是难上加难。譬如龙、凤二族,一对夫妻可能至死都未能诞下一子,更别说他们的后代,若是不能开智,甚至连原本保护他们的蛋壳都无法打开,连这个世间也无法多看一眼。   这灵玉之中生出玉髓,便是凤毛麟角,这玉髓成灵更是空前绝后,实乃巧合之中的巧合。   诚然,这玉髓之中的灵有着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力量,然而,这玉髓之灵太过珍贵,叫他们不敢轻易决断它的未来。   在他们犹豫之际,这玉髓之中灵趋近于成熟,他们再也不能轻易抹杀这个自灵玉之中孕育出来的灵。   于是他们最终决定留下这玉髓之灵,并将玉髓之灵视作常人一般教养。   “这个玉髓之灵,便是你罢。”东泽未刻意隐瞒,虽然未指明,衍秋几乎毫不费力地便猜了出来。   东泽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他的话。   “他们寻到我的时候晨光熹微,正是春初,万物蓬勃之时。他们看着东方的晨光,为我起名为‘东泽’。”东泽淡淡地道,声音中没有半分起伏,“他们同我说:‘东泽,你是此世间,唯一的希望。’”   短短的一句话,却有着将人压垮的重量,而这本不该属于独一人的重量,却完完整整地压在了东泽肩上。衍秋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甚至称得上是单薄的身影,鼻子没来由地一酸。   可他还是接着往下问了:“后来呢?”   虽然他隐约知晓一些那七人后来的结局,然而他还是想听东泽说。他想知道,东泽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又想贴近些当年经历了这些变故的东泽。   “我开智的时间比你长得多,百年开智,他们走时我不过堪堪开智十余年。”东泽轻声道,“他们原本是将我作为祭阵的材料留着的,可不知为何,他们最后却改变了主意,在魔潮再度袭来的时候,他们选择自己祭阵。”   “那日,他们将我带到星斗大阵跟前,叫我看着他们祭阵。他们要我永远记得他们,也要我记得他们的理想,记得他们是为何而死。”东泽再度提起往事时,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刻骨铭心的记忆,“他们临走时,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你应当能走得比我们更远,能做得比我们更好。’”   没有一句提起星斗大阵,却从头至尾都是星斗大阵。   可东泽不曾对衍秋说的却是,正是因为如此,师父们的遗命,是东泽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事。   从此,东泽失去了自己的七位师父。   师父们成了星斗,高悬于九天。   而他依旧是那个地脉之中孕育出来的灵,孤身一人,举目无亲,自此独步于人间。   “他们给过我家,他们走的时候也并没有将这个家带走。”东泽道,“可那是他们带给我的家,没有了他们,我觉得这个家和以前不同了。所以后来我不敢回去,生怕一回去就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   城中的居民毕竟还是有自己的生活的,虽然他们都与东泽十分和善,然而毕竟他们还有自己的家人,他越是回去,越是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所以他云游百年,漫无目的,直到碰上了衍秋。   东泽的目光转向了衍秋,神色有一瞬的柔和,似乎仍有未尽之言。   可说出口的却是:“该睡觉了。”   衍秋一时间还未能消化这个横跨了百年光阴的故事,这过往实在是太过震撼与沉重,叫他心中余下的满是对东泽的心疼。   思绪绕得太远,他一时间有些没想起来,自己最初质问东泽的到底是什么问题。   东泽似乎是回答了,可又似乎是没有正面回答。   衍秋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甩出脑袋。今日情绪大起大落,他精神消耗得厉害,确实有些累了。   他化出原身,正是东泽最喜欢的兽身。随后又将身体盘成一个圈,将东泽圈在自己身体形成的围墙间。   也就只有他化出兽形的时候,他们二人才能这般亲近。   夜里很静,就连风吹起来的动静也是轻轻的,一直未合上眼的东泽忽然伸手,轻轻按上了衍秋的脑袋。   白虎额前那个玄异的图案被他按在掌心下,看起来与寻常的白虎无异,失了几分神秘,仿佛这样就能叫他暂且忘却衍秋的另一重身份。   衍秋对他的动作无知无觉,仍旧在沉沉地睡着。   东泽轻叹一声,面上的神色与其说是笑,却更像是在哭。   “衍秋,”他轻声说着,丝毫不在意自己倾诉的对象没有半分回应,“你是我的希望。” 第237章 前尘旧梦·三七   二人也有些时未回北斗星城了,因此乍一见到被装点得红红火火的北斗星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城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还在布置着街道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同东泽与衍秋打着招呼。   这婚宴举办的地址选在玲玲居住的开阳城,开阳城也是距离他们住所最近的一座城,无形中给他们添了些方便。布置婚宴时的热闹时常传到他们的住所中,惹得衍秋有点心痒痒的,一直想出去看。   然而衍秋还未见过多少婚宴,参加婚宴还是第一回 ,也帮不上什么忙,因此只能在附近看着。   此刻他是化了原身出来的,只因他暗暗想着若是东泽忙累了,说不准还能回头找他靠一靠。   只是现在东泽忙着忙着不知去了何处,反倒是一群他还未见过的小鬼将他团团围住了。   这些小孩子俱是他与东泽离开的这些年里出生的,虽未见过他,却也不怕生,特别是一个小姑娘,一见到他,上来便张开双臂,直直抱住他的前臂。   若非他一开始便察觉到这些小鬼的靠近,恐怕下意识就要将这小姑娘甩出去了。   他压抑着自己的本能,勉强低头去看抱住他的小姑娘。小姑娘年纪还很小,堪堪站得稳,两支细嫩的手臂却还是稳稳地抱住了他。   见他低头,小姑娘甚至还抬头看着他,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猫猫!”   有些熟悉的面容,叫衍秋看得愣了一下,又接着听那小姑娘口齿不清地叫他:“大猫猫!”   衍秋沉默了一下,开始思考那种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旁边的小鬼们见到衍秋并未排斥他们的靠近,也大起了胆子,纷纷靠近了些许,有的胆大的甚至还动手揪气衍秋身上的毛来。   雪白的毛被成把地揪下来,火辣辣的痛感叫衍秋痛得眉头一皱,他还记得不能动手,只转头恶狠狠地瞪了那动手的小子一眼。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受过伤,然而还是第一回 如此憋屈,受了疼还不能还手。   那揪了他毛的臭小子惊叹一声:“是真的毛诶!”   衍秋眼看着自己的毛被那小孩手一松,在风中飘散得像朵蒲公英。   年岁小的孩童并未有什么善恶之念,他们只是单纯觉得好玩,见状,纷纷想上前效仿。   衍秋火从心头起,却顾忌着那抱着自己的女童会站不稳,正准备拿尾巴抽这不知好歹的小子以儆效尤时,却见那原本抱着他的小姑娘忽然松开了他。   他刚松了一口气,便见到那小姑娘摇摇晃晃走向那带头作恶的小子,挥手做出一个推开的动作。   只是她年纪太小,自己也没站稳,这动作幅度太大,没能将对方推开,倒是晃得自己差点就站不稳了。   见小姑娘身子摇摇晃晃,差点要摔倒的模样,衍秋哪里还管得上那几个臭小子,连忙上前,用灵力托住,叫小姑娘落到自己的两只前臂之间。   小姑娘这一下摔倒的衍秋身上,虽没有受伤,却也受了不小的冲击,她长这么大还未受过这些委屈,当即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倒好,叫另外那几个小鬼都慌了神,连忙上前哄她,“小云不哭不哭,我们给你糖好不好?”   可小姑娘哪里乐意搭理这几人,连个正眼都未给过,依旧放声大哭。   小姑娘这一哭,连衍秋都难住了。   叫他迎战魔修,他也从来不怵,然而面对着这毫无攻击力的小姑娘,却叫他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终于,小姑娘的哭声终于引来了大人,看着一袭红衣的女子快步走上前,衍秋愣了愣,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人。   “玲玲姐?”衍秋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女子走近,才有些不敢确定地叫出了声。   一见到玲玲走近,那些还围在一旁的小鬼们登时作鸟兽散。原本绷着脸的玲玲一见是衍秋,面上登时带了笑容,“是衍秋呀!”   说着,她的目光往下,便见到还在衍秋怀里哭着的小姑娘,面上的焦急神色也散去了一些,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说小云跑到哪里去了,原来是来找你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抱起了扁着嘴的小姑娘,又冲衍秋笑道,“她是不是很像我?就连喜欢你也是一样的。”   一大一小两张脸,一笑一哭,却有着八九分相似。衍秋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方才觉得这小姑娘有些莫名的眼熟,原来她竟和玲玲有着这样一层血缘关系。   衍秋点了点头,“她和你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有些时间没见,衍秋发现眼前的玲玲尽管如往时那般和善,可有些什么,还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口无遮拦,也不再日日黏在玲玲屁股后头。他们有些时日未见,也叫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衍秋有些没话找话地问起来:“玲玲姐不是准备大婚么?我听人说婚宴结束前,新娘都不能见外人的。”   “修士的婚宴,哪有这么多规矩的。”玲玲无所谓地道,“若是放在别处,像我这般,还未成婚便生了小云的,还要叫家里蒙羞的。”   衍秋对于那些规矩也有耳闻,因此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闷闷点头,“所幸你不必受那些规矩的束缚。”   这般说起话,却总觉得似乎有些疏离了。   正当衍秋苦恼于这种距离感时,忽然察觉玲玲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方才二人之间朦胧的距离感,似乎又在这一次接触中,忽然拉近了。   “人不该被那些陈旧的规矩束缚着。”玲玲朝着他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有些莫名,“我很幸运,我生在北斗星城。”   玲玲在衍秋身边坐下,开始说起她与她夫君的相识相遇。   玲玲的丈夫是北斗星城商队中的一员,也是城中为数不多的修士之一。二人原本在百年前便互生情愫,准备在衍秋与东泽离开北斗星城后不久成婚的。   谁知,玲玲的丈夫却在一次经商途中,失踪了。   这一失踪便是百年,直到前几年,才再次出现在北斗星城。   “他回来后不久,我便有了小云。当时发现她的时候,小云的月份已经很大了。”玲玲说着,面上带着一分柔和的笑意,“我那时候怕穿着喜服不好看,同他说想要推迟婚期。我本以为他不会同意的,谁知,他竟是十分配合。”   “他走之前,便时常同我说,想要日后有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儿。”她说起的时候,不知为何面上有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悲伤,“所幸,他回来了,我们有了小云,小云长得也很像我。”   衍秋并不擅长与人说这些话题,因此只能闷闷地应着,听玲玲同他倾诉。   “我已经很幸运了,至少他能够回来看我。”玲玲说着,笑了笑,声音中却有着不自觉的颤抖。   此时,远处出现了一个青年的身影,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神色阴郁,但在见到玲玲后,却都化为灿烂而又温柔的笑意。   青年朝着玲玲招了招手,玲玲也抱着小云站了起来,远远地朝那青年挥手,她大声喊道:“孟郎——”   喊完后,她抱着小云便要朝那名为孟郎的青年走去。   刚走出几步,她却像是忽然想起来那般,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来,含笑的眼看向衍秋,“衍秋可有喜欢的人?”   她这话问得突兀,且有些不合时宜。可正是这般的突然,以及她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打了衍秋一个措手不及。   他原本想瞒着所有人的,却在这个时刻,忽然地不想骗玲玲。   他点了点头。   “有的话,可要好好把握。”玲玲也不惊讶,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如他记忆中那个活泼的小姑娘,“可不要错过了。”   “好,”衍秋点了点头,“我会的。”   玲玲走时,靠在她肩上的小云还朝着衍秋伸出双手,“大猫猫,我要大猫猫……”   玲玲揉了揉小云的脑袋,“什么大猫猫,那是大老虎,大——老——虎——”   衍秋目送着她二人走到那男人跟前,男人体贴玲玲,伸手抱过了小云,又让小云坐到自己肩上,夫妻二人肩并着肩,低声说着什么,一块朝着城中走去。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平静又美好。   作者有话说:   能随便扯毛的都是假猫(危险动作不建议模仿哈 第238章 前尘旧梦·三八·婚宴异常   不知为何,那日与玲玲交谈后,衍秋总有一股怪异的感觉缠绕在心头,久久都挥之不去。   他起初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了,然而时间过得越久,他便越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可他也不知可以找谁说起这种不对劲,最终只得将这猜测压在心底。   这次东泽回到北斗星城又是格外地忙碌。东泽除了夜间睡觉的时候还会偶尔回来,在其他时间里,想遇见东泽还真是一件难事,可他见东泽每日里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夜里更是一脸疲惫,他也不敢过多打扰东泽。   就在他惴惴不安之间,玲玲大婚的日子悄然到来了。   也只有这日,东泽没有在醒来的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神色肃穆地坐在一旁。   东泽看着衍秋起身穿戴洗漱,见衍秋收拾好了,才开口道:“待会我们到玲玲的婚宴上去,你不必与我坐同一桌。”   衍秋愣了一下,这安排叫他有些意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东泽见他面上茫然,似乎有些不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今日可能会有些变故,你须得离我远些……帮我护住他们。”   衍秋心头觉得莫名,只觉得大喜的日子,又是在北斗星城之中,能有何种变故会严重到需要他与东泽同时出手?   可他再细问下去,得到的却是东泽叹着气摇头。   这种莫名,直到衍秋入座后也一直未散去。   他见到一对亲人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完了接亲的流程。由新郎背着新娘,缓步穿过坐满了宾客的宴席,最终跨过火盆,来到高堂跟前。他们走得很慢,但步子很稳,显然不是体力的缘故,四下虽然一片欢声,却无人催促。   行过三拜之礼后,新郎取过玉如意,将新娘的盖头掀起。   大红色的盖头下,是玲玲今日打扮得明艳动人的脸。只是她如今面上不是全然的喜意,而是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悲伤。   衍秋一下子便紧张起来。   玲玲这般神色……是不愿意?可他那日见她与这新郎分明情投意合,分明是一对佳偶。   再看新郎,在他一身大红喜服的映衬下,面色却仍是一片苍白,甚至比衍秋那日见到的苍白更甚。尽管他面上与唇上抹了些胭脂,却仍旧压不住那胭脂下的苍白。   像个……死人。衍秋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在这个关头想这些,着实有些不合时宜。   正当他懊恼着自己没头没脑的想法时,两个新人已经取过合卺酒,他们长久地对视着,衍秋从新郎眼中见到了与玲玲眼中如出一辙的浓重悲伤。   最终还是新郎轻叹了一声,“玲玲。”   玲玲猛地回过神来,移开视线,不去看自己眼前的人。   二人双手交缠,共同饮下了那一杯交杯酒。   玲玲喝得急,那酒液洒在了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酒痕还是泪痕。   新郎见状,缓缓地抬起手来,抹去她脸上的水迹,又在她唇上落了个吻。   等候许久的众人一同起哄,新郎淡淡笑着,转向众人,道:“叫各位久等了,上菜罢。”   话音刚落,便有人列着队,已经做好的菜肴逐一端上桌。   衍秋看着那几个上菜的人,觉得有些眼生,可他又怕是自己离开北斗星城太久,才会不认得城中的人,于是忍着心头的奇怪,没有作声。   可他很快发现了另一种异常。这婚宴中,不见有孩童,甚至连小云都没有出现。   先前他还以为是小孩们晚些才会入席,然而他现在却发现,在此处的酒席只有数十桌,远远不够接待整个开阳城的居民。   他环顾四周,发现来的都是些城中的长辈,最年轻的也是玲玲他们的平辈,他们无一不是面色沉重,目光沉沉。   这些发现叫衍秋心头升起几分不安。   新郎新娘入了主桌的座,然而直到他们坐下,主桌也一直都是一片寂静,甚至连动筷的人都少。   衍秋心头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他频频向主桌上的东泽投去目光,最后东泽察觉到了,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可衍秋仍旧如坐针毡。   酒席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比衍秋预想中的快了许多。   主持婚礼的礼生高声道:“送入洞房——”   便见到新郎率先站了起来,他在玲玲额上又问吻了一下,玲玲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走向洞房的方向。   接着,衍秋便发现主桌的人都跟了上去,包括东泽。   方才压抑下去的不安,此刻又在衍秋的心头达到了顶点。   东泽似有所感,回过头来看着他,对上他的目光,东泽极轻地摇了下头。   “帮我护着他们。”衍秋记得东泽今日曾这般同他说。   他犹豫再三,只好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几人离开。   东泽让他保护众人,其实也没什么人需要他保护。   前来参加婚宴的人似乎对此并没有异议,见到主桌上的人们离席,他们也纷纷站了起来,逐一离开,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很快,在场便没有除了衍秋之外的宾客,只有那些面生的年轻人在低着头默默地收拾桌面。   这些年轻人,在宾客们离去后,没有交头接耳,甚至连个眼神的交流也不见,安静得不像话。但是他们又好像训练有素那般,分工极为明确,不需要半点交流,便能收拾得井井有条。   衍秋有些受不了这般的死寂,随便拉过一个一旁正在低头收拾的年轻人,刚想开口问话,谁知眼前灵光一闪,那被他拉住衣袖的年轻人登时变作一个轻飘飘的纸人飘落在地。   这哪是什么人,这分明就是施了障眼法的工具!如今宾客散尽,只余他一人与这些假人站在了一处。   在北斗星城中,修为在他之上的唯有东泽一人。   东泽不应当看不穿这等障眼法,而他知晓这是障眼法又不作异议,这障眼法无疑是出自东泽之手。   可东泽这又是为了什么?   此处的宾客似乎都知晓此处会发生何事一般,已经全部离开了,衍秋没有了需要护着的人,愣在原地无所事事。他看向主桌众人离开的方向,忽然想起,他们那一桌,除却坐的都是长辈外,还都是修士……   定是有什么他不知晓的变故了!   衍秋咬了咬牙,正要循着那处而去的时候,忽然察觉一道剑气冲天而起。   那是苏长观的剑气。   而此前,衍秋很清楚,苏长观并不认识玲玲,这次婚宴也并没有宴请苏长观,而苏长观此行来到北斗星城也未曾露面。   以苏长观和北斗星城的关系,即便他大大咧咧进来也没有人会说什么。然而,此时苏长观出现得突然,似乎是一早便在私下里有了什么布置,而这布置还瞒着大多数人。   衍秋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被瞒着的人之一。   想起今日一早,东泽那般含糊其辞,衍秋只觉得一阵委屈。   为什么东泽不将此事告诉他?是因为不信他,还是不信他的实力?   分明……他与苏长观的实力不相上下,苏长观能做的,他也能做。   怀着这般赌气一样的心思,衍秋咬了咬牙,向着方才众人消失的方向而去。 第239章 前尘旧梦·三九·鬼道所成   衍秋心中梗着一口气,再不顾东泽的嘱咐,朝着方才东泽所行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都静得可怕,好在他循着众人气息的指引,很快地找到了新郎与新娘原本要进入的洞房。   方才那一桌主桌上的人都随着新人走向了这个方向,可衍秋站在此处,连方才那几人的半个人影都未见着。饶是衍秋在这事上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妥来。   他是沿着他们开始的路来的,那几人若是原路返回,或是在屋外等候,他也该能见到他们。大婚之夜,不论宾客去何处,都不该去到新人的新房里头。   从房中传出的低低的抽泣声,衍秋立即警惕起来,收敛起自己的气息,悄然靠近那传出声响的窗下。   只听一个女声哭着道:“孟郎,你等等我,等小云长大,我便去陪你……”   那声音似乎是因为哭得太久,带着几分沙哑,又因为哽咽的哭腔,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可衍秋听得清楚,那明明是玲玲的声音。   他心中当下警铃大作,再顾不得其他,从这窗口一跃而入。   他原本以为屋中只会像寻常新房那样,布置得红红火火,可谁知,除却床上的红色床幔与鸳鸯被外,没有半分大婚该有的布置。   屋中早就被铺天盖地的镇邪符纸占满,几乎看不清这屋中布置。不少黄色的符纸飞到空中,因为接触到鬼气,迸发出刺眼的红光,与那鬼气相互抵消后,彻底消失在原地。   如此,才叫这漫屋鬼气未能脱离这新房。   窗框上贴着的双喜贴纸,已经被屋中激荡的鬼气撕裂,成了漫天碎屑。   在鬼气的映衬下,这屋中的红色竟是被映出有几分可怖。   方才坐在主桌上的几人都沉默地站在一旁,包括那个未在婚宴上露面的苏长观。他们都沉默地望向今日的主角,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鬼气缠身的新郎甚至没有分出半个眼神给破窗而入的衍秋,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伏在他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新娘身上。   他面上的惨白已是连胭脂都盖不住,透着一层带着死气的青灰。   衍秋只看这一眼,便意识到,此前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位新郎,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新郎看向玲玲,目光中似有不忍,却还是低声宽慰道:“能偷得这几年时光,已是我之幸了,是我拖累了你们母女,更是拖累了北斗星城……”   衍秋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眼下这是何种发展。   见他愣在原地,东泽传音与他道:“衍秋,过来!”   似乎是因为事态紧急,东泽并未对他过多责难,然而衍秋从在场众人那如临大敌的表情上不难看出,自己出现得并不合时宜。   他乖乖地站到东泽身旁,不敢再出声打扰。   玲玲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抽泣着退出几步,衍秋这才发现,那新郎已经无法靠着自己站立,只能靠在身后的桌脚上。而在他身下,是一个玄异的阵法。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衍秋,皆是有备而来。   新郎朝玲玲笑了笑,才转头对着东泽道:“感谢城主成全……孟某此生再无遗憾。只是如今鬼道已成,终会拖累星城,还烦请各位替我处理后事。”   一个老头啐了一口,“你小子从小到大都没让我安心过,行了,你安心地去罢,你爹我又不是第一次给你擦屁股!”   新郎面上的笑容这才放松了一些,他朝着那个老头点了点头,“爹,孩儿不孝,就连最后也无法给您磕个头……”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的鬼气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红色的喜服被湮灭在一片鬼气之中。   新郎的身影被一片破碎的黑暗吞噬,他原本坐着的地方逐渐坍塌,就连他方才靠着的桌子也被那黑暗尽数吞噬。   眨眼间,那处只剩一个漆黑的洞口,从中传来汹涌的鬼气。   从那深不见底的动口之中,不时传来厉鬼长啸,苏长观手中长剑一动,一道凌厉剑气便撞入那鬼气的漩涡之中,将那几欲现身的鬼修剿灭。   房中灵光一闪,方才衍秋见到的阵法在此时亮了起来,灵光交织,形成一片牢固的网,将那洞口牢牢盖住。   那洞口中源源不断传出来的鬼气登时被断了源头,而房中仅存的那些鬼气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一会儿便散去了。   苏长观持剑的手放松了下来,“这鬼道总算是封得有惊无险。”   东泽转头看了一眼面上呆滞的玲玲,与神色各异的众人,摇了摇头,低声道:“出去说。”   他二人岀去的时候,东泽还不忘拉上衍秋。   衍秋任由东泽拉着自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能上主桌上坐着的,都是新郎最亲近的长辈,那几人如今正茫然地看着那封印,面上或哭或笑。   “鬼道的封印也是暂时的。”走出了一些距离后,东泽才再度开口,“忙完这些时候后,我还须得去再度加固那封印。不然以那头鬼气的强度,恐怕冲开封印也是迟早的事。”   苏长观“啧”了一声,“我原以为天下鬼修还是少数,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寻到他们的大本营去了,也算是有本事。”   东泽点头,“此事还需多谢你,让你费心了。”   “我倒是不怎么费心,倒是你……”苏长观嘿嘿笑了两声,目光落到衍秋身上,带了几分揶揄,“你要费心的事可多着呢。”   衍秋听见东泽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一紧,只低头紧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   便听苏长观嗤笑了一声,取笑之意格外明显。   衍秋生怕苏长观一时嘴快,说出自己的事情作为要挟,便强忍着呛他的念头,没有出声。   东泽见状道:“你的事情便忙完了么?那几个你们一直在追查的叛徒,最近可是离北斗星城近得很。”   苏长观一听便垮了脸,“不就是几把灵剑和剑魂么,也不知道为啥阁里追得那么紧,明明现在比刚建阁的时候好很多了,也不用再在意这些东西了……但是最近听师姐说丢的那个什么珠很重要,害得师姐得亲自去查,好多天没回来找我了。”   怪不得向来都是形影不离的二人,今天只有苏长观一人出现。   说起正事,毕竟苏长观还是疏雨剑阁的内门弟子,还是有正事在身的,于是几句话之间告别了。   苏长观离去后,衍秋久久地没有抬头,他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几乎要盯出一朵花来。   便听东泽声音夹杂了几分无奈,“方才还敢闯进来,怎么现在连抬头都不敢了?”   衍秋知道东泽最讨厌别人忤逆自己,虽然东泽平日里一向温和,即便当着他的面唱反调也不会轻易给人脸色,可衍秋很清楚,东泽的怒意向来都是埋在在心底。   他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本着先认错的心思,他抬起头,小声道:“对不起。”   见东泽不答,他心头有些慌乱,连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有些不安……就跟着你们去了,不是有意的……”   他心头慌乱,却半天都组织不好语言,简短的一句话,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说得囫囵。   东泽目光沉沉,盯了他半晌,才道:“也罢,此事你不知情,我也有错。”   听得东泽有些许松口的意思,衍秋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   “日后若是又有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别瞒我了。”衍秋说着,不自觉上前抱住了东泽,“这次从头至尾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害怕……有谁在不知不觉间走了。”   他原本以为东泽与他坦白了他与他师父们的关系后,东泽便不会再隐瞒他什么,然而他这次却不断地后怕。东泽从头至尾都没有将这件事透露分毫,叫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其实他很清楚,对于北斗星城,他只是爱屋及乌,东泽爱着北斗星城,所以他也会护着北斗星城。   然而,北斗星城中终究还是凡人占了多数,饶是他们受了灵脉的滋养,能够有比寻常凡人多出数倍的寿数,也架不住这匆匆光阴。   小时候照顾着他的那些长辈,在这百年间陆续离世了不少。他想,先前东泽之所以离开北斗星城,恐怕便是不想再看到亲近之人的离去。   北斗星城中的生面孔比熟面孔要多得多,他对这处的归属感越来越弱,之所以还会回到此处,一是因为这里是北斗星城,二是因为东泽。   只有熟悉的人在此处,北斗星城才是他的家。   东泽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衍秋猛地惊觉,他们似乎很久没有做过这般亲密的举动了。自从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以来,他心里有鬼,便不敢再与东泽这般亲昵,而东泽向来都是不会主动亲近人的性子,才叫他们如今远没有以往亲近。   可是这回东泽的默许,叫他想将这个拥抱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240章 前尘旧梦·四十·算得圆满   二人行至城郊,才寻了个地方坐下。   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两人一夜未眠,却都因为心头压着的思绪而没有半分睡意。   看着东泽面上的愁色,衍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在担心那个……鬼道吗?”   东泽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应了一声:“嗯。”   似乎又是觉得自己这般回答太过简单,太过敷衍,东泽犹豫了一会儿,便解释道:“这鬼道,是孟昀——也就是今日那个新郎,身死前与鬼域里的鬼修做交易,才打开的。”   衍秋愣了一下,想起那新郎确实在消失之前说过“我对不起北斗星城”,原来背后竟有这样一层用意。   衍秋对鬼修并不了解,这百余年间他也曾随东泽云游,只知在这世间肆意活动的鬼修多半会戕害凡人,因此他对鬼修并没有太好的印象。   他皱了皱眉,“可……他为何会与那些鬼修交易?”   衍秋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印象中,鬼修与道修几乎没有碰头的时候,即便见面了,也通常都是直接动手,更别说做交易了。   “他在百年前的一次经商途中,下落不明。原本失踪了这么久的人,一般不会再有后文,但是,他却在几年前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北斗星城。他的样貌与失踪前并无改变,且还记得以前的事,我们这才敢确定,那是他本人。”东泽解释道,“后来我们才得知,他在与商队失散的时候,便已经死了。”   衍秋在东泽的叙述中,断断续续知晓了事情的过往。   百年前,商队途径鬼林,突然被袭击。孟昀作为商队中为数不多的修士,自是要断后。他后来在鬼林中迷失方向,被鬼林之中的鬼修偷袭,死在商队撤离后的第二天。   多亏鬼林之中的鬼气,他临死前心有不甘,因此魂魄并未直接消散,而是再度睁开了眼。   以鬼修的姿态。   他被牵引着,去到了鬼林之下,孕育出这鬼气的地底。   他对那地底的记忆十分模糊,一切只记得是一个“与常世倒转的世界”。   底下居住着不少的鬼修,他们因为修为尚且低微,无法应对外头那强烈的日光,因此只能终年蜗居于地下。   鬼修数量其实并不少,然而他们大多零散,成不了气候,久而久之,也未能如人族或是魔族那般,各自雄踞一方。   他们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譬如在孟昀遇害的鬼林,便是鬼修活跃之地。   然而孟昀毕竟还是死于鬼修之手,心有芥蒂。尽管自己日后也是鬼修,然而他仍是不愿与那些鬼修为伍,希望自己能够离开。   他初入鬼道不久,修为低微,自是不能强闯。因此,离开也是需要代价的——他须得答应鬼修们提出的条件。   他至死,心中最牵挂的便是玲玲。他还等着回去与玲玲成婚,等着未来与玲玲生一个像她的女儿。   两个愿望,自然是需要两个要求才能满足。   鬼修们提出了自己的两个要求。   一是北斗星城日后所生的怨气,皆为他们的饵食,二是他需要以他自己的身体,搭建一条鬼道,连接两处。   鬼修的鬼气,便是来源于世间的怨气,因此第一个要求算不得过分。可是第二个要求,他犹豫了许久,不敢答应。   失去耐心的鬼修们,无数次用行动告诉了他,他没有讲价的条件。   最终,还是想回去的念头占了上风,他同意了鬼修们的要求。   鬼修们授予他鬼道的秘法,让他可以借尸还魂,不惧这日光对他的烧灼。等他再睁眼,便回到了北斗星城跟前。   鬼修们与他约定,等完成最后一个愿望后,鬼道便会以他的肉身开启,他从此湮灭。   可是鬼修们也不信他,那秘法有时限,饶是他一直拖着成婚的时日,他的身体也一日一日衰败下去。   于是在半年前,他主动联系了东泽,坦白了一切。   他自觉时日无多,选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众人的见证中成了婚。   而他找上东泽的原因便只有一个,便是要封住由他打开的鬼道。   他最终还是不忍北斗星城未来会与那样一样阴森的世界互通,于是选择了这个解决方法。   鬼修们只说让他打开,可若是鬼道被封,那便是别人的事情了——左右那时他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了,鬼修们若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   好在,最后鬼道已经如愿被封住了,也算是有惊无险。孟昀最后的愿望也得以实现,对于他和玲玲来说,还算得圆满。   衍秋这才意识到,玲玲为何多次同他说,能够生在北斗星城,是他们的幸运。若是放在别处,玲玲身为凡人恐怕无法等到孟昀百年后归来,孟昀恐怕无法能寻到为他们善后的人,而小云……即便东泽不说,衍秋也知晓玲玲身为凡人,同一个借尸还魂的鬼修孕育儿女该有多困难,更别说生育的痛苦,在这背后,不知有多少北斗星城的人给予了帮助。   “那小云呢?”衍秋问道,“孟昀出了这事,小云也会受到影响吗?”   那个与玲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衍秋还是打心底里喜欢的。   东泽摇了摇头,“小云虽是人生鬼胎,可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日后若是有机缘,她说不定另有一番造化。”   得知小云无事,衍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挺好的,至少他们都如愿以偿了。”衍秋小声说着,偷偷地瞄了一眼东泽的神色。   他想起前些时候,与玲玲聊天,玲玲那时候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玲玲只是笑着道,若是有,那便要好好把握。   当时只以为是一句轻飘飘的调侃,可如今意识到了玲玲这些年所经历的事后,他才知晓,原来那是一句沉重的嘱托。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挺幸运的,虽然不能如孟昀与玲玲那般亲近,也无法将自己的爱意诉诸于口,但他们至少都还在此处。他们还可以坐在这里,并肩看着日出,他们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他可以等,等到二人能够心意相通的那天。   就连那向来性子迟钝的魔修江极,这些年来也一直跟随在小雨左右,前些日子他曾在北斗星城中遇见过这二人同行,也算是亲密无间,叫人好不羡慕。   尽管他与东泽也与那二人一般亲密,可有些事情终归没有说透、说清楚,与他们总归是差了些什么的。   东泽却叹了口气,道:“不论有怎样美好的过往,可他终归是离开了。”   留下了玲玲与他们尚且年幼的女儿。离开的人一身轻松,可留下的人却又要独自面对往后的无边孤寂与相思之苦。   衍秋心中一痛。   东泽说起这话时的神色……可是想起了他自己被他的师父们抛弃的时候?   想起东泽与他提起的过往,衍秋不由得一阵心疼,他伸手揽过东泽的肩头,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东泽并未排斥他的动作,而是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头,这般少有的带着依赖意味动作叫衍秋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绷紧了身子。   可下一刻,他又觉得自己紧张过头了,这般容易叫东泽察觉出异常来,他又强迫着自己放松。   待他反复调整自己之时,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并没有听到东泽的回答。   他偷偷垂下眼,看向东泽的脸。   东泽靠在他的肩头,已经闭上了眼,神色疲倦。   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等时又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安静地坐着,充当一个称职的依靠。   他看着那已经露了半截的太阳逐渐爬上天空,温和的光洒满整个大地。四季如春的北斗星城之中,虫鸣渐低,群鸟初醒,拂到他面上的风带着细微的湿气,携着花香,叫他心神舒畅。   他转过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东泽。忽然想要这一刻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天还未大亮,暖融融的晨光试探着落到了他们的身上,笼上一层暧昧的光。   在这般的光线下,就连紧皱着眉头的东泽,面色也似乎柔和了许多。   衍秋看直了眼。   他忽然想到方才见过孟昀亲吻玲玲的动作,他心里有些痒,如同被蛊惑那般,小心翼翼地偏过脸,在东泽额前落了一个极轻的吻。   他的唇只是初初碰到东泽的额头,便如同碰到了烧红的烙铁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   活了这么些年,他第一次尝到心如擂鼓的滋味。他清楚这样十分冒犯,然而他方才就是情不自禁地作出了这般举动。   他梦中就连幻想也不敢做的事,竟然在现实里被他做了出来。   这么一想,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都往他的脸上涌去,他偷偷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热、发烫,不用看,他便知晓自己现在一定是涨红了脸。   他伸手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唇,只觉有几分痒意,正如他心中的窃喜,轻轻地荡开在他的心房。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衍秋自然也未发现,倚在他肩头的东泽轻轻睁开了眼,神色复杂。   作者有话说:   东泽:养大的崽子突然亲我一口,怎么办急在线等。   网友建议:   A.打一顿 B.装不知道 C.钝角 D.亲回去   下周一或者周二《剑灵》会改名,新名字叫《识玉》,不要走错啦! 第241章 前尘旧梦·四一·白虎域主   “你已经走神第五次了。”监兵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在东泽耳边响起,“真这么不情愿?”   监兵来到这处昏暗得不见五指的地下,已经好些日子了。除却第一日他来到此处时,东泽随手送了他一个面具之外,东泽便几乎没搭理过他,当他不存在似的。   而这几日中,他便一直看着东泽心不在焉地绘制阵纹。东泽做事向来认真,会这般连连出错,几乎是闻所未闻。这已经是他第五次发现东泽画错了,没有被他发现的错处不知几何。   眼下被他点出了错处,东泽还愣在原地发呆,看得监兵不得不出声提醒。   东泽的动作一顿,像是乍然惊醒那般,看向监兵,“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如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监兵差点没翻出一个白眼,却还是忍住了,“你这星斗大阵补了这么些时候,没想到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频频出错。照你这速度,不知该补到猴年马月去。”   “这阵法太过繁复,我师父七人都未能将其绘出框架,更何况我只有一人。”东泽淡淡道,“你若是心急,大可以帮我做。”   监兵想也不想,道:“我又不懂那阵法。用不着这么麻烦,只要你把……”   “饶是我一人补这阵法再困难,也不会将衍秋给你。”东泽却像是早就知晓他到底想说什么似的,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你的血孽我已经帮你负担了大半,你别总惦记着他。”   被打断了话头,强行将话吞回了肚子,监兵有些不爽,“血孽归血孽,但是白虎域那便若是有什么变故,我如今的实力还是不太够看的……”   东泽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去守着白虎域,跑到我这处干什么?”   监兵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道:“我这不是过来看看这星斗大阵的进度么?”   东泽没答话,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   监兵瞥了一眼东泽,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可正是这一眼,又叫他看到了东泽的一次出错。他下意识道::“你错第六次了。”   东泽憋了一口气,只瞪他一眼,没继续理会他。   监兵见状,也忍不住啧了一声,“布置这么久都还未完成,你该不会是将时间都花在了纠错罢?”   饶是平静如东泽,也难免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你便这么闲?”   “我这不是闲。”监兵道,“我只是过来探望我的兽魂,顺便检查下大阵的进度。”   “你的兽魂在外头。”东泽冷声道,一副要逐客的架势。   监兵微微眯了眯眼,“我就这么出现在他跟前,你就不怕我说漏了什么?”   东泽的手一颤,正在他指尖凝聚的阵纹登时消散了个干净。他却无心再看那未完成的阵法,猛地回头,警告道:“你别在他跟前乱说话。”   “看来我猜得没错。”监兵哼笑一声,“他的身世,你是真没给他透露半个字。”   “多说无益。”东泽道,“这些东西他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包括你现在做的事情?”监兵面上的笑意彻底褪去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修补这个大阵,就是拿自己的命去填?你随时都可能死在半路上,到时候他又怎么办?”   “用不着你操心。”东泽声音平静,唯有他自己才清楚,他袖中的手已经握得死紧。   “不用我操心?”监兵几乎都要被他的回答气笑了,“日后你怕是还得求着我给你收尸,你哪来的底气同我说这话?”   东泽听得他这堪称冒犯的话语,却神色平静,道:“若是真有这么一天,那便麻烦你了。”   监兵怒极反笑,“步东泽,你是真的不客气。”   “是你自己提的,”东泽淡淡道,“我便只能却之不恭了,不是么?”   监兵懒得搭理他,只快步走了岀去。   星斗大阵藏在北斗星城之下,在极深的地底,不见天日。在那昏暗的环境中,虽不影响监兵视物,他却打心底里不喜欢那压抑逼仄的地底。   他正想着回到地上透透气,还没打算好接下来的去向,忽然察觉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从这星斗大阵的入口处传来,与他极为相近,透着一股仿若自己手足般的熟悉。若是换作不熟悉他的人,恐怕会将他与这来人弄混。   监兵心头正不爽着,察觉到来人的身份,他忽地笑了一声,“这可是你自己撞到枪口上的,怪不得我。”   他清楚得很,东泽巴不得半个字都不同他的兽魂透露,像是老母鸡护崽一样,什么事情都替兽魂挡了去。   他自己也未弄清楚,自己当初知晓东泽这般行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只觉得有些微妙,他总以为以自己的心境,是不会出现这等无用的情绪的。   他自有意识起便知晓自己无亲无故,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也只有另外的四位域主。照如今人族的标准,他们均是同根而生,理应算作是家人。然而他自己清楚,他们虽与家人相差无几,可他们仅仅是简单的并肩关系,几乎没有更亲近的交流,他们是最为亲密的战友,却仅仅止步于此。   他从未体验过世人口中的亲情与爱情。   相比之下,东泽比他们都幸运得多。   东泽其实与他们都一样,皆是天生地养,应和天地之力而生,可东泽被他那七位师父倾心教养,多少也体会过情感。   但是他也清楚,东泽能有这般经历,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世奇异之处。他知晓东泽的遭遇,因此没有半分多余的想法。   可是,凭什么他的兽魂,也能经历他所未能经历的事?   仅仅是因为分离出去的那个是兽魂?   可即便是兽魂,那个也应当是他,是没有过往记忆的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然而他却压抑不住自己心底里翻涌的思绪。   或许是因为与自己的兽魂终归还是有些感应的,他意识到应当是因为兽魂所经历的事情、兽魂所拥有的情绪,多少有些影响到了他。   因为那兽魂那也是他自己,只有他自己,才最了解他自己。   关于未来的打算,东泽一味隐瞒衍秋,结果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而他清楚,若是自己发现被这般蒙在鼓里,后果无疑会十分严重。   他不能接受有人这般欺骗自己,更何况,还是亲近的人。   东泽似乎完全没有要将兽魂交还予他的打算,那么他也不该坐以待毙。   就算是为自己所做的事罢,若是兽魂回归了,自然会理解自己今日所作所为。   这么想着,监兵也不再压抑自己身上的气息,走出了自己所藏身的通道。   几乎是他释放自己气息的同一时刻,衍秋便立即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被一群小孩环绕在中间的衍秋警惕地抬头,他看向监兵的方向,最终还是同自己身旁的那群小鬼开口道:“我一会儿有别的事,你们先回去。”   看着那个化出兽形哄小孩的自己,正好声好气地劝慰那些小鬼,监兵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好歹是他的兽魂,竟然混成这个地步。实在是,太过……窝囊。   等到最后一个孩子的背影消失在二人视线中,衍秋这才化了人形,朝着监兵的方向道:“阁下有何贵干,还请出来罢。”   监兵自通道中应声走出。   衍秋见到他出现时,还愣了一下。他察觉到方才波动的阵法之力,这无疑是出自东泽之手的隐匿阵法,而他却……根本不知晓这个地方的存在。   他眼神一黯,知晓东泽恐怕又有事瞒着他。   可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眼前这张与他有十成相像的面孔吸引了注意力。   除却细微的神色上的差别,二人的面孔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恐怕同胞兄弟也不会比他二人更加相像了。   衍秋第一反应除却震惊,还有一种被戏耍的愤怒之感,他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登时如临大敌半看向监兵,“你是何人?”   东泽熟悉的人他多少都有印象,而眼前这人,他一次都没见过,更别说知晓对方的存在。   然而对方竟是从这个连他都不知晓的暗道出来,无疑说明了东泽对对方的信任。看着对方神色如常、出入自如的模样,衍秋心中升起一股罕有的危机感。   对方与他十足相似的面孔叫他有了浓重的不安,仿佛有什么在崩塌一般。   为何这人会出现在北斗星城,又是为何这人知晓这一处连他都未曾知晓的阵法,为何他在对方脸上……根本察觉不出半点遮掩或是幻术的存在。   这竟是对方本来的脸?   东泽也曾同衍秋描述过当初发现他的情形。当时只有他一个,压根不存在什么兄弟姐妹。   可即便是同胞兄弟,也多少该有些许差别,不该这般相似……   他的思绪混乱异常,却还是强撑着保持着一分清明。   “我?”似是欣赏够了他脸上的慌乱,对方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在下白虎域域主,监兵。” 第242章 前尘旧梦·四二·十分明了   白虎域域主……   衍秋记得确实有这么一人的存在,可是……   “不都说白虎域域主因伤有百年未曾露面么?”衍秋咬了咬牙道,“你顶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是何居心?”   可比起眼前这人的居心,他更加担心东泽的安危。即便他如今涉世未深,本能却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能同跟前这个陌生的人道出实话。   只可惜,在监兵跟前,他犹如稚子一般,几乎没有能够藏得住的秘密。   “你在担心他?”监兵见他眼底几乎压不住的神色变化,忽地笑了一声,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放心,他很好。”   这话没能叫衍秋放松下来,相反,他心中对于监兵的敌意只增不减。   监兵却懒得体谅他的情绪,继续开口道:“至于你说的白虎域域主因伤久未露面,确有其事。但是——你觉得他是如何疗伤的?”   “我怎么知道?”衍秋冷冷道。   “我便告诉你罢,他因血孽缠身,在百余年前分离兽魂,以人魂兽魂各自承担血孽,试图以此加快血孽的消解。”监兵的声音平淡得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而后来,他发现此法不通,待他准备收回兽魂时,兽魂却无故失踪。直至近日,他才发现自己兽魂的踪迹。”   衍秋没有答话,心却陡然悬了起来。   心中有股直觉告诉他,监兵并没有说谎。可他却不愿相信。   他直直地与监兵对视,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如他自己的坚定。   监兵的唇角仍旧勾着那不曾带有半分情感的笑容,开口道:“你便是我的兽魂。”   说话间,监兵再也不刻意压制自己身上的血孽,在日光之下,他整个人被笼上了一层可怖的血光。这血光之浓郁、之厚重,几乎叫风里也带上了一股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可下一刻,那血光在日光之下消融了,仿佛方才所见都是幻觉一般。   “妖言惑众。”衍秋咬牙道,“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编的故事?”   “若这真是故事,那也是件好事。”监兵敛去了面上的笑意,“可惜并不是。”   说着,他向衍秋伸出手,一股强烈的吸引力登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他的修为比衍秋高出许多,衍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便只能察觉到一股巨大的牵引力,仿佛是有什么在拉着他一般,正将他往监兵的方向拽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拉扯感不但作用于他的身上,甚至还作用于他的神魂。   衍秋忽然明白过来,监兵所言恐怕非虚,这下即便他不信也得信了。   登时,一股巨大的恐惧从他心底里爆发出来,他竭力抵抗着那吸引力,然而除却神魂上带来的剧痛外,都无济于事。   便在这要紧关头,一股灵光忽然从衍秋身上爆发出来,硬生生地截断了那股吸引力。   那灵光一举击退监兵,又极快地将衍秋包裹起来,把监兵向衍秋靠近的灵力摧毁殆尽。   在场二人都意识到,这是东泽的手笔。   又是东泽救了他,衍秋心头涌上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在这次尝试失败后,监兵则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东泽在防着他,恐怕是一直在防着他。   他暗骂一声,清楚来硬的恐怕是不可能了。   “他在修补星斗大阵的关头,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悻悻道,“活该他这阵法完成不了。”   衍秋还未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也没想起追问几句。   看着还未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另一个自己,监兵冷笑一声,心中不知是气还是怒。   东泽将他保护得太好,竟是叫他连这种事都反应不过来。   这么想着,他心中又有了个主意。   “现在魔域的魔修可不太安定,而我还需去将入了白虎域的魔修一一驱逐。”监兵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冷意,“只是我如今因为缺失兽魂,实力大不如从前。你说,若是东泽知晓了你是我的兽魂,他又会如何决断?”   他见到衍秋瞪大了眼,心中不知为何有了意思扭曲的快意。   东泽要保护衍秋,那他便偏要将这层保护膜撕碎。他们这等生来就该护佑世人的存在,不该被人保护,更不该有软肋。   可他心底里,除却最初的那一丝快意,更多的却是憋闷。   凭什么他就该踽踽独行,而他的兽魂却能被东泽细心呵护着,连一点风雨都不必经受?   这世间就是这般不公。   他看着神色呆滞的衍秋,却再找不到半分快意。他不想再在此处僵持下去,转身欲走,却忽然被叫住了。   “你别告诉他。”衍秋轻声说着,眼里满是哀求。   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这般的窝囊神色,监兵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若非监兵亲自同这二人私下谈过,知晓他们都不愿叫对方知晓此事,不然他还会以为这两个人是背地里商量好的,竟是这般默契。   这该死的默契。   只能说,衍秋不愧是东泽一手教养出来的,遇事当蜗牛的本事都如出一辙。   这么想着,监兵心头的不爽非但没有散去半分,反而还加重了。   心中夹着怒火,说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怒意,多少有些怒其不争,他拂袖而去,“那便要看我乐不乐意了。”   看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摆出一副那般的晦暗神色,监兵忽然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又要如何是好。   衍秋身上的防护阵法是东泽布下的,方才阵法被牵动,东泽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是监兵违反诺言,对衍秋动了手。   所幸,监兵那一下只是尝试一般,很快便放弃了,那在衍秋身上的阵法,又很快消停下来。   东泽心底乱得很,再顾不得眼前的星斗大阵,起身前去查看衍秋的状况。   左右他在此处只会胡思乱想,不若亲自去看看情况。   可等他赶到时,却恰好地听到了衍秋那句“别告诉他”。   衍秋是不想自己知道的。   他与衍秋中间一层阵法,其实只有不足三丈远的距离,可衍秋不知道他在看着,只这么同监兵道。   衍秋脸上是他所没有见过的哀求,叫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监兵拂袖而去,只剩下衍秋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的双眼还有些恍惚,似乎还未从方才变故的冲击之中缓过神来,面上一片惊惶,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他那副面孔,原本是英气的长相,在这时透了些脆弱出来,看得东泽心头一阵紧缩。   东泽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心底的不忍占了上风。   既然衍秋不希望他知晓……那他便当作不知晓。   他站在那阵法之后看了衍秋很久,直到衍秋站得累了,坐在地上,最终又似乎因为坐得累了,靠在一旁的树下。   毕竟还是冬日,天黑得早,午后的日光极快地撤去了,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风也变得凌冽。   可衍秋犹如未察觉那般,只坐在那树下,愣愣地看向虚空。   衍秋从夕阳西斜等到明月初升,都还未离开。东泽忽然意识到,衍秋是在等他。   衍秋不知晓此处阵法的出入口,更害怕打扰他,因此才选择在这处,一直安静地等着。就像衍秋小时候,总会在与同龄的小孩疯玩后,自己回到家门口,安安静静地趴在门口等着他回家。   在东泽犹豫期间,衍秋已经靠在树上,闭上了眼。   他以为衍秋睡着了,于是犹豫许久,终于从阵法之后现身。   谁知,他刚穿过阵法,衍秋听到动静,便猛地睁开了眼。   “东泽。”他朝着东泽露出一个笑。   只是恐怕是他今天经历得太多,心中太过复杂,那笑容中多少加了几分苦涩。   东泽应了一声,缓步朝他走近。既然衍秋不希望他知晓他的身世,他也不忍心揭穿,只装作刚出来那般,问道:“你怎么在此处?”   “我在四处闲逛,累了便在此处歇下。”衍秋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勉强,却还是强撑着往下道,“你最近……可是还在忙吗?”   “嗯,还要忙些时日的。”东泽一边应着,一边示意衍秋起身走走,“星斗大阵一日不成,这局势便一日不明朗。”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他们各自强装着平静,肩并着肩,穿过北斗星城,不知怎的,来到了一处山崖边上。   衍秋听到自己说:“这样啊。”   迟来的回答并未引起东泽的注意,东泽只是极慢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不是的,他不是只想说这个。   他只是想知晓,为何今日会在那阵法附近遇到监兵,为何监兵会知晓这处入口的存在,可他不敢问出口。他不知道东泽是否知道他与监兵的关系。   东泽如此重视这星斗大阵,无非便是因为这大阵是他师父们所留,更有一点是,这星斗大阵是为了庇佑天下的人族。   而叫监兵恢复实力,也是护佑人族的方式之一。东泽向来都是在意这些的,他心系天下苍生,若是知晓他的身份,无非是叫东泽在天下苍生与他之中择其一。   他会被东泽归还给监兵。   他毫不怀疑这一点。天下苍生的安危与他一人,孰轻孰重,十分明了。   一想到这里,衍秋心头一片冰凉。   他短短的百余年的人生,头一次觉得有虚幻之感。这百年时光仿佛是他偷来的时日,本是他不该有的,不配他有的。   可是他不甘心。   不止是不甘心会被东泽舍弃,更是因为他买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还未诉诸于口。   他忽然地想起玲玲先前对他说,不要错过了。   玲玲自己便是差点错过的,若非孟昀机缘巧合还能回到北斗星城,换来这最后几年的厮守,他二人恐怕早早便天人永隔。   可他呢?他甚至还不如玲玲,就连将自己想法诉诸于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着眼前面露担忧的东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东泽,”衍秋咬了咬牙道,“我有话与你说。”   东泽见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以为衍秋想说与监兵的事,他也做好了准备,同他仔细解释这事。   于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示意衍秋说下去。   衍秋不敢看他的表情,于是闭上了眼,心一横,“我喜欢你。” 第243章 前尘旧梦·四三·别丢下我   东泽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衍秋不再遮掩,直接同他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情绪。   早在衍秋在那一夜偷偷亲他的时候,他便隐约有些预感。当时衍秋做得太过小心,他也不知道撞破此事之后又要作何反应,只好装作不知情。他后来也有回想过此事,觉得是少年人的一时冲动,加之近日以来需要操心的实在太多,没来得及停下来仔细思索此事。   然而,发现迹象和当面面对终归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他说了什么呢?   “衍秋,你逾矩了。”   当时他似乎是这么说的。他随后又说了什么,他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大约便是他认为衍秋年纪太小,还没意识到爱情为何物,生怕衍秋混淆了情爱,若是等到衍秋真正认识到情爱为何物,发现二人并不合适,又将会影响到二人关系——比起未来有可能会出现的分歧,他本能地觉得,维持这般现状就好。   他害怕改变,更害怕未来若是衍秋发现对他的情感只是因为年少冲动而被一时蒙蔽,转头离他而去。   说了这么多,无非便是为了拒绝衍秋。   也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话语,他与其是说给衍秋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因为唯有他自己才知晓,自己在听清楚衍秋的话语后,那颗一向平静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和那天夜里他发现了衍秋的小动作时,一模一样。   他无比清楚,自己是期待着衍秋的感情的,无论是哪一种感情。   对于衍秋的举动,他其实也……并不排斥。   可衍秋是由他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他总归有种负罪感,加之如今事情太多,他无法分神考虑此事。   东泽心里乱得很。   他想起未完的星斗大阵,以及自己未知的前路。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若是给了衍秋回应,可在不久后离开了衍秋……那样对于衍秋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他在赌,可他不愿搭上衍秋。   前几日,监兵还在他绘制阵法的空隙中,问他想好没有。   他没有回应监兵的话语,只当作未听见。然而他心底却清楚,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而他如今孤身一人回到先前与衍秋住着的竹屋,为的是做一件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知道的事。   监兵那日的出现以及他对衍秋的企图,他看得清楚。衍秋身上的防护,若是他还活着,他可以无数次加固,但是他总得考虑到更坏的打算。   靠他的力量护着衍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还需一个能彻底护住衍秋的办法,除非他回来,否则,监兵绝不能拿衍秋如何。   因此这个地方,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能知晓,包括衍秋。   他思虑良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那般站起身来,从一处角落中翻出一卷未完的画卷。   这画卷光洁如新,唯有最中间,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虎,成了这一片雪白之中的唯一的主角。因为当时将这画藏得匆忙,就连那小白虎身上的花纹都未曾描完,一切便都停在此处。   他久久地看着那幅画,神色似是有些怀念,眉眼间不自觉多了几分缱绻的温柔。   他总该要为秋白留下些什么。   他台手提笔,落笔便是山河。   东泽失踪了半月。   衍秋有些后悔,不断反思自己是否将自己的心声吐露得太过突然,叫东泽没有做好半分准备。   东泽当时面上除却震惊,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可东泽最终还是拒绝了他……   听东泽的话,倒像是觉得他年轻气盛,还未识得情爱之别,因此错把亲近与喜欢混淆。可他心底里清楚,东泽是他唯一一个希望可以共度余生的人,不论是什么时候,这个想法都不会被改变。   他总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又有些后悔自己没有试探清楚便贸然坦白,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弄得这般僵硬。   东泽这失踪的半月,或许就是在躲他。   他有些忍受不了这般被冷落的感觉,自有意识开始,他就没有与东泽分开过如此长的时间,往常东泽即便是出门,也会同他说清楚去向,而不是叫他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找。   他已经找过了附近的金秋殿,金秋殿旁这些年来也建了不少的殿堂,然而都不见有东泽的身影。   他心头如今被苦涩占满了,哪怕东泽不答应他也好,二人大不了便回到以前那般相处。他不能忍受东泽离开他如此之久,他从未这般清楚,清楚东泽对自己独一无二的重要性。   他不能再忍受见不到东泽的日子。   可东泽又能去何处?   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天下之大,无处不能去,若是东泽存心躲他,他恐怕无法找到这么一个存心躲着他的人。   以往游历,皆是东泽带着他四处走动,因此他对于这世间的认知,皆是由东泽带来的。而眼下,当他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时,却是满心茫然。   他不知东泽会在何处,即便是找,也不知该从何处找起。   毫无头绪之间,他不自觉回到了他们这百年来定居的竹屋前。   竹屋背靠山崖,窗口正对着唯一的来路。先前衍秋磨着东泽给这竹屋向着来路的方向开一扇窗,为的正是他一回来,便能见到在窗边的东泽,而东泽若是抬头,也能第一眼见到他站在屋前的小路上。   而此刻,东泽正低头看着案上的什么,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对于他的到来浑然不觉。   衍秋站在竹屋跟前的时候,多少带了些难以置信。生怕是自己生出的幻觉。可当他走近了,却惊喜地发现,窗边坐着的人却没有随着他的靠近而消失。   东泽是真的回到了这处。   省了四处奔波寻人的功夫,衍秋不知自己该喜还是忧。   东泽会回到这里,是意味着此处对于动作来说,也是足够特别的地方吗?   可若是东泽不愿见他,再离开此处……他又该去何处找东泽?   心中尚在踟蹰,可他的手却像是不受控制那般,推开了竹屋虚掩的门。   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东泽的冲动,这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他不能忍受东泽对他的逃避,也不愿被东泽推开。   进入竹屋后,绕过屏风,屏风一边是门,一边是窗。窗前摆放着那张红木案几,上面的每一道木纹,衍秋都熟记于心。   在桌前安坐的人,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唇边那一抹笑意还未消散。   仿佛下一刻,衍秋便能听到东泽启唇轻唤他的名字。   一切都好似他们离开此处前的那样。   桌前的人影逆着光,脸被隐在了暗处,可衍秋还是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那掩不住的惊讶。   衍秋登时后悔了,恨不得当场消失在东泽跟前,可是他忍住了。   东泽微微启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生怕听到东泽说出拒绝的话,衍秋抢在东泽开口前,上前拉住了对方的衣袖。   他不敢直接触碰东泽,生怕东泽会因此反感他的靠近,又怕东泽会将他推开。   “东泽……”衍秋咬了咬牙,见东泽没有阻拦他开口的意思,才接着往下道,“别丢下我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可怜巴巴的大脑斧有谁会不喜欢捏╮(╯▽╰)╭   but,是flag( 第244章 前尘旧梦·四四·祸不单行   东泽愣了一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先前不告而别是他的不对,仿佛是故意躲着衍秋一般——他确实有一些这个意思,却不是抛弃他。   他只是想冷静一下罢了。   然而衍秋自小便跟在他的旁边,恐怕是受不了这等分离的。   可日后……想到此处,他的目光黯了黯。   他们终会迎来分别的一日。   在他沉默期间,衍秋见他不答话,不安更甚,连眼眶都红了一圈。   他听到衍秋小声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衍秋抓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将原本光滑的布料掐出了一道道褶皱。   见他这副神色,恐怕东泽一旦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衍秋便要躲得远远的。   可衍秋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这下是真的委屈得紧了。   东泽轻轻摇了摇头,又拍了拍他的手。   “别多想。”东泽轻声道,可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背过身去,“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如今魔修越发不老实,他要考虑的事太多,脑子里早就乱得像浆糊一般。衍秋的心意是意外中的意外,可他此刻却无暇分神来处理这场意外了。   可事关衍秋,他不可能随意处置,只得将此事延后。   纷乱的事像一团乱麻,将他纠缠起来,惹得他一阵阵头疼。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转过身去将桌上的画卷收了起来,发现衍秋还在自己身后直直地站着,似乎笃定了想要找他讨个说法。   东泽有些无奈,只得稍稍偏过头去,道:“此事往后再说罢。”   说完,便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衍秋只当这是一种温和的拒绝。   他垂下眼帘,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可下一刻,他便被东泽的动作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眼下时间还早,就连太阳也还未落山,东泽却揉着额角躺到了床上。   衍秋心中奇怪起来。修士原本便不用像凡人那般需要每日休息,若是有需要,熬几个昼夜也是常事——如今的多数修士,睡觉也只是因为单纯的习惯与喜好罢了,而东泽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二者。更何况,以东泽的原身来看,东泽定是不会如常人一般生病的,这揉额角的举动放在东泽身上着实反常。   他下意识地将感官集中在了东泽的身上,却无意间察觉到一股极为细微的血腥气息。   他登时警惕起来,“你受伤了?”   “什么?”东泽的注意力被头疼夺去了大半,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听清楚衍秋的话。他这副身子向来无病无痛,因此忽然来了这么一遭还真有些扛不住。   衍秋快步靠近,仔细查探了他身上的气息,登时明白过来,“你身上为何会有血孽的气息?”   竟是被衍秋发现了。   东泽心中咯噔一下。起初他还奇怪为何衍秋会知晓他身上的是血孽,但是稍一思索,便回想起来那日监兵应当与衍秋说了不少,衍秋知晓血孽的存在也不奇怪。   他心中思虑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或许是前些日子画了极大的力气去修补星斗大阵,近些时候还在为另个阵法费心,消耗着实太大了。若是换作普通的修士,这般连续消耗灵力,恐怕连合体期的大能都会吸干几个,也就是他体质得天独厚,灵力源源不绝,才能经受得住这般消耗。   然而这消耗即便是放在他身上,也不容小觑,于是便趁着他实力衰减的这段时间,他身上一直都未有反应的血孽便开始发作了。   怪不得监兵一直都想消除这血孽。若是在他的全盛时期,这血孽不足为虑,可这血孽偏偏最会乘虚而入,在他最薄弱的时期动作。   也就是他先前一直都未曾这般大消耗,这血孽才不现身,如今一但灵力弱了些许,这血孽便开始了对他的侵蚀。   这血孽发作起来,便不如往常那般能够轻易压制,这才叫衍秋看出了端倪。   他不该叫衍秋担心的。   只是如今衍秋已经知晓血孽的存在,再否认也无济于事。于是东泽应了一声。   这么想着,东泽下意识开口道:“我没事。”   他向来不习惯叫人忧心他,因此一开口便带着习惯性的敷衍。   见到衍秋的眼眶再度泛红,东泽才知晓,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是因为我吗?”衍秋抿了抿唇,继续问道,“这血孽,你是为了我才承受的吗?”   东泽知晓他这是开始钻牛角尖了。   “不是你的错。”东泽摇了摇头,道,“不能怪你。”   这血孽本就是来自于监兵身上,是他自己提出替衍秋承担的。而这错也不来自于监兵,监兵是无畏域主当中最为善战的一位,而白虎域遭受的魔修侵扰最为严重,监兵以一己之力拦下大半魔修的侵扰,替他身后的人族承受了太多杀戮。   监兵是替这天下去承受这血孽。而他,因为一己之私没有让衍秋随监兵回去,叫这血孽大大地影响到了监兵,因而这血孽,是他该受着的。   真要算下来,只能怪这天地制衡,两两磋磨。   而监兵,恰是这磋磨之中的牺牲者,仅此而已。   思虑过重,叫东泽的额间又多了几分绞痛。他有些难受,微微皱了下眉头,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额角。   他本不想在衍秋跟前露出这般姿态的,可等他的手都按上了额角,才想起来衍秋还杵在他跟前。   他本以为衍秋会再问些什么,却没料到衍秋一言不发,只扶着他躺下了。   衍秋扶着东泽,让东泽靠在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地伸手,替他揉着额角。   感受到衍秋温热的手正在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揉着他的太阳穴,东泽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胸腔中淤积的那一口气散了些许。   直到衍秋的体温透过二人的衣衫,将他整个儿裹在其中,他这时才想起来,他眼下与衍秋的动作,似乎太亲近了些。具体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但是他只知道这不该是他们眼下关系中能做出来的动作。   “你先休息。”衍秋的声音在东泽头顶响起,熟悉的气息环绕在他身侧,叫他一时间丧失了该有的理智。   衍秋说话时,胸腔有一阵细微的颤动,透过那颤动,东泽能清楚地听到衍秋平稳的心跳。   是他自己在这胡思乱想,衍秋压根没往那方向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理着自己的内息。   许是衍秋的到来叫他心中安定些许,不多时,随着他气息顺畅,那血孽也逐渐平静下来。   这血孽失控无非便是趁着他心绪混乱、实力受损的时机作乱,待他的内息调理得差不多了,那环绕在他身侧的血孽也终于被他压制下去。   正当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关便要这么过去了时,从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久违的绞痛。   祸不单行,偏偏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他才堪堪将这血孽压制下去,便迎来了这一波变故。   这绞痛感陌生而又熟悉,他虽只经历了一次,却记忆犹新。   上一次出现这感觉,已经是衍秋初初化形那一次的雷劫了。时间过去得太久,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一茬。   那时他还以为这绞痛是因为他承受了一部分本该落到衍秋身上的天雷导致的,可他此刻就连天雷都未曾见到,却忽然又有了这熟悉的感觉。   这定然不是因为天雷的影响。   要算起来……只能是他自己身体的问题。   可他体质非同寻常,天生便无病无痛,除却身上带着的难以在短期内根除的血孽外,他并无甚问题。往常他也极少受伤,更别说他身上灵气旺盛,携的俱是生气最为盎然的灵气,恢复力惊人,即便是受伤也能极快恢复,根本就没有留过暗伤。   他印象里,这莫名而来的绞痛只有这两回……   比起来源清晰的血孽,这不知来头的绞痛才更令他慌乱。这发作起来没有半点预兆,也没有任何线索,叫他暗暗心惊。   这从胸腔中透出的绞痛非同寻常,东泽知晓这绞痛极为绵长,然而,与先前那一次不同的是,这回发作起来,根本不见消停,甚至那疼痛愈演愈烈,叫他生出一种几乎要将自己撕碎的错觉。   上一次……分明在那雷劫退去的时候,这种疼痛便逐渐缓解了。   然而这一次却格外地磨人,饶是如东泽这般向来都习惯忍痛的,也不由得在这剧烈的疼痛之下极为短促地吸了一口凉气。除却这种几乎要撕裂他的疼痛,身体上的所有接触都叫他如坐针毡,甚至连穿在身上的衣物也变得如同荆棘一般,每一次摩擦都像是有刀片刮过。   一直盯着东泽的衍秋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轻唤了一声。   原本衍秋之以为是血孽的作用还未完全褪去,但是如今那血腥的气息已然消散,可东泽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终于,东泽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了抱着他的衍秋,挣扎着爬了起来,往床下喷出一口鲜血。   地上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第245章 前尘旧梦·四五   “他毕竟是玉髓成灵,你我虽能按照人的礼义廉耻去教育,可他终归是同人不一样的。”   “不正是因为这是由我们教育出来的,才更可信么?为何你总是觉得他会有二心?”   “如今他见识尚浅,我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可他不是人,如今他也只是全盘接收,却并不是发自内心地认同,更不可能永远与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道理你们难道还不懂么?当初不乏有人妄想着与魔族交好的,但是他们的结果又是什么?人族与魔族天生对立,这是天道!”   “他又不是魔族,为何总要这般看待他?”   “别忘了清浊二气之间本就能相互转化,天地制衡之道岂是你我能够随意撼动的!”   “若真是全由天道说了算,那你我在此处岂不是在做无用功?”   “他终归是天地所生,只是因为他恰巧出现在了道修的地界中,因此才会成了灵玉之中的玉髓之灵。可若是他生在魔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魔玉的玉髓之灵。若有一日,他落到了魔修手中,恐怕不会永远向着人族。”   “说得也是,清气与浊气尚且能转化,若是魔修知晓了转化的手段,他日,东泽落到了他们手中,反倒会成为指向人族的剑。”   “这把剑,既然是我们发现的,自然需要握在人族手中……否则,我宁可毁了这剑,也不能叫他做出半点违背人族意愿的事来。”   “死咒必须下。若是日后我们都不在了,他安稳按照我们的安排行进,那是最好。可若是他生出异心,便由死咒接替我们,指引他走下去。”   “师兄,你我好歹教养他如此之久,你连一条生路都不愿留给他么?”   “……这是他的命。”   他的命。   却从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东泽想笑,却笑不出来,他用力眨了眨眼,却发现太过干涩的眼睛挤不出半点泪水。   师父们说得没错,他终归不是人,饶是他努力学了百年,在这百年间偶尔也会生出自己是个人的错觉,然而,他永远也无法成为人族。   在这死咒给予了他一次终身难忘的警告后,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么一段过往。   那七人的争执,终归还是在发现了他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他们在他身上下了死咒,又抹去了这段记忆,随后装作若无其事那般,与他在一片伪装出来的其乐融融中,走向结束。   而只有开阳一人,似乎是良心不安,曾似是而非地问过他,可会恨?   恨吗?或许是会恨的,可时间已然过去了百年,即便是恨,也维持不了如此长久。   但是他想起了最终,那七人一声不吭地去祭阵。原本在他们的计划中,率先祭阵的,应当是他。可到了那最后的关头,或许是良心发现,他们率先走向了那个既定的结局。   他们对他狠,对自己也同样狠。这叫他在此时即便想起了这段尘封的记忆后,却对他们一点也恨不起来。   他们对他或许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他们予他这百年光阴,叫他苟延残喘,去看这孤寂人间。   “你醒了?”衍秋夹杂着几分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东泽的思绪,见到东泽醒来,衍秋连忙快步靠近,“感觉怎么样?”   东泽偏过头去看着焦急的衍秋,没有出声,他久久地看着衍秋,又在衍秋面露疑惑时移开了目光。   心里忽然想是寻到了一丝慰籍,至少衍秋是真心实意地挂念着自己的。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全心全意挂念着的星斗大阵,竟是被人规划好的、他至死都需要完成的夙愿、是他必须走向的终点。他从始至终都被人视作一个物件,而人从不需要询问物件的意见。   他以为自己记挂星斗大阵是因为受了师父们的教养,却不知他们根本不信他,甚至还留了后手。北斗星城与星斗大阵不过是为他铺好路的、独属于他的陷阱,无论他愿还是不愿,终归也得往这陷阱之中跳。   见他开始走神,衍秋又小声唤道:“东泽?”   “我无事。”东泽摇了摇头。   衍秋闻言,却又红了眼眶,“你每回都同我说你没事,可你哪回是没事的?”   东泽一愣,随后有些讪讪道:“这回是真的没事了。”   随后,又觉得这般回答似乎太过敷衍,又连忙补充道:“现在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听见这话,衍秋才像是放心了些,神色放松了些许。   忽然,东泽面色一变,“我睡了多久?”   衍秋想了想,道:“到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   东泽面色一变,他先前所布置的阵法,还差最后一点。他一下停了三天,只怕先前所布下的也失了作用。   想到这里,他不敢继续躺着了,连忙起身。   一旁的衍秋有些莫名,连忙拉住他问道:“你这才刚醒,这又是在做什么。”   东泽摇了摇头,“你不必管我,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又不让他知道了。   衍秋心头气闷,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没料到,他却再次遭到了拒绝,“不必,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衍秋刚想说几句什么,却见到东泽变了脸色,“衍秋,多余的事,你不要再问了。”   这阵法唯有连衍秋也不知晓,才能确保足够万无一失。因此他摆出了一幅冷脸,将衍秋劝退了。   话已经如此重了,再问便是他不识好歹。衍秋有些委屈,没弄明白为何这人醒来后便翻脸了。   衍秋不敢直接忤逆他,只咬了咬牙,目送着东泽踉跄着离去。   这人才刚醒一会儿,便急着前往。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如此紧急,竟是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见到东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衍秋还是有些不甘心。可跟上的话肯定会被东泽发现,届时又免不了一场争吵。   于是为了弄懂东泽到底在做什么,衍秋转而看向了书桌下的抽屉。   那日他回到这处时,便见到了东泽偷偷拦着他,用身子遮挡他的视线,不叫他看到桌面上的东西。后来,东泽更是将东西偷偷藏到这个抽屉中去了。   上一回他发现那些稿纸,也是在这抽屉当中发现的。   他这些天来一直忙着照顾东泽,将此处忘记了,还没来得及打开此处查看。   方才看着东泽的背影时,才想起来这一茬。   东泽到底有什么在瞒着他?   他伸手,想要拉开那抽屉。可原本轻轻一拉便能拉开的抽屉,却变得不动如山。   他愣了一下,放出些许的灵力试探,忽然察觉其上有一个阵法。   这阵法将这抽屉牢牢锁死,若非阵法的主人来到,恐怕是无法打开这个阵法的。   东泽在防着他。   东泽不知为何,感觉近日来与衍秋的关系莫名了许多。   衍秋再不主动拉着他说话,也没有亲近他,反倒是疏离了许多。   东泽原以为是衍秋的热情消退了。原本他便觉得衍秋对他的喜欢,多半是少年冲动、一时兴起,可真的意识到衍秋的冷淡后,他却忽然开始有些不习惯。   往常他都习惯了与衍秋一道入睡,衍秋化出毛茸茸的兽形,将他圈在其中。这百年以来,他二人之间一贯如此。   可如今衍秋宁可化出兽形睡在院子里,也不愿意与他共处一室。衍秋仗着自己兽形不惧严寒,如今连屋都不回了,他就连开口劝,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说自己希望衍秋回来么?可这又是用着什么身份提出这个要求的?   衍秋跟着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若是换作常人,早该独立了,衍秋这么做才是对的。   如今发生的变化,只不过是衍秋在尝试着脱离他,这是衍秋成长的必经之路,而他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反应。   东泽意识到,不适应这种变化的只有自己。他不再尝试着挽回二人的关系,也不再期望着能够回到以前那般相处。   衍秋长大了,他该习惯这一点的。   起初,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未能入眠,后来,在午夜梦回间,他发现他还是摆脱不了与衍秋同眠的习惯。每回夜间醒来,他都会因为寒风,格外地怀念衍秋温暖的皮毛。   这本不该有的。修士有修为傍身,他本应不惧寒暑,这等天气,根本不该叫他辗转反侧。可他后来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这百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在短短的几日内,他根本改不过来。   他不由得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想寻找衍秋的身影。   这院中的布置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平日里衍秋也不爱在院子里待着,更多的都是跟在他身后。可如今再看这院子,不知为何感觉院中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生气。   不知衍秋是否习惯了这般与他分开?东泽失落地收回视线,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可想来想去,脑海中也唯有关于衍秋的一点一滴。   此时他才惊觉,衍秋早已在他的生活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衍秋:玩的就是一手欲擒故纵(不是 第246章 前尘旧梦·四六   为了缓解心头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失落感,东泽只能将十成十的精力投入进这阵法之中,只是他没料到,这阵法的最后一步也如此难缠,竟是耗费了他足足三月的时间。   在这三月里,天气已从寒冬迈入初春,东泽也终于习惯了衍秋疏远之后的生活。   然而百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哪里是这短短三月间便能改过来的。他每回若是想起有什么事,总会下意识地回头寻找衍秋的踪迹,但在身侧环视一圈后,见到空无一人的身侧,才会忽然醒悟过来衍秋已经不如以往那般跟在他身侧了。   那些衍秋时常跟随在他身侧,如影随形的日子,他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些时光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每次想起这些事,他心中总会有些黯然伤神。   好在他一直在忙的阵法终于有了着落,眼看着只剩最后一点便能完成了。   然而他刚从那星斗大阵之中脱出身来,又转身投入到这个幻影阵法中,长期以来马不停蹄地绘制阵法,已经让他的灵力长期处于低迷状态。   东泽清楚,今日的阵纹绘制完毕,自己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   越是到了最后,他越是不能着急。因此尽管只剩下最后一步,他也没有强求,只将这未完的阵法留下,等第二日时将其完善。   这个阵法虽说他还能勉力完成,然而若是强行催动体内的灵力,却而不考虑自己的极限的话,恐怕他还是得出些状况的。   毕竟衍秋还与他住在一起……即便二人如今话也说不上几句,可他不想叫衍秋担心。   心中所念着的事终于有了些着落,他心中松快许多,就连回家的步子也轻快些许。   回到他们的小院中,四处打量却不见衍秋的踪影。心头的欣喜也无人可分享,东泽心头失落了一下,却还是极快地调整好了心态。   衍秋如今已经不是那个还需要他时时看护的幼兽了,他也当试着放手。   如今他的情绪总因衍秋起起伏伏,反倒显得离不开人的是他。   推开竹屋虚掩的门,东泽见到竹屋的最中央,木制的饭桌上正放着一碗粥。粥碗旁放了一个木制的小食盒,里头放的,从飘出的香味上猜测,应当是几个清淡的小菜。   食盒与粥碗都用保温的阵法笼罩着,维持在温热而又恰好能入口的热度。   不用想也知道这到底是谁做的,东泽的眼神都不由得柔和了些许。   便在东泽收拾完准备到床上睡觉时,心口忽然绞痛起来。   那熟悉的疼痛来得格外剧烈,害得他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床上。   在方才即将摔倒之际,他本能地抓住了身侧的东西,好叫自己不摔倒地上去。他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耳边嗡嗡作响,失去了所有的感官,过了许久,才见到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   他方才在混乱间,只随手抓住了床边的一张小桌,他倒下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那小桌根本承受不住他这冲撞,连带着他一起摔倒在地上。   那小桌上放着的一盆花登时随着他这动作,与他一并落到了地上。陶瓷的花盆被摔得粉碎,只剩下一地的泥土与碎片。   他便摔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在他方才无知无觉的挣扎之中,那花盆的碎片已经将他的双手划得鲜血淋漓。然而,许久过后,那疼痛的感觉才逐渐来到他的感知之中。   东泽看了眼那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的花,忽然想起那是三年前,衍秋自外面挖回来的灵植,只因为它的花很好看,于是衍秋将它种在了此处,发誓要让东泽见上一眼它开的花。   然而,不知是不是二人实在不会伺候这娇弱的灵植,在三年后的今天,东泽还是未能见上一眼它的花朵。   只可惜,他往后再没有机会能够见到了。   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略过,他仍旧记得当初衍秋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只觉得衍秋好像随着他的思绪,出现在他的跟前。而待他定睛看去,却发现衍秋真的出现了。   衍秋已经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跟前,满脸忧色。见到东泽这般模样,衍秋似乎吓了一跳,当即想要蹲下身来将他扶起,却见东泽尽管连坐都坐不稳,却还是避开了他的手。   便这么排斥他的触碰么?   衍秋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东泽摇了摇头,好叫自己快些清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朝门外走去。   他走得太急,气血上涌,还未走出院门便有一口鲜血克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他猛地抬手按在院门上,他亲手设在此处的院门差点被他大力之下带倒。   “你这是做什么?!”衍秋见状,快步走上前去,“你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先休息一下?”   东泽再度摇头,可此次却是充满了拒绝之意。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次死咒发作来得比往常还要汹涌,已经不是如往时那般带着警告意味的试探。   可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东泽扶着院门站了片刻,终于积攒了些力气,站直了身子,避过了衍秋试图搀扶着他的手。   情况紧急,他已经来不及和衍秋解释出了什么事,脑子里只记着将未完成的阵法快些补上。   他的唇角又涌出一股鲜血,是死咒在催他。   不知北斗星城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死咒发作得竟是如此严重。他想起三月前,他身上的死咒也曾发作过一次,然而那次虽然来得突然,却还是循序渐进的,不似今日这般,上来便像是想要了他命一般。   恐怕是北斗星城出现了什么大的问题,然而他在此处设下的幻影阵法还差最后一步……   他躲过了衍秋的手,用着自己的最后一丝灵力,甩开了衍秋,强撑着赶到那阵法跟前。眼下他近日消耗了大半的灵力只恢复了些许,他便凝聚起这刚恢复出来的灵力,全数注入这阵法之中。   此处幻影阵法一成,不论衍秋到底身在何处,监兵即便有心追踪衍秋,也只会寻到这一处来。   这便是他留给衍秋的、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保障。   死咒那种几乎绞碎他心脏的疼痛已然向着全身漫延,可他清楚,自己不能倒在此处。他睁着眼,看着绘制完毕的阵法亮起一道光,随后又黯淡下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最为牵挂的事之一,无非便是眼前这阵法。这不但是他留给衍秋的保障,更是与监兵博弈的后路。   他清楚自己这般作为实在是任性,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受失去衍秋的风险。   如今这阵法已成,他也能松一口气了。   他将手轻轻按上自己绞痛的胸口,“我这便回去,不必再催。”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一般,心口的绞痛奇迹般地消退了些许。总之,不会再逼着他吐血了。   东泽与衍秋定居的竹屋离北斗星城不远,他全力赶路,日夜兼程,寥寥数日后,便来到了北斗星城跟前。   北斗星城看起来似乎与往常一般,异常平静,只是这四处弥漫的魔气,叫他心中有些不安。   或许他身上的死咒,正是因为如此多的魔气入侵了北斗星城,才会如此着急。   他还未走入离他最近的城池,便已经有人见到了他。   是许久未见的丁先生。   “东泽,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丁先生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先前给你的传讯,没见到你的回复,我还以为你没看到。”   东泽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出去修补那幻影阵法时格外匆忙,就连传讯符都未蹭带上。看丁先生这般模样,定是与他传讯了什么。   北斗星城的居民向来不会干涉他的生活,更不会打扰他。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动用传讯符传讯与他,那便是发生了他们所不能决断的大事,亦或是需要他回来方能解决的事情。   不论怎样,都足以证明这局势极为棘手。   东泽压下心中那奇怪的感觉,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未看到传讯,怎么就回来了?”丁先生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后又极快地进入了正题,“小雨死了。”   东泽愣了一下,“小雨?”   丁先生面上满是沉痛,低声道:“死于魔修之手。”   东泽一瞬间还有些难以置信。小雨近些年来与那名为江极的魔修走得极近,二人偶尔也会结伴外出,他见江极还算老实,便由着二人去了。   可江极向来都是不会随便动手的,这么多年来,江极从未在道修的地界上对人族动过手。即便二人遇到魔修,江极也会以保护小雨的安危为重,这才是东泽对他逐渐放心的原因。   是他看错了人,还是另有隐情?   “可知晓是谁下的手么?”东泽追问道。   丁先生明白他在问什么,摇了摇头,“应当不是江极,但是我后来也没再见过江极了,无从问起。”   此事恐怕只是一件无头冤案,除却亲身经历的小雨,恐怕只剩下江极才知晓此事……可偏偏江极却不见了。   眼下,那死咒应当是察觉到他回到了北斗星城,似乎是为了不阻止他行事,死咒已经不再发作,犹如从未出现过一般。若非他衣襟上还沾着前些时候他吐出来的血,他恐怕要以为先前自己身上的死咒发作只是他的错觉。   那前些时候死咒提醒他,可是因为小雨身陨一事?   然而小雨与星斗大阵并无关系,往常其他城中的居民身陨时,这死咒并无动静。   那么,这死咒是在提醒他这附近魔气的问题么?可这死咒这么多年以来,却一直都未曾因为江极出入北斗星城而有过动静。   他叹了口气,准备吩咐让众人替小雨准备后事,便听得外面有人的声音再度传来:“有人……有人死了!是魔修动的手!”   东泽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哪里发现的?”   “在,在天璇城外十里地……”那人也是跑着前来的,上气不接下气,没想到在此处见到是东泽,面上升起几分惊喜之色,“城主,是城主回来了!”   可他面上的喜意却无法感染到东泽。他皱眉望向丁先生,“那小雨是在何处被发现的?”   丁先生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也是在北斗星城中……”   除却百余年前阮尤与江极误闯,以及近些年来时常到北斗星城走动的江极,北斗星城内已有千年未见过魔修。   其因正是因为北斗星城下的星斗大阵。星斗大阵除却将北斗星城与世隔绝,还将所有魔修阻拦在外面。   原本,星斗大阵是能将所有魔修都拦在界河以西的。   东泽忽然意识到了死咒先前在提醒他什么问题。   星斗大阵出了问题,他竟是一点也未曾察觉。   小雨和那位未知姓名的死者,都是因他的一时疏忽而死。   而北斗星城附近的魔气如此浓郁,恐怕来到此处的魔修并不少,他们潜入北斗星城不久,便接连杀死二人,他们一路穿过白虎域,所经之处,死的人恐怕只会比他想象中更多。   竟是因为他的一时负气与自作聪明,分不清轻重缓急,而害死了如此多的人。   东泽心中一片冰凉。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他需得面对他生来就应当肩负起的责任。   作者有话说:   回忆杀马上就要结束啦,还有四章! 第247章 前尘旧梦·四七   衍秋从未想过,竟是能在北斗星城见到如此多的魔修。   东泽那日吐着血出门,他因一时负气,没有即刻追上去。而片刻后回想此事,越想越后悔,可等他再追出去了,却一直都寻不到东泽的踪迹。   他自认这处附近的地形他都牢记在心,可不论他如何寻找,东泽却如落入海中的一根针一般,叫他寻不到半点踪迹。   衍秋搜寻了半日依旧无果,只能悻悻回到竹屋之中。谁知那日东泽出去得太过匆忙,竟是连传讯符都未带。   他见到那亮起来的传讯符,犹豫许久,才将手触上那传讯符。   东泽如今已不让他窥探自己的事,因此,衍秋接通这传讯符之前,还须得鼓足勇气。   可他被传讯符中传来的消息惊到了。   小雨死了,还是在北斗星城之中,死于魔修之手。而那个向来在北斗星城附近徘徊的魔修,却失了踪迹。   小雨同他并不亲近,二人也算不上熟悉,他与对方仅有几面之缘。印象里,那是一个温柔而又倔强的姑娘,早年因为一些变故,同一个名为江极的魔修走得很近。东泽向来不喜欢魔修,但那江极却是唯一一个能够在北斗星城出入的魔修,并且东泽还对江极与小雨的关系睁只眼闭只眼。   衍秋第一时间怀疑到了江极头上。此事尤其可疑,北斗星城有着阵法防护,不该出现魔修,更不该有城中居民莫名横死。更别提,那江极自从小雨死后便失踪了,这么看来,行迹更加可疑。   此事事关重大,衍秋在竹屋中等了半日,直至第二天深夜也未等到东泽回家。他有些慌了,他实在不清楚东泽到底去了何处,毕竟东泽离开的时候状态属实说不上好,应当也走不远的才是。   此刻他的心中被悔意所占据。若是那日他能够再多问东泽几句话,若是他能够跟着东泽出门,事情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他不该与东泽斗气的,东泽那时候都吐血了,他记得东泽上一回吐血,可是昏迷了足足三日。可东泽这回吐血,却强撑着出了门,也不知道东泽会不会昏倒在何处。   然而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是无用。他失去了东泽的踪迹,从北斗星城那处传来的消息,又十万火急。他犹豫半晌,决心先回到北斗星城。   东泽或许不会有事,可如今北斗星城有魔修入侵,以东泽对北斗星城的珍视,定然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这么想定后,他又担心东泽回来时不知道他的去向,于是寻了张纸,详细写了自己外出的目的。   做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竹屋。   此时正值初春,他漫山遍野地采回了最好看的花草与灵植,栽种在这院中。此刻,那些植物都已经开始抽条,衬得此地是一片星星点点的绿意。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开出一片锦簇的花海。   也不知他此去,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看到这些花草灵植开出的花。   衍秋修为不俗,然而在他一路马不停蹄之下,也是足足过去了六日才回到北斗星城。   他将东泽的传讯符带在了身上,一路不停有人朝他传来消息。   苏长观传讯与他道,大批的魔修在几日前忽然大举跨过界河,直奔勾陈域而去。西边的白虎域作为与魔域接壤最广的域,大半领土上已经有魔修的踪迹,不少宗门也前往白虎域,自发地结成联盟,抵御魔修的入侵。   失踪已久的白虎域域主再度露面,以一当百,将魔修入侵的步伐生生拖延了一二。但是魔修数量众多,那白虎域域主独木难支,仍是无法彻底阻截魔修。   似乎有魔修发现白虎域是一块硬骨头,从白虎域通过几乎是难如登天,随后,他们便自发地散开,开始攻击北方玄武域与南方朱雀域。   朱雀域域主左支右拙,勉强能护住朱雀域,却无法再分神去援助其他的域。   玄武域域主并不善战,她只能防着那魔修,却无法将进入玄武域的魔修一一诛灭,苏长观他们所在的疏雨剑阁,正是处在北方玄武域,于是自请助战。   勾陈域域主与青龙域域主却不如那二位一般善战,于是留守后方,为受伤的修士提供庇护与救助。   而苏长观与朗月明,他们同大部分疏雨剑阁的弟子一样,都去往了玄武域与魔域接壤的前线,清扫进入玄武域的魔修。   苏长观此次传讯来,是为了提醒东泽,当年他们追寻了许久都未寻到的疏雨剑阁叛徒,又在最近有了踪迹。   一切似乎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可衍秋知晓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早在这魔潮爆发之前,小雨便在北斗星城遇害了。要知道,北斗星城可是在勾陈域当中,是道修领地的腹地,按理来说也应当是最难入侵的地方。更别说北斗星城自己还有防护的阵法,能够将所有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外,然而,小雨却是在北斗星城之中遇害。   而当衍秋靠近北斗星城之时才发现,北斗星城被属于疏雨剑阁的剑气包裹着,营造出一副此处被疏雨剑阁守护着的模样来,叫路过此处的道修误以为此处并不需要援助。   若是不靠近,定然无法发现这其中有如此多的魔修。   不用想也知道,这正是苏长观提到的那几个叛徒的手笔。   恐怕在他们不知道的时间中,魔修已经悄然进入了他们的领地,而他们却都浑然不觉。   一想到此处,衍秋的心整个儿都吊了起来。   他虽然并不如东泽那般对北斗星城有着异样的执着,可他小时候毕竟是在北斗星城之中长大,感情再稀薄,也是有感情。至少……同他一起玩,一起长大的玲玲,与玲玲的女儿,他是万万不能让她们出事的。   然而当他踏入北斗星城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他恐怕来晚了。   昔日被阵法所掩藏的七座城池,如今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环绕着七座城的护城河,原本是坐掩藏这城池之用,如今却将北斗星城环绕着,仿佛一座被圈出来的孤岛。   石制的城墙被破开了无数的破口,直接袒露出其中的街道来,那都是衍秋最为熟悉的小巷,小时候,他便和北斗星城之中的孩童们,流窜于各个城池的大街小巷中,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   数百年过去,北斗星城的城中还是那副模样,而城外,却是换了片天地。   魔修在城中、城郊游荡着,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幸存者。不幸被魔修抓到的居民被开膛破肚,有的修炼邪功的魔修甚至将他们视作猎物,将居民的鲜血吸食了个干净。   魔修所经之处,无一活口。   居民的尸体多得几乎连城中也放不下,他们将尸体拖至一旁,丢入护城河中,甚至将原本尚且在流淌的护城河截断。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那是衍秋或熟悉、或陌生的居民身上流出的鲜血。   地上流淌的鲜血染红了衍秋的眼,杀戮在他眼前上演,他再顾不得观察情况,径直冲向那些在城中游荡的魔修。   听到动静的魔修登时犹如潮水一般朝他涌来,衍秋杀红了眼,根本没想过自己寡不敌众的问题。   尽管这群魔修之中,大部分的魔修修为都不如他,但在这群魔修当中,还是有几个魔修的修为不容小觑的。衍秋光是与那些修为同他相近的魔修作战便显得左支右拙,谈何与那些修为比他高的魔修作战。   再度被那比自己高出两个修为境界的魔修击退,衍秋恶狠狠地盯着那试图取他性命的魔修,唇角处却抑制不住地淌出鲜血。   还是有些太过勉强了。   可他不甘心,他还未见到东泽,还未同东泽道歉,还未见到东泽如今的情况,更还未来得及与东泽道别,便要栽在这里了。   就在衍秋以为自己要命丧于这魔修手下之际,一道灵光忽然从地下射出,将衍秋笼罩在最中。围在他身侧的魔修仿佛是忽然触及到火焰那般,立刻尖叫着四处逃开,竟连那几个修为比衍秋高出两个境界的魔修都退开了些许。   降魔阵,是城中道修的手笔!   来不及惊喜,一个熟悉的声音传音同他道:“快走!”   衍秋不疑他想,借助着阵法的掩护,冲破了那群魔修的包围圈。   可这北斗星城之中,魔修已经无处不在,街上也再见不到行走的居民。他冲破了这一个包围圈,可魔修无处不在,见他挣脱,又朝着他围过来,隐隐似乎要形成第二个包围圈的架势。   他似乎已经无处可逃了。   便在这时,他脚下忽然灵光一闪,出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传送阵法。   这是东泽亲手绘制的阵纹,他见过很多次,因此熟悉得很。能启动东泽的阵法,说明对面是友非敌,于是衍秋撤去了自己身侧护身的灵力,任由那传送阵法将自己传送到了未知的地方去。   再度睁眼之时,他眼前是一片黑暗,可他第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人。   饶是衍秋修为再强,这也是他第一回 经历如此大的变故,因此,一见到熟悉的人,他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雀跃的。   “丁先生。”他心中有几分惊喜,说话间环顾四周,发现身旁都是熟悉的居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大部分人都还是好好的。   丁先生似乎是过度使用灵力,有些劳累,他的面上是无尽的疲惫,一看便知晓是这些天来都未曾好好休息。   丁先生见他并未受什么损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你这回,回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了。”   说罢,他苦笑了一声。   衍秋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回来。”   “何必呢,”丁先生叹息着,“东泽先前都没有带你回来,何苦跑这么一趟。”   听得丁先生的话,衍秋心中不由得一喜,问道:“东泽回来了?”   “你不知道?”丁先生的面上有些惊讶,似乎未想到二人竟是分开回到北斗星城的。   衍秋愣了一下,想起他最后见到东泽的那一日。东泽那时身体定然十分虚弱,而东泽却比他还快回到了北斗星城,路途当中的劳累必然不必多说。眼下这情况,不用想也知晓,东泽定是去修补北斗星城的阵法或是星斗大阵了,修补阵法的消耗之大,先前身体那般虚弱的东泽恐怕根本扛不住。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着急起来,抓着丁先生问道:“东泽现在在何处?”   看着丁先生将信将疑的目光,衍秋连忙解释道:“我与他失散了,因为我拿着传讯符,我知晓了北斗星城的情况,才往这边赶来……东泽,东泽他如今怎么样了?”   “我们所在的这处,便是北斗星城的暗道,你若是顺着此处一直走,便能进入星斗大阵的最中心。”丁先生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那番说辞,可他面上似有些不忍,“东泽便在星斗大阵那处,你若是能进去,便能见到他。” 第248章 前尘旧梦·四八·狭路相逢   通向星斗大阵的通道长而昏暗,是真正的不见天日。在这种绝对的黑暗之中,甚至连衍秋也几乎不能视物了。   他原本以为星斗大阵所在之处会有严密的防守与严谨的布局,可谁知竟是这么一条随意地通往地底的通道。   这通道甚至只是随意地加固了墙壁防止坍塌,而他下意识伸手扶着的墙壁,蹭了他一手的泥,他抬头看了眼那泥墙,发现那泥墙上甚至连一个火把都没有装上。   若是不说,他恐怕也不知道这通道的尽头藏着的,竟是关系到整个人族生死存亡的星斗大阵。   反倒像是……一个墓穴。   衍秋在这望不见头的通道之中走了一会儿后,察觉到整个通道都在下降,果然,不出几步后,面前便出现了螺旋向下的阶梯。   这阶梯盘旋向了地底的更深处。他看着眼前那粗糙的台阶,将自己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压了下去,步伐沉重地踏上了那似乎看不见尽头的阶梯。   通道的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灵玉。   这灵玉埋藏在地底,与泥土融为一体。而这灵玉上空的泥土却已经被人掏空了,形成一个光洁的穹顶,也为后来者给出了一片立足的空间。   这兄弟之下便是灵玉。这灵玉的上方,原本保护着这灵玉的由灵石凝聚的外壳已经被撬开,露出其下光洁无瑕的玉面。   这灵玉极为纯粹,几乎没有半点瑕疵。玉面被人刻意打磨得平整光滑,光鉴照人,在这光滑的玉面之下,有灵光凝聚成玄奥的阵纹,犹如有生命一般,正在缓缓地波动着。   露出在泥土之外的玉面,便已经有一座城池那般宽广——这仅仅是这块灵玉的冰山一角,也不知道埋藏在泥土之下的,又会是怎样一个令人震惊的存在。   毕竟这便是凝聚了天下绝大多数清气的灵脉,能够孕育出千万年来仅此一个的玉髓之灵。   而此刻,在这灵玉的最中央,盘膝而坐的青年睁开了眼。他曾经清澈如玉的双眼,如今却晦暗无神,显然已经无法视物。   可他却仍是睁着双眼,似乎想通过眼前的黑暗,去看些什么。他方才察觉到他在在通道上施加的禁制被人触碰,是有人朝着他这处来了。   此处是他原身所在之地,他身下的灵玉便是他的原身。因其特殊之处,他一向对这地方都是严防死守。   这禁制为的便是阻拦有心或是无心的来客,除却强闯此地的,只有寥寥几人,能够穿过他所设下的禁制,来到这处,可他唯独对一人不设防。   几乎不用多想,他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可是衍秋……本不该出现在这处的。   东泽心头涌出一股酸涩之感,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他本想独自一人在此处迎接最后的结局,他不知道自己最终是生是死,他只知道自己不愿叫衍秋见到他这狼狈的模样。   在这灵玉之上,鲜血混杂着灵力,在灵玉之上绘出一道又一道的阵纹。带着灵力的鲜血,察觉到在它之下乃是同源的灵力,于是向下渗透,深深地穿透了这块灵玉,叫这碧绿的玉面上,多了一道道蜿蜒的血色。   而他满身血污,盘腿坐在星斗大阵的阵眼之上,不复往日风华。   他呕心沥血绘成的星斗大阵,将会在不久之后,剥夺他所有的感官与力量,将他重新化作无知无觉的死物。   置之死地而后生只不过是他追逐的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心中明白,祭阵后,他这点好不容易生出的意识将会被无休无止攫取力量的星斗大阵撕碎,失去了他神魂的控制,他的原身也将会不再抑制星斗大阵攫取力量,届时,星斗大阵得到他原身的所有灵力,作用将会达到最大。   至少,这人族领地,千年之内,将会无虞。   这是他本该承受的宿命,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延迟到如今。   东泽闭上了眼,已经开始变得迟钝的听觉无法告知他来人距离此处还有多远的距离,他也无法释放出神识查探,他的神识被限制在灵玉上空的空间中,就如他本人被困死在这处一样。   仿佛是在等待着自己的结局一般,他也在安静地等待着衍秋的到来。   衍秋在这看不见头的阶梯中快步走着。   极度狭窄昏暗的通道加深了他心头的不安,叫他几乎有一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他走了这么些时间,早已迷失了方向感,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身处何处。这楼梯不知能通向何处,更不知这楼梯到底有多长,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这楼梯之中走了好几日,可恍然间回过神,又似乎只觉得自己只走了不过几刻钟。   地上的台阶也仍是泥土,粗糙之余还凹凸不平,每一级台阶的高度都不一样,叫他时常踏空,吓自己一跳。   这一模一样的阶梯,没有任何的标识,只沉默地蜿蜒向地下,叫他生出自己几乎要走一辈子的错觉,又时常觉得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同个地方打转。   然而,他却很清晰地感觉到,地下有一股强劲而又磅礴的力量,他正在朝着那力量逐渐靠近。正是因为这股感知,才叫他没有彻底地迷失。   一片寂静之中,却忽然传出了什么声音。   这楼梯太过空旷且狭长,不断传来的回音叫他辨别不出这声音的来向。起初他还以为是通道尽头那边的东泽传来的,还兴奋了一瞬。不久之后,他却忽然察觉,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靠近。   这个认知令得衍秋紧张起来。   当初听丁先生的意思,似乎在入口处的禁制是东泽一手设下的,这个禁制就连北斗星城的居民都拦截了大半,更别说外人了。   那些北斗星城的居民,若是能下到这处,估计早就来了。这处楼道虽然简陋,可有灵力加固,怎么都比那岌岌可危且随时有可能被外人发现的地下暗道安全得多。   如此想来,这来者恐怕不会是北斗星城的居民,多半是强闯了这个禁制进入到此处的外人。他回忆起先前他曾在这附近寻到监兵的踪迹,他有些紧张起来,来人不会是监兵罢?   想起自己那一层连他都不愿意承认的身份,衍秋有些紧张。   监兵见过东泽了吗?监兵会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东泽吗?   可是随后,他又很快意识到,按照监兵试图将他收回去的热情,恐怕会迫不及待同东泽坦白他的身份。   届时……   衍秋心中一痛,仿佛见到了东泽毫不犹豫的选择。   他停下脚步,转身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望去。他暗暗下定了决心,若是监兵出现,他说什么也都要拦住监兵。   来者气势汹汹,卷起一阵腥风,叫衍秋不适地眯了眯眼。   这风中带着魔气与血腥的气息,不知是不是地面的战斗太过惨烈,才令得这刮进来的风都带着这般的味道。   正当他这么想着时,忽然一愣。他记起苏长观的传讯,监兵正在万里之外的白虎域抵御魔修的入侵,如何还有闲暇来到此处?   这个来者,到底会是谁?   衍秋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站在原地,面色开始沉重了起来。他身后便是东泽所在之地,他决计不能让这未知的来者伤害到东泽半分。   这来者修为似乎不俗,越是靠近,衍秋越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威压。这威压是今日他所遇见的魔修当中都未遇见过的,恐怕是在场魔修当中修为的佼佼者。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应付得了这个实力不俗的来者。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够逃避了。   他一直以来都是靠着东泽的庇佑过活,在眼下这种情形,东泽的状况还是未知,若是同这魔修对上,结果如何还是个未知数。而他如今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孱弱的幼崽,如今他在魔修跟前亦有一战之力,他自然要竭尽他所能,不叫那魔修伤到东泽半分。   也该轮到他保护东泽一回了。   来人速度很快,只是短短的数息之间,那股浓烈的魔气便几乎涌到了衍秋跟前。   衍秋冷冷地看向通道未知的另一边,察觉这气息有些熟悉。   那魔修也没有叫他久等,片刻后,那魔修出现在通道的另一端。见到了衍秋的身影,那魔修停下了脚步。   对方修为不俗,早就发现了他这个停在半路的阻碍,因此在见到他后,面上没有半点惊讶,见到他之后,甚至还笑了一下。   “哟。”对方的声音十分轻佻,“是你啊。”   衍秋登时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脑海中想起的,却都是不好的回忆。   他记得这个魔修。便是这个魔修,在他尚且年幼时随手将他重伤,害得东泽还得取自己的心头血来救他。也是这个魔修,同那个疑似杀害了小雨的江极还是一伙的。   衍秋暗暗捏紧了拳头。东泽也曾同他说过,眼前的魔修名为阮尤,熟悉阵法,因此才能数次破开北斗星城的阵法。这通道上的禁制,不用想也知道就是这人破的。   这次……或许便是由阮尤主导的,对北斗星城的入侵。   想起那些惨死的居民,衍秋不由得红了眼。丁先生再有本事,亦是独木难支,更救不了更多的人,北斗星城今日注定要伤亡惨重。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魔修引起的。   “当年居然没把你弄死,看来他也是花了大功夫。”阮尤冷笑道,“滚开,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饶你一命。”   衍秋不欲再与他废话,化出兽形,当即便向着阮尤袭去。   阮尤能够率领着魔修来到此处,他本身的修为便不弱,这般毫无花哨的攻击如何会难得住他。只见阮尤抬手一挡,便阻住了衍秋的攻势。   他刚想开口嘲笑一句,忽然察觉从衍秋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灵力波动。   衍秋好歹是属于监兵的兽魂,自然力量不弱,兽魂的力量,唯有在兽形时方能得到最大的开展,因此,这一次的灵力冲击,竟是连阮尤都承受不住,被这灵力冲击得倒退数步,脚下的阶梯也随之崩裂开来。   阮尤如今有了分神前期的修为,却在毫无防备之下,难敌这强悍的灵力。   “倒是我小看你了。”阮尤眼中闪过凶光,他在魔修当中也是横行多年,进入北斗星城以来也没受过什么像样的阻拦,一直顺风顺水,上一次如此狼狈,还是他被东泽驱逐出北斗星城的时候。   他想起上一回的狼狈,眼中寒芒乍现,“不过,也仅限如此了!”   说罢,他反手轰出一股魔气,将衍秋震退,顷刻间,他欺身上前,用极快的速度,猛地掐在了衍秋的脖子上。   衍秋的实力再强,但架不住他正经修炼只有短短的百年,寻常修士,在他这个年纪,甚至连步入金丹都难,可再如何,他如今仅有元婴后期的修为,根本比不上阮尤,硬碰硬之下,他根本招架不住。   衍秋被阮尤狠狠地掼到了地上,“轰”地一声,衍秋身下由泥土制成的阶级,登时蔓延开细密的裂纹。   那裂纹不断扩大,整个通道间地动山摇,叫人站不稳脚跟。   就在这混乱之际,二人忽然脚下一空,察觉到是他们身下的阶梯已经完全坍塌,正朝着下方坠去。 第249章 前尘旧梦·四九·渺茫生路   再度睁眼,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却比在通道中宽敞出许多。   或者说,此处有点太过宽敞了,足足有一座城池之大,边缘几乎融入到了黑暗之中,看不清晰。方才随着他们一道往下坠落的沙石泥土,被上方的阵法隔绝在外,只有衍秋与阮尤来到了此处。   对了,阮尤。   衍秋精神一振,猛然想起那个魔修来。他方才在坠落途中生生受了阮尤一掌,好在伤势并不致命,还能叫他强撑着爬起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阮尤早就恢复了意识,却没有急着解决他。   阮尤面向的方向,正是这地下空间的最中心,而那处,正盘腿坐着一人。   他们脚下踩着的灵玉上有无数道阵纹,而那些阵纹蜿蜒延伸,一路指向着那个坐在最中心的人。那人面无表情,安坐在阵法的最中心,丝毫不受这处诡异的氛围影响。   那是东泽。   见到东泽的第一刻起,衍秋的心便像是被人猛地攥在了手里。   他察觉到东泽似乎有些不对劲,然而他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但此刻来不及让他细想,因为阮尤正朝着东泽一步一步走去,他不再犹豫,快步上前。   让阮尤来到了此处是他的失误,他决计不能叫阮尤再伤到东泽分毫了。   阮尤抬眼看了一圈,同为阵修,他如何会看不出这阵法是作何用,他冷笑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处正是护佑了人族百年的星斗大阵,虽不强,却将大半魔修阻挡在了界河之外——若不是他精通阵道的话,恐怕他也会是被拦在外的一员。   尽管此处都是充沛的灵气,压抑着他的修为,叫他在此处举步维艰,然而这些灵气短期内都无法奈何他,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行动。更何况,这处无论对于道修还是魔修来说,都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宝藏。   世间的清浊二气,本是同根而生,自然也能够相互转化。若是使些手段,便能够将这磅礴的灵气转化为魔气。   这宝藏百年前叫道修发现了去,而此刻,这些道修恐怕没有能够再保护它的能力了。   坐在他跟前的人尽管气息强盛,却显然是强弩之末,身体当中的最后一点生机,正在逐渐耗尽。   他可不能袖手旁观至最后一刻,若是东泽死在这处,不知又会出什么变故。东泽显然是在祭阵,祭阵后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若是真叫此处这灵脉与这星斗大阵有了脱不开的关系,届时,魔修若是再想来到人族领地之中,恐怕是难上加难。这道修耗费心血与百年光阴所成的阵法,是魔族轻易无法攻破的,若是今日叫这些人成了,所有魔族只能被困死在贫瘠的魔域。   而摧毁这个阵法,最为简单直接的,便是摧毁为这阵法提供力量的来源。   魔气在阮尤掌心凝聚,掀起一阵细微的风。   此刻的东泽并非没有察觉到他自己跟前的魔气波动,可他如今连指尖动一下都难,更别说防守与反击。他如今就是阮尤手下的待宰羔羊,他与衍秋,都不是阮尤的对手。   遥想百年前的交手,彼时阮尤还在东泽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然而,此刻双方身份却调转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反而成为了东泽。   阮尤自然不会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将全身大半的魔气都凝聚在这一击上,魔气翻涌着,甚至一度压过了此处的灵气。   分神期魔修的全力一击,即便是再坚固的灵玉,也要在这攻击之下化为齑粉。   此事本应万无一失的才是。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原本能够将东泽一击毙命的攻击,却被衍秋全数拦下。   白虎巨大的身躯将盘膝而坐的东泽整个儿挡了起来,几乎密不透风。阮尤没有半分留情的攻击落到了白虎身上,顷刻间叫其血肉模糊。   而被白虎怀中的东泽,却毫发无损。   阮尤未料到,那连灵玉都能轻易击碎的攻击,落到这曾经任由他揉捏的白虎身上,竟是未能将这白虎直接撕碎。   尽管白虎承受了攻击的背上筋骨尽碎,却无法掩盖其生生拦住了阮尤的全力一击的事实。   从白虎口中,溢出一股鲜血,与其粗重的喘息一道,喷洒在他死死护着的东泽身上。   还没死,阮尤整张脸几乎都要扭曲了。   他手中再度凝聚魔气,打算将这二人一并解决时,忽然听到那个一直神思模糊的人开了口。   “衍秋?”声音发着抖,罕见地带了几分情绪。   东泽的感官原本已经十分模糊了。   看不见、听不清,嗅不到,唯有最后的一点触觉,才能勉强让他强撑着自己的意识,不断告诉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通向星斗大阵的通道设了禁制,那禁制虽不会阻止衍秋通过,可他却不希望衍秋会来到此处,更不希望衍秋会见到此刻的他。于是他稍稍使了些手段,让衍秋无法靠近这地底的最深处。   若是衍秋回头,定能发现几乎不用如何走便能离开那通道……可他在心中苦笑一声,他心知衍秋不会回头。   但是等到衍秋能够来到这处,或许他已经看不到了。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百年前随手放过的魔修,竟是第二次伤了衍秋。   他向来做事只凭心,可这一回,他却开始憎恶那个当初心软将这魔修放走的自己。若是百年前,他不讲那可笑的惺惺相惜,直接将那个擅闯北斗星城的魔修杀死,衍秋是不是就不用受伤?   他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知觉,身上僵硬得像块石头,可却依旧能够察觉到那个一直以来都极为熟悉的怀抱,带着炽热的温度,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抱着他的身体是热的,喷洒在他身上的呼吸是热的,落在他身上的血也是热的。   无边的恐惧几乎要将东泽整个儿淹没,他颤抖着声音呼唤衍秋,却始终没有回音。   紧接着,他察觉那个罩在自己身上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在剧烈地咳嗽,更多温热的鲜血落在他身上,他本已经闻不到气味,可眼下也开始隐隐约约闻到些许的血腥气息。   衍秋一定是流了很多血,以至于叫他都能嗅到这血腥。   他的心脏登时抽痛起来。衍秋从小到大总是被他宠着,被城中的居民宠着,几乎没有受过多大的伤,更没吃过多少苦,苏长观总笑他说衍秋就是他娇惯着长大的。   可若是有得选择……他宁愿一直娇惯着衍秋,叫衍秋一直都是那只无忧无虑的小白虎。   他不再犹豫,将身体中的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到身下这个大阵中,登时,得到大股灵力注入的阵法登时亮了起来。   东泽忽然意识到,祭阵的进程本就是由他掌控在手中,他之所以迟迟不将灵力全数注入这阵法,可能是他自己也未意识到,他在等衍秋。尽管他不希望被衍秋见到自己这般模样,可他自私地想在离开之前,最后再见一次衍秋。   阮尤仓促之间发出的第二击,被一股灵力轻而易举地挡去。察觉到那股来势汹汹的灵力,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拿那两个在阵法中心的人毫无办法了。   他在这处本就被处处压制,魔气凝聚也比在外面缓慢许多。加之这处的灵力暴动起来,叫他手中凝聚的魔气被这狂暴起来的灵力旋风刮散了。   他意识到不妙,低头望去,却见地上原本绘成的阵纹忽然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起来,仿佛是不怀好意的游蛇。   这处灵气越来越盛,阮尤心知自己已经失去了机会,不再恋战,转身朝着地面之上逃去。   即使将这灵玉脱离阵法的办法再难,他也有信心完成,可若是将自己搭在这里了,那便是完了。他丝毫不怀疑,东泽在完成祭阵后,东泽会毫不犹豫地取他性命。   正如他方才意图取那二人性命一般。   东泽察觉到阮尤逃走,他没有去追,也没有费力去试图留下阮尤。阮尤熟知阵法,即便是在这星斗大阵上,他要杀阮尤也得耗一番功夫……他不知道,自己剩下的那点儿时间能不能支撑得起自己这么做。   他眼下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嘈杂声音,起初他还听不清,而后凝神听了半晌,才断断续续地听出了“对不起”三字。   他愣了一下,不知衍秋为何要道歉。   “对不起……我当时若是没有负气,追着你出去了,同你一起出去,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衍秋断断续续说着,最后变成克制不住的呜咽,“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   可如今,东泽就连想开口安慰他也难。他浑身上下都如同无知无觉的石头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他正在缓慢地融入这星斗大阵,因此才能叫这星斗大阵供他驱使。而他,不过是准备重新回归到他的原身当中,恢复到最初的那般状态,不生不死,无知无觉,无爱无恨。   我不会丢下你。他在心中对衍秋承诺着,而被承诺的另一方却没有半分知觉。   衍秋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再无声息。   东泽闭上眼,悄然驱动着灵力,将衍秋整个儿包裹。   师父们的遗命,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必死的结局。这星斗大阵本就刻在他原身上,即便他能够逃离师父们的死咒,却还是无法逃脱这既定的命运。他作为被人族发现的玉髓之灵,从一开始,他就被安排上了为人族牺牲的宿命。   本来,他该无牵无挂,平静地走向被安排好的结局。而他却生出了贪欲,长出了执念,有了想要留在这世间的自私想法。   他虽为天地所孕育,却在死后不被天道所容。他死后,魂飞魄散,就连转世或是再寻躯壳的机会都不存。   而在迷茫过无数个日夜后,他只寻到了他唯一的生路,那便是碎魂重铸。将神魂撕碎,逃脱天道的掣肘,叫天道误以为他是寻常的魂魄,这般才能夺得一线生机。   而古往今来,选择这条路的人本就寥寥,更无人道出这其中后果,却是他放手一搏的唯一生路。   因此他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更不敢轻易许诺。   人力有限,他实在招架不住那么多的变数。而越是为未来打算,他便越是觉得他所能想到的太少,生怕自己的计划会有错漏。   衍秋来到这处寻他已是他计划之外,虽然他未曾想过衍秋会来到此处,可是,这变化似乎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衍秋伤势过重,已经失去了意识,而正是趁着这个机会,他才能向着衍秋下手。   神魂与肉体剥离,当要经受碎骨锥心之痛,那种疼痛,若是人在清醒时承受,怕是要被那骇人的疼痛逼疯。   直到那疼痛在他身上蔓延开来,他才发现,碎骨锥心之痛,怎么比得过他心头的不舍与不忍相互撕扯带来的痛楚。   而他却庆幸衍秋不必经受这种苦楚,因为这痛苦将会由他全盘接受,就当是他为衍秋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250章 前尘旧梦·五十·孤身一人   撕心裂肺之痛,不过如此。   东泽甘之如饴。   或许是这天地对他最后的仁慈,他身上出现了些许可以称作回光返照的现象。他眼前又出现了模糊的画面,虽不甚清晰,也足够他勉强视物。   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之中,他看到白虎巨大的身躯躺在平整的灵玉之上,灵玉散发着温和的光,将白虎原本的皮毛染成了浅浅的绿色。片刻后,那散发着灵光的灵玉却忽然如融化了一半,缓慢地凹陷下去,仿佛是平静的水面在逐渐吞噬着其上的东西。   东泽用力地睁着眼,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缓慢地消失在眼前。他握紧了方才滚落在地的金素剑,心中有些感慨。   衍秋的身躯将会被他原身所包裹,送去一个除了他以外,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去。而衍秋的神魂则被他封入金素剑中,等待他归来那日。   即便他这计划做得仓促,然而,这却是保护衍秋不被监兵强行收回的唯一办法。监兵的力量毕竟比衍秋强得多,若是监兵强行回收兽魂,失去他保护的衍秋根本不会是监兵的对手。届时,衍秋生出的意识与同他一起相处过的记忆,都将会被监兵悉数抹去。   而他如今将衍秋的神魂与肉身分离,正是因为这兽魂若是不完整,那么监兵将无法收回这兽魂。而他日,衍秋的神魂有了金素剑的保护,监兵也对衍秋无可奈何。   金素剑当年由他亲手铸造,他原本为金素剑预留了承载魂魄的功能,并且做了严密的防护,为的就是外界的伤害无法攻击其中的魂魄。   那原本是他一手为自己打造的,只为了在某一日,自己若是不慎身陨,能够将魂魄寄存在金素剑中,一直陪伴着衍秋。可没想到到了这一日,竟是需要先存放衍秋的魂魄。   只是衍秋自由散漫惯了,也不知会不会对日后要受到束缚的生活感到不习惯。   东泽发现,自己或许是受那七人教养久了,连做事都与他们一样。他自己这么做,却从来没有问过衍秋的意见,也没有同他坦白,更没有问他愿不愿。   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空暇能够留给他二人坐下来促膝长谈了。   今日的变化虽是超出了他原本的计划,可这倒也算是误打误撞,为衍秋选了一条更加万无一失的路。   现在他的躯体上,那股强行限制着他的力量正在缓缓褪去。然而这并不是好转的迹象,而是祭阵进入尾声的预兆。   天道仁慈,总会给他一些留恋这世间的时间。而天道又是无情的,因为他如今再不能回头。   恢复了些许的听觉,察觉到有人朝着这处靠近。   东泽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转过头去看着来人。尽管视线中的身影极为模糊,他还是看见了那身在黑暗中极其显眼的白衣。   是监兵来了。   想来是星斗大阵起了作用,已经将魔修逼出道修的地界了,才叫于前线血战的监兵能偷得喘息之机,来到此处。   只是监兵身上一袭白衣早被血液浸透,散发着无尽的血腥气息,他身上的血孽再也压制不住,在他周身上下蒙着一层血蒙蒙的雾气。   监兵一见他这般模样,登时便变了脸色,“修为尽毁自废经脉,你这是在做什么?!”   东泽笑了笑,道:“用不着你来管。”   他如今短暂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却还是十分吃力,声音沙哑,一字一顿。   “谁管你了!”监兵怒道,“我只想知道我的兽魂在何处。”   环顾四周,唯有东泽与那把衍秋时常带在身边的金素剑,再不见衍秋的身影。   “我将他藏起来了。”东泽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意,似乎觉得自己完完全全是个赢家,“你此前不是曾与我说过,你只会吞噬,不会费劲与他融合么?融合两份记忆,将使你错乱,那我便擅自替你决定了,你日后不必费劲与他融合了。”   他顿了顿,“你想彻底抹杀他,我偏不让你得逞。”   监兵沉默下来,半晌,才问道:“那你呢?你以为你能够彻底摆脱大阵?你这般……最后只会落得个神魂碎裂的下场。”   “我在赌。”东泽轻声道,“赌终有一日,我或许还能回来。”   拿命,拿未来,拿自己的一切去赌,赌一个飘渺的可能。   他还在为自己的计划高兴着,可他模糊的视线却看不到,监兵神色沉重,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而非他以为的愤怒。   比起无法收回兽魂,监兵更为难过的是东泽即将离去,可他却按捺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叫东泽看出半分。   东泽知晓自己的时间不多,于是将自己身边的金素剑朝着监兵轻轻推了一下,道:“替我将这剑放到金秋殿中去。”   监兵几乎是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好。”   “我已经寻到消除血孽的方法,你不用急。”东泽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开始觉得就连说话都有些吃力了,“若是有机会……若是有机会,我会替你解决。”   可监兵却问道:“那你便不打算将他交予我了么?”   东泽轻笑一声,“你这般说得,仿佛他是个什么物件似的。”   监兵皱眉道,“你不也是只把他当作一个物件?你不过是不舍得一个能够取悦你的玩具罢了。”   “血孽,我必会为你们除去。”东泽叹了口气,“而我待他有多少分真心,我与他清楚便是,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监兵嗤笑了一声,“我倒是成外人了……当真可笑。”   可这一回,那与他斗嘴的人却再没了声息。   骇人的沉默长久地持续着。   那人至死都还念着他的兽魂,可他的兽魂却直至如今都未出现在此处。   “可是你还需要我这个外人收尸。”监兵恨声道,“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衍秋费了好些力气才听清楚了监兵说的话。   监兵说,北斗星城和东泽都不在了。   起初,他还抱着一丝细微的侥幸,问监兵:“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监兵看他的目光中似有怜悯,似有嘲讽,可最终归于一片沉寂,“他们都死了。”   “死了?”衍秋脑袋发懵,只会愣愣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的眼泪比他先一步反应过来,片刻之间淌满了整个脸颊。   他觉得他只是睡了一觉,并没有过去很长的时间,可是一睁眼,却得知,他所爱的人,与他熟悉的人,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成了孤身一人。   百年以来,他第一回 感受到这种茫然无措。   他如今在重新修葺过的金秋殿,可这里看着如此地陌生,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金秋殿。   而金秋殿外的世界,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世界。   对于他而言,那个一直支撑在他头上的天塌了,只剩下他一人。他只想找个角落逃窜,可这世间之大,竟是没有半个可以容他躲藏片刻的地方。   衍秋浑浑噩噩地往金秋殿外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找谁。   他的头脑一片混乱,放空自己后只下意识地朝前走去,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金秋殿的殿门处。   最终,他察觉到一股牵引感,越走,越是将他束住,似乎是不想他离开此处。   “你还未发现么?”监兵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的肉身也不在了。”   衍秋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向监兵。   他有些无法理解监兵话语中的意思,他分明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你的肉身好歹是我兽魂力量所成,在危急关头,还能用上一用。”监兵道,“他将你的神魂封在金素剑中,又将你的肉身取走了,只因为他还要护着北斗星城。若非时间不够,你的神魂恐怕也没有继续存在的机会。”   衍秋下意识地觉得他这话语有些怪异,然而,他察觉到他自己身上的异常,又意识到监兵说的话并没有错。   他下意识地不想去相信监兵的话语,然而他如今的异常却将残忍的真相在他眼前血淋淋地揭露出来。   “若是你逐渐修炼,日后活动范围或许还能大些。”监兵道,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你现在的活动范围,只能在这金秋殿之中了。”   衍秋不知道最后监兵什么时候走的。   金秋殿中空无一人,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你现在是一个人了。   可总有一些真相,比他一人的状况还要扎得他更加难受——在东泽心中,他是不如北斗星城的。东泽还是牺牲他去拯救整个北斗星城,然而最终东泽还是失败了,甚至还搭上了东泽自己。   若是东泽问他,他自然也是愿意为北斗星城的人做点什么的……但东泽甚至连问都没有问。   是啊,北斗星城成千上万的居民,他区区一人,如何比得过呢?   失去意识之前,他曾说了那么多低三下气的话,只是为了恳求东泽不要抛弃他。可是东泽却还是抛弃了他。   他是被迫孤身一人的,他被抛弃了。被抛弃的认知甚至比他孤身一人更加刺痛,然而他似乎已经麻木了,再也没有别的感受。   衍秋后来安静了下来。   他如监兵所期望的那样,成日成日地修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纷杂的念头全部抛之脑后。   他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大,一开始是只能在金秋殿附近晃悠,后来慢慢地,他也能逐渐段时间去到附近的城镇中。   可他每回待得不久,便又逃也似的逃回金秋殿,缩回金素剑中。   金素剑似乎成了他的保护壳,尽管这个保护壳是由东泽亲手打造的。   衍秋不得不承认,他见不得那种热闹的景象,因为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想起以前东泽经常带他来到凡人的城镇间,感受这烟火气息的热闹。   然而现在这分热闹,却足以灼伤他,在他的心头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   直到后来他学会了喝酒,以前东泽从来不让他碰酒。   反正现在,东泽早就死了,连搓灰都没剩下。衍秋甚至愤恨地想,东泽有本事便复活了管他,不然,以前立下的规矩都是白搭。   衍秋从未离开过东泽如此久,久到他一旦闲下来,脑海中便满是东泽的身影。他每日无休无止的修炼、沉睡,若是两样都不想干了,就开始喝酒。   他在极力减少自己清醒的时间,因为清醒的每刻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他甚至把酒带回金秋殿,熏得整个金秋殿中都是酒气,反正能管他、会管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多放肆也再不会有人对他多说一句。   有时候他也想过要不要去找他们,可一想到自己是被抛下的,又忽然失了勇气。   是他们丢下他的,凭什么要他去追随他们的脚步?   而他更害怕,即便自己去找了他们,也只会再被抛弃一次。   毕竟,东泽早已经不要他了。   可是衍秋还是不死心。   他不熟悉阵法,也不会阵法,架不住跟得东泽久了,多少也认识了些布阵的手段。   他在金秋殿中布下几个阵法,这些阵法恰巧能将那些查探到他气息的不速之客拦在门外。   这些阵法十分简单,只要对阵道稍有了解就能解开。但是再复杂的他也不会了,东泽后来没有时间教他,也没能教会他多少。   监兵偶尔会来看他,但是那犹如海面投入的几个细小石子,在漫长的时间中,这几次探望什么也不是。   监兵同他说外面的形势,说如今道修与魔修相安无事。   他只是翻了个身,道那又与我何干。   监兵自己的情况并不好,并且还在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该回去了。   衍秋清楚,监兵也是有其他的目的的。   可他不想再听话了,上一次听话,也只是得到了孤身一人的结果。他本觉得这么过下去很没有意思,然而他又忽然觉得,不让监兵如意,便是最大的意思。   距离监兵上一次探望他,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没有那么久,他浑浑噩噩,过得不知时光流逝,然后,他忽然听到金秋殿的门开了。   身着灰袍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他的跟前。   作者有话说:   回忆杀完啦!接下来就是剧情线的收尾了! 第251章 故人相见·零一·时过境迁   步惊川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是又在不知不觉间梦到了前世。   按理来说修士向来少有梦境,可他这些年来记忆在断断续续地恢复,如今的身体修为与神魂都尚且薄弱,因此,那些回忆总是会以梦境的形式出现。这回忆犹如是向死水谭中投入了一刻石子,将他本就强装平静的心底搅得混乱不堪。   他这回睡得有点久了,竟是将前世几乎看了个遍。   他盘腿坐在山巅,细细回想着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就这般,从清晨坐到了黄昏。他什么都不想干,因为那些回忆已经占据了他的大多数精力,他也无心修炼,毕竟如今这副身躯不再是前世那副由玉髓凝聚的身体,暂时还承受不住他体内复苏的灵脉的力量。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袍的青年提着两坛酒,拨开纷乱的草木,朝他走来。   青年在他身侧寻了个地方,也学着他那般盘腿坐下,同他并肩看着这剑峰之下的壮阔景象。   落日西斜,橘红色的夕阳如同火焰一般,蔓延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尖利的剑峰影子被拉得无限长,将地面生生割成好几瓣。   在这如火一般的夕阳中,疏雨剑阁的弟子正有序地在剑峰之下穿梭着。   五年以来,一直如此。   步惊川猛然惊觉,原来距离自己上这疏雨剑阁,已经过去五年时间了。   “来一口?”他身侧的青年将其中一个酒坛扔在他面前,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地揭开了自己手里那坛酒的封泥,仰头倒了一大口。   五年来,苏长观但凡来找他,二人之间便都是如此。   曾经,他二人就连相约去城中的酒楼一块喝酒也难,不是衍秋闹便是朗月明管着,少有二人能够一块出去的时候。   ……或许现在应该叫衍秋一声秋白更合适。   左右现在已经无人再会管他们二人喝酒了,可这一直期盼着的酒,却总觉得失了原有的滋味。   “长观老祖若是被剑阁弟子知晓了每日都在这山头喝酒,不知那些崇拜你的弟子会不会大跌眼镜。”步惊川笑了一声,想起自己先前来到疏雨剑阁时,那些弟子提起苏长观,面上总是崇敬,“老祖怎的成天不见做半件正事?”   “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苏长观毫无形象地又灌了一口酒,“我怎么做是我的事。”   修道之人本能控制灵力,叫自己衣衫滴水不沾,然而苏长观却不然。他半点没有管自己身上这身月白道袍的意思,叫酒液在这道袍上淌了个遍。他只喝了两口酒,整个人却如同在酒缸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浸满了酒气。   步惊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悄悄挪了下位置,离他远了些。   他动手打开自己跟前的这坛酒,仰头灌了一口,体内的灵气却忽然卷起一股乱流,叫他这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全数吐了出来。   事发突然,不少酒液还是呛到了他,辛辣的酒液直接淌入气管,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本只是寻常被呛到时的咳嗽,可不知道怎的,那作乱的灵力又一动,叫他一口血溢了出来。   一旁的苏长观见状却半点也不急,只挑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有事?”   “无事。”步惊川淡淡应道。   苏长观嗤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情况?”   “知道又有什么用?”步惊川将体内那股乱窜的灵力压制下去,才道,“你又不是医修。”   苏长观“啧”了一声:“几千年不见,你的身子怎么弱了这么多了?”   步惊川淡淡撇了一眼长观,冷道:“几千年不见,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废话了?”   苏长观被他噎了一下,只好小声道:“这不是关心你么?”   他这小声嘀咕换来步惊川的一声轻笑。   良久,步惊川才出声道:“这幅身体修为太弱,先前动用了太多次灵脉的能力,眼下……身子承受不住那能力,便自然变得这般弱不禁风了。”   这么说着,他却开始晃神。   他虽转世,然而灵脉却是一直伴随着他的魂魄,连他这副身躯也能有无上的能力。即便如此,却还是抵不住这副孱弱的身子,他每每想要动用灵脉中的力量,便需要消耗他的本命真元,因此,他如今便像是一个守财奴,守着巨大的财富,却不会动用半分。   原先他还未恢复记忆时,不曾知晓轻易动用灵脉会有何种后果,是身边的人竭力保护,才使得他安然无恙。   如今,无人在他身边,倒叫他有些许的不习惯。   前世的故人,除却监兵与秋白,便只剩下他身侧的苏长观了。   这么想着,他侧头看了一眼苏长观。   当年单纯耿直的青年,如今却是满目沧桑、神色沉沉。   他看起来像是身上压了座山,不再如年轻时那般语调轻快、神色活泼。当年尚且会将心声不慎诉诸于口,如今却再三斟酌、反复推敲才会将带着几分试探的话语说出口。   表面看起来尚且如此,在经历过千年光阴后,不知在这般仍是青年面容的皮囊下,是否还一如往昔。   “说起来,”步惊川状似无意地道,“当年疏雨剑阁失窃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五年来,步惊川第一次主动提起千年前的往事。当年这事情毕竟属于是疏雨剑阁内部的事,因此他也没有过分关注此事的动向。   “也没什么东西,说出来怕你笑话。”苏长观笑了笑,“当年正是疏雨剑阁成立的初期……剑修嘛,你也清楚的,手头没那么宽裕,又是建阁之初,没什么积累,因此一般东西都当成宝贝了。”   “当年也就是丢失了几把灵剑,以及一枚剑魂。”苏长观记得自然清楚,如数家珍,“毕竟疏雨剑阁是剑修宗门,剑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当然要彻查清楚。”   步惊川又问道:“那后来找回来了吗?”   “灵剑倒是追回来一两把,”提起此事,苏长观面上有些懊恼,“只是折损了好几把灵剑,最重要的剑魂,却也没能弄回来。”   步惊川颔首,“那确实有些可惜。”   他说完,二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往时,他二人之间,总归是苏长观话多些。年轻气盛、冒冒失失的青年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无论是谁,他都能拽着说上好些时候。   可是自重逢以来,苏长观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与先前大相径庭。起初,步惊川只以为是对方长大了,稳重了些,毕竟他在这世间已独自渡过了千年,再似以前那般少年心性似乎又有些太过了。   毕竟这些年间,对方也是经历了不小的变故。这番变化,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可这变化,不可谓不大。   这些年来,步惊川也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因此也不急于打破这种沉默。   他正好也不是很想说话,于是相识的二人,时隔千年,并肩在此处沉默地看着落日西沉。   直到那落日的最后一点轮廓,被远处的群山吞噬殆尽,苏长观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   “对了。”苏长观道,“最近疏雨剑阁里头传起一件事。”   步惊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苏长观会主动与他提起,那此事自然便不是疏雨剑阁内部的秘密了,听听也无妨。   “你不若同我打个赌,看看你能不能赌对。”苏长观却忽然在此时卖了个关子,“你先猜猜看?”   步惊川反应冷淡,“不猜。”   “真没兴趣啊?”苏长观用一种极为夸张的语调问道,“那些弟子都为了这事开了个赌局,赌了快一年了也未出结果。”   步惊川一下便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押了多少?”   若是被疏雨剑阁的弟子们知晓他们一向尊敬的长观老祖,私底下还会参加弟子们私下设的赌局,也不知那些弟子会哭还是笑。   “不多。”苏长观面上满是得意之色,“也就三千灵石。”   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青年,步惊川忽然又觉得,自己先前的忧虑似乎是多余的,千年的光阴并不能改变苏长观什么,时光荏苒,他还是一如最初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秋白暂时下线几章捏 第252章 故人相见·零二·世间牵挂   疏雨剑阁里,长观老祖无疑是众位弟子们最为敬重之人。想一睹长观老祖真容的弟子不在少数,对于他们而言,若是能够有幸见得长观老祖的剑光,甚至能有毕生都受用的感悟。   因此,每日在长观老祖峰下游荡的弟子只多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长观老祖所在的观月峰上有什么变动,疏雨剑阁的弟子们都极为清楚。近日里,经过观月峰的弟子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见到一个人。   那人不是宗门中的弟子,穿着也并不起眼,气息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这么平平无奇的人物,却能上这观月峰。   以往壮着胆子上这观月峰的弟子也不是没有,然而,那些弟子都被长观老祖客客气气地请下去了,老祖甚至连面都不会露。   可传闻中,上过观月峰扫洒的弟子回来后却说,长观老祖与那位神秘人关系甚密,时常见二人对弈,或是并肩而坐。这等关系,是长观老祖的弟子都不曾有的殊荣。   一时间,关于那神秘人的身份的猜测甚嚣尘上,有猜故人之子、长老家属的,也有猜宗门秘密培养的不世之材的,更有甚者,甚至有人猜测他是长观老祖养起来的面首。   可长观老祖向来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以来从未传过他与哪位修士有过那层关系,因此,对于这种种猜测,疏雨剑阁内部是吵得不可开交。   甚至有的弟子私底下开了赌局,赌那神秘人的身份——便是苏长观参与的那个赌局。   “你押了什么?”步惊川语气平淡地问道。   苏长观冲他挑了挑眉,“我可是押的你是我徒弟。”   步惊川无言以对。   ……这赌局相关的人参与到这赌局之中,怎么说都不太对。   又听苏长观道:“你看你来了五年,虽然一直在我山头,可你的身份总是不能公开,不太好罢?要不这样,你便在我名下挂个名,勉强当我徒弟得了。”   “你就为了那三千灵石罢?”步惊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那可都是上品灵石!”苏长观反驳道,“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都无门,我让你挂名在我名下,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步惊川被他这不要脸惊得有些失语。若是疏雨剑阁的弟子们有机会知晓,他们所崇拜的长观老祖,私底下为了一个赌局的输赢甚至不惜做操盘手,也不知道那些弟子们信仰是否会崩塌。   他摇了摇头,“不了。”   苏长观稀奇地看他一眼,“我看你也不像是这么讲究辈分的人。”   “不是辈分原因。”东泽答道,“我前世有七位师父,你应当也知晓。”   见苏长观点头,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在他们离开后,曾发誓,他们便是我永远的师父,我永远不会令拜他门,哪怕只是挂名。”   苏长观“啧”了一声,不满道:“死脑筋。”   步惊川也不同他争辩,苏长观说什么是便是什么。   可苏长观又问道:“那你这一世的师父呢?我是说——步惊川的师父。”   步惊川动作一顿,他自然也知晓苏长观问的的是步维行,可他发了许久的呆,末了,却只能轻叹一声,“我不知道。”   二人这对话才发生过没几日,忽然有疏雨剑阁弟子通报,有人求见。   不是求见长观老祖,而是想见观月峰上的另一人。   苏长观稀奇道:“怪了,还是头一回有人求见到我跟前,却不是见我的。”   步惊川瞟了他一眼,“你很失望?”   “岂敢岂敢。”苏长观连连摇头,“倒是叫我着实好奇,这一个外宗人,如何知晓我峰上多了一人。”   步惊川只沉默地看着他。   苏长观反思了半晌,有些讪讪地想起,近日来疏雨剑阁上关于步惊川这个身份神秘的外来者的讨论甚嚣尘上,被外人打探了去,似乎也……不是那么稀奇?   苏长观轻咳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若你去会会?”   步惊川抿了抿唇,不想搭理他,却又觉得似乎被小看了。   正当他犹豫之际,那个先前来禀报的弟子又来了一趟,“老祖,那人都在你峰下等了三天了,我请那人去稍作歇息,他也不肯,非说要等到……”   那弟子看了一眼步惊川,继续道:“他要等到这位见他,才肯离去。”   苏长观只是含糊道:“知道了,我们再商量商量。”   待那弟子走远,苏长观冲步惊川挑了挑眉,“真的不去见见?”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而直到步惊川见到眼前的老人,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苏长观耍了。   苏长观虽未直接见过步维行,可也算是间接知晓过此人存在。遥想当年他还未恢复记忆之时,也曾来过疏雨剑阁。那时苏长观也未认出他,倒是先发现了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的江极。苏长观叫他们在距离疏雨剑阁好些距离的时候便停住,而后又故弄玄虚了一番,竟是找出了江极所在。   想起当年,步惊川也不由得有些感慨,当年自江极被陵光带走后,便没了后文,不知如今又如何了。   而以苏长观的修为,神识能够覆盖整个疏雨剑阁,当年他们在疏雨剑阁之外,苏长观尚且能够察觉一路隐藏的江极,如今步维行在疏雨剑阁门外等三日,恐怕步维行刚抵达疏雨剑阁门前,就被苏长观认出来了。   枉费苏长观花了这么多天来陪他演戏。   步惊川站在步维行跟前,喉咙中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半晌才挤出一丝苦涩的声音:“师父……”   这几乎是他下意识的呼唤,无关其它。   而在唤出这个称呼的时候,他几乎是即刻红了眼眶。   他站在步维行跟前,不是东泽,也不是恢复了前世记忆的步惊川,而是那个从一开始,被步维行从邪祟手中救下的孩子。   在属于步惊川为数不多的时光中,步维行一直都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存在之一。   而步维行对待步惊川的亲情,是东泽与他的那七个师父之间从来没有体会的。步维行夫妻二人对他来说从始至终都是特殊的,他前世生来无父无母,这世更是因被邪祟所害,以至于生父生母对他厌弃非常,是步维行与岑清闻填补了他两世的空缺,不说感激是不可能的。   五年未见,小老头头上本就花白的头发更是白了许多,步惊川这才发现,属于他此世的记忆,一直以来都极为鲜明,从未被属于前世的记忆所覆盖。   步维行看着他,看了许久后,才似乎想起来一般,应了一声。   末了,小老头也红了眼眶,“没事就好,这么久都不回去看我俩一回,害得你师娘担心你。”   步惊川低下了头,此刻他已有二十又四,可在步维行跟前,却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操心的小孩。   “叫师父担心了,是徒儿不孝。”他低声道,“不知师父与师娘……近来可好?”   “臭小子,长大了。”步维行眯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眼神已经开始有点不好了,“你师父师娘都好得很,就是你师娘很想你,她一直还记挂着你的身体。”   此时,二人之间仿佛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步惊川,眼前的人就是为不省心的徒弟所操心的师父。   仿佛他们不是什么玉髓之灵的转世,也不是什么因为前人之命而对他关怀的命定之人。   “劳师娘记挂。”步惊川说着,又看了眼头发花白的小老头,“也还请师父自己多保重身体。”   小老头的头发花白,眼神也有些不好了,这便是天人五衰的前兆。修士虽有漫长寿命,然而,修为境界停滞不前的修士,却终有寿元耗尽的一日。步维行的天资平平,直到中年才突破金丹,而金丹修士的寿元仅有不足五百年,算算时间,如今却是过去大半了。   一想到自己或许又将会迎来一场离别,步惊川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你能叫我省点心,便是对我最大的保重了。”步维行未发现他的异常,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生辰不回来,我大寿不回来,要不是监兵大人同我说起,我还不知道你在这处……”   步维行并不知晓兽魂的事,只一直以为秋白是监兵。真正的监兵,大抵是没有这般好心与空闲同步维行交代此事。   男的便是说……这是秋白说的?步惊川心中一动。   忽然又想起,秋白此前曾经与自己一道生活百余年,自己前世认识的人也不多,苏长观只恰好是其中一人。既然秋白知晓苏长观还在世上,那能猜到他在此处,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往时,尚且还是衍秋的秋白,便十分讨厌他跟着苏长观外出,如今他同苏长观一道处了五年,秋白却连亲自来寻他也不曾有。   可他却清楚,即便是秋白来寻他,他也未必会见。   前世与今世,他同秋白的纠葛太深、太杂、太多、太乱,叫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持续前世的关系,还是维续今生的关系,叫他一时之间犯了难。   可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其实他是想见秋白的。人便是这般,越是不敢见的,越是想见。   他是幸运的,如今不但有步维行与岑清闻挂念着他,还有秋白也记着他。他本以为自己此生无依无靠,就连这个身体的生父母也对他弃如敝履,可步维行此行却告诉了他,原来在这世间还有人牵挂着他。   而他亦同样牵挂着他们。他不再是前世那个无知无觉、无情无爱的死物,而是成为了真正的人。   他抛开心头那股莫名的失落,答道:“是我当时未交代去向,叫师父师娘担心了。”   便听步维行长叹一声,“你也大了,有自己打算,我再束不得你。你日后再做什么……多保重自己。你无事,我同你师娘便心安了。”   说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质地温润的玉冠,交到了步惊川手中,“这是你师娘一直准备着的,想等你及冠后亲手为你戴上,谁知你等不到及冠就……罢了,现在交到你手上,且当个往时的念想。”   说罢,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步惊川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他恢复了身为东泽的记忆,若是按照辈分来算,步维行并不是他的长辈,因此,也不该由他来为东泽加冠。   将这玉冠交到他手上,不过是为了给步维行与步惊川二人之间的过往一个交代。   因此,将玉冠放到步惊川手中后,步维行转过身去,竟是准备直接下山了。   手中的玉冠被步维行的手心捂得微热,可那些许的热度,随着步维行的离去,而消散在寒风当中。玉冠触手温润,当是细细打磨,虽算不得上好的料子,却也足以见其用心,步维行要支持整个长衍宗,算不得富裕,因此,这个玉冠恐怕是他夫妻二人能找到的,最好的料子。   步惊川心中一痛,下意识地叫住了步维行,踌躇半晌,才道出一直压在自己心底的话:“谢谢您。”   在步维行有些意外的目光中,他咬了咬牙,虽然知晓眼下这个时机并不适合说这些,却仍是坚持着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知晓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开口,可他思虑再三,还是道:“我前世……便是我作为东泽的那一世,我曾拜过他们七人为师,在他们离去后,我亦发过誓,再不会拜他们七人以外的人为师……”   即便是大师父的后辈,他也不该拜师。   他不敢看步维行的眼睛,生怕在那双沧桑的眼中见到对方失望的神色。   他清楚自己这般提议属实失礼且不知好歹,怎么也不该在看望他的师父跟前说。因此,他因为苦于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说出口,而纠结了很久,最终才下定决心开口。   长久的沉默,静得就连树叶从枝头飘落、落在地上的响动也能清晰可闻。   “对不起。”他最后低着头道,“让您失望了。” 第253章 故人相见·零三   当东泽还是那个一心信着七位师父的自己时,曾将他们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那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亦是一直以来教养他、给他一个家的师父们。师父们教他仁义礼智信,因此他懂得感激、明白要对他们好,因此,甚至一度将师父们的愿望当作自己即便搭上性命也要完成的目标。   因此,在七位师父离开后,他便感觉天仿佛塌下来了。   他们说北斗星城是他们的家,以后也会是他的家,可他却觉得,失去了七位师父的北斗星城,像是洪水猛兽一般,叫他一眼也不敢多看、一刻也不敢多待。   因此他才在外游历百年。   起初,在游历过程中,不乏有心思各异的人,见得他天资好,试图以各种名义收他为徒,他烦不胜烦,最终立了毒誓,发誓自己今生只有那七位师父,断不会再拜旁人为师。   尽管时过境迁,如今他才明白当初的情谊不过是出于一场利益的交换,但他既然许诺在先,断不能食言。   如此想来,即便是在他未恢复记忆时,步维行也并未同他行过拜师礼,只不过二人一直以师徒相称罢了。   小时候他还以为是步维行犯懒,嫌行礼麻烦,可现在想来,除了他以外,长衍宗中的每一个弟子,都有行拜师之礼。   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他身份的步维行,心知自己并无资格当他的师父,因此只是挂了个挡人闲言的名头,虽有师徒之实,却也还未将这关系彻底敲定。   因此一直以来,步维行对他的管束也甚少,甚至于叫步惊川在有些时候,觉得自己是被忽视了的。   可如今再回想,这才明白了步维行这般所为的背后意义。   步维行自知若是他身上属于玉髓之灵的气息若是爆发,引来的各路修士将会是他一人无法抵抗的,因此,为了长衍宗,也是为了步惊川自己,他擅自在步惊川身上下了数道禁制,一直压抑他原本的气息与实力,这才叫他平安长大。   甚至,为了保密,一度对步惊川自己也隐瞒了他的身份。   步维行独自承受着这一切,却就连对自己最为亲近之人也不敢说出口,岑清闻到了如今也仍以为他是寒玉之体。   如此种种,不可谓不尽心。   师徒名义可以有假,可处处为他着想却是真的。   步惊川抬眼望着眼前的步维行。自从他遇见秋白开始,待在长衍宗中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与步维行的相处自然也是变得少了起来。   以至于他如今才惊觉,步维行不止是灰发渐白,连面上也多了风霜的痕迹。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步维行与他对视良久,才叹一声,“先前的师徒名义,只不过是我为掩人耳目,就连拜师礼也未曾行过,自是不会影响你当年的誓言。如今你恢复了,这层关系自然就断了。”   “我非是要同您断了这层关系。”步惊川轻声说着,步维行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为难他,步维行早就为他想好了退路。   但正是因为这种体贴,叫步惊川心中的亏欠更甚。   他不再犹豫,一撩衣摆,在步维行惊讶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我虽有誓言在先,不能继续你我的师徒关系,但是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尚在,我在心中感激不尽。”步惊川飞快说着,生怕叫步维行反应过来后遭到拒绝似的,“你我之间早就亲如父子……若是您不嫌弃,我愿称您一声义父。”   步维行的面上的震惊仍未散去,却下意识道:“我担不起……”   他心中清楚,东泽的魂魄,乃是来自千年前,放到如今,任何一人都须得称之为前辈,他不过是趁着东泽还未恢复记忆,有几年养育之情。被认作义父,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可心中的那份惊喜却不似作假。   步惊川朝他磕了个头,久未起身。他伏在地面道:“十余年养育之恩,义父已然予我。这十余年我曾受过的恩情,是我两世都未能有的,如何担待不起?”   “我还没答应呢,你这臭小子怎么擅自改口了?认义父自然也得认义母,清闻都还不在此处,你拜什么?”步维行虽这般骂着,眼圈却红了,“赶快起来,这样像什么话。”   他的话虽说得不好听,可步惊川却是笑了。   他太了解步维行了,说话虽是别扭,可既然没有拒绝,那便是同意了。   步维行久久地看着他,末了,才叹了一声,“挺好的,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曾经担心的,一旦东泽恢复了记忆,属于步惊川的记忆将会被压制,而他也做好了这个准备。然而,他却忘了东泽与步惊川从头至尾都是同一人,分明不存在某一人被压制的情况,他们做出的选择,自然会是一样的。   “挺好的。”他又轻声重复着。   步惊川去寻苏长观,准备辞行。   苏长观挑了挑眉,“聊了什么?终于舍得走了?”   步惊川知晓,但凡在疏雨剑阁之内的动静,都会被苏长观知晓。因此在见步维行时,他早就布下了不让苏长观查探的阵法。   苏长观尽管如今修为比他要高,但却不懂阵法之道,也不好光明正大破了他的阵法,于是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也没什么。”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步惊川心中一片松快,因此也有几分谈笑的心思,“长观老祖太久未出门,可是无聊得紧?竟开始关心起小辈的琐事了。”   “去去去。”苏长观颇为嫌弃,扬手作驱赶状,“赶紧的走吧,在我峰上混吃混喝这么多年,到头来这么对我。”   步惊川失笑,“日后或许还有回来蹭吃蹭喝的时候。”   “行啊。”苏长观懒洋洋地道,“那你可得记得带多点好酒上来,不然我让门下弟子把你轰下山去。”   步惊川应了一声,他也没多少东西,属于他的东西,一直都收在他的储物戒之中,因此压根不用怎么收拾,只是来此处道了个别,便离去了。   他走后,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仿佛这观月峰上这几年压根没有这么一个外来者。   苏长观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里扯来的狗尾巴草,用神识感受着二人一路下山。   等到二人走出他神识感应的范围很远之后,他吐出了嘴里一直叼着的狗尾巴草,方才吊儿郎当的神色淡去,面色变得有些阴沉。   若是换做步惊川站在此处,恐怕光看他这神色,也会觉得这昔年的好友变得这般陌生。这与先前的苏长观,几乎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可步惊川不知的是,在他来到这观月峰之前,这才是苏长观最为寻常的神色。   苏长观起身,几步便走到了观月峰山脚下的一处暗室中。   这里寻常没多少弟子,又是山脚底下,背阴的地方,潮湿阴暗,就连草木都长得稀疏,一片萧条荒芜的景象。   而苏长观却没有半分惊讶与停顿,大步地走入了山脚下一个逼仄的山洞中。   这山洞里头极为狭小,苏长观本就长得高,这山洞的顶只差几寸便能碰到他的发顶。他却没有给这逼仄的山洞多余的眼神,只一路走了进去,显然是对此处十分熟悉。   山洞的尽头,竟是无数监牢。   这些监牢皆是从山洞中挖出来的洞,三面皆是石壁,唯有向着走道的方向,是由玄铁制成的铁栏。   这山底的监牢仿佛荒废了许久,只有一股泥腥味与尘土的味道混合着,在这潮湿的山洞中格外难闻。   苏长观轻车熟路,直直地行至监牢的最深处。这看似荒废的监牢的最深处,竟是还有人被关押在此处。   这人的手脚上皆戴着压制修为的镣铐,面目苍白,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样。他身上艰难运转的是属于疏雨剑阁的功法,却隐隐透着一股魔气。   若是步惊川在此处,恐怕还需要花些时间才能认出来,被关押在此处的到底是谁。   苏长观行至那铁栏跟前,他最后那几步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声音,也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监牢中那衣衫褴褛的囚徒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却被恐惧压了下去,他动了动,拷在手脚上的镣铐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小声开口道:“师尊。”   步惊川与步维行二人并不急着回长衍宗。   他二人许久未曾单独相处过,此番颇有些将以往缺失的陪伴补上的意思。   步维行也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心结,敞开来同步惊川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譬如当年去找他,不过是因为祖上之命。祖上曾遇见过一位大能,那大能给了祖上些好处,让他们家世世代代都记着一人的生辰八字,等到其出生后,将其带回来教养。   大能还同他的祖上说过这人的身世特殊,因此给他们留下几个禁制,说若是控制不住那人,可以施展。   只可惜,就连步维行的祖上也不知晓,当年委托他们寻人的人,到底是谁。步惊川心中有些隐约的猜测,却迟迟都不敢肯定,更不敢细想。   而那个神秘人让步氏所在等的人,便是步惊川。   步惊川自恢复记忆后便想起,大师父确实还有几个远房亲戚,只不过他与他们没什么来往,更未想过竟还会在千年后有这样一层关系。   后来,遵行先祖之命的步维行成功寻到了步惊川,他思虑再三,知晓自己并没有办法在步惊川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护住他,这才下了禁制。   “该怪我无能,还要用上这些禁制才能护住你。”步维行说到此处,笑了笑,“我与你师娘都不是天赋异凛的人,叫你从小跟着我们在长衍宗长大,还是有些埋没了你。”   步惊川摇了摇头,“不,义父将我保护得很好。早些年我或许会怪您对我隐瞒或是压抑我的修为,然而如今看来,或许您这般做才是最好的。”   魔修与不怀好意的人从未远离他们,即便是步维行有苏长观那般的地位与修为,也挡不住这泱泱人群。   当年北斗星城尚在时,他便见过成为众矢之的是何等艰难,当时若非有苏长观与朗月明,只靠他一人,即便他的境界与灵力是天下罕有,恐怕也极难招架得住那群修士。   更何况,步维行能够在明知自己面前有玉髓之灵的情况下,能够不起贪欲,便是难能可贵。   想起当年与苏长观,步惊川的神色不易察觉地黯了黯。   人心是最为可贵的东西,然而却抵不住人心易变。   他与步维行说开后,步维行曾告诉他不少当年他所不知道的事。   他才知晓,步维行那个死去的独子,当年竟是因为意外知晓了他现身之地,却算错了时间,因此在路上出了变故,过早夭折。   算算时间,若是那个独子未出事,如今当在不惑之年了。   算下来,那个他名义上的义兄,是为他而死。   步维行却是摇了摇头,“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叫你有负担,进而心中愧疚。而是叫你明白,你未来所要做的,自然是阻止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步惊川应了一声,深知自己身上的担子之重。   他能够预料到,未来需要面对的事情,或许还有更多,而若是等到需要做出抉择的那一天,步维行等人,便是他不能犹豫的理由。 第254章 故人相见·零四·花灯之约   二人在回长衍宗的路上走走停停,过了一月有余,终于回到了长衍宗。   望着熟悉的宗门,与自己未有过变动的住处,步惊川的眼眶再度热了起来。   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五年之久,又仿佛他一直还在此处。   屋中还妥帖地布置着防尘的阵法,显然是在不久前还修葺过此处的阵法,不然一个小小的防尘阵,哪能维持如此之久。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缓步走入这熟悉的屋舍。步维行已经回去了,也找不到人可以诉说此时他心中的激动,他只能将这份情感默默地埋藏在心底,将其珍藏。   长衍宗称得上一句地广人稀,因此,宗门从不吝啬地皮,因此即便是他所住的院子,也有个小小的后院。   小屋后方开了扇窗,正对着后院。就如他以前与衍秋的那间竹屋一般,能够一眼望见来人。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奇异的感觉牵引着他,叫他缓步走近那窗子。这木窗保养得不错,这些年也未有腐烂或是老化,仿佛新的一般,轻轻一推,支撑着这窗的木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便被轻易打开。   步惊川这些年没有回来,屋中的变化虽不大,无人管辖的后院却是草木疯长。看着这草木的痕迹不难看出,他这后院应当是有人来定期清理的,只是距离上一次清理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刻是深冬,朱雀域虽冬日里极少下雪,不能过冬的草木仍会枯黄,在一片枯黄的草木中,他见到有人身着一袭白衣,正安然伫立。   他站在院中,气息掩藏得极好,却仍是被这身显眼的白衣暴露了行踪。   那人和步惊川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遥遥相望。   二人之间离得不远,只有寥寥数丈,然而那人却静立不动,叫这距离永远也无法缩近。   以秋白如今的修为,若是想要不被步惊川发现、提前离去,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可此刻秋白明知他回来,却又不闪不避,直直立在院中,这便说明了,秋白想见他。   可秋白久久地望着他,却还是站在原地,应当是心中还有些许的犹豫。   步惊川就这么和他安静地对视片刻,最终还是秋白移开了视线。   “你回来了。”秋白淡淡地道。语调很平静,没有惊喜,也没有起伏。   步惊川总觉得他语调中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不但是指他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还是指东泽回来了。   先前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形势太过紧急,二人之间也只来得及匆匆说上几句。后来,他更是弄晕了秋白,叫秋白连自己离去都未曾亲眼见到。   这么一想,就连他自己心头都难免生出几分心虚。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了一些事。秋白这么久以来,似乎一直都笃定他在苏长观那处,可是秋白宁可告诉步维行,也不想自己前去看他——要知道,以秋白的修为,若是他有心潜入疏雨剑阁,除了苏长观外,谁也拦不住。而苏长观也认识秋白,看到秋白便能想到秋白是来找他的,更不会阻拦。   可秋白偏偏没有去找过他。   是秋白在气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告而别?   他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煎熬。秋白是他想见却又不能见之人,而见到了却叫他不上不下的。他很想同秋白说多几句话,又想解释一番自己的作为,可他张了张嘴,半天都挤不出一句话来,压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步惊川也知晓是自己理亏,摸了摸鼻尖,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嗯,回来了。”   最终,他便只有这一句话。   他作为东泽,一直以来缺失了这千年的陪伴,是他亏欠了秋白。更别提他前世时,对着秋白的表白,只有斩钉截铁的拒绝。   这一世,当他还是步惊川时,他将秋白的痛苦看在眼里。   秋白显然还是喜欢他的,可秋白更害怕眼前的只是一个陷阱,也害怕若是东泽彻底取代了步惊川的话,他同步惊川的关系之间只会是一个笑话。   这般的认知叫步惊川的心都抽疼起来。彼时,他还以为秋白的纠结与迟疑是因为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可如今他才知道,正是因为秋白对他的感情是一样的,因此才更怕眼前的是一个美梦,是一场幻境,因此,当他答应自己的时候,才会露出那般孤注一掷的神色。   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亏欠了秋白,亏欠了很多很多。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又苦于不知该说什么时,反倒是秋白率先开口了。   “再过半月,便是腊月初七了。”秋白道,“初六的晚上,你可有时间?”   腊月初七,是他的生辰,秋白竟然一直都还挂念在心上……步惊川愣了一下,下意识答道:“自然是有的。”   许是属于步惊川的那部分灵魂占据了主导,他此刻只觉得满心都是欢欣与雀跃。   既然是秋白主动寻他,那他说什么都要有空的。   “那就行。”秋白说完,竟是一刻都没有多留,转身离去。   后院中草木繁茂,只一眨眼的功夫,秋白的身影便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步惊川站在窗前,不由得懊恼地捶了一下窗框。   秋白既然主动离去,那显然是不欲与他多谈,他此刻即便是追上去,也是讨人嫌。既然秋白主动开口邀约,便说明秋白至少是不反感他的,要是有什么事儿……那也只能到再见面的时候再论。   他这么想着,便安静地等待着腊月初六的到来,心中隐隐抱着些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期盼。   在长衍宗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自他认了曾经的师父师娘为义父义母后,似乎只是改变了一个称呼,一切如常。   长衍宗的弟子如今已经换了一代,许多新入门的弟子都不再认得他,从前,他还是众人的小师弟,如今他却已经成了师兄。   与他同届的大多数弟子都已经出去历练,寻找属于自己的机缘,他本想寻星移师兄叙旧,谁知星移早在两年前外出历练去了,一直都还未回来,于是他叙旧的心只得暂时按捺。   如今,星移不在,那已经成群的灵禽没了人看管,又仗着有几分修为,没少跑到岑清闻的药圃里作乱,而他便日日忙着修补岑清闻药圃上的阵法,想方设法杜绝这类捣乱的存在。   他一如自己年少时那般,在义父义母的院中可管一日三餐,用不着自己动半点手,待到日落了再踏着满地的斜阳,慢慢走回自己的院落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他刚回来的那日见过秋白之后,便再也没能见上秋白一回。   起初,步惊川还以为是秋白有什么事,可后来他有意无意地到后院后方的密林中去寻找,那密林之中处处都是秋白的气息,可见秋白一直都生活在此处,可偏偏他就是找不到秋白,秋白也不愿出来见他。他这时才不得不承认,是秋白在躲着他。   一边躲着他,却又一边与他约定腊月初六见面……这又是为什么?   怀着这般忐忑的心情,他终于等到了腊月初六这日。   日暮西垂,他一直在等的人才终于现了身。   二人见面,没有多余的问候与解释,秋白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他在一般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过身去,开始带路。   步惊川跟着秋白一直走,却是见到秋白这是带着他往山下走。直至离开长衍宗有些时候,他才忽然想起,这个方向到底通往何处。   潭池镇。   作为距离长衍宗最近的小镇,长衍宗的弟子也经常会来到此处,因此这方向也算得上熟悉。只不过,五年前,此处曾遭遇魔潮,因而此地样貌大改。尽管当初被摧折的草木如今已经恢复过半,可这路终归是与步惊川小时候走的那条路不再一样了,因此,他费了些劲才认出这是何处。   潭池镇便是以隆冬时节方会出现的灯花而闻名,此地尽管在早年的魔潮几乎一度叫这小镇毁于一旦,可当魔潮过去后,当地来往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二人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来到了那潭池跟前。   步惊川忽然便知道秋白在做什么了。   十八岁生辰那年,他曾经与秋白秋白一道来到这处潭池镇,然而因为某些原因,秋白并不能与他一同观赏那灯花,更遑论一道放上一朵花灯。   而后,他在疏雨剑阁时,借口与秋白比试,换得秋白一个承诺,他当时说,要在自己的生辰与秋白一道来此处,再看一看花灯。   当时藏着少年心事的要求,秋白应下了,且一直记在心里。   潭池边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秋白抬手,从灯花树上取下了两朵灯花。这灯花特殊,生来便能飘浮于水面,花蕊处是天生的燃料,点燃后长燃不灭。灯花盛开的季节,将会有无数灯花飘浮在潭池之上,水面倒映着灯花,映得天地也为之蒙上一层柔和的光,一片辉煌热闹的景象。   秋白先是将其中一朵灯花交到他手中,又转而握着金素剑,在金素剑中寻找着什么。   金素剑是步惊川前世的时候一手打造,自然清楚这灵剑的特殊之处。不但能够承载秋白的魂魄,还能兼任储物戒的功能。   因此,步惊川还有些奇怪。他分明记得,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秋白往金素剑中放什么东西,要放,也估摸着是这五年之内放的。   而到底是什么,才会叫秋白如此珍而重之,竟是要储存在金素剑之中?   很快,步惊川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只见秋白取出了两朵灯花,接着,又是两朵。这些灯花两两成对,一并存放着。最后,取至末尾,一共取了足足五对灯花。加上步惊川与秋白如今在手上捧着的,不多不少,正好六对。   距离那次步惊川无意与秋白约定,竟是已经过去了足足六年。   每一对取出来的灯花,都会比前一对要干枯些许,步惊川光是看着这灯花,几乎能够见到秋白在每年的隆冬时节孤身一人来到此处,在热闹的人群中,独自一人取下两朵灯花,随后小心翼翼地保存。   灯花一年一度,唯有隆冬时节方会盛开,而已经盛开的灯花,则会在春季来临之前,全数消融。秋白是用了不知道多少灵力,才将这五对灯花保存下来。   步惊川只觉得自己的喉头仿佛被哽住一般。被人牵挂着的感觉,对他来说,很新鲜,很高兴,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尽的对于秋白的心疼。   秋白该是如何耐住这六年的孤独,独自一人来到此处的?秋白独自记着这个随口一提的约定,独自履约了五年,直到第六年,才终于等到他回来。   若是他不回来……秋白恐怕会这么一直等下去。   直至今日,他才意识到,无论是东泽还是步惊川,都是被秋白珍而重之地放在了心上的。   “这是我这些年欠下你的花灯。”秋白没有看他,只盯着那波光荡漾的潭池,点燃的花灯聚起暖融融的光,落到了他的脸上,使他的脸上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叫他说出口的话语亦是含着无尽温柔,“今年终于能够补上了。” 第255章 故人相见·零五·漫长等待   步惊川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六对花灯。   六对,十二朵,五年。   无论哪一个数字都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轻飘飘的花灯被他捧在手心,如有千钧重。   颤抖自指尖开始,随后向着他的整个人蔓延,他的手开始发起抖来,抖得几乎托不住手中那朵脆弱的灯花。他下意识地想收紧手指,可又怕灯花会因为这动作而受到损伤,又强行按捺住这个冲动,转而强迫自己稳住手。   原来也是有人挂念步惊川的。   这份挂念如此沉重,又如此灼热,几乎将他灼伤。   他抖着手,看着秋白将自己手中的灯花点燃。秋白见到他颤抖的手心,终于抬眸,给了他一个正眼。   秋白眼中的情绪极为复杂,似乎是读懂了他心中的起伏,又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步惊川想起了先前在乡野间见过的猫,渴望着人的靠近与人给予的温暖,可又害怕着人可能会施加的伤害,因此畏畏缩缩,只敢在远处看着。可一旦人展现一点善意,哪怕不是拿着食物,只是随口的一声呼唤,猫也会开始向着人靠近。   眼前的即便不是猫,可骨子里都是一样的。秋白还在期待着自己可能会给予的温暖,可又因为他的犹豫而又举棋不定。   步惊川再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将秋白拥入自己怀中。   他小心地控制着二人之间的距离,好叫自己不会压坏秋白捧在胸前的灯花。他不顾旁人的目光,将额头抵在秋白的额头上。   “谢谢你。”他开口道,笑容不自觉地爬满了他的脸颊,“我很开心,你还记得。”   五年时间,已经足够他长成。分别前夕,他尚且还矮秋白小半个头,可如今,他已经完全和秋白一样高。   往时他所期望可以护住秋白,一直以来却都是秋白护着他。而如今,恢复了前世记忆的他,力量也在逐渐回到身上,终有一日,他又能够保护秋白了。   出乎他预料的是,对于他的拥抱,秋白却并没有表现出惊喜。秋白全程反应都十分平淡,二人额头相抵,如此近的距离,他们眼中都只有彼此。然而秋白却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仿佛二人根本没有做出这般亲昵的动作一般。   末了,秋白主动移开了目光。   他另一只没有托着灯花的手按上步惊川的胸膛,稍稍用了点力,将步惊川推开了。   “我既然许下这个承诺,那自然要遵循。”秋白淡淡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不必谢我。”   说着,他蹲下身去,将手中的灯花放入潭池。   水波荡漾间,灯花随着水流晃晃悠悠地离了岸。那花蕊燃烧的细微亮光,逐渐远离了他们。   失了火光的照耀,秋白在这么一片昏暗的光中,脸色显得有几分沉郁。   步惊川哑然。   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可笑,太过一厢情愿,以至于他压根没去想秋白愿不愿意。   他似乎两世都是这般,做什么事情,总觉得秋白会愿意、能够无条件同意,然而他却忘了,秋白也是有自己的思想,亦有自己的好恶。   “抱歉。”步惊川轻声说着,也不敢再看秋白,“是我唐突了。”   秋白这千年来所受到的委屈与冷落,岂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拥抱能够弥补。而就连五年前,他记忆刚恢复的时候,却还是理所当然地在此抛下了秋白。   被人抛弃两回的猫,在第三次见到有人向他伸出手,如何还能够轻易信任。   更何况,站在他面前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小猫,而是自尊心极强的兽王。   就连步惊川还未恢复前世记忆之前,也一度注意到秋白的患得患失。他只是以为秋白的性格使然,可他如今想来,正是自己将这原本自信的兽王变得这般小心翼翼,就连接受他人的示好也还需再三确认,才敢迈出最后一步。   而他五年前的所作所为,便是逼得秋白将好不容易交出的信任统统收回,重新变得戒备。   他太过看低自己在秋白心中的地位,以至于他不自觉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轻易伤到秋白。而他又太过看高自己在秋白心中的地位,以至于他觉得他做什么,秋白都会无条件原谅。   可他却似乎忽略了,秋白亦是与他一样的人,亦会有自己的喜怒。他太过自我,以至于连自己心上人的情绪都不懂得照顾。   叫一个本就失望的人重新交出信任,无疑难如登天。   可这些都是他曾经所做下的错事,他避无可避,必须弥补。   他蹲下身,也将自己手上的灯花放入水中,直到这一朵灯花飘远了,他才再拿起下一朵灯花。   六对灯花并不多,即便步惊川再磨蹭,不一会儿便放完了。   便在这时,步惊川忽然听见秋白开口了:“你许了什么愿望?”   既然是属于祝福的花灯,放的时候自然是要许愿的。先前步惊川想让秋白陪同一道去放花灯,自然是想借机许个愿。   修士未必要信这些,可不妨将这花灯作为一个寄托。   可方才放那灯花时,步惊川心中太乱,竟是只一股脑地放如潭池中,忘记了该要许愿。   而他也多少有些受宠若惊,未曾料到秋白会主动开口同他说话,因此竟是一时答不上话。   沉默半晌,他才终于酝酿出一个回答:“我想放花灯,并不是为了许愿。”   当初他之所以死缠烂打叫秋白与自己一道放花灯,不过是想让秋白与自己一道看这景色,不过是想寻个二人独处的借口,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愿只不过是心理的慰籍,事在人为,他要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会指望他人。   “我许了一个愿。”秋白却道,“你知道我许的是什么愿望么?”   步惊川勉强笑了笑,下意识开始逃避这个问题的答案,“说出来就不灵了。”   “无妨。”秋白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左右这愿望太难实现,即便我用六盏花灯许愿一个愿望,也恐怕无法实现。”   秋白说话的速度很慢,一字一句,似乎要叫步惊川将他的字字句句都刻入心底。他直直地望向步惊川,道:“愿望,就是得说给有能力实现愿望的另一人听到。”   方才秋白话语中那飘忽的意有所指,忽然就寻到了归处。   秋白这是在说给他听的。   步惊川的心猛地一跳,心头涌出一股窃喜。秋白此举,无异于告诉他……秋白这番所作所为,皆是因为他。   若是秋白真的对他只有失望,又怎会在这五年间默默做下这些?   步惊川按捺着突突狂跳的心,定了定神,半晌才问道:“那你许的,到底是什么愿望?”   秋白久久地看着他,最终又移开了视线。   他轻声道:“我期望我爱的人,能够爱我。”   步惊川从未听过秋白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爱意,至少,在这一世时,从未听过。他先前总觉得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秋白不擅表达,可后来他才知晓,是秋白比他更加患得患失,甚至因为他曾经的拒绝,因此而害怕表露自己的心意。   此刻站在他眼前的秋白,隐隐之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一直以来埋藏的心意,压抑着的情感,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他跟前。   在步惊川愣神之际,秋白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转而朝他走来。   两人之间本就隔得不远,饶是秋白的步伐再小,走得再慢,靠近他也不过是片刻的事。   看到秋白逐渐靠近的脸,步惊川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他将会做什么事。可他却浑身僵硬,仿佛被拴在了原地,半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分明这副身躯已经与秋白做过了更为亲密的事,然而他却还会因为秋白的靠近而呼吸急促,整个人的思绪乱得彻底。   清浅的吻落到他唇上,他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忍不住动作。却是伸手,按住了秋白的脑后,不叫秋白有退开的缝隙。   他们在对方的唇上辗转,在唇齿中流连,交融在一处,呼吸间皆是对方的气息。   秋白浑身颤抖,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可尽管如此,还是有水珠不停地打湿了他的睫毛,从他的眼角滚落。   步惊川这才忽然明白过来。步惊川与秋白的亲密或许已经有很多,可这还是东泽与衍秋第一次,突破以往的关系,做到这般地步。   即便只是一个吻,也是当年的衍秋从东泽身上求不来的。摿繇   当年的衍秋,哪怕是用身体挡住了阮尤给东泽的致命一击,失去意识前还在苦苦哀求东泽,不要抛下他。而即便东泽回来,成为了如今的步惊川,却还是在那日的金丹雷劫过后,再度将秋白抛下,消失了五年之久。   胸腔中泛起一阵钻心的疼,一时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步惊川心疼起来。心疼孤身一人等了他千年的衍秋,更心疼眼前这个站在他面前,也依旧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秋白。   他的秋白,本该张扬肆意,本该一往无前,瞻前顾后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对不起。”亲吻的间隙,步惊川抱紧了秋白,不知道第几次道歉。   可即便他道歉千次万次,也丝毫弥补不了他曾给予秋白的伤害。秋白怨他,甚至恨他,也该是他应得的。   他的拥抱与肯定,秋白足足等了千年之久,他不该让秋白再等下去了。   早在前世,他心中已然有这般隐约的念头,他只知自己不能失去秋白,并且对秋白的心意没有半分反感。可他却因为当时沉重的心事,不能答应秋白。   而直至他在金丹劫雷中苏醒,这才明白,其实他自己心中,正如秋白渴望他那般,他也在渴望着秋白。即便如今叫他溺死在这感情之中,他也心甘情愿。   秋白就是他命中的劫数,可秋白也是他命中的救赎。   他不该叫秋白等。   秋白等了他太久,经历过了太多的苦楚。如今他回来,就该结束这漫长的等待了。   “秋白,”步惊川忽然出声道,“你可愿回北斗星城,取回你自己的躯壳?” 第256章 往日因果·零一·死咒暴露   直到春节过去,步惊川与秋白这才告别师长,踏上了前往北斗星城的路。   尽管腊月初七那日已经过去许久,可秋白仍是没有从当初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那日步惊川问他,要不要去取回自己的躯壳,这个消息对于他而言,不亚于一场美梦。他一直以来只听监兵说过他的躯壳被东泽拿去了,可具体被拿去做了什么,他一直都不知晓,甚至,他以为自己的躯壳早就被东泽拿去祭阵了。   毕竟他清楚星斗大阵的重要性,更明白自己一个人,比不得那些急需庇护的天下苍生。在千年前那个要紧关头,东泽几乎已经到了绝路,若是用了他的躯壳应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躯壳早已不复存在,可在太云门的所见,给了他一丝希望,叫他意识到,自己的躯壳或许还好好地存在于何处。而步惊川那日所言,更是叫他心中的期盼无限放大。   秋白惊喜之余,心中还有些意外,莫非一直以来他都错怪了东泽?千年以来的怨气,几乎就是在那一刻,开始逐渐溃散。   这些日子里,他与步惊川便一如千年前二人还生活在那处竹屋之中那般,平淡而又安然地过着。   而与千年前不同的是,二人的生活间多了几分以往不会有的亲密。   直至二人离开长衍宗,秋白还有些恍惚,未能从先前那般飘飘然的状态中回转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若是等得步惊川恢复了东泽的记忆,会对二人的关系感到愤怒、排斥甚至是恶心。可这些日子看来却并不是如此。   他熟悉东泽,也熟悉步惊川,他熟悉这二人最为细微的表情,可他没有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半分对他不满的情绪。   似乎他先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似乎拥有东泽记忆的步惊川也对他们如今的关系接受良好。   只是他们二人……在这段时间中没有做出半分亲近的举动,叫他还是有些忧心东泽是否并不接受这段关系。然而,如此的相处,已经是他就连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了,他不敢再奢求太多。   直到二人走到星城遗迹跟前,秋白才终于鼓足了勇气,装作求证那般开口问道:“我的躯壳还在么?”   “自然是在的。”步惊川不假思索地答道,旋即,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那般,看了秋白一眼,“为何会这么问?”   秋白扁了扁嘴,心道总不能说怕你早把我的躯壳给监兵了。   步惊川认识监兵,也知晓他是监兵的兽魂,在全盘接收了步惊川的记忆后,以东泽的判断力,弄不清楚他和监兵的关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感到奇怪的地方,若是东泽知晓他与监兵的关系,为何又没有将他交给监兵?甚至还将他的躯壳藏在了北斗星城……   秋白这番神色变化怎么躲得过一直在注意着他的步惊川。   他自然知晓秋白心中的顾虑,因此也是极尽耐心同他解释,“你的躯壳一直都在此处。只不过我怕生变,才屏蔽了一切外界的感知……没想到竟是叫你生出那般误会。”   二人说话间,步惊川扬手开启了笼罩着星城遗迹的阵法,率先走了进去。看着表情复杂的秋白,他心中却不由得叹了口气,知晓此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还得循序渐进。   如今的北斗星城已然沉入地底,相比千年前的热闹,如今荒凉得可怕。在一片寂静与黑暗当中,二人缓慢地向前走着。   此处的黑暗并不能影响他们的视线,可心事重重的二人仍是没有恢复正常的速度。   良久,秋白忽然听见步惊川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都知晓你是监兵的兽魂。”   秋白猛地抬头望向步惊川,心中被未知的恐惧占满了。   他停下脚步,死死地望向前方的步惊川。步惊川也停下了脚步,却久久没有回头。   “他很早的时候就找上我了,叫我归还兽魂,但是我拒绝了。”步惊川涩声说着,坦白此事比他想象中难,可却比他想象中轻松,“我与监兵承诺,我替他解决血孽,启星斗大阵保人族千年安稳,只想着若是人族安稳了,那么他的兽魂的回归,便不再是燃眉之急。”   他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秋白,“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此事。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我怕监兵不遵守约定,于是我擅自将你的神魂与躯壳剥离,将你的神魂封入金素剑,因为那金素剑在打造之际,便留下了防护的阵法,那阵法不需要我驱动,只要你在那处,你身上的灵力自然会驱动那阵法。”   “那时候我便在想……即便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也不会被监兵吞噬。”   “你的躯壳我封存在北斗星城之下,唯有我才知晓其存在的地方。这样,监兵也是无法寻到你的躯壳。”   “我是想着若有一日,我重回世间,再助你取出躯壳,届时,你即便在监兵跟前,也不会弱于他。”   “我以为我的想法已经是万无一失了,却唯独未想过,我忽略了你。”   不待秋白问下去,步惊川便将千年前的思虑,同他倾诉尽。   秋白沉默了下来,埋藏在心中酸涩之下的,是无尽的惊喜。   他以为自己在东泽心中不会那般重要,也以为自己在东泽心中比不过那天下苍生。东泽毕竟有师父遗命在身,需得以大局为重,可东泽从未想过放弃他。   “是你自己从未同我透露过半句,”秋白咬牙,“你做的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   他讨厌死了步惊川这般只会一味瞒着他,叫他被蒙在鼓里上千年,如今才知晓东泽心中的一片赤诚。若是他不主动问起,眼前的这个人是否就打算瞒他一辈子?   那他一辈子都不会知晓这个人的真心,更是会一直误会、一直恨着这人。   步惊川缓步走向他,将他揽入怀中,不知道第几次说出这三个字:“对不起。”   秋白僵着两只手,迟迟不肯去回抱他,咬牙切齿道:“若是我等不到你回来,我遇不到你前来,你是不是要让我就这么恨你一辈子?”   步惊川愣了愣,抱在秋白后背的手顺了顺秋白的脊背,“若是等不到我回来,你该有你新的生活。金素剑虽会牵制你的活动范围,可久了之后你也能……”   “你觉得区区金素剑能够束得住我?束住我的从来都不是金素剑,是你,我这辈子已经被绑死在你身上了。”秋白冷声道,“你还说要我有新的生活,可我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里只有你,你就是我的生活,你这么抛下我,同杀了我没有任何区别。”   沉默许久,秋白忽然道:“在你没回来之前,我曾想过去寻你。可后来又想想,这般岂不是便宜了监兵,所以我一直撑着。”   “监兵一直都在说你会回来。”秋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言之凿凿,我虽不信他,更不想听他的话,可又免不了将他的话语当作救命稻草……因为我是真的想过去找你的。”   步惊川越听越心疼,收紧了抱着秋白的双臂。他将脸埋在秋白的发间,努力感受着属于秋白的气息。   他何尝不是如此,可尽管在如今,他却说不出半句保证的话语来。阮尤说得没错,他身上还背负着师父们布下的死咒,他为了保证那星斗大阵的运转,于千年前祭阵,他在飘渺的可能中,终于夺得转世重生的机会。   而他身上的死咒却如影随形,始终无法摆脱。仿佛唯有等到他真正身陨那天,他才能够彻底摆脱这个死咒。   “我不会抛下你。”步惊川道,“至少,我不会主动抛下你。”   可这无数变数,却又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他所能做到的,便是自己不去放弃秋白。   他又怎么舍得放弃秋白。   秋白闻言,身上一僵,原本强硬地低垂的双手,猛地如铁链一般,匝住了眼前的人。他的手十分用力,抓紧了步惊川身后的衣衫,那力度甚至透过衣衫,径直落到了步惊川的后背。   “可你身上的死咒呢?”秋白忽然出声问道,“阮尤提过这么多次——我不是傻子,你到底还要瞒我多久?”   这回沉默的成了步惊川,秋白无法忍受这种沉默,猛地一把推开了他。秋白一双手紧紧地抓在了步惊川肩上,似乎又是意识到步惊川这般会痛,又松了些力道。   可那双手从始至终,都紧紧地钳在步惊川肩上,不让他有半分逃离的空间。   若非情况不允许,秋白恨不得能够抓着眼前这个人的肩膀用力摇,好将他摇醒。这般巨大的变数,竟也还是瞒着他不说,死咒犹如一把悬在他们头上、随时会落下的刀,可步惊川竟是将这把刀略了去,擅自给了他这般虚假的承诺。   “你如此轻易地许诺,可有想过若是日后无法实现,又该如何?”秋白被眼前这人逼得近乎绝望,“届时若是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为何而死,你是不是又要抛下我,让我再守这千年孤寂?”   “我不怕你死,大不了我去陪你一起死。”秋白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我受不了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抛弃,若是再来一次,我会死的。我已经耗不起了,等不了下一个虚无缥缈、毫无希望的千年。”   “你总觉得我能等,对,我能等,可你呢?我能够等到你吗?”   “你这一次神魂重聚,得以转世投胎,可下一次呢?你还有那般好运,能够再世为人吗?”   “届时你不在了,我又该如何?你不会又让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罢?还不如就在现在,让我死在你跟前。”   步惊川再听不下去,用自己的唇封住了秋白喋喋不休的唇舌。   秋白再没有按捺自己,几乎是成为了疯狂的野兽,撕咬着他的唇舌。   秋白与他的亲吻间,向来都是缠绵的,郑重的,小心的,可这一次却与以往完全不一样,颠覆了他以往的所有印象。   他的唇舌被秋白锋利的牙齿划破,他此时才知晓,平日里的秋白与他接吻时,是何等克制,何等怜惜。而撕去了这层表皮的秋白,却如最为凶狠的野兽一般,恨不得将他整个儿拆吃入腹。   属于兽王的威压在这时倾泻出来,将猎物整个儿笼罩在其中,无处可逃。   可他知道这不能怪秋白,他尝到了秋白身上那股近乎叫人崩溃的绝望。秋白是强大的,也是脆弱的,只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将他这个人彻底摧毁。   况且,在这般的秋白面前,他并不想逃。   他顺从地承受着秋白的侵占,承受着秋白在他口中、身上攻城掠地。他放松了身子,任由秋白在他身上肆意妄为。   上一回,二人这般亲近的时候,秋白并没有什么意识,事后的记忆也十分模糊。而这一次,两人神色都极为清醒,除却秋白眼中,那化不开的绝望与狂热。   【略】   放任秋白的结果便是,二人幕天席地,在昔日北斗星城的土地上做尽了不该做的事。   疲惫之际,步惊川还有空想着,还好此处是北斗星城的城郊,那些居民的亡魂,应当是瞧不到这处的。   二人本只是前来取回秋白的躯壳,却因为情难自禁,还得在这处歇一晚。等改日恢复精神后,才能再进一步。   二人对北斗星城附近的地势十分熟悉,不费什么力气便寻到了这处山洞,作为临时的藏身之地。   步惊川强撑着困倦,感受着秋白在自己发顶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他发顶的动作,睡意逐渐消散。他迷瞪间,抓住了那只一直在作乱的手,问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秋白轻哼一声,“不满意。”   步惊川心道一声冤家,没料到清醒的秋白如此难缠,若是再这么叫秋白弄上几回,他恐怕连在此处与秋白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他努力挑起眼皮,看了眼用手指撩着他发丝玩的秋白,“那没有下次了。”   秋白登时委屈起来,“可你都还没有给我一个解释……”   步惊川愣了愣,心道莫非自己是色鬼附身,满脑子都只剩下那档子事了,竟是将二人对话误会到那般程度。   秋白在意的,从来都是他不曾给他一个解释。   登时,心里多少怒意与恼意,在这一刻再次烟消云散,他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   作者有话说:   一些秋白疯批黑化的疯言疯语.txt(?   毕竟东泽当初的离开对秋白来说是巨大的,说是毁灭性打击也不为过,闹脾气也挺正常……?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波是以退为进(? 第257章 往日因果·零二·星城幻影   关于步惊川——或者说是东泽身上的死咒,就连步惊川本人其实都知之甚少。   他仅从破碎又虚幻的记忆中,隐约听到了只言片语。他对死咒的了解多数都是猜来的,只知道每回北斗星城出现什么危机,那死咒都会警告他一番,多的便一概不知。   加之身体上的疲惫,他解释了没几句,便沉沉睡去,只留下若有所思的秋白。   修士的恢复力极为惊人,尽管被狠狠地折腾过一回,步惊川却还是极快地恢复了常态。   只是等到他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北斗星城陷到了地下,上空被厚厚的土层所掩埋,见不到外头的日出月落,二人也不知晓确切的时间,只能猜一个大概。   步惊川远远地望着七座矗立的城池,有些怅然。   在一片昏暗中,北斗星城中亮起的灯是唯一的光。星星点点拥簇成一片,仿佛那些在这城中生活的居民还在此处,下一刻,他们便会推开门,鱼贯而出,责备他这些年为何都没有回来,间或抱怨几句他做什么都不通知他们。那些熟悉的叮咛,他即便只是见着这副景象,也能够想象到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人的话语与声调,那是他最为熟悉的人,而如今他们却都不在了。   万家灯火,空无一人。   他已经许久未见过这般宁静的北斗星城,这般景象,除却这昏暗的泥土铸成的墙,也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他看着这七座星城,不自觉叹了一口气,“你说……能复原出这般景象,制作这幻阵的人,到底在北斗星城待了多久?”   秋白一愣,在他身旁坐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幻境我们都曾进去过。”步惊川道,“可能你当时……只在我的庭院中,未曾发现其他城池的异样。”   “他就连城郊哪里有个坑洞、城中何处角落长了草、塔楼中的琉璃窗哪一块碎了、哪一块是什么颜色,他都一清二楚。”   “除却我的庭院——我的庭院因为当年有最强的阵法防护,未被波及,才叫他无法进去。可其余的城池,皆是毁于战乱,师父们只留下了抵御魔修的阵法,却从未防备过道修。”   起初,秋白还在金秋殿中时,只听监兵说北斗星城已经被毁了。可他心中仍旧有些许的侥幸,总觉得能够有几人幸存。直到他随着步惊川再次进入北斗星城,才真的意识到,监兵口中的“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整整七个城池的人,皆化作无法离开此地的冤魂,他们被迫鬼气缠身,千年来不得舒缓的怨气化作鬼气,将北斗星城的遗迹层层包围。   数十万人一夜之间化作冤魂,这是何等残忍的做法,以至于如今步惊川看向北斗星城时,眼中仍是有深深的悲恸。   城中熟悉的人一夜之间离去,丁先生、玲玲,还有玲玲那个好不容易才和她夫君留下来的孩子。那个孩子,自初升起便多灾多难,鬼胎在人身内孕育,玲玲不知吃了多少苦,人鬼之胎能够存活,又是何其幸运,背后不知东泽与丁先生花了多少力气。   七城的人,那是东泽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是东泽的师父们所守护的地方,就这样湮灭于战乱之中。   东泽祭阵,星斗大阵虽有成效,抵御住了魔修的入侵,可却救不了已经死去的城民。   甚至,那些城民可能不是死于魔修之手。秋白目光一沉,掩去眼底的积分戾气。   “我那日去寻你之前,还是丁先生为我指的路。他们都在去往星斗大阵的通道中,很多人。我以为他们在那处足够安全,没有魔修能够进去。”他轻声开口道,“可谁知,那日重新回到北斗星城,竟是得知他们都无人幸存的消息。”   分明在那日,他都见过,都还是活生生的人,足足七座城,数十万人,都永远地留在了这处,连一个体面的葬身之地也没有。   他们当中有青年,有妇女,有耄耋老人,有稚童。可都无一例外,留在了这处。   步惊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丁先生……他那般修为的修士,有灵气锻身,亦有修炼过魂魄,按理说他才更容易留下魂魄。可我在亡魂之中并未见过他……想来是因为,祭阵的人中,便有他。”   甚至,说不定还是丁先生带的头。   而到底是何种变故,才会使得丁先生这般沉着冷静的性子,要选择这般决绝的做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心神一动,忽然想起自己初次作为步惊川来到星城遗迹中时,那城民凝聚成的亡魂交给他的东西。   一个司南。   他们还对他道:“东泽,我们一直都在等你。”   彼时听到那话语,他心中还只是愧疚,可久而久之,他却忽然意识到,其实城民们一直都知道,他不曾离开。   既然未曾离开,又从何而来的“等他”?   他从储物戒的深处取出那个司南。那个司南到手以后,因为一系列的变故,步惊川一时也忽略了这个司南的存在,只将其收在了储物戒的深处。   而后来的变故来得太多、太快,叫他一时之间无暇分神,以至于忽略了这个司南的存在。   以及,北斗星城的阵法向来都能识得来人,城民才能正常进入北斗星城的地界,外来者若是不经他的同意,只会走到荒郊野岭。北斗星城又何时有星城密匙这般东西了?   加之秋白向来知晓北斗星城的出入口,北斗星城更不会排斥他的存在,为何秋白那时尝试进入北斗星城,会被拒之门外?   他如今细细回想当初进入北斗星城的过程,才惊觉竟然多了这么多反常的地方。   是有一个极为熟悉北斗星城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如此多的事情。但是这个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是敌是友?   这一切,他几乎没有丝毫头绪。   北斗星城外,有无数阻拦闯入者的阵法。其中一个,便是将这处伪造成一处荒凉之地的幻境。然而这幻境阵法的画面被更改了,被改成了北斗星城以往的模样。   若说这些只是阮尤做下的,那未免有些太过自欺欺人。他知晓阮尤虽在阵道一途有着天分,能够破解他的阵法,可能够破解一个阵法,并不代表能够驱使一个阵法。   毕竟……不同阵法的构成不同,若非是曾经使用过的人,否则都无法摸清其中构造。   更何况,东泽当初的七位师父,皆是出身最为正统的道修,因而他们设下的阵法,都是不可能与魔修的阵法有相通之处,更不可能被魔气驱使。   步惊川心中思绪乱得很,本以为自己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便能破开许多难题,可如今,却正是因为醒来,才惊觉自己似乎掉进了更大的迷局当中去。   思虑过重,叫他不由得一时气急,喉中又漫起一股腥甜。   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引来秋白忧虑的目光。   “无妨,老毛病了。这副身子的修为程度,承载我的神魂还是有些难度。”他解释道,“底下阴暗,空气又浊,忽然有些不舒服。”   秋白看着他小心解释、生怕自己不高兴的模样,登时心软了几分。   前世的时候,东泽之强大,是他千年以来所见唯一。那时候的东泽,天底下几乎无人能奈何他。   而东泽却是为了那星斗大阵,舍弃了玉髓之身,又为了能摆脱死咒,碎魂重聚。   那被撕裂的魂魄,哪能是千年时光便能轻易温养好的。这才使得东泽刚重生时,对前世没有半点记忆。   可那个曾经所向披靡的东泽,如今只能龟缩在一副堪堪凝聚金丹的躯壳之中,原本就破碎的魂魄,还需随时担心这副身躯无法承载住魂魄。   无论是哪一点,都叫秋白无比痛心。   他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   他从背后搂住步惊川的腰,小声道:“那以后我陪你双修,慢慢把境界都提上去。” 第258章 往日因果·零三·护城亡魂   步惊川失笑,“真的不是你想做那档子事的借口?”   秋白有些恼了,“我又不是这种人……”   双修的确是他如今想到的,最快且最无后顾之忧提升步惊川修为的办法。可他一片好心,没料到步惊川竟是不领情。   却忽然听步惊川道:“即便只是单纯想做,那也没关系。”   说着,步惊川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以我们如今的修为差距,你铁定是要给我做炉鼎了。叫你做到你那个地步,我可舍不得。”   捏秋白的脸颊这个动作,是他作为步惊川时便一直想做的动作,如今终于得以实现,开心得他眯了眯眼。   秋白握住了他的手,轻叹一声,“若是能叫你快些恢复,做什么都不是问题。”   “我光是恢复以往的记忆,便花费了三年有余。巩固我当初进阶金丹后的境界,更是花了两年时间。”步惊川慢慢道,“若是想恢复我前世的修为,也不知又要花上多长时间。”   秋白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若是步维行不去寻你,你是不是还打算在苏长观那处待到地老天荒?”   “我可能……再在他那处修炼几年,才会出来罢。”步惊川笑了笑,道,“我如今的境界也只是初步稳定,当初进阶的时候还是有些太过冒险了,留了不少暗伤,还是后来才去处理的。倒是你,为何不自己去寻我?”   秋白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在步惊川锲而不舍的视线之下,才犹豫着道出实情:“我怕你……不见我。”   这下心虚的倒成了步惊川,毕竟当时二人也还未说开,他确实有那般想法。   “以后不会了。”他轻声道,又开始解释起自己当初的作为,“我当时只是……有些事情急于求证。”   秋白极为配合地问道:“求证什么?”   “阮尤不会没事修改此处的幻阵,这对他而言无用且无利。因此,即便是他来到了此处,也应当不是他动手修改的阵法。”步惊川道,“我不过是,想要一个能够说服我自己不再怀疑的答案。”   “那到最后如何了?”秋白看着他的眼睛,“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步惊川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二人休整完毕,朝着不远处的北斗星城走去。   北斗星城的遗迹仍旧被那幻境阵法掩盖着,走近了看,确实和他们记忆中的一致。步惊川也知道,这处幻境以前他在同三宗弟子进入时,那些弟子也曾去到过更深处,而即便是回来后,他们也没用表现出异常,根本没有发现他们曾经以为的秘境是这么一个幻境。   这幻境太过惟妙惟俏,以至于就连身为阵修的他自己,竟还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可即便看起来再真,也是假的。   步惊川一挥手,眼前这真实的幻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   这才是如今北斗星城最为真实的模样。   这处阵法,当初不过是为了保护北斗星城而设,如今北斗星城不复存在,那便再没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这幻阵,便该像北斗星城的名字与其存在一道,湮没在这时光之中。   “便不觉得遗憾么?”秋白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做的一切。   步惊川抬头看向远处的废墟,叹了口气,“有什么可值得遗憾的?毕竟我们都知道北斗星城不在了。徒留这幻境,不过只是聊以慰藉。”   秋白道:“那毕竟是你师父们留下来的东西。”   步惊川点头,“可我的师父们也不在很久了。自千年前,我便已经接受了他们不在的事实。如今,他们的存在不过只有我记得,更多的人,恐怕只是有耳闻。即便他们的东西还留存在这个世界上,那也并没有意义,他们毕竟没法回来了。”   祭阵,便意味着肉身与神魂都将投身于这阵法之中,就连神魂脱离也是奢求。   早些时候总有些大能,即便失去肉身,也能凭借强大的神魂继续叱咤一方,甚至能够在机缘巧合之下,重塑肉身。像是当初东泽那般幸运且不甘心的,尚且能够拼一丝希望,将神魂脱离这大阵,以此来博得转世之机。   然而那几位师父确实是心甘情愿的,他们就连挣扎都不曾有过,便将自己整个儿投入了星斗大阵中,从此彻底在这世上消失。   这阵法便在这处,称不上什么睹物思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耗费灵气去撑起这么一个无用的阵法,也毫无意义。   将星斗大阵修补完善,才是他们这些后来者需要做的事。   “走罢。”步惊川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将这阵盘毁去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那残存的护城河走去。那处还有北斗星城中的亡魂等着他们,千年过去了,他与秋白该从这过去当中走出来,而这些亡魂,也该离开了。   随着他走近,那浑浊的护城河再度沸腾起来。   水面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气泡,翻滚着破裂,带出河底淤泥的味道。   水底,那漆黑的淤泥因为亡魂们的激动,开始翻滚着向上浮去,搅得原本浑浊的河水变得漆黑一片。   此时再接近这护城河,看着这处的亡灵现身,步惊川的心境也与先前不同了。   此前,他也曾因为这处的未知而害怕过,然而,此刻他却不会再害怕了。那都是他最为熟悉的人,哪怕他们的面目变得陌生,但他仍然记得他们。   亡魂们相互拥簇着,从护城河中窜出,他们察觉到步惊川的靠近,便欢呼着盘旋在他身侧,仿佛是迎接久未归家的游子。   他们在这污浊的护城河中待了千年之久,就连魂魄上都似乎带着泥腥味。他们走得并不体面,可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机会让他们选择体面。   看着这群欢呼雀跃的亡魂,步惊川开始感受到几分愧疚。若非是他无能……他们不应当死在那个时候。   “许久不见。”他按捺住心头的情绪,低声同这些亡灵道,“我回来了。”   “东泽……”   “东泽。”   “东泽!”   亡灵们一迭声地呼唤着他。那声音中有喜有怒,有哭有笑,可唯独无人怪他。   步惊川眼眶发红,他看着眼前这群亡魂,经历千年时光,鬼气侵蚀,没有灵气护体的他们,如今已经面容破损,几乎认不出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记忆也已经模糊,只剩下空缺的一角,隐约记得他们在等他回来。   秋白也终于不被这些亡魂隔离在外,他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声音。那一个个熟悉的声线,如今他即便是只听到他们的嗓音,都能清晰地回忆出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见到他时的话语、声调与笑脸。   “我来带你们离开。”在一片低低的抽泣声中,步惊川轻声开口道,“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亡魂们自无不应,见状,步惊川便取出那个他一直好好收着的司南,道:“这个是我当初给丁先生的钥匙,用来打开那处通向星斗大阵的暗道。丁先生……为什么将它交给了你们?”   “丁先生说他要走了,不能再保管。”一个不知道在何处的亡魂率先开口道,“他带走了很多人,然后就是血来了……”   “血,很多血。”   “那天很多血。”   “有人说,我们要到护城河里,才能等到东泽回来。”   “他没说错,东泽回来了。”   意识已经不甚清醒的亡魂,如今还在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他们生前的见闻。然而只可惜他们的记忆太过模糊,特别是每到关键之处,便再也不能说出有逻辑的话语,如同有什么在阻止他们将过往说出口一般。   他们只隐约记得自己死前的经历,却始终说不出具体的话语来。   如今步惊川的神魂太强,他们的神魂太弱,早不能如当初步惊川第一次来到这护城河边上时一样,能够被这些亡魂的记忆轻易影响。   因此,他也再无法得知更多的线索。   他回忆着当初步惊川在这群亡魂的记忆之中看到的画面,是无数人蜂拥向那护城河,他们或是主动,或是被迫地落入河中,太多人的尸体在护城河中,几乎堵得河水都无法流动。那是叫他就连想起也会觉得痛心的画面,可这却是唯一的线索。   他只隐隐约约从这群亡魂口中,听出一星半点的异常。   亡魂都道“有人说”,那这个“人”又到底会是谁?   总不可能是魔修,魔修向来都没有这么好的心眼。即便是魔修入侵,城中有无数防护阵法与修士,魔修即便想要屠城,也不可能做到这般干净,就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里毕竟还是道修地界的最中心,无数修士盘踞,更是有不少修士会在不远处的勾陈城,如何会叫入侵到此地的魔修这般肆无忌惮?   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又不知道这不安的源头在何处。   便在这时,他忽然听到秋白道:“小云呢?我没有听到小云的声音。” 第259章 往日因果·零四   步惊川很快反应过来,秋白口中的小云,便是玲玲的女儿。那个小姑娘正如她的父母们所期望的那般,像极了她的妈妈,母女二人就连喜好也十分相近,小云在见到回到北斗星城的秋白时,便整个儿都走不动道了。   当年,丁先生耗了不少的天材地宝,才叫玲玲保住了这个孩子。小姑娘出生后身体虽算不得好,却也比他们想象中好了太多,叫人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人怀鬼胎会是九死一生,然而却未想到最后竟能母子平安。   鬼胎成活,世间罕有。多少也得益于这生气充沛的北斗星城,玲玲虽是凡人,可从小便在浸润了灵气的环境中长大,身体比起常人来说好得太多,这才能够留下这个孩子。   他隐约记得,先前自己还未恢复记忆时,便曾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似乎是朝着衍秋唤着“大猫猫”。   在记忆中,整个儿北斗星城,会这般唤秋白的小孩,其实并不多。那声音来自于何处,也不言而喻。   “我上一次来到此处时,隐约听过小云的声音。”步惊川与秋白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这期间……有人来过此处?”   亡魂既然会在此处待上千年,便证明了他们恐怕无法离开此处。可偏偏为何在这几年中,忽然丢失了一个亡魂,还是连修炼都未曾有过的小姑娘的亡魂?这等亡魂实力极弱,用途也是极为有限的,若是来人为了取这亡魂做什么用,那也不该如此准确地寻到小云的才是。   秋白眉头紧锁:“但是除了你我……还有那三人,还有何人知晓北斗星城?”   除却早些年进入北斗星城的那一批修士,北斗星城确实称得上是无人可知了。甚至,它的知名度,仅仅是在它覆灭的那一年中,有部分人听闻而已,千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多的是比这一处城池还要重要的事情,就连它覆灭的事,在古籍上也鲜有记载。   那一次得到星城密匙只是偶然,更多的时候,北斗星城还是将大部分人都拒之门外。先前进入此处的那群修士,并未在此处搜罗到有多厉害的东西,大多是空手而归。   可即便是那一次,步惊川也是听到了小云声音的,至少,在他遇见这些亡魂的时候,小云还在此处。   即便在他们之后有人能够侥幸进入北斗星城,那些人做什么不好,偏偏带走了北斗星城中的亡魂?带走哪一个亡魂都行,可为何偏偏选了一个力量如此微弱、却偏偏是鬼胎的亡魂?   步惊川闭了闭眼,敛去了眼中的神色,心中一直在飘忽不定的猜测,终于在此刻落了地。   “是苏长观。”他轻叹一声,心中有些复杂,震惊与难以置信纠缠不休,叫他如鲠在喉。   秋白一愣,才忽然想起,早些时候,苏长观确实可以出入北斗星城如入无人之境。先前步惊川也曾说自己去疏雨剑阁是为了求证一些事,如此看来……   “你知道是他。”秋白低声说着。   是了,甚至那时候,玲玲与孟昀的婚礼上,苏长观也在。甚至,那时候苏长观还先自己一步知晓内情,知道小云是人生鬼胎。   步惊川点了点头。   在他恢复记忆的这五年中,他一直在苏长观的观月峰上,与苏长观朝夕相对。苏长观时常来寻他,却不曾透露只言片语。在这五年中,他也一直未察觉过苏长观外出。   按时间来算,若苏长观要带走小云,应当是五年前。可即便是苏长观带走了小云,他取走这个鬼胎又是为了什么?   那突然出现的七把星城密匙,是否也与苏长观有关?   如今看来,他离开了太久,错过的太多,怕是已经看不清这局势,陷入了新的迷局当中。   他向来知晓人心易变,只是当他自己面对这变故时,多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他给了自己五年,却还是未能接受这变化。   秋白见他似乎又要陷入新一轮的自责,轻声开口道:“他们还在等着你。”   秋白的声音登时将步惊川从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不但北斗星城的人在等着他,秋白也在等着他。   步惊川眨了眨眼,勉强笑道:“也是。”   他抬起头,看向漂浮在自己身侧的亡魂,这些亡魂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只还在为东泽回来而感到欢欣雀跃。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跨越千年的思念,说着永远的黑暗,说着永远无法离开此地的怨恨,说着那些可恨的入侵者。   步惊川一一温声安慰着,抚慰这些残缺不全的亡魂最直白的情感发泄。   待他们终于诉尽了千年以来积累的情绪,已是三日之后。   他们终将迎来告别。沉默下来的亡魂们围绕在他身侧,而步惊川早已寻到了此地的阵法核心,他静静地站在那个阵法旁,细细地看着、解析着每一道阵纹。   阵法刻在一块巨大的灵石上,这灵石,还是从他原身那块灵石的一部分。   七位师父们的做法是残酷的。他们建立了北斗星城,庇佑着其中的凡人,在北斗星城当中的凡人,就连寿数都是常人数倍,叫人不得不眼红——受到庇佑的代价是巨大的,直至今日,步惊川才知晓,原来这庇护北斗星城的阵法,会在此时成为一座牢笼。   师父们因为担心地上的北斗星城有朝一日会被毁灭,因此才做下了这般后手。他们算计了东泽,算计了自己,算计了整个北斗星城。   天上分星,地上分野。这北斗星城,便是天上北斗七星的分星。   北斗星城是师父们引天上星辰之力的倚仗,北斗七星乃是星宿之首,是引来力量的核心。   能够分星的条件便是,须得是一座“活着”的城市,正如一直繁华至今的五首二十八城那般。若是北斗星城毁灭,这阵法便会将亡魂禁锢在此处,久久不得消散,造成有人“活”着的假象,不让这城成为一座真正的“死”城。   而或许师父们布置下这个后手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选择自己祭阵,可他们还是那般布置了。   有活人——况且还是修为深厚的修士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祭阵,那么祭阵的效果自然是比用亡魂塑造的“活”城有效。   更何况,在这北斗星城之下,是步惊川的原身。灵玉蕴含了无尽的灵力,说是能肉白骨活死人也不为过,这般生机盎然的灵力,也是能够造出“活”城的假象。   师父们做下了多重准备,为的终是这星斗大阵,可这星斗大阵无形中伤了多少人,他们却从未想过。   “该走了。”步惊川抬起手,那禁锢着亡魂的阵盘登时四分五裂,施加于整个北斗星城的阵法随着这阵盘的碎裂,也开始失效。   这块灵石是当初师父们在东泽的原身上开采而来的,它的历史几乎有北斗星城那般久远,上面刻着的还是师父们亲手刻下的阵法,因而这灵石一直在源源不断地为这些阵法供应着灵力。大约每隔百余年,北斗星城中便会组织人前去地底开采新的灵石,以供应这阵法使用灵力。   后来东泽想了办法,叫自己原身的力量能够直接供应到这块灵石中去,于是逐渐免去了这百余年来,北斗星城居民们要到地下开采灵石的麻烦。   当初他为了实现这一办法,想了许久,实验了许多次,才终于想出来了一个可以完美解决的办法。   然而他今日却要亲手毁了这一切,因为北斗星城不需要一个禁锢亡魂的阵法。   一切阵法的力量都褪去,北斗星城开始摇晃起来,承着这北斗星城之上那万吨泥土的穹顶,因为阵法力量的撤去,逐渐开始失去支撑,开始便得摇摇欲坠。   不多时,这顶上的泥土便会塌陷下来,彻底埋葬这处的星城遗迹。   亡魂们失去了阵法的禁锢,纷纷欢呼起来,他们并没有实体,可以轻易穿过厚厚的土层,抵达到上面的世界中去。   届时,无论是在阳光下消散,还是怨气太强残留于这世间,亦或是转世投胎,便看各人的命数。   只可惜,他们的神魂因为千百年前的变故变得不再完整,因此失去了成为鬼修的可能。   但步惊川如今也没有更多的奢望了,他们在此地蜗居千年,若是再不离开,在此处淤积的怨气,恐怕会成为这世间新的变数。绝大部分的道修都不会允许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勾陈城旁,有这样一个怨气横生、亡魂盘踞的地方。   若是这处怨气成了何方鬼修的滋养,届时道修们恐怕会一同前来讨伐。   离开此处,对他们、对道修来说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们本该离开这处。他们原本便是凡人,死后的造化各异,如今残留在北斗星城,不过是因为这阵法阻碍了他们各自的前路。因此,放他们离开,才是最好的成全。   二人并肩目送着那些亡魂离开,在一片欢呼声中异常沉默。   步惊川抬头望向那些欢呼着离去的亡魂,忽然开口,“我当年,只觉得师父们离开之后,这世上便没有家了……可后来,是这些居民让我意识到,我其实也放不下他们。他们是我师父留下来的家……只是后来,你来到了,我才意识到,我此前不过是太过幼稚,即便我在他们眼中是我师父的附庸,可他们也是一直将我当做家人。”   “即便要面对他们离开的事实,可我想,他们坚持等到了千年以后,便是为了等着与我告别。”   “但他们还是离开了。”秋白收回了目光,望向步惊川。   “这是他们要走的路,我不能替他们选择。”步惊川摇了摇头,冲着秋白露出一个笑,“幸好,我现在还有你。我也有了新的家人,当年步惊川的师父——我如今的义父,亦是我的家人。”   “他们是属于东泽的家人,可东泽早在千百年前便已经离去了。”步惊川怅然道,“他们也说,我不该挂念他们。”   对他们而言,或许步惊川仍是东泽。可对于步惊川的义父与秋白而言,曾经的东泽便是如今的步惊川。   活着的人还有活着的人的责任与生活,一味停留在原地,也是北斗星城的居民们不愿看到的。   他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看着步惊川与东泽长大的长辈,因此这也是他们最为殷切的期盼。   人活在这世上,就要经历生老病死——这或许并非是本人的经历,可他身旁的人都会经历这些。   须得将旁人的生老病死看在眼中,人才能逐渐理解相会与别离。   在此地徘徊的亡魂逐渐少了,只剩下最后零星的几个,步惊川仰头望去,皆是熟悉的面容。   “张叔,齐叔。”他笑了笑,“该走了。”   那浑浑噩噩的亡魂仿佛便是在等着他这一句话似的,从他们口中吐出了含混不清的话语,作着最后的叮嘱。最后,他们盘旋了一周,向上空飞去。   一个女子面容的亡魂缓缓靠近了他们。   “城主。”玲玲轻声笑着同他们打着招呼,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秋白,“衍秋,长大了。”   秋白愣在原地,方才围绕在二人身旁的亡魂中,他也曾听见过玲玲的声音,但玲玲并没有如其他亡魂一般滔滔不绝地抱怨,因此他失去了玲玲的踪迹。   他一直都在找玲玲,他甚至以为只是声音与玲玲声音很像的女声而已,他甚至以为玲玲也是未能留下亡魂的人当中的一员。   可是他却不知道,玲玲正在角落,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直看着他们。   她的面上还带着祥和的笑容,就好像是千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姑娘。   似乎是因为早年与她的鬼夫君相处多了,习惯了鬼气的侵蚀,她的魂魄并不如旁人那般被侵蚀得厉害,仿佛她本人还活着一般。她的面容还未完全模糊,一颦一笑都十分清晰,她笑着朝二人行礼,随后才开口道:“小云的下落……既然你们也注意到了,那便有劳你们了……她是鬼胎,她不似我们这般死后只能消磨自己的魂魄,她或许能够替我们看看,这千年后的世界。”   “我会找回她。”步惊川保证道,“你看到带走小云的人,可是苏长观?”   玲玲顿了顿,点了点头,“他说,他能给小云更好的未来。”   未来,对于一群亡魂来说,几乎是不敢奢望的存在。玲玲作为母亲,自无不应的。   “我们会照顾好她的。”秋白承诺道。   “我知道。有你们在,我很放心。”玲玲笑了笑,“现在,我要走啦。”   秋白本想再多说什么,只觉得喉头被哽住了一般,只能久久地望向玲玲的方向,“再见,玲玲姐。”   这是他小时候陪同着他成长的玩伴,亦是北斗星城的过往,而如今,他们也到了分别的时刻。   步惊川走上前去,揽住秋白的肩,轻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小云的,不论她在哪里……我向你保证。”   “好。”玲玲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步惊川轻叹一声,“你们皆是为我而受了无妄之灾。”   “从没有人会这么想。”玲玲道,“我们都觉得,能够在北斗星城的庇护下生活这么久,远比那些死在被战斗波及与凡人战争之中的凡人好多了,我们是幸运的。”   “小云也是幸运的。”她笑道,“小云日后还有你们,我便放心了。”   她向后一步一步退去,逐渐飘向高空,“我便先走了,孟郎在等着我……”   “再会。” 第260章 往日因果·零五   北斗星城的遗迹被土层彻底地埋藏在土下,彻底地回归了这片天地。   或许再过不久,除却他二人,便再没有人能够记得北斗星城了。   秋白替步惊川用灵力撑起一个屏障,阻挡了自上而下坠落的沙石泥土。这屏障是二人在这方空间之中唯一的防护手段,二人便在这屏障的庇护之下,沉默地看着一切尘埃落定。   直到再也没有泥土从上空坠落,二人这才转身朝着原本的城郊走去。   星斗大阵独立于北斗星城以外,就连入口也设在极远的地方,因此并不受方才那番变化的影响。二人此刻走的路,正是先前秋白去寻东泽时走的那条隧道。   然而,这条隧道,早在千年前被阮尤毁去,因此原本铺设好的石阶只剩下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洞穴。   步惊川低头望向这漆黑的通道,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宁可这道路永远也找不着才好。”   唯有这般,才有可能叫星斗大阵彻底脱离人群的视线。   只可惜,就连北斗星城这般与世无争的城池,最终还是被寻了出来。并且,这种发现带来的入侵,对于整个北斗星城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些修士,惯常想的多是:若是有什么宝物,那定然是不见天日、不为人知的。因此在这种惯性下,他们认为被东泽费心藏起来的北斗星城之中,一定是还有什么好东西。   怀璧是为罪,尤其是在没有自保能力之时,只能为自己带来一场浩劫。   因此在千年前,在这些修士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北斗星城,便在这外来的冲击之下,陨落了。   二人修为不俗,在将那通道进行过简单的修复后,便一路畅通来到到了这隧道最底处,踏上了星斗大阵。   星斗大阵的阵盘乃是步惊川前世的原身,这能够孕育出玉髓之灵的灵玉,其体量不容小觑。   而二人此行却不是这星斗大阵。   这是秋白失去身体之前,最后所来到的地方。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他来不及细细打量,因此对此地还是有些陌生。   他见到此处的时候,心里还是抽痛了一下。当年的他,便是在这处,眼睁睁地看着东泽因为祭阵变得无知无觉,甚至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他再也不想见到那样的东泽,也不愿叫如今的步惊川步入那般后尘,他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可他心中还是有些挥之不去的疑惑感:“不是说去寻我的身体么?”   步惊川未回答,只一步一步,走向这灵玉与阵法的最中央。   秋白心中一紧,回想起东泽曾在这阵法最中央,变得如同他脚下的这块灵玉一般无法动弹,即便阮尤来到此处,也只能沉默地接受着死亡。   ……他不想再见到那样的画面。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他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了步惊川的手。   步惊川被他拉住,起先还有些惊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可在看到他面上强行掩饰的焦急神色后,步惊川也反应了过来。   继而是无尽的心疼。   秋白曾在此处亲眼见过他祭阵,对秋白的伤害恐怕不是一般地大。   而他当时却只是想着完成自己的事,从未考虑过秋白的感受。   所幸,如今他醒悟了过来,又有了这个机会可以挽回。   他伸手搭上秋白拉着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无事,这次我不动这个阵法。”   说罢,他便拉着秋白一起,向着灵玉的最中央走去。   他在那处,蹲下身,手心轻触到他们脚下灵玉的最中心。   此处有着防尘的阵法,地上的灵玉光洁如新,几乎像镜子一般,能够照出他二人如今的神情。步惊川一脸淡然,而秋白面上的紧张显而易见。   那灵玉察觉到步惊川的触碰,登时,从他的手触碰到的地方开始,这灵玉开始发出柔和的亮光,随后这亮光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他掌心下的灵玉越来越亮,散发出来的光线仿佛像是水波一般,荡漾开来,找得连这处空间的上空都被这灵玉的光泽所笼罩。   便在这灵玉的光已经达到最亮的程度,二人几乎都睁不开眼时,步惊川手下的灵玉忽然像水一般沸腾起来。   步惊川轻笑一声,“找到了。”   秋白紧张地盯着二人脚下,即便那光芒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光芒的最中心。   那光芒已经趋近于白色,而那白色当中,却忽然浮现了一些其他的颜色。   秋白瞪大了眼。   巨大的白虎躯壳,缓缓地在这玉面上浮现。灵玉如同有生命的水一般,慢慢地将那副躯壳托起,呈现在了他二人眼前。   而自这白虎躯壳出现后,方才还如水面一般沸腾的灵玉,又重新恢复了坚硬,托着这副躯壳。   那躯壳保存完好,千年来,被灵玉包裹着、被玉髓滋养着,虽然不见呼吸,却灵气四溢,与生时无甚差异。   秋白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发着抖。他与自己的躯壳分离过去了千年时光,没料到自己的躯壳竟是被东泽藏在了这处。   步惊川转头看着他,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该回去了。被灵玉的灵气浸润了这么些年,修为境界应当比先前的高了,不知你是否会不习惯。”   秋白看了他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正想大步跨过去,同自己阔别已久的身体重新融为一体,可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顿住了。   他转过身去,用力地抱住了步惊川,“谢谢你。”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见到自己全须全尾的身体,此前他总以为东泽已经将他的躯壳拿去给了监兵,好叫监兵恢复自己的实力。   可如今却知晓真相不止如此,如何能叫他不激动。   东泽从未想过放弃他,也从未放弃过他。他始终在东泽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延续至如今,也在步惊川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秋白握住了步惊川在袖中紧握着的手,低声道:“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好,我等着。”步惊川笑了笑,看着秋白走向自己的躯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我在这里等你,别怕。”   等待的感觉对他来说十分微妙。曾几何时,也是在这处,在这星斗大阵之上,他看着他的师父们走向必定消亡的结局。那时候他并没有如今的紧张,只是觉得,那是师父们自己已经选定下来的道路,师父们与他也已经知晓了这个结局,因此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次已经确定了终点的旅途。   除却他当时心中难免有些不舍外,他当时也未曾意识到太多的事。等到了师父们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他才知晓“永远不在了”是什么概念。   而到了那时候,他已经独立许久,再也不能如小时候那般,向着师父们撒娇,说着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习惯了封闭自己的内心,强迫自己变得坚强,变得独当一面。   因此,他已经许久未有过这般忐忑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等待。   可又想到秋白已经等了自己数千年,那么换作自己等秋白,似乎并没有什么。左右秋白等了他这么久,那他等秋白,即便是再等上千年也无妨。   如今他们已经互相敞开心扉,而他也终于能够说出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话与掩藏的秘密,虽然事情还未完成,然而这与秋白之间相互说通、说透的感觉十分稀奇,叫他无比珍视。   秋白笑了笑,忽然凑近了步惊川。   他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等来了秋白一个落在他唇上的轻吻。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亲你,”秋白笑着说,“很快我就要拿回我自己的躯壳了,到时……便不一样了。”   步惊川未问他有什么不一样,只轻声应了一声。   秋白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最后捏了他的手一下,才再度转身。   这一次,秋白没有回头。   他看着秋白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被他们脚下这灵玉散发出来的光线照透,然后他的轮廓逐渐变淡,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他下意识地慌乱了一瞬,却在下一刻,那躺在地上的白虎躯壳,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白虎停止了千年的呼吸,此刻逐渐回归,一开始还很浅,可后来逐渐变得绵长有力。这恢复速度比步惊川想象的快了许多,仿佛是怕他担心一般。   那白虎的躯壳,从起初的死气沉沉,慢慢开始恢复了体温。步惊川走上前去,蹲在秋白的躯壳跟前,轻轻地用手附上白虎的胸膛。   千年前,是他亲手剥离了秋白的神魂,那时候,失去了魂魄的身体,逐渐开始变得冰冷,胸膛也失去了心跳。   然而,此时他的手心之下,有一颗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宣告着自己的回归。   而他手中所触摸到的毛发,也开始逐渐有了温度,叫他冰冷的指尖恢复了些许的温度。   步惊川自嘲地笑了一声,心道自己竟是紧张到了这个地步。以他的修为,如今完全不用惧怕严寒酷暑,然而他的身体竟是因为担惊受怕而失去原有的分寸,还颇有些新奇。   他靠在秋白身上,凝视着这方天地。   曾几何时,他在此处看着自己的家人消逝,如今,他在此处等待自己的爱人回归。   而这一次,无论多久,他都能等。 第261章 往日因果·零六   秋白恢复的速度其实已经比步惊川预计的快了许多。   此地昏暗,不辩日夜。起初,他还会数着时间算日子,可后来这时间却是太过漫长,叫他都有些记不清了,于是他便放弃了计算这日子。   或许是知晓他埋藏在心底的急切,又或许是秋白自己也着急,步惊川每日看着秋白,都会察觉到有些许的不同。   秋白近几日的情况好了许多,尾巴会无意识地动作,就连四肢也会时不时地抽动,看起来仿佛是还在睡梦中一般。   步惊川心中隐约有了些预感,觉得就是最近了,可又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日,只能日复一日枯燥地等。   往时他都是在这处修炼,以打发无聊的漫长时光。可这几日,意识到秋白即将醒来,叫他无心修炼,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入定了的话,会错过秋白苏醒的时间。   他想看着秋白醒来。   千年前他亲眼看着秋白在他怀里失去意识,闭上那双璀璨夺目的双眼。即便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可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叫这一幕成了埋藏在他心底里的梦魇,他急切地期待着秋白的醒来,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那挥之不去的阴霾。   又是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过去,他几乎是数着秋白的呼吸,将最细微的变化都熟记于胸。   终于在某一日,他察觉到了秋白呼吸的变化。他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去,期盼地看向秋白。   似乎是从漫长的梦境之中醒来,那梦境显然是一场噩梦,秋白的意识即便意识还未清醒,也不自觉地有些挣扎的动作。   步惊川看在眼里,伸手抱住了秋白粗壮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搂入自己怀中。   他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听见他的声音,秋白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些许,不再像方才那般被梦境魇住。   秋白的睫毛开始颤动,这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仿佛是担心惊扰到他醒来一般,步惊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着秋白慢慢地睁开眼。   初初睁开眼时,秋白眼中还是有些茫然,他的瞳孔缩放了几回,才终于稳定下来,随即,他银色的眼瞳开始微微转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在等待秋白恢复的过程中,步惊川没有急着出声催促,只是等着秋白自己缓缓地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秋白的意识才逐渐归位。他眨了眨眼,看向步惊川,干涩的眼中却忽然涌出几滴泪水。   步惊川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可又不敢出声催促秋白,只能回望着他。   “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曾与我透露?”就连秋白自己也没料到,自己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指责,“剥离神魂之痛,我自己一点也未曾经历过,我只以为是那时候我失去了意识……”   秋白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是你自己为我承受了去,可我还那般说你……”   “你为什么从未反驳过我?”秋白眼中的痛苦不似作假,“你分明做了这么多,可又为什么不让我知晓?”   在漫长的恢复中,他也通过了那些光怪陆离的幻影,看到了步惊川不曾告知他自己的真相。他难以想象,那时候还在祭阵的东泽,是如何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他的神魂与躯壳剥离,又是怎样替他承受了那些本应该由他自己所承受的痛苦的。   可默默地做下这些事情的人却从未同他透露过半句,反倒是眼中的惊讶变成了愧疚,“我便是不想你知晓了真相之后责怪你自己。”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秋白的脑袋,道:“这是我心甘情愿做的,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可我怕你知道之后会愧疚……更何况,你一开始知晓我将你的神魂剥离,定然是恨我的。”   “若是我同你坦白,倒像是成了我给自己洗脱那般。”步惊川轻笑一声,“左右那也算不得有多疼。”   秋白再听不下去,转眼之间化出人形,将步惊川揽入怀中。   这个人,不论做了多少,向来都不会让旁人知晓。   他耗费心力,甚至以身祭阵,成就这星斗大阵,然而,天下人却连北斗星城的名字都不曾知晓,更别说知晓他这个人的存在。北斗星城被那些心思各异的人毁去,可他却没有说那些人的半句不是,更未尝试为北斗星城正名。   即便是这个人自己祭阵,他也没有向任何人声张。   这人似乎一直都不知道,他只默默地做着这些,无人知晓,更无人会感激他。   世间人知晓北斗星城的存在,只道那是一块没什么油水的陨落之地。他们隐约知晓道修的地界在这千年以来一直有阵法庇护,可他们却从来不知晓星斗大阵的存在。   即便秋白不想承认他的七位师父,可他却不得不承认,那七人与步惊川所做所为,合该被世人所铭记,被世人所祭拜。   而不是像如今一般,在这世上消失,甚至掀不起半点波澜。   这人该受人敬仰与尊敬,而不是叫苏长观那等小人占去一个老祖的名号。   真正付出的人即便尸骨无存,也无人知晓,而那苟活之辈,却仍旧光鲜亮丽地存活在这个世间,受后人敬仰。   秋白抱紧了怀中的人,青年的骨架虽是高大,然而却因为常年的劳心劳力,而十分消瘦。几乎是手一旦附上去,便能摸到这薄薄一层皮肉之下的骨骼。   可就是这堪称单薄的肩膀,承受了如此之多。他所承受着的东西,跨越了千年,落在他身上的担子依然沉重。   他还有未完成的命运,可如今,他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日后,你不必再承受如此之多了。”秋白轻声说着,“这本是这世间众生之苦,你一人又如何能够承受得完?”   “我是集天地灵气而生,生来便要肩负这些,由不得我来选择。”步惊川看着秋白的眼睛,淡声道,“既然我有如此的出身,我倚仗着出身得到了这等力量,那合该……承受更多。”   秋白看着他的双眼,其中没有怨恨,更没有气愤,仿佛真的是这般认为的。   “可你也是没有得选择,”秋白道,“出身如何,并不是你自己能够选择的。”   “你如今这般认为,只不过是因为你小时候,你的师父们这般教导你,所以你才会这般认为。”秋白道,“即便你自己的条件再得天独厚,也不该你全力一人肩负这命运,这是所有道修的事。”   步惊川却只是看着他笑道:“看来这千年里,我的秋白长进了不少,还能开始教育我了。”   秋白下意识地神经紧绷了一瞬,在他的映像中,东泽向来讨厌他人的指手画脚,然而,如今却在步惊川脸上看到了不作伪的欣慰,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冒犯。   原来他也是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   “我亦知晓这个道理。”步惊川道,“可是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么多年来一个人,习惯了自己承担……我不知道,这份责任能够交付到谁手上与我共同承担。”   此前他还有师父们,可如今,他只剩下一个人了。即便他承受不起,他也不得不独自主持大局。   “五位域主有各自的责任,他们也是在独自完成属于他们自己的使命。”步惊川道,“这也是属于我的使命——谁让我便是那个玉髓之灵呢。”   “可那是你的师父们强加给你的宿命,不该是你自己的。”秋白咬了咬牙,“五位域主呼应天上星辰而生,生来是为助道修镇守一方。可你是在地脉之中凝聚的玉髓之灵,不属于任何一方。你本该生来无牵无挂,而不是这般……为了他人奔波,而罔顾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你说得有道理,”步惊川沉默了半晌,道,“可这是我千年以来一直牵挂之事,即便不属于我,却也是不能说放便放下的。”   “那往后便有我陪你。”秋白道,“无论你是去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许欺骗我,更不能隐瞒我。”秋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补充道,“我发誓,我会一直一直与你在一起。”   秋白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来吻过他的唇角。   那细碎的吻似乎带了些许的讨好意味,又似乎是在催促着他给予一个肯定的回答。   步惊川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带回秋白,便是想要拥有一段,与师父们无关的关系。他其实并不是不喜欢陪伴人,也不是不喜欢与其他人在一起,他只是一直渴望着能够拥有一段“永远”的关系。   他自己的生命漫长,见过了太多的离别,他不敢再与北斗星城的人有过深的关系,怕的便是有朝一日他们即将会迎来离别。   而如今,他迎来了属于他自己的“永远”。有人与他承诺,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而他清楚,这人已经用千年时间证明了自己可以做到。   无论陪伴与情感,秋白都能够给予他与他一样漫长的“永远”。   所幸,秋白等到了他,而他也终于找到自己千年一直所期望的陪伴。   “好。”他笑了笑,“既然你这般说了,那你便永远都不能离开我了。” 第262章 悬河鬼域·零一·故人易变   秋白回归到自己的躯壳中,光是融合神魂与躯壳的修为,便花了不少时间。后来,长期脱离身体的秋白,为了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体,更是花了半年时间与自己的躯壳重新融合。   而如今,秋白的躯壳受了玉髓的千年滋养,加之秋白一直未曾废弃修炼,在这千年间,秋白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修炼当中度过。而如今秋白的修为,已然是合体中期。   此世间最高的境界除却渡劫飞升外,便是大乘,而在大乘之下的,便是合体期。这世间能人虽多,然而能够到达合体期的,却仅有寥寥数十人,能够达到大乘的更是凤毛麟角。   而粗粗一算,二人进入这北斗星城竟是过去了三年之久。   三年时间过去,当初这星斗大阵之外的塌陷已经停止,飞扬的尘土也早已落下,落在北斗星城的遗迹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泥土。   先前摧毁了防护的阵法,使得上空穹顶的泥土掩埋了下方的北斗星遗迹,只剩下一片平坦的泥地,形成一条新的通道,供他二人出入。   如今他们走在这处,脚下便是曾经的北斗星城。曾经的七座城池如此恢宏,占地极广,就连残存的遗迹都十分广阔。而这些遗迹如今却被掩埋得无影无踪,叫人不得不唏嘘。   然而,最初的感慨过后,二人站在这处,心头都生出一股不对劲来。   此处的鬼气仍旧十分浓郁,甚至比三年前他们来到此处时的鬼气更甚。   步惊川微微皱了皱眉,心道有些不对。   此处的亡魂和怨气理应在三年前,他毁去阵法的时候都离开此处了。没有亡魂,鬼气自然也不会有地方可以依存,即便还有残存的鬼气,那也应该比先前更淡才是。步惊川百思不得其解,却见秋白已经望向另外一个方向,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发现吗?”步惊川问道。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秋白拥有兽形的另一大优势便是感官。秋白的感官总是远远胜过同等修为、甚至更高修为的修士。   更何况,他如今修为并未完全恢复,秋白如今的修为甚至还在他之上。   因此,秋白做出这般反应,肯定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他先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鬼气似乎是从那处传出来的。”秋白道,“过去看看?”   步惊川自然无有不应。二人缓步走近,在察觉了脚下是何处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沉了脸色。   二人对视一眼,显然都明白了问题所在。   二人对北斗星城极为熟悉,即便是如今北斗星城真正的遗迹已然被泥土覆盖,二人也能凭借着方位猜出这泥土之下到底是何处。   “这是开阳城。”步惊川肯定道,“当初……玲玲便是在这处举办婚宴的。”   而秋白自然也记得,当时他出于好奇,跟着前去洞房的众人身后,却意外撞见了东泽与苏长观在这处封印鬼道。   那名为孟昀的男子,不知为何碰上了机缘巧合,竟是能够起死回生,虽是以鬼修身份返回北斗星城,然而他表面上却无法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来。   而他后来也道出实情,他能够起死回生,竟然是因为他与恶鬼做了交易,需要在完成他的两个愿望后,以他的身体打开鬼道,连接那处未知的鬼域与北斗星城。   而他们如今所站着的这处,却恰好是玲玲与她夫君洞房所在的地方。   当年在那婚宴之后,东泽与苏长观分明已经联手将这处鬼道封死,为何如今这鬼道却仍旧能够从那鬼道之中透出鬼气?   除非,是在这些年来,有人重新将鬼道打开了。   这鬼道,当初知晓其存在的,除却北斗星城的几人,便只有东泽与衍秋,以及苏长观。   那北斗星城的几人,在千年之后的今天甚至连成为亡魂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早就死在了了北斗星城陨落那日,他们既然人都不在了,又如何打开这鬼道?更遑论东泽与衍秋——他们上一回来到北斗星城,还有着其他事情需要忧心,压根没有想起这个千年前早已被封禁的鬼道,谁也不会打开这鬼道。   “原本的封印已经不在了。”查探过后,步惊川还是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当初的封印承受不住导致的。”   那么这到底是谁的手笔,便十分明显了。   三年前,二人来到此处毁去这处的阵法时,因为那些亡魂还在,他们身上亦有散发着鬼气,这里有千万亡魂,因此此处鬼气太过强盛,以至于他们并没有发现被那鬼气掩盖之下的鬼道。   而如今亡魂都离去,就连此地的怨气也散了许多,向来不用多少年,此地的怨气便能消散得干净。   唯独此地的鬼气,却还是源源不绝。   秋白皱眉道:“怎么又是他。”   “不清楚,”步惊川道,“但我隐约知晓些原因,还记得他的师姐吗?”   秋白略一思索,想起了什么,面上有些嫌弃,“是那个红衣的女剑修罢?他整日都跟个跟屁虫似的跟着人家,从没停过炫耀他俩的关系。”   他顿了顿,“她如何了?我似乎这么多年来未曾听过她的消息。”   按理说,朗月明的资质,并不会比苏长观差。若是能够活到如今,恐怕又是一位老祖。   千年前的人,只要经历过当初的道魔大战的,应当极为有名才是。   除非……那人已经不在了。   “我回到长衍宗之前,我一直在苏长观峰上。我与他同住了五年,却从没有在他的观月峰上见到过朗月明的身影。”步惊川道,“他以前十句话,足足有八九句都离不开他的师姐,然而这五年来,只字不提。”   “我也曾在他的观月峰上面巡视过。还有很多他师姐的东西,那些东西都被保存得十分完好。”步惊川说着摇了摇头,“而朗月明的佩剑,却是挂在了他房中的墙上。”   “我当时见到那剑的时候,便意识到了一些。”步惊川道,“可我怕他引起他伤心,便没有多问。”   秋白扁了扁嘴,“就不该顾着他的心情。”   步惊川苦笑道:“我那时也未曾想过,有如此多的事情会与他有关。”   说着,步惊川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秋白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一颗魔珠。   秋白皱起了眉头,“这又是何物?”   步惊川摇了摇头,“不知道,只知道这东西,若是不压制,会放出及其强盛的魔气,其强度,足以影响分神期以下的修士。”   修士沾染魔气,后果可大可小。轻者便是精神不济,重者会影响到修炼,甚至走火入魔。   人族毕竟和魔族不同,天生不能承载浊气,因而无论是有意或是无意接触到魔气,对人的影响不可谓不小。   步惊川沉下了脸色,道:“还记得先前,那个杀害了一个小宗门弟子的疏雨剑阁弟子么?”   秋白神色一动,“你说洛清明?”   他自然也是对此人有些印象,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似乎是苏长观的弟子……还对苏长观敬畏有加,当时我多说苏长观几句,他都不乐意。”   步惊川点头,“正是。”   “你是说……”秋白理解了他的意思,“洛清明当初会这般做,其实与苏长观有关?”   “不全是,然而这个弟子长年在他眼皮子底下,若说旁人看不出他的问题,那倒还不是什么大事。可就连他自己朝夕相对的弟子,他也未能看出问题。那弟子当初之举不能说是无心之失,但是多少和他身上的魔气脱不了干系。”步惊川摇了摇头,神色有些严肃,道,“道修地界上,若是要寻到强盛到足以影响到金丹修士的魔气,可能除了这魔珠之外,也不多了。”   “况且,我在他峰上五年,我都未曾见过或是察觉过洛清明的气息。应当是他有心掩盖……亦或是,那弟子恐怕已经不在了。”   “啧。”秋白有些不爽地道,“那他还真是罪大恶极。”   “一切事情都还未能够下定论,”步惊川叹了一口气,怀疑到自己曾经的好友身上,叫他也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我会去寻他,问个仔细。” 第263章 悬河鬼域·零二·乾坤之转   说是要去寻苏长观说清楚此事,然而二人还是逗留了些时日,将北斗星城的鬼道彻底封住了,才离开此处。   他们刚出北斗星城,还未动身去往疏雨剑阁,便被人半路拦下了。   陵光面上还有些惊讶,“你俩竟然回来了?”   步惊川看了眼陵光,他的视线一扫过去,站在陵光身后的江极便往陵光身后缩了缩,似乎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步惊川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三年前回到此处的。”   回答过陵光的话后,他才正经打量多了江极几眼。许久不见,江极似乎状态比先前差了许多,气息忽强忽弱。然而他面上的神色却又十分清醒,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浑噩了。见步惊川再度看向自己,江极还低下了头,躲过了他的视线。   “我说北斗星城三年前怎么会有这么大动静,”陵光将这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言,只道,“原来是你二人。”   步惊川知晓陵光消息向来灵通,察觉到北斗星城的异样也很正常,“当时可有引起骚动?”   “有过一段时间。”陵光摇了摇头,“不过后来他们都找不到这动静的来源,便算了。”   “那便好。”步惊川松了一口气,只要无人注意到北斗星城,便还是好事。   一旁的秋白看他一眼,又转而问陵光道:“你来这处做什么?”   “我来送他去北斗星城底下,找找鬼气。”说起此行来意,陵光叹了口气,“他非说这底下有鬼气。”   步惊川与秋白对视一眼,“确实有。但是那鬼道如今已经被我二人封住了,北斗星城之下也只残留了些许鬼气。”   “鬼道?”这回惊讶的倒是成了陵光,“北斗星城底下……怎么会有鬼道?”   步惊川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   言罢,他又转头看向站在陵光身后的江极,道:“江极,我有事要问你。”   江极瑟缩了一下,似乎又是自知逃不掉,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后又移开了视线,很轻地点了下头。   步惊川却没有给他躲避的机会,“小雨是谁杀的?”   小雨死在北斗星城覆灭的前夕,她又是凡人,魂魄散得快,当时东泽回去之后,只知晓小雨死于魔修之手,可因为发现尸体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城中的修士无法分辨对她下手的是哪一个魔修。   因此,成日里缠着小雨的江极便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   在小雨死后,时常在北斗星城附近徘徊的江极便不见了踪影,因而更加坐实了他做贼心虚的可能性。即便是当时的东泽,也是有几分怀疑在心中的。   毕竟,会在北斗星城附近出现的魔修,似乎也只有江极了。可如今想来,小雨死后不久,北斗星城又遭受了魔修的袭击,若是那些袭击北斗星城的魔修动的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只是有些迫切地想知晓……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人。   “是阮尤。”江极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没有保护好她。”   步惊川只觉心底的石头落了地,至少,他没看错江极。   他继续追问道:“那你后来为何又不来寻我们说清楚?”   “我师父说对我很失望,”江极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他让阮尤把我带回去,他……师父把法器都给了他,我不得不走。”   “你的师父?”步惊川疑惑着,似乎还是第一回 听起江极提起此人,“他是什么来头?”   江极说起此人时,却是满脸的崇敬,“他是魔族最强的魔修。”   步惊川皱了皱眉头,自封最强魔修的魔修,他听说过不少,谁知道这所谓的最强魔修是不是自封?可他也知晓江极的性子,江极不会说谎,也崇敬绝对的强者,因此,若是能被江极这般肯定,这魔修的实力应当也是不弱的。   “那后来呢?”步惊川紧盯着他,问道,“后来又如何了?道魔大战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为何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千年前的道魔大战,对于双方来说,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斗争。   江极那时候被师父软禁在魔域,并不知晓具体的细节。   只知道那时候,魔族是占据了一定的上风的。   他的师父亲自前往道魔领地的交界处,想要巩固此战的胜局,他还带上了擅长阵法的阮尤。尽管那时候的星斗大阵因为后继无力,而显出衰颓之势,可魔修仍旧要绕很长一段路,才能从星斗大阵的漏洞进入。   师父带上阮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觉得凭借阮尤的本事,足以彻底破开这星斗大阵。   可后来,信心满满的师父被监兵一击重伤,阮尤不知所踪,加之星斗大阵生效,整个战局登时陡然逆转。   双方都付出了无数的性命,不知流了多少血,这场战争才在星斗大阵彻底生效后被迫止住了。   江极只知阮尤在北斗星城附近失踪,可同阮尤一道出去的人也不知他的确切所在。后来,他师父因为伤重,放松了对他的看管,他便跑了出来,前往北斗星城。   道修与魔修划定以秋河为界,天下二分。江极只一心去寻找阮尤,丝毫没有顾及到眼下的局势。往常,极少有道修会在人魔二族的领地交界处巡视,然而那时双方的战争刚刚结束,道修获得胜利,又是监管最严、火气最大的时候,独身一人前来的他便撞到了枪口上。   他还来不及解释,便因不敌那群道修,命丧在这群道修手下。   “你那时已经死了?”步惊川有些惊讶,可事后又想起来,作为步惊川时他第一回 遇到江极,江极身上当时散发着极强的鬼气……活人身上是不会有鬼气的。   上天或许是怜悯江极,令他最后倒在了北斗星城不远处。那时北斗星城早已经覆灭,而城中居民已然化作了亡魂。他借着那些亡魂散发的鬼气,竟逐渐开始蜕变成鬼修。   各人在鬼道之上的造化不尽相同,就连毫无修炼基础的凡人,亡魂也能够成为鬼修。   江极运气好,他在魔道与鬼道上皆有天赋,因此即便身陨,也能因为机缘巧合,成为鬼修。   然而,蜕变成亡魂的过程很快,可蜕变成鬼修的过程,则十分漫长与痛苦。   “但是当我蜕变到一半时,那个拿剑的人来了。”江极道,“他旁边那个红衣服的女的不在,他将我拎去了一个很黑的地牢里,然后找来了魔气,延缓我的蜕变。”   江极的脑子某些方面仿佛缺了根筋,很少认人,只会“拿剑的”、“红衣服的”地叫着。可步惊川深知,北斗星城还未出事时,江极若是碰上前来北斗星城的苏长观,二人总是会切磋一二。而江极也时常凭借着自己非凡的隐匿本事,藏在远处,看苏长观与朗月明二人。   因此,步惊川知晓他指的分别是苏长观与朗月明二人。   可苏长观找来魔气延缓江极蜕变成魔修,又是为什么?   这时,陵光叹了一口气,“先前他神志不清,除却有些人为的因素外,还是因为他卡在这蜕变的过程中太久,内息紊乱,两方功法对冲,使得他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也不知要让他维持在这个状态是做什么。”步惊川摇了摇头。   这般卡着不上不下的,仿佛是在尝试着什么似的。   步惊川又问道:“你可知晓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这回摇头的便轮到了江极,“他总念着他的师姐,可我又没见到他师姐。”   步惊川心中一紧,知晓事情恐怕已经往自己所猜想的,最坏的打算去了。   “那你可知晓他用什么东西给你魔气么?”步惊川又问道。   这世间,能够承载、储存灵气或是魔气的物件并不多,只是……步惊川近日以来,恰好知晓有这么一件。   江极也不太确定,“好像是一颗珠子……”   步惊川一愣,取出一直藏在自己储物戒中的魔珠,“你说的,可是这个?”   江极见他掏出魔珠,登时瞪大了眼,细细辨认许久后,他点了点头。   步惊川的心登时凉了半截。苏长观分明是道修,一个道修,又是从何处寻来这般纯净的魔气?要知道,这魔珠并非什么强取豪夺的法器,他也曾经试着驱使过,只是知晓若要往这珠子中注入灵气,须得他自己自愿才行。   可苏长观又从何处找来能自愿提供魔气的魔修?   步惊川咬了咬牙,道:“可这魔珠,是我八年前,在阮尤被天雷击退后留下的。”   “他什么时候跟阮尤有关系了?”听到熟悉得名字,江极当即怒道,“他竟然跟阮尤有关系?!”   在一旁的陵光只一直安静听着他二人交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听闻疏雨剑阁在建立之初,开阁长老曾经得到过一颗乾坤珠。”   “那乾坤珠可以储存灵气或是魔气,可……它最重要的作用,便是‘转乾坤’。”陵光说着,也忽然明白了那魔气的来源,“在它的作用下,魔气可以转换为灵气,灵气也可以转化成魔气……”   “可是这般至宝,可是被疏雨剑阁的三位判宗弟子盗了去,追查数百年后再无踪迹……这乾坤珠,分明在千年前已经遗失了才是!” 第264章 悬河鬼域·零三   “当年那场大战过后,疏雨剑阁才开始透露他们当年丢失的东西。”陵光沉下了脸,道,“他们丢失的是几枚剑魂,以及一枚乾坤珠。”   “正是因为这乾坤珠能力非同小可,其中灵气充盈,若是被人随意启用‘转乾坤’之能,这乾坤珠若是还在道修地界上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几人盯着步惊川手中的魔珠,神色各异。   “这魔珠,恐怕就是那乾坤珠。”沉默半晌,终是陵光率先开了口,“当年知晓这东西存在的人并不多,疏雨剑阁生怕将这东西的作用说出去,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也并没有同任何人说其作用。只有当时的部分疏雨剑阁的内门弟子知晓如何使用。”   而在那场大战爆发之前,苏长观便已经是内门弟子了,他一直都在追寻那几个叛徒的下落,也在寻找当年遗失的物件。若是说苏长观知晓这乾坤珠的作用以及如何驱动,这并不奇怪。   眼下的所有证据,仿佛都指向了苏长观一人。   即便是步惊川,也不得不开始怀疑,“先前我在他那处时,曾经问过他疏雨剑阁遗失的东西。他只说是几把灵剑和剑魂,疏雨剑阁是为了剑魂而去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陵光摇了摇头,“剑魂之于剑修来说不过是旁门左道,使用剑魂为灵剑启灵,并不是他们最为追崇的剑道。”   事实确实如此,剑修多偏执,他们只信得过自己手中的剑,不屑于钻研旁的道路。   “先前,他在玲玲婚宴上帮你封住鬼道那次,你可还记得?”说起疏雨剑阁遗失东西的往事,秋白望向步惊川,提醒道,“他当时就提到过,失窃的除却灵剑与剑魂外,还有一个他当时记不清名字的什么珠。”   时间过去得太久,就连步惊川自己也差点遗漏了这个细节。如今再提,确有其事。   “这么想来,似乎也有迹可循了。”步惊川点了点头,“可又该如何证明这魔珠便是当年疏雨剑阁所遗失的乾坤珠?”   陵光拉过一旁的江极,摇了摇头,“这恐怕就需要你去完成了。”   已经没有更多有效的信息,步惊川也有些无奈,看来他与苏长观之间,势必要有一场争执。   道过别,二人目送着陵光与江极进入星城遗迹,江极将在那里,用鬼道残余的鬼气去完成其身上的蜕变。   待到此处只剩下他二人后,秋白才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步惊川叹了口气,“如今这么多线索都指向了他,连我也不得不怀疑他……但是我多少也要听听,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秋白明白步惊川心中的难过。步惊川的前世,朋友本就不多,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便只有苏长观。当年二人之间时常走动来往,相互之间帮过无数或大或小的问题,二人一度志同道合,可如今,步惊川才发现,二人原来早已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故人心已变,二人甚至几乎要走到对立的局面,却独留步惊川被蒙在鼓里,半句实情也未曾告知。   秋白也是第一次尝到这千年时光对于人心的侵蚀。他与步惊川一样,空缺了这千年的时光,而如今他们回过头后,却发现自己几乎要被这变化所抛弃。   所幸他们还有彼此,他们共同拥有着这千年的空白,拥有一颗如千年前一样的真心。他们可以相互扶持,在这变幻后的世界中一道走下去。   “我同你一起去。”秋白揽住步惊川的肩膀,低声道,“这事终究需要有一个结果,我们须得一起去面对。”   北斗星城距离疏雨剑阁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若是以他们二人如今的修为,不消两日便能赶到。   可步惊川心事重重,本也不需两日的行程,竟是生生被他拖到十日。   秋白知晓他心中难受,亦是在心中想着见面后的各种可能与对峙,也没有出声催促。   他们的到访并没有通报疏雨剑阁,是不想将此事闹大,也是在心中留存着一丝侥幸。这是东泽与苏长观的事,并非北斗星城与疏雨剑阁之间的事。   以他们二人如今的修为,疏雨剑阁的所有防护都拦不住他们,于是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苏长观所在的观月峰。   观月峰本就不是普通弟子能够随意上来的地方,只偶尔会有扫洒或是处理杂物的弟子定期上来,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有什么人。   他们来到的当口,正值月中,天上的明月将圆未圆,月光已然变得澄透,穿过遥远的距离,落在观月峰上,笼下一地月华。   观月峰极高,仿佛抬手可触及那天际的圆月——这也是这峰名字的由来之一,而这名字的另一重含义,唯有千年前曾并肩过的几人能懂。   二人踏着月色,行至苏长观的宅院跟前。   这处安静得有些异常,分明是夏日的夜间,却听不见半点虫鸣,生灵在此处似乎都绝迹了。只剩下偶尔吹拂过山间的风,带动草木轻晃,碰撞摩擦间发出细微的声响。   苏长观的院子和他还是外门弟子时的院子没什么差别,一开始,他还只是懒得换,而后来,这处却是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与往事,叫他舍不拆,便一直保留了下来。   这般冷清的院子与简陋的木屋,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如今天下闻名的长观老祖的住处。   甚至,他本人并不嫌弃,天天都会回到此处,为的只是看一眼他墙上挂着的剑。   二人没有停留,一路走进了眼前这座木屋当中。   苏长观也在屋内,他似乎是早就知道二人回来,房间的门都未掩上,只直直地敞开着。房中摆放着一张矮几,案上正端放着三盏茶水,那茶水显然是刚斟不久,茶面上还飘着几缕白烟。   显然,苏长观知道他们要来,并且似乎也知晓了他们的来意。他面上一片平静,原本在墙上挂着的灵剑也被他抱在了怀中。   步惊川上前,坐在苏长观的对面,秋白也跟着坐在他的侧后方。   苏长观没有出言欢迎,也没有如何招待,只静静地看着他怀中抱着的剑。   那是朗月明的剑,剑鞘为暗沉的银蓝色,可步惊川见过这剑出鞘的时候,剑身像是能够破开暗沉夜色那般雪亮,因而名为破夜。   这剑鞘显然是被人精心保养着,一尘不染,剑鞘上的花纹浮雕,甚至因为多年来的细细摩挲而变得光滑,发出亮眼的微光。   步惊川此前也只是远远地见过破夜,从未仔细近看,而如今瞧见,便知晓破夜一直被苏长观每日都细细地伺候着。   不得不感慨。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苏长观抬头看着他们,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们这般气势汹汹地前来,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步惊川摇了摇头,“前两日,我收到陵光传讯,北斗星城底下的那个鬼道,我在离开前施加的那层封印,已经被冲垮了。”   “当年是我打开的。”苏长观痛快地承认道,“这鬼道,我也会负责将其关上。”   步惊川却道:“鬼道那边还有陵光,暂且不急。你说说你自己吧,我前世祭阵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八年前,他来到疏雨剑阁时,因为记忆混乱,并没有问苏长观太多的事情。而后来,他恢复记忆后,因为意识到朗月明不在了,怕苏长观伤心,便一直以来都没有仔细问过,在这千年间,苏长观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如何也想不通,当年那样厌恶魔修的苏长观,分明是个名门正派弟子出身,却为何背地里做尽了不见得光的事。   听闻他的话,苏长观面上尽是讶然,他已经做好了坦白的话语,可谁知这时竟然派不上用场。   对方也应当是看在这多年相识的份上,才愿意倾听自己所说的一切。   “你这个朋友我算是没白交,事到如今,竟还会想知道我是不是有苦衷。”苏长观笑着,饮了一口面前的茶水,“你让我说说我那时经历的,你让我想想,我该从何处说起呢……” 第265章 悬河鬼域·零四   苏长观是被疏雨剑阁建阁之处的初代长老带回到疏雨剑阁的。   彼时的苏长观还不是苏长观,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乞儿。人世间常有战乱,他的父母死于战乱之中,自有意识起便是个孤儿,从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像他这样的乞儿还有很多,多得他几乎察觉不出来他和那些别的乞儿的不同之处。   只不过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没饭吃,一样的吃完上顿没下顿,一样的平日里只能靠着小偷小摸聊以维持生计。   他在那些乞儿中,还是最经常挨饿那一批。即便是偷来的、捡来的吃食,也会被比他更有劲儿的乞丐抢走。他有时候饿得不行了,与野狗抢馊饭,去猪圈偷泔水都是常有的事。   偷的次数多了,便被人注意起来,一旦逮到他,迎接他的将会是一顿毒打。那世道,乞儿的命不如达官贵人们多吃一口肉重要。   好在是他年纪小,那些揍他的人也会收点儿力气,不往死里揍。而他自己天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挨了揍也不会念着——他平日里光是瞅如何混口饭吃便花光了精力,哪里还有心思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仇恨。他活着一天,就得为自己的生机发愁一天。   即便被揍得一身伤,他也不会当回事,偷不动了便一瘸一拐地走到街边,开始伸手管路人讨钱。   什么颜面,什么志气,对他来说都不如吃得上一顿饭重要。   等年纪大些了,长了些身板子,也有了点儿力气,便开始如同当年那些抢他馒头的那些乞丐一般,去抢比他弱小的乞丐的吃食。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有一回阴沟里翻船,抢一个饼,没抢过别人,还被揍得瘸了腿。   他气得不想挪窝,直接岔着腿在城墙根边上坐下了。   他倚着墙根,抬头看天。这天该死的蓝,万里无云,日头毒辣得很。他坐着的这处地方正被太阳直直地晒着,屁股底下都是烫的,可他懒得动。他听那些人闲聊的时候说,正因为这日头,没水浇庄稼,死了不少,估计今年收成会差很多,要饿死很多人。   他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心说自己再吃不上下顿,过两天就得先饿死。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面馆里头的老头忽然朝他走来。他刚刚就注意到这个老头了,是个生面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不像一般人。   这老头的衣服崭新崭新的,料子他没见过,但应该是好东西。看这老头面色红润,日子应当过得不错,是只肥羊。不过这老头警惕心挺强,他尝试过近身几次,都被发现了,没能得手,只能装作无所事事地撤走。   不能宰的肥羊,那便不是他要关注的肥羊了。   只是他不跟着这老头,这老头反倒跟着他了,见他刚刚去城墙根下抢饼吃,还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啐了一口,心说有够晦气的,今天他阴沟里翻船八成是因为这人。   他正在心里用着自己在市井间学来的污言秽语骂着这老头,谁知这正被他骂着的老头,竟然主动朝他走过来了。   他懒得动,眯起眼看着老头。   彼时他还不知道这般举动极为不敬,然而那老头却满不在乎,在他跟前蹲下了。   那老头看他许久,忽然咧嘴一笑,“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   说着,老头便伸手想要拽他的手,似乎真的打算在他身上摸上一摸。   他眼疾手快躲开了,警惕瞪着那老头,“你想做什么?”   “小子,我看你身上有灵根。”老头说道,“跟我去修炼怎么样?”   “不去。”他不太想搭理这个老头,这里热得实在厉害,他想换个地方待着。   修炼这东西听起来就很辛苦,他才不想干。况且,他也听说过,有些人**就爱抓人,卖到别处去做苦力,他更不想做苦力。   “真不想?”老头有些惊讶,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你身上可是有灵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能够修炼,日后莫说离开这小小的城池,未来甚至能够遨游天地,观天下人之所不能观之景。”   “我没兴趣。”他道,“我只想吃饱饭。”   “你分明有无量前途,怎可被这种凡俗事物牵绊……”老头捶胸顿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老头正想再说些什么,便忽然有一个女声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老头有些尴尬,嘿嘿一笑,“这不是闲着没事吗,看到个好苗子。”   那女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到靠在墙根的小乞儿,“你就别老是折腾人了。”   “单灵根!他是单灵根!”老头有些激动,连额角都激动得凝聚了几滴汗珠,“若是能拜入我门下,入疏雨剑阁,日后必成大器!”   女子叹了口气,抬手撑起一个结界。那结界一落下,登时为三人头上笼上一层阴凉。   日后必成大器?他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一身红衣,又是他没见过的上好料子。她的面容温雅,与他在市井见过的任何一个为生计发愁的女子都不一样。   市井里的的女子,初嫁时的面庞也是如玉般温润的。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她们的面庞被烟火熏烤,为生计而皱眉,为操劳而弯腰,不过几年便是满面沧桑。若是生了孩子,那终身都要围着孩子打转,她们的眼中,早就失去了初嫁时的光。   而眼前这个女子却不是,她仿佛是闯入这污泥地里的一朵荷花,与这破落的小城格格不入。   他先前知晓,很多人都向往修士。他们觉得修士日子过得好,没有烦恼。他还不知道修士的过得好是哪种好,直到见到这个女子,他才明白,原来不用为生计奔波、不用为温饱发愁的修士,竟是这般模样。   而他们头上的结界便证明了,修士之能,竟能与天地抗衡,即便是女子,也能摆脱那日复一日的操劳。他抬头看向头上的结界,忽然有些心潮澎湃。   他想与这女子一样,不受天地、伦常所缚。   当老头还在和女子争辩之际,他忽然开口道:“我跟你们走。”   二人都愣住,转头看向他,他重复了一遍:“我跟你们走。”   就算眼前的真的是人**又如何,反正他再这样下去,迟早都会饿死在这里。   若是那老头所言,有一半是真实的话……那他赚到了。   他本就是在夹缝中求生的人,骨子里就有着非同寻常的狠戾,若不是这份狠戾,他早就死在了流离失所的路上。他就是敢抢、敢拼命,才活到了现在,眼下只不过是要他再拼一次罢了。   老头欣喜若狂,当即念叨着说要带他回宗门测什么东西。   那女子只是转过头朝他笑了笑,道那你日后便是我的师弟了。   那一年,他十二岁,却遇到了能够照耀他一生的明月。   女子便是朗月明,他日后的师姐。   他那个便宜师父因为忧心疏雨剑阁的未来,经常在外捡些天赋不错的小孩做弟子。他便是被捡回来的弟子之一。   他是金属性单灵根,还是极为少见的天灵根,他不知道这灵根到底有多厉害,只知道众人那震惊的表情。   只是他大字不识一个,被安排在外门三年,从最基础的四书五经学起,直至十七岁那年才重新遇见了朗月明。   彼时他不再短吃喝,也不再衣不蔽体整日脏兮兮的,和七年前的那个小乞儿也大相径庭。他随了他的便宜师傅姓苏,长观也是便宜师父为他起的名字,因为老头儿嫌他目光短浅,要他多看看,要“常观天下”,可又嫌“常”不好看,遂改成“长”。   五年过去,朗月明几乎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小乞儿的存在了,可苏长观还记得她,因为她还是与他们初见时那般。   他很幸运,因为师出同门,所以后来待着他在外历练的,大多数都是朗月明,他也不愿叫朗月明失望,每次都尽力做到最好。   他的师姐,是他踏上此道的道心,亦是他所追寻的目标。   渐渐地,他成为了最负盛名的外门弟子,他的便宜师父在某一天想起了他,又给了他一个内门弟子的身份,他便成了最负盛名的内门弟子之二,另一人,则是他的师姐。   即便成为了内门弟子,接受无数人拥戴,他也不卑不亢。长老们道他宠辱不惊,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因为拥戴他的,不是他的师姐。   他们一道经历了很多事,他们甚至一同经历了那场道魔大战。初初听到北斗星城覆灭的消息时,他还是震惊的,可他也庆幸,他与朗月明并没有倒在那场大战中。   可那场大战后不久,他们二人一道去北斗星城的遗址附近追查那三个还在潜逃的叛徒,那三人得了乾坤珠之力,他们二人不是敌手。   朗月明为救他而死,他抱着朗月明的尸体,就连她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衫与双手都浑然不觉。   朗月明死前,还同他道,要将乾坤珠毁去,否则,它将会为祸苍生。   “我甚至连她的话都没有听,因为我觉得,若是我有乾坤珠的力量,说不定能够救她。”   “……但是我错了。” 第266章 悬河鬼域·零五   “后来,我想起了北斗星城的鬼道。”   东泽当初封印那鬼道的时候,苏长观也在场。   东泽曾同他说过此事的前因后果,更是没有半点隐瞒地告诉了他小云的身世。他亦知晓玲玲与孟昀之间的事,更是了解孟昀的结局。   而那些他都顾不上了,他只是想着,若是孟昀都能够还魂,那为什么他的师姐不能呢?   他不信他的师姐对这世间、对疏雨剑阁、对他毫无牵挂。   于是苏长观抱着朗月明的尸体,走进了已经塌入地底的北斗星城。   他寻到了当年封印鬼道的地点。曾经的房屋早已因为战火而垮塌,所幸入侵者们并没有发现此处废墟之下掩藏的秘密,战火并未过分地波及到这里。因而这鬼道的封印还算牢固,没有透出半分鬼气。   如今的北斗星城没有半分生气,空旷的地底唯有他一个活物。没有人可以阻拦,更无人可劝阻。   这鬼道是由他和东泽亲手封印,因此他对这封印还算了解,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将这鬼道打开了。   苏长观开启了封印,藏在那封印之后的,是漆黑不见底的鬼道。他心中生出些莫名的畏惧,期望着汹涌而出的鬼气能够给朗月明复生的机会。   然而,他失败了。   时至今日,他都未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不知原因,不知错处,他失了方向,茫然乱撞。   而后,他试过了所有他能够想到的办法,终其努力,却还是无法让朗月明的魂魄再度归来。   他此刻才觉得恨。恨自己无能,以为练好剑便能护住朗月明,可到头来却是朗月明为了护住他而丢了性命。也恨自己知晓的太少,在这时候不知如何是好——他根本帮不了朗月明半分。   师父是对的,师父一早便看出他的根基不稳。懂的太少,想法太简单,因此才为他起名为“长观”,便是期望他时刻自省、多学多看。可他却辜负了自己的名字,辜负了师父,辜负了师姐。   道魔大战中的数年动荡,叫他在其后饱尝无数离别之苦,可唯有与朗月明的离别,才最是刻骨铭心。   “后来,我遇到了垂死之际的江极。”   苏长观与江极,曾经无数次交手,彼此之间都很熟悉。他原本并不喜欢魔修,因为东泽纵容这魔修的存在,他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他后来也逐渐了解到,这个魔修与旁的魔修不同。   他们勉强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都是武痴,喜与人交手,他们一度是对方最好的对手。   可自从道魔大战开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异族对手。   他曾经以为是对方死在这战乱中,或是远远地躲回了魔域,可没想到他却在北斗星城的不远处见到了死去的江极。还不待他为这个昔日的对手感到伤感,对方身上随之而来的变化却重新燃起了他心中的希望。   因为他见到江极正在蜕变为鬼修。而原本死去了的江极,却重新恢复了神志。   鬼修与先前的孟昀不同,鬼修亦是修士的一种,并不会像孟昀那般莫名横死……他似乎重新拥有了与师姐相伴的机会。   苏长观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乾坤珠的灵气转化成魔气,再将这魔气注入到江极身上去,延缓他的蜕变。   他想知道,蜕变成鬼修的契机到底是什么?若是,若是他也能为他的师姐找到这个契机的话……那师姐是不是就能活过来了?   他尝试着用鬼道溢出来的鬼气,在朗月明身上复刻江极身上发生的奇迹。   哪怕是成为鬼修,但是师姐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那也就足够了。   可是后来,他却失望了。   蜕变成鬼修需要有及其强烈的不甘的情绪,他不知道师姐是心甘情愿为他挡下那一击,还是心甘情愿离开他。   甚至,朗月明的身体,也被那鬼道之中冲出来的鬼修所占领。   可他不舍得毁去朗月明的身体,便一直将她的身体留存着,封在暗无天日的鬼道之后。他还抱着让朗月明成为鬼修后能够回来的希望,因此总是时不时地去探望一下。   只是每次的结果都不尽人意,甚至,朗月明的身体随着鬼气的侵蚀,开始变得面目全非。   苏长观说到此处,已经是泪流满面,“可我始终不忍心动手……我甚至觉得若是她不能回来,叫鬼修控制她的身体也好,至少能动上一动,不像她当时躺在我怀里那般安安安静静。”   “可是我又恨那些侵占她身体的鬼修,他们玷污了我最爱的人,还是我给机会给他们玷污的。我恨他们,也恨自己。”   “我也曾想过停下。但是我千百年来一直都在找让她回来的办法,我一直觉得若是我再坚持一阵子,说不定她就能回来了……”   “我不能停下,即便我已经做了很多错事,可一旦我停下,我就要面对她其实已经彻底离开我的现实……”   “我如何不知晓我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可我已经没法回头了。”   “我不能接受,我的师姐离开了我……”   苏长观顿了顿,忽然笑了一声,“其实你们都不知道罢,我一直很怕鬼。因为我小时候在田间地头,见过鬼修,他们差点吃了我。”   “我现在也很害怕,害怕哪一天我师姐以鬼修的身份醒过来,不能接受自己的鬼修身份,离我而去。我更害怕师姐觉得我无能,觉得我缠着她不让她走,觉得我烦。”   “世人皆道长观剑尊无畏无惧,天生便有敢打敢拼的劲。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就是个胆小鬼,我只是怕死而已。什么拼劲闯劲,也是为了不死。”   “她一直教导我要惩恶扬善,我却坐观这世间千年更迭,未助一人。她一直教导我说要为天下苍生,我无法如她愿,或许正是因为我长于市井,自私惯了,以至于千年之后也仍是那个想着怎么给自己抢饼吃的小乞丐,我不如她那般磊落,也做不到她那般高洁。她就是天上的月,本就不该是我这个只知饥饱的弃儿所该觊觎的。”   “可是小云是无辜的。”秋白忽然出声,打断了苏长观接下来的话语,“你应当见过她,很小的一个小女孩,若是喜欢你,还会抱住你的大腿,仰头看着你。”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步惊川低低了叹了一口气,也开口道:“别让这鬼道祸害更多人了。”   当年苏长观曾在北斗星城助他封印鬼道,不可能没见过小云。而苏长观知晓小云的身世,他带走小云,不过是有了新的想法想要实验。   而谁也不知道那小小的鬼胎是否能经受苏长观的尝试,继续让小云待在苏长观手上,不过是害了小云。   “可这是我最后的尝试……”苏长观沉默了一瞬,低下头来,“我曾跟着你们进入北斗星城,在那里,我遇上了阮尤。我的乾坤珠被他抢走了——不过也无妨,我已经在江极身上试尽了我所能想到的办法,江极也不必再维持那鬼魔的状态了。”   “你不该擅自把你的目的强加在别人身上,”步惊川叹了口气,“即便他是魔修,可他向来都不是站在我们对立面的魔修。你不该将他弄成那般不魔不鬼的模样。”   “是我欠他的。”苏长观轻声道。   “还有小云。”步惊川严肃道,“小云是北斗星城唯一一个有希望幸存的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的安危。”   小云是人生鬼胎,本便是依附在躯壳之上,即便失去身体,她的魂魄依旧能够以鬼修的形式生存。与寻常人会受鬼气侵蚀的魂魄不同,小云的魂魄反倒不会受鬼气侵蚀,甚至会吸收鬼气为己用,因而千年间,她的神志极为清醒,连带着经常与她相处的玲玲,也有较为清醒的意识。   只是她死的时候毕竟年龄太小,还不懂什么叫修炼,因此徒有一身鬼气,却没有境界,才使得这么多年来,她的神志还如同小孩那般单纯稚嫩。   而这般特殊的小云,步惊川不敢想象,苏长观会在她身上做什么“尝试”。   苏长观久久地与他对视着,末了,叹了一口气。   他取出一个物件,定睛一看,是一个小小的泼浪鼓。   “此事……是我之过,是我该停下来了。”苏长观低低说着,“终是我闯下了祸端,我自是要去将这错漏填补。”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疏雨剑阁的弟子来到此处,他们恐怕会惊讶长观老祖竟也有低头的一日。   步惊川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他们初见那时,他对苏长观的评价:“此子心性尚可,却还是初出茅庐,尚缺磨砺。”   然而朗月明比他更为熟悉苏长观,也更清楚苏长观的问题所在。“易生偏执,恐会入魔”,便是当年朗月明对苏长观的评价。   如今看来,的确是朗月明更了解苏长观。   苏长观移开了视线,道,“我已犯下了错,可千年来无人敢在我面前说一声‘你错了’……此事,还得谢你。”   是了,当年朗月明对苏长观的评价还有“至纯至善,至刚至直”,想必由朗月明教导出来的苏长观,心中仍能有是非之分。   而这,也是步惊川记忆中,所熟悉的那个苏长观。 第267章 悬河鬼域·零六   苏长观当年破开了那鬼道的封印后,便一直维持着敞开的状态,一直都未将其再度封印。   “打开那鬼道毕竟是我一念之差……”苏长观叹了一口气,“我自会将其封印起来。”   这也是步惊川所期望的。苏长观毕竟是为数不多去过北斗星城的人,知晓鬼道的存在,再加上他的修为不弱,步惊川此举只是为了再度封印鬼道,苏长观若是能够同去,那将会是极大的助力。   可直到与苏长观一道踏上回去北斗星城的路,步惊川心中仍旧没有半分轻松。   他重新封住了鬼道,那布下的阵法与他有些许的感应,可他如今也察觉到,那阵法如今已经越来越岌岌可危。   那封住鬼道的封印阵法,虽是他随手布下作应急之用,却也是用灵石作阵盘,这阵法之力不容小觑。他虽不指望这阵法能够撑多久,可就连十日也撑得勉强,是他所未预料到的。   就连千年前,他们初次封印鬼道的时候,也未曾遇过这种情况。这只能证明,恐怕就是在他离开的这千年间,这鬼道另一头的鬼气变得更加强盛了,再不能靠人力轻易压制。   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是忧非喜,本来便有魔修的存在如影随形,如今多了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鬼修,着实叫人有些疲于应对。   他们赶到那鬼道跟前的时候,陵光已经守了些时日了,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鬼道跟前,周身环绕着炽灼的火焰。   朱雀放出来的烈焰,能够灼烧这世间污浊,是鬼气等森寒之物的克星。然而,即便朱雀之火天生克制这鬼气,却隐隐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   见到几人的到来,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这处鬼气太强,连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你们再来晚些,我可就不在这里了。”   步惊川带着些歉意朝她点了点头,“有些事情耽搁了。”   一旁的苏长观将这处打量了一番,问道:“江极呢?不是说他也在此处么?”   “他已经进了这鬼道之中,借这鬼道之中的鬼气完成蜕变。”陵光解释道,“他从我们初来的那日起便进去了,一直都未出来。”   苏长观点了点头,解释道:“修为越高,需要转化成鬼气的魔气便越多,时间也要越长。”   陵光微微皱了下眉头,“可这鬼道恐怕等不了这么久了,再过些时日,这处的鬼气恐怕将会蔓延到地面上去,届时若是影响到凡人,后果不堪设想。”   这处的鬼气虽是千年来也未有人察觉其存在,可那便是借了原本北斗星城隐匿阵法的光,如今这鬼道之中的鬼气日渐强盛,隐匿阵法迟早有一日再也盖不住这鬼气的存在。   况且这鬼气的存在叫人知晓了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怕的只是会对人族造成什么伤害。   “那便进去看看。”秋白率先道,“这鬼道后边,动静有点不对劲。”   步惊川知晓秋白不会无的放矢,因此心中也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是有什么问题?”   在场四人当中,秋白的修为仅次于合体大圆满的苏长观,然而,秋白毕竟还是有些别样的优势在身上的。他的感官最为敏锐,因此,秋白能够察觉到他们都不曾察觉的动静也不奇怪。   秋白摇了摇头,“似乎那边有很多东西,可又似乎没有,虚虚实实,如今还未靠近,我说不准。”   步惊川略一思忖,“这鬼道,还需等弄清那一头是什么,方好行事,我们便进去看一看罢。”   秋白看了一眼陵光,“那你便留在此处?”   陵光不忘嘱咐道:“记得帮我找一下江极。”   “这是自然。”秋白点头应下了。   苏长观因着来了此处不少回,多少也算半个熟门熟路的,因此由他打头阵,带着二人走进这鬼道。   鬼道狭长而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就以他们的修为,也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   这一路上鬼气越来越浓,几人的灵气也被这处浓郁的鬼气压制了几分。   步惊川有些不舒服,可对这些更为敏感的秋白也在强忍着,因此他没作声,只是暗地里握住了秋白的手。秋白察觉到他的动作,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回握了他的手一下,以示安慰。   不知三人一共走了多久,似乎有一日有余,这鬼道虽长,却一路没有分岔,只是他们一路都未曾见到江极,只能推测他应当是朝着前方去了。   终于,这鬼道的尽头,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鬼道前方豁然开朗,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山洞般。此处的空间,几乎有北斗星城那么大,可眼前却是一片空旷,当他们下意识抬头想要看看此处有多高时,入目的却是一条倒悬在他们头顶的河。   那倒悬的河蜿蜒着,流向同样倒悬在远处的城池。   步惊川这才明白过来,当初孟昀同他们说的,鬼域之中一切都是“反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城池,除却从中透出的鬼气以外,和凡人的城池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如寻常的城池那般,亮着灯火。远远地,他们甚至能够听到从城池中传来鬼修的喧闹声。   步惊川问道:“秋白,先前你听到的声音,可是他们的喧闹声?”   秋白摇了摇头,“那声音和这城池的声音有些不一样。而且……此处似乎还有魔脉。”   步惊川还觉得有些奇怪。与灵脉一样,魔气凝聚亦能成魔脉,只是灵气与魔气毕竟相生相克,在有北斗星城之下那一块如此大的灵玉之下,为何又会生出魔脉?   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了,“这处应当更靠近魔域罢?”   “这处便是在魔域之下的地底深处,被鬼修称为悬河鬼域。魔气更为阴寒,对鬼修的影响未有灵气那般大,因此他们才会在此处安居。”苏长观低声道,“正是因为生死相反,因此此处也与人世间相反,因此这处的物件,都是与常世反过来的。”   二人一听他开口,便知晓他应当是来过不少次了。   苏长观也未遮遮掩掩的,直道:“我与此处城主相识,也是他替我留存的我师姐的身体。”   步惊川了然。   二人随着苏长观走向那城池。   在场三人的修为皆不弱,都能够如鬼修那般倒吊在这山洞顶端,仿佛在人世中一般正常行走。   但毕竟他们三人还是活人,因此始终能够感觉到地面对他们的牵引力,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也一直未能驱散。   但是若是倒过来行走的话,目光所及,倒像是常世一般。若非此处昏暗阴森得恐怖,倒是会以为是在常世的哪个村落。   只是这里毕竟还是鬼修的地界,因此,他们倒是没有常世的那些忌讳,点着通红的纸灯笼挂在门口,上书这户人家的姓名,好叫外出的鬼修能够寻到回家的路。   这处的鬼修似乎都认识苏长观,见到他虽然目光不善,可也没有多说什么。   更加不善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步惊川与秋白身上,带着明显的敌意。   顶着这样的目光走了一路,三人才终于来到了城主所在的宫殿前。   苏长观似乎原本只想一人进去的,可是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般,道:“你们同我一道进去罢。”   二人自无不可,随着他一道走入了这宫殿。   这处的侍卫也认得苏长观,见他带着二人,便抬手将他们一行三人拦下,瞪着他身后的二人,道:“阁下不该带人前来,王上不喜欢这些。”   苏长观苦笑一声:“我知道,但是事发紧急,我这二位朋友也是有要事,才会前来叨扰鬼王。”   步惊川只知人世间会有国度,凡人称王称帝,可却未料到,这鬼域当中,竟也有鬼修会称王称帝,而看这些鬼修的表情,似乎他们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妥。   修道,无论是灵道、魔道还是鬼道,这天赋与其出身并不相关,因此,鬼道也该与外面一般,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   像是在这鬼域之外,也有不少修道上的能人,然而这些能人绝对不会想去建立一个帝国。且不提管理一个国家需要操劳的事情太多,有碍修行,若是贪恋原本的权势与地位,即便是有修道的天赋,也不易走下去。   况且,人间的帝王尚且可以依靠着手上的政权与兵权,然而修士只能依靠自己的实力。   不是所有修士都能够确保自己的境界一辈子都不跌落,更无法确保自己会不会被新的一代修士击败,更何况,这世间能者不计其数、人才辈出,谁也不敢确保自己永远是那天下第一。   建立一个随时会被推翻的、岌岌可危的政权,无异于将自己架在火上烤。非但不能为自己带来更多的资源,还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臣民”之中,何时会出现一个修为比自己高的存在,届时,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那些辛苦建立的国家只会不复存在。   照理说,有一定修为的修士,修炼上一段时间之后也会知晓,权势于修士而言并无用处,可这鬼王却是偏偏这么做了。   考虑到鬼修多半有自己生前的记忆,步惊川猜测是这鬼王还在贪恋着什么。   这鬼王能够成为这鬼域的最强者,或许有运气问题,可他能够称王,并且使得万鬼臣服,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可这鬼王如何能够压制住这其他的鬼修的?   步惊川感应了一番,便知道了些关窍。在这皇宫之下,应当是有一个巨大的、聚集着鬼气的阵法,与道修的聚灵阵极为相似,而这阵法却是聚集的鬼气。这阵法将这整个悬河鬼域最强、最浓郁的鬼气聚集在此处,叫身处其中的鬼修能够不用花费力气去聚集鬼气便能修炼,这般做法的好处还有一个,那便是,在这般浓郁的鬼气之下,在此处的鬼修,就连呼吸之间都在吸收着鬼气,因此,他们修炼比起其他的鬼修来说可是事半功倍。   怪不得此处光是守门的鬼修侍卫,气息都比在这宫殿之外的鬼修要强上许多。他们接近这皇宫,因此得到了更多的鬼气,因而更为崇拜这鬼王,也更好地成为了鬼王的助力,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就如先前生活在北斗星城的居民一般,那些居民长年累月地生活在北斗星城,多多少少身体都会受到灵气的浸染,这种影响是缓慢、润物细无声的,同外界那般直接强灌灵气至凡人体内,致使凡人身体承受不住爆体而亡不同。这般的浸染十分温和,且更为有效。   相比于在鬼王宫殿之内的鬼气,在鬼王宫殿之外的鬼气称得上一句稀薄,并不能对他们几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顶多是秋白那般感官比较敏感的,会不舒服罢了。然而,在这鬼王宫殿之内,仅仅是与外面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就连步惊川也明显感受到了那鬼气的压迫感。   他们一路随着前方引路的侍卫,越是往这鬼王宫殿深处走,便越是感受到这鬼气的浓郁。秋白已经开始有些烦躁了,幸而步惊川及时拉住他,才叫他冷静了些许。   苏长观也不由得嘀咕:“分明我上次来的时候,他这宫殿里也没用这么强的鬼气……”   他的嘀咕没有让前方的侍卫听了去,他们只装作什么都未发现的模样,暗暗打量着这宫殿之内。   那鬼王听到通报,倒是意料之外地没有给他们甩脸色,反倒是早早地在殿中等候。   鬼王是个面容看起来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想来他去世得早,因此才看起来十分年轻。   鬼王见到苏长观身后二人,也未甩什么脸色,只是上前迎接苏长观,道:“恩人又来探望我,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啊,这次怎的不提前和我说一声?你看看我,还什么都未做准备,好生怠慢。”   苏长观与那鬼王寒暄几句,这才解释道:“这不是事发突然么,多有叨扰,还往鬼王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鬼王摆了摆手,又转头看向苏长观身后的步惊川与秋白,问道:“不知这二位是?”   苏长观为他一一介绍了,末了,才道:“我当时给你的那些阵法,正是出自我这个朋友之手。”   鬼王恍然大悟,“我道是哪位惊才绝艳的大能,竟是如此年轻,失敬失敬。阁下的阵法对我们来说都是有着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第268章 悬河鬼域·零七·不是巧合   步惊川将那鬼王打量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鬼王不必客气。”   以鬼王的那般阅历,如何看不出步惊川神色的异常,因此招呼着几人坐下,同步惊川讲述了实情。   当初苏长观带着朗月明的尸体来到此处的时候,悬河鬼域还未有这座城池。当时只有无数的孤魂野鬼,他们日夜混沌,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域之中厮杀。   鬼王生前是一个国家的帝王,在他死后,集结了自己生前的子民,想要在这处鬼域安家。可他们如何是那些习惯杀戮的鬼修的对手,他们初入鬼道,毫无还手之力,不少人都被旁的鬼修吞噬了,叫他们始终惶惶不可终日。   苏长观恰好在这时出现了,他原本只是驱逐那些围绕在他身边作乱的鬼修,顺带着赶走了在鬼王与他的臣民身侧闹腾的鬼修,无意之间救了他们的命。   于是,双方便这么认识了。   苏长观怜悯他们初初变成鬼修,却在这鬼域之中毫无自保之力,念着曾经是同胞的情分,想要帮上一把。那时身上还带着几个东泽留给他的阵盘,便挑了个防护阵法的阵法留给他们,让他们得以避免其他的鬼修的骚扰,得以在此处安身立命。   于是,苏长观便成了这座鬼城的救命恩人。   苏长观也得以在这鬼域之中有了一个落脚点,可以在鬼域之中尝试将朗月明唤回。   只可惜,鬼王并没有在朗月明身上察觉到一丝半点魂魄曾经存在的痕迹。换言之,便是连这鬼王也束手无策。   求助鬼王无果,苏长观又想着,当初孟昀应当是与些修为高深的鬼修做的交易,那些鬼修在鬼道上的造诣更深,浸淫鬼道的时间定然比初入鬼道而连自保之力都还未有的鬼王要久。因此,他病急乱投机医,竟是带了朗月明的身体去了那些先前被他赶跑的鬼修那处求助。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而那些鬼修都极为记仇,记得是苏长观才导致他们失去了原来的领地,因而不肯出手相助,甚至还试图侵占朗月明的尸体,以图借尸还魂。   然而,即便那些鬼修说的话再难听,苏长观也明白,无论是他们还是鬼王,已经无力回天了。他们都无法在朗月明的尸体当中,察觉到哪怕一丝朗月明的魂魄,他如今才意识到,朗月明恐怕已经魂飞魄散了。   可他还是不死心,非要自己想出个办法来,于是绞尽脑汁在这鬼城之中,尝试了各种办法。   然而效果却不尽人意。甚至,在他一次不注意的时候,那些被他赶走的鬼修,趁机闯入了这鬼王的宫殿,强行附在了朗月明的身体上。   那鬼修得了身体,肆无忌惮得驱使着朗月明的身体。苏长观始终顾忌着那是朗月明,不敢下狠手。于是竟被那鬼修一路横冲直撞,几乎拆了半个皇宫。   尽管鬼王那时候已经想尽了些办法,却也无法强行将那个占领了朗月明身体的鬼修驱逐出去,因为那多少会伤到朗月明的身体。于是二人最终只得想了个办法,将朗月明的身体用特殊方法禁锢起来,封在这鬼城之中。   因着有鬼修附上朗月明的身体,因此她的身体不再能轻易带出去,只得长年累月在此地接受鬼气的侵蚀。   说完这些,鬼王面上却露出几分喜色,“近日来,我们想办法引了些魔气过来,魔气与鬼气两相抵消之下,她的身体的异变延缓了不少。”   而出乎他预料地,苏长观面上却没有他预想的喜色。   苏长观沉默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抬起头叹了口气,“那让我过去看看她。”   鬼王自然无不应。   三人跟随着鬼王进入到后宫的一处地窖之中。   几乎是一走入这地窖,便能察觉到此处淤积的浓郁鬼气。地窖地势比较低,加上昏暗潮湿,更加适合鬼气的沉积。   这处的地上画着许多个阵法,有聚拢鬼气的,也有聚拢魔气的。而朗月明则处在地窖的最中心之处,被玄冰制成的铁链束缚着手脚,安置在一口冰棺之中。   这般画面着实有些诡异,沉睡在冰棺之中的人竟是还要戴着冰镣铐。   这冰镣铐之中凝聚了魔气,压制着这处的鬼气,叫这占据了朗月明身体的鬼修即便苏醒也无法轻易动弹。   鬼王解释着:“若是那鬼修醒来,定是要大发雷霆的。可我们怕她伤到这副躯壳,只得出此下策。”   苏长观点了点头,“无妨,你们也有难处。”   步惊川走上前去,却见到朗月明如今已经和前世所见的模样大相径庭。   原本他这次也做足了准备,知晓朗月明如今模样会与先前活着那时截然不同,可当他真的看到的时候,却还是因为眼前所见震惊得无以复加。   朗月明原本白净的面上透着一片死寂的青灰,面上与手脚上皆浮现出黑紫色的血管,就连她的皮下,也出现了不少的淡紫色瘀痕,仿若丑陋的尸斑。就连她的的唇上也变得干瘪,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绛紫色。   她的颧骨高耸,整个人干枯而又瘦弱,皮肤也开始有些发皱,若非苏长观肯定,步惊川完全不会知晓这是朗月明的身体。   他这才意识到,苏长观先前所言的“面目全非”是什么意思。   尽管如今的朗月明也是一身红衣,可光是看着这冰棺之中的人,步惊川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干枯得如同一句干尸的女子,与曾经那个张扬肆意的红衣剑修联系到一起。   若是要保存修士的尸体,通常都需要用灵力保存,因为这是最为适合人族的力量。用鬼气去保存朗月明的尸体,长此以往,只会叫鬼泣逐渐侵蚀这具身体,便如如今这般。   她身上如今已经浸染了鬼气,而若是擅自将这气撤去,朗月明的身体几乎会在顷刻间不复存在。而若是强行灌入灵气,灵气与鬼气之间的冲突,足以让这句原本脆弱的身体灰飞烟灭。   无论如何都似乎是一个死局。便如苏长观这般,在千年后有手眼通天之能,能够轻易一剑平山海,可他却无法留住朗月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最终在鬼气的侵蚀下溃烂。   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因为他最开始的时候已经走错了路,如今无法回头,只能在这条错路上越走越远。   苏长观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任谁见到自己深爱的人变成这般模样,心中都定然是不会好受的。正是因为见到过对方最为耀眼的一面,才无法接受如今这般黯淡的形容。   步惊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慰,因为情况已至此,再说安慰的话语也无济于事。   秋白在这时候上前,站在冰棺跟前仔细观察了片刻,道:“这般让魔气与鬼泣相抵,虽能延缓她外形的异变程度,可对她的损伤也是一样大。看样子不过百年,她这副身体便会因为撑不住而溃散。”   魔气与灵气不同,灵气偏阳刚,而魔气偏阴寒,正是因为这种差异,使得魔气更容易与鬼气一同混合。   因此,才能达到灵气所不能做之事。   苏长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等我再考虑一下。”   末了,他又补充道:“我三日后,会做出决断……”   步惊川没有出声,因为他知晓朗月明对于苏长观的重要性,因此,还是需要给苏长观一个足够的时间,才能接受这个结果。   在此之间,他需要同朗月明道个别。   他看了看四周,拉着秋白,对鬼王道:“那我们便出去了,不打扰你们。”   鬼王也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他见状,也忙道:“二位还未被安排住处罢?我这就带你们二位前去,鬼域贫瘠,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怎敢嫌弃。”步惊川笑着道,“能有容身之处,我二人已是感激不尽。”   三人离去,为苏长观与朗月明留下了最后的时间。   安顿下来后,步惊川做着三日后的计划,本想等苏长观一道商量,可谁知苏长观还在地窖之中,看样子是不会出来了。   他也不好去打扰,于是回到了与秋白的住处。   秋白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一人?”   “嗯?忘了谁?”步惊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极。”秋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我们这一路过来,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我也留意过了,这鬼城之中并没有他的气息。”   “是,我也未曾想起此事。”步惊川也意识到了秋白的意思,他皱了皱眉,“不过江极本来便有极强的隐匿能力,我们寻不到他的踪迹也不意外。或许是他去到了另外的地方,又或许是他发现了什么,前去调查。”   秋白还是有些不解,“可他不是说来到此处完成蜕变么?蜕变过程中他还顾得上这么多?”   “在他心中,什么事情都没有找到阮尤踪迹来得重要”步惊川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放松了身子,任凭自己挨在秋白怀中,“其实我此前也一直有怀疑,你说阮尤为何每回都会出现得那般恰到好处?”   “从罗家村、北斗星城、周途城,到后来袭击长衍宗……”步惊川一个一个地数着,“他仿佛一直都在跟随在我们身边,可真的有这么巧吗?为何他一路跟随我们,我们当中没有一人发现?要知道,不论何时,他的实力可是都远不如你,可就连你也未发现端倪。”   “确实如此,”秋白道,“若说他出现是一个巧合,那位面有些太过巧合了。”   秋白沉吟半晌,忽然道:“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在某一个地方,一直潜伏着,便是在伺机而动?”   “你看,长衍宗离北斗星城并不远。”秋白寻了张纸,在上方大致画出了五个域,然后拿笔点出了北斗星城与长衍宗所在的位置,“罗家村、北斗星城与周途城这三处,都是离北斗星城不远的地方,即便仅有的一次出现在北斗星城之外,也是在极为靠近北斗星城的长衍宗。”   步惊川沉吟片刻,“你是说……他极有可能,在这北斗星城?”   “还记得先前苏长观所说的么?江极是死在北斗星城附近的。”秋白点了点头,“可你也说了,恐怕没有什么事会比他找到阮尤的踪迹更加重要,我感觉……他死在北斗星城不是巧合。”   “若是说,他便是在北斗星城附近发现阮尤踪迹的呢?”秋白的笔尖悬在纸上,将落未落,笔头的毫毛浸满了墨汁,在笔尖聚成浓郁的一滴,末了,那墨汁脱离了笔尖的束缚,向着下方的纸面滴去,恰好落到了秋白标出的北斗星城之上。   墨汁撞在纸上,留下一个绽开的墨点。   而这墨点,仿佛是什么,重重地震荡到了步惊川的心头,“我们出入北斗星城这么多回,却一直没有察觉其踪迹。他并没有这般强的隐匿本领,而他若是常年在北斗星城活动,定然会不可避免地留下魔气,可是我们一点都没有察觉。”   “而此处也有魔气,”秋白道,“而且,还不弱。”   二人对视一眼,俱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怀疑。 第269章 悬河鬼域·零八·别有洞天   步惊川直起了身子,指尖在那张已经看不出原来痕迹的稿纸上点了点,道:“若是阮尤也在此处的话,这便说得通了。”   秋白点了点头,“但这也只是推论,情况如何,还需我们去看过了才能知晓。”   步惊川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还记得方才那地窖么?”   秋白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怎么了?”   “这鬼城之中,那鬼王也说了,他们生前是平民,是凡人,无人修道,更无人懂得阵法。不然,苏长观也无法靠一个这么简单的防护阵法,成为这鬼王口中的救命恩人。”步惊川道,“他们分明不懂阵法,苏长观也不擅阵道,可地窖之中那个汇聚魔气与鬼气的阵法,又是从何处来的?这一整座鬼城,将鬼气汇聚到皇宫之中的阵法,又是从何处来的?”   他只对这类阵法有所了解,可他向来只制作道修的阵法,魔修与鬼修的阵法,即便他懂些皮毛与原理,可终归是不一样的,他也未曾尝试去做过。   那这几个阵法,又是从何而来的?   二人心中皆是一沉。   阵道似乎从步惊川有意识起,甚至从东泽的时代开始,便一直式微。因此这世间懂得阵法的修士并不多,很多阵法早就在流传的过程中被修改或是遗失了。更别提如今的道修向来都喜欢与魔修划清界限,他们对于魔道阵法甚至称不上了解,更别提绘制了。   懂得魔修阵法的阵修……二人这么多年来,也只知道阮尤一人。   “看样子这鬼王也不尽可信。”秋白放轻了声音道。   步惊川听他放低了的声音,不由失笑,“放心,在我们回来的时候,我就布下了阵法,即便隔墙有耳,也听不去的。”   秋白笑道:“还是你考虑周到。”   步惊川凑上前,弯腰在他额间落了一个吻,“还是得益于你最先注意到了异常。”   他刚亲完,便准备直起身子往后退开,却被秋白抬手拦腰揽住了。   被秋白这么拽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秋白便手上又加了点力道,将他往自己身上搂。   步惊川这下是真的站不住了,整个人往秋白身上摔去,径直将人扑倒在床上。   便听秋白笑道:“如今可不是合适的时候。”   步惊川这回交锋被占了上风,心中有些不服气:“也不看看是谁先动手的?”   秋白虽被他压在身下,可动作却不是被完全限制住了,他稍稍动了动,便将两人都换成了侧躺的姿势。   他调整了一下两人的位置,确保自己能够与步惊川对视,才笑着道:“但是明明是你先撩拨我的。”   步惊川一时语塞,还未想出反驳的话语,嘴便被秋白给堵上了。   近日来二人都在为不少事情奔波与烦心,即便难得有停下的空隙,身边也都有着其他人,已经许久未曾这般亲近过了。   秋白闯入他口中的气息甚至因为这段时间的空缺,变得有些陌生,但是依旧能激起他的战栗。   二人唇舌交缠,谁也不服谁,直到气喘吁吁之际才放开了对方。   秋白眯着眼看着步惊川喘气,忍不住伸出手来,用大拇指细细摩挲步惊川被吮得通红的下唇。那下唇还带着几分湿意,那是他们两人的交锋之后留下的战果。   秋白面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   然后他就被步惊川一巴掌给推远了,“整日都想这些不正经的。赶快休息,明日我们还要出去查探情况。”   第二日,二人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留了个幻象停留在鬼王的宫殿当中,一道出了这鬼城。   他二人修为高,无人能够拦住他们,也无人察觉到他们真正的动向,因此一路算是畅通无阻。   待到出了鬼城之外,他们便直奔魔气最为浓郁之地而去。而这处鬼域毕竟不大,以他二人的脚力,不多时就走到了边缘。   二人搜寻半晌,才发现,那魔气最为浓郁之处,竟然是那流淌的悬河。而他们察觉到的魔气,却是实实在在地从悬河消失的这一处透出来的。   悬河并没有被这处鬼域的空间截断,而是穿透了这石壁,仿佛在这石壁的另一头,有着另一方空间。   这倒是像极了某些底下暗河,河水总会浸住某些出入口。   “要下去吗?”秋白问道。   步惊川点头,“既然都来到了此处,自没有打道回府的道理。”   说罢,他率先朝那悬河走去。   悬河之中的奔涌的河水十分浑浊,几乎看不清底,因此二人心中都没准,不知这悬河的水到底有多深。   在这悬河的边缘,皆是极为陡峭的石壁,几乎直上直下,仿佛是人为开凿出来的那般。而待到离岸不远处,水深便便已经没过了二人头顶。   二人牵着手,一同沉入这河底。   混浊的河水之下,藏着一个极为陡峭的坡度,斜斜向下,几乎见不到底。   这河床也是坚硬的岩石,几乎只有细碎的沙石,倒是与二人猜测的,此处是人为开凿的可能性极为接近。   二人顺着这斜向下的河床,一直往下走,终于,走到了这下沉河床的尽头。   如今二人已经在这水中行进了接近大半个时辰,若是换作旁人,恐怕早已憋不住气,要溺死在此处。所幸修士并不如普通人那般需要呼吸,他们可以降低呼吸的频率,甚至不呼吸,因此这走这河道,对他们来说,窒息并不是最大的危险。   此处河水湍急,几乎是推着二人向前走,这若是换作平路,走完这段距离恐怕也需要个把时辰。   待到二人眼前终于见到些微的亮光,在他们面前出现的,则是缓缓升起的河床。在这石壁跟前,悬河就如一道倒悬的拱桥,向下绕出了一条不易被人察觉的路。   前面应当便是他们所寻找的地方了,即便是在水中,他们也能敏锐地察觉到上方传来的魔气。   顺着河水的推动,二人终于踏上了这悬河另外一个天地。   他们眼前是比方才的鬼域更大的一片鬼域,此处没有城池,只有无穷无尽的鬼修在天地之间飞旋。这处甚至比三个北斗星城的面积加起来还要大,大得一眼望不到头,即便以他二人眼力,也几乎看不清远处那漆黑的到底是洞壁还是黑暗。   鬼修即便栖息,也是如他们方才在鬼域当中一般,倒悬在这洞壁之上。而此刻二人皆是倒悬的状态,因此在他们眼中,这些鬼修是站立在他二人跟前。相反地,反而是不少的帐篷,倒悬在他们的头顶——或者说,那些是正常地扎着营地的帐篷,而在那些帐篷之中进进出出的,则是魔气极为纯净的魔修。   此处鬼气浓郁,却压不住那旺盛的魔气。鬼修的尖啸声、魔修的咆哮声,混杂在一处,形成一片混杂的喧闹,叫他们无所适从。   这悬河的另一端别有洞天,这处竟也是一片鬼域,甚至比他们方才所待过的鬼域还要大,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悬河鬼域。 第270章 悬河鬼域·零九   见到那些倒悬在二人头顶的魔修,秋白当即变了脸色。   “此处竟然有如此多的魔修……”他咬牙,“怪不得此处魔气如此浓郁。”   “若是无人能够发现这些魔修,被他们成了势……”步惊川也被眼前的这副景象所震惊,“他们只消传过那悬河与鬼道,便能从北斗星城出来,他日,若是道魔双方再度爆发战争,这支魔修的军队将会成为直插道修腹地的一把剑。”   北斗星城所在,正是人族领地的中心,这处的防守虽不曾松懈,却抵不住此处有太多凡人与修为低微的修士。若是真的让这处如此多的魔修去到地面,局面恐怕会极难控制。   二人对视一眼,朝那群魔修靠近。   在双方之间还有着极长一段距离时,秋白的目光便远远地在那些魔修当中梭巡着,试图找出熟悉的身影或是气息。   见状,步惊川只道:“不必找了,他定然不会在这处,至少,他压根不会露面。”   秋白恨恨地咬牙,“若这真是阮尤所为,那几个域主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竟然是一点风声也未收到。”   “不能怪他们。”步惊川道,“他们都知晓北斗星城之下是星斗大阵,他们或许觉得北斗星城防范足够严密,不会叫这些魔修有可乘之机。”   “况且——他们根本不知道有这鬼道的存在,又如何知晓这鬼道之后的鬼域,与这鬼域之中的魔修?”步惊川道,“这处若是算起来,还有魔脉的气息,想来也是在魔域之下,那几位域主极少越过界河,自然不会发现此处的蹊跷。”   与他们来往最密切的是监兵,然而就连监兵也不知晓北斗星城曾经出现过鬼道,或是北斗星城有人生鬼胎这一事。而向来消息灵通的朱雀,却也因为北斗星城中再无人可传出消息,因此对鬼道未曾耳闻。   秋白知道无人可怪,便只能怪自己。   步惊川知晓他心中自责,轻声宽慰道:“至少我们没有等到最后一刻才发现此处,我们如今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发现了这些魔修,自然不能叫此处的魔修去到鬼道的另一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我知道。”秋白闷闷道,“只是眼下情况棘手,我们什么准备也没有……我们在这鬼域之中,本就被这处的鬼气压制,如今又有此地亦有魔脉与魔气,我们在只会被压制得厉害,恐怕连原本实力的七成都难有。”   说话间,那些在空中盘旋的鬼修已然发现了他们,朝着他们逐渐靠近。而这些鬼修仿佛那些魔修的哨塔,他们发出刺耳的尖啸,引得此处的魔修都发现了正在朝他们靠近的二人。   见得来人越来越近,那些魔修当时把武器全部亮了出来,身上也迸发出极为强势的魔气。   那些魔修爆发出自己的气息,二人也趁机将其观察一番,察觉这些魔修的修为并不高,都隐隐松了一口气。此处的魔修多为金丹期或是元婴期的魔修,就连分神期的魔修也少,即便二人的修为被此地的鬼气与魔气压制,但对上这些魔修,倒还能称得上一句绰绰有余。   然而他们担心的并不是眼前的这些魔修。他们心里都清楚,若是阮尤在此处——若是此处真的是阮尤的布置,那么恐怕在他们抵达此处的第一刻起,阮尤便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   此刻我在明敌在暗,加之也是鬼修的地盘,他们受到了压制,因此这场战局还是一片扑朔迷离,二人亦不敢掉以轻心。   阵修最为擅长的便是画地为牢,非但困住自己,同样也能困住敌人。身处在在阵修的阵法之中,除非有绝对的实力压制,否则阵修是有着绝对优势的。   可步惊川心中却有些意外的轻松,“无妨,便让他们一起上。别忘了,我也是阵修。”   秋白轻笑一声,心中的不快因为步惊川的这一句话一扫而空。终其两世,他们终于能够有一回,像是如今这般,并肩作战。   步惊川的前世,尚且还是他追逐着东泽,到了这一世,则是步惊川追逐着他。可在二人共同经历过如此多之后,他们终于可以放下芥蒂,并肩作战,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最信任的人。   也是最想保护的人。   朝他们这边靠来的鬼修与魔修,黑压压的一片。   秋白化出白虎兽形,身上迸发的,是独属于兽王的威压。他回头望向步惊川,“你若是作阵,那我便当你的护阵人。”   护阵人,是唯有阵修才会有的一种关系。阵修不擅长单兵作战,在他们绘制阵法的时候,极为脆弱,几乎可以称作是毫无还手之力。在他们的阵法未能完成的时候,即便比他们低一个境界的人袭击他们,也能够轻易得手。   因此,在阵修绘制阵法之际,保护阵修安危的人,便是护阵人。护阵人不但需要自己能够承受双倍的压力,还需要时刻警惕会对阵修的偷袭,因此责任重大。   可以说,阵修会将自己整个人,都交给护阵人。   护阵人的存在,便是阵修的最高信任。亦是同生共死、永不背弃的诺言。   可古往今来,能够维持这般关系的,少之又少。   步惊川笑道:“荣幸至极。”   他从不怀疑,自己与秋白会维持不住护阵人的关系。   二人从未这般并肩作战过,可他们却仿佛并肩了许久,配合默契,没有魔修与鬼修能够近他们的身。   秋白犹如破开这昏沉黑暗的利箭,直插入那魔修群之中。修为稍弱些的魔修或鬼修,只消受到他威压的震荡,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而步惊川紧随在他身后,布下一个又一个镇压魔修与鬼修的阵法,不让试图偷袭者有可乘之机。   步惊川不似寻常那般的道修需要画地为牢,对他而言,他自己便是最好的阵盘,因此凝聚出的阵法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强横,反倒是能够掩护秋白。   他们二人的目的皆只有一个,那便是藏在这万千魔修与鬼修之后的,那个正在指挥的魔修。   秋白力破万钧,这些修为最高只有分神期的魔修与鬼修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唯有那指挥的魔修,有合体期修为,却在秋白手下走不出百招。   秋白毕竟是监兵的兽魂,监兵乃是古往今来当之无愧的战神,从未吃过败仗,其实力不容小觑。对于监兵来说,越阶作战甚至是常有的事,后来没有再越阶作战,是因为已然没有魔修的境界能够压他一头。   那魔修将领面朝下被秋白狠狠摁在地上,他费劲地转了转头,瞪圆了眼看他二人,眼中仍有不甘,周身魔气暴动,一看便知是要自爆金丹。   他这般举动哪里瞒得过秋白,秋白一掌朝着那魔修将领的后背击去,一掌便将他本就在剧烈震颤的金丹震碎。   金丹被生生震碎,本就不安分的魔气迸发出来,席卷了四周。可这般冲击,对于步惊川与秋白来说不过尔尔。   那魔修将领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脊柱被秋白拍碎了,金丹更是被震碎,震荡出来的魔气先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曾有过金丹修为的身体强度非常人所能及,因此能够在这般重伤之下吊着他的性命。可他失去了他作为倚仗的金丹,这般重伤,便再无恢复如初的可能。   他绝望了,只恨自己当时自爆得还不够果断。   秋白扫了一眼那些围绕在他们四周,却不敢再靠近半步的魔修与鬼修,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那些魔修与鬼修,皆因畏惧秋白的实力而久久不敢上前,又因为秋白不加掩饰的嘲笑而面露愠色。秋白没有再理会他们,低头看着被自己死死压制住的魔修将领,“指使你在此处的人是谁,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那魔修将领痛不欲生,一听他发问,登时什么都不想瞒了,只一个劲道:“是、是流火尊!是流火尊让我来这里的……” 第271章 悬河鬼域·一十   “流火尊?”步惊川皱了皱眉,“印象里我还未听过这人的名字。”   他表情一变,吓得那魔修将领连忙开始解释这流火尊何许人也。   魔修与道修不同,比起相互之间联系甚是密切的道修,魔修向来都是各自为政。对于他们而言,共同抵御道修似乎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正是因为这种一盘散沙似的状态,使得魔修中的权力更迭十分快,一块领地今日或许还是这个魔尊冒头,明日便又换成了另一个魔尊。这般状态,使得魔族民风彪悍,人人都骁勇好战,能够在魔族之中出头的魔修,无不是同族之间的佼佼者。而千百年更迭下来,领头的魔尊也换了数代,随着那些魔修修为的日益增长,稳定了下来——当然,这般稳定自然是相对魔修自己而言的稳定。   对于他们而言,以实力为尊,推崇强者几乎便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那些出了头的魔修谁也不服谁,这也是千百年来人族能够与魔族相安无事的原因。人族虽能够团结,然而掣肘太多,比不得那些无牵无挂的魔族。   步惊川对于如今盘踞在魔域的魔修也略有耳闻,只是这个流火尊,却从未听说过其存在。   那被秋白压制着的魔修将领一脸不屑地看着他,听闻他开口询问,甚至面上还露出了些许的惊讶,显然是觉得他见识短浅,连流火尊的大名都未曾听闻。   只是二人尽管不知流火尊,可这魔修将领既然知晓其存在,二人免不得又要细细询问一番。   那魔修将领也知晓自己如今被人拿捏着,不是自己能够开口拒绝的时候,只得从实招来。   流火尊竟是千年前的一个大魔修,甚至与东泽的七位师父都属于同一个时代。只是后来他座下的魔修叛逃外出,自立门户,并且带上了很大一部分属于流火尊麾下的魔修,叫他不但身受重伤,还实力大损,再成不了气候。   因此,即便是早期,东泽那七位师父清理在人族领地的魔修的时候,也未曾注意过这人。毕竟他犯不着道修出手,自己便在魔修的内乱之中崩溃了。   这魔修与一般魔修不同,喜欢广收门徒,不问来历与资历,只要来了,都统统收入麾下。而他似乎是早期得过什么传承,因而有着无数的灵丹法宝,功法无数,因此,不少心思各异的魔修都会寻到他门上,去拜师学艺。   而他似乎也从不吝啬,来者不拒,从来不设考察。这也致使后来有魔修在他手上得了法宝与功法,小有所成后叛出宗门。   对此,他似乎也不在意,并没有一味追查那些叛徒的下落,仿佛便这么大度地揭过了似的。只是在那场大战中,他元气大伤,不得不闭关养伤,这一闭关,便是千年。   步惊川略一思索,问道:“他广收门徒,那可有几个出名的?”   魔修将领只道:“流火尊向来收徒不问来历与天资,因此没几个天资聪颖的,能够出人头地的,大多是靠着他余荫的弱小魔修。出名的——您看,不就是那个叛出师门的那一个么,只不过他自个儿出去十来年之后就没了,死在别的魔修手上了。”   “照理说,他千年前收徒应当不少,但是为何除了那一人,也未曾听闻有过其他的魔修?”步惊川道,“就连你提起的那个魔修,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他也就是独立了不过数十年,便被取而代之了。”   魔修之间更迭更为残酷。盘踞一方的魔修需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够撑得住源源不绝的来犯者。实力不足的,便如这个他们所提及的叛徒一般,被来犯的魔修取而代之。而后,取代他的魔修或许又会在不久后被新的魔修取而代之,因此这些魔修的名号,能够出名,便足以证明其实力。   可即便是这个所谓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是这个在千年前也传不开的名字,放到这千年后,更是无人记得。   魔修将领将二人打量一番,期期艾艾道:“您看我都这般了……有什么实情我也早给您招了,我也是那流火尊的弟子之一,可您看,我也只有这点本事……”   秋白登时目光一凛,“别想耍什么花招。”   魔修将领吓得脖子缩了缩,“我都已经将我知晓的都告诉你们了,能不能,能不能放我一条生……”   “没什么,怕你不说实话而已。”步惊川打断他道,“搜魂罢。”   那魔修将领一听,登时挣扎起来。   步惊川目光一凛,他原本只是想诈一诈这人,看看还能不能套出更有用的线索,谁知这只是诈他一回,这魔修将领却如此大的反应,叫人不得不多想。   搜魂对于施术双方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若是一个不慎,搜魂者甚至可能会被被搜魂者的魂魄反击。况且搜魂术已经被列为禁术多年,早已不再流传,因此,这术法的可怕之处,逐渐被人淡忘了。   可步惊川与秋白,却是自千年前便存在的人,那时候搜魂术也广为流传,加上二人对这魔修将领的绝对实力压制,料想这魔修将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因此对于二人而言,使用搜魂术并不是什么难事。   秋白不用步惊川出声,便已经开始施展搜魂术。   搜魂,自然是要将其魂魄从他原本的身体之中拽出,随后在这魂魄的记忆之中搜寻想要的线索。魂魄被生生剥离出躯壳的痛苦,称之为粉身碎骨也不为过,加之要被外人在识海之中搜寻记忆,更会加剧这种疼痛。   这搜魂刚开始,那魔修将领便惨叫起来。   这声音在这鬼域之中回响,甚至比一旁鬼修发出的呼啸声还要吓人。   在这魔修将领的记忆当中,步惊川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仔细看了片刻,终于认出了那是少年时候的阮尤与江极。旁边还有一个比他们二人年纪稍大些的女子,她面容温和,光看她的面貌,几乎看不出她竟是一名魔修,仿佛只是哪家的深闺少女那般。   她的面容和阮尤有着五六分的相似,一看便知是亲姐弟。长得极为相似的两张脸,却生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阮尤看起来还是个少年,可目光中的阴戾已然藏不住,只有这女子目光祥和,与周身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发现,这女子除却与阮尤长得相似外,还有些异样的眼熟。步惊川看了许久,才忽然想起了这女子到底像谁。   如果说这女子长得有五六分像阮尤的话,那么这女子,足足有七八分,像极了小雨。   他从这魔修将领的记忆中得知,这女子名为阮优,是阮尤同父异母的姐姐。   尽管流火尊广纳门徒,然而流火尊除却那几个天资聪慧些的魔修,其他的弟子一概都是放羊般养着。养在他占下的那一片领地的山头,便算是收入师门了。   然而这对于这些魔修来说也是莫大的恩赐。他们在魔域之中流离失所,若是去到了别的魔修强者的地盘,被抓到了,那要么为奴要么被杀,到了这流火尊的地盘里头,还算是得了些许喘息之机。因此,在这群被放养的弟子当中,也有不少感恩流火尊的。   只是,流火尊收的弟子在最多时有上千个,这么多魔修聚集在一处,流火尊的地盘再大,这也有些不够用了。   于是在这流火尊的地盘之中,这些魔修其实也与外面一样,日日为了资源而争抢。   阮尤三人,同为流火尊的弟子,因此他们即便在此处落脚,也需要自行抢夺资源,方能维持自己的生命。三人之中阮优年纪最大,因此,照顾另外两人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身上。   阮尤看着倒像是觉得天经地义那般,反倒是江极十分感激。   只可惜,魔修之间的斗争残酷,阮尤为了救江极与阮尤而死,江极心中有愧,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步惊川总算知道,为何江极一开始见到小雨便一直心心念念了,只因为小雨与阮优长得实在是太像,而二人的言行举行,说话时的眼角眉梢的变化,也极为相近,恐怕换了个不熟悉她们的人,极易将二人弄混。   江极天赋高,阮尤自身的阵道天赋亦不弱,二人即便失去了阮优的庇护,却也还是顽强地存活了下来,二人配合,在此处站稳了脚跟。甚至,他们被流火尊注意到了,遂被带至流火尊跟前。   流火尊似乎非常青睐听话的江极,而对天生叛逆的阮尤没有什么好脸色,阮尤本就天生嚣张跋扈,加之利用阮优死后江极心中的愧疚,在江极跟前横惯了。阮尤受不了在流火尊跟前的这个落差,遂带着江极外出云游。   步惊川推测,这应当是这二人首次前往北斗星城的时间。这魔修将领并没有与这二人一道外出,因此关于他们的记忆便到此为止了。步惊川本想往后看看,看看有没有新的记忆,可便在这时,魔修将领的魂魄忽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魔气一举击溃。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浑身软了下来。   二人一道望向那魔气袭来的方向,目光中却未有惊讶。   “看来我猜得不错,”步惊川道,“你确实在此处,阮尤。” 第272章 悬河鬼域·一一   便在他们的上空,阮尤凌空而立,身形飘忽,与一旁的鬼修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鬼修自发地远离了阮尤所在的位置,空出了一片空缺出来。而那些见到步惊川与秋白后暴怒的鬼修,此刻却安安静静的,只看着阮尤,并未出手攻击。   在他们冲突的前后,步惊川看得分明,同样是闯入鬼域的活人,这些鬼修却没有攻击那些魔修,反倒是双方仿佛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只盯着他们二人。   而如今,阮尤的出现,更是坐视了他们的猜测。   步惊川笑道:“你竟能与此处的鬼修合作,也是好本事。”   阮尤先是惊讶于他的口气,随即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竟是已经恢复了?”   步惊川没有出声,反倒是秋白冷声道:“与你无关。”   阮尤看向秋白,如今他自然能够看出拿回了躯壳的秋白修为大涨,因而心中也有了几分忌惮。但好在是……东泽的这个转世,显然还没有恢复前世的修为,不足为惧。   而他也不是空手来到此处的。   想到这里,他嘴角勾起了一个笑,“我与鬼修的合作,可不止这些。”   步惊川想起先前鬼王宫殿之中,那个汇聚鬼气的阵法,心中骤然一沉。如今即便阮尤没有亲口承认,他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他见阮尤这般笃定,料到这人与鬼修之间的合作定不会少,而见阮尤一副憋不住的模样,他便有意顺着这人的话说下去,试图打探出更多的消息来。   于是他道:“空口无凭,谁知道你这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唬我二人的?”   阮尤听罢,有些恼羞成怒,“你二人都落到我手中,我何惧你二人?还需遮遮掩掩的?”   “如何便落到你手中了?”秋白仰头看向阮尤,目光中皆是昂扬的战意,“你莫不是指望这群不成气候的魔修罢?”   他本就是监兵兽魂,监兵既为战神,便昭示着他是为战争而生。遇强则强,而在战斗当中,更是越战越勇,丝毫不惧眼前的阮尤。   他二人并未无的放矢,阮尤当下如此笃定,他们便知阮尤定是有后手。与其等到阮尤将这后手带出去,在道修的地盘上作威作福,不若就在此处,在这鬼域之中先见识过一遍,即便日后再遇到,也算是有了经验,明白该要如何应对。   秋白那边还在挑衅,而步惊川则仔细观察着阮尤的一举一动,时刻提防着阮尤的举动。他前世今生都与阮尤大大小小交手过无数次,他自然知晓这人气量极小,经不起别人这么刺激,因此,他也知晓阮尤定会动作。   阮尤即便性子要强,受不得人踩低,可这也掩盖不住他骨子里的谨慎与狡诈。若非有着十全把握,阮尤甚至不会现身来见二人。   步惊川仔细打量着这处,这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鬼域,虽大,却似乎不见有何布置。   他们脚下该踩着的地方是一道魔脉,似乎是想要效仿北斗星城那般,在这魔脉上布置,期以这魔脉能够支撑什么阵法。   然而,这魔脉的魔气虽浓郁,却远比不上北斗星城之下的那个灵脉,效果更是不足那个灵脉的十分之一。   可步惊川清楚,阮尤从不会做这般的无用功。   阮尤听见秋白的挑衅,大笑几声,“好,既然你们想见识见识,那见识了只之后,可莫要将这事儿带出去了!”   话音刚落,他们头顶不远处的悬河登时咆哮起来,那河水汹涌着,加快了流速,河水翻涌间,透出阵阵鬼气。   而此刻,他们脚下的魔脉也顺势爆发出极强的魔气,那些魔修有了魔气的支撑,也振奋起来。   然而,这都不是最关键之处。   步惊川沉下心来,耐着性子,观察着这些魔修。   魔修在魔气之中作战,的确能够极大地提升战力,可这些魔修自身的修为并不高,能够提升的战力也有限,撑死只能提升一两个境界,虽他二人应付起来会较为麻烦,这些魔修终究不是他们的对手。   更何况,步惊川这般修为与本事的阵修,只要能作成阵法,完全可以仗着自己深厚的灵力修为画地为牢,将这些魔修消耗殆尽。   这其中,定然还是有着更多的秘密。   便在这时,他察觉原本在空中盘旋的鬼修忽然止住了动作,他们纷纷落向地面,朝着那些站在地上的魔修而去。   那些魔修似乎也知晓要发生什么,都纷纷站住,等待着鬼修的到来。   二人没有急着出手阻拦,只是看着那些鬼修纷纷附到魔修身上去。   登时,附身的鬼修身影瞬间淡去,而那些魔修的气息也水涨船高,登时又跨出了一个大境界。   原来只有元婴或是分神的魔修,如今在魔气、鬼气以及鬼修附身的加成之下,相比先前,竟是横跨了数个境界,在场最低修为的魔修,竟然也有了出窍期的修为,而修为最高的,则成了合体期。   他们透露出来的气息,二人也熟悉得很。那是魔气与鬼气混合之后的气息,而这两种气息互相交融,在攻击时,会爆出更大的威力。这便是江极先前的状态,江极半魔半鬼,如今眼前这些魔修同样也是半魔半鬼。   他们先前还以为鬼魔江极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可如今一看,却是有这么一支仿造江极的鬼魔队伍,这些鬼魔的气息十分稳定,想来是早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   这下,就连他们应对,也有些棘手了。   步惊川庆幸着,好在这处的魔修还未上到勾陈域的地面上去。否则,他们在通往北斗星城的鬼道中出去后,首当其冲的,便是不远处的勾陈城。勾陈域在北斗星城附近的,多是些经商的城池,更多的还是凡人的城池,他们在这些鬼魔的手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这些鬼魔对于附近的城池来说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他们必须将这些鬼魔困在此处。   步惊川目光一凛,他们还不知晓这些魔修与鬼修融为一体的关窍是什么,应对起来左支右绌。况且此处毕竟是魔域之下,阮尤将这些魔修带到此处,定不会是从北斗星城的鬼道那处进来。魔域与这处鬼域定是有另外的通道通向此处,长此以往,魔修与鬼修有源源不断的后援,他二人只会在此处被消耗致死。   这势必是一场鏖战。他和秋白二人应对眼前这些鬼魔恐怕会十分吃力,可若是能够加上苏长观……或许会轻松许多。   他手中暗暗掐了个诀,试图用先前留下的通讯符给苏长观传讯,然而,阮尤一看他动作,便知晓了他的意图。   阮尤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只和这处的鬼修有合作么?”   这么说的话……甚至连他们方才去的鬼城,也是阮尤的手笔?   步惊川想起先前察觉到的那个在鬼城之下汇聚鬼气的阵法,心想果不其然。   那处阵法积聚的鬼气,恐怕在方才便顺着悬河朝着这边送来了。而阮尤既然能够布下一个阵法,自然也能布下其他的阵法,苏长观的处境,或许还不如他们这边。   苏长观那边的状况,正如步惊川所想的那般,糟糕到了极致。   早在悬河的河水暴动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异样,尽管有些不舍朗月明,可他还是打算出这地窖。   然而,在他走到地窖出口时,却忽然有一股阵法之力,将他拦在了此处。   那地窖的门是自上向下盖着的,原本只需要他一抬手便推开的木门,如今无论他怎么使劲,却也纹丝不动。   如他这般修为的修士,一般物件的重量并没有可能将他困在其中,在这地窖的门上有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他没有再做无用功,而是抽出了腰间的灵剑。   这灵剑还是当年朗月明信守承诺,亲自为他挑的材料,再由他自己亲手打造,铸成剑胚,在丹田之中蕴养数十载,才终于成剑。   平日里他只带着两把剑,一把是朗月明的破夜,另一把则是他自己的逐云。   如今他手中的,则是逐云。   剑鞘是朗月明亲手为他制的,就连上面雕刻的浮雕的花纹,也是他们二人一同绘制的草图,再由朗月明亲手雕刻。   唯有一点不满意的,便是他当年想要这灵剑叫作逐月,只是朗月明嫌弃这名字太过直白,他便只能依照朗月明的意思,改了其中一字,只不过挑了个与“月”相近的读音。   朗月明还想让他再改一改,只是这下他说什么都不愿了。   他极为爱惜这把属于他二人的灵剑,极少出鞘,然而,眼下却也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他凝聚起剑气,一剑劈入这地窖的门。   这门只是一道普通的木门,根本经受不住他的剑意,可当他一剑劈下,那木制的门应声碎裂,却露出了这木门之后的沉铁。   这沉铁是悬河鬼域之中特产的一种金属,生于悬河的河床上。   因为悬河河水湍急,极少人能够撑住这湍急的河水,落于河床上寻找这种沉积在河床上的金属。因此,这悬河沉铁产量十分稀少。   这些沉铁,即便找到了,还需绑上绳,找无数鬼修合力拽起,才能脱离悬河。   而这沉铁正因为其极高的密度,而导致它本身十分沉重,进而导致产量稀少。如今,一块如此大的沉铁压在了那木门之上,难怪他打不开。   见到沉铁之上似乎有人刻画的痕迹,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退开了半步。   他不了解阵法,因此尚且未看出什么门道来,于是他又退了几步。   忽然,他见到那隐藏在黑暗之中,地窖的墙壁。   先前他进入这地窖,心思都只放在了朗月明身上,并未注意这墙壁。加之朗月明体内还有其余鬼修附身,因此他即便看到了这墙上的痕迹,也只当是鬼王吩咐人刻在此处压制朗月明体内鬼修的阵法。   然而他如今回过味来,想起这鬼王与他的子民们,生前皆是凡人,哪里会使用什么阵法?   那玄铁上刻画的阵法,与墙壁上的阵法连在了一处,将他彻底困在了这处。 第273章 悬河鬼域·一二·权欲所缚   苏长观有些不甘心,扬手又给了这沉铁一剑。   即便这沉铁与这处地窖的墙壁上连成了一个阵法,可这些制成阵法的材料又不是无敌的,在他剑意摧残之下,这墙壁与这沉铁再坚硬,也挡不住这几剑。   他自认已经用出了七成的实力,可这沉铁却还是纹丝不动。他也没有再做尝试,因为他知晓,若是用了七成力都无法撼动这沉铁,那即便他用上十成的力气,也不会将这沉铁如何。   看来布下这阵法的人是打算好了,不让在这阵法之中的人轻易击破这处阵法逃出。   苏长观也没有费力气喊人,毕竟这沉铁,十有八九便是鬼王的布下搬来的。   想到此处,他只觉得心凉。   他自以为与鬼王有着千年的交情,即便不深,可多少也是难得从千年前一道走至如今的,谁知有了这般的变故,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虽自知千年前自己不过举手之劳,并未帮助对方太多,可他以为,那帮助多少都会有些重量。   谁知,人心总是在悄然无息之间变化,叫他措手不及。这千年间,他也经常与这鬼王来往,可这鬼王却是将实情瞒得死死的,没有给他透露分毫,他也未察觉出半点端倪。   就在他几乎放弃动作时,那沉铁之上似乎有了些别的动静。   有什么人正在缓步走近,苏长观仰着头,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意识到是鬼王走了过来。苏长观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指责对方的多变?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与对方一样,早已没有了千年前的初心,如今还只是有朗月明吊着他,叫他未失去初心。可这单薄的一个存在,如何能够扛得住千年巨变,他也只剩下这一点,与千年前一样,其他的,早已面目全非。   苏长观叹了口气。   便听上方的鬼王问道:“恩人何故叹气?”   苏长观只道:“只叹造化弄人,如今我也尝到这滋味了。”   或许,东泽知晓他背地里做的这些事情的时候,便是这般心情。无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而他方才或许还有些怀疑,那动静与东泽二人有关系,眼下看来,恐怕与东泽二人脱不开关系,竟他二人是这鬼域千年之间唯一的变数。   “恩人不必感怀。”鬼王道,“只不过是我另一位恩人,说要完成些事情。”   苏长观心中郁闷,这鬼王怎么见谁都喊恩人。   “可是你这个恩人如愿了,可另一个恩人却要不如愿了。”苏长观道,“我那朋友,便是他的目标。”   鬼王似乎是聊上瘾了,倒是同他说起了些大道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也不过是无奈为之,谁让我这另一位恩人,与我的目的是想同的。”   似乎是怕苏长观多想,鬼王连忙解释道:“恩人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我此举对你并没有恶意,只是那位恩人怕被打扰,因此要我配合一番。放心,当这事情解决之后,我会放你出来,我们一切照旧。”   苏长观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一切照个什么旧。这鬼王自己主动喊东泽的恩人,可转头又主动将这恩人送给了另一位所谓的恩人,他很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当初的帮助并算不了什么,比不得鬼王的宏图大业,指不定这鬼王再遇到什么事情,也会转手将自己给送出去。   “不必了。”苏长观知晓,这鬼王性子极为执拗,因此他也没有费劲劝说这鬼王将自己放出去,倒是开始套起这鬼王的话来,“你那位恩人,又是什么来头?”   鬼王听得他反而开始问起另一位恩人,还有些高兴,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们的初遇,道那恩人如何帮他在城中布下阵法,聚集了鬼域的鬼气,又如何帮他在宫殿中布下阵法,使得他那一方鬼域中大部分鬼气都聚集到了他的宫殿之中,巩固了他的统治。   苏长观越听,便觉得鬼王口中的那个恩人,与自己猜测的某个人极为相似,可又迟迟不敢确定。   他便开始旁敲侧击起来,“你那恩人,为何会帮你布下那聚集鬼气的阵法?”   “这是我要求的。”鬼王道,“与其将这处的鬼气散落在各地,不若集中起来,好供我们修炼。”   苏长观可没忘记那宫殿之中的鬼修,就连在宫中打扫的侍从,修为都比城外的任何一个鬼修要高。皇宫中积攒不下那属于一整个域的鬼气,因此也有向外溢散,而这部分溢散的鬼气,却也没有被浪费。   城中的宅子其实很多,然而,离皇宫最近的,不是近臣便是些贵族的存在。平民永远只在他们外面,靠着汲取这处稀薄的鬼气而生。   因此,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可那鬼王仍旧得意道:“这样,我们有了强盛的修为,才好保护那些平民。”   苏长观忍不住道:“可一个人在鬼道上的修为,与其生前的地位并不相配,只与他们自己的天赋有关,你这般做,只会叫他们失去进阶的机会。”   先前他因为二人交情,不好直言此事,只是旁敲侧击提醒过几回。可谁知这鬼王并非不懂他的意思……此事其实一早便有端倪,只不过是他自己未深想。   “我为何要给他们进阶的机会?”鬼王却冷道,“恩人,你要知晓,有时候,一个分神期的鬼修,可比一群金丹期的鬼修的作用要来得大。”   “那你也只是因为抢夺了他们的修炼资源而已。”苏长观道,“若是放开了这限制,城中或许比你修为高的鬼修不计其数,可你却限制了他们的修炼。”   苏长观在灵气充沛的世道中长大,资源虽然也不多需要争抢,然而他却从未见过像这鬼王一般,独占了这处鬼气的。几乎是从源头开始,掐灭了城中其他出身普通的鬼修的修炼之路。   这鬼王,独自聚集了此地的鬼气足有五百余年,以此压迫曾经是自己臣民的鬼修,好叫他们修为始终低微,再掀不起风浪来。   “他们的修为再高,能像我这般统治么?”鬼王却忽然激动起来,“他们只会成为我统治之下的不安定因素,他们只会是安定的绊脚石!”   “先前,我还未有这阵法时,他们都能够修炼。只是,他们的修为高了,便开始不将我放在眼中了。”鬼王冷笑一声,“农夫,商贩,走卒,皆要脱离我的统治!他们又知道多少!”   “我这是为了这座城!我是为了大家!”鬼王咆哮起来,“那些人,那些反叛者,一个个的,却只想着他们自己!”   苏长观忽然便失去了劝说的冲动。他与这鬼王不同,他天生长在无拘无束的世界,即便是他小时候,家人因为战乱而亡,他独自流浪,可那时候对他来说,什么国家什么朝代,并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他都是一样的吃不饱饭,睡不好觉,直到他被那便宜师父捡回去,才终于有个人样。   因此,他对国家和朝代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顶多是长大后出去历练,曾经经过了几个凡人所在的国家罢了。   他那时不知为何凡人要组成国家,更不知道为何凡人要听命于人,他只是庆幸,自己踏上了修炼的路,不用再像凡人那般。   只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只不过是那些凡人被命、被权束缚住了。   因此凡人才这般向往修道,若是有得选择,他们也宁愿像修士那样走上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们的道路。   那些所谓的反叛者,便是因为终于能够抬头看向自己头上的天空,知晓了此方世界之广阔,不愿再被这鬼王控制一切,因此才有了不臣之心。   然而这鬼王,在鬼道一路上天资平平,只是不喜欢平民脱离束缚。他还留恋着前世的浮华,权势、地位。   可是他那一套,早在修道之路上行不通了。他如今此举,不过是强行牵绊住他身边的那些平民罢了。   修道之路,本不分贵贱,更无地位可言,这鬼王只靠着前世那些标准,去衡量修道之路,终是死路一条。   鬼王不似普通百姓那般,被命束缚着。可他却沉溺在生前的过往之中,不愿放开曾经拥有过的权势,心甘情愿被权束缚着。   而那所谓的恩人,恐怕便是吃准了这鬼王的性子,才会提出帮助他布下聚集鬼气的阵法。恐怕帮助他布下聚集鬼气阵法的时候,也动手布下了不少其他的阵法。   苏长观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本着好歹与鬼王的千年交情,劝了最后一句:“修道之路,毕竟和凡事那般讲王权的世界不同。你再用着以前那般的想法,迟早只会受到反噬。”   对于他的劝阻,鬼王却没有听进去半句,“无妨,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恩人在城池下设了献祭的阵法,若是他们到了有不臣之心的那一日,那便让他们成为我的饵料。”   “为天子死,是他们的荣幸。” 第274章 悬河鬼域·一三   苏长观心神俱震。   若此处的阵法真是阮尤所布下的,那他在这个阵法上动些手脚也在情理之中。   鬼王与他城中的那些鬼修都不懂阵法,即便略知一二,恐怕也看不出其中的区别。听鬼王的语气,似乎是一早开始便做了献祭他子民的准备的。   而这阵法,能够献祭活人,献祭鬼修,说不定……也能献祭道修。   他们恐怕都进入了一个极大的陷阱当中。他不知道以东泽与衍秋的聪明,能否发现此处的异常,可即便二人发现了这鬼王的异样,也恐怕不知道这鬼城之下还有这么一个献祭的阵法。   苏长观强行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鬼王这处恐怕是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他当下该做的,便是告知东泽,这处这个阵法的存在。   那二人相互之间照应着,暂时不用他忧心这二人的安危,当务之急还是要从这地窖之中出去。   他不再理会鬼王的絮絮叨叨,开始往眼前这阵法之中注入灵力。   这阵法显然是魔修的阵法,他连道修的阵法都弄不明白,更别说魔修的阵法了。   只不过,他想起此前曾听东泽说过,若是魔修的阵法注入了道修的灵力,那极有可能损坏原本的阵纹。阵纹乃是驱动一个阵法的重中之重,承受了本不该它承受的力量,甚至会使得整个阵法失常。   他好歹独自在这世间过了千年的时光,见过不少更迭变迁,稀奇些的办法自然也有所涉猎。他能够从千年前幸存至今,非只是因为幸运。   他其实也不是指望这个阵法能够败在如此低级的地方,毕竟这阵法设在此处,摆明了便是要困住他的,自然会对于针对道修而做些改变。   不出他所料,这阵法的阵纹虽然亮了起来,却未因为他注入的是灵力而崩裂。他也不气馁,只继续注入灵力,同时观察着这个阵法的弱点。   这毕竟是魔修的阵法,因此更是要反行其道,他注意着阵纹最亮之处。这处阵纹承受的灵气最多,这便证明了若是自己攻击到这处,这处会承受最多的灵力。换言之,便是这个阵法在灵力之下的破绽。   这破绽在地窖的一个角落,苏长观估计了一下,若是他的灵力能够穿透这座墙的话,哪怕只有极其微弱的一丝灵力,也能够为他打开通往外界的道路。   阵法再完美,终究只是脱离了人的死物,因此,并不能彻底困住他。   他收回了向阵法注入灵力的手,转头为装载着朗月明的冰棺设下了一个防护的结界。   接着,他开始将灵力注入手中的灵剑。   逐云是他的本命灵剑,属性与他最为贴合,也最为默契。   这灵剑,当初朗月明便是冲着为他准备大乘期的灵剑去的,选的都是上好的材料。逐云虽未能孕育出剑灵,然而剑修的可怕之处便是,剑修的本命灵剑在丹田之中蕴养,因此本命灵剑长年累月受到剑修的灵气浸染,其坚韧程度也一直在上升。   可以说,本命灵剑,是会与剑修一同成长的。   而他如今也是一名合体期的剑修,逐云早在他丹田之中被他的灵力打磨千年,强度不言而喻。   苏长观凝聚的灵气极多,源源不断地注入到逐云之中,就连逐云也开始逐渐承受不住,发出嗡鸣。   苏长观抬眸,眼中是无上剑意,扬手便是一剑。   到了他这般境界,已是脱离剑招,化繁为简。这一剑不见他如何运势,只见银光一闪,骤然撞到墙上。   只听一声轰鸣,那阵法骤然发亮,开始运作起来。然而方才被他击中的那一处,却是黯淡了许多,显然是阵纹受损了。   他方才用了十成的力,只将那处地窖的墙轰出一个塌陷。于是他又接连数剑,轰得那处墙壁摇摇欲坠。   七剑过去,那阵法彻底失了效,而这墙壁也在他剑气的余波之中,被骤然荡开了一个大洞。   长观老祖能被称一声长观剑尊,是有道理的。   合体大圆满的剑修,有着极为可怖的破坏力,几乎抬手,便能灭去这座鬼城。   他白衣傲立于一片灰暗废墟之中,身侧飒然剑光还未收势,直指鬼王。   自有意识以来,秋白从未经历过如此艰难的战斗。   他一掌击退眼前的鬼魔,看着那鬼魔惨叫着,化成一团漆黑色的烟雾。   平日里的对手,就连修为在他之上的也极少,他也不需如何动真格,便能靠着实力轻易碾压。即便是境界相当的对手,对方也会在他迅猛的攻势下败退。   几乎可以说,若只是单挑,境界与他相差不大的,几乎都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此刻却没了平时的那般游刃有余,这些鬼魔铺天盖地,几乎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方才这些家伙还分别是魔修与鬼修之时,哪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可如今,他们结合之后,却每一个都能将他牵制一二,时间长了,他也未免有些疲惫。   除却疲惫,他的心中还有压抑不住的担忧与慌乱。   他只身在这鬼魔群之中,尚有步惊川布下阵法为他守住后背,那些鬼魔无法击破步惊川的阵法,又受了那个防御阵法的灵力烧灼,便都哀嚎着后退,转而攻击他。   如今他还未有后顾之忧,然而,他却知道,步惊川不能这么一直护着他。步惊川真正的对手是阮尤,直到眼下,阮尤也还未动手。   他能将这些鬼魔一个个杀死,却无法抵挡他们的诞生。这些鬼魔一旦成型,便有数个境界的提升,能够在他手下过上好几招,他这么一个个地杀下去,也不知道要杀到什么时候。   他开始焦急,毕竟此处还是魔域之下,脚下还藏有魔脉,魔气与鬼气源源不绝。然而对于他与步惊川来说,灵力回复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灵力消耗的速度,特别是步惊川,他需要灵力维持一个大阵的运转,在鬼魔的围攻之下,他的灵力消耗得越来越快。   步惊川如今还未完全恢复前世的实力,加上再也不是那副玉髓之体,因而此刻的境界也仅和阮尤不相上下,更不像前世那般,能够有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   秋白开始急躁起来。   他其实也有过与步惊川一同身陷囹圄的经历,便是在周途城那一次。   那一次,是步惊川用剑在自己身上刻下阵法,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阵盘,以鲜血为引,才激发出那诛魔阵。可如今以步惊川的修为,还是难以用阵法完全压制这些鬼魔,更别提眼前的这些鬼魔,他们身上还有鬼修的鬼气,诛魔阵仅能威胁魔修,谁也不知道在面对鬼魔的时候又是何等表现。   无论如何,他决不允许上一次发生在周途城的事情重演,他不能让步惊川再受到伤害了。   秋白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即便收回了自己的躯壳,也不是万能的。他原以为自己如今的修为已经能够护住步惊川,然而现实却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凭借他如今的本事,根本无法护住他。只待他战至灵力枯竭,战至他死的那一刻,眼前的鬼魔似乎都无法清理完。   他看着眼前无穷无尽的鬼魔,头一次从心底生出了绝望的滋味。   “别多想,凝神守一,别被这鬼气影响了!”便在这时,步惊川的传音忽然从他识海当中炸响。   秋白猛然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了鬼修最为可怕的一点。   鬼修修炼的鬼气,便是来源于人的怨气。而这怨气,能够极大地激发出人心中的负面情绪,若是沉溺久了,甚至会致幻,从心理上不攻而破。   步惊川是最为了解他的人,即便看不清他如今的表情,可只看他的作战节奏,便能轻易地一眼看穿他内心的想法。   秋白心中暗自庆幸,这回还好有步惊川在身侧,才叫他没有着了道。   如今这鬼魔有了鬼气的加持,在战斗之中竟是能够影响到敌人的心绪,这一点不可谓不可怕。   秋白望向眼前那如潮水般向他涌来的鬼修,心中那股暴戾的情绪再度上涌,恨不得将这群烦人的苍蝇全数撕碎。   可很快,他又听到阮尤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便是我全部的手段了吗?” 第275章 悬河鬼域·一四   阮尤话音刚落,便见方才倒在秋白手下的鬼魔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控制着,被碾碎、湮灭,成为一缕缕的黑烟。   这副场景,有些熟悉。   这些鬼魔,便是如二人当初在周途城那日遇到的魔潮那般,尸体将会化作虚无,到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而与当年的周途城不同的是,眼前的鬼魔死后虽是不留痕迹,却形成了一股黑雾。一个鬼魔能留下的黑雾十分稀薄,可此处倒下了无数鬼魔,他们所残留的黑雾集结到一处,竟是铺天盖地,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那股黑雾集结在一处,气息变得隐隐可怖起来。   二人不由心惊,这与九年前他们在周途城所见何其相似。当年攻击周途城的魔修,多半与阮尤脱不了干系。阮尤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使得自己的力量能够忽强忽弱,而如今二人眼前的场景,便给出了解释。   阮尤用了不为人知的秘法,使得旁的魔修成为了自己力量的一部分,那些在周途城的魔修,几乎可以看作他的分身,因此阮尤才能如此轻松地指挥各处的魔修。   而他每形成一个分身,便是在他身上分出去一股力量,因此才会减弱他的修为。   比起当年在周途城的表现,阮尤如今的手段几乎可以称得上成熟,想来是已经做过无数次私底下的尝试。   这是一个从九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便开始筹划的计划,而二人在周途城中所见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步惊川自方才起,便察觉阮尤动用了什么阵法的力量,而他们附近的鬼魔,在那阵法启动后,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眼前如此多的鬼魔,若是阮尤如同在周途城那时做的那般,将他们的力量全数收下,届时,他得到的力量恐怕叫他成为天下第一人也不为过。   秋白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关窍,对此毫无头绪,只能静观其变。   便在这时,忽然听见步惊川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秋白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魔气的魔动,似乎是阮尤暗地里催动了什么阵法。   忽然,他发现,眼前开始浮现出新的鬼魔的身影。定睛一看,那些鬼魔周身都是由灰黑色的雾气组成,便是方才,他杀死那些鬼魔后,那些鬼魔化成的黑烟!   紧接着,有的黑烟并没有凝聚成新的鬼魔,反倒是朝着已经站立的鬼魔涌去。   瞬间,那些鬼魔的修为又开始涨动。   秋白回想起了在周途城所遇到的那些魔修,登时明白过来。   听见步惊川的声音,秋白仿佛是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那般,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回过头,见到步惊川一脸笃定,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了。   步惊川从来都不会夸下海口,他会这般笃定,便是因为他发现了阮尤的破绽。   “指挥如此多的魔傀,该要消耗你很多精力罢?”步惊川笑道,“可你又不敢将它们收回,因为你如今肉身并不能承受那般高的境界,擅自收回只会叫你爆体而亡。”   这些重新聚集起来的黑雾,再也不是普通的鬼魔。他们神情呆滞,而行动却是随着阮尤心意而动。   阮尤满意地眯了眯眼,“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罢,在我承受不住之前,解决你们二人,可不是什么难事。”   便在这时,忽然传来剑啸声,如龙吟虎啸,随之而来的便是道道冲击,一共七道。   合体期修士的全力一击,有撼地动天之能,这区区鬼域,自然是承受不住长观七剑。   步惊川便看向他笑道:“若是我们三人呢?”   阮尤面色有些难看,显然是知晓苏长观不多时便会朝着这处赶来。剑修向来擅长越阶作战,若是苏长观来到此处,那便会更加棘手。   他暗暗催动阵法,那成群的鬼魔察觉到他的指令,登时开始聚集起来。   需要指挥的对象越多,便越耗费精力,而指挥对象修为越高,又越需要精力,如今他孤身一人,自然是宁可选择修为更高的鬼魔。   于是那些鬼魔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他们变成了黑紫色的雾气,团聚在一处,再度成型。   出现在步惊川二人眼前的,便是三个大乘初期的鬼魔。   那三个鬼魔一出现,阮尤登时白了脸。   他从未尝试过将魔傀的修为提升至大乘期,因此光是控制这三个魔傀,便几乎耗尽了他大半的魔气。   虽然他不能将这三个魔傀同时驱动,然而,对付眼前这二人,一个大乘期的魔傀足矣。   站在最中间的魔傀向外踏出一步,朝着步惊川二人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看起来很慢,便如常人一般,可几乎是眨眼间,便来到了二人跟前。   二人迅速躲避,只听“轰”地一声,方才二人所站立的地方被那鬼魔轰出了一个大洞。   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那鬼魔凝聚魔气的动静,那一击,只是鬼魔的随手一击,然而,却是有着二人如今未能轻易招架的力量。   若是击中二人身上,即便是修为稍高些、身体也更为强悍的秋白,恐怕也要在这一击之下重伤。   步惊川登时意识到,在这大乘期的鬼魔跟前,即便加上苏长观,他们恐怕也不会是对手。   在绝对的修为压制下,一切技巧与方法都成了无用功,因为一切反击都会被无情地粉碎。   阮尤初期操纵着这大乘期的魔修,却还未熟练,迟迟未追上他二人,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动作却开始得心应手了起来。   阮尤虽心急,却只因操作还未熟练,只能与二人上演一出猫捉老鼠般的把戏。   可这对于步惊川二人而言,几乎是亡命的逃亡。   步惊川今世都还未被这么狼狈地戏弄过,阮尤如今虽有实力不济的原因,可更多的,看起来也像是猫捉老鼠那般戏弄着他们。   然而,随着阮尤对那魔傀的掌控逐渐熟练,那原本像是戏弄般的攻击,却开始变得致命起来。   几乎是在数回合间,他们就被逼到了死路。   饶是此处再大,这处也不过是一个有边缘的洞穴,并不能叫他们无休无止地奔逃。而这个洞穴的这点空间,对于这大乘期的鬼魔来说,是一个几乎顷刻间便能抵达的距离。   这点地方,对于这等修为的修士,倒像是瓮中捉鳖。   步惊川咬牙,这鬼魔能有这般能耐,自是不能叫他出了这悬河鬼域。如今道修并没有大乘期的修士,仅有的几个合体期修士,修为最高的也只是苏长观,可即便是苏长观来到此处,在这鬼魔手下也走不过三回合。   哪怕自己与这鬼魔在此处同归于尽,这悬河鬼域外有如此多的普通修士与凡人,若是叫这鬼魔走出这悬河鬼域,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步惊川发了狠,灵力流转间又施展出一个阵法,将这方天地的重力加剧,试图延缓那鬼魔的速度。然而,那鬼魔这般修为境界,早就不是天地之力所能束缚,因此这阵法并没有太大作用。   见这阵法不生效,步惊川也不再恋战,飞快将这阵法撤去,不再纠缠,节省些灵力。   既然不能从鬼魔这处下手,看来他们只能从阮尤身上下手了。   “秋白,”步惊川传音道,“你去找阮尤的破绽,光凭我们二人,对付不了这鬼魔。”   秋白也将步惊川方才的尝试看在眼里,自然知晓凭他们如今的修为境界,自然是无法撼动这鬼魔的。然而他还是有些犹豫,“可你……怎么办?”   步惊川如今的修为不如他,就连速度也不如他,阵修更偏向法修一脉,锻体并不是他们的重心,因此,若是步惊川被那鬼魔击中了,恐怕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方才还是靠着他护着,才叫步惊川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次那鬼魔的攻击,若是他也走开不能够护着步惊川的话……他只担心步惊川会再出什么意外。   “若是我们都在这与他纠缠,我们都会死。”步惊川道,“可你若是去寻阮尤,我们多少还能有一线生机。”   秋白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回想起前世与今世,自己似乎都不曾帮助东泽,亦无法帮助步惊川。如今在这个致命关头,他更是深深地察觉到自己的无力感。   “秋白,”步惊川催促道,“我的命,便交到你手上了。”   然而,他眼下却是要为了二人的生机,去拼一把。   秋白点了点头,不再恋战,在一次躲避中状似无意地避开了那鬼魔的攻击,与步惊川分开了。   紧接着,他一转身,便直直朝着阮尤而去。   他在半空中直接化出兽形,如同一道利刃般,划破这昏暗的洞穴,直直刺向漂浮在半空的阮尤。   阮尤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二人身上,只是操纵那魔傀实在是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使得他反应都慢了半拍。他的心思还一直放在步惊川身上,因此,当他注意到向他袭来的秋白,秋白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是放弃鬼魔的攻击往回回援?可以鬼魔的速度,下一掌便能拍到东泽身上,以东泽如今这副身体孱弱的修为,他必死无疑。还是让鬼魔继续攻击?可他自己却清楚,他远不是衍秋的对手。   他在那一瞬间,犹豫了一下,下一刻,秋白的掌风便直直朝他头顶袭来。   如今的秋白早已恢复了实力,并且实力比起千年前来说,更是天差地别。当年他可以一手掐死的小崽子,如今却能够直接威胁到他本人。   阮尤只是这么一犹豫,那本在追逐着步惊川的鬼魔便忽然间一个趔趄,叫步惊川逃了出去。此刻再追也来不及,阮尤连忙后退,同时召唤着自己的魔傀回援。   杀死这两人还是其次,可若是自己死在这处,这无主的魔傀将不是那二人的对手。   魔傀瞬息之间回到了他跟前,挡住了秋白的这一击。   秋白的这一击用了足足九成的力,饶是魔傀,也被击得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魔傀下一刻忽然出手,径直将秋白掀了出去。   秋白承受不住那一击之力,向后飞出,直直地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阮尤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他看着秋白撞到了身后的洞穴墙壁后向下坠落,生死未知,应当是暂时无法奈何他,他刚松了一口气,想让那魔傀继续追击东泽,可他定睛一看,也未发现东泽的身影。   秋白就算受了伤,东泽竟然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没有急着上前去查看。   阮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上的寒毛都在这一瞬间竖了起来。   便察觉自己的身侧忽然多了一道阵法之力,这阵法之力是倾尽了步惊川所有的灵力,隔绝了阮尤与那鬼魔的联系,登时,失去了指挥的鬼魔便只能在原地愣愣地站着,不再受人指挥。   一股磅礴灵力朝着阮尤袭来,数年的时间过去,步惊川不再是那个在阮尤跟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阵修了。即便阵修的攻击能力很差,可他相信,在他的阵法之中,杀死一个阮尤并算不得难事。   更何况——   “这是你第二次伤他。”步惊川眼中皆是压抑的怒火,“上一回,我还未在你身上讨回来,便在今日,一并偿还了罢。” 第276章 悬河鬼域·一五   步惊川只能眼睁睁看着秋白重伤坠落,生死不知。而他自己只能站在原地,寸步难行。   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一般,几乎无法跳动。胸腔之中有压抑得几乎叫他窒息的疼痛,比起前世他见到衍秋出事时,过犹不及。   他的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抽痛,他保护了两世的人,便在他眼前受了如此重的伤势。而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他只能压抑着自己转头去查看秋白情况的冲动,趁着阮尤得手放松了警惕,悄然靠近阮尤。这是秋白拼着自己重伤给他换来的机会,他不能这么将这个机会白白地浪费。   那大乘期的鬼魔为了追击秋白,此刻远离了阮尤,他正是乘着这个机会,近了阮尤的身,将阮尤与那鬼魔的联系切断。不然,他都不知该拿这鬼魔如何是好。   “你杀了我也没用。”阮尤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步惊川的阵法之中,他强压下自己的惊慌失措道,“这魔傀已经造出来了,你即便杀了我,也无法摧毁这些魔傀!”   步惊川心中一惊,他只知普通的魔傀只要杀死主人,便可将魔傀摧毁,可那毕竟是普通魔修炼制出来的。   更何况,这些并不是普通的魔修傀儡,而是鬼魔。魔修能够驱动魔修傀儡,这并不奇怪,然而,魔修能够驱动鬼魔作为傀儡,又是因为什么?   步惊川自己便是阵修,他十分清楚,这般能效,绝不是普通的阵法能够完成。   至少,他还未见过什么阵法能够一次性将如此多的魔修——甚至是上一刻还有着自己思维的魔修,在下一刻,全部炼化成傀儡。   再如何,炼化傀儡的工序十分复杂,绝不是一朝一夕之间便可完成,越是实力强悍的傀儡,便越是要经过很长的炼化时间,炼化完成后还需认主——方才他根本没有见到阮尤有这般举动。   这样岂不是意味着,换作任何一人前来,只要能够其中关窍,都能够指挥这些魔傀?   这叫步惊川的心揪了起来。他原本只以为,只要处掉了一个阮尤,便能间接地消除这些魔傀,可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他恐怕无法只是靠击杀阮尤来了事。而这些大乘期的魔傀,将会永远是道修的心头大患。   没有修为能够与这些魔傀媲美的道修大能,这些魔修傀儡便一日无法被彻底消除。   “废话少数,无论如何,今日你的命便要留在这里了。”步惊川咬牙道,“剩下的事,就不用你多担心了!”   话音刚落,一股灵力便直直地冲着阮尤的面门而去,阮尤险险避开,也从怀中取出几个阵盘。可他毕竟还是最原始的阵盘,在这等修为的修士对决之间,瞬息之间的犹豫也将会成为制胜的关键。   便在下一刻,那道灵力直直冲着阮尤手中的阵盘而去,虽未能击碎那材质上好的阵盘,然而却叫阮尤再也无法将那阵盘拿在手中。阮尤的手被炸得血肉模糊,登时几乎见到了骨头。   惊怒交加之下,阮尤怒吼一声,将更多魔气注入到手中,催动着自己的外伤飞快愈合。   可就在他的手刚长出新的皮肉时,他还未来得及催动阵法,步惊川的第二道攻击瞬息之间又来到了他的跟前。   阮尤再顾不得受伤的伤口,开始催动阵法。魔气流转的防御阵法在顷刻之间撑了起来,顶住了步惊川的一击。   步惊川如今的修为与阮尤不相上下,因此,二人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只会是一场鏖战。   可如今阮尤失去了控制那些魔傀的办法,更别提旁边还有一个秋白,秋白即便重伤,可若是秋白拼着一口气,要与步惊川一同解决他,恐怕他也毫无还手之力。   便在阮尤绝望之际,忽然便听一声剑啸,一道月白身影御剑而至。   来人正是苏长观。   这下三人对一人,阮尤似乎是失了所有的胜算。剑修善战,还有着绝对的修为境界的碾压,阮尤绝对不是这三人的对手。   阮尤心中暗骂一声,那鬼王竟然如此无用,竟不能将这苏长观再拖延一会儿。   他瞥了眼方才落到地面上的秋白,便见秋白虽大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然而却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目光直直地望向他。   步惊川的阵法自然不会阻拦苏长观,苏长观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步惊川跟前。失去了阮尤控制的鬼魔傀儡,空有一身大乘期的修为,却只呆呆地看着苏长观在他们跟前经过,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   被炼成傀儡的规模,是没有自己的自主意识的,自然不知道要对谁出手。   这下阮尤似乎毫无胜算了。   这下是天都要亡他。   阮尤大笑三声。   幸好,他并非全无后手。既然这些人将他逼至绝路,那他自然也要这些人留下来给他陪葬!   在这巨大的鬼域底下,那魔脉他也是早就动过手脚的,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步惊川困住他的阵法之间横冲直撞,步惊川的阵法再万无一失,也出现了纰漏。   苏长观目光一凛,挥剑朝他刺来,阮尤及时躲避,却还是被一剑洞穿了肩膀。   如今的阮尤不再像先前那般,以烟雾般的化身示人,因此,这一剑,是实实在在地捅到了他的身体之上。   阮尤的鲜血溅了他自己和苏长观一脸,他却似乎察觉不到肩膀上的疼痛似的,抬头望向苏长观,忽然笑了出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胆小鬼。”   苏长观面色一变,不用想也知晓阮尤接下来的话不会好听,当即便抽出逐云,准备给他第二剑,结果他的性命。   阮尤趁着这个档口飞速退开,然而终究因为被步惊川的阵法限制着,无法退开太远,如今被瓮中捉鳖的反而成了他本人。   步惊川指尖一动,肉眼不可见的阵法之力登时牵制住了阮尤的动作,叫他动弹不得。   阮尤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向苏长观,道:“当年你师姐为了给你挡住我师父的一击,魂飞魄散,可笑你竟然还想带她来到悬河鬼域,用那歪门邪道的办法将她带回来。”   苏长观瞪大了眼,当时在场且活到现在的人,只有他一人。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阮尤竟然也知晓当年之事。   阮尤见他脸色骤变,明白自己说到了苏长观的痛处,便更加得意,“都说长观剑尊悍不畏死,没有弱点,但是只有我知道你的弱点。是我向我师父献计偷袭你,也是故意让你师姐见到我师父。你觉得你师姐那点修为,魂魄竟然能够在我师父手下幸存?真是可笑!”   “若是说你作为工具的话,那可是相当地好用。”阮尤笑道,“能够出入北斗星城,还不会让人引起怀疑的,非你莫属了。”   苏长观愣在了原地,没想到师姐当年救下自己的那一击,是魔修早就筹划好了的。   而他挚爱之人的死,也只是因为他被东泽所信任着,能够出入北斗星城。他被看成了一个工具,而他的爱人不过是被人看成了开启这个工具的钥匙。这何其可笑。   他一直觉得师姐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师姐是为他而死,可他却不知道,这背后的真相,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叫他心痛。   而他这些年间,虽是已经成为了一方老祖,虽然是天下闻名的长观剑尊,可他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乞儿,还因为他自己的缘故,失去了很多东西。爱人、朋友,甚至,他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利用,以至于背叛了自己的朋友。   此刻,他甚至希望,东泽若是能责怪他也好,能够恨他也好,他都认了。而不是如最后那般,像是寻常来看他,闲聊几句一样,听他细细说着这些年的遭遇。   “而不出我所料,你为了你师姐,这些年可是明里暗里地帮过我不少。”阮尤冷笑道,“真是感人肺腑。”   步惊川冷声道:“死到临头,还如此多的废话。”   他不知道苏长观的内心被软优影响了多少,他只知道,这话伤人得很,阮尤最厉害的不在于他的修为,也不在于他的阵道天赋,而在于他那张嘴。   阮尤随口便能将诛心之言信手拈来,叫人不得不防。   他两世为人,与阮尤交手如此多回,自然是熟悉阮尤这般作为的,无非就是想让苏长观自乱阵脚。   而他却偏偏不能给阮尤这个机会。   苏长观也回过神来,“若真如你所说……那么,你便拿你的命,来为我师姐谢罪罢。”   话音刚落,逐云便再度朝阮尤而去。   阮尤这一回却不急着躲闪,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长观,后退!”步惊川暴喝出声,却还是晚了一步。   阮尤靠着方才冲撞出来的间隙,又与魔傀重新联系了起来,那魔傀一掌袭向苏长观的后背,所幸苏长观及时察觉,将这一击躲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原本的攻势却被打乱了,叫阮尤逃过一劫。   “我的阵法修复还需半柱香时间。”步惊川言简意赅。   苏长观要以合体大圆满的修为,应对这大乘期的规模半柱香的时间。   对于苏长观来说,虽然越阶作战是常事,然而境界越到后面,层级之间划分得便越细。更别提合体期大圆满对上大乘初期了,这一个大的境界差距,几乎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即便是苏长观对上了,也要费半条命。   好在这个只是大乘期的魔傀,始终不如真人一般灵活多变,更何况阮尤并不能将这个修为的大乘期魔傀控制得很好,他自己的修为也未曾达到过这个境界,自然是不能知晓一些属于这个境界才能理解的细节。   然而苏长观虽然在修为上低了一头,可苏长观却是在合体期大圆满侵淫了数百年的修士,世间恐怕再无修士能够如他这般,能够窥见上一个境界的关窍。   苏长观却想也不想,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阮尤身形疾退,那原本呆呆立在原地的另外两个魔傀,却忽然动了起来。他们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化为黑烟,步惊川一看这架势便知不好。   “他们又要融合了!”步惊川高声提醒道。   苏长观还在奇怪融合什么,下一刻,他忽然见到那两个鬼魔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两团黑烟,那两团黑烟汇聚到一处,开始凝聚出新的人形。 第277章 悬河鬼域·一六   此刻,苏长观才真切地理解了,步惊川所说的“融合”是什么意思。   他当即并成二指,从指尖凝聚了一缕细小的灵火。这簇灵火看着细小,仿若颤颤巍巍的模样,一阵风都能将它吹灭似的。然而,这也是只有修道之人才明白这其中厉害的灵火。   这是以修士灵力凝聚而成的火焰,受修士的意识控制,久燃不灭。   苏长观是天生的金属性灵根,虽不如火属性的修士那般能与火焰有着天生的感应,可到了他这修为与境界,自然是能够填补这一部分先天上的不足。   那灵火飘向了那正在凝聚成人形的黑雾,在触碰到黑雾的第一时间,灵火便附着在其上,开始灼烧那黑雾。   这灵火是对魔气与鬼气克制最大的,灵气与魔气天生相生相克,照理来说,这灵火能够削减这黑雾几分。   然而他们却察觉那灵火虽然包裹着黑雾在燃烧,却没有撼动那黑雾分毫,只能察觉到它在不断地消耗着苏长观的灵气。   苏长观眼神一变,知晓自己恐怕无法靠着这灵火阻拦这黑雾了。   在场众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黑雾彻底融合,成为了一个新的鬼魔。两个大乘初期的鬼魔,在融合之后,竟是使得它的修为硬生生上了一个台阶,接近了大乘中期。   苏长观咬了咬牙,便见到这时候,那原本一直阻拦在他们面前的那一个鬼魔,身体也开始变得飘忽,似乎是准备开始融合了。   若是被这个鬼魔也融合进去,届时,步惊川即便有那阻绝阮尤与鬼魔联系的阵法,吃过一次亏的阮尤也会警惕起来,也极难再近到他的身。   这三个鬼魔若是彻底融合,很可能会凝聚出一个大乘中期修为的鬼魔出来。到时候,在绝对的实力的压制之下,即便是苏长观能够越阶作战,恐怕也再奈何不了这个鬼魔。   在场三人都知晓,绝对不能再叫这两个鬼魔融合在一处,然而方才苏长观的尝试,却叫他们都明白了,这个融合,恐怕不是这么容易便能被他们撼动的。   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阮尤面上兀自挂着一抹冷笑,看着他们,似乎在欣赏着他们最后的挣扎。   “还有多久?”苏长观问道。   “半柱香时间刚过一半。”步惊川道   他们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时候,并肩作战而又默契无比,无需多言,他们便能领会到对方的意思。   “好。”苏长观握紧了逐云,“接下来,便交给你了。”   说罢,一股风扑到步惊川面上,而那风吹散了苏长观的残影。   合体期后期的修士,距离大乘期只有一步之遥,他不再收敛,而是放开了手脚全力进入到战斗中。   大乘期之上,便是无数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渡劫。这世间已长时间未有能够触碰到那个境界的大乘期修士了,合体期的修士,成了如今世间距离那至高无上的大道最近的人。   苏长观当了这么久的天下第一人,自然不是靠着那千年前的资历。从千年前活下来的人有很多,他只是其中之一。然而,他却是经历了那场最为残酷的战斗,却又能活到今日的人。   千年时光,他失去了亲朋,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两把灵剑,与早已与先前不同了的疏雨剑阁,陪伴他度过恰年时光。   大道孤独,莫过如此。   而正是因为独自经历过这样的漫长旅途,他才有如今的眼界与修为,所谓的天下第一人,从不是看在他资历上而给他的尊称。   剑尊的倾力一剑,天地都为之震颤,连这鬼域也隆隆作响,悬河咆哮起来,与在此处回荡的剑啸融合在一处,足以迫使那还在融合的两个鬼魔都要避其锋芒。   那鬼魔融合之际,本就不能还手,受了这一击,融合也被打断了。   阮尤目露凶光,却又因惧怕那剑意余波,不得不暂避锋芒,一退再退。   便当这时,步惊川同苏长观传音道:“好了!”   苏长观目光一凛,抬手便朝着阮尤抓去。   阮尤心念一动,那个修为更高些的鬼魔登时挡在了他的跟前,阻止了苏长观的动作。   可他终究还是忘了方才重伤的秋白,秋白隐匿气息许久,便如最有耐心的猎人一般,等候着他露出破绽,随后——给予他致命一击。   阮尤背后忽然受了重重一掌,他承受不住这一击,他本体的强度也不如何,当即喷出一口鲜血,从半空中坠落。   他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步惊川的阵法也笼罩在了他头上,再次彻底切断了他与鬼魔的联系。   秋白生怕他出现像方才那般强行冲开步惊川阵法的举动,也不敢大意,飞速上前将他按住。   秋白对着他的动作并没有留情,阮尤又是喷了一口鲜血。   那鲜血落在地面上,蜿蜒着向外爬去。   他没有看走近的另外两人,只盯着自己的血迹向地下渗去,忽然笑了起来。   步惊川生怕夜长梦多,当即便示意秋白先下手为强。   便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阮尤笑道:“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么?”   “杀了我,就完了么?”阮尤格格笑着,状若癫狂,“我刚刚已经被你们这么限制住了一次,你们觉得我会再这样被你们限制住?”   他怒吼出声:“想都不要想!”   便在这时,地动山摇,他们脚下的魔脉登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魔气,而那两个鬼魔也暴躁起来,忽然漫无目的地四下攻击着,摧毁他们所触碰到的一切。甚至,当这两个鬼魔碰面时,再忘了自己的立场,朝着自己的同伴攻击去。   被秋白按住的阮尤哈哈大笑着,“你们即便杀了我也没用,他们会杀光你们所有人,所有人!”   说着,他从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鲜血落在地上,混入了自地下魔脉之中溢出的魔气之中。   他们脚下暴动的魔脉震动着,仿佛是祭出了自己所有的魔气,那两个鬼魔吸收着这些魔气,修为又开始有涨动的迹象。   阮尤的气息忽然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衰弱下去。   三人都心惊起来,他们并非是担忧阮尤的性命——他们想要阮尤的性命都很久了,可眼下的状况绝对不正常。他们并没有对阮尤动手,而阮尤之所以气息会衰败得如此之快,定是因为他用了什么手段。   以阮尤的作风,他绝不可能是自我了断——那么结果只剩下了一个,他在用他的死,换取一个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机会。   “该死!”秋白拨弄了一下阮尤软绵绵的身体,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阮尤刚才做了什么,也来不及阻止,几乎是看着阮尤在片刻之间失去了生息。   而随着阮尤气绝,他们脚下的魔脉震动更加狂躁起来。这魔脉即便再弱,在这魔脉之中储存的魔气也不会少,恐怕能够轻而易举地将那个修为更高些的鬼魔境界提升至合体中期。若是真的叫他成功了……恐怕这失了控的鬼魔会将这鬼域搅得一塌糊涂,再破开这鬼域,去到地面上去。   可他们又不知道这鬼魔身上有没有什么关窍,若是魔修能够将这暴动的鬼魔控制住,恐怕到时候这鬼魔将会是魔修手中最好的武器。   这些鬼魔已经被炼成了魔傀,他们不惧生死,不畏疼痛,若是他们闯入道修地界,将会是最锋利的一把刀,直插道修腹地,将道修的地界搅得一团糟。   这般修为的鬼魔,无人能够拦住他们,届时,若是他们伤到为星斗大阵根基的五首二十八城,整个星斗大阵都会遭到影响,届时,那原本拦着魔修入侵的大阵失效,只会叫更多的魔修入侵到道修地界。   苏长观没有多想,提剑欲上。   他握着剑的手却被步惊川一把攥住了。二人相识如此久,步惊川如何看不出苏长观的打算,“你不要命了吗?”   苏长观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但是你若想让这些鬼魔走不出这处,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步惊川咬了咬牙,却又心知除了苏长观上前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苏长观见他犹豫,只笑了笑,“你上去,恐怕还走不过一招的,你也总不能叫衍秋上罢?”   说着,他看着一旁还按着阮尤的秋白。秋白刚刚生生受了那大乘期鬼魔的一击,随后又强行动作,上前出其不意地限制住了阮尤,如今也是强弩之末,腰腹处凹陷下去一块,显然是断了骨头,还在渗着血。   步惊川沉默了一瞬,知晓如今让苏长观上前,是最好的选择。可那是两个发狂的大乘期鬼魔,苏长观根本不是对手。   “你放心,我不是傻子。”苏长观叹了一口气,“我会引导这两个鬼魔内斗,让他们自己消耗。”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已经没有牵挂了,东泽。”苏长观忽然道,他看了一眼秋白,再望向步惊川,眼中满是了然,“我已经逃避了千年,而现在,她在这里。”   他不能再逃避下去。 第278章 悬河鬼域·一七·如月之沉   逐云毕竟是跟了苏长观这么多年的本命灵剑,已经能够感应他的情绪,只要他心神一动,逐云便能顷刻间领会到他的意思,继而照着他的指令照做。   逐云犹如一道流星,直直撞上了那个修为低一些的鬼魔,方才他便观察过了,这些鬼魔非但没有自己的意识,他们还不会在身侧凝聚起护体魔气,防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攻击。   而眼下那鬼魔发了狂,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才叫他偷袭得手。   逐云洞穿了鬼魔的肩膀,却因为其身体强度,无法更进一步,他便指挥着逐云后撤。那鬼魔虽然没有神志,却还有着些本能,知晓那灵剑是自己疼痛的来源,便一边咆哮着,一边追逐逐云。   苏长观便靠着这般将祸水东引,叫那个修为低一些的鬼魔与那个修为高一些的鬼魔再度遇上。这回那修为低些的鬼魔受了伤,发了狂,自然不会如先前那般发现不敌后便撤走,而是一直纠缠、撕打着。   苏长观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反倒觉得事情比他想象中简单许多。   他心中有些怅然,可又不敢放松警惕,便盯着那两个撕打的鬼魔。   两个鬼魔同为大乘期,然而一个是前期一个是中期,即便是只差了一个境界,可放到了这等境界中,却是天差地别。   那个大乘前期的鬼魔不多时便在大乘中期的鬼魔手中败落,化作黑雾。   可随后,苏长观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妙。   那赢下战斗的鬼魔,竟然在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用本能,去吸取方才落败鬼魔化作的黑雾!   而这个过程,他却无法撼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大乘中期的鬼魔气息又强劲了一层。   这般修为的鬼魔,即便是阮尤,也控制不住,可谁让阮尤方才不知道做了什么,这鬼魔自己发了狂,竟是有了无比的攻击性。   待那鬼魔将自己同伴化作的黑雾吸食殆尽后,缓缓看向了离他最近的活物。   苏长观心道不好,那鬼魔未看他,竟是看向了刚刚解决了阮尤的步惊川二人。   苏长观心念一动,逐云瞬息间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提剑挡在那鬼魔与步惊川二人之中,半步不退。   那鬼魔通红的眼望向他,下一刻,便已欺身上前,五指成爪,向他袭来。   他狼狈招架几回,却终于经受不住鬼魔那狂暴的大乘中期修为,吐出一口鲜血。   忽然,天地巨震,这动静仿佛是方才的魔脉又献祭了一次,可此处只有一处魔脉,哪来的第二次?   众人心中疑惑,心道不好,却忽然察觉此处的魔气似乎又在朝着魔脉汹涌而去。   便在苏长观走神的档口,鬼魔一掌向他胸口袭来,他努力躲闪,被鬼魔拍中了右胸,那冲击的余波险险地擦着他的心脏而过,一股剧痛袭来。   下一刻,鬼魔的另一掌直直地朝着他的丹田而去,便在这时,他眼前忽然白光一闪,逐云横过剑身,用自己拦在了鬼魔的掌下。   逐云哪里经受得住这鬼魔的全力一击,当即发出一声脆响,断成两截。   苏长观丹田中当即一阵绞痛。   剑修与剑,从来不分彼此,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而当年朗月明亲手为他挑选材料、锻造出来的剑胚,如今蕴养出来的灵剑,竟是再度帮他挡了一击。   仿佛是朗月明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即便过去了千年时光,他永远都还是那个需要师姐护住的、无用的小乞儿。   丹田分不清是因为那鬼魔的一击,还是因为失去本命灵剑,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绞痛,然而那绞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那股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绞痛。   他再一次失去了他师姐为他留下来的东西。   他红了眼睛,望向那面目可憎的鬼魔,心中是无以复加的恨意。   左右,他来这处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去。   他周身气机流转,强迫着方才还在绞痛的丹田聚集着灵气。他向来行事冲动,是朗月明教会他冷静谦让,也是朗月明教会了他该如何使用这一身的修为。   他曾经以为调动全身灵力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在初遇东泽的那次之后,朗月明曾经很严肃地教育过他,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这般做,因为对他自己不好。   可他又继续固执地问为什么不好,朗月明被他问住了,半晌才同他道:“因为我会心疼。”   他如今才知晓,原来调动全身的灵力,下一步便是要自爆,而那种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他现在浑身都散发着疼,不知道朗月明若是知晓了,会不会也觉得心疼?   苏长观活得太久,其实他已经对生死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了。又或者说,他有些厌倦了。   他本就是靠着能够复活朗月明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支撑着他而活着的,可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朗月明的魂魄早被震碎了。   是啊,朗月明死的那年,似乎还未有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而她对上那个合体中期的魔修,是根本没有胜算的。甚至,连一点逃生的希望都没有。   如今知道了真相,他甚至还在庆幸至少师姐不是不愿回来,师姐只是因为魂魄被击碎了,不能回来。   那时候因为这般变故太大,他一时之间不能接受,事后也还未冷静过来,一心只去寻找复活朗月明的方法。可他如今静下来再想一想,为何当初那个魔修在这么轻易地解决了修为比他高的朗月明之后,没有解决掉他?   对于那等修为的魔修来说,分明只是顺手的事而已。   如今他才意识到,原来那是一个长达千年的阴谋诡计,而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朗月明若是知晓他为了复活她做了这么多事情,肯定会生气的,因为他没将心思用到正途中去,还做了一堆无用功,致使她的躯壳被那些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给占了。朗月明向来爱干净,被那些孤魂野鬼进入了躯壳,肯定是不开心的。   然而他却只是因为为了慰籍自己存在心中的幻想,也没用着手将那鬼修赶出去。   还叫朗月明的身体受鬼气侵蚀那么久,久到她都变了模样。   这么想来,自己还真是罪大恶极。   万幸上天还是眷顾他的,给了他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他在此刻还能最后做一回英雄。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朗月明身体消散的那一刻追随她而去,可没想到此处竟还是有这般变故。   他现在心中还是有些遗憾,师姐的破夜被他挂在了屋中,他走前思虑良久,还是没舍得带上破夜,破夜好歹也陪了他这么多年,是他这么些年的念想,他还是不忍心将破夜带到这个阴寒的地方来。   若非手上没有称手的灵剑,就连逐云他也不舍得带。   可他今日却叫师姐送他的逐云折断了,师姐若是知道……应当很生气罢?   可他惹朗月明生气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再惹她生几回气也无妨,他喜欢看朗月明脸上那种鲜活的表情。   他已经听话了千年,临死前任性一点,也应当无人责怪。他因为朗月明的话,兢兢业业了千年,当了千年的剑尊,千年的老祖,就是为了护佑疏雨剑阁千年安宁。   可是现在,他有些累了。   他很想他的师姐,除了见到他的师姐,他什么都不想了。   灵气化作道道箭矢,将鬼魔的身体洞穿。   即便身受重伤,可苏长观毕竟还是合体大圆满的修士,他自爆周身的灵力,即便是大乘期的修士,也无法防范。   这处方才就被破坏得摇摇欲坠的鬼域,如今在他自爆的冲击之下,被震得碎裂开来。处于他们头顶的悬河咆哮着,几乎被这一下的冲击震得逆流。   那鬼域之间的墙壁被震塌,他如今才见到这鬼域竟然如此宽广。他回过头去,望向他来时的方向,鬼城也因为他的自爆,被震成了一片废墟,无数鬼修哭嚎着逃亡,却又不知道能够逃向何处。   那处埋葬着他的爱人,而他今日会与他的爱人永远都在一起。   在一片轰隆巨响之中,他听到步惊川在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忽然有些开心。   师姐,你看,我在这世间还是能够留下些什么的。   他回过头看向朝他奔来的步惊川,忽然笑了笑,“我不用再羡慕你了。”   不用再羡慕他们能够站在一起,不用再羡慕他们还能相互陪伴,因为他很快也要去陪他的师姐了。   步惊川看着他,久久地说不出话,末了,似乎又觉得该说些什么,“……为什么?”   “我的剑断了,东泽。”苏长观笑道,“其实我心中的剑,早就断在了千年前,我不过一直都是在苟延残喘而已。”   “我带你来此处,不是为了叫你去送死的。”步惊川哽咽道。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苏长观道,“我做了太多错事,阻止这鬼魔威胁到你们,便是我最后做的一件事——也算是弥补我先前所为。”   “这处虽然寒酸了些,可若是要长眠在此处的话,也还不错。”他环顾四周,“师姐也在此处,便算是我们同葬。”   “你给我带的桃花酒不错,若是明年开春来看我,给我带一坛。”苏长观道,“记得避着些我师姐,她不喜欢我喝酒。” 第279章 悬河鬼域·一八   那鬼魔也死在苏长观的自爆之中,彻底飘散。   而苏长观自爆的,除却丹田,还有自己的神魂,他同他的师姐一样,就连半片神魂都未曾留下。   属于苏长观的幻影,不多时便飘散了,半点痕迹也不整留下。   步惊川低下头,从废墟之中找出了苏长观的佩剑。   剑鞘还留在原地,可断成两截的剑身分隔了很远的距离,可以想象魔修当时那一掌,该有多大的力气。   他将断剑收入剑鞘,取了一件白布,缠在剑鞘之上。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秋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默半晌,秋白才开口道:“那是他的选择。”   若非步惊川回来,他想,他也只会跟苏长观一样,选择独自走向追随这个人的步伐。   步惊川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说话。秋白知道他还需要消化一番,也没有出声。   只是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警惕地转过头去,看向那动静传来的方向。   那是魔脉的方向。   是又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二人都还未来得及伤感太久,可遇见这般变故,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看向那动静传来的方向。   那些被震落的石块被那人推开,终于露出一张脸来。   “江极?”秋白疑惑道。   先前他二人便是为了寻找江极而来,谁知江极未找到,竟是上演了一场大战。在这大战结束后,他们一直在找的人,竟然出现了。   江极的注意力却不在秋白身上,而是在他们身后躺着的人身上。   方才,因为怕半途生变,二人当机立断,取了阮尤的性命。   这个作乱了上千年的魔修,便在这场大战之外,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里。   这次,他的身体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化作黑雾散去,因为这一次是实打实的身体。   阮尤真的死了。   在场众人都有些不真实感。峣偠   江极缓步上前,拿手中的刀挑起阮尤的头,看到他无神的双眼。瞳孔已经放大了。   阮尤主动祭出自己的神魂,连片神魂的碎片都不曾留下。在这副躯壳上没有损伤,只不过失了神魂,自然也断了生机,连成为鬼修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极淡淡开口道:“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步惊川心头沉闷,不想再多费口舌,“就这样罢。”   江极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魔脉下面,有他的布置,你要去看一眼。”   二人都想起来方才苏长观与那鬼魔对上的时候,那场莫名而来的地动山摇。   步惊川皱了皱眉,尽管如今没有心情,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问道:“是他做的?”   江极点了点头。   秋白便道:“那便带我们去看看罢。”   一路上,步惊川都有些心神不宁。   忽然遭逢失去旧友的变故,还是叫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此刻很想找个角落躺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想当年他的师父们刚刚离开他的时候那样。   可如今他不能放下的事情实在太多,一件接着一件,推着他向前走,叫他不能停下喘息片刻。   秋白一直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每回他回头,便都能对上秋白关切的目光,叫他心中稍有些慰籍。   这魔脉很深,江极似乎也是找了许久,才寻到这路的。   这魔脉之下,便像他的灵玉本体一般,被刻上了无数阵纹,而这些阵纹,则正是这阵法的关键。   待步惊川见到这阵法,也顾不得方才的心情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阵法吸引住了。   这阵法,他不知道确切的作用,只隐约看得出来,似乎是将什么炼化——那应当便是炼化了当初在这阵法之上的鬼魔。因此,一同被炼化的大批鬼魔,成了这阵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材料”。   这阵法就好比一口“锅”,在这阵法之中的人好比一块“冰”,启动阵法,将这口“锅”中的“冰”煮化后,便能得到一“锅”“水”。这些“水”便是那些鬼魔消散后所凝聚的黑雾,有了“水”这种“材料”,阮尤便可以将这些“水”分成若干份,也可以只分成几份,用更多的“水”凝聚成新的“冰”——也就是后来那些修为足足有大乘期的鬼魔的来由。   而只要有这个阵法在手中,他便可以叫这些在他控制之中的鬼魔做任何事——包括如方才那般发狂。   这阵法及其恶毒,却又及其有效。步惊川不敢想象,若是这阵法的作用被世人知晓了去,会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   道修之所以与魔修水火不容,便是因为魔修修炼的路子大多数极为危险,需要用鲜血为引,因此早期在未建成星斗大阵之时,许多魔修便抓了凡人甚至是低修为的修士前去当做自己的血饵,给自己的修炼铺路。   因此,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人族,另一方面又是为了防止这些魔修进阶太快影响到人族,他的七位师父才开始着手建立那星斗大阵。   然而眼前这阵法,却将往常他们的认知完全颠倒了过来。这阵法,即便阵中的是道修,恐怕也会一同炼化,只是不知道为何刚刚他们虽然也站在这阵法上空,却又不会被影响到。   或许是阮尤事先与这群魔修有过什么约定,又或许是他掌握了鬼魔的什么弱点,才能这般拿捏。   在场二人,秋白一向站在步惊川这边,步惊川自然信得过。而江极——他心中似乎只有寻找阮尤复仇,对这阵法不甚感兴趣。   步惊川将这阵法的作用阐述了一遍,严肃道:“这阵法不能外传。”   秋白也有些震惊,从未想过世上竟然有如此阵法,“这简直闻所未闻。”   步惊川微微点头,阮尤有着及其惊人的阵道天赋,能够研制出这种思路的阵法,又成功地制作出了这阵法,便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只可惜,这能力只能损人利己,且与他对立。   步惊川抬手将此处的阵法毁去了。他熟悉阵道,自然知晓这阵法意味着什么。这阵法若是出世,不但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就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若是有些道修得到了这个阵法并且知晓其作用,会不会也动如阮尤那般的歪心思?   因此,毁去这个阵法是最好的选择。   这阵法的精妙虽然叫他也为之赞叹,只可惜用不到正途当中去,于是只能叫它彻底消失。   如今阮尤死了,那么他将这个阵法毁去,这世间再无第三个知晓这个阵法的人,也算是偷得了片刻的安宁。阮尤是个阵法天才,同时又恃才傲物,太过孤高,以阮尤的性子,应当是没有这个阵法的备份,他人也应当不会知晓这个阵法。除非有第二个天赋如阮尤这般的阵修,方能重现这个阵法。   “好了。”步惊川道,“走罢。”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此处的奥秘,那么自然也能够离开此处了。   他们回到原来的鬼域时,还有些紧张。   步惊川见过数次阮尤脱逃,其实也有些害怕,方才阮尤几乎不带一下挣扎地死去,是不是又是阮尤新的计谋。   毕竟平日里阮尤假死脱逃的次数太多,叫他们都产生了些怀疑。   因此,当他们来到地面上时,见到依旧躺在原地的阮尤,他们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你可要将他安葬?”步惊川问江极。   他知晓这二人之间关系微妙,更是见过小雨未死前,这二人的亲近,因此才会这么一问。   江极却摇了摇头,“这里没有太阳,也算不得曝尸荒野。他这样的人,无人收尸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也是。”步惊川点了点头,“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回去找陵光,让她打算。”江极淡淡道,“我的仇还没有报完。”   “还没报完?”步惊川顿住脚步,“阮尤不是已经死了?”   江极道:“阮尤只是第一个……但是害死优姐和小雨的,不止他一个。”   秋白闻言,皱起了眉头,“还有谁?”   江极极淡地开口,“我师父。” 第280章 悬河鬼域·一九   江极并不想继续用鬼气完成转化,因此先行回去,说找陵光带他回据点。   步惊川与秋白,则回到了先前他们所在的鬼城之中。   鬼王见得他们的到来,瑟瑟发抖,躲得远远的。步惊川不欲与他一般见识,便没有搭理他。   他们径直进入了存放朗月明尸体的地窖之中。他们清理开那已经塌陷的地窖,终于见到了看见了残存的半个地窖。   地窖的顶早已被苏长观的惊人剑意击碎掀开了去,只留下了满地碎裂的砖石。而从地窖仅存的墙壁上,步惊川见到了还依稀显露出痕迹的阵法。   同样也是阮尤的手笔,也就只有阮尤,能够做出这般困住合体期大圆满剑修一时半会的阵法。   看到此处,他再往鬼王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鬼王因为害怕他随时过来算账,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步惊川也不打算再和那鬼王一般见识了,只看了眼原本摆放着冰棺的位置。   因为苏长观临走时为这冰棺随手设下了一个防护,使得这冰棺未受这掉落的砖石的伤害,还完好如初。只是苏长观为了强行破开那困住他的阵法,剑意的余波将此处其他的阵法都多多少少破坏了一些,就连保护朗月明躯壳的阵法也受到了影响,因此朗月明的身体异变得更加可怖,几乎就要变成一具骷颅。   苏长观应当也不想见到朗月明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饶是他,也不忍一个自己曾经认识的女子,从那般鲜活的模样变成眼前这样。   他心道一声得罪了,遂打开了冰棺,用灵力点燃了朗月明的衣角。   朗月明的身体早就被鬼气与魔气侵蚀得不成人样,与其让她逐渐像个凡人的尸体那般腐坏下去,不若让她在火焰当中离去,多少还会漂亮体面一些。   步惊川忽然想起苏长观说的那句:“她也在此处,也算是同葬。”   尽管时间上间隔了许久,然而二人最终还是在这阴暗的鬼域当中共同走向结局。   二人出了悬河鬼域,便一路向北,向着疏雨剑阁所在的方向而去。   苏长观毕竟是坐镇了疏雨剑阁千年的老祖,自然在疏雨剑阁当中留有魂灯。他的魂灯一灭,引起疏雨剑阁轩然大波。   无人知晓向来只在观月峰上的长观老祖为何会忽然在剑阁外陨落,更无人知晓苏长观陨落在何处。他们只知道,苏长观作为道修之中的第一人,本该在道修之中无人能轻易动他才是。   若说是魔修……可何处来了这般厉害的魔修?竟是悄无声息地。   苏长观走得突然,因此疏雨剑阁也是手忙脚乱了好一段时间,才将该准备的准备好。疏雨剑阁本想压住这消息,然而这消息却像是长了腿般,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连外门弟子也知晓了这个消息。   疏雨剑阁见状,干脆便不再遮掩,向天下发丧,道明长观剑尊身陨的消息。   长观剑尊虽然是疏雨剑阁之人,然而毕竟在天下道修之中颇有威望,因此,引起了一番惊骇,世人皆为长观剑尊的猝然长逝而感到惋惜,有些关系相近的,纷纷向疏雨剑阁送礼,以表告慰。   疏雨剑阁的五座剑峰上,漫山雪白,皆是缟素。内门弟子均要披麻戴孝,而不少外门弟子,也自发地穿上了白衣。   整个疏雨剑阁都被笼罩在了悲伤之中。   步惊川与秋白来到疏雨剑阁的时候,恰好是苏长观走的第七日。   民间总流传说七日回魂,不少弟子都在翘首以盼,期盼着能见到什么奇迹。可步惊川清楚,苏长观的魂魄早已碎得不能再碎,再回不得。   魂灯既灭,魂魄不存。   他们没有打扰任何人,只是一路上了苏长观所在的观月峰。观月峰上一切照旧,还未有人能够破开苏长观布下的结界,因此那些布置的弟子也未能上来这处。   这下观月峰似乎成了整个疏雨剑阁中的例外。   步惊川在这生活了足足五年,对此处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这里的一切都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或者说,是千年前的样子。仿佛苏长观与朗月明从未离开过,随时都有可能回到此处。   可是他们知道这不过是他们无法实现的幻象罢了。   站在苏长观的院门外,步惊川将逐云从储物戒中取出,双手平托着,将逐云送入了苏长观的卧房。   卧房的门正对着一堵墙,那堵墙跟前安放着一个剑架,剑架上放着的,只有一把破夜。   似乎是察觉到步惊川手中的逐云,破夜开始颤抖起来。   破夜一直都被苏长观以灵力温养,因此原本诞生的那一丝灵性依旧存在。   只是这简单的灵性,却分辨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只是察觉到已经支离破碎的逐云,于是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破夜嗡鸣片刻,骤然从剑鞘之中脱出,飞至二人跟前。   伤痕累累的破夜在空中盘旋了几周,骤然破碎,那碎片落了一地,还有几片落到了已经无知无觉的逐云身上。   步惊川忽然想起,破夜也是已经认了苏长观为半个主人的,否则苏长观根本用不了破夜。而正是因为他是破夜的半个主人,原本主人已经身亡的灵剑,却能够接受他的温养,存在至今。   只不过如今灵剑察觉到他的离去,自行殉主。   步惊川先将手中的逐云放至苏长观房中那唯一的桌上,又将破夜的碎片一一收集,归入剑鞘。   他将两把残破的灵剑并排放在桌上,就像是它们的主人还在时那样摆放。   他原本的想法是,拿两把灵剑为他二人做个衣冠冢,可又想到最后两人都留在了那不见天日的悬河鬼域,他们应当是不会喜欢那般的黑暗的。   不若像眼下这样,就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房舍之中,可以透过窗看见外头的大好山色,可以看着承载着二人相识相知相恋的疏雨剑阁,再一同看这日升月落,兴盛荣衰。   步惊川朝着这两把灵剑行了最后一礼,向着他们各自的主人做着最后的道别。   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故人音容,那个冒失的青年还在一叠声地唤着他的师姐,可循声抬头时眼前空无一人。   他转过身去,不再留恋,便将千年前的故人送到这里。   他接下来还有属于他自己的路需要走。 第281章 碧华来信·零一·恍若隔世   步惊川与秋白并未过多在疏雨剑阁逗留,在安置好苏长观与朗月明的灵剑后,二人便启程踏上了回去长衍宗的路。   步惊川消沉了几日,然而这时局却仿佛不见得他消停似的。他还没多待几日,碧华阁的请帖便到了。   起初,步惊川还意外,不知碧华阁为何会突然递交请帖,毕竟若说是折桂大会的话,从时间上说,早就过了折桂大会轮办的时间,眼下这个时间,怎么也不该举办了。   步惊川觉得奇怪,便去寻了步维行,却听步维行道:“在三年前的折桂大会开始之前,因着魔修作乱,弟子们纷纷外出清除魔修,自然无人比试。当时由各位掌门商定,待那魔潮退去后,再另行商议折桂大会举办的时间。”   如今看来,便是那些掌门们商议出结果了,打算让折桂大会在下月举行。   这个时间对于他们来说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对于步惊川来说却是着实有些头疼。他承受了太多前世的记忆,总觉得参加这般盛大的集会是很久之前的事。   他甚至有点想干脆不去了,可步维行却似乎对他期望很高。   步维行道:“左右又不用你比试,你带个队过去便是。”   步惊川只得应下了。   仿佛这次外出只是步维行专门给他机会散心而已,步维行打点好了一切,并没有叫步惊川另外操心,因此,外出途中,倒是叫步惊川心中舒畅许多。   许久未见到与自己同辈的弟子,步惊川还有些不适应。上一回他见到这些弟子,已经是八年前,然而,在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后,却觉得仿佛是过去了千万年。中间的时间隔得太久,以至于他有种不真切感。   来到这折桂大会的弟子与上一回折桂大会时见到的差不多,只不过如今他身份变换,自然是不能厚着脸皮参与在这比试之中。   三宗弟子来得都很快,仿佛是为了这次的折桂大会等了许多年,有些迫不及待。   而步惊川也意外地见到了孔焕。   他有些意外,忽然察觉自己似乎很久未与孔焕见过面了。即便是在苏长观峰上那几年,他也是足不出户,连观月峰也都未曾出过一步,孔焕与苏长观的关系算不得近,因此二人同在疏雨剑阁之下,却连一次都未碰过头。   想到这里,步惊川不由得有些感慨。   眼前的孔焕已经长开了,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半大的青年,如今他也成熟稳重了不少,有几分装出来的老成。只是在见到他的时候,一张嘴巴张得老大,“是你?!”   一副惊讶十足的模样。   步惊川点了点头,尽管他这些年来样貌也发生了许多改变,然而他们还是一眼都认出了彼此。   孔焕多少也是他看着成长的,从半大的少年长至如今,便在方才,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甚至觉得自己见到了苏长观。   同是剑修,同在疏雨剑阁,同样穿着那一身月白的剑袍……亦是同样的少年意气。   “好久不见。”步惊川朝着孔焕点了点头,“近来可好?”   孔焕当即一拳重重地捶到他肩膀上,方才那副装出来的老成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子好得很!”孔焕眼圈都红了,“倒是你——我听说你金丹渡劫之后就不见了人影,我都以为你死了!我去到你们长衍宗跟前找了半月,没找到你尸体我才作罢,你可把我一顿好吓!”   步惊川没料到孔焕竟会如此,因此一时间有些呆住了,“我也未想到……”   “没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孔焕怒道,“你那师父连牌位都没给你准备一个,害得我差点就想给你雕个牌位了!”   “倒也不必……”步惊川苦笑了一下,步维行或许是知晓他还活着,因此也没有给他准备牌位或是衣冠冢,没想到竟是被孔焕误会了去,“我这些年有点奇遇,因此抽不出身来,才没寻你。”   他那五年间为了恢复前世的记忆,花费了十分多的精力,加之他需要耗费的心神太多,因此根本没想到要处理先前步惊川这个身份遗留的关系。   若非后来步维行主动找上门来,他恐怕三年前也未必会离开观月峰……   “此事是我不对。”他干脆地认错道,“不若我请你去附近吃一顿,聊作补偿?”   孔焕恢复了最初的激动,听得有人请客,当即开心起来,“好,那我自然是要宰你一顿狠的!”   步惊川只是赔笑,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站着的于任凌,“于兄也来了?不若今晚一起?”   他与于任凌不熟,只不过孔焕似乎与于任凌的关系还不错——他总觉得孔焕似乎与谁的关系都不错。   苏长观也是如此,或许他们这些剑修天生便是这么大大咧咧的。   只不过,他如今修为不同往日,虽与比起原本的同辈弟子高不了几个境界,然而在先前从悬河鬼域回到长衍宗后,秋白又拉着他双休了几回,因此,他如今的修为已经达到元婴大圆满,自然看出了于仁令身上气息的异样。   当大家都还是些半大少年未长开之时,于任凌的面容只是看起来比寻常男修清秀些许,修真之人没几个是面貌丑陋的,因此大家也不当回事。而于任凌成长至青年,便整个儿看起来像是男生女相,步惊川甚至听说过曾有人见色起意,看上了他那张脸,想要一亲芳泽的——当然,最后这些人都没几个能落得好下场的。   可他的年纪越大,他的身形与面容异常便越是压不住,如今步惊川一眼就看出了他气息的异常,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先前能够压制住于任凌身份的那个法宝,像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开始逐渐失效了。   于任凌与他不熟,因此听他招呼,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转向了孔焕。   “又要外出?”他冷淡开口。   孔焕当即换上了一幅笑嘻嘻的表情,“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吗——事发突然,要怪,就怪他。”   说着,孔焕指了指在一旁站着的步惊川。   步惊川有些无奈,还好于任凌只对着孔焕一人发难,“若是他不邀请我,是不是今夜你就准备爽约了?”   “哪里的话!”孔焕对着于任凌,向来都是狗腿得紧,就连过去了八年,还是如八年前那般,“我这不是打算晚点去寻于兄,亲自邀请么。”   于任凌面色稍缓。   步惊川见他二人似乎还有话要说,便提前打了声招呼,道自己先行安顿。   他带着秋白走远,直到消失在那二人视线之中,秋白才开口道:“那女修的异常,是越来越压不住了。可也不知道她为何还不解除那法器的限制,这法器我方才察觉了,不是什么好东西,长此以往,甚至有可能对身体造成损伤。”   步惊川摇了摇头,道:“许是有什么身不由己的理由罢,这其中之复杂,非是你我二人能够干涉的。”   他还有些沉浸在方才的氛围之中,只觉得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千年前。千年前,他们经常便是这般。   东泽带着衍秋,苏长观带着朗月明,他们四人,周游在各处的城池之中。他们嬉笑怒骂,穿过街头巷尾,共看人间百态。   而眼下,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说:   下周一至三的更新需要暂停一下,下周四再更新! 第282章 碧华来信·零二·我的道侣   碧华阁同太云门离得并不远,同样都是在白虎域,可这地方步惊川来得少,自然也没有什么了解。   孔焕比起步惊川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对这附近了如指掌,知晓附近城池之中的每一条巷子,看那副闲庭信步的模样仿佛是回到了他自己宗门那般。步惊川虽感意外,但是想到与他闭门不出八年不同,孔焕这半年可是实打实地在外历练的,自然走过了无数地方。修士的记忆远比常人要牢固,因此,记得他们所去过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为了庆祝二人这次来之不易的重逢,步惊川由着孔焕挑了个当地最好的酒楼。孔焕刚一坐下便下意识想叫人上酒,只是眼角余光一扫,见到一旁的于任凌,又生生改口了。一想起今日好不容易能够逮到步惊川请客,却又不能放开了喝,连连念道亏了亏了。   步惊川失笑,他一向知晓疏雨剑阁因为一群剑修亏的钱总比赚的钱多,因此时常入不敷出,可却也未曾想过就连亲传弟子的月例都会抠门至此。   他们来得晚,没有能去的包间,于是便在这酒楼的三楼坐下了。他们虽然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还有屏风遮挡,然而身边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步惊川见状,布了个阵法,叫外界的人看不清他们这处,这才放松下来。   孔焕看得啧啧称奇,“这一手还挺厉害啊,是你的奇遇?”   “阵法而已。”步惊川道,“若是你用得上,回头我把几个阵法做成阵盘给你,注入灵力之后便能用了。”   他这话正中孔焕下怀,连声应下。   在场四人也只有孔焕与步惊川熟悉些许,因此只有他们二人偶然的交谈声。只是步惊川看着孔焕与于任凌之间不经意的眼神交流与小动作,便能看出这二人之间的猫腻。   不知怎的,他忽然又想起了前世与苏长观和朗月明出去的日子,朗月明不大说话,还是衍秋的秋白也总是赌气不出声,桌上说话的也是只有他与苏长观。   “你总盯着人家干什么?”秋白的声音传到了步惊川的耳朵中,似乎还有些不爽。   步惊川回头看了一眼秋白,笑了笑,传音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了之前同苏长观出去的时候。”   秋白撇了撇嘴,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专心吃饭。”   然后二人便一同听到了孔焕猛然的抽气声。   步惊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眼秋白又看了眼一眼震惊的孔焕,当即明白了秋白就是故意的。   他没和孔焕明说自己与秋白的关系,只说今夜吃饭的时候会带上一个朋友,毕竟孔焕也是说带朋友,他自己若是说秋白是自己道侣,似乎会让另外二人尴尬。因此落座之后,只是相互之间地简单介绍过后,便没有再刻意说什么。   他一直知晓秋白还是剑灵的时候,便一直在金素剑中观察着他所见的人和物,因此也没有特地为秋白介绍眼前这二人,可落到眼前二人眼中,便是步惊川经常同他二人提起自己的经历,早已亲密无间——虽然也确实如此。   先前他也一直都在长衍宗,步维行虽没有直接问,却似乎也多少猜出了点,反而有些刻意地从没有直接问过他。   因此他有些疏忽了同孔焕交代秋白的身份。   孔焕瞪大了眼,目光来来回回在他二人身上徘徊,虽然有些失礼,却一时之间有些控制不住他自己这么做的冲动。   末了,孔焕才终于憋出一句,“你俩……呃,就是,嗯?”   他不好意思直接问,可这话都出口了,再收回去也难,不过在场的众人都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他话一出口,他的手背当即被一旁的于任凌轻轻拍了一下。只是他们附近有着这个隔音的阵法,因此四下安静非常,手心拍打手背皮肉的这一下的声音清脆,在场众人又都是耳聪目明的,自然也是听到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可步惊川却不打算隐瞒,他点了点头,坦白道:“他是我的道侣。”   这一下,孔焕是彻底愣住了。修士虽从不拘泥小节,然而男子同男子结为道侣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也不是那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大多数人也就是当个偶尔之间的双修对象,玩玩而已。   可孔焕回想步惊川的性子,步惊川向来极为较真,因此,在他身上似乎从不可能出现什么“玩玩而已”。这么想来,好像确实有几分合理。   只是……   “你认真的?”孔焕忍不住道。   这人他从未在步惊川身旁见过几回,因此也不知晓对方来处,更不知晓对方靠不靠谱。   只是这人,他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半晌过后,他恍然大悟,“这是当年……在金秋殿里的那个剑灵?!”   “你才刚想起来?”秋白挑了挑眉,即使不是第一回 见识到眼前这人的神经大条,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意外。   饶是他嘴上说着责怪孔焕的话,可他嘴角的那一抹笑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多少带了些得偿所愿在里头。   孔焕的眼瞪得更大,“还真的是啊?!”   那一刻,他再顾不得什么男修不男修的,望向步惊川的眼中满是倾佩,“兄弟,你实现了每一个剑修最大的梦想!”   只是还未等二人弄明白他口中“每一个剑修的最大梦想”是什么,坐在他旁边的于任凌猛地站了起来。   “于、于兄……”孔焕愣了一下,“菜还没上完,你这是……”   “我宗门中有些事传唤我,”于任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朝着外面走去,“我先回去了。”   孔焕还有些没弄清楚状况,只闷闷地“哦”了一声。   于任凌的身影一消失,孔焕还来不及失落,便发现自己面前的两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步惊川有些难以置信。   “那不然呢?”孔焕有些奇怪,“她有要事在身……我总不能拦着吧?”   步惊川也是服气,方才于任凌什么传讯都未收到,便说有要事,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是编的,也就只有孔焕还未反应过来。   至少……在这等事情上,苏长观的反应比孔焕要快得多了。   步惊川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你方才见她接什么传讯了么?”   “可是……说不定是他们宗门内部不为人知的手段呢。”孔焕有些委屈,“她一向都不跟我说这些的。”   秋白玩味的目光扫了一眼步惊川,看得步惊川一阵心虚。   便听秋白道:“那他不说,你自己便不会问,不会查么?”   也不知道是说给孔焕听,还是在给步惊川示威。   步惊川不敢接话,低下头闷闷地喝了一口茶。   孔焕仍是油盐不进,“可若是她生气可怎么办?”   秋白叹了一口气,“那你便不会哄么?”   孔焕愣了愣,“可我不会啊……”   “不会便去学!”秋白忍无可忍,只动了动手指头,一股灵力如一只手一般,提溜着孔焕的衣领,将他扔出了酒楼。   仿佛是怕孔焕又说出些什么畏畏缩缩的话来,他连忙补充道:“他还没走远,你自己去找!”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坐好,斜睨了一眼在一旁的步惊川,“他可是你的朋友,怎么不听你指教几句?”   步惊川被他这一眼看得身上有些发烫。这般时候的秋白,才是最为张狂肆意的模样,带着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野性,只这一眼便像是攥住了他的喉头那般,说不出话来。   他倾身上前,在那双几乎将他完全迷住的眼上落了一吻,“他有你的指教便够了。”   秋白轻哼一声,“菜可还没上完。”   步惊川笑道:“我就亲你一下,什么也不做。”   秋白话虽然是那般说,可身体上却从未做出过拒绝的动作,只是一直坐在原地,等着步惊川的气息一路掠过他的鼻梁,又在他的唇上缠绵。   二人的唇不知何时缠在了一处,他们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交流着彼此的气息,与自己的恋人唇齿交缠。   呼吸缠绕在一处,急促,却又勾人。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孔焕回来。孔焕只传了个讯,道他与于任凌有事,便没再露面。   照以往孔焕的性子,若是真的遇上什么事,定是要同步惊川抱怨两句,再惋惜下可惜了那一桌的好菜。然而孔焕却一句没提,秋白看完他的传讯后断言道:“他恐怕不太顺利。”   步惊川笑道:“毕竟还是初出茅庐,加上他自己也神经大条,进展不顺也是正常。”   秋白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二人并未急着回到碧华阁去,只是在这处闲逛起来。   步惊川虽是带队前来的,可他既然将长衍宗的弟子们带到了此处,自然便完成了任务,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也不必每日都露面,因此,他有大把空闲同秋白在这处游山玩水。   他行至此处还有些感慨,早年他与秋白的竹屋建在如今的太云门之上,而太云门距离这碧华阁并不远,他们当年自然也是经过了此处的。   当时还是一片荒芜的原野竟是建立起了这座恢宏的城池,规模甚至不比二十八城还要小,叫人不得不感慨这些勤劳的人民。   此处变化之大,他还需要仔细分辨此处的地势,方能将此处认出来。毕竟当年他也是观察过附近山脉的,因此对于山川走势十分熟悉。   步惊川道:“千年过去,这处变化倒是大。”   可即便地面上的变化再大,在这之下的山川河流依旧是千年前他熟悉的那副模样,一如他身边的人。   秋白点了点头,这千年间他也没有经常外出,因此对于此处的变化,他也是一无所知的。他和步惊川一样,也是第一回 见到这般剧烈的变化。   步惊川为他指出远方的山脉,“当年我为了藏起你的躯壳,还是用这山川走势做了阵法。世间万物,可能只有山川最为稳固。”   “可是你最后不是……在北斗星城吗?”秋白愣了一下。   他本想说东泽在北斗星城陨落,然而他又不想说出那两个字,因此都将它们略了去。可他知道,步惊川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我很早开始就开始准备这个阵法了。”步惊川道,“差不多……是监兵找上我的时候。”   秋白还是第一次听到步惊川坦白此事,他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为何你现在同我说这些?”   步惊川笑道:“这不是方才受了教,知晓彼此之间都要坦白一些。”   秋白呼吸顿了顿,感觉喉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你不必如此的。”   “现在是我自己想说。”步惊川道,“你不必自责。”   “我那时候,知晓了你的身份之后,只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能不能将你藏在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步惊川道,“可是那时候,我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若是让你清醒地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度过千百年,等到我回来——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这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并且,我也不知道如何在监兵手下保住你。我只知道你是他的兽魂……但你那时候的力量太弱了,在监兵面前,你根本无法保全自己。我害怕你的意识被监兵抹杀,我不能见到那样的事。”步惊川叹了口气,“于是我想,若是能够等到我回来,我能够护住你,那么你便也不会再惧怕监兵。”   “监兵一直执着于将你带回去,因为将你分离于他的血孽无益。相反,这样还会大大地影响到他自己的实力。”   “我为了不让他察觉到你的气息,一直便是计划将你的身体封入我的原身当中,可那样只能封存死物。”   “可是,后来你在阮尤手底下受了那样重的伤,我无法叫你一个人重伤在那地方待这么久……我怕你会出现意外。我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行,但是这样是我当时能够做到的最好的选择。你的躯壳能够在我的原身之中养伤,并且能够承受灵气的千年蕴养,于你有益。”   “所以,后来我便将你的神魂与躯壳剥离,将你的神魂封入金素剑,并让监兵将金素剑送到金秋殿中去。金素剑中有我亲手刻下的防护阵法,监兵自然无法突破那层阵法对你怎么样,更何况,你的实力主要来源于你的躯壳,他对那躯壳毫无感应,自然不敢轻易动你。”   “可我终是让你一个人在那样孤独的地方一个人等了如此之久。”   因此,当秋白同他说“我无法再等下一个这般孤寂的千年”时,他的心都开始抽痛起来。   他终究还是做了他最为不希望做的事,尽管那是处于无奈。   秋白从他身后抱住了他,低声道:“我都知道。”   先前他或许有过恨,有过怨,可这些情绪终究在他弄清楚事情真相后,全部烟消云散。   “神魂剥离需要承受锥心刺骨之痛,更是如同粉身碎骨,神魂被烧灼之感。”秋白低声道,“听说那种痛苦,能够将濒死之人活活疼得跳起,可我当初却没有半分知觉。”   “我更是听人说,若是代人受痛,定将百倍受之,可你怎么从未与我说过?”   步惊川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步惊川,”秋白轻声道,“你知道的,我最讨厌你隐瞒。”   沉默半晌,终是步惊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怕你徒增愧疚。”   “你这都怕那都怕,还替我怕了。”秋白泄愤似的,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却又顾忌着他的感受,终是收了力道,继续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原本就一无所知,而后知晓这些变故,我会恨我自己。”   “我也在害怕。”   步惊川伸手,越过了自己的肩膀,摸了摸秋白的头,“嗯。但是我之前习惯了一个人承担……我向来不敢叫人同我一起承担,因为我怕惹人担心,你给我些时间适应。”   “孔焕应当学着哄人,我也要学着如何对我的道侣敞开心扉。” 第283章 碧华来信·零三   这城池之中人来人往,因着折桂大会马上就要举办的关系,因此多了许多修士。此地居民毕竟离碧华阁离得近,即便见到如此多的修士出入,也见怪不怪了。   步惊川带着秋白在这人群之中穿行,忽然察觉不远处,有一队宗门弟子正在逆着人流,往城外走去。   这座城就紧靠着碧华阁,因此进入了东城门后,一直朝着西城门走,出了西城门,便是碧华阁门前的长阶。   而这些弟子怪异得很,他们打扮得极为低调,换下了弟子服,显然就是想不引人耳目。   他们之间极为熟稔,默契非常,运转的功法亦是同一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是同个宗门的弟子。   然而并非怪异在此处。眼下折桂大会开始在即,结伴来到此处的外宗弟子均会穿着自己宗门的弟子服,因此,在这其中,不穿弟子服的反倒是异类。   即便是下山游玩,也不会像这几个弟子一般鬼鬼祟祟,而是勾肩搭背,高声欢笑着前行。   这引起了步惊川的兴趣。   秋白提醒道:“你看他们的气息,倒是同今日白天时接待我们的那个弟子差不多,功法都很像。”   此处是碧华阁的地盘,接待他们的,自然都是碧华阁的弟子。   “你是说他们是碧华阁中人?”步惊川问道。   他们都对碧华阁不熟悉。碧华阁作为近百年来才出现的宗门,资历在宗门之中排不上号,积累自然也不够丰厚。然而,他们能够在短短百年间崛起,并且成为三宗的其中之一,便足以说明其实力。   碧华阁并无修为出众的修士,然而碧华阁之中,却全都是极为丰富的资源。因此,他们便是靠着这些资源,招揽了不少资质上佳的弟子,迅速成为了能够比肩疏雨剑阁和太云门的第三宗。   这碧华阁走的是较为偏门的路子,对于他们而言,剑道上比不过传承深厚的疏雨剑阁,法修又没有太云门那般的本事,于是便开始剑走偏锋,学凡人那般,在一些机巧路数当中下文章。   寻踪蝶便是其中之一,千年前,寻踪蝶还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妖兽,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催动。然而经历过碧华阁数百年的培养,如今已是可以随意驱动,就连凡人,甚至也能指挥一二。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各种机关关窍,算下来,倒是与阵修的路数有几分相似。   即便路数接近,可步惊川二人因为与碧华阁中的人接触甚少,对碧华阁弟子也是不甚了解,以至于眼下也不敢确认对方身份。   然而这群弟子的行迹着实可疑,步惊川心中生出了些许疑惑,迟疑片刻还是道:“我们跟过去看看。”   二人隐匿了身形,一路跟着那群弟子出城,心中越来越奇怪。   那些弟子似乎也知道有益隐藏自己的行踪,一路上都经过游乐之地,似乎知晓有人在暗中跟踪,想要借此将跟踪的人甩掉似的。好在秋白的追踪技能炉火纯青,这些弟子的本事在他眼中完全不够看,这才叫二人没有将这些弟子跟丢。   步惊川有些奇怪,以他们与那些弟子们的修为差距,他们还隔了这么远,照理说,那些弟子不应该能够发现他们的才是。   城郊的地段十分空旷,要去到很远的地方才有树木遮挡身形,于是二人藏深在一个能够隐匿身形与气息的阵法之中,悄悄靠近。   一个弟子紧张地看了眼城门口的方向,低声道:“没有长老跟来罢?”   他回头的方向恰好是步惊川二人隐藏的方向,因此步惊川在那一瞬间还有些紧张,生怕是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然而他很快听到了这个弟子的说话声音,登时放下心来。   可他又觉得奇怪,宗门的弟子做事,向来都是听从长老差遣,哪有像碧华阁这般的,做事还要避着些长老?   莫非他真的多想了?这些弟子只是想脱离师长的掌控,独自游玩一番?   然而为何又来此处荒郊野岭的地方?方才的热闹街巷可是有大把游玩的地方。   另一位弟子的动作,很快便揭晓了答案。   只见那个弟子从储物囊中取出了另一个储物囊,那个被取出来的储物囊外观看起来像个最简单的布袋子,然而那布袋子当中,却有着灵力涌动,显然是一个道修的物件。然而这外观又着实普通,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凡人常用的布袋子,拿在任何一人手中都不会叫人起疑心。   这般的外观,显然是被人刻意做成这般的。   可越是这样普通的外观,越是叫步惊川心头有些不安。   那拿着布袋子的弟子小声道:“便是这里了罢?”   另一位弟子道:“正是,出东城门五十里的那棵枯树下,正是此处。”   那个拿着布袋子的弟子松了一口气,便准备将手中的布袋子挂到这枯树上,却被另一位弟子拦住了。   拿着布袋的弟子惊讶道:“做什么,我把这袋子挂上去!省得那人来到这里看不到,说我们骗人!”   阻止他的那名弟子摇了摇头,“那人之所以叫我们晚上来到这处,肯定是不想人知晓,我们若是挂上去了,叫旁人路过的时候捡了去可不好。”   那拿着布袋的弟子犹豫再三,才将信将疑地收回了手,“那你说,怎么办?”   他们商量了片刻,终于打算好了在这树根下挖了个洞,将这布袋埋了进去,做完这些,他们便离开了此处。   秋白看了眼他们离去的背影,转头问道:“你想跟哪边?”   步惊川摇了摇头,“现在这里等着罢,我倒是挺好奇,叫这些弟子在这里这么干的人到底是谁。”   于是二人决定守株待兔等一段时间,谁知久久都未等到那来人。   那来人恐怕还是有些警戒心,没有让那些弟子有能够窥探到自己的机会,只是等到了第二日天亮,二人都估计那人恐怕不会来了。   夜间那般好隐匿身形,不引人注意的时间都没有来,恐怕白天更不会来。   这平原在白天一望无际,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身形,若是那人没点本事,恐怕来取这东西的时候只会将自己暴露出来。   这人如此谨慎,定然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于是二人等到天彻底大亮,便开始打道回府。   路上,二人还一路注意着街边,步惊川去买了两个油饼,两人一边抓着油饼,一边缓慢地走在街头。   他们打量着这座城池,都在享受着这座城池中散发出来的生活的气息。   步惊川还有些指望能够见到孔焕与于任凌,只是昨夜也不知这二人哪去了,更不知晓这二人此刻还在不在城里,于是他们打算不再逗留,准备离去。   便在这时,他见到了一身熟悉的疏雨剑阁的内门弟子服,但是仔细打量那身形,他便意识到了那不是孔焕。   既然不是孔焕,他觉得应当是他不认识的人了,便也没有再多看。   二人肩并着肩,正要与那人擦肩而过时,秋白忽然提醒道:“那人身上有魔气。”   步惊川登时紧张了起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带着魔气的道修,会不会就是那个准备要去城外取那布袋的神秘人?   他站住了脚步,朝那弟子望去。   却见对方也停住了脚步,朝他们看来。   步惊川还是想了许久,才将眼前这张瘦削得仿若骷颅的脸,同自己记忆中的一个人对上。   洛清明。   彼时在金秋殿中初见的洛清明,还是疏雨剑阁的大弟子,是所有弟子当中的主心骨,无所不从无人不敬。那时候的他,是天生带着一股倨傲的,仿若所有人的追捧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当然。   然而,他骄傲也是正常的,因为他天资出众,在拜入疏雨剑阁之际,便被疏雨剑阁奉上神坛的人物——长观老祖,收为亲传徒弟。可以说,这是几乎所有疏雨剑阁剑修的愿望,是千年来只此一人的殊荣。   然而,他却在上一次折桂大会中,被揭露曾经在北斗星城的遗迹中戕害无辜。   登时,天之骄子跌落神坛,就连他的师父都对他不管不顾——至少,在疏雨剑阁的五年间,步惊川从未在观月峰上见过洛清明,甚至也未曾听苏长观提过洛清明。   他先前站得太高,摔下来的时候自然也摔得格外重。曾经他的身边跟随着无数疏雨剑阁的弟子,他们或真情或假意地围绕在他身边,钦佩着他的才华,而更多的,却是想通过他,与他背后那传说中的长观老祖拉上点关系。   可如今人人都知晓长观老祖在事发后虽未将他逐出师门,却是对他不理不睬,这个亲传弟子,已经名存实亡了。   因此,他身边环绕的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作鸟兽散。   步惊川如今见到他,不禁有些唏嘘。   不止是人心易变,还是如今感慨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竟是憔悴成了这般。   也不知他心中是否后悔,后悔自己当初那一念之间行差踏错这一步。一步错,接下来便成了步步错。   步惊川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与洛清明不熟,没什么事可寒暄,只是这么随意地看了一眼,也不打算久留。   谁知,洛清明却主动开口了:“步惊川。”   步惊川被叫到名字,自然也不好装傻,只得应了一声,“洛道友,许久未见。”   洛清明点了点头,步惊川正等着他再说些什么,可谁知道他就这样转身走了。   秋白看了眼洛清明的背影,闷闷道:“真是个怪人,明明主动叫住了你,竟也不多说两句。”   步惊川摇了摇头,“无妨,左右他真与我寒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跟他寒暄的。”   二人只当这是一个巧合的插曲,并未放在心上,而是一路闲逛回到碧华阁。   可谁知,他们刚走完碧华阁的长阶,登时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股剧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他们听着附近人的窃窃私语。   他们说:“碧华阁有几个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死在了山门口。” 第284章 碧华来信·零四   步惊川心中咯噔一下,拨开人群上前去,见到了那几个穿着常服的弟子倒在了血泊当中。   杀他们的人似乎有意警告不知藏在何处的人,这些横死的弟子,双眼被挖去,耳朵、鼻子、舌头都被割下,只留下了一个个空荡荡的血洞。   那群弟子的脸被鲜血糊满了,几乎认不出他们原来的模样。他们大睁着眼,张着嘴,望向了碧华阁的方向,似乎在质问着什么人。   他们似乎死了有段时间了,身上的血迹开始干枯,然而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息,却一路随着风,飘了很远。   这些弟子没有穿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的服饰,却倒在了这里——他们可能是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这个认知不得不叫众人惊慌起来。   可步惊川的心却沉了下来。他认出了这几人,这几人在天没亮的时候分明还活着。而因着近期碧华阁在忙着举办折桂大会,夜间巡逻的弟子并不少,为何又无人发现这异动?   杀这几个弟子的人,恐怕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因为步惊川看到地上满是鲜血以及拖拽的痕迹。这些弟子临死前还在挣扎,长阶上满是他们挣扎而拖曳出来的血痕,新旧的血痕交叠,显然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看那最旧的血迹,这人恐怕是从昨夜开始便展开了攻击,直至方才,活动的弟子多了,才开始收手。   而这般动静,巡逻的弟子竟是无一人察觉。   步惊川不禁有些后悔,若是他昨日跟随着这几个弟子回到碧华阁,说不定那个在暗处的凶手便不会这般轻易动手了。可又转念一想,他们在明,那凶手在暗,他们始终都会是更加被动的那一方。即便让这些弟子回到宗门之中,他们恐怕也难逃一死。   这凶手既然能够在山门杀人而不惊动任何人,恐怕修为并不会弱于碧华阁中的任何一位长老。   更何况,他们此前并不知晓竟然还有着这般存在,自然也没用对应的防范。   他们似乎再度陷入了一个迷局当中,而这个迷局的出处却充满了未知。   那些弟子望向那堆尸体的目光充满了恐惧,步惊川叹了一口气,明白此次折桂大会恐怕不能如期进行了。出了如此大的事,碧华阁恐怕得细查一番,方能告慰这几个弟子的在天之灵。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应当是碧华阁管事的来了,步惊川退开几步,等着他们处理此处的狼藉。   可谁知,这些弟子来到后,却没急着清理现场,反倒是一群弟子将围在此处的人都纷纷围了起来。   他们当中领头的弟子冷冷地开口道:“还请各位留步,这几个弟子死状凄惨,实有蹊跷,各位作为目击证人,暂不能随意,只怕另有危险,还请各位随我前来。”   步惊川心觉奇怪,他们不过是见过一眼这惨况,能有何危险?   秋白也是同他一般想法,便问道:“我们便在此处,我们自会自保,不劳费心。”   那原本变面无表情的碧华阁弟子面色似乎更冷了一些,道:“阁下对此处一无所知,如何不需要我等的帮助?”   秋白与步惊川对视一眼,均察觉出他们的蹊跷。这般强硬,更显得欲盖弥彰。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不少人都不服气,只是都被那些弟子强行压下去了。众人来到此处都是做客,自然也不好闹得太难看,主人家如此强硬,做客人的自然无法反抗。   “他们这般,倒像是怕人走漏了什么风声似的。”步惊川传音道,“但是消失如此多的人,不会引起旁人警觉吗?”   像他们这般不是来参加比试的,平日里也不是经常同自己宗门中的人活动的,不在此处未必会被发现。这也就罢了,但是这些围观的弟子当中,还有不少的别宗弟子,来到此处便是要参加比试的,届时若是比试的时候被发现失踪了,就难办了。   秋白摇了摇头,“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   二人都没有继续反抗下去,只是随着众人一同走到了碧华阁弟子们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与先前安排的住处不一样,这处极为偏僻,恐怕也只有碧华阁自己的弟子才会知晓此处的院落。这院落中还布了几个阵法,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出入的。   万幸,这些弟子似乎对这个阵法十分放心,将他们留在此处便离去了。   而被带到此处的人,有不少都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了,便焦急起来,拍打院门处的阵法。他们骂骂咧咧,有的修士甚至取出自己的灵气,开始击打这处阵法,可是那阵法能够吸收这些修士的攻击,落到其上的灵力攻击犹如泥牛入海,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二人看了会儿热闹,发现这阵法是真的不让人出去后,反倒放了心。   被关在这处的都是三宗和其他宗门的弟子,来参加比试的弟子修为不会太高,仅仅只有金丹期上下,这处被关起来的弟子当中,就连元婴期的弟子也很少,只有少数的几个金丹期修士。   “这个阵法若是困困分神以下的修士还可以,若是修为太高,恐怕也无济于事。”步惊川道,“这怕是有备而来,故意针对此地的弟子的。”   “可他们的动机又是为了什么?”秋白一样也想不明白。   “不知道,”步惊川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就连背后是哪股势力也毫无头绪,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疏雨剑阁的弟子将他们带到此处,竟是一关便是大半日,他们是临近午时被关到此处的,除却来送饭食的弟子外,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   秋白前去取了一份饭食回来,二人检查过几回,都未检查出二人认识的药物或是毒物。   “应当是还未放什么东西。”秋白道,“但是也有可能是先前给几顿正常的,叫人放松警惕,等后面失了警惕性再下药。”   “多少也是碧华阁邀请来的人,碧华阁若是直接将他们毒杀,这不是打了其他宗门的脸?”步惊川道,“就是不知道碧华阁这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将这些人关到此地,前期还好,可时间过去得越久,便越是有人经受不住,闹着要回去。只是这碧华阁竟是连一个出来安抚的人也不见,二人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除却送饭食的弟子,再没有遇见活人。   只是那批送饭食的弟子,只是将饭食放到了阵法之外,再将饭食送进来,也没有与他们过多接触,甚至没理会他们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期间,有不少修士扯着嗓子,或叫骂,或哀求,想让那几个碧华阁的弟子将他们放出去,只是那些碧华阁的弟子却是充耳未闻。   秋白看了眼这次送来的饭食,也是如中午那般,没有一点放了什么的迹象。   “这倒是奇怪。”秋白道,“若是真要做什么,何必把人放在此处如此久?”   步惊川道:“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我们昨夜在城郊见到的东西。不知一天过去了,那人会不会再过来。”   “难说。”秋白道,“说不定那人会知晓今日在碧华阁上发生的事,不去了也说不定。”   他顿了顿,“那几个弟子,总不会是仇杀罢?除却有什么矛盾,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要将人折磨成这样……”   “但是他们看着都挺年轻的,能有什么仇家?”步惊川疑惑道,“即便是仇家,也只会针对个别人,不当是他们所有人。除非是冲着碧华阁来的,但是碧华阁建立时间尚短,能有什么仇家?”   “冒头太快了也说不准。”秋白道,“根基不稳,最易生事。”   二人猜测半晌,始终都得不出一个结论。   步惊川原本还计划前去城郊的地方,查看一番,然而却又怕自己走开了,这处的这些弟子会遭遇什么不测,一时犯了难。   他去看了眼碧华阁为他们准备的房间,这处的房间基本布置都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一间房中有两张床,一个桌子,上面放了一面镜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看了眼没发现异常,可是又不想在此处歇息,于是重新上了屋顶,去找秋白。   倒是秋白主动道:“我脚程快,我去城郊看看罢。”   步惊川这才意识到,似乎从他们重逢以来,他们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彼此。   因此,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他还有些不舍,然而他也知晓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二人都尚且有自保的能力,只是短短地离开一夜,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此他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快回。”   秋白却不满道:“你对我就只有这种公事公办的话吗?”   步惊川愣了愣,“那……路上小心?”   秋白不满地“啧”了一声,倾身朝他吻来。   步惊川不闪不避,被吻了个正着,又被秋白捞紧怀里狠狠地按住了。   二人耳鬓厮磨过后,秋白才道:“我会想你的。”   步惊川失笑,原来秋白是同他闹这个。   他也道:“好,我也会想你……早些回来。” 第285章 碧华来信·零五   月光如水,落满了整个庭院。四下寂静无声,其他人都已经睡了,在屋顶上还能听见隐约的鼾声。这处只有步惊川清醒着,他独自坐在屋顶上,若非时机不对,这里其实也是个挺合适赏月的地方。   距离秋白离开这处院落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他们二人之间有传讯符,因此他能够得知秋白那边的情况,秋白那边也并没有发生意外,叫他放心了些许。   如今虽是初秋,却仍旧有鸣虫在草丛中窸窸窣窣地爬动,间或发出清脆嘹亮的虫鸣,连成此起彼伏的一片。   步惊川只有一人,因此他也没什么心情,只隐匿了气息坐在屋檐上,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至少今夜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异样。   当步惊川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错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在他身下的房屋中传出来的动静。   他没有住进那些客房当中,然而不少弟子修为毕竟还不高,还需要休息,因此尽管白日里骂骂咧咧的,但到了晚上,还是抵不住身体的疲惫,不得已住进了那些客房之中。   那些弟子早就去休息了,如今起来又是为何?   可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紧张,以至于草木皆兵了,因为他看着那几个弟子都是朝着茅房走去的。   他松了一口气,别人不过是起夜罢了。   这个几个弟子,修为不过是筑基上下,还未能够夜间视物,在这深夜,又是不熟悉的地方,起夜找上一两个同伴也是正常。   只不过他看着那几个显然不是同个宗门的弟子,心中有些纳闷,现在的弟子人缘似乎都有些好过头了,只需相处短短半日,关系便能亲密到一同起夜的地步。   他看着那群弟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放出神识去查探他们的动静。毕竟别人几个摆明了是起夜的,他若是擅自偷听,难免不敬与不雅。   这么想着,他转了个身,不去看向那几个弟子的方向。   一夜无事,秋白回来后也同他道,那日那几个死去的碧华阁弟子埋下的布包好好好地在原地。秋白生怕打草惊蛇,并未走近过查看,只是用神识去检查了一番。   “那天看到他们放下那布包,我也有留下过一道神识。可那神识没有被人触动过,说明我们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人去碰那布包。”秋白解释着,“但是我去检查的时候,也并没有查看到什么异样。和他们接头的人应当是还未找到那布包。”   修为到了秋白这般地步,神识查探出来的画面早已与眼睛无异。况且神识更为敏锐,更加能够察觉出肉眼都未见到的细节,若是连神识都未曾发现什么的话,即便肉眼再看几回,也难以看出破绽。   步惊川第二日也见到那些同他一起被困在此处的弟子神色如常地从房中走了出来,继续中气十足地站在庭院的门口叫骂,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步惊川注意了一下昨夜见到的那几个一同起夜的弟子,他们各自同各自宗门的人站在一处,相互之间仿佛不认识一般,并没有眼神接触。   步惊川有些奇怪,各个宗门之间并没有阻止弟子交好,除非有世仇的宗门,不然也不会干涉弟子之间的人际关系。可是这几个弟子昨夜还一同起夜,今日白天却像是谁也不认识谁那般,总不可能这么多个宗门都是世仇,相互之间认识的关系不能摆上台面罢?   这么想着,步惊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是那些弟子神色如常,同自己宗门的人交流起来也是极为正常,他们的同门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之处。   他将昨夜发现的异常与秋白描述了一遍,二人便都开始观察起这几个弟子。只是一日过去了,也还是未再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等到夜幕再次降临,秋白还打算留下来同步惊川一道观察,只不过到最后还是被步惊川劝走了。   步惊川总觉得在那城郊,或许会有更多的线索。   今夜,当夜间的虫鸣声响起后,与上一夜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点,又有弟子起夜。这回步惊川长了个心眼,开始打量着那几个起夜的弟子。   第一日起夜的弟子一个没少,却又多了几个昨夜他不曾见到的弟子,他们结伴走向茅房,即便是同行,他们之间却没有半句交流,静得诡异。   多出来的那几个弟子也是属于不同宗门的,他们便如前一夜那般,直直地朝着茅房走去,头也不回。   步惊川看了许久,只看出这批弟子当中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便是,他们正是这些被带到此处的弟子中,修为最弱的一批。   ……若是这里有什么问题,那他们成为第一批中招的人,似乎也很正常。   只是步惊川有些弄不明白,这处院落也未被他发现有什么异常,到底是什么东西使得这群弟子陷入这种异状?   莫非是饭菜?可步惊川与秋白分明已经将那饭菜检查过一遍了,非常确定里面并没有问题。   而若是说此处有什么气味会影响到他们的话,步惊川与秋白这两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处,也从未闻到过什么异常的气味。总不会是因为他二人修为较高,才没有察觉出此处的异常?   步惊川百思不得其解,可又不敢上前贸然查看那些弟子的状况。他们这般异常的状况,若是暗处有人在指挥着他们,他的忽然出现说不定会叫那个暗处的人做出些什么事来。且人若是进入到这种状态,若是贸然打断,恐怕也会叫这些弟子本身受到伤害。   步惊川决定再等一日。   白天,秋白回来的时间比昨日要晚一些,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因此步惊川按捺住同秋白诉说昨日异常的想法,问道:“怎么了?”   秋白眉头紧锁,“我在外面遇见了你。”   “我?”步惊川有些惊讶,“可我一直都未离开过此处……”   “我知道。”秋白道,“我见到的那个不是你……而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傀儡。” 第286章 碧华来信·零六·大会生变   秋白今日回来的时间同昨日差不多,只不过他想起昨日步惊川说过的异常,想去看看那些弟子失踪后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于是便绕了远路,去寻了他们第一天被引过去的院落。   他特地记了那些同他们一起,被关在了那个院落中的弟子的脸,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那些弟子也都安然留在此处,并没有失踪。   他观察了一阵,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随后他又寻了人旁敲侧击,也得知未有人发现他们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被带走的时间中,有人将被带走的人做成了一模一样的傀儡,放在了此处。   然而,这些傀儡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记忆也似乎与原主分毫不差,因此并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他甚至在长衍宗落脚的院落中发现了步惊川的身影。   秋白紧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步惊川单独离开,于是跟了上去。他清楚在那个院落中的阵法困不住步惊川,步惊川也有可能是因为担心师弟师妹才在这处出现,因此他一开始并没有往傀儡上想。   他抱着那个可能是真的步惊川的想法,跟踪了一会儿,却惊讶地发现,眼前那个“步惊川”,言行举止几乎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可他后来并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以步惊川的修为来说,是能够轻易察觉到他的存在的,然而眼前的这个“步惊川”却似乎并没有发现他。   秋白心中奇怪,拦下了这个“步惊川”,见到步惊川的脸这般一脸陌生、甚至带了些敌意地盯着自己,秋白难免还是觉得有些失落的。   因此,他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他拦住“步惊川”的去路,“步惊川”无路可走,有些恼了。   眼前的“步惊川”问道:“这位道友,不知将在下拦在此处,有何贵干?”   秋白看着他的眼睛,眼前这个人同他记忆中分毫不差,分明是一样的皮囊,可他光是看着这张脸便觉得陌生。   “阁下姓甚名谁?”秋白问道。   “步惊川”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喜,却还是道:“在下长衍宗步惊川。”   秋白挑了挑眉,道:“那阁下与步维行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师父。”“步惊川”警惕道,“你又是哪个宗门的,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是长衍宗之人。”秋白咧嘴冲他笑了笑,那笑容却很冷,笑意不达眼底,“可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放肆!”“步惊川”大声道,“我师父乃是长衍宗宗主,你说你没见过我?我也同样没在长衍宗见过你这人!”   秋白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不过是个赝品,还敢拿他的名头压人?”   步惊川听得秋白描述,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凉气,“……你不会对他动手了吧?这不是打草惊蛇……”   “没有,”秋白道,“我不过是口头吓唬了他几句,没有动手,后面放他跑了。”   只是放跑了之后还会不会打草惊蛇,那也不得而知了。   步惊川有些哭笑不得,“还好你没动他。”   “他长着你的脸。”秋白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步惊川的脸颊,“即便我知道那只是个赝品,但是对着你的脸,我下不了手。”   步惊川脸上有些发烫,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他生硬地咳了两声,“说正事。”   “嗯。”秋白应了一声,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害得步惊川满脑子都还是秋白方才那句“他长着你的脸……对着你的脸,我下不了手”。   “他同你很像,非常像。”秋白道,“而且他似乎知晓长衍宗的很多事情,他从长衍宗的院落中出来,你的师弟师妹也找过他聊天,但是他应对自如,回答连我都挑不出毛病来,你的师弟师妹们自然也没有发现异常。”   步惊川皱起了眉头,“但是你刚刚说……”   “对,他说步维行是你的师父。”秋白道,“这一点很奇怪。”   步惊川后来认步维行与岑清闻为义父义母的事,除了他们几个当事人,便只有秋白与个别几个长老知晓此事。毕竟叫了这么多年的师父,步惊川也有些习惯了,没法轻易改口,加之步维行不想为他惹上麻烦,于是他们对外还是以师徒相称。   因此,那些师弟师妹们也只当他是掌门的徒弟。   “并且,”秋白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他还不知道我是谁。”   虽然眼下还在讨论严肃的事,然而步惊川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他伸手揉了揉秋白的脑袋,“谁让你太少露面了。”   与他们同行的师弟师妹只知道莫名其妙多了个人,步惊川没有明说,他们只得背地里猜测。然而二人即便与师弟师妹同路一道来到这碧华阁,可大部分时间其实也不与师弟师妹在一块,更别说交流了。   因此,就连师弟师妹们也拿不准秋白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也很奇怪。”秋白道,“那些同我们一道被困在此处的人,他们就算修为再弱,再不引人注目也好,我也是见到了他们的。可偏偏,我在哪里都没有寻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个傀儡。”   这可难住了二人,如今各处都有事情,然而得到的线索却乱成一团,完全没有头绪。   城郊那边仍旧没有异常,而这院中的人,步惊川也将他们的异常之处同秋白说了。   这三方事情,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共同点,叫二人迟迟找不到头绪。   步惊川有些头疼,感觉再这样下去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便听秋白道:“不若我将那个假的你带过来,看看他到底有何处异常。”   步惊川皱了皱眉,道:“你这是想直接拐了他来?可若是他真的失踪,又该如何?”   算算日子,折桂大会还有不到半月便要开始了,若是不能赶在这折桂大会开始前找出这人的异常,等这回答会开始后,那般混乱的局势,说不准会让他二人追查真相追查得更难。   秋白也有些无奈,便道:“可是我们即便待在这里也没有办法……我们自己也未察觉到异常,更没有追查的头绪。”   步惊川想了想,道:“不若去这几人的房中查看一番,说不定有些其他的发现。”   秋白点了点头,他们便挑了一间主人外出的房间,潜了进去。   这些房屋都是统一建的,显然是为了待客,因此这个房间与原本分配给他们的那一间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都是两张床,一张桌子,一面镜子。   床上摆放着随意堆叠的衣物和枕头被褥,将竹制的床板都盖住了。   这床板用料很好,用的皆是一种名为青金竹的竹子,这竹子材质特殊,经过特殊加工后坚硬如金属,而后更是作为炼器的重要材料。因此碧华阁作为爱好使用暗器的宗门,便最为喜欢种这种青金竹。   没想到别处都难寻得的青金竹在碧华阁竟如此多,竟还是能拿去做客人的床铺。   秋白皱了皱眉,“这青金竹的味道怎么有些奇怪。”   步惊川知晓他嗅觉灵敏,因此也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这处的青金竹,味道和我在外面闻到的不一样。”秋白道,“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工艺差异的问题。”   说着,秋白伸手掀开了那个床板,可掀开床板后,二人都愣住了。   便见那床板的另一面,正密密麻麻地趴着无数条透明的爬虫。   现在是白天,那些爬虫或许是昼伏夜出的性子,因此并没有怎么动。然而,二人一将这床板抬起,这些爬虫见到光后,登时都蠕动起来,拼命朝着暗处爬去。   太阳恰好洒进了他们所在的这间厢房,总有运气不好的虫子,透明的身子经不住这太阳的直接灼烧,开始发出“滋滋”的响声。那几只被太阳直射到的虫子登时疯狂地挣扎滚动起来,只是不多时便没了动静,缩成焦黑的一团,掉到了地上。   步惊川蹲下身去,将那只变得焦黑的虫子拾起,只是稍稍一用力,那虫子便化成了齑粉,看样子是死透了。   “没想到这床下竟然还有这般名堂。”秋白道,“这些人睡觉的时候就没有察觉么?”   步惊川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碧华阁极擅些旁的手段,像是蛊虫或是暗器,皆有涉猎……他们总被人认为是爱使些旁门左道,这些蛊虫,应当不是巧合。”   他们又去查看了另外的几间房,同样在床板底下发现了这些爬虫。   这些爬虫白日的时候看着人畜无害的,被他们拿捏在手中,甚至连动都不会动,显然是人为驯养过的。   而有实力驯养这般多的蛊虫……步惊川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碧华阁。   可他们拿这么多蛊虫过来又是为何?在另一处安排的住所中,可也有这般的蛊虫?   步惊川忽然有了不好的想法,连忙让秋白离开了这处的庭院,前去他师弟师妹所在的庭院。   所幸秋白回来的时候道:“他们的床板下没有这些蛊虫。听那些弟子说,这几晚也没有看到过有一群人起夜。”   步惊川这才放下心来。   可为何是这个庭院中有这些蛊虫?难道说他们被带到此处,便是为了试验这蛊虫的效用?   可这蛊虫又有何作用,这背后的人又到底是谁?   虽然宗门之间常有竞争,然而那都是明面上的竞争,少有宗门会在将其他宗门的人邀请过来后再痛下杀手——那般作为,实在是有损道义。况且折桂大会是这么多年来三宗一同举办的聚会,即便平日里有什么仇怨,也自然要放到一边去的。可以说,不在折桂大会期间动手,几乎是所有道修的共识。   可是如今碧华阁却是要违背这个共识。   他们这般做的好处,到底是什么——亦或是说,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步惊川有些心惊,碧华阁所作所为是违反了道修的道义,这般作为若是被传出去,定要被人所不耻。碧华阁此举恐怕会触怒绝大多数的宗门,若真的得手,他日必被群起而攻之。   步惊川忽然打了一个寒战——除非传不出去。   而若是问什么办法才能叫这个消息传不出去,那自然是——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第287章 碧华来信·零七   二人商讨许久,也未能商讨出个结果。   晚间的餐食已经送了过来,秋白照常去取了两份,拿到步惊川跟前。   二人早已辟谷,也不必进食,只是步惊川总觉得自己似乎漏了某一环,因此在将曾经检查过的东西都反复查看。   步惊川打开食盒的盖子,扑鼻的香味扑面而来,然而他却毫无食欲,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餐盒。   他想起前两日,他为了试探那些曾经被控制过的弟子对自己被控制的事情有无记忆,同一个修士搭过话。那修士浑然不觉自己夜间曾经做过了什么,更没有夜里起夜去了茅房的记忆,这叫步惊川更加肯定了他们夜间是被人控制的猜想。   那修士似乎因为那次搭话而对他生出些亲近,此时他路过步惊川不远处,还打了个招呼。只是步惊川眼下如临大敌,并没有心思与其多攀谈。   那修士年纪大些,见他身形瘦削,面色不好,便劝道:“小兄弟,我知道你被困在这处心中不快,我们也一样,但是也没有办法,人也得吃饭,你可得多吃些,保持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听那修士嘀咕了几句碧华阁的不靠谱后,步惊川问道:“大哥可有察觉这碧华阁送来的餐食中似乎有一股味道?”   那味道与菜香融合在一处,仿佛是为了提香的,因此二者融合得极为圆融,因此他只能若隐若现地闻到那股味道。那股味道闻着清凉,似乎是有些提神醒脑的功效在里头,又有些别样的香味,只是闻多了之后,又会觉得头有些疼。   “噢,小兄弟这是第一回 来碧华阁罢?”听到他的话,那修士笑出了声,“碧华阁的不但擅长用毒,也擅长制香,食用香料也是一种。他们这处做的菜,都会加上自己的香料,有别样的风味,那滋味,真的让人上瘾,只有吃过的人才懂噢……”   步惊川谢绝了大哥的好意,也迟迟看不出那餐食有什么问题来,只好作罢。   看着那些碧华阁弟子给他们这处送饭、收走上一餐餐盒的动作,步惊川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所圈养的兽类,只待等到有用之时,便会被拉出去宰杀。   尽管他自己能够轻易逃脱这场围捕,他也能带着自己的师弟师妹逃离此处,可他帮不了其他人。如今他没有证据,自己也尚未弄清楚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迷局,如何劝人离去?   要知道,折桂大会的参与者,只要名次尚佳的,都能够获得不菲的奖励,而正是这奖励,不少缺少资源的小宗门都会因此而参加折桂大会。   这些小宗门是指望着拿些什么回去的,定不会被他几句话轻易劝服。更何况,这折桂大会今年虽只由碧华阁操办,然而名义上却还是三宗一道操办,若是他没有证据便轻易搅局,那便是不给三宗面子。   步惊川头疼起来。   秋白便主动道:“不若今夜我便留在此处,左右那城郊也似乎没什么发现了。”   他目光中还有些忧虑,显然是担心步惊川一人在此处还会多想。步惊川如今的躯体还是未能适应他前世那股属于玉髓之灵的强大力量,他犹记得步惊川也曾在心力交瘁之下吐血,他自然是不远步惊川这般操劳的。   步惊川摇了摇头,“至少还不能这么快便放弃追查,再去个几日。”   他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明日回来的时候,记得去看一下长衍宗那边,看看有无异常。”   秋白自然一一应下的。   当夜,步惊川见到那些结伴起夜的人更多了。他们同样也是修为靠后的修士,看来那无形中的力量,确实是修为较为薄弱的修士最容易攻陷。   他仍是毫无头绪,心下烦躁,干脆躲回了碧华阁安排给他们的那一间客房之中。   而当秋白回来后,却又带回来了不好的消息,“我看到我自己了。”   “你自己的傀儡?”步惊川有些惊讶,前两日秋白前去长衍宗落脚的院落的时候,便没有见到他自己的傀儡,可这一次前去,却又见到了?   “我伪装了身份同他交谈,他知道我很多事。”秋白道,“他知道我是你的剑灵,还在金素剑之中,但是他并不知道我是监兵的兽魂,更不知道如今我已经拿回了自己的躯壳,不再是剑灵。”   看样子,即便是那傀儡,也只能知晓一些表层的东西。   步惊川不禁皱眉问道:“可见这傀儡的出现也是有契机的,但这契机又是何物,能够制作出同我们一模一样的傀儡?”   “一模一样……”秋白低声重复着,他也有些没有头绪,因此目光开始漫无目的地瞟。   此刻二人正在屋中,一站一坐,秋白站着的高度恰好能对上两张床中间的那长桌子上,安静地摆放着的镜子。   那镜子成色很新,显然还是刚打磨出来没多久,能够清晰地照出三尺之外秋白的面容。秋白眨眼,镜中的“秋白”也眨眼,他皱眉,镜中的“秋白”也皱眉,一模一样。   是了,当人照镜子的时候,镜中呈现出来的人便会与自己一模一样。   秋白骤然一愣,“镜子……”   步惊川疑惑抬头,走到秋白身边,并肩看向那个在镜中的自己。   忽然,他也明白过来。   先前衍秋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傀儡,因为他们即便到了这处庭院,二人前面的两夜也是在屋顶过的。然而,步惊川才初时来到这处庭院的时候,曾经打开过门朝里面看了一眼。当时步惊川便见到了屋中有镜子,而秋白却站在他身后,并没有看过屋中的物件。   后来二人为了查看屋中的蹊跷,秋白才第一次进入了房间,他们随后进入的每一间房间,也都有着这样的一面镜子。   而这些镜子中也有与秋白一模一样的倒影。   因此,秋白这次再过去长衍宗时,才见到了自己的傀儡。   那些傀儡,恐怕便是由这些镜子造出来的。而这些镜子,它们只能照出最表面的东西,因此知晓的消息也是大众所知晓的消息,而不知晓埋在更深处的秘密。而旁人知晓得最多的事情,便是他们表露出来的、最表面的信息,因此他们才能应对自如,叫这么久过去了也还未出现异样。   想到这一点后,步惊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二人尚且未暴露出太多秘密。   可他心中仍旧不安起来,这些傀儡,又是什么做的?做出这些傀儡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可接下来,他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这些被困在此处的客人,只是来了这么短的时日,便被造出了傀儡,被傀儡所取代。他们日后的结局如何还未知,可碧华阁此处的弟子们呢?   客人来到碧华阁的时日尚短,便遇到了这般的麻烦,一直生活在碧华阁的弟子,背地里又有多少人,被造出来的傀儡取代了? 第288章 碧华来信·零八   察觉到步惊川面色微变,秋白问道:“怎么了?”   步惊川将自己的想法同秋白一说,秋白也察觉出不对来,“这么说来,将我们送到此处的弟子,背地里可能已经发生异变了?”   步惊川点了点头,“眼下更棘手的是我们都不知道这变化能否逆转,若是能够逆转,那说不定那些已经发生变化的弟子能够回来……若是不能,真正的他们恐怕是在背地里已经被杀死了。”   秋白同样也感到一股毛骨悚然,这般杀人于无形之中,还会这般悄无声息地取代原主,这般做法若是扩散了,不知有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便被骨肉分离。   “但是他们这么做,肯定有别的目的。”秋白道,“他们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取代原来的人而这么做。”   步惊川看向庭院之中,那几个修士已然放弃了每日大吵大闹,因为那些前来送饭的碧华阁弟子对他们的吵闹不为所动,根本不会做半分分外的事。只不过还有几个不死心的修士,每日都会在庭院门口守着,似乎是指望着谁来救他们。然而更多的人却早就已经放弃了挣扎,每日出来坐在庭院之中无所事事。   这些人还在,可他们的傀儡也已经被做出来了……恐怕迟早有人会对他们下手。   “若是在这处等,或许还能等来那个背后的罪魁祸首。”步惊川道,“可我们不能这般等下去。”   他轻声叹了口气,他自己倒是无妨,他与秋白暂时来说都还有自保之力,可他此行是为了带自己的师弟师妹们过来的,他的师弟师妹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一点防备也没有,就怕他们着了道。   他想了想,取出几块灵玉绘成了阵盘,交给秋白,道:“你替我去寻他们,然后将这个交到他们手上。”   他的师弟师妹多少都是阵修,别的不说,最基础的驱动阵法总是会的。况且,每一块灵玉之中他都注入了一点神识,若是这灵玉受到什么意外,他都能清楚感觉到。他对师弟师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他无法分神去保护他们,因为若是不早些弄清楚真相,他自己最终也只会陷入到被动之中。   秋白按照步惊川的吩咐,前去寻了步惊川的师弟师妹们。回来的时候,秋白身后却跟了个鬼鬼祟祟的孔焕。   孔焕一见他,登时瞪大了眼,大骂一声,“怎么真的有两个你?”   步惊川这几日失踪也未同孔焕交代一声,更未见过孔焕,因此他也不知道孔焕经历了什么,但听孔焕的话语,却还是能够猜出大致,便问道:“你见到了我的……傀儡?”   孔焕连连点头,“就在昨天见到的,一模一样!”   接着,孔焕又朝他凑近了些许,道:“就是奇怪得很,我当时就只看到他一个,我问他‘你姘头呢?’,他问我‘你在说什么?’。当时我就觉得怪得很,但是他问别的啥都能答出来,我就以为是你们吵架了。今天看到你姘头,赶紧问问问他你们怎么了,他就把我带过来了。”   步惊川有些哭笑不得,秋白显然是不想搭理孔焕,才直接将孔焕带了过来,让他来解释。   可这事儿解释起来也有些麻烦,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头绪。因此,他便只能挑着他知道的说了,让孔焕提醒自己身边的人注意。   孔焕皱眉道:“原来这处被困了这么多人,我也是现在才发觉。现在只是偶尔有流言说,这碧华阁上住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会半夜出来吓人,可吓人归吓人,也不伤人,只是有些人见过那东西之后会变得很奇怪。”   “有东西?”秋白第一个皱起了眉头,他这几日出入走的都是碧华阁无人的树丛,“可我怎么没见过?”   “未必是真的有这个东西。”步惊川摇了摇头,“或许是那些傀儡,为了解释他们身上的破绽,才编出来的借口。”   孔焕连连点头,“对,他们都是或多或少地失忆了。很多东西都记得,但是一问到私密些的,就都说不记得了。不过也奇怪,有人记得自己有多少个姘头,却记不住自己私房钱的数目……”   那倒是与步惊川的猜想对上了,那些被替代的人,只被窃取了最表面的东西,而藏在他们心中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却无法窃取。   “回去后,同你们宗门的弟子通知一声,将房中的镜子遮住。”步惊川道,“我们便是怀疑,这些傀儡是由那镜子造出来的。”   孔焕连连点头。   本来对话已经告一段落,孔焕刚站起身,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这几日,我看太云门的人好像比较奇怪。”   “怎么?”步惊川应了一声。   “于兄跟我说……往日里挺服气他的那几个,现在有事没事总会挑逗他。”孔焕支支吾吾,“不过我自己也看到了……他们对他是越来越不敬了,流着鼻涕都老是往于兄身上蹭。”   步惊川忽然想起先前秋白同他说的秘密,他看孔焕这般反应,似乎也是知晓些内情的,然而这又是别人的秘密,即便孔焕知晓,他也不能随意拿到明面上来说。   他犹豫半晌,道:“你叫于兄也将房中的镜子遮住……另外,你去查查那几个太云门的弟子有没有和碧华阁的弟子有来往。”   “为何?”孔焕还有些没弄懂情况。   “我怀疑碧华阁有问题。”步惊川道,“而那几个太云门弟子的异常,也是到了碧华阁之后才出现的。他们未必成为了傀儡……”   因为傀儡不会做这般冒事的举动,秋白这两日打探来的消息,便是即便是以往嚣张跋扈的人,他们的傀儡出现后,即便也是嚣张跋扈,可做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从不会过分地引起关注。   看来那些傀儡也不简单,他们也是有意识的,并且有计划地准备融入到人群之中。   这般发现叫步惊川不寒而栗。有这些不知居心何在的人躲在暗处,着实是难办。   不过好在,秋白这回将孔焕带回来,也算是个意外发现。   至少,有了孔焕,便能盯着那边片刻,不必叫秋白总是两头跑或是分神了。   孔焕一向人缘很好,消息也灵通,有他在,或许能够帮他更快地弄清楚一些事情。   “对了,你在碧华阁可有熟悉的弟子?”步惊川道,“或许你能够帮我打探一二。”   “有有有。”孔焕连连点头,“我回头去试探下他们,看看还是不是原来的。”   “不止这个。”步惊川道,“或许你需要去找些正在管事的弟子,替我问问消息。”   “问什么?”孔焕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我先前不是同你说了,我在碧华阁的山门口,见到了几个弟子的尸体。”步惊川道,“这般大的事情,定然会有一些蛛丝马迹。”   “你说这事。”孔焕连连点头,“要说能够管事的弟子也先前也认识的……就是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谁?”步惊川问道。   能够管事的弟子,身份地位以及天赋定然不低,然而碧华阁失去了这般的弟子,怎么能够一点风声都不走漏?   “宇文适,你应当见过。”孔焕道,可他看着步惊川一脸不似想起来那般,又叹了口气,“他先前与我们一同,去过金秋殿的。”   说着,他偷偷看了一眼秋白,却见秋白的目光都一直停留在步惊川身上,不由得有点牙酸。   步惊川这才想了起来,“他啊……”   孔焕点了点头,“就是他。我这回过来,找过碧华阁的弟子问过,说他三月前带着一批弟子离开了,不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也没有说去哪里。”   没想到这人脉竟然用不上了,步惊川觉得有些可惜,“若是寻不到宇文适也算了,他离开得早,或许对此事并无助力。那便去寻其他碧华阁的弟子问问好了,切记,他们自己都有可能是傀儡,你莫要走漏了风声。” 第289章 碧华来信·零九   碧华阁坐落于碧华山上这山层林叠翠,一片葱郁之景,山色碧华,因此得名碧华山。这碧华山绵延数百里,物产丰饶,地方也极为宽广。山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是碧华阁弟子们幼时最爱的探险场所。   他们作为从小长在碧华阁的弟子,自然对这处山色与这地势十分熟悉,几乎没有废什么力气便寻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石洞,于此处落脚。   只是如今的他们在此处落脚,却不是少年时玩闹的轻松,他们此刻是为了逃命而来。这几人面色疲惫,却都如临大敌,紧绷着神经,死死地盯着山洞口处。他们身上脏污不堪,是这几月来不停奔逃的结果,污物盖住了蜡黄的脸色,披头散发,衣袍破损了好几处,显然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时间好好休整。   有几人时不时地望向山洞口,警惕的目光之下压着几分焦急与期待。   从洞口处传来了几声异动,几人绷紧了神经,朝外看去,却见是一位男子走了进来。他们见到那男子,纷纷送了一口气,“阿适,可算回来了。”   那被称为阿适的男子点了点头,他身上有好几处显眼的伤口,好在伤势都并不严重,因此那伤口也在慢慢愈合,并无大碍。   一名修士见他衣袍上沾着血,还是看不过眼,拿了药过去想给他擦上。   阿适摆了摆手,“明师兄,别浪费药。这点小伤而已,过两天就愈合了。”   被他称为明师兄的男子却摇了摇头,“你先前就原本受了重伤,伤口愈合得慢,如今局势未明,你我都还是需要保持最好的状态才行。即便是一个伤口,拖两日,你便能保证你自己眼下不会被这身体拖垮么?”   这点儿皮肉伤,对修士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能恢复的伤势。然而他们经过多日的奔逃,灵力消耗极大,他们还需将灵力去应对未知的敌人,也还需留着一点儿灵力保命,因此,阿适并没有动用灵力为自己疗伤。   阿适自知理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伸出了受伤的手臂,让明师兄为他上药。   “方才你太冒险了。”明师兄手上为阿适擦着药,嘴上却也不闲着,“如此多的陷阱,怎么全叫你一人闯了去。”   “我们不能分开。”阿适叹了一口气,“那个陷阱,就是为了将我们分开而做的。为的就是将我们逐个击破。若是真的叫那陷阱得手了……”   明师兄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道:“那也不该你去。你这不是也与我们分开了么?”   “所以你们该防着我的。”阿适道。   “这怎么行。”一旁的一个女修小声嘀咕着,“分明是阿适最早发现了异样,才叫大家逃过一劫的,我们说什么都不能防着你。”   明师兄听到后也是笑道:“是啊。也就是阿适最为敏锐,换作旁人来都不行。”   众人都在这个间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显然,阿适是这群藏匿在此处的人群的主心骨。   明师兄一边为他上药,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问道:“方才发现了什么?”   “没有,是一个傀儡而已。”阿适答道,“我发现她是傀儡之后,把她杀了。”   明师兄为他上药的手顿了顿,“那这样的话,不会被发现吗……”   “我没有让她看到我。”阿适答道,“他们应该不会察觉到我们回来了。”   明师兄叹了一口气,“这样便好。”   说话间,明师兄已经为他上好了药,伸手为他将衣袖拉了下去。   各人回到了自己各自的位置,大家沉默着,并没有睡着,却都没有人说话。   阿适看着空旷的山顶洞,心中觉得有所亏欠。他们有几个同门,不愿离开了从小生长的碧华阁,因此留在这碧华阁之中,自愿为他们做暗线。   只是前不久,传出碧华阁准备举办折桂大会的时候,他们便意识到了不好。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几个留在碧华阁中的同门却与他们断了消息。不得已,也是为了不让那些藏在碧华阁之后不怀好意的人得手,他们踏上了回来的路。   谁知一路都这么顺利,偏偏在刚踏上最熟悉的碧华阁后,遇到了这般变故。   他不自觉轻叹了一口气,却听明师兄主动道:“怎么了?”   阿适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快了,马上就要结束了。”明师兄轻声道。   在场众人只以为那是众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安慰,因此无人发现出异常。   步惊川循着动静,在这山间穿行着。   秋白已经前往城外那处蹲守,只留下他一人。而他方才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响,因此有些坐不住了。那幕后黑手迟迟不现身,他总觉得这么干守着也不是事,然而却又没有更多的地方可以查探线索,因此只能按兵不动。   在听到方才的动静后,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因此冒险在原地留了个保护那些修士的阵法,独身一人前来那动静传来之处。   这碧华阁极为擅长机关暗器,就连他们的山门附近,布置的也不是阵法,而是不少的暗器。这些暗器步惊川起初还以为防不了修士,可谁知这暗器,不但能躲避修士的查探,甚至能够伤得了修士。   这是一个被触动的机关,步惊川不懂机关的原理,却能够看出这其中融合了五行八卦的路子,因此他只是能够看出些许的问题。   这机关已经被毁去了,看不出原样到底如何,只是看着此处留下的斑斑血迹,想来这逃脱了机关的人也不好过。步惊川顺着那血迹到处找,终于,见到了一处草丛中似乎有搏斗的痕迹,他连忙走近。   那草丛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草丛中间倒了一个人,步惊川连忙快步上前,摸了摸那人的脖子。   那脖子上面早就没有了温度,更加没有脉搏的跃动。就连他手下的皮肤,触碰起来也是干燥粗糙,仿佛是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件。   这人已经死了。   步惊川惊讶地看了一眼,发现这是个女子,脖子上青紫色的掐痕明显得很,脖子也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扭曲,显然是被人活生生掐断了脖子。   可步惊川想起方才手中的触感,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方才情急之下他直接用手接触的这个女子,并未来得及想这是否失礼,可没想到如今却不是失礼的事,而是另一件事。   他将女子转了个身,忽然察觉了那血腥味的来源。   那血其实并不多,并不是被割开了喉咙的血量,而她身上的致命伤也是脖子上的那道掐伤,而非外伤。   女子的眼睛处只剩下了两个空荡荡的血洞,眼珠已经不见了,显然是被人生生挖了出去。   步惊川看得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这可又是那幕后黑手的杰作?   女子面色苍白,那血迹淌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可怖。   可步惊川看着看着,却又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女子在月光下的面容,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和。至少,这刚死不久的人,皮肤也应当是还有光泽和弹性的。   他想起方才自己无意间触碰到的诡异手感,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心道一声失礼了,再次尝试着伸手,触摸那女子的手臂。   女子的手臂也是如她的脖子上皮肤的粗糙,步惊川惊讶了一瞬,紧接着,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子身上的灵气正在疯狂地流失。   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女子的尸体流失了灵气后,迅速地瘪了下来。仿佛只是一层轻飘飘的皮,此刻步惊川再去伸手触碰,才明白那种粗糙干燥的手感到底是何物。   是纸张的触感。   面色苍白的女子尸体,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张纸皮,而女子身上的衣物,同样也变成了纸张的质感。   步惊川忽然意识到,或许这并不是那幕后黑手的手笔,而是有人看出了这个女子的傀儡身份,动手杀了她。   动手的人或许……能够成为他的助力。只是眼下他四下打量附近的痕迹,却不曾发现那人可能的去向。   动手的人可是碧华阁残存的弟子?那些弟子,如今又会在何处? 第290章 碧华来信·一十   步惊川在发现那个傀儡的地方附近搜寻起来。   既然那个身份不明的人会与这傀儡对上,那他想必就在这碧华山之上,他若是仔细找找,应当能发现些线索的。   他眼下是在碧华阁的山脚处,这里基本是碧华阁的边界了,再往外走,便不再是碧华阁的地盘。不远处便是一些藏匿起来的机关,将碧华阁的边界清晰地圈了出来。   碧华阁向来擅长机关或是旁的手段,因此将此处的机关布置得层层叠叠,一环扣着一环,如同树丛一般蜿蜒而去。   而便是在这处,这原本连绵的机关却都被破坏出了一个豁口,显然是有人从此处闯了进来。这死在此处的傀儡,想必便是来阻止这闯入者的。   步惊川有些意外,现在的碧华阁毕竟要举行折桂大会,因此不论是他们本宗弟子还是外宗弟子,都能够走碧华阁的山门进入碧华阁而不受半点阻拦。看这机关被破坏的方向,很显然是朝着这碧华阁而去。遇上这般重重叠叠的机关,若是换作旁人,定是打道回府了,然而这些人却深入到了此处,叫他不得不怀疑。   会不会是他方才想错了,其实闯入此处的正是那幕后黑手,他只不过是顺手处理一个傀儡而已?   然而他看着这些机关,并不是全然被破坏了的样子,还是有不少机关,是被人解开了的。除非是十分了解机关的人,否则都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机关便如阵道一般,知晓的人多,了解的人却少。除了那几个特定的宗门外,极少有人能够脱离宗门自己学会这些,因此此处的种种迹象表明,说不定闯入此处的便是碧华阁的弟子。   照理说这是碧华阁布置的机关,碧华阁自己的弟子应当知晓这机关的所在之处,即便遇上了,他们也能够解开才是。   这处的机关怎么说也是保护碧华阁不被外来势力入侵的,即便是本宗弟子,也不该这般随意破坏。   在这机关被破坏的地方有着极其明显的打斗痕迹,想必他方才听到的动静就是从这处传来的。   步惊川怀着重重疑问,一路循着那痕迹走向了一处。那破坏的痕迹到了那处,便戛然而止,从那个停止的方向上,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比方才他遇到的那个傀儡的血腥味要浓上许多,显然是受了重伤。   步惊川心中咯噔了一下,这般巨大的出血量,受伤的那人恐怕……   正当他走近之时,他忽然听到那血腥味的中心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重重地喘息着。   没死?步惊川当即加快了脚步,可在见到那人的时候,饶是他先前曾经见过不少血腥的场景,可他他未免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眼前的人被木制的机关洞穿了身体,他正在痛苦地喘息着,脸上不知是痛的还是做什么,涕泗横流。他的五官因为疼痛与不知名的原因而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的七窍中都流着血,整张脸都被新旧不一的血迹掩盖住了,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正在这时,他似乎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身上抽搐了几下,又开始挣扎起来,可他如今的身体被那木头洞穿,他一动作,难免便会牵动到伤口,疼得他从牙缝中挤出剧烈的惨叫声。   他这一动,步惊川才看到,这人身下正压着一块有人一般高的镜子,只是那镜子上面全部都糊满了这人的血,导致他方才还以为他身下的镜子其实是这人流出来的血。   想到近日来在碧华阁所见,步惊川对镜子还是抱有几分反感的。指尖一动,当即将那人身下的镜子击碎,化为了齑粉。   那人被疼痛夺走了大半的注意力,因此并未注意到步惊川的靠近。直到步惊川出手打碎了镜子,他才忽然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他回过头来,看着步惊川,面上满是惊恐,似乎觉得自己下一刻马上就要命丧黄泉。   步惊川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然而眼下这个状态,却知晓什么都问不出来,因此他率先出声安抚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那人咬着牙,因为疼痛而嘶嘶抽着冷气。修士身体强健,像他受的这般贯穿伤,虽伤到了肺腑,然而未触及心脏、丹田、头这三个部位,因此并不致命。只不过这时间久了,他若是流干了体内的鲜血,也是一样会死。   因此步惊川在没搞清楚对方是敌是友之前,并不着急着解救他。   如今这傀儡着实叫人防不胜防,他不由得也需要提高警惕。   只是他还得从眼前这人身上套套话,因此他放缓了声音,道:“恕在下不知阁下是敌是友,不敢轻举妄动,道友可否同我坦白一下,为何会遇到这般情况?”   那人听他开口,似乎还愣了下,半晌后,才咬着牙开口道:“我是碧华阁的陈谦明……我们先前离开了碧华阁,此回回来,是有些事。”   步惊川想起孔焕蹭提到的,宇文适带走的那批弟子。可他不敢主动提出宇文适的名字,因此只能装作不知道那般,问道:“你可是为了折桂大会而来?可碧华阁的山门不在此处……”   “是,也不是。”陈谦明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不说些什么,眼前这人恐怕是不会帮自己了,便道,“我等,是为了逃傀儡之难才离开碧华阁的。”   左右他被困在此处,早晚都是个死,不若拼一把,若是眼前这个人不是傀儡……说不准还能帮他。   这人刚刚出手击碎了他身下的镜子,他便觉得这人说不定也是知晓这傀儡之事的。一想到自己不慎落入这困局之中,他便万分懊悔。尽管方才他已经用鲜血盖住了镜面,然而却还是太晚了,傀儡制出来,只需要短短的三息,这叫他不禁焦急起来。   这回惊讶的轮到了步惊川,“傀儡之难?”   陈谦明点了点头,“阁下击碎了这镜子,可是知晓照过这镜子的人,都会被造出傀儡?”   步惊川意识到了什么,“阁下的意思是……”   陈谦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们正是发现了宗门当中半数的弟子,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替换成了傀儡……我们眼睁睁看着碧华阁折损了近百名弟子,才知晓此事。我们离开了此处,可因为碧华阁要举办折桂大会,我们才回来了。”   步惊川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同他的目的是一样的。   “陈兄且忍耐片刻。”步惊川上前一步,握住那跟如同钉子一般将陈谦明钉在此处的木棍,“你看我,光顾着说了,怎么忘了这回事。”   他主动上前,为陈谦明解开了这个困局,将那根捅入他胸腔足有手臂粗的木棍抽了出来。   陈谦明松了一口气,为自己脱困,也为自己找到了目的一致的人而庆幸。   而步惊川却还是不敢放下戒心,他知晓这些傀儡的厉害,只照一下镜子,生出这些傀儡便能够知晓一个人绝大多数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连亲近之人都看不出差异,何况与他萍水相逢的步惊川。   谁知道眼前的这人,是不是装出来的呢?   可是他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处机关的异常之处断在了这里,眼前之人是他最后的线索。   “陈兄,”步惊川道,“我等也在追查镜中傀儡一事,还请陈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291章 碧华来信·一一   陈谦明原是碧华阁的弟子——为何说原是,便是因为三月前他们离开碧华阁的那天,他的师父便放话,说他戕害同门,说他叛出师门,遂下达了足足三月的追杀令,持续至如今。   而陈谦明只能苦笑一声,“可我根本都无法怨我的师父,因为我知道,那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教养我的师父了。虽然他知晓我很多事,即便他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但是我还是察觉到了。”   起初,并不止他一人察觉到异样。碧华阁的许多弟子,都是开始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变得奇怪起来,可是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因为问他们的每一个问题,他们都能很好地答上来,似乎和原来并无不同。   可随着这般异样的人增多,有部分敏感的弟子才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生出了异样的人,即便表面功夫还过得去,然而,他们却对某些私下里的约定一无所知,这才是他们异样的来源。   察觉到异常的弟子逐渐聚集在一处,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结果。并且他们还惊恐地发现,前不久与他们一同讨论这异样之处的弟子,有的甚至在几日之后,自己也开始变得异样起来。   甚至,有的产生了变化的人,会装作如往常那般,加入他们的对话。   仿佛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监视。   他们害怕极了,不知有谁可以相信,更不知道有谁还未变得异常。   最后,还是宇文适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照过镜子的人,都会生出一个傀儡。   他们毁掉了自己目光所及的所有镜子,可却又发现,身边已经很多人都变成了傀儡,真正的人早已不知所踪,而随着傀儡成型时间越久,他们又无法明确地辨别到底谁才是真人,谁又是傀儡。   最终,只有一群未变成傀儡的弟子结伴逃出了碧华阁,因为他们所熟悉的师长与亲朋,在这些时日里利用着自己的身份,对他们的限制逐步加深,仿佛是一场有预谋的赶尽杀绝。以至于后来,被傀儡逼至绝境的弟子不得已要对那些傀儡动手,却被他们已经变成傀儡的师长以叛徒的名义逐出师门。   一路上,不断地有傀儡试图取代他们,而他们逃亡了很远,才彻底甩开了那群傀儡。   可就在这时,折桂大会举办的消息传来了。   他们一部分人不愿意再回到碧华阁,因此,同宇文适一同回来的,只有寥寥数人。   “接下来的事你都应该知道了。”陈谦明叹了口气,“碧华阁在这段时间中加装了很多连我们也不知道、并且解不开的机关,为了破开这处的机关,我与他们失散了。”   这些机关本是为了保护碧华阁不受外敌侵害所设,而如今却拦住了碧华阁弟子自己的脚步,所防的是谁,不言而喻。宗门之中的弟子如今成了宗门所防备的对象,叫陈谦明眼神一黯。   可很快,他忽然面色一变,“我在此处,他们没有找我,那我的傀儡会不会……”   “你是碧华阁弟子,你应当熟悉此处罢?”步惊川道,“他们有可能藏在何处,你应当知晓,带路。”   二人走过数处山洞,终于在一条石缝中,察觉到有人的气息传出。   他们观察了片刻,未见到陈谦明的傀儡。陈谦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来得及时,那傀儡还未找到他们。   陈谦明有些兴奋地走上前去,撩开了挡在洞口处的藤蔓,“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一名女修见到他残破的衣物和身上骇人的血迹,登时惊叫起来,“明师兄,你出去一趟怎么弄得这样,阿适呢?”   “什么出去一趟……方才我们不是在那机关地里失散了吗?”陈谦明意识到不对,“等等,你说阿适?”   那女修却惧怕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他身旁的步惊川,一言不发。   剩下的那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一处,站在那个女修身旁。他们都是一同经历过傀儡骗局的人,因此对此事有着极高的警惕性。   陈谦明极力解释着自己才是真正的人,可眼前的这些师弟师妹,却深知面对傀儡应当有怎样的反应。   那便是一言不发。   傀儡可以在对话中揣测出更多的信息,因此他们不能透露更多信息给傀儡才是重中之重,否则,若是被傀儡知晓了太多实情,恐怕会分不清真人与傀儡。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洞口处又传来了脚步声。   步惊川回头看了一眼,是宇文适与陈谦明的傀儡回来了。   他与宇文适并不熟,因此只是推测出这应当是宇文适,距离当年打照面早就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宇文适早就和当初长得不一样了。   宇文适也并没有认出步惊川,二人倒是省下了叙旧的过程。   他见到面色焦急的陈谦明,登时反应了过来。他顿住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离自己身边的那个傀儡陈谦明远了些。   他的目光在两个陈谦明身上扫过,嗤笑了一声,“这下麻烦了。”   他询问了一些问题,但是两个陈谦明的答案都差不多,他意识到了事情不妙。若是这个一直在他们身边的陈谦明就是傀儡的话,他们相处了小半日,被这傀儡听去了很多东西,恐怕光是问问题已经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正当他头疼之际,忽然听到那个一直站着没出声的陌生人开口道:“不知你们见过死去的傀儡吗?”   他不答,因为他生怕后来的陈谦明若是傀儡的话,眼前这个他带来的人恐怕也会是傀儡。   那人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宇文适将这个问题在舌尖碾过几遍,确定并不会透露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后,才道:“见过,与常人无异。”   “非也。”那人摇了摇头,“你们见到的时间,他们死得并不久。”   宇文适冷笑道:“我们也没有盯着尸体看的爱好。”   “我并非说这一点,而是……”那人顿了顿,“傀儡死后的一段时间,虽表面上看起来和人一样,然而却是不同的,他们的皮肤会变得粗糙,摸起来像纸张一般。”   “而若是时间久了,他们就会变成一张真正的纸,而除却这层纸皮,他们什么都不会剩下。”   宇文适疑惑道:“你同我们说这么多做什么?”   不怪他多疑,只是如今他遇到过太多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傀儡,实在不能轻易放下警惕性。   “纸惧水火,我想,不用我继续解释,你便能想到办法。”那人道。   宇文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这人正是在提醒自己。   水火对于修士来说并不难弄到,只是关键在于,他要用水火去测试这个曾经同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兄。这无非代表了不信任。   然而眼下情况紧急,也不得不测了。   他指尖一捻,手中出现了一撮灵火,他看着眼前生得一模一样的二人,心中有些异样地沉重。他们当中,势必有一人会是傀儡。 第292章 碧华来信·一二·阁中内应   宇文适沉默半晌,终是他自己先作出了动作。   他既然想要保全此处的同门,便需要由他做出些抉择。在生死跟前,情面成了会被舍去的东西。   他缓步走向跟前这两个看似一模一样的人,掌心之中灵力流转,在他恰好站定在这二人跟前时,他的双手中出现了一团跃动着的灵力火焰。火光映着这山洞之中各人的面容,众人神色各异,却又都目不转睛地看向宇文适。   步惊川自己其实也有些拿不准,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傀儡未死的时候会不会不惧水火,毕竟,他们活着的时候,与活人看起来并无异样。然而,这也是他唯一知晓的办法,他不得不试。   他们总不可能杀了眼前的二人,再看他们尸体的变化。   他便看着宇文适手上的灵火点燃了二人的长发。   灵火靠燃烧灵力而燃,极难熄灭,除非是宇文适有心叫这灵火熄灭,否则,这灵火恐怕会一直燃烧下去。   在场众人都死死盯着二人燃烧的发尾,看着那闪烁的灵活。   两个陈谦明面色都十分沉重,其中一人忍不住动了动,在场众人的目光登时落到了他身上。   二人的头发燃烧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因此,众人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因此他这一动,登时显得像是心虚,叫众人开始打量他。   而这个忍不住的却是与步惊川带来的那个陈谦明,登时,在场众人看着步惊川的目光都有些不妙。   燃烧头发的试探持续了将近一刻钟,宇文适见实在试探不出什么,便道:“罢了,这般似乎也是无用。”   他的目光落到了步惊川带来的陈谦明身上,带了几分危险。   显然,他更加怀疑这个一直都未出现的陈谦明。   另一个陈谦明伸手掐灭了自己发梢上的灵火,似乎被烫到一般,甩了甩手。   只是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因为宇文适才是在场众人的主心骨,他们都在跟着宇文适的目光走。   那个被他们盯着的陈谦明登时慌张起来,他顾不得自己发梢上的火焰,连忙解释道:“阿适,就是在那机关之中,我那时不是摔了一跤么?我摔到了一个洞中,那洞中还有镜子,我被钉死在那处了,再爬起来的那个,才是傀儡,他跟着你们来到这里了!”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在场众人却都是听懂了,面上开始出现了几分慌乱的神色。   可他们又不敢轻信,“你说是便是?”   有人这么反驳道。   “是我当时将他解救出来的。”步惊川道,“当时他身下确实压了一面镜子,身上也被机关贯穿,他身上的衣服便是那时候损毁的,血迹也是这么来的。”   “你是同他一起来的。”宇文适眯着眼看了他一眼,道,“若你们二人都是傀儡,我怎么知晓你们不是在说谎?”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他本来便与宇文适不熟,若是要自证的话,他也不知该如何自证。   正当众人沉默之际,他忽然察觉到一丝灵力的波动,他转头看向那灵力波动传来的地方,却察觉正好是那个一直同这些人待在此处的陈谦明。   灵力波动都汇聚在他的指尖,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步惊川道,“你的手,拿出来。”   那个陈谦明听得他的声音,登时一抖,将手藏在了自己身后,“没什么,就是刚刚灭火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了,在疗伤。”   陈谦明好歹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士,如何会被只是试探用的灵火轻易灼伤?更何况,宇文适并没有用攻击性很强的火焰,只是一个试探而已。   另一边,被众人报以敌意目光的陈谦明,那灵火还一直在他发梢上燃烧着,可他还是不为所动。   光是试探都能轻易伤到?   在场的人反应都极快,已经有弟子迅速反应了过来,绕到这个陈谦明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扯到众人跟前。   只见他方才掐灭火焰的指尖,皮肤已经一片通红,而在那通红之上,有几分焦黑的颜色。   显然是被灼烧成那般了。可即便换作是凡人,就算被火焰灼伤,也不该是这样的黑色,除非是被烧了很久。   而若非步惊川发现得及时,他指尖的这点通红都恐怕不会留下。   众人都意识到了什么,登时变了脸色。   宇文适也缓缓朝他走了过去。   宇文适指尖凝聚出一丝细小的火焰,将那火焰朝着那个陈谦明靠近。   傀儡陈谦明面上出现了明显的惧怕之色,连连后退,却在退出两步的时候,被方才拽着他手的弟子狠狠地按住了。   下一刻,那在宇文适指尖跃动的火焰触碰到了傀儡陈谦明身上。   他惨叫起来,被烫到的皮肤开始变得焦黑,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纹理来。   仿佛是纸张被燃烧后出现的痕迹。   这下,到底谁是傀儡便变得一清二楚了。   宇文适面色一冷,那灵火在顷刻间暴涨,将傀儡陈谦明整个人包裹起来。那傀儡惨叫着,不多时便化作了灰烬。   众人都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这才惊觉他们方才只是一时疏忽,竟是有队友脱离了视线,变成了傀儡。   好在,真正的陈谦明还没有死。   宇文适同样也是拿着灵火,在陈谦明手上如法炮制了一番。陈谦明手上虽然被那灵火烫得通红,却也没有如那傀儡一般顷刻间被烧得焦黑。   众人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宇文适面色仍未见好转。   他不欲废话,先是与步惊川道了谢,随后又单刀直入道:“这些傀儡与背后操控他们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被这傀儡混入其中,我们回到这里的事,恐怕已经被他们知晓了。”   步惊川点头,“那阁下打算如何应对?”   “我们此行,是为了夺回碧华阁。”宇文适道,“那些不知名的存在,如今掌控了大半的碧华阁,可碧华阁建立百年,不能叫人如此轻易一朝夺了去。”   “此前我们尚且苦恼这傀儡应当如何辨认,还好是道友为我们带来了办法。”宇文适道,“只可惜我们对这傀儡知之甚少,倒是帮不了道友多少。”   宇文适还是在防备他,步惊川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从宇文适方才毫不犹豫地消灭陈谦明傀儡的动作中不难看出,他恨这些傀儡入骨,哪怕傀儡顶着一副与熟悉的人相同的外表,他也能毫不留情地出手扼杀。想来是在这些时日里,所剩无几的不忍也因为那些与原主几乎无异的傀儡消磨殆尽,自然是无法轻信一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   “既然你们此行是为了碧华阁而来,我倒是有一事想要弄清楚。”步惊川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宇文适的信任,对于他而言,弄清楚先前在城外所见的异状才是最为要紧的事,“前些时日,我与一众参加折桂大会的弟子在山门口,见到几个被杀的碧华阁弟子……他们应当不是傀儡,他们被人用及其残忍的方法杀害,丢弃在山门口,我和其他宗门中的弟子见到了那场景,随后我们便被另外而来的碧华阁弟子带走软禁。”   “我虽有实力可以脱出那软禁的空间,然而其他弟子却不能。我们后来发现在外,已经有了我们的傀儡了。可是我们在很晚的时候,才发现是那镜子制造出了傀儡。”   “如今虽然我们已经将镜子毁去,且提醒了亲近的宗门与朋友,然而却始终是棋差一步。”   他说完,却见宇文适沉默片刻,问道:“那几个弟子,你可知他们样貌?”   “我在他们死前见过。”步惊川道,“他们那时,是去城郊留下了一个东西,我与同伴觉得奇怪,便注意到了。可是我们没有跟着他们前行,因此,并不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等我们回到碧华阁的山门时,他们已经死在了那里。”   宇文适一愣,许久过后,才缓缓道:“他们……是我们在宗门中的内应。” 第293章 碧华来信·一三   步惊川也未曾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般走向,他设想过那几人或许是在酝酿着什么,又或许是在做什么对来到此地修士不利的事情,却未曾想过那几人或许是碧华阁在这次悄然惊变之下的幸存者。   而这群幸存者的离去,对这群碧华阁弟子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也对在此地修士们未知的前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抱歉,是我疏忽了。”步惊川轻叹一声。   毕竟那都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此地碧华阁弟子们的同门。   “此事不该怪你,毕竟你此前也未曾预见过会有这般变数。”宇文适摇了摇头,“此时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只怪我自己离开碧华阁的时候没有坚持将他们带上,若是那时候我能强硬些,坚持将他们带走,他们或许便不会这样……”   步惊川一怔,忽然想起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于是连忙问道:“你们可知,这些背后的人制造如此多的傀儡后,那些活人都去了何处?”   “不知道。”宇文适摇了摇头,“我们发现异样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时候已经有很多弟子被傀儡替换,而我们也没有见过能够侥幸逃脱的弟子,因此一直都不知晓他们的去向。”   倒是与陈谦明说得基本不差。   步惊川又问:“那宗门内可有搜查过?”   宇文适叹了口气,“宗门内部暗道与机关都不少,很多地方是以我们弟子身份无法到达的。同样,出事后,那些机关暗道便多了人看守,以我们之能,无法不惊动那些看守的傀儡,到达那些地方。因此我们只能作罢,先离开了碧华阁,以图自保。”   步惊川沉吟片刻,道:“若是我有办法,叫你们不惊动守卫,到达那处呢?”   宇文适惊讶地抬起头来,未料到他会这般夸下海口,“可是,这行得通么……”   他们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失败,因此听得能够接近那处的提议,还有些不真实之感。   “没那么多可是,我能脱出那阵法,站在你们跟前,便是因为我不惧那护卫。”步惊川斩钉截铁道,“你们不需要知晓要怎么进去,你们只要告诉我,那些地方在何处。”   宇文适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行,那你跟我来。”   一行人稍作休整,便带着步惊川一路前行。他们毕竟还是从小生活在碧华阁的人,对碧华阁的一草一木熟悉得很,因此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步惊川带到了碧华阁的最中心。   越是往这碧华阁中心走,步惊川便越是心惊。这处的机关虽然多,然而却不至于能够阻拦宇文适,反而是此处的阵法,才是阻拦住了宇文适的关键。   而这些阵法,虽然极为简单,亦是布置起来时最为省事的阵法,却也无法掩盖这阵法实际上是只有阵法大能才能够施展的事实。   这些阵法极为精妙,若非在阵道上侵淫数十年以上,恐怕都无法布置出这样的阵法来。   换句话说,这处的阵法,即便是换做步维行来布置,恐怕也要花上好些精神。然而此世间阵道没落,步维行已经是阵道中屈指可数的大能,步惊川自己更不知道有哪个阵道大能还存在于世间。   更何况,这些阵法还是最为古朴的那种,并不是流传至近代的阵法,步惊川也曾在年轻时看过那有关阵法演化的记载,更是知晓这个风格的阵法,流行过的时间起码在五百年前。   可阵道一途遗失的东西太多,这世间几乎已经没有记载能够比长衍宗中还要多的了,可五百年前的阵法,就连长衍宗也极少保留,若是这人能够拿到五百年前的阵法,这要么意味着这人手上有着可能比长衍宗更为丰厚的收藏,要么意味着这人恐怕是五百年前的阵道大能。   然而步惊川知晓的阵道大能本就屈指可数,这又会是何人?莫非是一个他也不知道其存在的大能不成?   若是换做以前,他恐怕第一反应便觉得这个是阮尤搞的鬼,因为这手法实在是太像了,唯有同为阵修的步惊川才能看出这些手法的相似之处。同样的手法诡谲,又是同样地出其不意,仿佛他布置阵法只是他布置着一场玩弄人心的游戏。   可他自己十分清楚,绝无这个可能,因为阮尤是他看着死了的,动手的是秋白,秋白绝对不会对阮尤手下留情。当时江极同样也检查过,以江极对阮尤的了解,会更加清楚阮尤手上有着什么样的手段,因此,就连江极也肯定了,阮尤已经死了。更何况,若是阮尤装死,他们中间离开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足够装死的阮尤离开悬河鬼域。   而当时阮尤的尸体便一直都留在了原地,并未动弹半分,一切都昭示着阮尤已经死了。   那来到此处的又是谁?   步惊川心中抱着这样的疑惑,带着一行人往下走。   这暗道错综复杂,若是只有步惊川一人到达此处,除了阵法外,其他的他都无能为力,恐怕还得武力强闯,然而此刻带上了这几位碧华阁的弟子,倒是叫他省事了很多。   一行人皆是秘密来到此处,因此众人都是屏住呼吸的,在这昏暗狭小的暗道之中,就连呼吸声都会被无限放大。   可是渐渐地,步惊川察觉到了呼吸声越来越大,他停住了脚步,望向身后的一行人,不多时便将呼吸最为沉重的人找了出来。   陈谦明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受过重伤的缘故,如今脸颊通红,不但呼吸沉重,似乎鼻腔中还有些堵塞,时不时地听到他用力吸鼻子的声音,这点动静,若是放在外面还好说,可若是在这处……   步惊川犯了难,此刻他们已经行进了一段距离,回头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如今这个局势,他更不敢叫已经受过伤的陈谦明独自一人返回。更何况,他也不敢叫这一行人落单,毕竟,陈谦明自己便是一个很好的前车之鉴,只是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片刻,他便被换成了傀儡。   上一次他命大,还能遇见步惊川出手解救,可若是下一次失踪,可没有这么好说了。   步惊川思虑片刻,终是道:“稍作休整罢。”   陈谦明意识到是自己拖累了大部分人前进的速度,因此还有些愧疚,但是眼下却不是能想这么多的时候,当务之急还需及时休整。于是他盘膝坐了下来,闭目调息。   原本众人只以为他这是受伤的缘故,因此也未当回事,可当他们见到调息之中的陈谦明面色突然通红如血,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头上流下,即便是在调息之中,呼吸却越来越粗重急促。   意识到不对的碧华阁弟子忙道:“明师兄这是走火入魔了?”   “很像。”宇文适也皱着眉头看向陈谦明,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受伤怎么会使人走火入魔?”   步惊川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只得强行打断陈谦明的运功。   陈谦明的调息被强行打断,一口鲜血猛然喷出,然而他看起来神思清明,不像是走火入魔的模样,这才叫众人松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他们又被陈谦明的举动吓到了。陈谦明被打断调息的那一下,分明还是清醒的,可下一刻,陈谦明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甚至忘记了他们如今的处境,开始大口喘息,从他喉间,挤出骇人的嘶吼,仿佛在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   他的手用力地拍打在自己的胸膛上,撕扯着自己的衣服,那原本便破了一个大洞的衣服在他这举动之下登时成了碎片。他踢蹬着腿,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双手又开始挠起自己赤裸的皮肤,仿佛在那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爬。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皮肤似乎很白,然而上面却有一个个密集的红色小点,因此离远了看还未有什么不妥,只是一旦近看,那皮肤显得格外渗人。   陈谦明挠自己的时候没有丝毫收力,那皮肤被他自己的指甲轻易地刮出了一道道血痕,皮屑外翻,从那伤口之中向外渗着血。   他痛苦的喘息声在这暗道之中回荡着,无比骇人。   宇文适当即面色一变,“他什么时候中的毒?!”   步惊川一愣:“中毒?”   宇文适喘着粗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心情,他一字一顿道:“这是碧华阁中炼制的罂粟毒,用整株罂粟炼制而成。而这毒,只消在餐食或是伤口上混上一点,便足以叫人上瘾,毒瘾发作之时,更是毫无尊严、生不如死。”   陈谦明在他们说话期间,已经在地上翻滚起来,他的双手毫无知觉,胡乱打着四周一切能够打到的东西,那几个碧华阁的弟子被他这般模样吓到了,纷纷向后退去。   “竟还有这般恶毒的毒药?”步惊川心中感慨,这碧华阁成日里不知都在研制些什么东西,“那这毒又该如何解?”   宇文适道:“这毒,在我们阁中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无解’。因为它没有解药,因此最为适合拿来控制人或是逼问俘虏。若是要戒断,便只能硬熬。”   “此毒成瘾性强,就连修为低些的修士都无法抵御。只消用上一次,若要缓解,只能用‘无解’本身,然而这即便用了,只能暂缓一二,到头来,却还是加深这瘾症。”   “若是不能戒断这瘾症,这瘾症发作之时只会一次比一次剧烈,至最后,因为瘾症发作而亡。”   宇文适目露憎恨之色,“这原本只是长老们研制来控制敌人且控制蛊虫的,谁知竟是被这些人这般用了去。”   还是用在碧华阁自己弟子的身上。   这叫宇文适如何不恨。这些人夺走了碧华阁,取代了他们的师长与朋友,却 到头来还要用碧华阁原本用作对付外地的药物,直接用在了碧华阁弟子身上。   这毒无解,便意味着陈谦明一直都要被这毒折磨,若是真如宇文适说的那般,意志力不够强的话,恐怕死在这毒手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如此恶毒的做法,步惊川不禁也后背发凉。   步惊川只能布下一个隔音的阵法, 叫陈谦明发作时的动静不要传到太远的地方去。他们一行人忧心忡忡地看着陈谦明,不知他何时才能撑过来。   过了许久,也许有了快两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听得陈谦明的呼吸声平复了下来。   此前,陈谦明的呼吸因为疲惫而轻了许多,而眼下,陈谦明却显然是恢复了些许,才会这般平稳。   “明师兄,如何了?”宇文适见他神色恢复了线序,连忙上前问道。   陈谦明满头大汗,似乎连摆手和摇头的力气也都没有了,只微微掀起了些许眼皮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般下去不是个办法。”宇文适说着,一边指挥着同门为陈谦明喂水,一边同步惊川道,“再这样拖延下去,我们恐怕会被那些人发现我们闯入了此处。”   步惊川也知晓他说得有道理,然而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是绝对不能分开行动的。因此步惊川也犯了难。   便听宇文适道:“我背着明师兄罢,我们继续赶路,左右明师兄已经恢复过来了,短期内不会进行下一次毒瘾的发作。”   步惊川对此人还是有些刮目相看的,十年前在金秋殿那一面,他对宇文适着实是知之甚少,如今看来,倒是很有担当,亦有聪明清醒的头脑,怪不得能够在那时,年纪轻轻地便成为同届弟子当中的主心骨。   一行人稍作休整,便接着往暗道而去。   左右宇文适只需出声提醒何处有机关,之于机关如何解开,那奇遇的几个弟子也算是得心应手,因此也不至于全部都要靠宇文适一个人。   对于这些弟子而言,他们毕竟已经在外游荡了如此之久,若是能力不行的,恐怕早在半路便被淘汰了,这次逃亡对他们的历练也是巨大的,至少能担事了。 第294章 碧华来信·一四   他们一路走了不知多久,就在步惊川都快泄气的时候,忽然听到细微的嗡嗡声。   驻足细听,却察觉似乎有什么人在持续不断地说着话,间或伴随着几声惨叫和呻吟。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在解开最后一个机关后,他们见到了深藏在这碧华阁华丽宫殿之下的地牢。   因为担心此处留有守卫,步惊川进入这地牢中后,便开启了一个隔绝外界窥探的阵法,在牢笼中的人看不到他们的存在,能见到凭空打开的大门。   他们原本还担心这些被困在此处的人会反应过大将此处守卫引来,可谁知那些人坐在原地,都十分麻木,就连打开那道大门的动静,也不能叫他们朝着那大门看上一眼。   四下除了那牢笼之中还关着人以外,也不见有半个守卫的身影,也不见除了这处的牢笼之外还有什么防着这些囚犯的手段。   步惊川觉得有些出奇,他走近看了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只见狭小的地牢中,原本只能容纳数十人的牢房,如今因为这人实在是太多,导致足足二三十人挤在一间牢房中,人挤着人,几乎将那牢房的铁栏都挤得变形。   不少人已经死了,他们的同伴面上却不见有半分神色,只是麻木地或坐或踏在地上的尸体上,似乎只当身下的都是平地,而非自己的同伴。   那些人死去已经不知有多久了,有的已经腐烂发臭,有的甚至身上还是软的,似乎是刚死不久。   如此多的人与尸体混在在一处,散发出来的恶臭难以言喻。若非是这处离地面足够远,否则这个味道,恐怕早就被宇文适他们发现了。   可在场的这些人都是修士,修士怎么会仅仅因为这恶劣的生活环境而变成这样?   眼前惨烈的景象引起碧华阁众人的惊呼,他们再顾不得其他,将此地关着的囚犯一一辨认。这处关着的全是碧华阁的长老与弟子,其中还有不少他们的亲近之人。   然而相比碧华阁众人的情绪激动,这些身处在牢笼之中的囚犯们却仍是无动于衷,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身处在这般的境地,就连他们的呼唤都不再回应。   他们纷纷出手打开了此处的地牢,将还活着的人放了出来。   他们顶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在这些牢房中穿梭着,试图找出一个尚且能够交谈的对象。只是这些囚犯被救出来后,个个都痴痴傻傻,即便被救出那地狱般的牢笼,面上也不见得有半分欣喜。   一位碧华阁弟子觉得奇怪,随意寻了一位同门,查探一番后,面露悲戚,“他们的识海……恐怕已经被损毁了。”   识海是神魂的容身之所,识海受损,魂魄必然受到重创,这些囚犯恐怕是如魂魄不全的凡人那般,患上了失魂之症。修士魂魄比凡人强上许多,若是受损不严重,或许还有一线希望,然而,看此地的众人的神色,想必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忽然,传来了一人的哭嚎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那人满地打着滚,大声哭嚎,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在受着什么极刑一般。   步惊川登时反应了过来,这些人竟然也是与陈谦明那般,染上了那毒瘾!尽管那人神志不清,但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难受,而他心智不全,也不知在此处大声呼唤会有何后果,只凭着本能做事。   碧华阁弟子们迅速上前,想要阻止他的哭嚎。   另一边,宇文适已经将此处的同门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神志清醒的人,失望地走了回来。   他看着那群手忙脚乱的碧华阁弟子,眼中是无限的悲伤:“碧华阁的罂粟毒常与食梦虫同用,食梦虫能叫人更快对这罂粟毒产生毒瘾,又会叫这人对罂粟毒的依赖性加深,而这罂粟毒在食梦虫的帮助之下,甚至能够更快地损坏修士的识海。只是这手段毕竟还是不光彩,若非罪大恶极,我们向来都不会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使用……”   “可这些原本应对外敌的手段,如今却被用到了碧华阁的同门身上。”   宇文适没有往下说下去,可步惊川也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   这些碧华阁的长老与弟子,都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辈,然而他们身上却被下了如此重手,真正罪大恶极的,应当是那个背后的凶手。   识海受损,情况不严重的还能修炼回去。可若是受害者已经变得痴痴傻傻不再会修炼,便一辈子都无法再恢复原样。   宇文适看着一众变得痴傻的同门,眼圈不知不觉间红了。   他攥紧拳头,恨声道:“不论这背后到底是谁,我定会为我宗长老与弟子讨回公道!”   众人看着那些神志不清的碧华阁长老与弟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留在此处?这些神志不清的人恐怕会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会像是把他们关在牢笼中那样,自生自灭。带出去?可他们如今也只是潜伏进来,不说带如此多的人出去相当冒险且容易被发现,这些人神志不清,甚至不能轻易控制,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地方能够安置他们。   众人登时陷入了两难。   宇文适道:“既然我如今寻得了他们,我自是不会放弃他们的。”   另一位碧华阁弟子劝道:“但如今我们也自身难保……”   说着,他看了一眼步惊川,意思十分明显了:如今我们只能靠仰仗他人才能在此处出入,还是不能意气用事。   步惊川知晓自己更是不能出声劝阻,因此只能一言不发,等着宇文适做决定。   宇文适的拳头越攥越紧,他神色挣扎。他自己也知晓如今他们自己的处境也不好,还需指望他人才能顺利出去,可他们此回既然能够找到活着的同门,他却不敢保证将他们放在此处,会不会等他们外面的事情处理完毕后,回来见到的只是一地尸体。   另一位碧华阁弟子叹了一口气,“阿适,我知晓你心中难受,但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带他们出去,我们只会自顾不暇。”   宇文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他们是我们的师长,是我们的同门……”   “我知道,”那弟子继续道,“但是外面还有更多生死不明的同门,你忘了被我们留在此处的那几个弟子么?”   “可我们若是将他们留在这里,他们不也会走上那几个弟子的老路么?”宇文适有些痛苦,他是众人的领袖,因此做出决断的权利在他身上,而他也必须要做出一个决断,这是给他,给这些跟随着他们的弟子,给在这牢笼之中的同门的一个交代。   便在他们争执不下之际,陈谦明忽然开口道:“不若我留在此处罢。”   见众人皆愣住了,陈谦明笑了笑,道:“如今我出去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而我也做不了什么,更何况,我先前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无法战斗,不若留在此处照看他们。”   “明师兄,这里是几百人……”宇文适道。   “阿适,我知道。”陈谦明坚定道,“但我在这里看着他们,总比我们一起带他们出去要安全得多。”   陈谦明又补充道:“我可以混入他们之中,看守的人未必会发现蹊跷,更何况,我如今的状态与他们的接近,我或许还能够用通讯符与你们联系,若是能够遇到看守的人,我还能第一时间为你们通风报信。”   宇文适还在纠结,那边便有几个碧华阁弟子点了点头,确实,如今将陈谦明留下,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步惊川闻言也点了点头,看向宇文适。   宇文适心知,这个结果已是当下的最优解。这暗道之中没什么人,可能连看守的人都不曾见一个,远比外面扑朔迷离的局面要安全。因此,受了伤的陈谦明留在此处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这些已经失去意识的长老和弟子,既然能够活到现在,便证明那些人没有试图取他们的性命,那么,陈谦明在此处,甚至比他们在外面要安全。   至少,他们连自己出去了外面之后,要面对什么,都还是一无所知。   见宇文适终于下定了决心,陈谦明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罐药膏,远远地丢到了宇文适手上。   “你们此去辛苦,可千万别不舍得用药了。”陈谦明笑道,“我在这处等你们回来。”   宇文适与他们离开此处的时候,面色还有些难看。   他一路沉思着,步惊川见状,便问道:“不知宇文兄还在想些什么?”   宇文适摇了摇头,“碧华阁之中,这罂粟毒与食梦虫,只有极少数的几个长老知晓,也不知为何会大量地用到自己的同门中去。”   步惊川猜测道:“可是他们被控制了?”   “食梦虫并没有控制人的能力。”宇文适摇了摇头,“食梦虫其实只是以啃食人的梦境维生,然而若是与罂粟毒共用,才会激发其凶性,伤及人的神魂。”   “我先前所在的那个庭院之中,有些人的行为,与先前宇文兄描述的很像。”步惊川说着,便将在院中见到的景象描述了一遍,“他们身上、碧华阁弟子送来的饭食中,确实有清神醒脑的香味,因此我才怀疑是那罂粟毒。”   “看到如此多的同门着了道,那些人若是真被下了罂粟毒,也不奇怪。”宇文适道,“只是光凭食用罂粟毒,不足以控制人做出那般举动。”   “可我那日却见到,似乎有什么能够控制那些食用过罂粟毒的人。”步惊川道,“后来,我在他们的床底下发现了一种透明的蠕虫,他们身上在阳光下能够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只是不多时,他们便被那太阳灼烧而亡。”   宇文适闻言皱起了眉头,“若说是食梦虫的话,惧怕阳光、会在阳光下烧灼而亡,那确实是食梦虫的特征,可食梦虫也不足以控制人。”   步惊川却问道:“那宇文兄所见的食梦虫,又是怎样的?”   “食梦虫通体漆黑,即便是在日光照射之下,也只是通体乌黑的一片,并不显眼,因此才格外难寻找。”宇文适这么一说,也登时明白了什么,“步道友的意思是,有人培育出了新的食梦虫?”   “蛊虫向来能够轻易控制人。”步惊川分析道,“因此,若是能够将食梦虫的特性结合到普通蛊虫身上,那蛊虫,恐怕能够结合罂粟毒,有更大的用处。”   若是用罂粟毒与食梦虫在一起,先是摧毁一个人的神志,随后再用蛊虫控制,那么这样的话,那些人岂不是成为了傀儡?   “若是再加以炼化,”宇文适道,“恐怕会成为所向披靡的傀儡……”   拿他人亲朋作为傀儡的材料,这个做法实在是恶毒。   步惊川忽然却又想到了另外的层面去。   一切都显得那样地熟悉,控制他人心神,随后将阵法之中的人拿去做傀儡。先前他也还未知晓为何同在阮尤的那个阵法之中,为什么只有鬼魔能够化作那阵法的一部分,而他们这些站在阵法当中的修士却没有任何事。   他忽然想到了两件事的共同之处,便是那些鬼魔,在化作阵法一部分的前一刻起,便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分明那个魔修将领,在前一刻还在与他们狡辩,耍着小心眼,试图拿回一条命来。   而且那时候,那个魔族将领,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未说出口。   步惊川登时明白过来,或许魔族将领未说出口的,或许有可能就是此事——有人在他们身上施展了什么手段,使得他们能够轻易化为那阵法的一部分。   而先前,阮尤也曾经提到过,魔气与灵气之间,本就可以互相转换,清气与浊气本事同源而生,自然是没有区别,可以相互转化的。   那便是意味着,这个阵法之中,若是被控制的是道修,他们同样也能够被转化成魔修的傀儡。   步惊川登时吓了一跳,当初那个恶毒的阵法,他分明是摧毁了的,可为何如今还能在此处见到类似的?   莫非他的直觉并没有错,那便是阮尤并没有死? 第295章 碧华来信·一五   无尽的猜测使得步惊川再没有心思说其他的事,宇文适注意到步惊川的面色变化,也意识到了不对,问道:“步道友,可是有别的发现?”   如今危机当前,步惊川不知眼前的人是否可以轻易托付北斗星城的事。若眼前的是孔焕,他定是毫不犹豫地便说了,可眼前的是宇文适,二人真正认识的时间拢共不到一天,要讲北斗星城的秘密如此托付出去,叫步惊川有些放不下心来。   可他却不想放过这一丝一毫的线索,因此还是犹豫片刻,将实情道出。   宇文适并不懂阵法,因此他听到步惊川的描述后,一时间还是非常震惊的,“竟然还有将他人修为化作能量的阵法?”   步惊川点了点头,他知晓宇文适不懂阵法,但他也不得不防,因为他不知道眼前这人心性如何,就怕这人知晓了那个阵法的功效后,会生出邪念,因此他只敢含糊说明。   尽管他提得简单,可宇文适显然已经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但是若是你们同在那个阵法之中,不可能不受影响。除非他事先用什么东西,在那些能够化入阵法的人身上做了标记,这样才能将你们区分开来。”   步惊川点头应是,“因此这也是我一直困扰的事情,若是这标记交给碧华阁来做,碧华阁的人会如何选择?”   宇文适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在他们识海中种下蛊虫,待到我需要用的时候,催动蛊虫,一举摧毁他们的识海,这样他们便会无知无觉地为我所用。阵法也不需要设置得太复杂,只消驱使阵法只处理那些神识受损的对象,这样便不会在神识完好的人身上浪费力气了。”   神识完好的人若是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威胁,自然也会反抗,而那阵法若是受到反抗,功效也会大打折扣,这肯定是驱使阵法的人不愿见到的事情。因此,宇文适那般提出来的方法,确实是最优解。   步惊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的冷汗登时淌了下来,若是还有除了他以外的第三人知晓那个由阮尤画出来的阵法,那么此地的道修,恐怕将会是如同先前那些魔修一般,被炼化作为这个阵法的力量。   此地便是碧华阁,是驱使蛊虫的好手,而此处蛊虫遍地,即便出现了什么蛊虫,也不会引人注目。各大宗门都是被邀请来此处参加折桂大会的,折桂大会期间除却弟子比试以外,各大宗门之间也不会动手,因此,来到此处的修士并不会过分警惕自己身侧的碧华阁修士。   而对于道修而言,最棘手的敌人便是熟人。毕竟碧华阁好歹建立已经百年,与三宗中另外的两个宗门极为密切,更是和大大小小的家族与宗门有着来往,在碧华阁中,与外宗交好的修士不计其数,那些与他们交好的修士,在见到自己的熟人变成傀儡后,会不会痛心,甚至不忍心对昔日的好友痛下杀手?   步惊川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若是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话,恐怕这将会是一场玩弄人心的骗局。   他心中有些难受,不愿将这个最坏结果说出口,可他却又不得不同那些碧华阁弟子们道出自己的猜想。   “这般的话……明师兄岂不是很危险?”有人轻声说着。   “但是我们如今不能回头了。”步惊川道,“你们须得随我出去,去看看这附近到底有没有这个布下阵法的痕迹。”   光凭他一人,又不熟悉碧华阁的地形与地貌,以及不知碧华阁会布置在何处的机关,自然无法轻易查出那阵法都在何处。   可先前那阵法的可怕之处他见识过一次,说什么也不可能叫他形成第二次。   他用通讯符同秋白传音。今夜发生之事,他其实一直有同秋白断断续续地提到,秋白对此事也知晓了个大概,因此他想了想,还是让秋白提前回来。   秋白愣了一下,道:“那么这个布袋便不守了么?”   步惊川也愣了一下,想起来这个布袋的存在,便问宇文适道:“你先前……不是叫宗门中的那几个弟子前去城郊送一个布袋?现在你可还需要这个布袋中的东西?”   宇文适听他提起此事,也像是刚刚想起那般,点了点头,“自然是需要的。那个布袋中,是那几个弟子潜伏的这些天来所绘制的地图,他们观察了好些时日,才找出布置下机关的位置,他们都将机关标了出来……我们本想在回来的路上用到的,谁知因为那些傀儡的追赶,使得我们偏离了原来的路线,那地图自然便拿不到了。”   听得如此,步惊川不由得有些欣慰,至少这个地图对他们来说是有用的,虽然秋白在那守了这么多天,算是做无用功,但是好歹,如今也能涌上了。   步惊川心头一松,“那地图并未遗失,我一直叫人替你守着,既然用得上的话,我叫他带回来。”   宇文适有些意外,似乎有些意外,毕竟如今他们自身难保,几乎已经没有空去想那个在城郊的地图了。步惊川竟然一直叫人守在那处,那么拿回这地图对他们而言,称得上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步惊川在阵盘上画好搜寻阵法的阵纹,将这些阵盘交到了几个碧华阁弟子手上,为他们一一教导着这阵盘又该如何启用。   等他们忙活得差不多时,秋白回来了。   秋白在见到那几个碧华阁弟子后,因为步惊川早有同他说因此还未太过惊讶。只是那些碧华阁弟子见到他后,纷纷张大了嘴。   除却最初的警惕外,也有人认出了秋白的身份。   “你,你不就是当初在金秋殿的那个,剑灵!”一名碧华阁弟子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秋白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道:“我主人在此处,我为何不能在此处?”   那些弟子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步惊川竟是当年那个好运拿到了金素剑的小子,一时间面色各异,显然是未料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   最终还是宇文适开口道:“不怪乎当初那剑灵会选择阁下,原来是因为阁下竟然有如此本事。”   当年大家都还是在金秋殿中为了一柄灵剑大打出手的小毛孩,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当年能够轻易拿捏步惊川的众人,如今却成了还需步惊川出手相助的人。   地位身份调转,叫这几人面色还有些精彩,毕竟谁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还是宇文适率先反应了过来,“叫步道友见笑了,步道友能不计较当年,如今出手相助,是我等荣幸。”   “荣幸谈不上,”步惊川道,“只是我如今发现了,你们碧华阁背后在搞鬼的人,恐怕与我先前一直在调查的人有关。”   “何出此言?”宇文适有些惊讶,“你是说……那个阵法?”   “不止如此,”步惊川道,“不论是这人的习惯与手法,以及其行事的诡谲程度,都超乎我往常所料,但是对于我而言,却又是十分熟悉的。”   诚然,这些手法是步惊川无比熟悉的阮尤的习惯,然而阮尤向来狂妄自大,不会如此心细,更不会出现如此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套路,他只怕是阮尤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在那人的指示下,做出了这个布局。   步惊川此刻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后悔了,他只后悔自己当初只是察觉阮尤神魂碎裂,便放心下来,他事后并没有将阮尤的身躯毁去,因为他只觉得,好歹是斗了这么多年的对手,至少给对方留下最后的一点尊严。   连神魂都碎了去,若非阮尤能像他那般好运,能够碎魂重铸,否则对于阮尤而言只是一个死字。   阮尤死后的一段时间中,他也并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之人靠近阮尤的尸体,照理来说,应该是无人能够收集阮尤的碎魂的,那碎魂能够存在的时间并不长,若是无人能够及时收集,不多时便会飘散,彻底回归这片天地。   他想到这处,有些出神。阮尤当初若是真的因为无人替他收集碎魂,而真的魂飞魄散的话,那他自己当初呢?   他可记得,最后的那段时间中,衍秋的神魂与肉体被他剥离开来,而他又将衍秋的神魂封入金素剑中。刚刚被从躯壳中剥离出来的神魂会沉睡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自然不会是衍秋替他收集的碎魂,而当初在不远处的阮尤,恨不得他早点身死,更不可能替他收集碎魂。   唯一可能的,或许便是监兵了。   但是他清楚,自己只休养了仅仅千年,便能够重新聚魂重生——这速度根本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最好的猜想,也不过是自己的神魂蕴养上万年,才能自行凝聚。   若是碎魂重铸有这般简单,恐怕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人能够魂飞魄散了。   可见他提前归来,还是有外力相助的,定是有人在这千年间,毫不吝惜自己的灵力,将他的碎魂仔细蕴养,这才使得他如今的神魂能够在这短暂的千年中再度凝聚。   那么这个助他蕴养神魂的人,可就是监兵?   他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这件事自他重生之后他便再没细想过,因此如今再忆起此事,才发现这件事的漏洞颇多,叫他无法忽视。   可若真的是监兵替他做下的这些……他一时间有些难以自处。毕竟他扪心自问,他前世对于监兵也是冷言相向,今世更是未给过监兵一个正眼,而监兵却在他死后为他收尸、收敛碎魂,时至今日仍旧无怨无悔,甚至没同他提过半句。   步惊川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还亏欠了监兵。   一直以来,他只当监兵是一个亦敌亦友的合作同伴,因为监兵与秋白的关系,他并未正视过监兵的域主身份。可如今,他却忽然意识到,或许有些什么东西,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察觉到他的走神,身旁的秋白小声问道:“怎么了?”   步惊川摇了摇头,下意识想说自己没什么,可又忽然想起了前不久,秋白哀求他不要隐瞒的模样。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人……”步惊川道,他知晓秋白并不喜欢监兵,并且对于监兵也有些排斥,因此也不敢说得太过明晰,“我先前一直都以为他亦敌亦友,因此一直防着他,可如今忽然想起,却发现似乎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第296章 碧华来信·一六   秋白沉默下来,“你是说江极?”   他看着步惊川,却心知肯定不是这个答案。可他也不能奢求太多了,显然,方才步惊川的神色,明显便是准备同他道没事的。   只是不知为何,似乎话到了嘴边,步惊川又改变了主意。   这也是他先前奢求不来的变化,如今,步惊川能够有这般的意识,便是好事,秋白清楚,自己恐怕不应该奢求太多。   会叫步惊川这般犹豫的,恐怕只有与自己有关的事,步惊川是生怕他生气或是多想,才会这般支支吾吾。   若真是关于他人的事,步惊川恐怕想也不想便会说了,可如今,步惊川却这般犹豫,便更是证实了秋白心中的猜想。   因此,他说江极不过是个试探,也不出意料地见到了步惊川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秋白心想,与他有关,又不敢同他直说,怕他生气,似乎想来想去,便只有一个监兵了。   秋白自己猜出了答案,却又不急着去映证,只奇怪为何步惊川忽然想到了监兵。   他不出意外地得到了步惊川否定的答案,心中并没有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   他还以为自己至少会质问步惊川几句,然而此刻毕竟还是有外人在场,这么贸然开口质问,似乎并不太好。   于是他便默许了步惊川这一回的隐瞒。他总觉得要么给步惊川一个机会,去学会不要再刻意隐瞒。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查出这碧华阁之下是否有阵法,否则,若是等到那阵法启动,恐怕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因为不能保证落单后是否会被傀儡混入,几人分成三组,秋白带着两个碧华阁弟子,步惊川带着两个碧华阁弟子,其余的碧华阁弟子便跟在宇文适身后,一共分开三队。   宇文适同他们讲解了一番那地图上绘制的陷阱所在后,三队人才分开,去寻找碧华阁的边角之处。   若是这个阵法足够大的话,恐怕这个阵法的边界会是这碧华阁的边角之处,而若是真的有阵法,那么在这碧华阁的最中心,定会有阵法的痕迹。   步惊川作为最了解阵法的人,自然是要留在这碧华阁的最中央,开始从这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开始查起。   可关于各人要去到何处,他们却产生了分歧。   宇文适还想与他换个地方,“我对这碧华阁最为熟悉,不若我留在此处。”   步惊川摇了摇头,“虽然我对碧华阁的布置不甚熟悉,可正是因为不熟悉,才会更加谨慎,不会错过一些角落的搜寻。况且,这处是我才最为了解阵法,阵法的边界或许会难寻,但阵法的中心,一定会存在,这才更需要我在此处。”   更何况,也唯有他最为了解阮尤的作风,也只有他能够照出阮尤的阵法。   因此,秋白便与步惊川再度分开了。   此时晨光微熹,已经开始有人起身活动,步惊川一行人便需要小心再小心,生怕被那些傀儡看到了去。因为不知晓到底谁是傀儡,因此他们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他们就得小心许多。   步惊川松了一口气,还好未叫宇文适留在此处,若是宇文适想叫人不发现,那么此处除却个别几位碧华阁的长老外,确实没什么人能够发现他,可他的能力仅限于自保,并不能护住他那一队的人。   还好方才步惊川未被宇文适说动,否则,若是遇上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恐怕会被大大地影响搜寻的进度。   三队人之间都有传讯符,最开始,是秋白那边传来了消息,道发现了阵法的边界。   竟是真的如步惊川所想的那般……步惊川心中一沉,秋白眼下距离他的位置十分远,足以看出这阵法之大,能够布置这如此大的阵法,恐怕这人一开始便是有备而来。照宇文适当时所说的,这人应当是在他们发现的时间还要早地开始了布置。   步惊川不禁开始算起了他们的时间,他们从悬河鬼域出来后,确实是过了几个月风平浪静的生活,彼时步惊川还只以为是因为阮尤身死,才换得这几个月的风平浪静,然而事实却显然与他想象的那般不同。   非是因为阮尤身死彻底消停,而是那股不知名的力量已经开始将目光转移到了别处去,而他却没有丝毫察觉。   这人能够布下如此巨大的阵法,而这碧华阁却是在星斗大阵之下,竟是能够不引起星斗大阵的异常,恰好便证明了这个人在阵道一途的造诣十分高……他如今越来越怀疑,是阮尤所作所为了。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当时阮尤分明看着是死透了,可如今阮尤却能够在此处作乱?   这星斗大阵自他千年前祭阵后,一直都是勉强运转着,因其庞大,因此漏洞才格外地多,如今对于道修来说,恐怕只是一个聊胜于无的防御手段。   然而,对于步惊川如今来说,他的当务之急还是需要先提升自身的修为,巩固自己的神魂,否则他根本无法驾驭星斗大阵,还会被星斗大阵反噬而伤。   毕竟,体量那般巨大的星斗大战,对于他而言,一直都是一个负担。   他如今距离前世的修为还差了太多,就连驱使星斗大阵都难以做到,谈何叫星斗大阵发挥出十成的功力。   只可惜,这些魔修,定然是不会给他一个安心提升修为的喘息之机。   “将那阵纹画下来,然后顺着那些阵纹查下去。”步惊川传讯另外两队人,“我这边也发现了阵纹。”   在他的脚下,有紫色的阵纹正在闪动着,这阵纹藏得很隐蔽,若是不知晓的,只会以为这处是一个砖缝,然而,这幕后之人,竟是将阵纹绘制到了这砖缝之中。   若非步惊川熟悉对方的所作所为,恐怕都不会发现这砖缝之中还有蹊跷。   那阵纹闪耀着紫色的光,似乎有生命般在呼吸着,那阵纹有规律地一暗一亮,而被暴露了踪迹的阵纹,从中透出一股魔气的气息。   当真如他所料,是魔修的手笔。   那两个碧华阁的弟子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可是……碧华阁如何会有魔修出现?”   “这未必是碧华阁的错。”步惊川摇了摇头,道,“恐怕最早遇上这魔修的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碧华阁只是不幸被魔修选中的一员罢了。   他们也将眼前遇到的阵纹绘下,步惊川猜得不错,碧华阁最中心的这处宫殿之下,确实埋藏着这个阵法的最中心。   步惊川只是将这阵法的最中心的阵纹画了下来,这熟悉的阵纹让他心中一紧。阵法中心的阵纹最为繁复,也能看出最多的东西,他眼下的这个阵法,分明就是他在悬河鬼域之下,那个魔脉之中见到的阵法!   这个阵法的阵纹步惊川十分熟悉,然而却有不少地方和步惊川记忆中的不一样,显然是经过了优化与调整。   然而要能够修改这般庞大的阵法,须得有极高的阵道造诣,而普天之下,步惊川能想到的有这般高的阵道造诣的魔修,说来说去,不过是阮尤一人而已。   他心中一惊,此处是道修地界,绝不会有悬河鬼域那般的例外,悬河鬼域毕竟是在魔域之下,有魔脉并不奇怪,然而在这道修的地界之中,灵气充沛,是绝不可能产生魔脉的。   那么这个阵法,又是什么在支撑着它的运转?   步惊川放出神识,往这阵法最中心之下的地方查探着,忽然察觉到在这地下的暗道之中,有一处正透着鬼气与魔气。   方才这条暗道,因为他们急着寻人,才没有到这处查探去,这暗道之中布下了太多的防止查探的手段,步惊川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因此没有用神识仔细查探。   可当他们站在地上后,那鬼气与魔气因为需要向上供应这个阵法的运转,才被他轻而易举地查了出来。因着这处鬼气与魔气,都被上方那贪婪的阵法吸收得干干净净,因此才没有外泄出半分,叫他们查到了踪迹。   这般布置,除了阮尤,步惊川不知还有谁能够做出来。   “秋白。”步惊川启动了传讯符,轻声道,“确实是阮尤,他回来了。” 第297章 碧华来信·一七·死而复生   “真的是他?”秋白的声音也有些惊讶,似乎未曾料到阮尤竟是能够再次回来,“可我那时候分明已经将他的魂魄打碎了,碎得不能再碎。”   也不怪秋白意外,毕竟他对自己的出手有着绝对的自信。白虎域域主最为善战,手下无人能够逃脱,自然也不会有人逃脱。   此前步惊川虽然一直也有猜测,可他只当是步惊川心中太过紧张,才会至此,他心中深知,阮尤回来的可能性,万中无一。   可偏偏步惊川如今却如此肯定。   “你确定吗?”秋白再问了一遍。   阮尤的难缠之处他二人深有体会。若非阮尤的威胁和骚扰不断,他二人这千年来怎会过得如此动荡。   “虽然不是十分肯定……可我已经有了八九成把我,这是他的手笔。”步惊川道,“唯有他才有这般的阵法造诣,也唯有他,能够布置下这个阵法。他的手法我实在是太熟悉了,绝不会认错。”   秋白沉吟片刻,“随后我回去后,你与我细说,我这边已经碰到宇文适了,我们这就回去。”   步惊川应了一声,心中的不安却不能减轻分毫。   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使得阮尤能够有这般机会死而复生——甚至,当初秋白也是已经打碎了他的魂魄,这里的布置绝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够完成的,定是已经花了不少时间,而短短几个月间,阮尤竟是能够完成从碎魂到重新回归身体?   这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等到终于见到秋白,他先将二人带回来的阵纹与他已经查探到的阵纹拼凑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阵法。确实如他所想,是阮尤先前的那个阵法的改良版本。   原来阮尤的阵法还有许多不足,然而这个阵法却将原来的不足进一步完善了,对这个阵法的这般了解,几乎只有创造这个阵法的人才会做到如此。   步惊川指着拼凑出来的新阵法,同秋白解释道:“你看这个阵法,便是我们先前曾经在魔脉当中见到的那个阵法。”   秋白点了点头,即便他不懂阵法也好,可是他记忆力并不差,至少认得出来,这个阵法自己曾经见过。   他此刻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若是这般说的话……日后他岂不是不死不灭?这也有些棘手……”   “眼下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出他复生的原因。”步惊川摇了摇头,“你且看这阵法。”   说着,步惊川在复原出的整个阵法上勾勒出三个点,“这三处呈三星拱卫之势,将最中央护卫在其中,不难看出,这三个点正是这个阵法的支撑点。”   “而这个阵法的最中心。”步惊川说着,又画出了阵法最中央的一个点,正是方才他发现那藏着鬼气与魔气的地方,“先前在悬河鬼域,那些鬼魔化作的力量,并没有消散,而是被阮尤用不知道什么办法,带到了此处。现在,那股力量恐怕就积聚在这下方。”   秋白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当时在悬河鬼域,合体期大圆满的苏长观自爆,才摧毁了一个大乘中期的鬼魔,即便如今只剩下一个大乘初期的鬼魔,若是将它放出来了,恐怕将会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步惊川知晓他的不安,安慰道:“这个鬼魔化作的力量,如今要充当阵眼,且还需消耗其鬼气与魔气,支撑这个大阵,因此他的实力大不如以前——况且,它是阵眼,更不能轻举妄动,应当不会有我们想象中最坏的事情发生。”   “可那三个点呢?”秋白问道,“我总觉得那三个点所在的方位,有些眼熟。”   步惊川转头将宇文适喊了过来,将先前那几名弟子拼死带出去的机关地图与他方才绘制出的阵法放在一处,问宇文适道:“宇文兄可觉得这三个地方有异?”   他自己看着那地图,也慢慢地意识到了不对劲,毕竟他在初初抵达碧华阁的第一日,便被领到过这三个地方去。   果不其然,宇文适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这三个地方,若是我记得没错,那便是——演武台,教学堂,起居室。”   随着他的话语,他将这三个点所在的地方指了出来,同二人讲解起这两个地方的作用。   演武台,是平日里弟子们练习、比试的地方。平日里的人多得很,更何况如今还是折桂大会将近,许多宗门的弟子来到此处后,都会在演武台上练习,更何况,这次的折桂大会,便是在演武台进行,此处自然汇聚了最多的人。   教学堂,也是平日里弟子们常去的地方。弟子们在教学堂受教,功课也大多数需要在教学堂完成,而师长大多聚集在教学堂附近。因此,不去演武台附近凑热闹的弟子,大多都在教学堂。   起居室,并不是单一的起居室,而是众多弟子所居住的院落,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大多数弟子休息、饮食都会在此处,在弟子聚居的不远处,便是本次折桂大会时,大多数外宗修士所居住之处。   这三个地方可谓是碧华阁如今人口最密集的情况,知晓那阵法作用的三人自然看出了这阵法的意思。   待那阵法一启动,便能够使得这处的所有人,在顷刻间成为这阵法的养料。   这处的修士,可比当初在悬河鬼域当中所见的鬼魔要多得多,毕竟悬河鬼域的那一块地方空间有限,阮尤不能藏着太多的魔修。然而此次的折桂大会,除却三宗外,也来了不少大大小小宗门的人,他们都在此处,积少成多。   可以说,这折桂大会举办,天下有近三成的修士都汇聚在了此处,实乃恐怖的数字。   更何况,当初那些鬼魔,修为最高的不过元婴而已,如今非但有元婴修士在场,甚至还有不少合体期修士。若是那些合体期修士未能发现不妥之处,成为这阵法的一部分的话……恐怕将会棘手许多。   “按照你们先前所说,这个阵法是会炼化它的范围之内的所有修士?”宇文适道,“可这阵法你们也说是魔修阵法,即便炼化了,应当不能够为他所用罢?”   步惊川摇了摇头,“即便只是操纵这些修士成为的傀儡,也足够使得普通修士下不了手,毕竟修士还讲道德,可魔修却不管这么多,能叫普通修士自相残杀,恐怕还是他乐于见到的画面。”   “更何况,魔气与灵气虽然是两相对立,可并不是全然的水火不容,这二者之间自可以转化。也就是说——即便他炼化了这些修士,灵气不能为他所用,他也能想办法将这些灵气转换为魔气。”   这些,对于深谙阵法之道的阮尤来说,其实都是一个阵法便能轻易解决的问题、   宇文适倒吸一口冷气,“那……那这岂不是无解?”   步惊川道:“若是等这阵法完成、生效,那恐怕是真的无解。无人能够敌过这阵法汇聚了所有修士的修为后的力量,但是也不能说是无解,毕竟最有用的解法便是——叫它不要生效。” 第298章 碧华来信·一八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步惊川叹了一口气。   毕竟之前,他也并没能制止阮尤去催动那个阵法。如今,即便他提前知晓了阮尤的布置,然而想要阻止阮尤的行动,还是十分困难。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对上了秋白的目光。   秋白并不像他那般愁眉不展,反倒是有一种置身事外般的淡然。秋白的目光不见起伏,仿佛这件事情并不能影响到他。只在目光对上步惊川的目光时,秋白那双冷冽如剑光一般的眼底才有不易察觉的情绪闪过,仿佛只会因为他而波动。   秋白向来都不会关心那些旁人的事情,亦不会关心除了他之外的人,对于秋白来说,他便是全部。而秋白也从不怕完成不了什么事,毕竟秋白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秋白是那样地全心全意相信着他。   秋白其实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在他茫然无措之际,秋白也曾数次点醒过他,因此他知晓,秋白听他的话,并非是因为秋白不擅此道,也不是因为秋白不爱思考这些事情,而是因为秋白相信他。   这叫他心中不免有些压力,可也因为有了这般支持,而有了更大的动力。   他说什么也不能叫秋白再度陷入先前悬河鬼域当中的那般绝望中去。他还记得,那时候秋白为了护住他,被那大乘期的鬼魔一掌击飞,重重地撞到那墙壁上。   秋白的身体甚至比一般的体修更为强劲,然而以秋白身体的坚韧强度,在那一击之下却也还是断了数条骨头。尽管对于秋白来说这些皮肉伤并不算太重的伤势,后来秋白很快便恢复了,可他始终都不想叫秋白受伤。   因此,这次必须万无一失。   步惊川深吸一口气,“这些地方下面,必定有阵眼。”   除却这个用鬼魔的力量供给阵法的地方外,另外那三个阵法的支撑,若是想要用这处转化灵力,那势必也要在这些地方布置阵眼。一旦阵眼激活,这个阵法自然便会生效。   步惊川想了想,这阵法已经完成了,只待激活,也就是说,他们需要抢在布置阵法的这人之前下手。   “三个阵眼必须同时破坏。”步惊川道,“可如今我们也不知晓这几个阵眼具体的位置,只能猜出大概……这个阵眼这处,亦必须破坏,且破坏的时候必须要有人在旁边,防止这底下的鬼魔被切断了与这阵法的关联后暴走。”   想了想,步惊川道:“此事恐怕需要交给我。”   然而,那三个未启动的阵眼附近,定然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在守护着那阵眼。或许是人,或许是阵法。   秋白那边步惊川并不担心,以秋白的实力,足够硬闯后直接暴力摧毁,况且以秋白的修为,无人能够伤得了他。   只是宇文适那边……他未免有些担心,他们碧华阁的一行人定是不愿分开的,而他们这些人当中,修为参差不齐,也难以确保他们在半路上不会出现什么破绽,叫人发现。   而对于他们而言,若是遇上几个修为高些的修士,便恐怕连那阵法都难以触及。   这阵法步惊川先前才看过,那三个未启动的阵眼,其实是三个小的阵法,只不过与大阵法连在一起罢了。即便是切断了大阵法与它们的联系,这处的阵法也能够启动,轻易将在它范围之内的人炼化。   这便变得棘手起来,步惊川不愿有人丧命在这个阵法之下,更不愿意叫那布置阵法的人得到助力。即便只是某一处的阵法,也足以汇聚成一个合体期的修士。   秋白已经通知了陵光,陵光已经带着江极往这处赶,然而却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够赶到的,他们离这处太远,赶到恐怕还需半日。   可宇文适他们来时的路上已经触发了机关,也遇到了傀儡,自然不能够掩人耳目,恐怕这背后的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存在,甚至,可能知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即便步惊川已经警惕地布下了很多阵法,然而这却远远不够,因为他们面对的也是一个同样熟知阵法的对手,步惊川的阵法未必能防得住对方多少。   他们必须尽快行动,若是触怒了那人,恐怕那人随时都会启动阵法。   “我们晚上行动。”秋白道,“晚上的话,演武场与教学堂哪处的人最少?”   他后半句话是对着宇文适说的,宇文适也领会到了秋白的意思:秋白这是想尽量减少损失。   他们这是抱着此事可能会出意外的可能,去评估哪一处会遭受更小的损失。   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小看了,宇文适还有些不爽,然而他知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他即便不爽,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   宇文适想了片刻,“藏书阁也在教学堂附近,教学堂会有不少弟子挑灯夜战,那应当是演武场的人最少。”   秋白点了点头,看向步惊川,“那我便去起居室。”   步惊川知晓,秋白这是在给自己减轻压力,夜间,大多数人即便不需要睡觉,却也还是会回到落脚的地方休息,起居室无疑是人数最多的地方,也是最为重要的地方。而步惊川若是需要先毁去那三个小阵法之一,随后再去毁掉大阵法的阵眼的话,无疑是需要分配一个压力较小的地方。   步惊川领会到秋白的意思。即便是教学堂,那损失也应当在他们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因此,秋白给自己分配了一个绝对不能失误的地方。   步惊川朝秋白点了点头。   秋白与他的默契无疑是最高的,不用他多说,便知晓了他到底想要什么。   “再等片刻,”步惊川道,“等那些人都回去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能行动了。”   眼下还只是戌时,修士不惧黑暗,夜能视物,这个时间点无疑还有许多修士在外活动。而他们也不能拖得太晚,便只能选在亥时行动。   再晚……步惊川只怕这碧华阁之中的人恐怕等不了。   便就在他们休整等待今晚行动之时,他们带在身边的传讯却符亮了起来。   那边是陈谦明的声音,他有些慌乱,却还是强行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道:“我这边的同门突然开始暴动起来,不知他们具体是受什么刺激了……我分明没有动过他们!”   从传讯符的那头隐约可以听到如野兽一般的咆哮声,只是那处关着的分明是人,又从何而来的野兽?   人会发出这般的声音,着实可怖。   “他们在互相厮杀,像野兽一样。”过了一会儿,陈谦明又道,他忽然骂了一声,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他们根本没有意识了,分不清彼此,连我都攻击!”   步惊川知晓这事态紧急,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率先自保,不要被他们卷进去。”   那边陈谦明应了声是。   即便如今的时间与他们计划的时间有些差别,然而他们却还是得出发了,此时已经顾不上被不被人发现了,因为阮尤很可能已经采取了行动,叫这些已经失去神志的人都暴动了起来。   步惊川正想叫宇文适出发,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接通了另一张通讯符。   那边的孔焕声音有些紧张,“这个关头你来找我干什么!”   “自然是有事,你那边怎么了?”步惊川察觉到孔焕那边语气的不自然,连想要拜托的事情都顾不上了,连忙问道,“是那些傀儡暴动了?”   “是,你之前说得没错。”孔焕应道,忽然,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莫非你们那边的傀儡也暴动了?”   步惊川答道:“我这边没有傀儡暴动,但是情况还要更糟糕些。”   说罢,步惊川简短地描述了一遍那个阵法的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孔焕咬牙道,“我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些发疯的到底是傀儡还是人,我连这院落都出不去。”   “用火烧。”步惊川飞快解释道,“那些傀儡都是纸做的,他们在身上也没用防御灵火的法器,你直接用火灼烧是最快的解决办法。”   “你不早说!”孔焕大骂一声,“说吧,到底要我怎么做?”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我也才是刚知晓不久。你去演武场,等宇文适,接下来你照着他的指示去做。”   “宇文适?”孔焕差点咬到了舌头,“他不是早不见了?”   “他在我这里,”步惊川飞快道,“别问这么多了,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做做做!”孔焕大声道,“小的这就去!”   步惊川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看向宇文适,“接下来,便看你们的了。”   宇文适点头,率领着碧华阁众人,转身离去。   步惊川与秋白只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目光中尽是无言的默契,可此刻,却没有时间再给他们多说几句。   “你要小心。”秋白上前,趁着碧华阁众人不注意,在步惊川唇上如蜻蜓点水般轻轻地碰了碰,退开后小声叮嘱道,“我会第一时间去寻你。” 第299章 碧华来信·一九   步惊川的速度并不慢,先前需要与那些碧华阁弟子一同赶路时,毕竟还需要顾忌着那些本就状态不好的弟子,因此众人的行进速度都慢了些。而眼下换作他独自一人赶路,速度便快了起来。   他们三人分别的地方距离那三处阵法距离都差不多,因此几人抵达的时间也差不多。   一切都顺利地按照步惊川的预想进行着,宇文适在传讯符中示意自己已经与孔焕碰面,几人不再多说,开始找起那阵眼所在。   未激活的阵法,想要寻到其存在还是有些困难的。好在这个大阵的设置特殊,步惊川也事先准备了破阵的阵盘,才能使得这阵法被他们没有耗费多少力气,便找了出来。   他们正准备动手同时将这三处阵法毁去,便在这时,忽然听到孔焕一声惊呼。   察觉情况有变,步惊川连忙出声问道:“怎么了?”   “是魔修!”宇文适在通讯符中道。   “不,他有鬼气,是鬼修!”孔焕反驳了一句,随即便是他的怒骂,“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步惊川的心猛地一沉。三个阵法,他与秋白各管一处,便只剩下了一个,正是宇文适与孔焕所在之处。而恰巧在这二人所在的阵法之处,却出现了鬼魔。即便在那处的二人都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却也不能忘了他们还是未出师的弟子。   他们二人一个金丹,一个元婴,自然不会是那阵法主人的对手。   那人确实擅长找到薄弱之处,竟是躲开了修为更强他的他与秋白,径直找上了那二人。即便步惊川为了保险,为了宇文适叫上了孔焕,可这也顶多只能为宇文适拖延一二罢了。   对方这一手便是极为明显的,若是要他们几人不丧命,他与秋白即刻便要回援,自然无法如原计划那般摧毁阵法。   步惊川原本是设想的这人只会在大阵的阵眼附近防范,却未想到这人若是出来,又该如何。   他也未想过那人竟是能够如此直接地寻到他们三队人的薄弱之处——这人恐怕比他们所想的,还要更加了解他们。   想到这里,他后背有些发寒。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见间被人一直盯着,自己却一直都是无知无觉。   他心中暗骂一声,便听到从通讯符那边传来了一阵风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显然是不知道谁被撞得飞了出去。   片刻后,响起了孔焕痛苦的呻吟。   那人的修为分明可以将这几人一击毙命,然而却是留了孔焕一条性命。然而步惊川却不敢有半分庆幸,因为他知晓,这人这是在示威,毕竟,这路程遥远,他不能即刻赶到去帮助孔焕。   紧接着,便是第二声。   那人如猫戏老鼠一般,只在折磨着二人。步惊川再忍不住,打算自己前去。   便在这时,那人忽然轻笑一声:“忍不住了?”   步惊川登时愣在了原地。   阮尤,真的是阮尤。   这就是阮尤的声音,化成灰他都能够认出来。   阮尤竟是真的没死?!   尽管先前他一直都觉得那是阮尤的手笔与习惯,然而毕竟还未亲眼见到,他一直都不敢确定,而此刻,那人却主动开口说话了,显然是想要迫不及待看他惊讶的模样。   “你觉得,是这处的几个弟子重要呢,还是阵法之中的成千上万个弟子重要呢?”阮尤慢悠悠地说着,似乎只觉得这是一场有意思的游戏,“既然你惯爱做些拯救世人的把戏,那么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阮尤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因此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又如猫戏鼠般的愉悦,“这两边孰轻孰重,你不若自己选罢,东泽?”   步惊川此刻极为确定,对面的那个人,正是阮尤。   也只有他爱玩这种招数,会叫他做出这般艰难的抉择。   “你何必在这几个弟子身上花费功夫。”步惊川咬牙道,试图拖延一点时间,可他也知晓,他们并没有后援,如今能够与阮尤一战的,只有他与秋白,然而,他们都不能擅自离开他们原本的位置。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拖延着什么,或许是在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可是阮尤说得没错,他与秋白所在的那处阵法,事关万千名弟子,而那些弟子,却又有可能成为阮尤手上的饵料。若是真的叫阮尤得手了……恐怕到时候便不是几人或是几千人的性命的问题了,届时再被阮尤造出大乘期的魔傀,此刻也不是在悬河鬼域,而是在道修的地界,那魔傀能造成多大的伤害,步惊川十分清楚。   似乎这个答案叫阮尤不满,阮尤冷哼了一声,“但是这样便能见到你两难的时候。我可是最讨厌你那副伪善的嘴脸,觉得人人都不该放弃的模样。”   “那若是你爱看,不该过来寻我?”步惊川道,“你寻那几个弟子做什么?”   “我又不是傻子,”阮尤哈哈大笑,似乎是在嘲笑着他的天真,“自然是要选择你无力回援的那一个,我可不想再见着你那张死人脸。”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不欲过多争辩。   便在这时,宇文适闷哼一声,忽然开始艰难地喘息起来。   “你觉得,我捏碎他的脖子,需要多久?”阮尤的声音从宇文适的通讯符中传来。   宇文适压抑着的惨叫从通讯符中传来,只是因为他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显得有些滑稽。   然而任何人都笑不出来,除了阮尤。   “你不是很厉害么?这都能猜到是我,为什么现在又不猜了呢?”阮尤恨恨道,“你又坏了我的好事,你说我该怎么报复你?”   宇文适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步惊川的脚却像是被焊死在原地似的,一步都动不了。   一边是碧华阁弟子与孔焕,另一边却是所有在碧华阁的弟子,他不知该如何选择。   “如何报复?”正当这时,一个声音忽然道,“你便是在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鬼身上报复?”   紧接着,便传来了阮尤的惨叫。那边的声音混乱成一片,宇文适似乎被猛地松开了,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是孔焕的声音:“他没事。”   步惊川才松了一口气,此刻才有空闲开始回想方才听到的那个声音。   恰好在此时,那个声音又说话了,“你就该死在悬河鬼域那种鬼地方,永远不见天日。”   这过分熟悉的声音叫步惊川愣了愣,“……秋白?”   秋白怎么忽然改变了计划,去到那处?那阵法那边怎么办?   “不是我。”那熟悉的声音答道。   步惊川这时忽然反应了过来,方才去制住阮尤的,分明是监兵!   是了,此处地处白虎域,虽然陵光与江极从朱雀域赶到此处还需半日,可若是监兵赶来此处,只需要几个时辰。   步惊川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似乎等到了属于他的奇迹。   阮尤嘶吼着:“别忘了阵法还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监兵冷冷地道,“我此行只是为了取你性命。”   有监兵拖着阮尤,步惊川确信,阮尤恐怕一时半会间也是分身乏术,无法使用那阵法了。   因此,他催促道:“孔焕!还能动吗?”   “能是能。”孔焕嘶了一声,从他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孔焕在艰难地起身,“毁那个阵法的力气还是有的。”   “按照原计划进行。”步惊川道,眼下阮尤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然而阮尤自己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定是不会被监兵一直压着打,这个机会,若是错过了,便彻底没有了。   毕竟在这碧华阁的地底之下,还埋藏着一个曾经苏长观和秋白联手都难以战胜的大乘期鬼魔……这些在碧华阁中的人的性命他想留下,而他更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大乘期的鬼魔。   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可以助他的苏长观了。   孔焕自然也知晓此事的重要性,因此艰难地爬了起来,顶着两位大能交手的余波,颤颤巍巍地朝着阵法中心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抱怨,“你真是会压榨人啊!” 第300章 碧华来信·二十   即便孔焕身受重伤,可他毕竟这些天以来并没有像宇文适那般奔波,因此并未伤了元气,恢复的速度也比宇文适要快上许多。   他趁着监兵与阮尤大打出手的时机,凝聚剑气,挥剑而出。   此刻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仔细寻找那阵眼所在的确切方位了,他只能朝着那大致的方向挥剑。剑光流转,如同白虹一般贯穿夜色,只听一声巨响,剑气所过之处石块崩裂、草木摧折,即便不通过传讯符,步惊川与秋白离得远远地,也还是能够听到从演武台那处传来的响动。   阮尤的咆哮从传讯符那边传来:“又是你,又是你们,该死的剑修!”   在这个关头,步惊川忽然还有些怅然。   上一回还是与苏长观共同抵御那些鬼魔,这一回,却只剩下了苏长观的后辈。与他并肩的同是剑修,如今却换了个人。   然而此刻却不是可供伤感的时刻,步惊川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这情绪之中拔出,咬了咬牙,“秋白,动手。”   二人皆是寻到了阵眼,因此一击而出,那阵眼被迅速破坏,阮尤与那三个阵法有感应,当即怒不可遏,拼着要被监兵重伤,也要去拦住孔焕。   步惊川一击得手,即刻赶往大阵的最中心。那三个辅助的阵法虽被毁去,然而最为关键之处却还是大阵,以及大阵之下残存的鬼魔的力量。   他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他们出发前,秋白还同他道,要来寻他。然而眼下出了这般变故,他却不能够只是因为一己之私,让秋白来寻他。他记得,他前世离开之后,那些原本缠着他的血孽,重新回到了监兵身上。   哪怕监兵修为极高,如今有血孽缠身,也只能强撑着——久战对监兵而言并不利。监兵性子就同秋白一样要强,二人皆是实力高强之辈,胸中自有一番不愿轻易低头的傲气,因此定是不会随意开口求助——毕竟在这二人的观念中,他们已是最强,若是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招架,恐怕来人也无法再做什么。   只怕监兵已是强弩之末,还硬撑着不肯开口,届时局面恐怕会比此时更加混乱。   步惊川随即同秋白道:“你去帮孔焕。”   事态紧急,他再顾不得其他,左右他这边勉强有自保之力,阮尤也被牵制在那头,因此,叫秋白前去帮助孔焕,是最好的选择。   秋白明白步惊川的思虑,但还是有些止不住地担心。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听从步惊川的安排,“你自己要小心。”   “好。”步惊川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二人之间那紧张的氛围,“阮尤都在那边,我这边能出什么事?”   “你别乱说话。”秋白似乎有些不高兴,语气有些生硬,却还是忍住了,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别掉以轻心了。”   他不敢说的是,他心头总有些不安,可他只怕是自己太过担心,因此才会这般。他不愿影响步惊川的步伐,也不愿影响他的心情,因此只将这不安按捺在自己的心底。   千言万语,不过汇聚成一句叮咛。   “好。”步惊川道,“你等我回来。”   二人的谈话皆是发生在他们赶路途中。步惊川所在的教学堂离那大阵中心并不远,因此他只是用了短短的半刻钟便赶到了这大阵中心。   循着鬼气与魔气的踪迹,他找到了那个供应着阵法运转的衔接点,可便是在此时,发了狂的阮尤忽然抓准了时机,他们脚下皆震动起来。   通讯符中,方才一直未出声的陈谦明忽然惊呼起来,“他们……他们都开始发疯了,跟野兽一样……在攻击人……”   宇文适方才一直趁着监兵与阮尤交手,在一旁喘息,此刻他也注意到了不远处,“他应当是控制了傀儡,我们这边也看到有人发狂了!”   紧接着,宇文适又道:“明师兄,保全你自己!”   话音刚落,又是一片地动山摇。   步惊川面色一变,道:“你先从暗道中出来,他应当是启动了阵法,我能感觉到这阵法在运转了!”   陈谦明犹豫了一下,“可是他们……”   “没什么可是,”步惊川道,“那些人恐怕就是他储备在下面的,当作备用的能量,你若是不出来,恐怕只会落得和他们一样的结局!”   “明师兄!”宇文适也催促道,“他们已经神志不清了,保全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还是得自己先活下去,才能从长计议!”   陈谦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好,我这就出来。”   然而,他们说话的时机似乎还是有些太迟了,只听陈谦明粗重的喘息,似乎是在那些傀儡之中寻找出路。   不一会儿,便听陈谦明道:“不好,他们看到谁都会攻击,他们……把我堵在这处了……”   然而此刻离陈谦明最近的步惊川已经开始对地下那阵法动手,此刻大阵覆盖的面积最广,阮尤既然已经启动了阵法,在这阵法之中被提前做了标记的人,恐怕都将会如悬河鬼域之下的那些鬼魔一样,顷刻间化为这阵法的一部分。   那是千千万万的人命,步惊川不能拿这个去冒险。因此,他无法抽身帮助陈谦明。   地下的阵法尽管步惊川先前已经有查探过,然而彻底将其切割损坏,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如今分身乏术,只能道:“宇文适,从你那边过来需要多久?”   宇文适明白了他的意思,从传讯符中传出呼啸的风声,“我现在全力赶过去,一刻钟。”   “听着,我如今无法抽身帮你的师兄,我也不可能为了他停下我这边的进度,你需要自己来帮他。”步惊川道,“我不知道哪些人会被这阵法炼化,我也不知道若是切断阵法后,在暗道中的人如何,你必须自己衡量这个危险。”   “不必多说。”宇文适道,“那是我的师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去救。”   步惊川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也清楚,宇文适方才受了阮尤一击,他这些日子以来颠沛流离,身上大伤小伤不断,因此恢复能力远远不如同修为的修士,也就是方才为何孔焕站起来的速度会比他快这么多。   他如今还只是刚刚能动,身上还有着暗伤,全力赶过来,恐怕对他自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他需要到暗道底部,去在那些失去神志胡乱攻击的同门之中寻找到陈谦明。   “我待会可以分神帮你破坏底下的阵法,”步惊川道,“但是那些机关,恐怕要交给你自己了。”   破坏阵法,他还能够通过外放神识来达成,然而那些机关,先前他们下到那处的时候,大多都是步惊川出手帮他破开的,因此,交给宇文适自己,多少有些吃力。   可眼下情况紧急,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步惊川将所有心神投入到眼前的这个阵法当中。   这阵法显然是阮尤花了不少时间布置的,仿佛古树的根脉般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他还需通过神识,去看清楚所有的阵纹,再通过那些阵纹推测具体的作用,以此来判断需要先行切断何处。若是下手错了,只将时间花费在不重要的阵纹之上,恐怕便是一场无用功。更有甚者,有的阵法会为了防止有人随意破坏,在被破坏之后,会在短时间内爆发出大量的能量,将原本需要的时间大大地缩短——这无疑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眼下情况紧急,他不能浪费任何一点的时间。   他感受到那阵法的力量越来越强,知晓是这阵法回应了阮尤的命令,因此心中更急。   在这碧华阁之中,不知有多少宗门的弟子都在此处,他们尚且年轻,可他们都是人族的未来,他决不能叫阮尤得逞。   他聚精会神,将地底的阵纹逐个切割,他如今需全神贯注,再不能分半点神。   他闭上眼,外放的神识可以叫他察觉到身侧任何的风吹草动。   他察觉到宇文适的到来,察觉到宇文适半点也没有停顿地,飞快进入了暗道。暗道之中的阵法他已经提前为宇文适破坏了,接下来,便是要看宇文适自己了。   他将所有注意力收回全付身心投入到身下的这个阵法之中,外界的变动再影响不到他,而他也对外界的变化失去了感知。   这个阵法想来是阮尤花了不少时日布置,因此即便他破坏起来远比布置要简单,可却还是抵不住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更何况,他并不想催生这个阵法,更不希望这个阵法有半点的力量外泄或是提前生效,才更要小心翼翼。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留在暗道口的那一丝神识察觉到了宇文适已经带着陈谦明走了出来。   阮尤那边有秋白与监兵二人牵制着,三处阵法也已经被他们悉数破坏,只剩下了眼前这一个了。   因此步惊川十分放心,只留了很少的神识来警戒。他对魔气与鬼气向来敏感,自然会在发现的第一时间警醒过来,既然附近没有魔修或是鬼魔,那么他需要对付的,便只有深埋在地下的那个魔傀。   宇文适二人在那暗道入口休息了片刻,宇文适注意到站起身的陈谦明,“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去?”   宇文适心中有股怪异感,他看着走向步惊川的陈谦明,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去同步道友道声谢。”陈谦明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毕竟能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是托了步道友的福。”   宇文适心头的那股怪异感登时被放大了。明师兄向来都分得清轻重,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可是这回说的话,却不知为何叫他心头无比怪异。   不像是感谢,倒像是咬牙切齿的阴阳怪气。他心头奇怪,却又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想多了,正在他犹豫之际,看到陈谦明一步一步走向步惊川。   接着,一道寒光骤然迸发,自陈谦明手心,直达步惊川的胸膛。   随之而来的,是喷薄的血雾。 第301章 碧华来信·二一   自方才陈谦明与宇文适出现在附近时,步惊川便已有察觉。   陈谦明的靠近,步惊川亦有感知。他只当陈谦明如同他所说的那般前来道歉,并未将对方的接近放在心上。   然而当他反应过来时,这才察觉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得步惊川心底开始有一丝不适。   其实在陈谦明出手的那一刻,他已经察觉到了。陈谦明境界只在金丹初期,修为本就不如他,更何况如今身受重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以他的修为,自然也是能够在这极短的距离中躲开。   更好的办法还是将陈谦明直接震开——虽然这般会伤及陈谦明自己,然而这无疑对他自己来说是最大的保全。   然而步惊川却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留在了原地,生生承受住了那一击。   此刻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步惊川睁开眼,看向眼前的来人。   在千年前,便有这个一个人,趁着他不能动弹,趁机想要结果他的性命。   当年那人是阮尤,如今是阮尤所驱动的人,二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两个没有半分相像的身影在他眼前重合,而后又模糊,化作成眼前陈谦明的模样。   然而那时候,他还有秋白在他跟前替他挡着,如今,他的眼前却什么人都没有。   当年他是不能动,如今却仍是不能动。   若是他轻易动作,脚下这个被他破解到一半的阵法,可能顷刻间被阮尤驱动,叫他先前的努力功亏一篑。他如今正在无形中与阮尤做着对抗,而他却不能动弹分毫。   他只当以陈谦明无法穿破他护身的灵力,然而陈谦明这一回却显然是有备而来,方才扎入他胸膛的利刃显然是加上了特殊的阵法,因此在一击之间,径直将他的胸膛穿透。   胸腔处撕裂的疼痛蔓延开来,唇舌之间尽是血腥气息。   疼痛叫步惊川微微蹙眉,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痛感几乎掐住了他的咽喉,叫他连痛呼都无法发出,他一时无法开口——即便他如今也不知开口说什么。   “明师兄!”宇文适惊呼一声,上前拉住了陈谦明,“你这是做什么?!”   这边宇文适还在担心是二人之间生出了什么误会,却见那个一向胆小怕事的陈谦明目光冷淡地回应着他的斥责,若非他方才将陈谦明拉开的时候,陈谦明方才的匕首还留在步惊川的胸膛上,不然,看陈谦明眼下的神情,恐怕当场就要给他也来一下。   这般陌生的眼神叫宇文适生出几分惧意,心中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自己那个一向温和宽厚的明师兄如今竟然变成这般模样。   “他被控制了。”步惊川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清晰地开口,“别让他再靠近。”   步惊川声音的异常当即被敏锐的秋白听到了。秋白方才便察觉步惊川那处的动静不太对,听得步惊川声音变了,当即也急了起来,“你怎么样?”   步惊川原本下意识想开口说自己无事,可又转念一想,等秋白来到此处的时候,自己此刻的情形定然瞒不住秋白,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与“无事”无法沾边。鲜血还在顺着他胸口处的伤口渗出,濡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竭力叫自己的声音更加平和一些,“有些情况。”   秋白即刻道:“我现在过……”   “不必,”步惊川打断他道,“你先处理好阮尤。”   接着,便从秋白身侧传来了监兵不耐的声音,“若是真想去看,你便不会分身么?白瞎了你如今分神的修为。”   监兵的声音有些恨铁不成钢,却点醒了秋白。   修士分神,即是可以分裂神魂,一心二用,用分身前往本体所不能去的地方。而分身的修为虽弱于本体,然而若是分身遭遇不测,修士本人顶多也就是元气大伤,不会危及性命。   因此,分神期的修士,相当于有了第二条命。修士的分神相当于另一个自己,在一些修士分身乏术之时,便会驱使自己的分神。   分身的修为虽不及本体,却足够在大部分时候用上。   秋白也回过神来,他遗失躯壳前,才仅仅元婴期的修为,如今的修为乃是他神魂与肉身结合后提升的境界,因此他比起自己一步一步修炼到分神的修士来说,对自己力量的运用少了几分圆融。   他低低地骂了一声,是他自己不够谨慎,若是方才便能想到这个办法……他们方才或许就不用这么被动,而是能够直接用分身行事。   而这一点,却还需要监兵提醒。这无疑就是在告诉他,他处处不如监兵。   秋白不想自己输给监兵,因此不用监兵再出声指点,当即分裂出分身,用分身朝着步惊川的方向而去。   有本体与监兵一道抗衡阮尤,定是落不了下风。   而以分身的能力,足够他保护好步惊川。   “阿适,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叫师兄好生伤心啊。”陈谦明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盯着眼前的人。   宇文适意识到眼前这个恐怕已经不是自己的师兄了,可他心中那股震惊与难以置信至今还未能散去。   他微微后退了一步,却又意识到自己身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步惊川,当即站住了脚步。   他此时才意识到方才步惊川说的,“他不是你师兄了”是什么意思。原来一个人陌生,是能够陌生到这个地步的,前几日还在一道同生共死的人,如今却能够用这种如毒蛇般阴狠的眼神看着他,叫他背后不寒而栗。   “师兄从来不会伤害自己人。”宇文适艰难地道,“你已经不是我的师兄了。”   这时,步惊川在他身后开口,“阮尤并未将所有的鬼魔的力量都拿去支撑这个阵法,他还保留了一部分鬼魔的力量,他用鬼修的力量,附身到了你师兄身上。”   尽管知晓这般开口有些不合时宜,可宇文适仍是坚持着问道:“那我师兄呢?”   “这鬼魔附身,能够清楚知晓你与他的关系,应当是吞噬了你师兄的魂魄……”步惊川顿了顿,有些不忍,“他应当是已经不在了。”   他们将陈谦明放在那处未知的暗道之中,却忽略了暗道当中的危险。除却那能够生出傀儡的镜子与无处不在的傀儡,阮尤毕竟已经在碧华阁布置了数月,自然防备的手段不会止哪一点。   他们分明走的时候已经查探过了,离开的时间也不长,可便偏偏是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叫陈谦明着了道。   步惊川想起来,若是阵修想要屏蔽传讯符,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恐怕陈谦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遭到了阮尤的毒手,而他们却丝毫不觉,甚至,眼睁睁看着陈谦明成为了阮尤牵制他们的工具。   宇文适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后退。除却最初的悲恸与愧疚外,他眼中更多的是坚定。   “不论你还是不是明师兄,”宇文适轻声道,“事关这天下宗门,事关碧华阁的未来,我断不会再叫你往前一步。”   回答他的是陈谦明的一声冷笑,下一刻,那个原本站在原地的陈谦明便如一阵风似的向他袭来。   宇文适在碧华阁这么多年,自上山那日起,他与一群师弟师妹都是由明师兄带大的,他们或许会笑明师兄做事像个老妈子,可是明师兄从头至尾也是关心着他们的。对于自己被说是老妈子,明师兄也只是笑一笑,摇摇头,说随你们爱怎么叫。   毕竟,碧华阁的弟子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早年师长们忙于闭关,便是明师兄负责教养他们。   明师兄自己的天资有限,可后来修为比他高的师弟师妹们从不会嘲笑他,因为他们都知晓明师兄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那个很好的、会呵护着他们的明师兄已经不在了。   宇文适心中难免悲痛,在这个罐关头还有些不真实感。然而他背后是正在与阮尤阵法抗衡的步惊川,背上背着碧华阁成百上千条性命,他不可能再后退。   他小时候与明师兄交手过很多次,然而那是明师兄为了锻炼他,故意给他喂招的,明师兄修为增长不如他快,后来很快就不是他的对手了,他已经忘记了,他们二人之间上一次交手是什么时候。   陈谦明的招式都是他最为熟悉的招式,可他们此前这般过招,陈谦明出手从不会这般狠辣,更不会这般不留余地。   陈谦明是奔着要他的命来的。   可他如今修为大不如从前,身上还受着重伤,自然不是背后有鬼魔支撑的陈谦明的对手。   紧接着,他忽然发现了陈谦明动作间的一个空档,他知道,那是陈谦明比试中常用的技俩,他便是喜欢这样故意露出破绽,引诱他的进攻。   而他也已经不是数年前那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了,这般的破绽,他再不会上当。   这个破绽,若是未能诱得他进攻,那下一刻,陈谦明便会露出真正的破绽。   果不其然,这个动作收不住势,径直给另一边露出了空档。   他当即不再犹豫,袖中等待多时的暗箭随着他甩手,直直攻向陈谦明的心窝。   而这个真正的破绽,陈谦明向来都是防不住的。以前他们比试,只倒是点到即止,可如今是真正的殊死搏斗,刀剑无眼,自然不再停留。   那暗箭共有三发,一为太阳穴,二为心口,三为丹田,任何一处若是射中,便再无活命可能。   既然是放出了三支暗箭,宇文适是做好了有可能三箭都射空的准备的,他从未想过能够如此轻易地结束这一场殊死搏斗。   然而陈谦明正在躲避暗箭的身体忽然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僵直,原本动作忽然顿住了,那三支箭都稳稳地射中了宇文适原本的目标。   陈谦明应声倒地。   “对,对不起……是我伤了你们……”嘈杂的风中似乎掺杂了陈谦明说话的声音,然而那声音轻得很,仿佛是宇文适的错觉。   然而等宇文适走近,却见到陈谦明已经没了呼吸。   鬼魔附身诚然会吞噬属于明师兄的魂魄,可属于明师兄的记忆,或许还在影响着鬼魔。 第302章 碧华来信·二二   从秋白所在的演武堂赶到这阵法中心,其实距离并不远。   对于秋白来说,不过短短的一刻钟不到,然而他此刻却觉得这路程实在是太过漫长,这路上花费的时间是该死的久。   而他赶到的时候,却似乎觉得自己只过了短短一瞬。   当他看到步惊川的时候,整颗心都快凉了下来。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萦绕上心头,他千年前拼死保护着的人,他拼着自己重伤才为他挡住了阮尤的攻击,然而这一世,他不在此处,终究还是受了阮尤的伤害。   此刻他无比悔恨,自己的这身修为仿佛是凭空得来一般,没有派上半分用处。他做不到像监兵那般对自己的修为了如指掌——若是他能够想起自己如今的修为能够凝成分身,那么他们从一开始便不用这么折腾。   步惊川未想起此事,是因为他这一世停留在低修为的境界太久,忽略了分神境界的特殊之处,这不是他的过错。   秋白无法为自己寻得一个借口,他只觉得步惊川此次受伤,与他脱不了干系。   熟悉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他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无用……根本帮不上东泽,也帮不上步惊川。   眼前的人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微微蜷缩着身子,却还是维持着盘腿坐在原地的姿势,在自己负伤的关口,他却还因为未明的局势而要继续强撑。鲜血染红了那件本就不起眼的灰袍,格外地刺眼。   秋白慢慢走上前去,颤抖着手,触摸着步惊川胸口处插着的匕首。   匕首没有插中要害,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今步惊川的伤势看着可怖,然而,对于有修为的修士而言,只要丹田尚在,有灵气的支持,即便是对于普通人致命的伤势也能够在片刻自愈。   可即便如此,秋白还是止不住地心疼。即便修士能极快修复在皮肉上的伤口,可那伤害与疼痛却是实打实地落到眼前这个人身上的。   他几乎是捧在心尖上的人,却每每都会受到这般伤害,这叫他如何能够放过自己。   步惊川见是他,朝他笑了笑,可失血过多叫他自己的面色苍白,甚至连唇上都没有半分血色,“你来了。”   步惊川的脸在月光下,白得好似一张纸,仿佛随时都会在这夜风之中飞了去。   “别动。”秋白上前,握住匕首的手紧了紧。   这柄匕首注入了很强的魔气,正是这魔气,才使得这匕首能够穿刺过步惊川护体的灵力,留下如此伤势。   然而那魔气堆积在伤口处,自然也会叫这伤口难以愈合。方才步惊川久久未拔出这匕首,便是因为无法分神去处理匕首口处的魔气,更是因为他害怕失血过多。   如今他的灵气与神识大半放在了去与地下那阵法抗衡上,他的灵力还在缓慢地切割着深藏在地下的阵纹,实在无力自保。   “怪不得古时候都说,阵修旁边都需要一个护阵人。”步惊川此刻却还有心思说笑,“阵修便是这样,无力自保。”   “别乱说。”秋白低声道,“忍着些。”   好在那匕首虽刺得深,穿透了步惊川的胸膛,却并未从步惊川的背后穿出来,而是被骨头卡在了半道。   这也省得秋白头疼这匕首卡在骨缝当中又要如何。   他开始往步惊川的伤口上注入灵力,去抵消那魔气对步惊川的侵害,又用部分灵力为步惊川治疗着伤口,开始缓缓地将匕首往外拔。   他是金属性的单灵根,金属性的灵力不如水属性或是木属性的灵力那般温和,有着天然的疗伤功效。在这个关头,他的灵力提供的治疗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步惊川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忍住那如刀割一般的刺痛,脑袋狠狠地撞在秋白的肩膀上,秋白见状,连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问道:“疼吗?”   “有点。”步惊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缓过了些许。他靠在秋白的肩膀上,侧过头看着秋白的侧脸出神。   秋白看不到他的表情,因此心中有些忐忑,手僵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半晌,秋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在步惊川嘴角上落了一吻,“这样就不疼了。”   步惊川差点笑出声,只是顾忌着心口的伤口,不敢有太大动作。   “那还不够。”步惊川道,说着他转过了脸,“这边也要。”   秋白如了他的愿,将另一边的嘴角也亲了一下。   “你忍着点。”秋白道。   说着,秋白又将那匕首往外拔。   虽说拔出这匕首,步惊川有大量失血的风险,然而叫这匕首一直都在这处,也不是办法,这匕首始终都要拔出来的,与其叫这伤口处的血凝结后再拔,叫步惊川再疼一遍,不若如今下手,长痛不如短痛。   随着那还带着步惊川体温的匕首拔出,步惊川发出一声闷哼。   秋白见状,便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他将步惊川的唇舌彻底封住,将那痛呼吞了下去。   步惊川原本的痛呼如今因为唇齿交缠,发出粘腻的水声,反倒染上了异样的色彩。秋白细碎的吻落在他的脸上,轻声安慰着:“好了,不会疼了。”   另一边,孔焕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在听到那匕首拔出,步惊川发出最后的一声痛呼后,才强忍着怒火开口道:“好了啊你们俩,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步惊川还靠在秋白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借此缓解身上的疼痛,秋白正伸着手,将灵力注入到他的伤口,好替他止血。   步惊川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来,“事发紧急。”   然后不出所料地被孔焕“呸”了一声。   片刻后,秋白忽然道:“阮尤逃走了。”   孔焕那边的传讯符也传来了监兵的声音,“他逃走的身法太诡谲,我们拦不住。”   步惊川深知阮尤的油滑,此人虽然正面打不过,然而逃跑保命的手段却是一等一地多,如今秋白只有分身留在原地,而监兵也不是全盛状态,留不住阮尤也并不意外。   他如今因为和地下的阵法僵持,身体与精神上是双重的疲惫,只得闭着眼靠在秋白的肩膀上养精蓄锐。   只是秋白与监兵的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叫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毕竟,这二人的声音可是一模一样。   半晌,步惊川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抽身出来,应了一声,“这处阵法已经毁得差不多,他见没有希望了,逃走也是正常。他这人奇怪的手段多得很,这处他又布置了这么久,有几个保命的手段,你们拦不住才是常事。”   可他心中却不免奇怪,先前在悬河鬼域,阮尤分明是被秋白压制得死死的,如今为何却能够轻易逃脱?要知道,阮尤自己的修为并不高,当时能够与他们抗衡还需依仗那些魔傀,在绝对的修为压制之下,阮尤饶是再有手段,也不可能逃脱。   可他此刻却没有那么多心神去想这些,光是破坏那个阵法,便已经消耗了他的大半心神。   好在那阵法不多时便被他彻底破解开来,再也不能作用。   他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即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陷入黑暗之前,他还见到戴着面具的监兵带着一旁的孔焕正朝他缓缓走近。   此刻他竟然还有空想着,监兵倒是信守承诺,一直将这面具戴着。   然后他也无暇再想,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到步惊川再度睁眼,入眼的已经是他在长衍宗的住处了。   这住处他熟悉得很,因而他先是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然后又如突然惊醒那般,猛地坐起身来。匕首留下的伤口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愈合,只是按压的时候还有些隐隐作痛,昭示着他已经失去意识有段时间了。   精神与灵力消耗过大,也不知道他这一觉睡了有多久。   他身上原本染血的衣衫也已经被换下,换上了一套雪白干净的里衣,显然是被人好好地打理过了。   还未聚焦的目光向四下扫去,恍然间看到了床边背对着他的人。   即便眼前的人与自己所熟悉的人是十分的相像,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监兵?”   见对方回过身来轻轻点头,他又轻声问道:“如今已经过去多少天了?”   “五天。”监兵见他又张嘴似乎打算问什么,监兵便不待他问,便知晓了他想了解的事情,“碧华阁一切都好,除却已经被变异的食梦虫破坏了神志的长老和弟子,还有百余个长老与弟子是正常的。宇文适知晓你还未清醒,他同你留了封信。”   “那便好。”步惊川点了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碧华阁毕竟还是三宗之一,这般变故对于碧华阁来说不可谓不大,因此听得碧华阁还有人未受伤害,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要人还在,一切便都好说。   二人沉默许久,他不说话,监兵也不说话,便这么沉默着僵持。   “秋白呢?”长久的沉默过后,步惊川移开了停留在监兵面具上的视线,开口问道。   “他有些事。”监兵答道。   二人之间的对话毫无营养,叫人昏昏欲睡。   步惊川犹豫了片刻,这还是他恢复记忆以来,第一回 同监兵独处。他心中仍旧有千言万语,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在二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之际,步惊川终于想通了该如何开口,“前世,是你帮我收集魂魄的罢?”   “嗯。”监兵并没有推诿,直截了当地认下了,可却又没有多说半句话,叫步惊川有些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步惊川顶着这难挨的沉默,进一步去求证自己心中所想,“那么,温养我的魂魄,叫我能在短短千年后归位,并且通知我师父族人的,也是你罢?”   监兵抬起眼来看他,目光中不闪不避,可再开口,分明当初为步惊川做了如此多,可说出的话,却仿佛夹枪带棒:“是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有个大问题(顶锅跑路 第303章 你我之别·零一   监兵这话中,夹了十分的火气。   步惊川略作思索,似乎也不怪监兵这般对自己没点好脸色,毕竟他从前世到今世,见到监兵也从未给过好脸色。   监兵与他针锋相对惯了,自然也是用这般口气同他说话。然而在知晓监兵在前世为他做了这些后,他却再不能如往常一般,再与监兵那般说话。   他是人,也知感恩,更知晓监兵这般对他的恩情是他无论如何也还不完的。监兵自己身上还留有血孽,这千年间却还是不吝自己的灵气,为他蕴养破碎的魂魄。这其中种种艰辛,监兵却从始至终未曾同他提过半句——更别提拿这恩情要挟他。   步惊川也是到了如今才知晓,监兵竟是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中做了如此多。   前世的时候他亲历过神魂撕裂的痛,自是清楚自祭阵过后,自己的魂魄已经碎得不能再碎了,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飞尘,又像是落在地面的散沙,风一吹就会散到不知何处去。谁也不知道当初监兵费了多少时间,又花了多少精力,才将他的魂魄一点一点地收集齐全,再拼凑回去仔细蕴养。   然而,监兵这般做完,却又要面对他的防备。   谁也不知晓当时的监兵是怎样的心情,如今步惊川想来,只觉得自己对监兵有所亏欠。   “不如何。”步惊川试着让自己放缓了语气,对着监兵道,“我不过是想同你道声谢。”   “若只是为了道谢的话,不必了。”监兵生硬地说着,移开了目光,“我也只不过是不想千年后星斗大阵无人能管。”   星斗大阵出自步惊川那七位师父之手,他既然师出那七人,自然是最为了解那阵法的人。而今,道修之中,确实无人在阵道之中能企及他,因此,这星斗大阵确实只能交给他管。   “若是事后能够有喘息之机,我或许该从长衍宗中选出几名有阵道天赋的弟子稍加培育。”步惊川开始认真思考此事的可行性,“否则这星斗大阵若是终日只能靠我一人,人族恐怕会受极大限制。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如今还需多谢你提……”   监兵忽然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谁提醒你这些了!”   步惊川一愣,被他这下吼得讪讪闭嘴。若是换做平时,他恐怕不会给监兵好脸色,只不过在知晓当年监兵为他做过的事情后,他自觉失去了反驳的底气。   只不过,如今看来,监兵倒是嘴硬心软的人。步惊川不知怎的,想起了秋白。   他目送监兵摔门而去,忽然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问监兵为何守在这处。   步惊川醒的时候是中午,而直到他等到晚上,等到夜幕降临了,才等到秋白回来。   期间他已经吃过饭,应付过一堆来看他的人,又准备睡下了。   熟悉的气息朝着他靠近,他抬起头来,看向借着夜色朝他缓缓靠近的人,“回来了?”   秋白沉沉地应了一声,即便见到他醒来,面上却似乎没有惊喜。   步惊川觉得有些奇怪,却被秋白从背后抱了个满怀。维持着被秋白抱住的姿势,他看不到秋白面上的表情,不禁些担心,莫不是自己昏迷前,硬生生受了那一击,叫秋白担心和生气了罢?   可仔细想想,秋白不像是那般简单的事情会生气的人。秋白分明知晓当时情况紧急,不能随意松懈,否则若是叫阮尤得手,迟早会出现如同悬河鬼域中的情景。他们谁都不会想出现一个无法抗衡的敌人的。   “怎么了?”步惊川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尝试着抬手摸了摸秋白的发顶,秋白沉默着,也没有动弹,更没有躲开他的手。   既然没有躲开他的手,便证明秋白不是在生气,而是在为别的什么事情而发愁。   步惊川小心翼翼地在秋白怀里转过身,将二人换成面对面的姿势。可尽管是这样,秋白却仍是不为所动。   “发生什么事了吗?”步惊川伸手撩开秋白额间的碎发,将二人的额头抵在一处,看向秋白的双眼。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银色的眼瞳,不放过里面任何的一丝情绪变化。   可秋白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了眼睫。窈王   二人近在咫尺,却忽然叫步惊川觉得二人离得如此远。   “秋白,”步惊川伸手捧起秋白的脸,低声道,“到底怎么了?”   秋白被他强硬地抬起脑袋,视线被迫与他的对上了。   这一刻,他清楚见到了秋白眼底的挣扎与痛苦,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抉择。   秋白还未开口,眼圈却已经红了,他开口,声音却是沙哑的:“我又没有保护好你。”   步惊川还以为发生了何事,没想到秋白竟是还在为他先前受伤而自责,还有些哭笑不得,只能低声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北斗星城、周途城、碧华阁,有哪次我不在,可有哪次你没有受伤?”秋白哽咽着道,“还是这般重的伤……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你分明清楚,我是修士,这等伤要不了我的命。”步惊川轻声宽慰着,“更何况,你后来不是也来了吗?即便再有变故,你也会替我挡下的。”   “可是我早该过去的。”秋白轻声道,“我分明已经有合体期修为了不是吗?可我……可我却没有想到,我空有一身灵力,却不能保护你半分。”   步惊川轻叹一声,“你只是缺乏一些历练,缺乏经验。”   对于秋白而言,虽然他有着千年的寿命,然而他中间等待他的那千年,其实与步惊川一样,在这千年间的经历是一片空白的。当时东泽离去,使得衍秋失去了能够为他引路的人,因此生命中多出了千年的空白。   不会使用那一身的灵力,并不是秋白自己的问题,这与步惊川也有关联。   “当时你也只是听我号令,是我自己没有想到。”步惊川道,“这并不能怪你。”   “但是你不是已经等不及了吗?”秋白道,“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只能追逐着你的背影、不能为你提供助力的同伴。如今在道修之中,你失去了苏长观,孔焕他们这些年轻一辈还未长成,不能够成为你真正的助力。而唯一能够指望得上的我……”   秋白叹了口气,似乎心有不甘,“却又如此无用。”   步惊川心知,自己这次受伤,恐怕是给了秋白不小的打击。秋白虽是面上看着什么也不在乎,可实际上,步惊川很清楚,秋白十分在乎他怎么想。   可如今,即便是他,也无法将秋白劝回来。   秋白自己钻了牛角尖,他还需要自己走出来。   “秋白,”他慢慢抚摸着秋白的脑袋,从发顶至发梢,捧起秋白的脸,在他唇边落下一吻,“我不需要你多有用,我只需要你在我身边。”   “你要记得我。”秋白忽然激烈地回吻他,仿佛发狂的野兽,凶狠地噬咬着他的唇,“永远都要记得我。”   步惊川的唇被咬破,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秋白像是忽然被这血腥气味唤回了理智,转而又轻柔地用舌尖辗转过他的唇。   步惊川下意识觉得秋白这话语与态度十分奇怪,可不等他多想,便被秋白拉扯着,进入了一轮新的狂风骤雨之中。   迷蒙间,他只听见秋白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你以后不必再两难了。” 第304章 你我之别·零二   步惊川毕竟重伤初愈,还被秋白拉扯着折腾了一夜,因此一日到头都是昏昏沉沉的,就连秋白何时起身离开了也不知晓。   他不知又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些渴,他揉着脑袋坐了起来,发现屋外又是一片浓重得如墨般化不开的夜色。   他心头不知为何有些惶恐,仿佛是隐约之间有什么预感一般。他唇角与喉间干涩,已经是许久未喝过水了,若是秋白在此处,恐怕他一醒来就该拿着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水等着他了。   可是眼下秋白不在,他便只能勉强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心中觉得奇怪,往常秋白向来不会离开他太久,然而上一次他醒来,秋白便是过了足足半日才来寻他,今日更是没见到秋白的人影。   他心中觉得奇怪,暗道待会若是秋白回来了,他可得好好问一下秋白这些日子来到底做什么去了。   想起前不久与秋白的疯狂,他暗暗心惊,也不知道秋白到底如何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正欲出去寻杯水喝,却忽然瞧见门被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秋……”第一个字刚说出口,他便瞬间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监兵。”   便在这时,步惊川忽然察觉到了有些许的不对劲。原来他能够光靠气息便分辨出秋白与监兵二人,然而,眼前的监兵如今气息却与秋白及其相似,叫他一时间差点叫错了名字。   若是知晓他将自己与监兵弄混,秋白应当会生气的罢。   他这么想着,忽然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出来。   监兵取下了那张戴了千年的面具,此刻正用着那张与秋白一模一样的脸,神色复杂地看向步惊川。   步惊川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底有些发毛,拿不准监兵眼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面具呢?”步惊川有些没话找话地开口道。   “丢了。”监兵道,“我已经不需要那个东西了。”   步惊川微微蹙眉,当年这个面具还是他随手买来的,后来送给了监兵,然而监兵用这般嫌弃的语气提起,叫他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   可后来转念一想,监兵因为被他嫌弃着这张脸,监兵自己不舒服还来不及,哪里轮得到他来不舒服?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道:“秋白呢?”   监兵的目光有极为明显的停顿,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步惊川从未见过监兵这般犹豫。监兵向来无所畏惧,说什么话都是直来直去,少见他这般支支吾吾的样子。   见到监兵这副模样,步惊川心中的不安更甚,追问道:“秋白呢?他到底去了何处?”   “走了。”监兵小声道。   “走了?”步惊川皱起眉头,“秋白向来不会不与我交代一句就离开,他人呢?”   监兵的目光中似有痛苦,却有有恍然,“他已经不在这处了。”   步惊川心头的不安越发强烈,“你什么意思?”   监兵深吸一口气,却又不知道此事该从何说起。   步惊川一步上前,伸手攥紧了监兵的衣襟,颤声问道:“你再说一遍,他人呢?”   监兵身为白虎域域主,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他只要想,随时都能拂开眼前这人,可是他不想。   向来所向披靡的战神监兵,也会有不敢做的事,亦有不敢面对的人。   监兵闭上眼,不敢看步惊川,“走了。”   “监兵!”步惊川几乎是嘶吼着喊他,“你说实话!”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步惊川猛地松开了他的衣襟,狠狠一掌将他推远,此刻监兵才敢睁眼看向步惊川。   他的眼圈发红,嘴唇还因为情绪的激动微微颤动着,他的嘴开开合合数回,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不是你?”步惊川大声责问道,“是不是你对他动的手?!”   他早该知道的,如今他替秋白寻回了躯壳,秋白不再神魂分离,神魂自然也从金素剑中回到了躯壳之中。而他如今信任监兵,忘记了在秋白身上布下阵法,防住监兵。   他原以为自己在此处,便能阻止监兵对秋白做些什么。可是他错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监兵却是对秋白做了什么。   “你分明答应过我的,”步惊川颤声道,“我分明已经为你寻到了解决血孽的办法……”   “可你防着我。”监兵淡声道,“而那是我的兽魂,我势必要将我的兽魂收回来的。”   步惊川被说得哑口无言。确实,当初他与监兵合作之时,他便说会寻到血孽解决之法。而他当初所做的,却只能帮监兵将那血孽缓解一二。他还寻不到彻底解决血孽的办法,因此他当初便是要监兵不对秋白动手。   “如今,解决那血孽,不如我收回兽魂重要。”监兵淡声道,“如今我也有了大乘期的修为,即便是再出一个魔傀,我也能够轻松应对。”   步惊川心神惊惧之下并未注意到他话语中的漏洞,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昨夜秋白按着他的时候,会那般绝望地在他的耳边同他说:“你要记住我。”   秋白其实知道一切,秋白也做好了准备,可秋白唯独没和他说,没有同他透露一星半点。   他近乎绝望,昨夜还那般鲜活的人,如今却忽然成了幻影。他们分明才互通情愫,他们刚刚说开了前世的误会没多久,他们互相等了对方千年,却只陪伴了对方短短的几月。   “他是自愿的。”监兵此刻开口,又如一记惊雷,狠狠地落到了步惊川的身上。   步惊川的身形晃了晃,气血上涌,连气息也开始变得有些紊乱起来。   监兵一看事情似乎有些不妙,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着步惊川,却忽然惊觉自己的身份。然而不惊出啊那般情况,若是无人为他调息……   监兵的身体又一次被步惊川重重地推开了,其实这力道对他而言并不大,他随时能够反制回去,然而他却不想这么做。   他站在几步之外,看着步惊川抬头望向他。   步惊川的脸上此刻已经被水迹浸染,在烛光下满是泪痕,然而他面上的表情却平静得可怕,几乎可以称作是——死寂。   步惊川浑身都在颤抖着,他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别的话来,好半天只憋出了一个字:“滚。”   监兵一时间火气上来了,他作为域主这么些年,步惊川还是第一个敢这般同他说话的。更何况,步惊川如今的状态令人心惊,叫他不敢走开半步。   因此他没有听话,只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步惊川。   他的沉默却忽然令得步惊川爆发了,步惊川上前一步,狠狠地在他胸口上拍了一掌,“我叫你滚!”   这一掌并未用灵力,因此无法撼动监兵半分。而监兵自己甚至没有用灵力护体,可他却察觉到落在身上的那一掌带着颤抖,无疑是因为主人的痛苦。   步惊川一掌打到监兵身上,自己的气息却紊乱了,他忽然咳嗽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然而他却越咳越厉害,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在他的指缝间,落下了触目惊心的血色。即便他已经竭力用手去挡着,然而却抵不住那血止不住地从口中溢出。   他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手上与唇边皆是血色。可即便是咳嗽,也压抑不住他喉间溢出的呜咽,他满脸泪痕,正在后知后觉地,为了昨夜的秋白而哭泣。   他没有及时察觉到秋白的异常,更不知道秋白的难过,也不知道秋白为了下定这个决心,挣扎过多久。   他说过要一直护着秋白的,可到头来却成秋白护着他。   秋白一直责怪自己无用,可只有步惊川知道,最无用的是他。他就连秋白都留不住。   所以,秋白最后同他道:“你以后不必再两难了。”   秋白一直知晓他极力在星斗大阵、秋白与监兵之间寻一个平衡,所以秋白替他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秋白是为了他。   一想明白这一点,他又想哭又想笑。秋白还责怪自己护不住他,可到头来他还是要秋白护住他。   他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监兵作为一个埋了很久的暗线,其实也不完全是一个工具人(   这个发展或许有点突兀,前面其实也尽量有在铺垫,因为这是一个必然的结局。东泽其实一直在拒绝这样的结局,所以他前世一直在阻挠秋白和监兵的融合,并且一直在想办法可以让秋白永远独立,但很可惜的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305章 你我之别·零三   监兵垂眸看向眼前的人。   步惊川以那日昏迷以来,已经失去意识近半月了。   他如今这副躯壳本就孱弱,承受不住来自东泽的庞大的神魂之力,先前强行毁去那个在碧华阁之下的大阵,又有些超乎他这副身体的极限,已是强弩之末。因此在他心绪大乱之下,气急攻心失去意识亦是正常。   他也曾试图帮助步惊川处理这乱成一团的灵力,然而步惊川恐怕潜意识里极为抗拒他,他的灵力一旦试图接近,步惊川的全身灵力便会如沸腾的油锅一般,在他全身乱窜。而昏迷中的步惊川,也会因为这灵力突发的紊乱,再度咳出鲜血。   监兵实在是无奈了,他只是想帮他,不是想害死他。   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得撤出试图为步惊川疏导的灵力。眼下,步惊川便只能靠着自己硬抗了。   对于步惊川的反感,监兵其实一直以来都有心理准备。自步惊川的前世,从他还是东泽起,他便知晓,步惊川对他的敌意,一点也不比秋白少。   只是不知为何,或许还是那个分裂出去的兽魂的所思所想,在冥冥中影响了他,因此他对步惊川,还是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亲近。   在得知对方对他的反感,除了无奈,他也有几分失落。   然而他毕竟身上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他不能轻易将自己的兽魂就这样交出去。这千年,已经是他任性的千年,他身上的血孽已经越发压抑不住,提醒着他如今的修为大不如从前。   白虎域是道修的第一道防线,若是他倒下了,那么在白虎域的人族、在后方所有的人族,都会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届时,只是因为他一己之私,恐怕会死千千万万的人。   他应天上星宿之力而生,这守住这白虎域是他的使命,自是不能儿戏。   他不过是在能够让步的范围内,尽量别叫这个人难过而已。他自己清楚知晓,东泽在上一世的临死前还防着他,可他仍是依照着东泽吩咐的那般做了。   因为他还记得东泽送他的那个面具。   东泽其实并不喜欢他这张脸。确切地说,东泽不喜欢他长着与秋白一样的脸,他受不了东泽每回见到他时,那种不夹杂半分情绪的目光,那目光几乎要叫从来不知何为战败的他落荒而逃。最终他也依照对方的意愿,将这面具戴上了。总觉得戴上面具,东泽便不再会给他那般的脸色。   监兵其实有时候很羡慕衍秋,甚至可以说是——嫉妒衍秋。分明那只是自己的兽魂,然而那兽魂却能够得到一段如此坚韧的关系,能够拥有这般珍贵的情感。   他自生出意识开始,便是无亲无友,与另外四位域主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们只是相互之间最为信任的合作伙伴,却绝不是在夜深人静之际,可以依偎在一处,互相舔舐伤口的存在。   他羡慕衍秋能够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港湾,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还能同东泽撒娇,而东泽也会不叫他失望地去为衍秋讨回公道。   他无数次扪心自问,分明他和衍秋都是一样的,可为何他却没有这般的经历呢?   因此他时常在北斗星城附近徘徊,只是想多看他们一眼,试想着自己若是衍秋,又会如何。   可东泽冰冷的表情明确无比地告诉着他,他不可能成为衍秋。衍秋与监兵,在东泽心中,从来都是不同的,同样,份量也是不同的。   东泽会对衍秋温声细语,却从不会对监兵温和。   直到东泽将那面具给他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那分离出去的兽魂影响,他对这个人无论如何过分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包括让他戴上面具,这样一个几乎是带着侮辱性质的要求,他都能够接受。   因为他知道东泽心中有衍秋,而衍秋也是他,哪怕东泽不承认,但是衍秋分明就是有着另一种人生的监兵。   那个不必为命运所缚、不必为了他人发愁,只用一心做好自己,便有人认可、有人夸奖的监兵。这是监兵如论如何都羡慕不来的生活,却也同样是监兵的生活。   因为,衍秋就是监兵。   哪怕他知晓东泽为了防止他在这空缺的千年间强行收回兽魂,用了不少办法防着他,可他却生不起气来。因为东泽这也是为了他所做的,只是他偶尔也会失落,因为东泽这般所为,为的却不是身为监兵的他。   他将那人已经化作碎片的神魂一点一点地收集好,再用自己的灵力仔细蕴养。他想,先前东泽所为是为了监兵,那么如今监兵所为也只是为了东泽。   可直到他见到那重生之后的东泽,却依旧是千年前那般。眼中只有他的那个兽魂衍秋——或许,应该叫做秋白更为合适。   他们二人依旧似前世那般眼中容不下他人,更没有他的位置。   因此他近乎赌气般,闯入了星斗大阵之下。   因为在这方面,他与东泽算是合作的关系,因此他一路畅通无阻,并未受到阻拦。   他清楚,兽魂的躯壳就被收藏在这星斗大阵之下,那是东泽的原身,而他却不知道东泽将躯壳具体藏在了哪一处角落。   当他试图探查时,被那防护的阵法狠狠地弹了回去。   东泽对他一向都不留情,包括这个阵法。   他失魂落魄地离去,心中仿佛空了一块,只觉得自己仿佛什么方面都比不过自己的兽魂。   ——分明那也是他自己,可为何能够有这般巨大的差异?   一个是东泽尽心尽力也要藏好保护好的对象,另一个却是东泽费劲了心思也要防着的对象。   对他来说,未免太过不公。   当他带着那身伤回到碰头的地方时,他也是曾经短暂地享受过一番属于东泽的温情。   只是他那时忽然想起,他化名为风泽,眼前的人也不再是那个无所不知的东泽,只是他一无所知的转世罢了。   转世成步惊川的东泽,并不认得他。   而给他的那一点温情,对于步惊川来说,不过是给一个普通路人的关怀。   与监兵无关。   等步惊川意识到监兵的身份的时候,他只觉得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他看着他们二人并肩携手,看着他们共同进退,看着他们两情相悦,将前世断开的情愫在这一世又重新联合。   他忽然又察觉到心中那点能够称之为嫉妒的情绪。   他的兽魂终究与他是一体的,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兽魂的影响。   而步惊川,确实与东泽一模一样。   东泽是一个很好的人,监兵一直都清楚。   只不过这种好,从来都不会属于监兵。   可是他却在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上了东泽。他甚至怀疑兽魂的影响是不是只是他自己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他只是真的喜欢东泽,却又因为不敢承认。   可他意识到这种情绪的时候,却已经是很晚了。   他做不到与另一个自己去争夺,而他也清楚,他争不赢。   监兵从来赢不过衍秋,更加赢不过秋白。   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二人的动向,当他发现步惊川恢复前世的记忆后,心中甚至有些欣喜。可他很快又发现,东泽从未排斥过衍秋,哪怕是那方面的感情。   于是他又看着二人重修旧好,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直到收到碧华阁生变的消息之前,他心中甚至有些绝望地想,不若自己就这样把这现状维持下去,兽魂与人魂分离,左右也不会影响到他什么。只要星斗大阵完成了,届时他这个白虎域域主,无论在不在都没有关系。   可碧华阁中得知的消息却叫他心中巨震,他未跟随他们去到悬河鬼域,更不知晓这魔修竟然想出了如此办法,能够获得比自己修为搞出许多的傀儡。   但他也不敢动念头,因为他知道,步惊川——哪怕是恢复了东泽记忆的步惊川,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收回兽魂的要求。   然而就在这时,秋白却自己找上了他。   “我要同你谈谈条件。”秋白的第一句话,监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与另一个自己谈话,这个感觉还是有些奇妙的,至少,监兵以为他们只会保持在针锋相对的状态中很久。   而与自己这般心平气和地谈话,是他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因为东泽与步惊川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你说。”他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   分明是一样的脸,可秋白便能光明正大地在各处晃悠,倒是他这个原主,须得戴着面具,终日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容颜。   他这么一想,便有些想笑。   “我听说,兽魂回归,是你吞噬我?”秋白问道。   “不全然是。”监兵看了他一眼,“还有一种办法,你心甘情愿回归,你我二人只会融合,而非单方面的吞噬。”   监兵有些意外秋白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可想起了先前二人对战阮尤之时发生的事,他忽然便有了想法。自己最为了解自己,因此他立刻就猜到了秋白会这般开口的理由,“你是觉得你护不住他了?”   秋白的神色黯然了一瞬,“我一直都知晓自己无用……可再这般下去,他等不到我成长到有用的时候。”   监兵忽然又有些开心,自己还是有一方面,能够胜过自己那个兽魂的。   “你知道就好。”监兵哼笑一声,“融合便是将你我的神魂融合,意识融合,届时你我的记忆也会相通。”   可无论如何,对于这个世上来说,“秋白”这个存在,便是不在了。   “秋白”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下去,与监兵共生共死。   秋白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的。对于秋白来说,能够保住自己的意识,这比什么都重要,毕竟没有一个意识会接受自己被随意抹杀,被自己也不能。   “我原本便是想,收回兽魂的时候,吞噬回去便可。”监兵道,“你刚被我分离出去的时候,还很弱小,即便给你成长成百上千年,你也还是不如我——包括现在,你也不如我。”   非是监兵夸下海口,而是当年他便考虑过难以收回兽魂的情况,因此并没有给兽魂太多的修为傍身。秋白如今的一身修为,皆是后天修炼出来的,可无论如何,修炼的时间远远没有监兵长,更不是监兵的对手。   “我知道。”秋白抬眼看着他,“如今不过是步惊川护着我,才叫你没有强行下手。”   这般话说出来,多少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可监兵知道,事实正是如此。   监兵心中却异常平和,反倒问道:“那你问过他了吗?”   “没有。”尽管未指明,可秋白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不愧是他的兽魂,交流起来确实不费劲,“他不会同意的。”   “那你便不怕他担心焦急?”监兵笑了笑,不知在嘲笑谁的天真。   秋白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什么都没有他活着重要。”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右他瞒着我的事也不少……叫他长个教训也好。日后我能借着你的眼睛看着他,我便满足了。”   作者有话说:   算是监兵这么久以来的独白以及秋白最终这么做打算的原因,秋白其实没有消失啦,只是回去了而已!( 第306章 你我之别·零四   许是因为秋白自愿回归,因此即便是秋白的神魂与监兵的神魂融合,也并没有花去太多的精力与时间。   几乎就是一晃神的功夫,监兵便变回了那个千年前人魂与兽魂俱全的域主。久违的力量充沛的感觉叫他不禁升起几分怀念,秋白是他的兽魂,而兽魂身上的修为如今也来到了他的身上,叫他修为提升了一整个大的境界,从原本的合体期提升到了大乘期。   修为的提升使得他的五感前所未有地敏锐,因此能够迅速捕捉到从步惊川房中传出来的细微动静。   步惊川醒了。   来不及细细梳理二人的记忆,监兵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踏进了步惊川的房中。   秋白让监兵给他一天的时间,然而等监兵看到步惊川身上那红色如同瘢痕般的痕迹后,登时明白过来秋白这一天干什么去了。   他当即有些气短,脑海中混乱的记忆叫他一时觉得自己是监兵,昨夜正在长衍宗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吹着冷风,思考着兽魂回归后的种种可能,以及日后的布置。一时又觉得自己是秋白,昨夜在这温暖的房中,在这床上,与步惊川进行着一场绝望而又淋漓的抵死缠绵。   脑海中闪过几个如有热气蒸腾般的画面,紧接着,他对上了步惊川的目光。   在秋白的记忆中,步惊川从不会用这般的目光看着他,然而这对于监兵而言,却是习以为常。   可正是因为得知了这最细小之处的不同,监兵心中不知名的角落中,还是刺痛了一下。   步惊川差点唤错了名字,如今监兵与秋白二人之间气息相互融合,然而这场融合始终都是监兵作为主导,因此步惊川认错也不奇怪。   属于秋白的记忆还需要梳理一通,才能真正完全属于他。   可在对上步惊川那堪称陌生的眼神后监兵心中还是一痛。   属于秋白的痛苦,逐渐漫上他的心头。秋白知晓,自己选择与监兵融合,定是会让步惊川受到极大的打击,可他从未想过,会带来对步惊川而言如此大的打击。   他看着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心中第一次后悔自己这般作为。   可身为监兵,他却又知晓这融合不得不做……即便这人魂与兽魂分离能过千年,可此前并没有任何一位域主曾这般做过,谁也不知道这般做的后果会是什么。   从监兵身上近期越发强烈的血孽便能看出,他自己也在衰弱。若是兽魂不能及时回归,保不齐他这个人魂哪一天便要泯灭了。而人魂与兽魂是共存一体的,若是人魂泯灭……兽魂自然也不能再独存下去。   步惊川如今还是仅仅恢复前世的记忆,实力却还是未恢复的,因此完全无法如前世一般替他承受一部分的血孽。   而替他承受血孽,无非是治标不治本。   他身上的血孽,这些年来一直都未曾完全去除。因为这些年来人族与魔族之间争战不断,他作为白虎域域主,即便在有意遏制自己手动,然而有些时候还是不得不轮到他出手。既然杀生,便自然而然会沾染上血孽。   万幸,此刻兽魂回来了……   步惊川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在监兵意料之中,反正监兵自己也早有心理准备了,不能接受步惊川这般态度转变的,便只有自己的那个兽魂而已。   只是监兵没想到步惊川对他的排斥到了这种地步。   他本想不打扰步惊川养伤,只不过又放心不下,便时不时地去步惊川房中看一眼。然而,光是他的气息出现在这房中,原本陷入昏迷的步惊川便会皱起眉头,看样子是极其排斥他的靠近。   可他又不敢走开,只能蜷缩在步惊川那座小院的附近,竭力掩盖着自己的气息,这样,失去意识的步惊川不会察觉到他的气息,可以安心养伤,而他也能够时时刻刻监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以防有人来犯。   步惊川这次,本来毁去那个大阵便是超出了他如今能力之外的,他不过是一直在勉力维持罢了。此刻又得知秋白与他融合,心神巨震,因此对步惊川自己的冲击并不小。   这次,恐怕多少有些伤及步惊川的心脉了。   监兵自己也有些后悔,为何没有再晚几日……   秋白与他都是同样地迫切,可他们却忘了步惊川如今的状况,经不起折腾。   步惊川这一睡便睡了三月,醒来后一声不吭,没有半点表示,若非监兵偶然间走到他窗前看一眼,见到他睁开了眼,正无神地望向屋顶,他都没发现步惊川醒了过来。   这三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已经在闲暇之余,将秋白的记忆一一梳理了,二人也算是彻底地融合,与三月前,那混乱的气息不再一样。   他如今是真正的、完整的监兵,自然不能与先前的两个分身同日而语。   可他如今靠近步惊川,步惊川察觉到他的气息,下意识地眼前亮了一下,可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站在他眼前的不是秋白,目光霎时间冷了下来,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   监兵有些心疼,下意识便想如往常一般,将步惊川整个人抱住,然而当他靠近的时候,被步惊川伸出的一只手稳稳地撑住了他的胸口。   二人便隔着这不足一尺的距离,不能再近半分。   “请监兵大人注意分寸。”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未曾开口,步惊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极力地吐清楚每一个音节,然而,通过自己的胸膛上撑着的那只手的颤抖,监兵清楚地捕捉到了属于步惊川的颤抖。   如今步惊川定是不好受,无论身上还是心上。   不论他是秋白还是监兵的时候,他都未曾见过步惊川用这般冷淡的态度,用这般疏离的语气。饶是这一世步惊川还未恢复记忆、二人身份有着天壤之别的时候,他都未曾听过步惊川这般称呼他。那一声“大人”,疏离至极,又讽刺至极。   而这刺痛到的,不止是监兵,更是他自己。   监兵的心蓦地痛了起来。   正当二人僵持间,步惊川的手又猛地一抖,整个人在此咳嗽起来,他的咳嗽愈演愈烈,甚至整个人在床铺上都如虾米一般蜷缩起来。   监兵意识到不对,伸手拿过一旁的茶杯,倒了一杯水,又用灵力热了热那水,想要扶起步惊川的身子,给他喂一口水。   只是他的手才刚触碰到步惊川的肩膀,便被步惊川的手狠狠地推开了。那只手称不上有力,几乎连监兵的身子都没能推动一下,却还是叫监兵愣在了原地。   原本热好的茶水被他这一动作,洒在了床铺上。   监兵也有些恼了,他性子向来高傲,哪有这般总是受人冷脸的时候?   只是当他见到床铺上随着步惊川咳嗽带出来的星星点点血色,刚刚心头升起的火气又灭了。他毕竟还是见不得步惊川这般模样的。   “你不喜我也行,”监兵近乎无奈地开口道,“别拿你自己的身子出气。”   “我不知道……我何时与大人这般相熟了,竟还是能够互相关怀身体的地步。”步惊川咳嗽间,断断续续地挤出这一句话来,“劳烦大人,若是不想我死得更快的话,别在我跟前出现。”   监兵有些无可奈何,心中清楚得很,步惊川这是同他在怄气,可他又没办法。   “罢了,”监兵道,“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监兵放下手中已经泼空了水的茶杯,向屋外走去。   可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步惊川那个半死不活的状态,着实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脚尖下又转了个弯,走回院子中。   如今步惊川状态不好,更无暇放出神识来警戒……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步惊川的安危罢了。   可心中却还有一丝愧疚,在心疼步惊川如今所承受的这些。   步惊川并没有发现他的去而复返,只是坐在床上,也没有处理那一床的血污,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叫人看清他的神色。   监兵心头的那最后一丝火气又散了。   罢了,谁让监兵与秋白这般擅自决定了融合的事……步惊川心头有怨,那便让他怨罢。   这么想着,监兵又抬脚走了回去。 第307章 你我之别·零五   步惊川对监兵向来都没有好脸色,这一点不论是监兵还是秋白,心中都很清楚。可如今监兵融合了秋白的神识,因此才意识到自己被这般冷脸相待后,他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他其实也在心中不住地想着,当初他能够接受恢复东泽记忆的步惊川,正是因为他看出了二人的相似之处,哪怕是未恢复东泽记忆之时的步惊川,秋白也未将他看作旁人过。   可为何偏偏步惊川便看不出监兵与秋白的相似之处了?   这一点在监兵在步惊川那处受了足足一个月的闷气后,他一直都想不出缘由。   他如今与步惊川相处还是如一个月前一般,二人之间没什么多余的话可以说,步惊川仍旧是冷着那张脸,唯一比一个月前好的便是,步惊川见到他再也不会激动得咳血——这对于监兵来说大概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他也不奢望什么了,如今要求放到最低,只求步惊川别出事。   然而即便他二人蜷缩在这小小的长衍宗,不主动与外界接触,却还有其他的事会找上他们。   太云门出事了。   孔焕第一时间便传讯于步惊川,等监兵知晓此事的时候,步惊川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先不说为何太云门出事,为何是孔焕这个外宗人寻步惊川这个外宗人来解决。便说这步惊川,似乎压根没打算叫监兵知晓,他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自顾自地戴上常用的储物戒,再换身衣服,便准备悄无声息地走了。   步惊川也没多少东西需要收拾,若非监兵察觉到那个传讯符的波动,甚至有可能步惊川出了长衍宗他才知晓。   他此刻来到此处,步惊川也只当他不存在似的,连个正眼都未曾给过他一眼,便擦着他的肩膀走到门口。   监兵见势不对,一把抓住了步惊川的手腕,道:“你眼下这般状况,还要出去?”   他实在是搞不懂,如今步惊川的身体看着没什么大碍,但之前懂不懂便咳血,想来内里已经是千疮百孔,他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养好自己的身体,其他的一切都是无关要紧的事——总之,肯定不如步惊川自己的身体重要。   可步惊川自己却似乎是完全没把身体的情况放在心上,一接到传讯符便急着往外跑。   被监兵抓住了手腕,步惊川也不看他,只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扭了两下,尝试着抽出手,见监兵态度实在坚决,便不了了之。   他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监兵。   这一月来,监兵不知受了多少冷脸,又受了多少冷眼,即便是冷眼,步惊川也少有会正眼看他的时候。此时这么看他一眼,倒叫他生出些许受宠若惊的感觉来了。   接着,监兵便在自己心中呸了一声,什么受宠若惊,自己真是被这连日来的冷脸给打击坏了。   这一月来步惊川少有出声的时候,因此监兵也算是习惯了,不等步惊川开口,便道:“你如今这般身体,贸然出去奔波,我怕你受不住。”   “你多虑了。”步惊川见他半天没说出什么有营养的话来,便伸手拨开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监兵心底急得火急火燎的,若是秋白在此处……大约便是会直接抱着他,强硬地让他顾着些自己的身体,可他如今是监兵,这般管着步惊川,恐怕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还会被嫌多事。   ——可他这月来一直都被嫌多事了,也不差这么一回。   这一月来,虽然步惊川不怎么开口,但是监兵心理对步惊川的态度门儿清:你一个域主,不待在自己的域中守卫,在这处流连,你很闲么?   可监兵忽然想起,秋白是监兵,可监兵也是秋白。   眼下也再无其他办法了,监兵也不管步惊川的生硬,上前揽住了步惊川。   这人一入怀,监兵忽然感觉到鼻子一酸。   分明……在一月前这人都没有瘦成这样。这一月中,隔了衣袍,他竟是没有发现眼前这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消瘦下来。在秋白的记忆中,一月前他曾见过这副躯体最为坦诚的时候,那时候眼前这人身形虽然单薄,然而身上却还是多少有些肉的,不似眼下这般,瘦得骨头都能硌人。   分明方才还需要在心中酝酿的话语,此刻却不用经过思考便能脱口而出:“你若是出去,我会担心。”   分明这话轮到监兵口中说,多少有些逾矩,但是他知晓,这便是秋白对着步惊川该说的话。   出乎监兵所料地,步惊川并没有将他推开,而是默许了这次堪称冒犯的关怀。   步惊川的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似乎还有一丝细微的颤抖,然而步惊川很快便将那颤抖按捺了下去。   “我有我自己的事。”步惊川道。   监兵还有些稀罕,这一月来步惊川一天中同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会在短时间内同他说第二句话更是少之又少,而说出口的话像眼下这般,不是带了拒绝之意的,更是绝无仅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即便融合了秋白的神魂,却又一直被步惊川所排斥,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还将自己当作是监兵,即使融合了秋白记忆,他依旧当自己是监兵,无怪乎步惊川会排斥他。   可监兵与秋白,本就是同一人,更不该有你我之别。   他意识到,这些日子一来,他虽然全盘接收了秋白的记忆,但是他只当是走马观花般看完了秋白的一生,并未做到真正与秋白融合。   他顿了顿,道:“我同你一起去。”   这是秋白会做的事,他正在逐渐接受,让秋白来改变监兵的事实。   步惊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当监兵以为他要说出拒绝的话语时,便听步惊川道:“随你。”   说罢,步惊川转身离去。   监兵跟在他的身后,盯着步惊川单薄的背影看了半晌,心有所感一般,化出了兽形。   步惊川走得并不快,因此他几步就追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脑袋蹭着步惊川的掌心,步惊川察觉到掌心那熟悉的触感,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看着垂首立于他身侧的监兵。   那是他熟悉无比的白虎,那白虎身上的每一道花纹,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之中。只是看着这白虎,他恍惚间便觉得似乎是秋白回来了。   因此,监兵这长达一个月与步惊川接触而又一直被拒绝的时间中,第一次,被步惊川接受。   ——应当说是,重新接受。   他在步惊川身侧趴了下来,这对监兵来说还是有些奇妙的经历,毕竟他还是第一次用兽王的身份低眉垂首,又是第一次这般让人坐到自己的身上去。   可对于秋白而言,这已经是他们二人间无需多言的默契。   如今,监兵逐渐接受着曾经是秋白的自己,去重新拾起那属于他跟步惊川的默契。   “你眼下还有伤在身,赶路未免太过劳累。”监兵道,“上来罢,我带你过去。” 第308章 你我之别·零六   监兵的速度很快,有他带着步惊川的情况下,不消几日,二人便来到了太云门山脚下。   此次太云门生变,其实事情并未闹得如碧华阁那般大,这变数仅仅是生在太云门而已。只是这事对于孔焕来说,不亚于天都塌了。   于任凌的身份暴露了。步惊川从孔焕的那一长串的废话之中只提取出了这一条有用的信息。   这事步惊川早便多多少少都猜到了一些,因此在路途中,心中也有了些准备。   太云门不知从何时开始立下的规矩,便是不收女弟子。而于任凌乔装身份进入太云门多年,声望不低,修为与实力在平辈之中属于傲视群雄的存在。可即便如此,太云门竟是一点情面也不打算留,直接放话出去,说要将于任凌的修为废去,逐出宗门。   只是在此事上步惊川始终想不通,太云门为何会如此排斥女修。在修真界中,男子与女子的修炼途径都差不多,并不存在谁低了谁一头的事。   唯有在凡世间,女子遭受的白眼是比男子多上许多。有不少女子,即便有上好的修炼天赋,然而却因为家人牵制,而不能如愿到修真宗门当中修行。因为凡世间对于女子的要求便是要尽孝道,为女、为妻、为母,凡世女子少有机会去追逐那无上大道。   然而这些对于于任凌来说,都是并不存在的牵制。   于任凌已经踏入修道一途,自然不会再有凡世家人的牵绊。只不过如今牵绊住她的,是太云门。步惊川不知晓为何太云门不收女修,更不知道为何于任凌在明知道太云门不收女修的情况下,还要扮作男修,混入太云门之间。   然而这先前还只是于任凌的私事,此回事变,恐怕还是与她强行混入太云门的缘由有诸多牵扯。   无疑,于任凌是在太云门中数一数二的弟子,却也不知道太云门到底是如何衡量这得失的,只因她是女儿身,便要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来。   似乎是太云门曾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才使得这太云门之中的众人——至少是那些师长,会如此排斥女修。若非于任凌的师父是在出事之前便进入了太云门修行,恐怕连她的师父都无法再太云门之中立足。   而这些年,步惊川也没少从孔焕那边听来些捕风捉影的八卦,只道是当年在太云门的女修并不止于任凌的师父一人,只不过因为其他的女修受不住宗门之中同门的风言风语,后来便陆续离开了。   于任凌的师父当年之所以没有同自己的同门一道离开,是因为她手上还掌握着云石——她的师父,也就是于任凌的师祖,将云石的掌控权交到了她的手上,给予了她立足的资本。云石乃是太云门的命脉,然而,也正是这云石,将于任凌的师父束缚在了此地。   不论如何,那些都是步惊川的猜想,事实如何,还需听一听当事人的说法。   监兵不喜在外人跟前露面,在不远处的隐蔽角落将他放下,自己隐去了身形。又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步惊川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了秋白还是他剑灵的时候。   他下意识往腰间一摸,果不其然摸到了腰间悬挂的金素剑。   他隐隐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知晓监兵定是在不远处看着他,便定了定神,向前走去。   等步惊川见到孔焕时,孔焕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转。   二人立在太云门之外,前方便是云石,云石跟前站了几个穿着太云门服饰的弟子,正一脸警惕地看向他们。   孔焕不懂阵法,又不敢硬闯,他平日里来太云门来得多了,往这门口一站,谁都知晓他是来找于任凌的。在这节骨眼上,太云门众人防着他还来不及,哪会有人向上通报为他开一条路。   于是孔焕只能在这太云门跟前团团转着等待步惊川的到来。   见到步惊川走近,又是与孔焕似乎是很熟的模样,守在门口的弟子心中当即警铃大作,“你们不会想硬闯吧?”   步惊川摇了摇头,“我等所在宗门皆是与太云门交好的宗门,不知为何不能上太云门?”   那弟子唉声叹息,“我说你们就饶了我罢,长老说不行就是不行啊。”   接着,他左右环顾一圈,道:“你们来找于……于任凌的罢?劝你们别找了,赶紧回去吧,别跟这事扯上关系。”   “这事儿很要紧么?”步惊川问道,“她犯了什么事?”   “她……”那弟子顿了顿,连忙改口,“不知道!”   看样子这件事在太云门内是人尽皆知了,可太云门似乎知晓这事儿不光彩,因此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不让弟子向外说。   步惊川挑了挑眉,知晓是无法从这已经开始防备他们的太云门弟子身上找到线索了,便拉着孔焕到了旁边,扬手布下一个隔音的阵法,问道:“是谁同你说这事的?”   “是她师父。”孔焕苦着脸道,“但是我刚刚说我去找她师父也没用,因为她的师父瞒而不报,也被一同关起来了。”   步惊川皱眉,这隐瞒身份的事情竟会如此之大?这般听起来,倒像是将人控制起来了,可于任凌隐瞒身份,又不是私通魔修这般重大的问题,为何要搞得如临大敌?   步惊川心中疑惑,可他跟前的孔焕也无法替他回答。   “罢了。”步惊川道。   说着,他便将孔焕带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挥手便轻易打开了那云石的阵法。   看得孔焕瞪大了眼,“你这……”   他察觉到云石的防护阵法消退,高兴地几乎蹦了起来,重重一巴掌拍到步惊川身上,“行啊你!有这手段你又不早说!”   步惊川差点没被他这一巴掌拍得气血逆行,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他抬头,刚想同孔焕说一声自己身上还有旧伤没好,一抬头便见到孔焕如同见了鬼似的飞快退开几步。   他微微侧过头去,发现监兵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孔焕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多半便是因为刚刚被监兵狠狠地瞪了一眼。   “没事吧?”监兵轻声说着,伸出手来,用了些许灵力助他调息。   令监兵欣慰的是,虽然这次他的手触碰到步惊川时,步惊川身上依旧有些许的僵硬,然而至少没有排斥他的靠近。也不再像是昏迷中那般,潜意识里也在抗拒着他的灵力。   这还是他第一次能够用灵力替步惊川疏导,因此有些受宠若惊。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仔细,恨不得将这个过程无限延长。   “我没事了。”步惊川淡淡地抬眼望他,缓缓地将他的手推远。   监兵有些苦中作乐地想,至少步惊川这回推开他的动作,并没有先前那般充满了拒绝的味道。   步惊川转头同几步开外的孔焕解释道:“我身上有些旧伤,还是经不起你一掌的,下回记得轻点。”   孔焕讷讷地应了声是。   监兵一听这话便不爽了。他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才叫步惊川没有看到他就情绪激动,眼下这小子还给他如此用心护着的人一巴掌,这叫他怎么忍?   “还想有下次?”监兵不禁将声音提高了几个音调,恶狠狠地盯着孔焕。   他尽管没有将自己一身的威压外泄,然而光是他常年积威,天生处于上位者的气势便叫孔焕打了个寒战。   孔焕连连摇头,“没有了没有了!”   什么再有下次,他哪里敢啊!   这么想着,他便不由得多看了监兵几眼。他还有些纳闷,先前这剑灵虽然也是同步惊川寸步不离的,然而那剑灵生性冷淡,几乎不正眼瞧他,即便有什么不爽,也顶多是瞪他一眼,哪有像是如今这般……这般张扬,仿佛恨不得叫所有人知晓,他罩着步惊川似的。   莫非这便是,于任凌常笑话他的,同鸟雀求偶般时候的表现欲?   这边孔焕这么想着,那边的监兵便打了个喷嚏。照理说修士早就脱离五谷轮回,也不会如常人那般生病,这个喷嚏来得有些莫名,叫他自己一时半会都没闹清楚情况。   步惊川回过头去瞥了监兵一眼,唇角似乎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被人骂了?”   远处的孔焕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监兵摇了摇头,转念一想,一个喷嚏能够换得步惊川的好脸色与关心,再叫他打一百个喷嚏都不是事儿。   心思各异的三人便这般结伴走进了太云门之中。 第309章 太云之乱·零一   三人当中,就数孔焕对太云门最熟,只是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太云门的囚犯到底会被关押在何处,遑论带路。监兵也试着感应了一番,只是太云门占地太广,而关押人的地方多少也会做点儿气息上的防护,他将神识这么散布出去,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出可能的关押地点。   恐怕当务之急还是得寻个熟门熟路的弟子。   孔焕苦着脸,“我倒是有几个熟识的太云门弟子,但是太云门上下人人都知道我和于任凌关系好,眼下于任凌出了事,我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里,谁都知道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给我透露半点消息,都是在帮她,他们以后还要在太云门里头待着,肯定不乐意惹祸上身。”   步惊川沉吟片刻,知晓孔焕说得没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我去抓一个过来。”在一片沉默中,监兵开口了。   没有人有更好的办法,于是都默认了他的提议。   等到监兵的身影消失在二人视线之中,孔焕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偷偷摸摸地凑到了步惊川身边,“你们,这是怎么了?”   步惊川心中一动,心说莫非秋白与监兵的差异如此之大,竟是叫一向神经大条的孔焕都看出了问题?   他当即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可他却越来越觉得……这二人是相像的,孔焕会这般反应,是否说明了他这般想法,是在背叛秋白?   见得他神色黯淡下去,孔焕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吵架了?”   步惊川一愣,“何出此言?”   “我看他像是憋了一口气,闷得慌。”孔焕小声说着,又顿了顿。   步惊川一想,近些日子他一直都未好好待过监兵,这恐怕是监兵最憋屈的一段日子了,而这火气也没向着他撒,被孔焕瞧出些别扭也正常。   不知怎的,发现孔焕并未察觉监兵和秋白二人之间的差异,步惊川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你觉得他现在像什么?”孔焕似乎是有意逗他,“就是那种,会开屏的孔雀。”   步惊川哭笑不得,若是监兵知晓自己背地里被孔焕形容成孔雀,从好端端的兽王被当作了花枝招展的扁毛畜生,也不知道监兵会作何感想。   “他哪里同孔雀像了?”步惊川道,“分明八竿子打不着。”   “不觉得他现在殷勤得厉害么?一直在显摆,就是在显摆给你看的。”孔焕是隐约知晓他二人关系的,因此就这这层关系想一想,他便越发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前没见他这么积极过,我就猜是因为做错了什么惹得你生气,才要这般殷勤求得你原谅。”   先前的秋白确实极少出声,一直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步调走,唯有发现他走错了方向或是钻了牛角尖,才会出声提点一下。眼下身边跟了个如此有主见的监兵……还真叫他有些不习惯。   步惊川心中一动,忽然又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信如今孔焕说的话。   可他还是架不住脑海里那个“孔焕说得似乎有点道理”的想法。   毕竟,真要说起来,监兵确实是惹他生气了,还是短时间内无法和解的那种。可监兵总不会幼稚到觉得,仅仅靠这些小恩小惠,便能够博得他的原谅罢?   若真是如此,也不知该说是他天真,还是监兵太过天真。   “确实是出现了一些问题。”步惊川想了想,自己不该羞于承认二人之间的问题,“但是应当还未到他给我献殷勤去换得我原谅的地步。”   毕竟白虎域域主的殷勤何其珍贵,不该是他可以肖想的东西。   “我就说你们今天不对劲嘛。”得了他的肯定,孔焕当即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判断,“平时他不都一直跟你屁股后头吗,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似的。但是现在,他跟你隔得老远,不敢靠近,但是一双眼还是可劲儿往你身上瞅,就好像,就好像……”   孔焕想了半天,才终于说出“就好像”什么:“就好像我们后山上那只小黄狗,不敢上来抢吃的,只敢用那种委屈的眼神看我手里的肉骨头。”   步惊川笑出了声,当真想知道监兵若是听得孔焕的形容,到底会是什么心情。   堂堂白虎域域主,就连兽形也是兽王的形态,今日不但被孔焕以求偶的孔雀形容,还被看做是讨肉骨头的小狗。   “他若是听到你这般形容,恐怕要跟你生气的。”步惊川敛了笑意,正色道。   孔焕瞪他一眼,“所以我怎么敢在他跟前说!我都是找你偷偷说!”   “我知道。”步惊川心头淤积的那些混乱情愫,不足为外人道,可他还是由衷地感谢孔焕这时候找了他,“我还需谢谢你。”   孔焕迷茫问道:“谢什么?”   “谢什么都不要紧。”步惊川不欲在这话题之中发展下去,于是话锋一转,提起了正事。“于任凌那边是什么情况,你有头绪了吗?”   一提到此事,孔焕便发起愁来,“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暴露的……”   “于任凌身上有一件非同寻常的法宝。”步惊川道,“先前秋白便提点过我,她身上有异常。”   孔焕瞪大了眼,“他这都知道了。”   步惊川点点头,“后来,随着她年龄增长,这法宝的效用应当是越来越低了才是。比起先前在太云门时见到她,我在碧华阁见到她时,她身上的气息也已经有些危险了。”   虽说修道的女子在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后,能够断尘缘、斩赤龙,隐匿气息。然而禁不住于任凌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修为也未到达能够彻底斩断赤龙的地步,因此,她身上的风险更大。   孔焕叹了口气,“她那个法宝,在三年前就在战斗中受损,加上她气息如今越发明显,早就几乎遮掩不住了。若非这几年她一直都同我外出,未曾与修为高于她的太云门弟子共处,恐怕暴露的还要更早些。”   “那这回到底是为何暴露了?”步惊川问道。   按理说,于任凌行事如此谨慎,她自己也非是粗心大意之人,怎会叫这法宝在人前失了效用?   说起此事,孔焕有些失落,也没了先前那股玩笑的劲儿了,“她师父没有明说,因为她师父也在不久后被带走了。只是,她师父当时说了,是‘被奸人所害’,我猜,就是几个平日里一直对她不满的弟子造成的。”   “她崭露头角实在是太快了,引起宗门之中很多弟子不满。”孔焕低着头,脚尖在面前的地面上来回摩挲,“三年前我也问过她,既然这法宝开始失效,为何不离开太云门。这世上宗门如此之多,她没必要非要去一个本就不欢迎女子的太云门。”   “但是,她说不能因为太云门不接受女子便不去了。她去太云门,是有她要做的事情的。”   步惊川问道:“那她当初有说是为了什么而去的太云门么?”   “她未曾同我明说过,只是后来同我透露,说当年她求了她师父很久。”孔焕道,“后来她师父终于同意收下了她,而她也拿着不知从何处来的法宝,掩盖了自身气息,成功通过了太云门的考验。”   步惊川点头道:“那看样子,她师父知晓不少内情。”   孔焕点头,“所以我打算先行去寻她师父,看看能不能问到些什么。”   步惊川有些意外,毕竟以他对孔焕的了解,这人一向性子急,此回却没有如他所料那般直接去找于任凌,“你不急着寻她么?”   “急,但是我急又有什么用?”孔焕撇了撇嘴,“我去找她,她定是一句话都不会同我说,甚至还会叫我滚。”   步惊川想了想,以于任凌的谨慎程度,确实会避免孔焕卷入此事来,因此于任凌被带走之时,也不会只传讯给自己的师父而非传讯给孔焕。   也是,太云门之内的事儿,交由外宗来管,便确实有些过了。   但是,孔焕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外宗人,即便于任凌的师父同意他插手此事,也难说太云门的长老们会愿意让一个外人插手此事。毕竟,这事儿属于不可外扬的家丑。   “你便肯定她的师父便会同你说了么?”步惊川问道,“她的师父未必信任你。”   “好歹我也是知晓她身份的……”孔焕似乎还未想过这个可能,因此一时间被问到了,却还是支支吾吾地说着,“但是她既然传讯给我……”   “说不准她是怕你寻不到于任凌,乱找一气,才同你传讯,警告你莫要寻人。”步惊川道,“或许她们有另外的计划?”   毕竟……以那师徒二人的警惕,恐怕在那遮掩于任凌气息的法宝开始失效之前,二人就已经做了准备。只是这次法宝失效来得措手不及,叫他们的安排都落了空。   若是她们有另外的安排……也不知他们这般贸然行动会不会打乱对方的计划。   孔焕摇了摇头,“我不管她们有什么打算,我现在只想她平安。” 第310章 太云之乱·零二   事态紧急,他们能闲聊的心情也始终有限,二人逐渐地都沉默下来。不知等了多久,监兵才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监兵显然是极少做这等事,回来的时候臭着一张脸,手上还一左一右拎着两个人。   步惊川这才想起来,先前秋白还在的时候,便是步惊川自己去打探消息,再回来吩咐秋白如何做。而看监兵这副模样,定是平时未出去打探过消息的。   毕竟他听说过,陵光能指引天下鸟雀,因此消息极为灵通,监兵的消息,应当也是靠着陵光给的。   主动出去打探消息一事,无论对于秋白还是监兵来说,恐怕都还是第一回 。不善交际的白虎域域主去了如此久,回来的时候脸色如此难看,说不定便是因为半路出了什么问题了。   步惊川难得看到点二人的相似之处,不由得看多了两眼。   监兵没好气地将手上两个弟子跟个破麻袋一般丢在地上,拍了拍手,道:“他们不肯说,我就带回来让他们自己同你说了。”   二人还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监兵,这才将目光落到眼前二人身上。   孔焕来太云门来得勤快,因此不少弟子都认得他。一名弟子刚看清他的脸,登时惊呼出声:“孔焕!怎么是你在这处!”   孔焕差点没翻一个白眼,“于任凌出事了我还不能在这吗?”   那弟子惊呼道:“那你在这里是擅闯太云门,不要命了你!”   孔焕的白眼这回彻底翻出来了:“你觉得光靠我一个能上得来?不还得是求助于人?”   那弟子的目光在孔焕身后的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有些畏惧的目光落到了监兵身上。   他当然知晓这二人不是什么好惹的,特别是那个将他们带到此处的修士,不出三句话的功夫,便失了问话的耐心,将他们径直拎了过来。而他们也是试图反抗过,只是那反抗在这人手中,仿佛三岁稚童一般,毫无作用。   那种被人拿捏的感觉,打死他也不想在再尝一回了。   那弟子道:“可太云门修士这么多,你便能确保这二人……”   “那便用不着阁下操心了,”步惊川出声打断道,“我等请二位来,只是想弄清楚,这些天来,太云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另一个弟子辩解道:“我们哪里知晓这么多……”   “我特地去的内门弟子聚居的地方找的人。”监兵叉着手,打断了他的话,“他们身上的都是内门弟子服饰,知道的定是比普通弟子要多。”   那个弟子登时不出声了。   二人都沉默着,步惊川也看出了些许的问题,“我请二位来,并非是为难二位,只不过是想解决于兄此刻的困境。”   “于兄,你们还管于任凌叫于兄啊?”率先开口的那个弟子有些沉不住气,“你们既然知晓她出事,便应当知晓她是什么身份。”   “不过是女子身份罢了。”孔焕嘟囔道,“你们太云门怎么对女子这般?”   “这是太云门内的事。”另一个弟子道,“我想二位还是莫要打听的好。”   便是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   孔焕撇了撇嘴,“不打听也行,就是我们想把她带走。谁知道太云门还这般严苛,逐出师门还得废掉修为……”   另一位弟子道:“这是我太云门的规矩,二位还是莫要在此处说三道四的好。”   “也行。”步惊川笑了一声,不打算同这二人再废话,将腰间的金素剑抽了出来,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那我也要教二位一些阶下囚的规矩,省得二位忘了如今自己是什么身份。”   二人也不是年纪多大的弟子,自然还是怕死,沉不住气,最终给他们透露了些消息。   太云门只知是千年前有一位掌门之子死在同门的女修手中,因此那位掌门在盛怒之下,便叫整个太云门再不招收女弟子。只不过那段往事终究不太光彩,因此知晓此事的长老也是讳莫如深。   而关于为何整个太云门的长老与管事为何会同意那掌门几乎是赌气般的举动,他们便更不得而知了。   “可那也只是一位女修所为,为何还要整个太云门拒收女弟子?”步惊川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这未免也太过儿戏。”   那弟子轻哼一声,“不然怎么说你一点也不了解太云门呢,太云门的长老,基本都是一家人,那个死去的弟子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后辈,自然是怒不可遏。”   “可为何他们连自己的后辈都看不好?”孔焕皱了皱眉,“那女修好歹与那掌门之子是同门,那掌门之子又为何会惹上那女修?”   在孔焕的认知当中,这般做法相当难以理解。平日里他的师姐师妹们偶尔也会因为一句玩笑话而同他动手,然而他们都知晓那不过是笑闹罢了,顶多演变成切磋,毕竟也是同个宗门的人,哪里来的仇怨会深得要了一方的命呢?   那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有一人道:“传闻中,是那个女修勾引那弟子……”   “那后来那女修如何了?”监兵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二人皆是被他捉来,自然而然便带了些畏惧的。听得他开口,也不敢争辩或是拒绝回答,“罪人自然是要处死的……”   “那这便死无对证了。”监兵冷笑了一声,“说是勾引,也不知是不是那人强迫,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罢了。”   也不知道监兵是从何处来了这般大的火气。   “后来呢?”步惊川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在出事之前,太云门应当还有别的女修罢?她们都去哪里了?”   那个最先开口的弟子飞快地看了监兵一眼,才小声回答:“遣散了。”   “遣散了?”步惊川惊讶,“若是这么大一批女修成为散修,外界也应该有些记载的才是。”   监兵摇了摇头,“未听他们说如何处置那女弟子的么?逐出师门还要废去修为,那些曾经的女弟子,若是放任她们离去,她们集结成一股势力,实力想必也不会弱,到头来便是纵虎归山,太云门可不敢冒这个险。”   原本只是一名女修犯下的事,可却要如此多的女修承受这命运骤变的结果……这如何不称得上严重。   那些女子,本还有问鼎大道的可能,可命运却这般被骤然改写,却又无能为力。   废去修为并非易事,而是要将人经脉震碎,丹田全毁。即便是修士,震碎部分经脉的疼痛也难以忍受,更何况还要被震碎全身的经脉,而那时候,他们也会因为修为尽失而沦为凡人。以一届凡人之躯那种痛苦,他们还撑得住么?   步惊川不敢细想,当年那事变过后,太云门恐怕是一片尸山血海。而处理凡人的尸体,此事对于修士来说恐怕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这片当初只有他与秋白共享的乐土之上,竟是在千年后发生了这等血腥之事,如何叫他不痛心。再看监兵,此刻也是脸色沉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这等事情你们都干的出来。”孔焕愤怒道,同时,他也想到了此刻被羁押的于任凌,不知于任凌是不是也陷入到了那种痛苦之中。   那弟子有些委屈,“但是这些也只是我们的前辈做的,与我们有何干!”   孔焕瞪了他一眼,“你们如今若是不说出她在哪,便是助纣为虐!” 第311章 太云之乱·零三·太云囚牢   孔焕的话语似乎起了些作用,又或许是监兵站在此处时的压迫感太强,叫这二人不得不屈服。最终,他们从这两位太云门弟子口中得知了于任凌的羁押地。   出乎他们意料,太云门只把于任凌关押在平日里关押犯错弟子的囚牢中,大部分太云门的内门弟子都知晓这处囚牢所在——几乎是在等着人找上门一般。   情况有些不太乐观。   “这两个人怎么处理?”孔焕看了一眼眼前瑟瑟发抖的两个弟子,“总不能放了罢?放出去给人通风报信怎么办?”   步惊川想了想,见二人都是金丹修为,便在原地画了一个阵法,将二人困住。   “这阵法三日不散,这二人的声音也传不出去,三日时间,足够我们行事了。”步惊川道。   “行啊兄弟!”孔焕一时间高兴得忘乎所以,差点又要伸手在步惊川背上拍一掌,只是在见到监兵不怀好意的眼神后,默默地将手掌缩了回去。   他们不再耽搁,即刻启程前往太云门中的囚牢。   那囚牢出乎他们预料地,竟然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步惊川稍稍查探了下方位,惊讶地发现竟是在他们旧时居所的正下方。   怪不得他们住处的那间竹屋被毁去了,那一片花海与竹林还能保留,他们竟然是在那片空地之下有着这般的布置。   可他们越往这囚牢之中走,便越觉得不对劲。   这囚牢之中漆黑一片,他们走了好些时间,眼前只有空荡荡的牢笼,与长得似乎看不见底的通道。   从这通道之中时不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在地面爬行,可仔细一听,那声音似乎又在窃窃私语。   几人当即紧张起来,开始默念清心咒,生怕这是什么摄人心魄的陷阱。好在这似乎不是这囚牢中防人的手段,几人平安走到了囚牢深处。   随着他们走得越久,那声音似乎更大了,隐约能听见似乎是女子在呻吟。   孔焕当即变了脸色,可细听之下,他又连忙否认道:“不是,这不是她的声音。”   可步惊川有些拿不准,毕竟于任凌那件掩盖身体气息的法宝,也不知道有没有改变她的声音,他们照理来说都不曾听过她本来的声音,一时间认不出来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还是希望孔焕是对的。   至少,于任凌多少也算是个熟识的人,他定是不想看到于任凌陷入难堪境地的。   可接下来,他们无论如何走,也似乎无法靠近那声音半分。   步惊川忽然意识到了不对,抬手触摸了一下身侧的墙壁。那墙壁因为在阴暗的山间,常年不见光,因此有些潮湿。   “这处不对。”步惊川道,他皱起眉头,再一次将此处查探了片刻,“我们现在在阵法之中。”   孔焕一愣,“我们刚刚没有验过那两人的身份。”   作为同样经历了在碧华阁事变的那一夜的人,步惊川也意识到了不对。   孔焕的脸色难看起来,“若他们二人真的是傀儡……”   “我验过了。”监兵忽地出声,“以你们如今的修为无法一眼看穿而已,这太云门上能遇见的人我都查探过了,干净得很,没有傀儡混进来。”   如今监兵的兽魂回归,他的修为自然也去到了大乘期,大乘期的修士,若是要看清这些太云门弟子是否是傀儡,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步惊川此时听二人一前一后的提点,这才想起来似乎确有其事。   他总习惯了吩咐秋白做事,却忘了如今早已换作监兵在他身侧。监兵的能力本就能够独当一面,甚至,监兵自己早就是个拿主意的主。   步惊川目光之中闪过几分失落,终归有些东西与先前不同了。   然而三人眼下情况紧急,也容不得他多想,步惊川只好将精力放到眼前的这个阵法上去。   这个阵法似乎已经布下了有百年之久,十分古老,而这阵法他先前也曾有涉猎过,无非便是叫外来者无法发现这处的真正如旧罢了。   步惊川将手放在这墙壁上,准备放出神识去摧毁此处阵法,手却忽然被监兵按住了。   “你身上的伤好透了吗?”监兵冷冷地开口道。   步惊川一愣,没料到监兵竟然开始关注他,“无事,这个阵法很……”   “没好透就别耽误我在这做事。”监兵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告诉我这阵盘在何处,我去摧毁。”   步惊川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属于监兵的关心。   而这关心,嘴也未免太硬了些。然而步惊川仍是察觉到,似乎有什么熟悉的感觉正在逐渐回归了。   他闭上眼睛,仔细查探起这处阵法来。   这个阵法是为数不多还能够流传至今的阵法,因为这阵法施布起来极为简单,因此即便不是阵修也能够随意操纵。然而,因为这阵法是极为基础的阵法,灵气微薄,加上百年来的消耗,这阵法早就弱得几乎查探不出来。   若非方才孔焕的一句话,步惊川恐怕想不起来查探此处的不妥之处。   好在,这简单的阵法并不需要他们费多大的神。   “坤位,八丈远。”步惊川低声点出了这个阵法的核心之处。   紧接着,便听轰的一声,随即三人所在的过道之处一片地动山摇,那墙壁竟是被监兵的灵力直接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空缺来。   这副场景看得孔焕张大了嘴,“大哥,你就不怕引来太云门的人吗?”   监兵看他一眼,却又移开了视线,不作声。   监兵目光所及之处,烟尘弥漫,监兵随手为步惊川撑起了一个灵力屏障,好叫步惊川不受那烟尘影响。   唯独苦了孔焕,他方才还在惊叹着监兵的所作所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扑面而来的沙尘扑了一头一脸。   他正忙着呸呸几声吐出嘴里的沙土,忽然见到那烟尘之中,似乎有什么人在缓步而来。   他定睛一看,来者须发皆白,看其面容却像是个只有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孔焕一愣,他逢年过节也有在太云门上走动,因此他对于太云门的人,还是有几分熟悉的,“门,门主……你怎么来了?”   “他方才就在了。”监兵道,“只不过一直龟缩在此,若非我出手,恐怕都不敢露面。”   那门主被这般说,却也不恼,只道:“我当是谁闯入了太云门。”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步惊川道,“应当知晓迟早会有这么一遭罢?”   太云门门主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孔焕,“没想到这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给我出了一道这么大的难题。”   步惊川道:“你既然因为这些莫须有的旅游羁押你宗中弟子,便迟早要准备有这一日。”   “我羁押我宗中弟子,与尔等何关?几位莫不是管得太宽了些?”太云门门主冷笑一声,目光终于落到步惊川身上,“没想到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居然还有这等帮手。”   步惊川不作声,只因为他的注意力被太云门门主背后的景象吸引了。   此刻他们眼前的迷阵已破,方才扬起的烟尘也已经飘然落地,他们也终于得以看清隐藏在这烟尘之后的景象。   只见他身后,漆黑的山壁之中,镶嵌着无数个牢笼。   那牢笼皆是在山壁之中挖出来的孔洞,而在那些孔洞当中,都各自被囚禁着一个女子。她们的身下,隐隐有阵法之力在微微波动着,可那些阵法却不是她们自己亲手布置为己用的,而是在她们的身上无尽地掠夺。   那些女子身上分明还有着稀薄的灵气,她们之中或许还有曾经的天之骄子,只差一步便能问鼎大道。然而,她们都被囚禁在此处,眼中早已熄灭了希望的火光。   女子们身上的灵气之稀薄,甚至叫他们看到那些女子的第一眼,还以为她们只是凡人女子。可她们身上驳杂的灵气,告诉着来到此处的每一个人,她们曾经拥有的灵气与灵根,被人毫不留情地夺了去。   孔焕当即瞪大了双眼,“你将这么多女修囚禁在此处……竟是为了拿她们当作炉鼎?!” 第312章 太云之乱·零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太云门门主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如此多的修士,若是只将她们赶出宗门,无异于纵虎归山,若是将她们的修为废去,那相当于给人送把柄,还容易激起她们奋起反抗……如此多的灵气,若是便宜了别人,岂不是可惜了?”   “所以你就拿她们作炉鼎?”步惊川面色一沉,望着那太云门门主怒喝道,“她们多少也曾是你们的同门!”   将人作为炉鼎,是被正道修士极为不耻之事。炉鼎大多都不是自愿的,因为作为炉鼎,他们需要将自己辛苦修炼的修为,以及灵气,全部给到他们的主人。   炉鼎与双修并不一样,炉鼎是单方面的付出。这种无休止的攫取,对炉鼎本身来说只是一种伤害,久而久之,自然会损毁他们的灵根与灵脉,严重的甚至会危及性命——而随着炉鼎自身的灵气日渐稀薄、境界跌落,他们的寿数还会比普通修士都短上许多。   这等作为,即便是有不少不行正道的修士做,也是偷偷摸摸地做,因为这般行为,与那拿人做血饵的魔修无异。   太云门门主面上都是不屑,“她们本就是修炼的我太云门的功法,如今我只是将太云门给予她们的,收回去罢了。”   “那灵根呢,她们的人呢?她们的命呢?”监兵道,“这些什么时候都属于你了?”   太云门门主或许还是对监兵有着几分忌惮,只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这是我太云门内部的事,这位道友,你管的未免有些太宽了。”   孔焕呸了一声,“能将人拿来当炉鼎,你就没把她们当成人过!”   可他说完,忽然又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于任凌不会……也在这些牢笼之中罢?   这么想着,他赶紧抬起头来,在那些囚笼中仔细搜索,并没有察觉到于任凌的气息,也没有于任凌师父的气息。   她们应当还未被抓来此处做炉鼎,然而也不知道她们眼下会不会过得比做炉鼎还要凄惨。   太云门门主的面色冷了下来,“尔等擅闯太云门禁地,将我门中女弟子囚禁在此处,是何居心?!”   他此回说话,将灵力注入到了声音之中,叫这声音虽不大,却能传播出极远,在这太云门范围之中的弟子,都将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将他所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此处是太云门,他们终归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闯入者,这般大肆将他们的行踪昭告弟子,无异于是将她们放在了太云门的对立面。不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与如此多的太云门弟子对立。   与先前的情势不同,此回太云门不再是碧华阁,而他们要面对的也不是天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的傀儡,而是活生生的人。   步惊川心中一紧,他已经听到有不少弟子往这处赶来的声音。   方才监兵强行打通这处通道的动静并未瞒着任何人,而此刻,加上太云门门主的怒斥,更是将他们闯入者的身份坐实了。在太云门,他们作为闯入者势必得不到半分助力。   即便眼前这人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可在众多太云门弟子的眼中,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事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外来者。   步惊川意识到情况不妙,正想驳斥,却听监兵忽然道:“我等追查傀儡而来,尔等掌门如此行事,实乃掩盖其变为傀儡的事实!”   那些赶到此处的弟子俱是一惊。   碧华阁出现傀儡一事,还未过去半年,他们还记得那时候同门反目,提心吊胆的日子,如今相近的时间,若是有人再提傀儡之事,定是叫那些弟子警惕起来。   在场的弟子不少也见过那日在碧华阁与魔修争斗的正是监兵,因此,监兵说出口的话,登时多了几分可信度。   步惊川快速地定了定神,道:“我等不过今日才入太云门,这牢笼还是询问过太云门门中弟子才知晓这位置,此处情况,如何是我等所为?”   孔焕也趁机道:“你们且看这些女修,她们身上运转的俱是太云门功法,她们是你们在百年前便失踪的师姐!”   那些赶来的弟子与长老不是瞎也不是傻,登时,他们的目光变得怀疑起来,都看向了在那牢笼最上空的人。   步惊川这才醒悟过来,监兵若是想掩盖自己的动静,对他来说不过是随手的事,而他并未想着隐瞒众人,想的或许便是想要这次的较量从头到尾都是堂堂正正的。   他只知晓监兵做事向来讨厌遮遮掩掩,却忘了监兵能有战神之名,正是因为监兵这向来直来直去的行事。以攻为守,以进为退,不论情况如何,绝不会向敌手低下半分头颅。   这是他未曾在秋白身上见过的锋芒,而他也知晓,这也是一直被他压抑住的、本该存在在秋白身上的锋芒。   这锋芒太过耀眼,几乎将他灼伤。   见在场的弟子已经来得不少,监兵冷声道:“门主,我此前听说,若是傀儡,魂魄乃是附身于肉身之上——亦可以是在纸上,这等魂魄的牢固程度,比起常人来说会差上许多,你若是说你不是傀儡,不知门主可有勇气与我一试?”   太云门门主脸色铁青,若非是修为不够监兵的十分之一,恐怕他早就动手,不教监兵说下去了。可如今,他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就该发现,监兵那毫不掩饰的一击,不止是为了引他现身,更是为了惹得整个太云门都人尽皆知。   如今无论他应不应下这次挑衅,对方肯定都还有对应的反击。   可若是真的被他们检查……   门主咬了咬牙,在一众弟子怀疑的目光中,登时体会到什么叫进退两难。   试,唯恐出现什么问题;不试,便这么不明不白地坐实了傀儡的身份,   眼前这个人,他只觉得有些眼熟,然而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叫他清楚了眼前这人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因此他要更加慎重。他心知自己修为不如眼前这人,因此更要谨慎。   若是真的被这人检查,恐怕他那些极力想要掩藏的过往,是都藏不住的。   他思考片刻,道:“叫你检查算什么?自然是需我太云门内的长老负责检查。”   步惊川与秋白对视一眼,都看出眼前这人是有心逃避。   步惊川意识到监兵的计划,配合道:“门主说笑了,这太云门之中若是真被先前那碧华阁的傀儡入侵,恐怕便不止你一人是傀儡了,若你唤出的长老也是傀儡……”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他的话引起围观弟子的一片窃窃私语,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门主心道一声该死,知晓此事避无可避,于是上前一步,昂起头来,做出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随你们。”   他瞪了步惊川一眼,恨恨道:“若我出了什么意外,定是被尔等所害。”   他这话只为震慑眼前这几人,莫要拿着检查的借口来栽桩陷害。可他自己心中也并没有底,难免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可眼下他却已经没有了选择,只得赌一把。   监兵正缓步朝他靠近着,骇人的灵力威压逐渐倾泻出来,如山石倾泻,又如海啸,重重拍打在他的身上,门主咽了一口口水,努力压抑着那股自心底里生出的惊骇。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比起往常的对手,强度甚至超乎他的想象。同时,那股来自兽王的威压,也叫他生出一股近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畏惧感。   那是一种意识到自己无法反抗的无力感,叫他几乎整个人都如同被猛兽锁定的猎物般僵硬在原地,不能挪动半分。   他开始有些后悔,方才他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眼前这人说不定不擅探查,不能察觉出他身上的异样。   然而,如今在绝对的修为压制之下,他忽然意识到,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中,他无可遁形。 第313章 太云之乱·零五·永生不灭   在意识到情况不妙之际,门主思虑再三,忽然将自己的全身灵力调动起来,他自己好歹也是合体中期的修为,当即又弥漫出一股恐怖的威压。   步惊川皱着眉,忽然察觉到了这人要干什么。   门主身上紊乱的凌厉并没有进行控制,而是任由其暴动起来,不经约束的灵力登时将他自己的内府都冲荡到了。   他当即后退一步,口中吐出鲜血,大声喝道:“尔等便是存心戕害!”   步惊川几乎都要被这人精湛的演技震慑住了,这人一招以退为进,竟是将他们存心戕害掌门的名头给坐实了。   便听监兵冷笑一声,“我都还未动手,门主的反应,未免还是太夸张了些。”   话音刚落,方才本就极为强盛的威压骤然加强,饶是那门主有合体期的修为,却在这威压之下动弹不得,再无暇做这把戏。   监兵方才根本都没有动真格,只是吓一吓,这门主自己竟是露出了马脚。   那门主周身的灵力都被压制住,就连在经脉之中流淌也困难。   不同于先前那些并不懂得控制自己力量的魔傀,如今的监兵,是实打实地有着大乘期的修为,更是懂得如何使用这修为。   门主在这压制之下,连自爆也无法。   况且……他不能自爆,他清楚,他自己若是自爆,那迎接他的,恐怕是真正的死亡。   然而,他却未料到,监兵胆敢以神魂之力直接与他碰撞。   神魂向来都是极为脆弱的,除非是专修神魂的修士,否则都不会轻易用自己的神魂攻击他人。   可也正是神魂,才能对神魂的攻击更为致命。   步惊川此前也只是知晓监兵的肉身强度极强,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可他也从未想过监兵的神魂之力竟是能强到这般境地,竟是能直接撞得人生魂离体。   他就看着那门主的生魂,直接被监兵这一击撞得向后退去,只留下肉身还在原地。   步惊川还觉得有些奇怪,剥离神魂应当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当年他为了剥离秋白的神魂,还是替秋白承受了好些痛苦。可为何监兵能如此容易地便将这人的神魂剥离,莫非真的是有修为优势?   正当他疑惑之际,从太云门的弟子当中,传来了惊呼声。   “他是夺舍的!”孔焕惊呼道,“他的脸和门主的不一样!”   只见门主的肉身正闭着眼,悬浮在原地,然而被撞出来的神魂,面容却与那门主的面容大相径庭。   神魂是一个人最为真实的模样,神魂的模样应当与肉身的一致才是,不应当出现这般巨大的差异。   除了夺舍。   除却从小夺舍,外来者的面容不能影响肉身的模样,因此,才会与这肉身差距如此之大。   可步惊川看着那悬浮在半空中无处可藏的魂魄,竟是有一丝意外的眼熟。   他想了许久,忽然想起自己曾在何处见过。   那一次,北斗星城的商队外出遇袭,他循着江极的指引,寻到了那一群杀死他们的山匪,也正是在那处,他结识了朗月明与苏长观。他们二人知晓那些叛徒的面容,曾说过那些人皆是他们门中弟子的长相。然而那些死在那处的却是真正的山匪,他们被戴上了人皮面具,伪装成了那些疏雨剑阁弟子的模样。   而那戴着人皮面具的山匪,步惊川记得正有一人正是眼前这般模样。   从千年前走至今日的,不止有苏长观,甚至有他们追查已久的叛徒。   只是如今苏长观早已不在人世,只有他一人,才知晓这往事的全貌。   他忽然听到监兵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监兵道,“最后……衍秋单独回到北斗星城时,也曾在北斗星城发现这种气息。”   他顿了顿,“我后来去寻你时,也同样发现了,只是我只当是普通修士路过后残留的气息,并未注意。”   这简单的一句话,叫步惊川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或许当年北斗星城的覆灭,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在他们低声交谈之际,下方的太云门弟子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没有什么比他们看了百年的掌门竟被人夺舍一事更叫人恐惧,若是掌门在全盛之时被夺舍,那这人的修为又该深厚到何等地步?   这样的话,岂不是普通弟子也会有危险?   经历过傀儡之事的众人登时人人自危,再顾不得追究这几个外来者的责任。太云门门主如今出了这等状况,整个太云门没了主心骨,不知要乱成什么模样。   步惊川看向不远处那群目瞪口呆的太云门长老,他们看起来像是并不知晓实情的模样。然而他也不欲再管这么多,只寻到一个修为看着最高的长老,道:“太云门门主被夺舍一事,我等深表遗憾。但在下见这夺舍之人魂魄极为面熟,还有些话想要询问,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那几名太云门长老自然不无不应,忙不迭地接过门主的身体,去商量此事又要如何处理。   眼下空中漂浮着的,便只有那个夺舍门主的孤零零的生魂。   监兵只消一抬头,便将那生魂如同捏小鸡仔般,捏在手里。   孔焕对此事并不感兴趣,他眼下只焦心于任凌在何处,见那生魂被监兵拿捏得死死的,连忙开口问道:“老实交代,于任凌被你关到了哪里了?”   那生魂如何不知晓自己如今是被人拿捏的份,只能老实交代道:“她不是我关起来的,要问其他长老……”   孔焕连多余的眼神都未给他一个,径直御剑去寻太云门长老去了。   步惊川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并未阻拦。那些太云门长老都应当看到了孔焕与他们是一起的,若是那些长老足够识相的话,应当不会再阻拦孔焕。   因此,步惊川便放下心来。   监兵寻了处安静的角落,拎着那生魂过去了,步惊川也跟上前去,随手布下了一个隔音的阵法。   “说说吧,怎么回事。”步惊川道,“千年前的疏雨剑阁的叛徒,应当是你罢?”   那生魂面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瞪大了眼,“什么千年前,我怎么知道!”   步惊川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欲与他再闲扯下去。   下一刻,那生魂便察觉到一股极为熟悉的灼伤般的疼痛。   监兵竟是以灵力为火,灼烧着他的神魂。   “住,住手!”眼下生魂被打为夺舍门主的异类,自然无人会关心他,当即惨叫起来,“我说,我说!当年,就是……啊!我盗了乾坤珠的!”   见他终于老实了些许,步惊川示意监兵住手。   “乾坤珠?”步惊川道,“你偷那个东西做什么?”   那生魂面上还有些畏惧,看了一眼监兵,确定他不再动手了,才道:“不知道……我们也是受人所托。”   “当年疏雨剑阁一共二十八名叛徒,都是受同一人所托?”步惊川问道,“那又是谁叫你们这么做的?”   “不知道,那人很神秘,从未在我们跟前露过面。只有他联系我们的时候,他一直都想要我们将乾坤珠送往界河,但是那路途太远了,当时疏雨剑阁对我们追查得严,我们根本送不到那边去。”   “那后来呢?后来这乾坤珠怎么遗失了?”步惊川想起那颗在阮尤身上发现的魔珠,不由得收紧了拳头。   “后来是长观剑尊和他的师姐寻到了我们……”那人小声说着,“当时我们正在与他们对战,然而那人突然来了指令,让我们留他们一人。跟我们说,杀掉那个女的就好了,于是我们就照做了。”   “可谁知,后来长观剑尊突然发狂,将我们手中的乾坤珠抢了去。乾坤珠在他手上,我们几个自然是不敌的。”   “所以你们后来去到了太云门如今所在的地方?”一直都未出声的监兵忽然问道。   “是的。”那人不明就里,只能老实低头应了,“但是我们是耗费了很多时间,才将太云门这处的阵法破开。那时候我们已经假死脱身,没有再跟那人联系了,光是我们,破开那个阵法耗费了好一番力气。”   “假死脱身?”步惊川做了个手势,示意监兵稍安勿躁,继续追问道,“又如你们先前在山匪那边那样么?可你们分明知晓那人能够通过别的手段找你们,这般假死,恐怕甩不脱那人的罢?”   那人抖了抖,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了嘴,便没打算再隐瞒,“我们曾经,从那人那处无意间得到一本秘法。上面说的是,永生不灭。”   步惊川嗤笑了一声,“永生不灭,你们倒是真会编。”   “上面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人见步惊川不信,连忙辩解道,“我等,已经按照上书所言,活过千年了……”   “便是靠着你们如今那般,夺舍?”步惊川皱眉问道,“可你们分明知晓,夺舍终有一日将会被认出来,正如今日这般。”   “不止是夺舍。”那人解释道,“是加固神魂,叫神魂得以永生不灭的秘法。” 第314章 太云之乱·零六   步惊川了然,这恐怕便是一种修炼神魂的秘术。寻常修士,若是年龄到达了自身修为的极限,那么恐怕在不久后,便会开始衰老。而这种衰老,并非是肉身上的衰老,更是神魂上的溃败。   若只是单纯的肉身衰老,这世上奇珍异宝如此之多,对于修士而言,随便寻点什么物件,重塑一番肉身并非难事。然而,若是神魂上的衰败,那便无力回天。   这些人修炼出可以叫神魂永生不灭的秘法,若是在一个身体衰老得差不多之前,便开始着手准备下一个身体的事宜,恐怕还真的能够达到这人口中所言的“永生不灭”。   “你们从太云门创建之处便开始夺他们的舍?”步惊川问道,他记得,他此前来到此处,那时此处还是他与秋白的住处,并没有什么太云门。   想起秋白,他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可忽然又意识到,监兵一直对太云门的人,敌意似乎有些大……   不会是因为秋白的那段记忆影响了他罢?他记得,秋白对于太云门也一直都是敬谢不敏的态度,毕竟秋白当初还是很喜欢这个住处的。他们一同在此处生活了百年,更是一同在此处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这处对于秋白而言,便是他唯一的家,甚至,其重要程度,还能够排在北斗星城之前。   北斗星城对于他二人来说,不过是一个被他人所赋予的家,而在这处,才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真正的家。   他心中一动。若是说监兵有秋白记忆,他也不奇怪,毕竟先前监兵便说了,他二人之间是融合,而非监兵一开始预想的吞噬。监兵得知一些只有秋白知晓的事情,并不奇怪,然而属于秋白的记忆,真的能够影响到监兵的情绪吗?   还是说……步惊川心中忽然有了些猜想,他觉得,或许正是如他一直安危自己所想的那般,监兵正是秋白,而秋白,也是监兵。   他摇了摇头,想将这个混乱的想法甩出脑海,可他的手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眼下此处并无旁人,有的也只是站在他身侧的监兵。他们一直站得很近,但是中间一直又空着一段疏离而又克制的距离,仿佛是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始终都有一段疏离。   步惊川心中一动,意识到是一直在他身边的监兵。   他向来对秋白不设防,秋白亦然。而此刻,秋白与监兵二人融合后,气息变得极度相近,他也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监兵的气息,更是习惯了监兵的气息一直环绕着他。   因此,方才监兵靠近他时,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   可对于他而言,他一直将二人分得很清楚,监兵便是监兵,秋白便是秋白,从不会有将二者看作一人的想法。若是他将监兵看作秋白,对于秋白来说,无疑是一种背叛,而这对监兵也未免太过不公,毕竟堂堂白虎域域主,竟是被看作了自己的替身,他不能这么做。   便在他在懊恼着自己的警觉性降低之时,监兵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想这么多了。”   步惊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便听监兵接着道:“先听听他怎么说的。”   步惊川一愣,意识到自己竟是开始神游天外了,方才监兵这么做,恐怕便是为了叫他早些回神,好让眼前这个生魂能够继续说下去。   而他在愣神之间,却又忘记了将自己的手抽回去。   监兵神色一黯,这是步惊川第一次没有躲过他的接触,虽然是也有一部分忘记了此事的成分,可这无不昭示着,步惊川对他的警惕性,已经在逐步降低。   至少,是没有最开始那么排斥了。   随着那生魂逐渐交代,二人才知晓了这太云门建立背后的秘密。   他们三人来到此处的时候,此处甚至还没有太云门,太云门是他们靠着这多年来一直在外奔波劫掠,抢夺回来的秘籍建立的。   他们三人,便是当初一同建立了太云门的三位老祖。   而他们三人其中一人运气不错,选择的身体竟是有法修天赋,于是便将太云门稳定了下来。   他们在这千年间,不断更换身体,逐步发展太云门,说太云门是他们的心血也不为过。   好在太云门被他们如愿以偿地发展了起来,逐渐成为了现在的三宗之一,且能够与更早建立的疏雨剑阁并立,这叫三个从疏雨剑阁中出来的人无不自豪。   待到太云门稳定后,他们的心思也逐渐开始不只放在太云门之上了。   一人喜欢作为年轻弟子混迹,说是想要弥补当初在疏雨剑阁未曾渡过的美好时光。另一人则了却了自己多年的心愿,夺舍只选女子,可以光明正大地穿起自己所喜爱的长裙。   只是三人无论如何,也总会有一人居于掌门之位,只为了将这太云门牢牢掌控在他们自己的手中。   然而,在后来,那位说要体验弟子生活的人,去夺了宗门中一位长老儿子的舍。他见一位女弟子姿色动人,于是兽性大发,对其动手。   然而,那位女弟子自身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自然是宁死不屈,在差点被那人强迫后,将那人杀害。   事发突然,他们每回更换身体,总要提前许久去做准备,准备材料、阵法与新的身体,因此若是有人强行杀了他们,他们是无法生还的。   那女弟子或是被逼入绝境了,下手异常凶狠,竟是拿灵气将这人的魂魄都给搅碎了。   原本以为修炼了便能永生不灭的秘法,在这时忽然露出了破绽。这叫剩下二人都无法接受,他们无法接受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弱点,更不能接受自己未来或许也会轻易地因为同一个理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此事便骤然触碰到其余二人的禁忌。   他们商议了数回,可每回都无法商议到一处去,自然不欢而散。   最后,二人起了争执,另一人竟是选择直接离开了太云门。   他们三人本就是一同叛出疏雨剑阁,在疏雨剑阁这么多年的追击下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因此他们并不会对自己那一个同伴的死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们不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有一只蚂蚱死了,却没有牵涉到他们,这自然是这个生魂喜闻乐见的。   他靠着门主的位置,使得另一人不能轻举妄动,他本想叫那人消停些许,等到冷静下来后,便能知道是谁对谁错,可谁知那人却与他翻了脸。   然而,另一人却并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不能再这般等待下去。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知晓了不久后灵玉将会出世,于是发誓要夺了那灵玉之能,回来夺了他这门主之位。   可剩下的这个生魂却觉得,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先前那个魔修的束缚,自然不能再高调下去,此次不过是那个死去的人自己不慎罢了,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若是自己能够再谨慎些,自然不会收到戕害。   而他却是度过了提心吊胆的这些年,自然不想再重新被那个神秘的人找到,再为那个人奔波卖命。   千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修为不低之辈,恐怕能够轻易活到那千年之后,他们仍旧活在那人的阴影之下。   那人走的时候言辞激烈,他心中害怕。他其实骨子里是个极为谈恋权势的人,因为先前在疏雨剑阁的时候,他做小的做怕了,因此更对这来之不易的门主之位不能放手。   这千年来,那二人都随心所欲地在门中换着身份,只当做这是一场游戏,唯有他,即便换了身体,却还是在那门主之位上,未曾离开过半步。   并非是他任劳任怨,而是因为他不愿放弃这权利。   因此,在那另一人放话说要回来抢夺他的门主之位后,他便慌了。他熟悉那另一人,那人向来只会用女子的躯壳,因此他就着先前被杀那人的风,说因为此事,而不欢迎女弟子前来。   实则是为了防范那另一人。   而已经在门中的女弟子,他生怕另一人在她们身上下什么手脚,因此不敢懈怠半分。他不敢将那些女弟子逐出师门,因为那是放虎归山。也不敢将她们废去修为,怕她们奋起反抗,叫另一人有机会乘虚而入。   于是他花了将近两年时间,将那些女弟子都一一收集到太云门的牢笼深处。   ——留着修为又怕她们设法逃脱,废了修为又觉得这般放着可惜,于是将她们如同畜牲一般豢养起来,当作自己的炉鼎。   唯独当年另一人收下的女弟子,掌握着云石。云石是整个宗门的命脉,更是他躲避那神秘人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不能动,也不敢动。白发道人生性谨慎,他又找不到对方的错处,然而对方身兼要职,又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他拿白发道人没有办法,只得将其一直留着。   而他心中对白发道人充满了忌惮。因为他知晓,白发道人是另一人的徒弟,一定是向着另一人的。   可谁知,白发道人竟是在他不知晓的时候,收了一位女弟子,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用法宝混进宗门,叫他也未能发现。   但好在,上天有眼,叫那弟子的法宝失了效,让他认了出来。   于是他终于有了理由将这师徒二人扣了起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如何作为,步惊川与秋白便来了。 第315章 太云之乱·零七   这一系列作为,叫步惊川咋舌,“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那生魂敢怒不敢言,看向他二人的目光还有些畏惧,“你二人……为何会问千年前的事?”   这二人对于千年前所发生的事的了解,绝非只是听说这么简单。   “你想知道?”步惊川笑了笑,“但是我怎么保证你不会说出去呢?”   那生魂做出指天发誓的姿势,“我,我以我的道心起誓!”   步惊川却只是笑了笑,“你能够违背良心为魔族做事,你觉得你的道心值多少钱?”   “况且,我也不相信你。”步惊川说着,将手轻轻覆到那生魂的头上,“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   那生魂脸色巨变,下一刻,生魂在步惊川手下的面孔被生生撕开,他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就被步惊川的灵力震碎了   步惊川目光沉沉,缓缓收回了手。   这是苏长观追查了千年的叛徒,却未料到会在千年后,被他以这样的方式发现。也算是,他为苏长观了却最后一件心愿。   “不问了?”监兵等步惊川动完手,才开口问道,“便这么结束了?”   他这话说得莫名,若是以监兵的修为,恐怕以步惊川刚准备动手的那一下,便能够制止他了,可监兵就是这般,等他都做完了,才开口询问。   “我也没有其他要知晓的了。”步惊川如实回答道。   他低头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地方。方才那生魂还跪在此处,只是此刻魂魄被震碎,已然什么也没有剩下。   生魂就是比活人好,向着活人动手,他还嫌脏。至少,没有溅他一身的血。   监兵像是忽然想起来那般,提醒道:“那你打算如何同太云门那边交代?”   毕竟方才太云门长老们都是看着他们带着这生魂来到此处的。   “不交代。”步惊川道,“同他们说这生魂畏罪自杀。”   说着,他微微合上眼,想呼出胸中一直憋闷着的这口闷气。   方才那生魂的一段话,像是将他扯回了千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一想到当年正是因为有这些人,才使得北斗星城覆灭,他心中那股气便无法平息。   他的七位师父们舍生也要护住的北斗星城,他拼尽全力不惜祭阵也要护住的北斗星城,竟是被几个人族出卖给了魔族,若是他当年有半分犹豫,没有选择祭阵,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星斗大阵失效,届时,在白虎域抵御魔修的监兵,若是有一日撑不住了,便会叫那些魔修突破防线,深入到道修的地界中来。   届时,整个人族都将会面临异常血光之灾。   如今再看当年关于道魔大战的记载,不少人的评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殊不知背后还有一个星斗大阵的机密。星斗大阵就如那春雨,润物细无声,无形之中,将所有人都护在了身后。   而当年那场大战之惨烈,非是当年的亲历者,也说不出当年的景象。因此,在这千年之后,甚至被那些自视甚高的后辈,评价一句“雷声大雨点小”。   若是真能如他们所说那般,恐怕是当年所有亲历者都希望精力的。   可对于那些亲历者而言,失去挚友与挚爱的痛苦是真的。   因此,尽管修士元婴以上修为能够有上千年的寿命,可经历过那场千年前浩劫的人,却没有几人能够活到如今。   正当他在努力平息着自己激荡的情绪之际,忽然察觉到有人朝他靠近。   有了方才的检讨,他这回迅速地察觉到了向他靠近的人。   可不知怎的,那股熟悉的气息,在他意识到眼前这人与曾经站在他身旁的人的共同之处后,却并不排斥对方的接近。   毕竟,那还带着他熟悉的气息。   有力的臂膀将他揽入怀中,他的头被按在了眼前这人的肩膀上,那人还低声同他道:“都过去了。”   他不想睁开眼,哪怕他知晓睁开眼也会是那张熟悉得几乎镌刻在他脑海中的脸,不会有分毫差异,可他知晓,那就是不一样。   他努力告诉着自己,那是不一样的,可在这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之中,他却忽然不想继续挣扎。   他这些时候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很累,只是想短暂地逃避一下事实。   于是他闭着眼,任由对方将自己压在怀中。   许是步惊川太久没有放松地休息过了,他竟然是站着便睡着了。   甚至在别人挪动他的身体时,他自己也没有半分察觉。   他看见眼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而他正躺在这陌生的床上睡着,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却在手背不小心触碰到自己身后柔软的皮毛后,清醒了过来。   他微微侧头,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监兵化出的白虎圈在其中,就好像……好像是秋白同他相处时,最喜欢的那般。   他虽然见过秋白化作人形,可他却从未见过监兵化兽形,而不出他所料地,监兵的兽形与秋白的兽形其实是一模一样的。每一道条纹、每一个印记,都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大小,分毫不差。   而他们将他圈起来的动作,也是一样的细致周到、小心翼翼。   他的动作很快引起了监兵的注意,监兵抬起头来,轻声问道:“不再休息一会儿?”   步惊川揉了揉额角,道:“不必了,于任凌那边情况怎么样?”   “孔焕已经将她们救出来了。”监兵道,“她们此刻在另个院子中休整,只不过听说短时间内恐怕无法休整好,你若是想要问话,眼下恐怕还不行。”   步惊川看了眼窗外,窗外夜幕沉沉,显然是还是夜间,常人这个时候也该休息了,他这般时候打扰也确实不好。   只是他此刻刚醒,还没有多少睡意,于是他拉着监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我睡了多久?”   “你从下午开始睡的,到现在应当快有四个时辰了。”监兵道,“我见你累得慌,就没叫醒你,带了你过来此处。”   步惊川意识到有些不妙,“谁给你引路的?”   监兵如实答道:“孔焕。”   步惊川登时觉得老脸都丢尽了。只是找个生魂问话,都能直接累得他站着睡过去,好在那时候除了监兵以外,在场也没有别人。   而孔焕是知晓他与秋白的关系的,尽管孔焕不知道秋白与监兵的关系,可这二人的面容毕竟落在孔焕眼里都是一个样,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步惊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就是想太多,心神消耗太大。”监兵看他神色,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从悬河鬼域回来后,你什么时候轻松过?”   步惊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也没料到从那时候开始,秋白便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   而秋白注意到的事情,既然在秋白的记忆中,对于监兵而言,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只是他未想到会这般明显,会被秋白看了去。   而他又转念一想,自己当时与秋白几乎是同吃同住,秋白注意到他身上的异常也不奇怪。   他转头看向监兵,监兵此刻是兽形,即便有什么神色变化,也不如他这般明显。   这简直就是犯规。   步惊川有些泄气,不再指望能从监兵脸上看出些什么。   “习惯了。”他淡淡道,他不欲再做辩解,便这么一句话,摆出了叫监兵随意谴责的姿态。   监兵似乎是有些生气,道:“你便不能将你想的说出来?你从一开始便是这样,总是什么都憋在心里,我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才堪堪知晓真相。”   步惊川本不欲理会监兵这堪称无理取闹的说法,可他忽然又想起——一开始。   监兵与他,也并没什么可以称之为“一开始”的过往。   他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了一眼,监兵正盯着他,此刻,眼前的监兵与他记忆中的秋白完全重叠。   是啊,他二人本就是生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愿意接受,硬要在自己的心底里给二人区分开来罢了。   此刻在质问他的,从来都不是监兵,而是那个一直生活在自己身边,与自己经历过很多事情的秋白。他们早就亲密得密不可分,因此才会因为他的隐瞒会这般生气。   而他也忽然想到,秋白当时从未与他商量过融合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秋白什么时候找上了监兵。   ——是否便是为了惩罚他向来都不同他说一声便决断,所以秋白要这般惩罚他。   可这般的惩罚,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可此时仔细一想,秋白似乎从悬河鬼域归来后,便偶尔会露出几分心神不宁来。他那时候的心思还放在别的事情上,因此,就连秋白的异常都未能分去他的太多关注。   而秋白也因为不想叫他担心,一直压抑着自己心底里的不安。他是否知晓当时秋白心中有多不安,有多不舍?   可他的眼中只有别人,永远没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边的秋白身上。甚至在最后那段时间的秋白,还需分神为他考虑,还需同他一起,为与他们无关的人考虑。   是他愧对秋白。   他缓缓朝着监兵靠近,仿佛靠近了那个一直默默陪伴着自己的秋白。   他伸出手,轻轻地落到了监兵的脸上,细细抚摸过监兵的脸。他的指尖勾勒过监兵的眼角,摩挲过监兵的脸庞。   而监兵化出的白虎,便只这么安静地在原地,任由他动作。   “对不起。”步惊川轻声道,“是我的错。” 第316章 太云之乱·零八   第二日,在监兵的带领下,二人去寻了孔焕。   孔焕不被允许进入于任凌与她师父所在的院落,因此只能站在围栏外眼巴巴看着门口,指望着什么时候能够等到于任凌出来。   见二人并肩走来,孔焕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意识到了二人之中似乎有什么不同。   孔焕巴眨了下眼睛,问道:“和好了?”   这回,他没再避着监兵。   监兵似笑非笑的目光从步惊川身上滑过,叫他寒毛都竖了起来。   步惊川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愿同他再在这话题上纠缠下去,于是问道:“情况如何了?”   “不知道,”孔焕老实回答,“她们二人被困在一个阵法之中,我昨日与不少太云门弟子费了些劲才将这阵法打开,将她们送往这处。自昨日将她二人送进去后,我便没见她们出来过。”   “许是她二人还需要些时间恢复。”步惊川道,说着,他也往那院中看了几眼,“毕竟先前也不知她二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孔焕摇了摇头,“我将她们救出来的时候,她们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显然,他也是急于弄清楚于任凌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然而如今于任凌与宋怡二人都不愿见外人,他们一干人等也只能干着急。   对于步惊川而言,于任凌与宋怡当年好歹还有着一道查清灵溪宗背后事情的交情,自然是不愿见到二人出事的。   然而,他也理解二人经历过这般事情后急需平静,因此也不多打扰,打算等着那二人愿意出来为止。   于是他与孔焕一道,一直在这院外等着。   可等到了第五天,众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监兵五感敏感,因此是他最先察觉,从屋中传来的那若隐若现的魔气。他自己不敢妄下决断,于是同步惊川说了一声,步惊川自己也有些拿不准是什么情况,便也通知了孔焕。   三人再度聚到了这院门口。   在他们说话间,那魔气又浓郁起来,这回,步惊川不用监兵的提醒,也察觉到了那魔气的存在。   孔焕自然是不会疑心步惊川所言的,只是他也有些说不清楚这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因此还是不敢贸然进入。   那日,孔焕可是亲眼看着她们师徒二人进去了,总不会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的太云门,便出现了魔修罢?   而毕竟那屋中住着的是两个女修,太云门如今也没有女修——即便有,他们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谁知道太云门如今的人都是怎么想的。   他们不好贸然进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魔气愈演愈烈,到后来,就连孔焕都察觉到了那魔气的存在。   步惊川皱了皱眉,扬手布下了一个阵法。   阵法布下的瞬间,那向外蔓延的魔气登时被阻隔。魔气被困在此处,里头若是还有魔修,便也会被困在此处。   做完这些,步惊川才放心下来,招呼孔焕道:“去看看罢。”   尽管那二人修为早已辟谷,然而这么多天下来连个脸都未露过,也不见有半点信息往外传,着实太奇怪了些。   若非隔着这房屋能够察觉到二人还算健康的气息,孔焕怕是早就破门而入了。   头一次做这般动作,孔焕还警惕地四下扫视了一圈,生怕叫旁人看去似的。   步惊川不见得他这般作为,同做贼似的,便道:“我这阵法隔绝了外界查探,你在里头做什么,外面的人都不会看到。”   他毕竟对太云门还是不熟悉,拿不准太云门什么时候会叫些人前来监视。   此前双方相安无事倒是还好说,只怕是有人潜伏在暗处,因此,他们如今打算做点什么,自然是不能叫这太云门中的人知晓的。   孔焕松了一口气,“有这般好的阵法你怎么不早说!”   “忘了。”步惊川眨了眨眼,老实道。   往常他最经常同苏长观一道作战,甚至就连秋白,与他并肩的时间还未有苏长观的多。他与苏长观合作得太多,二人太过熟悉,因此即便对方不说,他们也能够知晓彼此的招数。   哪怕苏长观一届剑修不懂得阵法,可一道混久了,苏长观对他常用的阵法还是有几分熟悉的。   只因如今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孔焕,乃是与苏长观师出同门的剑修,气息与苏长观太过接近,因此他才有了苏长观仿佛还在他身旁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知晓这般想法要不得。他始终都将孔焕当作苏长观的幻影,可从未想过孔焕也是一个独立的人。   他动作一顿,忽然看了一眼一直安静地跟在自己身后的监兵。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犯这种错误了。就连监兵,如今他也似乎在将监兵当作秋白的一个幻影……可哪有什么幻影不幻影的,监兵与秋白,分明便是同一人。   监兵还有着属于秋白的记忆,那些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过往从来都没有被遗失,反而是在监兵身上好好地保存了下来,以至于他如今还会时常将监兵与秋白弄混。   或许……与苏长观和孔焕不同,这二人是不能弄混的。   可若是秋白与监兵,或许是不该将这二人分开看待的。   步惊川垂下眼,将自己心中杂乱无章的想法驱逐,看向眼前的房屋。   方才得到他的授意,孔焕此刻已经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敲了敲那房门,“于兄,你们还好吗?”   步惊川登时有些失语。   倒是监兵快步上前,狠狠地在孔焕脑袋上敲了一下,“若里头真的有魔修,你是不是还想同里头的魔修打声招呼?”   头上莫名挨了一下,孔焕委屈巴巴地道:“那不然呢?我们直接闯进去啊?”   监兵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神色分明说明了“你在说废话”。   监兵还未转过头去,一股灵力已经将紧闭的房门打开。   孔焕吓得大叫一声,扭过头去,不敢看向屋内,口中还一直念叨着“非礼勿视”。   好在这厅中并没有什么不见得人的景象,却也没有人。   这座房子本是太云门招待外客的,中间是一个共用的厅堂,两边则分别是睡觉的厢房。   这魔气,只从左边那间厢房穿出来,三人对视一眼,由监兵上前打开了那厢房的门。   那厢房之中设了阵法,本是不愿叫外人随意打开这门的,然而在监兵的手下,那阵法撑不过多久。   随着那原本就单薄的木门在监兵手下破碎,一股惊人的魔气登时从那左厢房之中涌了出来。   步惊川目光一凛,一个防护的阵法便出现在了三人脚下,省去了受那魔气的冲撞。   孔焕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这处魔气如此强盛!”   屋中二人听得他的声音,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一人便是先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于任凌的师父宋怡。   她一头银发,显眼得很。   在她身边那个面容清丽的女子,乍看之时还有几分陌生,然而不多时,步惊川便从那张脸上的熟悉神色与五官,隐约看出了于任凌的影子。   而孔焕,则是吓得大声道:“于于于于于兄?!” 第317章 太云之乱·零九   孔焕这结结巴巴的呼唤登时惹来那女子的白眼,“这么大声做什么,是想把人都叫来吗?”   步惊川不由得多看了那女子几眼,先前他还以为于任凌身上带着的那件法宝,是隐匿和修改她身上气息的,然而此刻一看,竟是将她的面容也做了修改。于任凌的面容在这法宝还在的时候,本就比一般男子的面容秀气许多,如今去了那伪装,将原本的容貌袒露在众人跟前,乍一看还叫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只是她如今身上穿着的还是男子样式的服饰,显然是穿习惯了,可旁人看着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步惊川这多看的两眼,叫监兵暗地里动了动脚步,将他的视线挡住了。   步惊川不由得有些郁闷地摸了摸鼻子,心中纳闷自己分明只是奇怪于任凌身上的变化罢了。   于任凌瞪了满脸混乱的孔焕一眼,埋怨道:“我与师父好不容易布下阵法防止这魔气外泄,你们倒好,进来的功夫直接把我师父的阵法破了去。”   仿佛是为了映证她的话似的,紧闭多日的门窗被那魔气冲撞,径直将那窗户撞开了,如同有生命一般,向着外头逃窜而去。   “无事,”宋怡跟在那乱窜的魔气之后,伸出头去看了眼窗外,“他们在外面布置了阵法,这魔气去不了很远的地方。”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宋怡这才有空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她的视线率先落到了步惊川身上,道:“小友,又见面了。”   步惊川点了点头,“前辈,许久未见。”   “此处阵法应当也是小友布置的罢?”宋怡虽是询问,语气却极为笃定,“有能够修葺云石阵法之能,想必布下这阵法,应当不是件难事。”   “看来我还是老了,这事儿还是得交给年轻人来干。我等布置了五日的阵法都未能将那魔气完全遏制,小友随手布下的阵法却能够比我这阵法强上许多。”   步惊川道:“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孔焕这才找到机会插话,问道:“这魔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孔焕说起正事,众人便没了寒暄的念头,都看向宋怡。   宋怡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一条腰带。   腰带看着平平无奇,只是材质看起来有些不普通,步惊川与监兵还未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便听孔焕一时嘴快道:“这不是于兄那根没换过的腰……”   他话还没说完,左边耳朵便被于任凌单手提溜了起来,“诶,疼疼疼疼!于……于姐!于兄、于哥!哥!”   他被于任凌拽得连连求饶,赶忙闭了嘴。   然而他方才说的那些,也叫众人知晓了他的未尽之意。   “这么说,这条腰带便是于兄隐匿气息的法宝了?”步惊川道,“这气息隐匿之好,竟是叫人无法在第一眼发现。”   这腰带看着平平无奇,甚至若是没有人说,没有人会知晓这腰带其实是一件法宝。甚至,是魔修的法宝。   “这法宝是早年一个恩人知晓我要去太云门,才送我的。”于任凌道,“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却染上了魔气,我不愿叫这恩人送的法宝染上魔气,于是才拜托了师父。”   “恩人?”步惊川问道,“你可知他是什么来路么?”   于任凌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只是我当时在太云门的山脚下徘徊,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他。还是他同我说,太云门不招收女弟子,我执意要上山,才送了我这个腰带。”   步惊川有些惊讶,“竟是有这般的好事么……”   “他也没说要我回报什么、”于任凌道,“他说,这腰带便是他的回报。”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可对步惊川来说却是醍醐灌顶。   “那你后来还有见过他么?”步惊川问道。   “没有了。”于任凌摇头,“这些年我也找过不少的修士,可再也没有见过他。”   孔焕啧了一声,“怎么不认识的人送的东西你都敢收!”   “那时,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于任凌瞥了一眼孔焕,“我从我的家乡一路流浪至太云门,若是太云门无法落脚的话,我恐怕要去凡人村庄中乞讨,届时,我能不能长大还是个未知数。”   孔焕登时沉默下来,饶是他,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于任凌一眼,问道:“那你为何……要去太云门?”   “我姐姐便在太云门。”于任凌低声道,“她本来每隔几年都会回去看我们,但是她足足百年都没有回去。”   “你姐姐?”孔焕有些惊讶,“你之前不是说你……没有家人么?”   他顿了顿,显然是斟酌了下该如何将于任凌的身份说出口。   步惊川也不难听出,孔焕的意思便是说,于任凌是个孤儿。   这世道混乱,若是无父无母也是常事,只不过突然冒出这一个姐姐,倒是有些出乎众人预料。   “我们那处有位女修,建了处院落,收留了各处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她那处生活的小孩均以兄弟姐妹相称,所以,我才会叫她姐姐。”于任凌道,“其实,我自己也未曾见过这个姐姐。”   “没见过?”孔焕愣了一下,“没见过你还……”   “她在的时间与我相隔百年,我如何能见她?”于任凌道,“只不过我从小便知晓她的存在,因为妈妈总是提起她,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百余年前,于任凌口中的姐姐侥幸之下发现了自己身上有修炼的天赋,妈妈喜忧参半,但还是决定让她去追求更高的大道。   无上大道,能与天地同寿,能惊世间山海,如此力量,叫人无不向往。妈妈虽是修士,可她却只有区区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被卡在结丹这一步,终身没有寸进。   她有着比凡人多出百年的寿数,因此,心中虽然不甘自己的修为便到此为止,可她还是决定做些什么,至少能帮到一些人。   于是她聚全身的钱财,建立了于任凌与她姐姐所在的孤儿院。她救了很多孤儿,连同于任凌与那位姐姐在内。   她一切都亲力亲为,亲手照顾着孩子们长大,又是亲手送他们去成家立业,而修炼一途,同样也是成家立业的一种。   女修自己因为受天资所限,无法追逐那大道,可若是自己所照顾的孩子有这个机会……她自然是愿意叫自己的孩子一试的。   于是机缘巧合之下,那个姐姐在太云门来到他们附近的城镇中招收弟子的时候,极为幸运地被太云门选上了。   据女修所说,她当初也过了一段十分幸福的日子。   修士的灵石购买力比凡人的银钱强上许多,那位姐姐每月都有太云门发下来的月例,可她因为从小穷惯了,不舍得花,只是一点一点地攒起来,逢年过节,托人给女修以及女修收养的孩子们送点东西。   姐姐的天赋不错,经常奔波在修炼、闭关与外出游历之上,然而,女修自己也是当过修士的,因此知晓姐姐的不易之处,也理解姐姐。   姐姐虽然只能几年回来一回,每年的年节礼物却从未断过,她还记得那些同她一样无父无母的孩子,于是每年送回来的东西很多都是为了减轻女修的压力的。   可突然有一年,姐姐没有回去,一直往他们那处送的礼物也断了。   原本在那之前,姐姐已经有三年未曾回去过了,他们掰着指头算,今年若是姐姐再不回来,便是第四年未回来了,姐姐不会这么久不回来的。   可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姐姐不但今年没有回来,往年每年都不会落下的送礼与问候的书信,也没有回来。   起初,他们安慰着自己,是姐姐路上出什么事耽搁了,或是送礼的送信的半路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没能送成。修真不知岁月,或许还是姐姐到了什么要紧关头,闭关了。   可一年、两年、三年,直到三十年过去了,姐姐依旧杳无音信,女修因为需要照顾这么多小孩,分身乏术,而她远离修真界太久,竟是个帮她带话传话的人都找不到,送出去的书信石沉大海,女修终于开始面对姐姐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的事实。   可她也不能帮姐姐做什么,更不能帮姐姐讨回公道。   这件事便像是一颗巨石,时时刻刻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她忽然衰老得特别快,甚至还没有活到该有的岁数,在姐姐失踪后的百年,撒手人寰。   原本受着她庇护的孤儿们忽然失去了遮风挡雨的人,他们像是被忽然抛入风雨之中的雏鸟,忽地失去了在他们头顶的庇护。无家可归的雏鸟们就此散去,天各一方。   而于任凌始终记得,在她茫然无措之际,是女修向她伸出了援手。她还记得女修临死前,曾一声声地唤着姐姐的名字,而那些受过女修帮助的人,年纪大些的都总会叹气,说若是姐姐在就好了。   他们都记着姐姐,他们都还记得姐姐。   可是无人能替她找回一个真相。   于是彼时尚且年轻的于任凌,便踏上了前往太云门的路。 第318章 太云之乱·一十   许是血气方刚,又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候的于任凌,忽然生出了要去寻找这个姐姐的冲动。   也曾有过别的门派来到附近城镇中寻找弟子,她曾去测过,知晓自己有修炼的天赋,因此,她忽然想到,为何她不能去太云门,去寻那个姐姐?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以为于任凌疯了,包括于任凌自己。   她只是忽然想做此事,这事像是一根刺,日日梗在她心头。女修临死前的惨状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时候,年纪小小的于任凌便觉得,有些事情,总归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否则,她若是进了别的宗门,修炼也修炼得不得安生。   于是她偷偷在那户人家家里偷了几个大饼,便离开了。   那一年,她只有十一岁。   从未出过远门,也从不知晓这世界到底有多大,对于她而言,绕着城镇走一圈,便是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她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只以为出门顶多走上几天,只是她那会儿带着的饼都啃完了,连太云门所在的白虎域都还未走到。   等到了这进退两难的境地,她忽然发现自己不记得回去的路。   这进退两难的情况下,无人知晓那无名的孤儿院,只知如星星般明亮的太云门。   于是她一边走一边问路,甚至在路上乞讨,风餐露宿。   十一岁的女孩,脸蛋已经开始长开了,她的容貌为她吸引了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为了躲避那些目光,她开始将泥巴抹到自己脸上,在泥地里打滚,将自己一身衣服滚得脏兮兮的,看着像一个乞丐。   她将自己的鬓发散落,叫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乞丐。   没有人会对一个乞丐有兴趣。   她便靠着这一身脏兮兮的打扮,一路风餐露宿,混到了太云门的脚下。   路上也有饥不择食的人,更有不怀好意的乞丐,可她都一一忍了,只为了来到太云门。   可守在太云门门口的弟子却告诉她,太云门已有百年未曾收过女弟子。她那时候想尽了办法,也说尽了好话,那弟子虽然为难,却又因为门中确有此规定,因此无法放行。   她走投无路之际,却见到一个女修上了太云门。   她在太云门这处守了三天,也确实如那弟子所言那般,未曾见过这太云门有女弟子出入,然而此刻她却见到那一身白衣的女修,正缓步朝着那太云门上走去。   那一直拦着她的弟子,却尊敬地向那女修行礼,唤她师叔。   这叫于任凌尤其不解,然而这女修是她这么些天下来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特例,因此她想也不想地,扑上前去拽住了那女修的衣摆。   她流浪了这么些日子,手上、身上必然不干净,因此只是这么一碰,她的手便将女修的衣摆蹭黑了一片。她下意识想要松开手,可又想到若是松开了手,那女修去了不知何处,又将如何。   于是她收紧了手,将女修的衣摆蹭得一片漆黑。   她拽着那女修,问那守门的弟子,“她也是女的,为何她能上去?”   她本意只是寻那守门的弟子兴师问罪,那弟子也如她所愿地,脸上涨红了一片。   “这是师长说的……我,我怎么知道!”那弟子支支吾吾说着,“师叔是太云门上唯一的女修,就凭你也想同师叔比么?”   她心中不服气,大声道:“那又如何?我……”   她本想继续同那弟子争辩,谁知被人捂着嘴巴拖到了一边。她挣扎了半天,被拖到了角落里,那人才放开了她。   她抬头瞪眼,正想同这人计较一番,谁知一抬头,却见到是那女修。   女修在方才抱着她的路上,被她弄了一身脏污,然而她面上并不见什么嫌弃的神色,只是垂眼望着她。   见到女修那身原本干净整洁的袍子被她弄得脏污,她不由得也心虚起来,方才的理直气壮登时不见了。   “对,对不起。”她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想故意弄脏你的衣服的。”   女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   她抬头望向那女修,问道:“为何他们都让你进去,不是说太云门不招收女弟子么?”   “我不一样。”女修摇了摇头道,“我是在那之前进入太云门的,所以他们还能接受我。”   “那我可以吗?”她尽量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想要说动女修。   “不行。”女修道,似乎又觉得这般回答太过斩钉截铁,又觉得这般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女修犹豫了一会儿,又解释道,“太云门上……你应该也见到了,男子太多,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还是莫要过来的好。”   女修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还是强忍着情绪,轻声细语地同她解释:“并非我嫌弃你,而是这太云门……若是你能去个旁的宗门,总比这太云门要好。”   “可我只想去太云门。”她道。   “你……唉。”女修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太云门不招收女弟子,你也无暇费劲在这里花无用功,我在别的宗门有认识的修士,若是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引荐。”   她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但是我只想去太云门。”   女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太云门内我也做不了主。”   “那我便去找能做主的。”她有些失望,转头就离开。   “你这是去做什么?”女修拉住了她,   “我去门口等着,我便不信,你们门中能做主的,不从这门口出来。”她坚定道,   “你是等不到的。”女修摇了摇头,挥手施了个法,她便惊讶见到那女修身上原本脏污的衣物忽然恢复了最初的干净,这叫她惊讶地瞪大了眼,“修士之能,非是你所想象的那般。若是真能做主的人,恐怕从你跟前走过,你也毫无察觉。”   于任凌的注意力完全被她方才那随手的一个法诀吸引住了,在她的印象中,这白色的衣物,若是想要将她方才的脏污洗去,不知得用手搓上多少回——孤儿院资金紧缺,连皂角都少,全靠手洗。   几乎是立刻,她便信了这女修的话。   “可我该怎么办?”她道,“我想上太云门。”   那女修蹲下身来,与她的视线齐平,“为什么一定要去太云门呢?太云门并不是你的最好选择。”   “我要找一个人。”她道,“我找JIL。”   那女修神色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过了许久,才整理好情绪,“你……为何来寻她?你是她什么人?”   于任凌有些惊喜,“你认识她?”   女修神色有些黯然,点了点头,“她与我是同门。”   “那你知道她在哪吗?”于任凌想了想,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角,“我就是来找她的。”   “我也不知道。”女修叹了口气,“你同我说说,你为何来寻她?”   “妈妈很想她。”她道,“妈妈说她是我的姐姐,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妈妈病得很厉害,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所以她便千里迢迢来到了太云门,想要将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叫回去。   小孩子的思维都是很简单的,她只是单纯地认为姐姐有什么事情在外耽搁了,这才没有及时回来。   女修的目光一黯,似乎想说什么,可又生生忍住了。   “你不能去太云门。”她又重复了一遍,“太云门如今的情况,不是你轻易便能踏入的。”   她不理解为何这女修认识自己的姐姐却也不给自己行个方便,只道:“那你可知姐姐在何处?我只要见到了我姐姐就好。”   “你回去罢,”女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姐姐到底在何处。”   她到底还是没说通这女修,最终,女修带她下了太云门,在太云门山脚下的一座客栈中,替她寻了个房间,叫小二送了一桶热水,给她洗净了身子。   女修替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给她留够了回去的银钱,又重复道:“你别再去太云门了。”   说罢,女修也不等她反应或是反驳,只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留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只能看着这天花板发呆。   她心中也有些迷茫,她似乎根本找不到进去太云门的办法,可是,她还未见到姐姐,也未打探到半点姐姐的消息,真的要这样回去吗?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流浪的辛苦,她便这么白白地吃了这些苦?   正当她犹豫不决之际,忽然听到了窗外传来了轻轻的叩窗声。   她还以为是方才那女修去而复返,因此还有些高兴地跑到那窗下,等着对方开口。   屋内屋外的人都沉默了片刻,终于是窗外的人开了口。   “你想进太云门?”那人开口了,听声音很是沙哑,却很明显是一个男声。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道:“你又是谁?”   那声音小了一声,“我今日在太云门门口,见过你。”   那应当便是女修先前同她说的“站在你面前你也见不到”的人。对方应当很厉害,至少,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太云门门口被人盯着。   “那又如何?”她有些不服气,这人见到了她还不出面,反而挑这个时候过来,一看便知道不安好心。   “今天的情况我也看到了,那女修因为受身份所缚,也帮不了你。”那声音道,“但是,我能帮你上太云门。”   “那你有什么好处?”她警惕问道。   她不是傻子,从小的生活便告诉了她,没有不求回报的好人,除了妈妈。而这些日子以来的流浪生活,更是叫她看清了人情冷暖,清楚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若是有,也定是那人对他有所图。   “我只是见你天赋好,不舍得太云门丧失了这么个好苗子罢了。”那人笑了一声,“然而我如今在太云门中不好出面,只能这么帮你了。”   随着那人的话音,一条白色的腰带穿过木制的墙,飘到了于任凌跟前。   那人最后道:“好好修炼,在太云门中站稳脚跟,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于任凌还未回答,那声音便彻底消失不见。她打开窗,却见这房间在三楼,外头根本无法站人。   那人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毫无踪迹可循。 第319章 太云之乱·一一·太云首徒   那腰带竟是一件能够遮掩气息的法宝,而且那法宝叫人看不出她原本的气息,就连那女修来了,也被她这般模样吓了一跳。   “这是谁给你的?”女修皱起了眉头,“昨日我便在你隔壁的房间,为何我没有半点察觉?”   于任凌意识到,若是自己说了实话,恐怕女修会觉得这能够帮她掩盖气息的腰带来路不明,从而拒绝她上太云门。昨日这人同她说话送她腰带,女修半点也没有觉察,多半是因为那人比女修强很多。   若是有人能够这般帮她……那她岂不是能够真的上太云门了?   “妈妈给我的。”于任凌撒了谎,“她说等到了这里之后再打开。”   女修叹了口气,她如何听不出来她说的是假话,只是如今她自己也想不好如何处理这个孩子。   她看了于任凌许久,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为免那些守门的弟子还记得于任凌,女修特地让她在太云门下等了足足半年,这才让她上山。   而如今于任凌早就打扮了一番,穿着月白的长袍,梳着男子的发髻,那些守门的弟子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批,即便是当初守门的弟子在此处,恐怕也认不出她来,只以为她是谁家的小公子。   她这根腰带瞒住了所有的人,包括门中的长老与掌门。   因为她无名无姓,于是同太云门其他那些一样也是无家可归的弟子们一般,跟着掌门姓了于。   名字是她的师父宋怡——也就是当初那个女修为她起的。   她的身份无人能够看出来,自然也是与其余弟子一般修炼、外出历练。   而她有着宋怡的庇护,便借着她是宋怡亲传弟子的由头,可以随着宋怡居住与修行,免去了同那些男弟子同吃同住的问题。   直到,那法宝失效。   “这法宝是当年那恩人送的,即便是如今爆发魔气,我也不忍心毁去。”于任凌叹了口气道,“我在这些年,也有曾经尝试过在太云门内寻找那位恩人,可不论如何,还是找不到。”   “他当初的声音应当是经过了伪装,我也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于任凌道,“而我也没有机会知晓他的名字与长相,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也没有找到机会同他说一声谢谢。”   步惊川手上拿着那根散发着魔气的腰带,细细打量。   这腰带并不是多特殊的材质,只不过这布料是用冰蚕丝所织就——尽管这材料少有,却也只是针对凡人而言,冰蚕丝已经有少部分宗门可以批量生产,对修士而言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更不能根据这腰带寻出这人的确切身份。步惊川查看了许久,才终于肯定,这腰带上先前那能够掩盖于任凌气息的法宝,其实是那腰带之上一个圆形的环扣。   而魔气,也正是从这上面而来。   步惊川将那环扣拆了下来,环扣乃是陨铁制作,虽是少见,却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这环扣外面光滑如新,因此,这环扣的秘密应当是还在内里。   这么想着,步惊川指尖凝出一道灵光,如锋利的刀刃,直接将这环扣切成两片。   果不其然,这环扣是中空的。   而在环扣之内,因为步惊川是打横切断,因此手上拿着的两片环扣,内里刻着的阵法还算完好。   一边,乃是隐匿气息的阵法,另一边,却是释放魔气的阵法。   然而,隐匿气息的阵法如今的阵纹却已经失效,再无法作用,这才使得于任凌先前无法压制自己身上的气息。   步惊川看了一眼那两个阵法,无声地看了一眼于任凌。   于任凌也不是傻子,当即大惊,“怎么会,这腰带从未离身过,根本不会有人下手……除非是那人靠近了我也没察觉……”   然而她如今的修为已经不弱了,若是一般人靠得这般近,她怎会无法察觉?   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事——   “这环扣恐怕一开始便是这样的,”步惊川叹了口气。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当初来寻你的,或许就是魔修。”   于任凌面上还有些茫然,似乎还无法接受恩人忽然变成了魔修的事实。   “这布下手法的都是同一种手法,想来应当是同一个人。”步惊川看着那两个阵法道,“而后来这阵法忽然失效,大约也是因为他暗地里做了些手脚。”   “是阮尤?”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的监兵问道。   步惊川艰难地点了点头,“魔修当中,能够将阵法布置得如此好的,或许只有他一人。”   阮尤向来行踪诡秘,加上又常在勾陈城附近活动,若是说这上面的阵法出自阮尤之手也并不奇怪……只不过这人着实有些烦人,步惊川分明记得这人死在悬河鬼域了,近日来却总是有种这人还未彻底消失的错觉。 ”监兵又问于任凌:“你是在什么时候拿到这环扣的?   于任凌回想了一番,“按照我年龄算的话,大约是在……十三年前,具体什么时候我忘记了。”   便听一旁的宋怡开口道:“我记得,是大雪的前后。”   监兵挑了挑眉,“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师父尽管离开了太云门,但她的魂灯一直在我这处。”宋怡道,“我师父在二十七年前的大雪之前,魂灯忽然熄灭了。我只知她身陨的大概的位置,每年前去祭拜。”   监兵忽然没说话,反倒是转过头去,与步惊川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有深意。   “这时间有些巧了。”监兵道,“你知晓你师父身陨在何处?”   宋怡不知他想知道什么,只能点了点头,“大约便是在勾陈城附近。”   这下,步惊川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宋怡不知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迷,可看这二人神色,心知不能多问。   于是,她便问道:“那眼下这魔气,该如何解决?”   她虽懂得这阵法,然而所知仍是有限,这环扣之中的阵法,恐怕不仅仅是毁掉这个环扣便能解决的。   这环扣上应当是有什么防护的法子,一直以来,除了步惊川,无人能够再伤那环扣半分。   “这环扣之中的阵法,是从另一处将魔气引到这处的阵法。”步惊川解释道,“我事后还需追查这阵法的另一端所在,暂时还不能毁去。”   说着,他设法将那还在向外溢出魔气的阵法封住,从这之中源源不断冒出的魔气终于消停了下来。   宋怡也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这处的魔气如此充沛,只怕会影响到太云门中的弟子。”   “无妨,左右这魔气过会儿便散了。”监兵道,“我看你还是多关心些你们二人日后该何去何从。”   说起此事,宋怡的神色有些黯淡,“我在太云门百年,若是想要离开,也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   “你们的门主已经死了。”步惊川提醒道,“也不再有人会束着你。”   宋怡叹了口气,“但是我师父……毕竟她临走前,还叮嘱我要好生看护太云门,如今我除了继续在此处守护,也不知该做什么好。”   步惊川想起二十七年前,目光变了变,却没有说什么。   可一旁的监兵似乎想起了什么,伸出手来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口。   步惊川心中忽然一动。或许是属于秋白的记忆在提醒着监兵,当年的东泽,也是这般,只为了师父的遗命奔波,忘却了自己本该有别样的人生。   “或许你该试着做出点改变。”或许是对宋怡,又或许是对着他自己,步惊川开口道,“还是不能一直活在前人的阴影之中。”   宋怡点了点头,“还请给我多写些时间,我再想想。”   宋怡已经在那样的过往中生活了百年,就好比当初的东泽一般,遵循师父的遗命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因此,步惊川更能理解她的心理,也更清楚这时候确实还得是由她自己想明白,不能催促。   步惊川也不再逼她,只转头看向一旁的于任凌。于任凌正站在另一侧,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于任凌还未从方才恩人变成了魔修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因此他们方才说的话,于任凌半句都未听进去。   孔焕在一旁急得不行,本想如往常一般伸手拍拍于任凌的肩膀,可在看到于任凌如今的模样时,手又硬生生地顿在了半空,迟迟拍不下去。   二人就这么不上不下的,看着还有些滑稽。   “于任凌,”步惊川低声唤道,“你日后打算如何?”   指望孔焕主动开口询问恐怕是不可能了,孔焕一向都神经大条,自然不会考虑到这个部分。因此,只能步惊川开口替他询问。   于任凌被他这一唤,回过神来,“我会留在太云门。”   宋怡微微一愣,“你也不必在太云门中继续留下去,你该知晓,你如今身份暴露……”   于任凌摇了摇头,“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留在此处。先前那不合理的规则是门主定的,如今他死了,太云门也该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她的双目中焕发的神采一如既往地夺目,尽管已然不是往日的男相,她却仍旧是那个骄傲的太云门首徒。 第320章 太云之乱·一二·   太云门的禁地之上,那一片蓝盈盈的花海,似乎自亘古便在此处。   千年以来,这花海未曾变过,仍是那一种会在夜间散发着荧光的花,仍旧像是千年前那般,连成一片,无边无际。   身边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步惊川没有回头,便听到那脚步声在自己身侧停下,那来人也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   步惊川闭了闭眼,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没有出声。   “你果然在此处。”监兵开口道,“我记得你以前就经常看着这花海发呆。”   步惊川想了想,道:“但我分明记得,我当年之所以在这附近定居,是因为衍秋喜欢这花海,所以闹得厉害。”   “因为衍秋知道你也很喜欢这处。”监兵毫无负担地开口,“既然两人都喜欢,那么留在这处也无妨。”   步惊川轻轻地笑了一声,方才脸上的阴霾散去了几分。   “你似乎很讨厌太云门?”步惊川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还要有为什么吗?”监兵面上有些嫌弃,“他们鸠占鹊巢,将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占为己有,在此处建立了宗门,叫我们如今连缅怀也无处可去。”   监兵方才说,我们。   而不是你和衍秋。   步惊川心中一动,忽地抬头看向监兵,看得监兵心底升起几分心虚。   监兵紧张地抿了抿嘴,“怎么这么看着,不认识了?”   步惊川想起那个夜色中的拥抱、在他情绪失控边缘握住他的手、在他低落之际轻轻拽住他衣袖的动作。   他与监兵向来都不会有这般的接触,他们二人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根本不会亲密到这个地步。   那都是他与衍秋、与秋白相处时,一点一滴攒下来的习惯。秋白虽然称不上是嘴笨,然而秋白却不会安慰人,这一点,就连秋白自己也十分清楚。   因此,秋白总会做这些小动作来安慰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方才,在监兵对他做出这些动作的时候,恍惚间,他甚至还以为是秋白站在自己身边。   可……这实在是太像了,像得他几乎就要将监兵与秋白混淆。方才监兵还说,“这处是‘我们’曾经一同住过的地方”,到底是他混淆了二人,还是监兵自己也开始混淆了他二人之间的差别?   步惊川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心,开始砰砰狂跳起来。   那种感觉不亚于当年东泽听见衍秋告白,不亚于步惊川对秋白告白,不亚于步惊川听见、看见、感受见秋白的回应。   是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么?秋白……回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生怕错过他一星半点的神色变化。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如今的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腔。   但是他不敢放任自己这般幻想下去,他生怕若是知晓了一个不被他所期望的答案,他自己会失望过头。   他素来胆小,不能接受任何失去。以至于当初,衍秋初初朝他吐露心声时,他想的却仍是拒绝。   他害怕的便是眼前的这副景象,二人面对面,却无法如他们过往一般袒露心声,更无法如他们过往那般亲密无间。   可他也清楚,他自己心底里,是渴望着衍秋的。否则,他便不会在未恢复记忆时,那般孤注一掷地与秋白在一起。   然而这命运却像是同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在他与秋白互通心意,就在他以为他们可以这般一直走下去时,秋白却忽然选择了与监兵融合。   他失去了他的秋白,站在他眼前的,却只有气息都陌生了的监兵。   步惊川闭上了眼,“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前?”监兵轻声重复着,“以前的什么事?”   “我与衍秋在这处,也曾是无忧无虑的。而后来,我站在这花海中,也是第一次下定决心,想要与秋白在一起。”   如今细数,才发现那些过往的点滴,他都记得清晰。   “那你知道秋白一直以来的想法是什么吗?”监兵问道。   步惊川下意识想要睁眼看向监兵,却忽然被监兵伸过来的手蒙住了双眼。   对于他而言,他分明可以用神识查探监兵的动作,然而他一想到监兵眼下这么做的动作,忽然又按捺住了自己,任凭监兵将自己的视线剥夺。   监兵扶着他肩膀的手只一用力,他便整个儿倒在了花海之中。   倒下之际,他还有空想着,若是不小心将此处的花压坏了,那该多可惜。   下一刻,监兵带着些惩罚意味地咬了下他的下唇。   仿佛是猛兽在试探着身下的猎物一般,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就像是步惊川自己的错觉。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潜意识中,仿佛监兵随时都会对他展开一场撕咬。   可他却不想逃,半分也不想离开。   他留恋着监兵的气息,留恋着监兵的接触。   “衍秋长大之后,每次想的,都是将你压在这花海之中。因为这里的花很漂亮,这花的光若是映入你的眼中,那会更加漂亮。”监兵在他耳边低声说着,温热的吐息扑在他的耳边,“而秋白想的,却是想要在此处,与你幕天席地,做尽想做之事。”   监兵落在他耳边的气息引得他耳朵有些发痒,差点忍不住几分笑意,他问道:“那监兵呢?”   “监兵只想将自己曾经想过的事,都做一遍。”监兵吻上他的耳垂,轻轻撕咬,“不知道中间隔了这千年,监兵还有没有这个资格?”   步惊川只觉得淤积在自己胸口的一口气,忽然便散去了。   他张开嘴,本想说点什么,可颤抖的喉头叫他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他一直以来的担心、害怕,都被监兵看在眼里,而监兵也如他所愿地,用寥寥几句,便解开了他心头积聚的情绪。   他的眼睫开始变得有些湿润,监兵覆在他眼上的双手察觉到那几分隐忍的湿意,他移开手掌,低头在那紧闭的眼睫上轻吻了一下。   “有。”步惊川忽然开口道。   这回答有些突兀,监兵回想了许久,才意识到,步惊川这是在回答他方才的话语。   他忽然又听步惊川轻唤了他一声。   他没有应声,只以一个落在步惊川唇上的吻作以回应。   他直视着眼前那双剔透如琉璃而如今又开始蒙上雾气的眼,轻声道:“监兵乃是世人与天地共予我的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称。若我湮灭,天地自会生出另一个监兵……可那也不是我了。”   “衍秋乃是东泽赐予的名字,而秋白是为了步惊川而出现的名字。”   “你不必唤我监兵,你应唤我真正的名字……”   “秋白。”步惊川定定地看着他,失而复得的感觉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叫他不由得眼眶发热,喉头发紧,尽管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然而他却还是不厌其烦地反复呼唤着他,“你是属于我的秋白。”   “秋白……”步惊川开口,声音嘶哑,唤着对方的名字,他闭上了眼,让那个熟悉的名字在自己的唇齿之间一遍又一遍地流连,就像这个名字的主人所做的一样,“秋白……”   秋白不厌其烦地回应着,细碎的吻不断落在他的脸上,“是我,我在这里。”   “他便是我,我便是他。”秋白低声说着,“不论是监兵还是秋白,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的。” 第321章 太云之乱·一三   步惊川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放任监兵——应当也该叫是秋白,他对秋白总归有些不忍的情绪在里头,因而也纵容了些。   他同秋白折腾了一宿,在第二日晨光还未亮起时,收到了步维行的传讯。   昨夜他得知宋怡的师父身陨时间有些太过巧合,于是传讯问了步维行,又担心那个时间点步维行已经睡下了,因此也没有催得急,只是问了一声当年的情形。   步维行年纪大了,睡得少,醒得也早,知晓步惊川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因此还以为有什么事了,催动传讯的符箓,非要找他。   步惊川拍掉了秋白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终于才整理好状态,回应步维行的传讯符。   “义父,”他道,“我无事,不过是想寻你问问当年的状况而已。”   步维行这才放下心来,又同他唠叨了两句,才问起他此次的来意:“你说当年我遇到你的时候?”   “是。”步惊川应道,“我记得当年您曾杀过不少循着我身上气息前来的邪魔。”   “那倒是。”步维行说起这个便来劲,“你可不知道,当年你招来的东西有多麻烦,有鬼修有魔修,不少道修都来了。”   “道修?”步惊川询问道,“那义父可有发现死于非命的道修?应当便是你寻到我的那两日前后。”   “道修尸身倒是没发现,好歹这也是道修境内,自然不会发生这等因为一个机缘而互相戕害的情况。”步维行慢悠悠地说着,“不说这个——你可知当年那些邪魔外道的,手段有多厉害啊,你都不知道,当年还有伪装成道修的鬼修,不过好在那会儿她身受重伤,才叫我得了便宜。”   “伪装成道修的鬼修?”步惊川猛然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义父可还有关于她的其他线索么?”   “这我哪里知道,我也只是见过一面,后来,她死在了我手下。”步维行说着,又觉得奇怪起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儿?”   “最近太云门出了些状况,”步惊川道,“我怀疑当初那去寻我的鬼修,恐怕不是鬼修。”   “不是鬼修还能是什么?我分明只看到她的魂魄,但是倒也奇怪,她还能用出灵气……”步维行嘀咕着,“但是这也不像是魂魄离体的状况?”   步惊川道:“义父可还记得先前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个鬼魔?他便是这般一半是鬼气一半是魔气,也是一样能够活蹦乱跳的。”   “这倒是。”步维行道,“然而那魔气与鬼气毕竟是属阴,二者相融短期内出不得什么事情,可若是灵气与鬼气混在一处……”   “或许也是另一个道理。”步惊川道,“阴阳调和,正如清浊之气。”   步维行应了一声,“但是她显然未能调和,她找上门的时候,气息紊乱得很,似乎是受不住那灵气与鬼气的冲撞了。”   “她那时候本想夺舍,只不过我看着他不像个好东西,就动了手。”   “他们得了些秘法,可以将魂魄修得永生不灭。”步惊川解释着,“他们便是通过这等手段,从千年前活至如今。”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步维行那几年属于金丹修士的寿数,似乎也已经快耗尽了……而岑清闻的身体一直也不怎么好,只是她自己是医修,因而能够长期给自己调养着。岑清闻并没有结丹,寿数只有短短的三百年,可岑清闻已然硬生生撑到了四百年,若是再这般下去……   “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也不是个事。”不知是不是听出了步惊川动的那些小心思,步维行忽然道,“我宁可是正常地死,也不愿意这般在世上苟延残喘。”   “毕竟世间万物生而有道,生死轮回应当是这世间运转的道理。”步维行继续说着,“这般的歪门邪道,注定也走不长。”   “人有欲念,因而才有遗憾,有遗憾,才会留恋这世间。若是连一点遗憾都没有了,那活着当真没什么意思。”   步维行说得没错,这三人尽管是得了那永生之法,却不过是苟延残喘,若是真到了覆灭的关头,那永生之法只会是他们自己的累赘。   这永生之法只能确保他们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永生,而他们这一人死于欲念,一人死于贪婪,一人死于意外,终归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只不过是比寻常人多出千年寿命而已,而这千年寿命,在如今这修士纵横的年代,真的算不得什么。   “好,”步惊川道,“我知道了。”   他又与步维行多说了几句,二人说得没话说了,步惊川准备切断通讯。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那般,道:“义父,您与义母多注意自己身子。”   “好好好。”步维行满不在乎地道,“你自己一个人在外头晃悠,你也要注意着些……对了,你义母想见见那谁,他到底能不能见人啊?不能露面当我没说。”   秋白偷偷摸上步惊川后腰的手猛地一顿,继而想起来这二人如今用的通讯符箓互相见不到对方,这才放松了些许。   “自然是能的。”步惊川伸手按住秋白的手,憋着笑回答道,“只不过我们眼下还有些事情要忙,等忙完这些事情了,我便带她回去,叫义母见一见。”   切断了通讯后,他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秋白。   “你义父他,还是那样,一点也没有变。”为了缓解方才的尴尬局面,秋白主动道,“只不过我隐约记得他当年,似乎很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步惊川失笑,“他只不过是碍于当初与你有这这么一层身份隔着,生怕你对我不好。”   “那我有对你不好吗?”秋白歪了歪头,目光看向他的脖颈。   步惊川伸手摸了摸脖子,他还记得昨天夜里,秋白犹如捕食的猛兽一般,叼着他的脖子。   眼下,那处肯定还有此刻尚未消散的红痕。   步惊川心底不爽地啧了一声,“你觉得呢?”   他又将这个问题甩了回去。   “看样子你觉得不好。”秋白凑上前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那我下次努力。” 第322章 风雨飘摇·零一   太云门眼下失去了掌门,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宋怡与于任凌最终选择留在了太云门,去整顿这个从一开始便陪着她们的宗门。   孔焕左右宗门中无事,于是也选择留在了太云门之中,帮着于任凌处理这后续的事情。   对于太云门的弟子而言,只不过是于任凌换了个身份而已,而于任凌的能力在此之前都有目共睹,弟子对于她的领导,并没有太大的排斥。反倒是长老们,大约是习惯了这百余年来这太云门上不曾有过女修的生活,一时之间也极为不习惯。而一向低调不作声的宋怡,却在此时站了出来,以一己之力镇住了那些长老。毕竟云石的掌控权还被她握在手上,那是太云门的命脉,那些长老也不得不从。   步惊川本就是被孔焕喊过来帮忙的,眼下这忙也已经帮完,自然也没有再留的道理。于是他与秋白选了个日子,与那三人辞行。   “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打算么?”宋怡将他们送到太云门的正门处,这才开口问道。   “暂时还没有其他打算。”步惊川道,“接下来大约是准备修养一阵子,再计划未来的事情。”   毕竟比起他如今神魂的修为来说,他眼下这副身子称得上是孱弱,他恐怕无法再进一步地修炼,因为这身子恐怕会承受不住。   毕竟,若是要完成那星斗大阵,他如今这副状态,勉强是自然不行的。   然而这背后的原因实在是太过复杂,他也不好同送一说上太多。   宋怡点了点头,“这次二位实在是帮了大忙,回去的路上一切小心。”   步惊川自然是应下了。   一旁,跟着他们来到此处的孔焕与于任凌二人,也都同他们道别。   于任凌毕竟还是话少,只寒暄了几句。等轮到了孔焕时,孔焕买上的神色有些暧昧。   孔焕飞快地凑近了步惊川身侧,凑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下真和好了?”   步惊川还未回答,便见到忍无可忍的秋白伸手按在了孔焕头上,将他的头挪得远了些。   “谢谢关心。”秋白冷着一张脸道,“我们很好——一直都很好,好得很。”   步惊川失笑,却也没有去拆他的台,只对孔焕道:“你见到了?”   孔焕一脸牙酸地看着他二人,“行,我这下放心了。”   步惊川笑着道:“你这样就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谁?”孔焕有些不明就里。   “苏长观。”秋白没好气地替他答了。   至少,这二人之间对他的真心相待与关心,都是一样的。   孔焕还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步惊川便拉着秋白走远了。   孔焕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忽然想起来,“苏长观不是长观老祖的名字吗??”   可他此时想再问,却也不见了眼前人的踪影。   宋怡已经回去了,只剩下于任凌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一脸无所适从的表情。   “该回去了。”于任凌面上显然是憋着笑,“他们都已经走了。”   “啊?哦,好。”孔焕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只愣愣地跟在了于任凌身后。   二人走到一半,孔焕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似的,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你若是想笑,不用憋着的。”   春初的风中还夹着几分寒意,步惊川走在路上,却像是没有感觉那般。可他自己却未见到,他的脸颊与耳朵早已被冻得通红。   修士虽能不惧寒暑,可他总归是较常人更加怕冷的。   秋白看不过眼,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火狐皮大氅,替他裹上了。   “还在想陵光那消息么?这么入神。”秋白说着,自然而然地牵起了他的手,将那冰冷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取暖,“都冻成这样了还没察觉?”   “不得不想。”步惊川叹了口气,“此事非同寻常……毕竟我们还是看着阮尤死了的,若是江极说得没错,那么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江极只是说阮尤的气息有点儿像他的师父,你怎么想了这么远?”秋白有些嗔怪地开口。   “毕竟唯有他自己才知晓,当年那个魔尊到底是谁。”步惊川道,“因此,江极的判断对于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江极也只是说那气息与他师父的有点相像。”秋白道,“却也没说过一模一样,更何况,阮尤是由那所谓魔尊一手教出来的,若是二人修行的功法相近,这也不是说不通。”   “但是江极与阮尤相处了这么些年,若是江极一直都知晓只是阮尤与他们的师父气息相近,他应当不会特地提一句,毕竟在那之前,他一直很清楚阮尤身上的气息,更不会与他那个师父弄混。”步惊川道,“这恐怕是在近日以来的变化,毕竟江极此前一直都未曾提过此事,此时忽然提起,应当是真的有了些什么法子。”   “但是江极那人,向来都神神叨叨的……”秋白还记得以前在北斗星城时见到江极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有些嫌弃,“他说的话也别太当真了。”   “我自是知晓不能全信。”步惊川笑了笑,“只不过这也为我们拓宽了思路。”   “先前,那个太云门门主的生魂曾说,他们得到过一本秘法。可以修炼神魂,达到永生不灭的境地。”步惊川说着,“他虽然不曾坦白这秘法自何处而来,想来也与他们背后的人脱不了干系。”   “当年他们还只是无名无姓的外门弟子,而疏雨剑阁即便是收藏了这种秘法,定然不可能让普通弟子瞧见。毕竟,这‘永生’二字,背后不知能牵动多少人的心。”   “你是说那秘法是……”秋白顿了顿,“从他们背后那人身上来的?”   步惊川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了。他们自己本身并没有什么阵道的天赋,不然如今这太云门也不该只是个法修宗门却又没有阵修。但是,他们当初能够破开北斗星城的防护阵法,这足以说明,在他们背后,有一个熟悉阵道之人。”   “那恐怕便只有阮尤。”秋白道。他跟随了步惊川这么些年,自然知晓是谁极力在背地里使绊子。   步惊川点了点头,“如今,或许还需加上一人——那便是他的师父。”   “听先前江极的意思,似乎他与阮尤都对这师父十分尊敬。”秋白道,“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更是心高气傲,能够使唤得了这二人,这师父定然不简单。”   步惊川点了点头,“能够在魔域占领一席之地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何况,他占领的地方还不小,能够养着一大帮子无所事事的徒弟。”   “那他养这么多徒弟,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秋白皱了皱眉道,“可这些年来,也一直未曾听闻他的名号,他的势力也应当还未培养起来。”   “他不需要培养那么多的势力。”步惊川顿了顿,“别忘了先前阮尤在做什么——那些个阵法,恐怕不是一人之力便能完成的。”   “你是说哪些魔傀?”秋白登时理解了他的意思。   “对于那魔尊而言,只消广招门徒,不论那些所谓的徒弟有无资质,自然都可以成为他的助力。”步惊川道,“若是像阮尤这般有天赋的,便能够为他所用,即便是修为太弱的,日后,也能成为魔傀的一部分……”   秋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般竟是连自己的同族都算计了去。”   “对于魔修而言,恐怕没有什么同族的概念。”步惊川道,“而对于人族某些人而言,似乎也同样如此。”   他想起了那三个叛徒,他们正是如此,才会在当初配合魔修,破开了北斗星城的防御阵法,叫那一城的人都死于非命。   上万人的性命,比不过他们心中的一点私欲。   他一想起此事,便免不了心神激荡,一股郁气几乎要汹涌而出。   “这魔尊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永生。”步惊川道,“他有这能够将魔修炼成魔傀的阵法,道魔双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追求的,恐怕便是如人类帝王般,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权力。” 第323章 风雨飘摇·零二   就在步惊川以为会平静一段时间的时候,变故猝然而至。   碧华阁的惊变后,无数个宗门的长老回到了他们所在的宗门,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彻查宗门上下。   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宗门当中,竟是在隐蔽之处寻出了那变异的食梦虫,而他们日夜相对的同门,竟是有不少人,悄然被傀儡取代。   那变异的食梦虫,后来由碧华阁的宇文适比对,那食梦虫会在人不知不觉间,吞噬其记忆,成为如碧华阁暗道之中那些无知无觉的人。   识海受损,从此便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失智之人,一身耗费心血修炼出来的修为都化作了他人血饵。   此变故一出,整个修真界哗然。更是有不少人将矛头指向了碧华阁,认为是碧华阁一手造就这等局面,然而如今的碧华阁,连同宗门内扫洒的仆役,只不过剩下寥寥百人,如何抵得住这排山倒海的口诛笔伐。   三宗之一竟是被这小小的食梦虫搅得如日薄西山,不复当年繁华。   而正当众人们好不容易从这场变故之中冷静下来后,却忽然发现——那些识海受损的修士,仿佛是受了什么召唤那般,一夜之间全部都无影无踪。   这叫他们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惶恐之中,因为同为见识过那魔傀的人,他们十分清楚,那些修士失踪之后都会成为什么。   然而,如今那些人到底去了何处,他们却也无处可寻,自那一夜后,那些人留在宗门之中的魂灯便都熄灭了,这下彻底无法追查。   陵光发动了所有她能够寻找的鸟雀,去各处寻找那些人的踪迹,只是这万千双无处不在的眼睛,都无法寻到半分踪迹。   这下,步惊川不得不信,这些人之所以消失,恐怕是早就如那日在阵法之中的那些修士那般,成为了那阵法的一部分。   而除却碧华阁,别处本不该有那阵法的才是。而离开了那阵法,背后之人又是如何将那些人在一夜之间都化作阵法的一部分?   可这些他都无暇顾及了,因为陵光派出去的鸟雀,虽未寻到那些失踪修士的下落,却还是发现了不少魔修的踪迹。   “我要回去白虎域了。”秋白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不舍,有歉意,更多的,却还是坚定,“陵光说在白虎域见到不少魔修,若是放任下去,唯恐生变。”   步惊川点了点头。他清楚,眼前这个人虽是他的秋白,却是守护着这世间的监兵,他还有一个偌大的白虎域要守护,不可能日日都留在他的身边。   他们身上都有着各自的担子,若是他们想走下去,却又不能将这担子放下。   在他们的肩上,是这尘世,是千万家,他们也无路可退。   “好。”步惊川只应了这么一声,没有过多挽留的话语,因为他清楚,秋白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挽留,“小心你身上的血孽。”   他叮嘱着,走上前去,在秋白唇上落了一吻,“平安回来。”   秋白没有说话,只按着他的后脑,加深了与他的这个吻。   一吻毕,秋白后退了一些,与他额头相抵,那双银色的眼中有了别样的情绪,“有时候我也会想,若是我没有融合,或许会是件好事。”   步惊川抬眼望着他,目光之中不见喜怒,叫秋白莫名有些心虚,便听步惊川轻叹一声,“怎么忽然这么说?”   “若秋白与监兵不是同一人,或许还能陪你。”秋白叹了口气,“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若是你有什么事,我只能在远处干着急。”   “别说得我好像没有自保之力似的。”步惊川笑了笑,“若是你这般想,监兵恐怕会伤心的。”   秋白愣了愣,似乎未曾想过监兵也有会被关爱的那一日。   “好了,别多想。”步惊川轻声道,“我会是你最为坚强的后盾,而不是需要你分神庇护的软肋。”   距离秋白离开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   这半月间,秋白时不时地与他传讯,同他谈起如今白虎域的混乱之处。   星斗大阵的效力在衰弱,他千年前祭阵的那一次能量,已经被消耗得所剩无几。若是再这般耗下去,星斗大阵消亡恐怕都是迟早的事。   如今白虎域情况虽然不明朗,但好在只是都是些散兵游勇,并未有修为太强的魔修,因此秋白需要动手的时间也不多,更不需要忧心血孽。   更何况,如今他人魂与兽魂齐全,更是全盛之时,那血孽自然被他压制得不敢动弹分毫。   一切似乎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然而,步惊川的心口,却又再一次绞痛起来。   他发作的时候恰好是在与秋白闲聊,他们二人仗着灵力充沛,加之秋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界河边缘梭巡,算不上紧张,因此能够几乎全天联络对方。   哪怕二人不说话,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够有着无比的安定感,仿佛对方还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这些时日下来,秋白已经将白虎域来回巡了不下十回,那些魔修也都知晓了他的回归,于是也选择不触他的霉头,不再露面。因此秋白闲得很,一心关注着步惊川那边的动静,只是步惊川气息的最开始的细微变化,都被他迅速地捕捉到了。   秋白有些紧张,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星斗大阵出问题了。”步惊川按住心口,稍稍平复气息,经历过如此多次死咒的发作,他几乎是即刻便知晓了这等痛楚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是死咒,恐怕是又有了什么意外。”   他说完,又艰难地喘了一口气。这次的发作来得突兀,似乎是因为他自己太久未感受到这死咒的存在,疼得他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这死咒仿佛是存心叫他经历什么酷刑,在那等最为锥心刺骨的疼痛消退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缠绵的痛楚,叫他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他勉力回答了秋白的问题,却又因为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疼痛,痛得弯下了腰,只能倒在地上。   满是冷汗的额头靠在桌脚上,木制的桌脚硌得步惊川额头生疼,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此刻他独自一人在长衍宗之中,院中除了他外,并无他人,一切都只能靠着他自己硬挺过去。   此刻他才理解了,为何那时秋白如此想要陪伴他。即便秋白在这处,这疼痛也须得他自己挺过来,可若是有人陪着,那感觉是不一样的。   秋白迟迟等不到他的下一句话,听着步惊川急促的呼吸,不由得有些焦急,“我现在回……”   “不必。”步惊川勉力打断了他的话,“此时星斗大阵出事……必然不止这一件事,白虎域是道修的第一道防线,你看好白虎域,比什么都重要。”   秋白在通讯符的另一边急得团团转,“可你的死咒……”   “左右死咒不会要我的命。”步惊川说着,“你回来也帮不了我太多,这些……是我必须接受的命。”   他此刻无暇看自己的脸色,否则他会被自己苍白如纸的脸色吓一跳,他的唇上因为过度的疼痛早就失去了血色,泛着青,可他仍是启唇,一字一句道:“我的师父们当初既然为我设下这个死咒,我也该去解决它。”   这死咒便像是一个他无可奈何的病灶,他不知它何时会发作,因此终日惶惶。不止是对秋白,对他自己也是一种折磨。   若是这死咒永远都无法被他根除,那么他又该如何与秋白交代?又该如何承诺与秋白长相厮守?   他不惧死亡,却不愿接受无法被自己掌控的命运。他也不愿再叫秋白过那种无休无止等待他的日子,更不愿叫秋白如那空白的千年中一般,只能孤身一人。   他们靠着那薄薄的通讯符箓,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直到步惊川胸口的疼痛散去。   “我回一趟北斗星城。”步惊川察觉那疼痛消退了些许,他终于有空开口道,“不光是为了解决星斗大阵的问题——这死咒,我是时候该和它做个了断了。” 第324章 风雨飘摇·零三   这死咒对于步惊川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枷锁。   那是师父们对他防备的映证,更是师父们对他表面信任之下埋藏的疑心。不论对于东泽还是步惊川而言,那都是一切不信任的凭据。   仿佛他只是一个被人打上了烙印的工具,仿佛他们都在等着这烙印生效的那一天。   可如今,这工具有了私心,不再安于被*控的一生。   山间密林之中,盘腿而坐的步惊川睁开了眼。他前些日子从长衍宗出来,已经赶了两日的路,很快,明日他便能抵达北斗星城了。   或许是察觉到他与北斗星城越来越近,那死咒也不再时时闹腾,只不过,这死咒似乎不甘于将掌控权完全地交出去,因此还会时不时地作用一番,仿佛是在警告他,不要有不臣之心。   步惊川方才便是停了下来,捱过了一波死咒的发作。   万幸,长衍宗通往北斗星城的路是在道修地界的腹地,这处鲜有魔修造访,因而若是他身上的死咒发作,出现意外的概率也不高。   他知晓,这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秋白知晓他要去北斗星城,提前支会了陵光,才为他清理出这样一条连道修都不曾出现过的、畅通无阻的路。   这多少是秋白的一片心意,步惊川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挺喜欢这种被人护住的感觉。   他伸手在自己的心口上按了按,只觉得那几乎要攫取他整个人感官的疼痛似乎已经消散了,于是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继续走。   “不多休息一会儿吗?”秋白担忧的声音从通讯符另一边传来,他听到了步惊川起身的动静,可他也清楚,步惊川前不久才捱过一阵死咒的发作,如今状态肯定称不上好,“你这死咒已经发作完了么?”   “眼下已经没事了。”步惊川温声道,他知晓秋白远在千里之外,不能来到此处陪同他,因此心中才格外焦虑,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要叫秋白提心吊胆半天。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秋白,只能不停地同他说:“我没事了。”   秋白那边传来了躁动的声音,似乎是秋白原地转了几圈。   等到秋白稍稍冷静了些许,秋白才开口道:“可是我现在看不到你,我很担心。”   他的声音中有些委屈,像是他小时候还在同东泽撒娇那般。   “我也很挂念你。”步惊川勾了勾嘴角,道,“若是这次死咒解决了,星斗大阵也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我去寻你。”   “这可是你说的。”秋白道,“我都等你很久了。”   步惊川失笑,“眼下还有得忙,恐怕没有这么方便。”   “你在敷衍我。”秋白嘟囔道,“你若是想来,早该过来了。”   “嗯,我的错。”步惊川爽快地应道,“我这不是为了我们日后嘛。”   秋白沉默下来。   他也知晓步惊川此回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就是因为清楚,心中才更难放下。他这几日来一直都看似无理取闹地闹步惊川,可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他要这么闹一闹,才能叫步惊川心头的包袱再轻一些。   此前,他尚且是监兵的时候,还极为看不起另一个自己做出这般幼稚的举动。然而,他如今才知晓,若是心上的人情绪低落,他说什么都是要绞尽脑汁地哄一哄的。   “我知道。”秋白沉默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未回答步惊川的话,他开口回答着,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轻快一些,“但是你也要注意现在,我不想你出事。”   北斗星城仍是他们上一回离开时的那般模样。   被震落的泥土将曾经的城池彻底掩埋,若是不知情的人来到此处,恐怕也只会以为这是一个矿洞,恐怕想不到这片土地之下,埋藏着七个千年前曾经极度繁华的城池。   而今时过境迁,繁华凋零,只剩下这一片凄凉景象,后人就连瞻仰也成了难题。   步惊川缓步穿过这片空旷的土地,走到了星斗大阵的入口跟前。   他忽然便明白,为何那死咒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先前他布置在此处的防护阵法都失效了,而他竟是没有半分察觉。   恐怕这个破坏他阵法的人,修为远在他之上。甚至,与秋白不相上下。唯有大乘期的修士,才能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绝对压制。   步惊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自己如今也只有元婴后期的修为,他这个阵法虽难解,可在大乘期修士面前,完全是不堪一击的。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之下,一切手段皆为虚无。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如此多的人对这无上大道趋之若鹜。   闯入此处的人甚至都没有如阵修一般,仔细解开此处的阵法,而是用实力直接碾压,摧毁了这些阵法。   那人应当才离开不久,因为此地还有充盈的魔气,显然,此前在此处造访的是一个魔修。   而能够深入到此处的魔修,除了阮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另一个人。   他这般动作,分明便是故意的,故意叫他来到此处时看到这满地狼藉,故意叫他知晓他与自己之间实力上的绝对差异。   这是在示威,更是在嘲讽。   大乘期的阵修,步惊川前所未见。   阵修本就稀少,而修为过得去的阵修,更是凤毛麟角,因此,步惊川不敢说自己在道修之中修为是前列,却敢说自己的修为若是放在阵修之中,是绝对的前列。   就连他自己的前世的全盛之时,甚至有可能不敌这大乘期的魔修。   他前世不过是堪堪摸到大乘期的门槛,却离这最后一步差了好些距离。他从未到达过那个境界,因此才对这个未知充满了恐惧。   大乘期的实力对他们的绝对压制,他在悬河鬼域已经见识过了。若是出现了大乘期的魔修,唯有同为大乘期的道修能够抵御,然而,据步惊川所知,当今修为在大乘期的道修,他知晓的不过只有秋白一人。   到头来,这抵御魔族的压力还是全数压到了秋白身上……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心中的酸涩无以复加。   另一边的秋白意识到他许久未说话,又听他叹气,有些紧张地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应当是阮尤和他师父来到此处了,这处的阵法都被破坏了。”步惊川定了定神道,“可这也太奇怪了……”   他说完,自己也皱了下眉。阮尤分明死在了悬河鬼域,他与秋白都一同看过了阮尤的尸身,分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魂魄都散了,即便真有什么能够叫他起死回生的法宝,也复原不了已经消散的神魂。   可后来这些时日里的经历与见闻,以及对方行事中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都叫他万分确定,如今四处作恶却又不留痕迹的魔修,正是阮尤。   可阮尤一向不屑于掩藏自己的行踪,从千年前开始便是,做了什么事后总爱像邀功一样在人前晃悠两圈,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做的似的。可如今却一改以往的风格,行踪诡谲不定,格外诡异。   秋白愣了一下,步惊川的阵道造诣他自己心中有数,能够破开步惊川阵法的,要么便是阵道造诣与他相差无几的,要么便是实力能够高出他几个大境界的。   若只是单纯比步惊川的修为高出几个境界,那也应当是拿他的阵法没有办法的才是。   “除了他,我觉得应该也没有其他人了。在这处的魔气还很浓郁。”步惊川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   甚至很可能,会在这通道的尽头,在那星斗大阵跟前。   “我现在立即回去。”秋白道,“你先别乱走,等我回到了再说。”   “不必。”步惊川道,“此处是星斗大阵,若是在这星斗大阵之上,我也只能任他宰割的话……这星斗大阵恐怕再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口又抽痛了一下,仿佛是那死咒知晓了他心中所想,因而抗议。   步惊川没有理会那躁动的死咒,继续道:“如今我们并不清楚这是否是调虎离山之计,若是你贸然离开白虎域,他们说不定有埋伏,恐怕就是等着你离开那处,再从白虎域直接闯入。”   如今星斗大阵的能力逐渐衰弱,恐怕连一些低阶的魔修都无法拦住,若是叫那些魔修随便闯入几个去到凡人聚集的城池,顷刻间便能将一座繁华城池化作一片焦土。   ——当年的北斗星城便是这般,而如今,他决不能让北斗星城的过往重现。   秋白咬了咬牙,“但是你一个人在那处……”   “别忘了这星斗大阵之下是我的本体。”步惊川轻声道,“即便我如今重塑神魂而生,也仍是那玉髓之灵。”   秋白这才放心了些许,却仍是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守护好白虎域,”步惊川道,“若是有更多的魔修从白虎域进入道修领地的腹地,届时只会叫这局面变得更加难做。”   “我知道。”秋白闷闷地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第325章 风雨飘摇·零四   步惊川绷紧了神经,走到那通向星斗大阵的通道跟前。   他凝视着那黝黑深邃的隧道。这条通道他曾出入过无数次,可每次站到这通道跟前,他的心情都并不愉快,包括这一次。   他闭了闭眼,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投身入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出乎他预料地,在这星斗大阵之上,空无一人。恐怕那二人早已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这叫他们不禁都松了一口气。   这恐怕对于步惊川来说,是最好的结局。毕竟如今他的修为,即便是站在自己的本体之上,有取之不竭源源不尽的力量,却也是难敌那有大乘期修为的二人。更何况,他还记得阮尤手上有着大乘初期修为的魔傀,更是有着不计其数的修士或是魔修化作的力量,随时都能凝出修为高强的魔傀。   更何况,阮尤身边,还有一个修为不知深浅的流火尊。若是那大乘期修为的魔傀交由流火尊手上驱使……恐怕所有道修加起来,都将不敌。   没有与他二人正面对上,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步惊川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察觉到这星斗大阵之上有魔气积聚。   而这说不定便是那二人留下的——以他们的修为差距,甚至有可能他们站在他跟前,他也还是无知无觉。   步惊川紧绷着神经,打量着眼前的星斗大阵。   星斗大阵之上,盘旋的灵力因为此处的魔气而有些躁动,就连地上刻着的阵纹都忽明忽暗起来。   这星斗大阵天生便是与魔气对抗,想来那二人来到此处也不好受。好在这星斗大阵之下,毕竟还是灵气充沛的灵玉,有源源不断的灵气自下方蔓延而上,这处的魔气不多时便会被这处的灵气同化,重新化为浊气,再被此处清气同化,归为灵气。   这便是上天的制衡之道,叫二者始终平衡。   他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星斗大阵,却看不出半分端倪。可他心知,星斗大阵的情况绝对不像是他如今肉眼所看见的那般简单,否则,只是魔修闯入此处,他身上的死咒反应不会这般大。   定是因为星斗大阵的何处已经被阮尤动了手脚,且还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他身上的死咒才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步惊川将灵力附上双眼,看向地上那阵纹。那些阵纹皆是他于千年前,由他的灵力一点一滴地凝聚而成。   只不过当年由于时间紧急,他并没有将整个星斗大阵完成,只是完成了整体的框架。他的师父们耗费了近千年的时间,用尽了七人之力,才将整个星斗大阵的阵纹推演出来,而饶是他们七人,也无法在有生之年将其完成。   而他们当初因为这阵法未能完成便遇上了道魔之战,那时候阵法尚未完善,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们只得以身祭阵,去完善这一整个阵法。   只是相比此时眼前这个至少有了些框架的阵法,那时候的阵法仅仅有一个轮廓,因此,即便是献祭了七位大能,却只能叫当时的星斗大阵运转百年——甚至,这效果还不如何。   而当初东泽接手这星斗大阵后,又花了不下数百年的时间,去延续那七人画出来的阵纹,他自身便是自这灵玉之中诞生的,在这灵玉上动作,自然是得心应手、事半功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花了百年,才将这个阵法的框架完善。   而后,因为随之而来的道魔之争,他便因为这变故,导致不能继续将这阵法补充下去,以半成品的状态运转,全凭玉髓之灵的灵气强撑过了千年。而东泽当初留下来的灵气,也即将耗尽了。   师父们当初设定的阵纹实在是太过繁复,叫他无法凭一己之力完成,而师父们当初也花了不少力气,去布置这天下的五首二十八城,才叫这阵法有了依托,能够借用星辰之力。   若是要完成此处的所有阵纹,以他如今的修为,恐怕还需要花上上千年时间。   可道修如今,最缺少的便是时间。   步惊川肉眼并不能看出这阵法的异常,他咬了咬牙,将灵力注入到脚下的星斗大阵之中,这阵纹是他绘成的,自然而然会受他的呼应,开始亮了起来。   连带着,那附着着阵纹的灵石,或许是察觉到他的回归,也开始亮了起来。   脚下的灵玉在灵光的照射之下,呈现出一片翠绿的颜色,通透得犹如湖水,而在那湖水之上,有着道道阵纹,仿若游蛇一般,将这灵玉凝成的湖密密麻麻地围绕起来。   这湖水的最中央,本是一片空白——原本,他前世的时候便还没来得及顾上这阵法的最中央,他只完善了这阵法的框架,此处本该空无一物的才是。   直到脚下的灵玉亮起,他才忽然明白了死咒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虽然他未将其阵纹布于各地,然而却有师父们设下的五首二十八城,与这星斗大阵遥相呼应,因此,尽管这星斗大阵居于地下的一小块地方,却能影响到整个道修的地界。   先前他还奇怪,碧华阁之下的阵法已被毁,炼成魔傀的阵法应当失效了才是,阮尤先前在小小的一个碧华阁布置阵法,也花了数月时间,而这短短数月之内,阮尤不可能完成一个新的、能够覆盖道修所有地界的阵法,那些被伤了神识的人更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   可如今他忽然便明了了。在这闪耀着灵光的阵纹旁,有无数道漆黑的影子。那些影子犹如蜷伏在暗处的毒蛇,若非他脚下的灵玉亮起,他永远都不会看到这些毒蛇的存在,只会在不知情的时候,被这毒蛇狠狠地咬上一口。   这些阵纹与星斗大阵原本的阵纹组合起来,竟一时间与他在悬河鬼域之下,那个魔脉的阵法看起来十分相似,与那个出现在碧华阁之下的阵法,也有着相似。然而,他却能够看出来,这阵法比起在碧华阁中发现的那个魔傀阵法要更加精简,布置起来想必也会更加省劲。   而这也是为何,那二人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将星斗大阵改成这样的原因。   他一直都在改进着这个阵法,这叫步惊川心中无比恐惧。正是这般会无限变化的阵法,才叫人防不胜防。   阮尤在阵道一途的造诣并不低,甚至称得上一声恐怖。尭一   这个发现叫步惊川心寒。他一向对这星斗大阵放心得很,因为他觉得这是人族的后盾,是他与他七位师父的毕生心血,是最为信任的存在。若是他此次未能及时发现这星斗大阵被修改,恐怕他会后悔一生。   “他把星斗大阵改了。”步惊川恨恨道,“若是我没有发现……若是我发现得晚了……他们恐怕迟早,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整个人族握在手中。”   阵修尽管不擅正面作战,然而,若是叫一个阵修在所有人都不经意间布下了阵法,那么这影响的范围,几乎是毁灭性的。更何况,这两个魔修布置下阵法的依托还是星斗大阵,若是步惊川没有察觉到异常,恐怕便会无知无觉地用自己的灵力去供养这么一个将会将人族推入深渊的阵法。   这恐怕不是阮尤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流火尊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他恐怕在步惊川的几位师父在的时候便一直活着,而他却一直潜伏至今,可见其耐心。   与这般一个活了几乎有两千年的怪物交手,如今尽管他们还未正面对上,却已经深感对方的恐怖。   阮尤凭借着自己在阵道上的造诣,肆无忌惮地在这星斗大阵上修改,使得这星斗大阵失去原来的功效,更使得那些神识受损的修士成为了他魔傀阵法的饵料。   如今那流火尊实力更上一层,手上的筹码恐怕也会随之变多,他不得不防。   “他将星斗大阵,改为了魔傀阵法。”步惊川尽量冷静地为秋白阐述着此地发生的事情,“这阵法留下来一日,人族头上的刀便多悬一日。”   秋白虽不懂阵道,却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我通知陵光过去……有什么需要,你便同她说。”   “好。”步惊川苦笑了一声,想起自己来时的大言不惭。还说若是星斗大阵无事的话,他去寻秋白,谁知,竟是一语成谶,星斗大阵果然出了问题。   “还是我先前太过天真了,”他叹了口气,“竟是未曾想过将星斗大阵严防死守起来,也怪我,这星斗大阵无事了这么多年,我竟是一直都觉得它会无事下去。”   “平日里向来无人可以同你分担这些,我不擅此道,也不能为你分忧。你独自一人,自然有疏漏的地方。”秋白轻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别累着你自己。”   “既然那些人被炼成魔傀已经成了定局,那么,别想太多了,你与其检讨自己的错处,不如同我一道想一想,该如何破局。”   “战神监兵在战前从未想过退缩,如今也是。” 第326章 风雨飘摇·零五   陵光的反应速度出乎步惊川的预料,不到三日,陵光便来到了此处。   这几日间,步惊川不眠不休,终于将这魔傀的阵法切断了与星斗大阵的联系。这个魔傀阵法即便已经生效将部分修士炼化,可为了不叫这阵法有朝一日被重新修复、启动,他还需将流火尊留下来的阵纹一一找出、绞碎,便如那日他在碧华阁中一样。   阮尤显然也是故意的,将那个改良过后的阵法融入到原来的星斗大阵的阵纹,搅乱了他的判断,叫他花了不少功夫。   他切断了那些阵法的联系时,早已精疲力竭,陵光赶到时,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我听监兵说你这处出了点状况,”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步惊川上下打量了一遍,“我看我要是没有及时赶到,你自己便是第一个状况。”   这几日以来,秋白一直都在通讯中与步惊川保持着联系,但是他毕竟还在远处的白虎域,也无法强制步惊川休息,又知晓他心急,劝不动,因此也陪他熬了几日,清楚步惊川如今已经快是强弩之末了。   秋白虽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因此,陵光一到,他便道:“你先叫他休息片刻。”   陵光不由得咋舌,“你都劝不动,我怎么劝?”   步惊川苦笑一声,没想到如今自己竟是成了两大域主都头疼的麻烦,只得乖乖地取出了几件衣物,铺在身下,准备过会儿休息一阵子。   可还没躺下,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陵光,你能帮我传个讯吗?”他看着陵光道。   他知晓陵光有着号令百鸟之能,因而陵光是帮忙传讯的最佳人选。   “行行行,祖宗,只要你能消停点,你说什么都行。”陵光叹了口气,“说吧,要传什么?”   步惊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头一次感受到被嫌弃。   可事关正事,他又不得硬气头皮来,道:“帮我传讯于所有宗门,道如今那魔傀之事尚未解决。”   陵光皱了皱眉,“除此之外?”   步惊川道:“还需集齐天下能人异士,来到此处,将这处星斗大阵完善。”   陵光瞪大了眼,“可你要知道,这阵法是你师父一辈子的心血,若是你随意将那阵法图纸外泄……”   她接下来的话没有说下去。   步惊川也知晓她的意思,若是这完整的阵纹落到了他人手中,别人研究起如何破解这星斗大阵,便极为容易。泄露阵纹事小,星斗大阵事关五首二十八城,可以说是这些城池的命脉也不为过,而如今将这命脉交于他人手,恐怕一个不慎,将会牵连身在五首二十八城的所有人。   城池被毁倒是小事,可当初那七人耗费了心血所建立起来的城池,是引天上星辰之力分野,使得人族能被护佑千年。若是被毁,不知又要过上多久,才能够重新建立这与星辰遥相呼应的城池。   若是不能借助这天上的星辰之力,他们的死守将会陷入一个死局中。   步惊川如何不懂,可他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步惊川摇了摇头,“我想过了,星斗大阵毕竟终归都是死物。”   唯有死物,才会那般不懂变通,那般固执。   死物终会有一天会被破解,而能够永恒的,便是无尽的变化。   唯有变化方是永恒。   而秋白说得也没错,他独自一人的力量始终有限,或许该学着不再自己尽数抗下,而是学会依靠旁人。   “眼下情况紧急,这星斗大阵尚未完善。”步惊川轻叹了一口气,“若是以我一人之力,恐怕还需修补百年,叫这星斗大阵成阵,比什么都重要。”   完成之后尚且还能修改,而若是这阵法还未成,什么修改都将会落空。   “你不劝劝吗?”陵光无奈,她这么问着那不在场的第三人,“便这么由着他?”   “照他说的做。”秋白不带一丝犹豫地回答,“界河这边有我守着,他想做什么,自然是叫他放开了去做。”   “行。”陵光知晓自己是劝不动这二人了,只能无奈地回答了一声,“七日之内,我会通知到所有的宗门与散修聚集地……至于能有什么结果,那便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了。”   “无妨。”步惊川轻笑了一声,“能做到如此便已经感激不尽。”   魔傀重现的消息惊动了所有的道修。   许多修士或亲身经历、或是听说过那发生在碧华阁的惨案。   上千人的宗门,便是因为那无声无息的食梦虫,折损了近九成的人,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弟子与仆役,好端端的三宗之一,竟是被那魔修以一己之力,搅成了如今这副苍凉凄惶模样。这结局叫人心惊,关心碧华阁的结局之余,开始担心起了各自的命途。   这傀儡能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取代原来的人,因此各地一度出现一言不合便要拿火焰验证对方真伪的事情来。   人人自危的境况之下,步惊川的号召也未能第一时间有人响应。   众人都还处在那等惶恐之中,并不能分辨眼前的到底是转机还是陷阱。   当陵光将这个结果告诉步惊川的时候,出乎她的预料,步惊川却只是极为平静地点了点头,面上不见半分失望。   “你不会从一开始便不抱希望罢?”陵光有些怀疑地问道。   “自然不会。”步惊川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若是我一开始便不抱希望,那我根本不会叫你去做。”   “且等一等罢。”步惊川看着眼前那巨大的阵法,又似乎是在同自己说着,“再等一等,等他们都回过神来。”   风雨飘摇之际,没有任何人能够身处这波混乱之中独善其身。   第一个响应的,自然便是长衍宗。   作为延续近千年的阵修宗门,长衍宗的弟子虽修为不足,却在阵道一途有着更为深刻的了解,因而对于步惊川而言,他们的到来,极大地减轻了他的负担。   星斗大阵的阵纹,几乎是刻在了步惊川的脑海中。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陵光提出的阵纹会外泄的问题,而他在等人的这些时候,也没有闲着,而是将这阵法绘在了纸上,每一个长衍宗弟子都会分到一部分的阵纹。这样即便有几个弟子将阵纹外泄,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而步惊川第一个等来的,却是秋白。   或许应当说是,监兵。   消失了上千年的白虎域域主,在现身的第一刻,便站到了他的身后,主动前去游说各个宗门,叫那些尚在观望中的人意识到,此刻或许正是危急存亡之时。   许多还只是作壁上观的修士,逐渐开始动摇。   而这撼动了大半道修宗门的域主,却在游说过众多宗门后率先转身去了星城遗迹。   秋白走入这星斗大阵之时,步惊川面上不见意外。   “我还是有些放不下心。”秋白低声说着,他又像是生怕会被步惊川赶走一般,连忙解释道,“我本体没有过来,只是分身过来了。”   说罢,他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步惊川,叫步惊川心中生出些许无奈。   “好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步惊川低声道,“叫那些宗门松口,你应当费了不少功夫罢?”   “还好,”秋白道,“我说多几句他们就信了。”   可步惊川知晓,这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监兵消失了上千年,五位域主之中,也就只有陵光与孟章会偶尔活动,叫人不要忘了这几位域主。然而,监兵消失了如此之久,忽然跳出来为他发声,受到的质疑必定不会少。   “你怎么说的?”步惊川并没有拆穿他,只是笑着问道,“这里也无聊,你说来与我解解闷。”   “他们疑心我身份的,我只将修为压到与他们一样,同他们说,试试看能不能打得过我。”秋白道,“他们自然是不敌我的,便就这样了。”   “域主大人好生威风。”步惊川笑出了声,“你这是打服的?”   头一回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秋白红了脸,“……怎么忽然这么叫。”   步惊川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手下是一片灼热,发现这人是真害羞了,才没继续调侃下去。   “只是忽然很好奇,在别人眼里的你罢了。”步惊川道,“那些宗门中的长老,能够稳坐长老之位的,无不是些油头滑脑的,他们不似普通的弟子,一腔热血,只消几句话便能说动。能够叫他们都说动,你应当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比起你操的心,我那都不算什么。”秋白说着,握住了他摸上自己脸颊的手,“你说你是我的后盾,可我也该做你的后盾才是。既然东泽说服不了他们,那便让监兵来。”   秋白的努力并没白费,几日之后,二人便如愿以偿收到了回音。   率先带着同门前来的,正是孔焕。   孔焕一见是他,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连连道:“不是兄弟不想帮你,实在是我独木难支,我一个人来行,但是带人倒是带不动。”   步惊川知晓他的难处。孔焕背后还有一整个疏雨剑阁,疏雨剑阁毕竟作为一方大宗门,因此进退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极为谨慎。孔焕能够第一时间将疏雨剑阁的人带来此处,还是第一个到的,已经是他努力的结果。   疏雨剑阁一动,其他还在观望风向的宗门自然而然也会行动,因此,疏雨剑阁的长老们恐怕也是吵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终于点了这个头。   孔焕对此是深有体会:“宗门里的长老着实有些难缠,在收到你消息之前,他们就已经争了一天一夜了,还得是你姘、道……道侣出头,那群老东西才肯点头。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又吵了三天三夜,才肯我带这么多人出来。”   说起疏雨剑阁内部的争执,孔焕是心有余悸。   见到站在不远处的秋白,孔焕不由得伸手捅了捅他,“说起来,你道侣来头这么大啊?当初我还以为他就是个剑灵,谁知道竟然是白虎域域主,你小子可真会挑。”   步惊川失笑,“当时也不是我挑的。”   孔焕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了两圈,口中啧啧有声,目光意味深长,“你们两个都很会挑。”   步惊川看着不远处的秋白眉头舒展开来了些许,笑道:“毕竟当初是他挑中了我。”   当年的金秋殿,正在他一无所知之时,随手解开了秋白布下的几个阵法,也正是这一随手的动作,叫沉睡中的秋白被他唤醒,终于睁开了眼看他。   而当年少年在金秋殿中那惊鸿一瞥,见到了那冰棺之中沉睡的白衣男子,或许自那时起,秋白的面貌便刻入了他的心底,从此挥之不去。   彼时他还不知晓,这千年之后的一次见面,是秋白等了多久的一次重逢,更不知晓他二人为了这次重逢,到底都经历了多少事情。   而孔焕所以为的巧合与好运,却是秋白一次又一次绝望之后同自己设下的考验,秋白在这是在等着他回来,因为秋白知道,他一定会知道那三个阵法到底该如何解开。   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因为秋白从头到尾一直在等的,都只有他一人。   而这是属于他二人之间的秘密,更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不足为外人道。 第327章 风雨飘摇·零六   有疏雨剑阁带头,那些本还在蠢蠢欲动的宗门,都纷纷响应,带领了弟子来到这星斗大阵。   一时间,散修与各个宗门的弟子,如潮水般蜂拥而至,也就北斗星城的空间足够广阔,才能同时容纳如此多的人。   千年以来罕有人至的北斗星城,却是在破落了千年以后,重新热闹起来,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在储物袋中沉寂已久的泼浪鼓忽然响了起来,步惊川意识到,那是小云的魂魄自沉睡中醒来。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北斗星城熟悉的气息,她在储物袋中闹了起来,想要出来一探究竟。   左右此处也没有什么危险,于是他将小云放了出来,叫她在这附近玩耍。一如她童年那般,小云在这变得陌生的北斗星城中疯跑,时不时地回来,撩拨一下秋白的衣袖,似乎在期待着他变回白虎的模样。   因为此时来的修士不少,步惊川怕他们误伤小云,便一直都留在此地守护。   见这一大一小的动作,步惊川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久未的笑意。   他上一次见到这幅画面,已经是千年之前了,如今再见到,即便已经时过境迁,可还是叫他生出一股熟悉感。   他开始怀念那平静祥和的北斗星城,怀念那城中那一张张熟悉或是陌生的脸。   只是来到此处的人恐怕都不曾想过,他们踏着的这条通向星斗大阵的泥土路,在这厚厚的泥土之下,埋藏着曾经繁华的城池。   人人皆知五首二十八城是为了结成一个大阵,而谁也不知道那大阵究竟身处何处,又是怎样的景象。而他们也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见到那个只在传说中出现的星斗大阵。   除却那些大宗门的弟子外,步惊川还意外地见到了一人。   自九年前,他于太云门与陆连峡一别,便再也没见过对方。对方一个名不经传的散修,当初失去了七位弟子,那本就由他们几人撑起的宗门也坍塌了大半,只留下他独自一人。   而这些年过去,他独自一人,竟还混得不错,身后跟了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观其吐纳,皆有灵气,应当是收入门下的弟子。   “自太云门一别,老身也是多年未见小友了。”陆连峡见到他,弯腰行了一礼,又招呼着他身后的两个少年人同他一道行礼,“此人乃是我灵溪宗恩人,你二人切莫忘记了。”   他身后那个年纪小些的少年巴眨了下眼睛,“这便是师父先前提过的步道友?”   “正是。”陆连峡应了一声,又低声提醒道,“知道还不快些行礼!”   “三位不必多礼。”步惊川连忙上前制住了陆连峡的动作,“三位能够过来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竟是不知小友一直在忙着如此重要之事,未能早些过来相助。”陆连峡说着,语气有几分自责,可当他察觉到步惊川身上的气息后,又有几分惊讶与羡慕,“几年不见,小友看来也是有一番奇遇。”   步惊川清楚自己这九年前也还是心动期大圆满,这九年后已经是元婴大圆满,这等进益,是一般修士所期望不来的,在这背后,定是另有一番奇遇。   因此他也没有否认,只道:“这些年经历的事情有些多,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陆连峡在这修真界上混了这么些年头,自然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今不需要步惊川亲自绘制阵纹,他便忙里偷闲,在人群中穿行。   他本想去太云门那处找一找孔焕,可谁知竟是遇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那人身形瘦削,面色青灰,原本饱满的脸颊如今颧骨高高凸起,仿佛是刚受完什么酷刑。   步惊川有过先前的经历,自然便认出了眼前这人,“洛清明。”   洛清明自在碧华阁一别,似乎又憔悴了许多,步惊川见他身边的疏雨剑阁弟子躲他犹如躲瘟神那般,多少意识到了些他如今这副憔悴模样的来由。   他毕竟与洛清明不熟,而对方落到这个田地,多少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目光黯了黯,想起先前苏长观因为一己之私,将那乾坤珠中的灵气转化为魔气,而洛清明,只是因为不知情时沾染上了魔气,才被影响成这副模样。   可他先前所做所为,皆是因为他自己一念之私。若是因为他如今的境遇同情他,那未免对那七个死去的灵溪宗弟子太过不敬。   而洛清明也不需要他人同情,他知晓洛清明生性高傲,即便今时不同往日,他也不需要那无用的同情。   因此,步惊川只是神色如常地与他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他忽然想起,毕竟如今陆连峡也来到了此处,洛清明还是需要谨慎些为好。八年过去了,近乎灭门的仇恨,他不可能指望陆连峡放下。   因此他只叮嘱了一句:“陆征的师父也在此处,你小心行事。”   洛清明面上并无表情,没有回应他最初的呼唤,也没有回应他的叮嘱。   这叫步惊川心底有股怪异的感觉,却又始终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洛清明的目光在他和他身后的秋白身上转了个来回,他当年作为追逐金素剑的人之一,自然也是对这剑灵的模样记得清楚。   半晌,他忽然开口道:“你的命是真好……真会挑。”   洛清明的话语叫步惊川心头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更甚了,可仔细回想一番,洛清明并不知晓他与秋白之间的牵扯,因此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的命好,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不过步惊川心头那股异样始终都压不下去,他也不想再与洛清明交谈,因而随意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刚走出几步,他还是放不下心来。毕竟星斗大阵事关整个人族的安危,而洛清明先前又是对毫无还手之力的灵溪宗弟子都能痛下杀手的人……即便他当时只是受魔气影响,可难保他如今还有别的想法,不论如何,多留个心眼也是应该的。   事关星斗大阵,他不能随性而为,更不能掉以轻心。   “待会若是见到陵光,同她说一声。”秋白似乎是看出了步惊川的为难,主动开口道,“我看这人不太对劲,还是得多盯着些。”   步惊川点了点头,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愿随意去怀疑同为人族的洛清明。只是先前那流火尊的布置太过诡谲,先是有傀儡后是有魔傀,将人之间的信任拉到了最低。如今的所有人都犹如惊弓之鸟,只消有一点动静便会失控。   可毕竟洛清明还是疏雨剑阁派来此处相助的弟子,他不论怎么说,都不该事情闹得太难看。否则,只怕凉了那些前来帮他的人的心。   或许流火尊想的便是如此,这般虚虚实实,不论他到底对洛清明做或是不做什么,他恐怕都讨不了好。   若是他的防备叫人看了出来,且不说那些尚且在观望的人会如何,便是在这处已经开始帮忙的人,恐怕也会寒了心。而若是他不防备洛清明,那么洛清明若是有什么想法,恐怕便能毫不费力地实现,届时恐怕还有些得不偿失。   步惊川叹了口气,心知也没有比秋白提出的这个办法更好的办法。   “便照你说的做。”步惊川道,他忽然又顿了顿,“叫陵光寻几个能化形的妖修过来罢,叫他们化出人形装作散修混进去……我总担心,那个流火尊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去做些什么。”   秋白点了点头,“那流火尊恐怕便是想要你这么劳心操神。不论他做不做,都给你埋下一个心病,叫你日日不得安生。”   “我知道,但是我也不得不防。”步惊川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叫悬河鬼域的事情在此处再度上演,这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苏长观了。”   苏长观自爆才能为当时的他们搏出一线生机,而如今,苏长观永远地留在了悬河鬼域,再也没有第二个长观剑尊,能够如那日一般护着他们了。   而若是想要见到身边的人能够安然无恙,他只能从现在开始殚精竭虑。 第328章 风雨飘摇·零七   星斗大阵的计划正按照着步惊川的期望进行着。   先是由长衍宗的弟子绘制出阵纹,而后那些散修与其他宗门的弟子便按照长衍宗弟子所绘制的形状,用灵力凝成一道道阵纹。尽管他们偶尔也会做错,或是凝聚的灵力达不到要求,然而对于步惊川而言,他如今不必消耗太多灵力,顶多便是多费些心神,这也便是帮大忙了。   一切都在按照着他的计划,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直到陵光找上了他。   陵光面色沉重,开口便是惊天霹雳:“妖族内乱,恐怕短期内,帮不到我们了。”   “出什么事了?”步惊川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有了些许不妙的预感。   “魔族找上了凤族。”陵光言简意赅,她无奈地耸了耸肩,“我能驱使的妖族当中,鸟族占了大半,如今他们被各自的家族召回去了。留下来的都是未能化形的。”   步惊川点了点头,“魔族找上凤族又是怎么一回事?”   “凤族的族长不知与魔族做了什么交易,要举凤族之力助那魔修恢复修为。”陵光解释着,似乎也有些没能理解这位凤族族长的心思,“凤族在魔域深处,如今我们没人能够进去打探情况。”   步惊川有些头疼。按理说妖族向来都是魔修与道修之间的墙头草,更是因为妖族种类繁多,各个组群的领袖都不一致,而他们也远不如人族与魔族团结,因而妖族倾向于任何一方都不奇怪。   然而总体来说,妖族还是更加亲近道修这方的,毕竟魔气对于他们而言,也会是一种侵蚀。唯有因为万年前的变故而远走魔域的凤族,天生带着凤凰真焱,而这凤凰真焱天生能够压制一切邪祟,这才在那几乎寸草不生的魔域之中生存了下来。   妖族向来都不理会人族与魔族的争端,特别是自诩避世的凤族,向来都不喜在人前露面,也不知这回得了魔修什么好处,竟然是开始帮起了魔修。   “不论凤族做什么,既然他们做下了这版决定,日后我们恐怕连妖族都不能轻信。”步惊川说着,默不作声地将在场众人扫视过了一圈,“如今便辛苦你在这处看着他们了。”   陵光叹了口气,“如今白虎域也不太安宁,唯一有指望的,便是你们这边加快进度了……”   “白虎域也有状况?”步惊川说着,不动声色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秋白,才继续道,“情况怎么样?”   “原本镇守北边的北疆楼先前传来消息,说有魔潮,那魔潮一路南下,如今恐怕已经到了白虎域了。”陵光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没跟你说?”   步惊川轻轻地哼了一声,陵光便识趣地没有再问,只是给了秋白一个同情的眼神。   待陵光离开此处,秋白才磨磨蹭蹭地来到了他的身边,“我只是不想叫你分心。况且,那处还有我,区区魔潮,不足为虑。”   步惊川不置可否,只道:“那你便确定你一定拦得住这魔潮?”   秋白意识到他这是有些生气了,“自然是可以的……这星斗大阵近日进度不慢,已经是我的助力了。”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那你便没想到,这魔潮已经来到了人族地界上,若是他们身上已经有食梦虫了呢?或许他们会直接化作魔傀。”   秋白却摇了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叫那等情况发生。既然我不告诉你此事,自然是因为我自己有把握的。”   步惊川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伸出手去,抱住了他。   “不论你在何处,都要好好的。”步惊川低声道,“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我不想相同的事情再经历第二次。”   秋白这才再一次意识到,他先前不曾同步惊川透露过与监兵融合的事,这对步惊川是多大的打击。   在先前,步惊川极少这般直白、直接地袒露自己的情绪。他极少将自己脆弱的一面露出来,因为他从小便被教育,他不能软弱,更不能依靠他人。   可如今的步惊川,却是第一次放下了往期的自保,尝试着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他的眼前,直截了当地将他的彷徨与不安暴露在他的眼前。   秋白忽然意识到,此前他曾无比厌恶对方的隐瞒,可他眼下才知晓,就连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影响到了,也习惯了隐瞒。   隐瞒对方好叫对方不再担心自己一事几乎成了他的本能,而他却忘了,即便眼前的人如今在他眼中尚未有自保之力,可对方也曾经如他一般强大,是能够与他比肩的存在。   他只是将自己单纯地放在保护者的角色,便如东泽那时一般,只会叫对方不好受。   需要开诚布公的不只是步惊川,就连他自己也需要做出改变。   “别担心了。”他低声劝慰,“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步惊川轻叹一声,“你我皆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秋白一愣,未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接下来,他便听到步惊川接着道:“世间也无过往经历可以告诉你我,若是我们有意外,又该如何。”   他们或许是这世间永生不灭的存在,可却也是最为容易抹杀的存在。   若是世间重新诞生新的监兵、凝聚新的玉髓之灵,他们不再拥有彼此过往的记忆,届时,他们便不再是秋白与步惊川,而是全新的白虎域域主与玉髓之灵。   秋白也沉默下来。   “那不过是最坏的打算。”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必将事情想得这般没有打算。”   “我只是害怕万一。”步惊川道,“我事事都只想做到万无一失,只因为我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你的可能。”   “若是真的有那一日,”步惊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会随你一道离去。”   “其实你不若多等些时日……”秋白道,“若是我能回来,我一定会在那期限之前回来。”   秋白说着,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你也一样。”   “三年。”步惊川的心绪忽然彻底放松下来,一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似乎心中的沉重都能卸去很多,“只需要等三年。若是过了三年……同去也是同归。” 第329章 风雨飘摇·零八·东海龙族   东海,龙岛。   陵光停在那一片翻涌的云雾之前。   那云雾犹如有生命一般,沸腾翻涌着。这云出现得突兀,只是忽然在这海面之上出现,即便陵光停留在这万丈高空,也仅仅只能视线与这片云海齐平。   她并没有惊讶此处出现的云雾,因为她清楚,被这云雾遮住的后方,便是龙族如今所生活的龙岛。   她与龙族互相知晓对方的存在,却从不曾有过交涉,如今,若非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考虑来此处寻找龙族。求人难,求毫无交集的人更难。   甚至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如何才能寻到叫龙族肯点头的筹码。   龙族对她也已经算客气了,若是换做旁的入侵者,甚至有可能连这片云雾的影子都见不到,便被翻入海里,从此永远留在这远洋深海。   陵光有些忐忑,这如庞然大物一般的云海,与四处见不到边际的海面,便是龙族所生活的地方。   这景色壮阔,甚至叫她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这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人。   这宛如群山的迷雾之后,便是龙族如今所居住的龙岛。   龙岛所成她也有耳闻,听说是追随古早圣贤的应龙,那应龙在追随圣贤飞升之际,不知怎的忽然改变了主意,放弃了飞升的念头,选择永远地留在了这里,而那应龙死后,巨大的尸骨化作龙岛,永远地陪伴着自己的同族。   应龙天生有双翼,即便只是尸骨,也能在这海面上浮而不沉,因此,也是一大奇观。而应龙的尸骨经过海水的多年浸泡,皮肉上的灵力早已流失,失去了灵气庇佑的皮肉早已溃烂,而只留下了一副空荡荡的骨架。这骨架之上逐渐形成了如今的龙岛,供这龙族后裔在此处休养生息。   应龙是天生神兽,皮肉骨骼富含灵气,哪怕只是一片龙鳞,也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品,无数人垂涎欲滴。因此,龙岛是绝对不允许外人踏足的领地。   但凡有外族者不经龙族允许踏足这龙岛,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上天入地的追杀。   陵光深知这龙族脾性古怪,规矩颇多,因此也没有硬闯,只是在那云海之外开始等待。   龙族自然会是有警惕的,她的到来,龙族应当已经知晓了,剩下的,便是等着这龙族何时主动询问她的来由。   魔域的状况不容乐观。   凤族乃是与天地齐寿的神兽,而如今历经千百年后,神兽的血脉退化,逐渐与这片天地相融,因而从神兽沦为了妖兽。   即便只是妖兽,龙凤二族之能却不容小觑。这二族之能,说是毁天灭地也不为过。   千万年前,这二族便不和,而二族大打出手,致使生灵涂炭,才叫这二族清醒过来。后来二族分居,龙族往东,越过道修的地界,进入东海。而凤族则往西,进入寸草不生的魔域,在那魔域的火山之下定居。   龙亲水,凤亲火,二族各自找到了适合他们繁衍生息的地方,于是开始了长达上万年的避世。   对于这二族而言,世间发生的任何事,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仍旧秉持着身为神兽的傲慢,更是自持自身的血统,自认与一般的妖族不同。而这不同,也使得他们足以傲视所有的妖族,甚至,包括人魔二族。   可这二族一向都不会插手人族与魔族之间的纷争,就如大部分妖族从来也不会涉险进入这二族纷争一般,然而这一次,凤族插手,这坏了一直以来的规矩。   “陵光。”步惊川叫住了行色匆匆的朱雀,出声询问道,“你可有向龙族传讯?”   陵光点了点头,“我有分身在三日前便前去东海,应当今夜便能抵达龙岛跟前。”   可这进展并没有叫陵光松一口气,陵光垂眼道:“只是龙族避世千年,比起时不时还做些小动作的凤族,他们一族躲得更加干脆,大陆上已经有上万年未曾有过龙族的踪迹了,此回请求龙族出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步惊川知晓她的难处,陵光不过是如今替他行事,因此,很多事情陵光都不能替他拿主意,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他。   然而没有亲身抵达却这般交涉,对于那些龙族来说未免太过傲慢。   他们或许会看在陵光朱雀域域主的身份上,与陵光交谈,可若是知晓陵光的到来背后更有一层用意,傲慢的龙族不知能否容忍这等轻视。   毕竟他们此回行径并不光彩,有凤族出现,便叫龙族插手,此举颇有些拿龙族当枪使的嫌疑。可步惊川如今走投无路,多一份助力便是多一份胜算,只得在这个紧急关头寻求龙族的帮助。   更何况,此事是否能成,全看龙族能否点头,可此事却压到了陵光一人的肩上,她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对于龙族而言,避世万年,若是无人打扰的话,他们恐怕能够一直将这种状态持续下去。若是贸然出手,非但会伤及龙族的利益,还会打破龙族先祖们好不容易维持的这千年平静。他们都不清楚龙族对于这万年避世是何看法,因此也一时拿不准龙族的态度。   毕竟龙族在众人跟前露面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少得他们根本没办法靠那仅有的几次露面,去揣测龙族的想法。   “不管怎样,还是得先做了。”步惊川道,“若是实在不行……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如今也恐怕等不到你想、也等不到你实施新的办法了。”陵光道,“凤族那边,我的眼线告诉我,他们的族长恐怕已经和魔修做完交易了,在凤族的聚居地当中,他们甚至已经察觉到了魔气的踪迹。”   要知道,凤族天生也有如龙族一般的高傲——否则这二族之间也不会互相看不顺眼,进而打起来。   凤族生性爱洁,尽管身处魔域深处,可凤族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与魔修是一伙的,应当混到一处去。   因此,他们在魔域之中的聚居地,外围围绕着一层熊熊燃烧的凤凰真焱,焚尽一切靠近的、活着是想靠近的存在。   而有了这道火焰围栏,凤族聚居地之内的城池中,即便是深处魔域,顶多也就是出现些许的浊气罢了,根本不可能出现魔气。   唯一能解释这鸾凤城之中生出魔气的理由,便只有一个——那便是魔修进入了这鸾凤城。   凤族天性骄傲,甚至连他们族内都由于血统分出了三六九等,若是血缘偏远些的、实力稍差些的,甚至连进去内城的机会都没有。对自己的族亲如此,更别提对待外人了。   凤族嫌弃魔族气息污浊,从不允许魔族踏足自己的领土,而魔族虽然知晓凤族在魔域之内建城,却也不敢去触碰凤族的霉头,因而双方一直算是相安无事,直至现在——那魔气甚至是从内城之中生出的。   这些线索无不昭示着凤族如今的立场,而他们只能尽快将龙族拉作与自己同个战线,否则,得了凤族的助力,魔族恐怕会打破二族之间的平衡。   陵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因此,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人族输不起了。”她的声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中飘散,仿若一句叹息。 第330章 风雨飘摇·零九   陵光在那云海之外,被晾了足足七日。   直至第七日,饶是她,面上也出现了些许的不耐。此事对于人族来说事态紧急,恐怕再拖不得——他们不知道到底哪一日,那些勾结了魔族的凤族将会发飙,因此在这等的每一日,对陵光来说都是莫名的煎熬。   尽管步惊川一直都在安慰她,道此路若是不通,还有其他办法。可她也知晓,就连步惊川,也是将极大的希望放到了这龙族的身上。   人族兴衰,几乎便是等着龙族的点头。   因此,尽管心中不耐,她还是要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在这云海之外默然矗立。   第七日的夜间,那日光终于从西方的海域中沉下去,陵光背对落日,松了一口气。即便是身为朱雀,朱雀亲火,却也禁不住这无遮无挡的日光日日煎熬,晒得她几乎头晕眼花,可却又因为有要事在身,不能躲避分毫。   便在此时,她察觉到那七日以来没有半分变化的云海,忽然异常地翻涌起来。   她抬眼望去,却见是身形健硕的巨龙,自那云海之中翻腾。那巨龙的动作看似闲适,仿佛只是在游水嬉戏一般,可顷刻间,却来到了陵光跟前。   巨龙自那云海之中翻涌而来,在陵光跟前骤然停住,身上带着那云海的咸腥气息,扑在陵光的脸上。   巨龙悠然地低下了头颅,与陵光对视着。巨龙茂密的髯须无风自动,那双带着金光的眼中,尽是作为一方霸主的傲慢。   它被不知好歹的外来者搅了清净,如今终于不堪其扰,上前来将其驱逐。   陵光如今化作了人形,漂浮在空中,仅有那巨龙的眼珠大小,在这体型庞大的龙族跟前,几乎称得上是不堪一击——若是那巨龙愿意,只消一张口,便能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陵光面不改色,在这体型庞大的巨龙跟前没有丝毫的退缩。   她的背后是整个人族,她不能退。   “朱雀,你在我龙岛跟前停留七日,是为冒犯。”巨龙开口了,言辞之间尽是傲慢,“若你识趣些,自行离开,我等日后尚能不与你计较。”   陵光朝着那巨龙行了遥遥一礼,“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愿劳烦阁下。此次叨扰,实为有事儿来,还请……”   “龙族的规矩,不问世事。”那巨龙不等她说完,便开口打断道,“不论是什么事,我等也不会帮,请回罢。”   陵光知晓自己此行定是没有那般顺利,可却没想到这打击来得如此早,这么以来,后续的说辞恐怕都没有机会用上了。   陵光咬牙道:“此事事关人族未来……”   “人族与我何干?”那巨龙冷冷道,“不过异族,还妄想我等出手?”   “此事凤族已经出手了。”陵光高声道,“凤族助了魔族,人族在此情境之下,确实独木难支。”   “那又如何?”巨龙哼了一声,“你不会认为,此事凤族那群秃毛鸡出了头,龙族便必须参与罢?”   “天真!”听陵光不答,那龙继续自言自语道,“你人魔二族,谁占上风皆与我龙族无关。”   “若是凤族此次助了魔族,下回依靠魔族力量扩张了呢?”陵光道,“凤族不比龙族,凤族向外扩张的心思一直都未减,届时凤族独大,尔等又打算如何?”   “凤族如何与我等何干!”巨龙冷笑一声,“即便凤族占领了整个大陆,那也与我等无关!”   “你以为届时若真是如此,龙族便能独善其身么?”陵光道,“若是凤族不满足于在大陆上扩张,他们连这片海也要呢?”   “胆敢踏足龙岛者,斩!”巨龙咆哮了一声,犹如惊雷,震得天上云层隆隆作响,“你不过人族走狗,口出狂言便想拉我一族下水?”   陵光却丝毫不惧那巨龙的怒意。   她负手站在原地,任由那巨龙方才掀起的一阵狂风,又如刀子般刮过她的身上。   风浪涛涛,却不能撼动陵光分毫。   她待那巨龙消停了,才再度开口,“人族若是沦陷,龙族同样无法独善其身!天地自有制衡之法,若是放任魔族壮大,龙族可能独善其身?”   那巨龙双眼发红,恶狠狠地瞪着陵光,似乎随时都会冲上前来,将她这个口无遮拦的闯入者撕碎。   陵光半步未退,只平静地回望着。   她不急不躁,不争不闹,落在那巨龙眼中,便是十足的挑衅。然而那巨龙却不是傻的,他自然知晓孰轻孰重,因而他也在开始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这是龙族万年来的规矩。”巨龙再度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平和与试探,“区区外人,便想破了龙族的规矩,不会觉得你自己太天真了些?”   陵光听他这般开口,忽然意识到此事或许迎来了转机。   尽管巨龙的语气不善,然而却不似先前那般强硬,反倒听起来像是能商量的模样。   陵光心头大喜,却按捺着自己没有表示出来,只道:“龙族先祖万年前立下规矩之时,应当也未曾考虑这等变数。如今这魔族与凤族联手,威胁到龙族存亡、威胁到龙岛安康,自然另当别论。”   尽管这些只是假设,然而陵光将此事说得无比真实、似是而非,叫那巨龙都有些犹豫。若非是这巨龙面上布满坚硬鳞甲,面容不似人形那般灵活,眼下他的表情应当更多地被陵光看了去。   这龙族避世已久,离群索居,想来也是未曾注意过教导后辈该如何与人打交道,因此看似凶狠,实则有些色厉内荏,不擅读心。此番交锋,哪里是陵光这等千年来一直在各个人群之中厮混的人的对手。   “事关全族,我一人做不了决定。”最终,那巨龙松了口,“你且……”   他忽地顿了顿,似乎是收到了什么传讯,于是回过头去,朝着身后那看不清真貌的云海看了一眼。   陵光清楚,他看的恐怕未必是那云海,而是在那翻涌云雾之下藏着的龙岛。恐怕是一直在注意着此处的人终于出手了,看这巨龙的模样,似乎还是个极能说得上话的。   陵光心中一喜,却未在面上表露半分。   巨龙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跟上。”   说罢,巨龙以转身,犹如翻身落入了海中的游鱼,重重地扎入了那云海之中。   而随着那巨龙的动作,原本浓重得几乎化不开的云雾,登时被他这一动作冲撞开来。   被撕裂开的云雾之后,是一片苍翠绿岛。   那便是龙族千万年以来龙族一直安居乐业的龙岛。   陵光随着那巨龙的身影,向着那道口子掠去。   甫一冲过那片云雾,她登时被这龙岛之上的气息惊了一瞬。   此世间早已没有了“神”的概念,真正能够飞升的,早已在亿万年前离开了此方世界。   而残留在此世间的龙凤二族,也从最初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神兽,化为了如今与这世间一致的妖兽,融入了这个世间。   可如今踏足在这龙岛之上,她第一次领悟到了“神”的概念。此前,她一直对于神兽与妖兽的概念模糊不清,只单纯以为神兽不过是比妖兽更加强悍一些,然而,如今见识到了这浩荡的龙威,才叫她第一次认清,原来这世上还有着这般强悍的存在。   龙凤二族之强,乃至残留过他们气息的土地上,都能长出与别处不一样的灵药。非是那灵药生性特殊,而是这二族乃至吐息也能够如此强大,方能使得灵草异变。   陵光此回来到此处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分身,而她这分身只有元婴期的修为,在这龙岛之上,着实有些不够看了。   龙凤二族天生强大,自出世起,便有练气大圆满的修为。而这龙凤二族所生的卵更是外壳坚硬,金丹以下修为的攻击无法破开。因此,龙凤二族生来便有金丹期的修为——那些没有金丹期修为的,便会耗死在壳中,永远都无法来到这个世上。   因此,这二族的族人数量并不多,充其量堪堪过千,而龙族向来低调,更是不会去四处张扬,这才使得这世间不至于混乱。   方才接见陵光的巨龙,落地后化作一个面容看上去只有三十余岁的男子,他看向陵光,就连礼也未曾行一个,转身便走。   若非见到他脚步微顿,似乎是在等着她的模样,陵光恐怕意识不到,他这是在带路。   陵光便这么一路跟着他,穿过了密林,来到了一间殿前。   饶是她如今已经适应了这处的龙威,可仍是被眼前的殿堂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那恐怕是自龙族诞生以来,所有龙族的埋骨之地。她能够察觉到自那殿堂之中传出来的死亡气息,更是能够察觉此处沉淀了万年的龙威。   而就连此处生长惯常适应了龙威的树木,都未敢朝那殿堂的方向伸出半根枝子。   以那殿堂为中心,一里之内,寸草不生,只有那孤零零的一个殿堂,更生震撼。   那殿堂之上,是一条由灵玉雕刻而出的巨龙,那巨龙通体暗绿,在月光之下,却又透出了别样的通透,仿佛是审视着世人的眼。   那巨龙盘桓在那殿堂之上,龙首低垂于殿门正上方,似乎是在审视每一个从此处进入殿堂的人。   这殿堂的制式极为古朴,仍是万年前的设计,似乎正是龙族隐世之时建起的。   而在那低垂的龙首之下,正站着两名青年,一人青衣,一人黑衣,二人正并肩而立,共看向她这个外来者。 第331章 风雨飘摇·一十   陵光有些震惊。   非是因为那个黑衣男子,那黑衣男子身上散发的龙威与气息,毫不遮掩地透露着他龙族的身份。   真正叫陵光震惊的,是他身侧站着的那个青衣男子。那人气息和缓,身上透着一股药草的苦涩味道,若非长年浸染,恐怕还带不出这般沉淀过后的药草气息。   即便龙族当中亦有修行医道者,可气息绝非如这青年一般。这青衣男子身上虽带有一股龙息,却分明是人族。   陵光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能够成为进入这龙岛之中的例外。   因为,她不是唯一的例外。   给她引路的龙族向着这二人的方向行了一个礼,便告退了。留下陵光在原地,与这二人遥遥相望。   陵光向着这二人行了个礼,心中正琢磨着是否要同这二人再次阐述自己的来意,便听那个青衣的男子开口了,“你的来意我们都听到了。”   陵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知晓她来意,并且请她进入了此处,是否说明此事有转机?她不由得试探性地问道:“那么二位邀请我到此处是……”   青衣男子未回答,只是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另一人,唤了一声:“昊君。 ”   那黑衣男子微微颔首,上前一步,道:“此事龙族恐怕不方便出面。”   “可如今凤族与魔族联手,龙族与人族恐怕不能独善其身……”陵光微微皱了下眉头,“若是此事龙族无法出面,不知阁下邀我来到此处的用意又是为何?”   “龙族毕竟已经避世,世间不论发生何事,都与龙族无关——哪怕是凤族所为。”那名为昊君的黑衣男子轻叹了一声。   方才那位龙族族人给的下马威或许生效了,陵光见识过这龙族之威,知晓对方有说这话的底气。陵光见过这世间千年时光,清楚昊君说得没错。千年前的道魔大战,纵使人族与魔族打得天昏地暗,这些龙族恐怕连眼皮都没动过。   这自上古以来就存在的族群,见过的兴衰更迭不知其数,于他们而言,不插手这人族与魔族斗争,就好比修士不会插手人族的家国之争一般。   他们并不是依托于这世间而存,而是世间依托于他们而存,他们俯视着世间万物,万物于他们而言不过蝼蚁。世间无数的灵草俱是要依托龙凤二族的气息而生,他们对于自己是这世间至尊的自傲完全可以理解。   陵光没有出声,只暗自打量着昊君,揣摩着他话语之中的未尽之意。   若是龙族根本不打算插手此事,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引她来到此处,直接在龙岛之外将她送走,不失为更为干脆的做法。   可此人言行似乎还有些矛盾之处,叫她心中奇怪。   似乎这转机,便是在这矛盾之处之中生出。   “虽是龙族不会插手此事,但此事我还是会管。”昊君开口道,“阁下可知,勾陈城孟家?”   他顿了顿,似乎又是想起偌大的勾陈城,孟氏的家族不知几何时,于是他又提了一句:“便是那妖族孟家。”   居住在勾陈城学了人族的姓氏的妖族并不多,而又是姓孟的——陵光平日里,与那些鸟妖打交道最多,因此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想起了与自己打交道最多的孟氏妖族。   “你是说原身是鸽子的那个孟家?”陵光道,“我倒是听说他们现任的家主往魔域去了,至此之后并无消息。”   这孟家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他们同自己的原身一般,向来不喜欢争抢,因此只要生活能够混个温饱,他们便不会想得太多。这也是大部分妖族的秉性,因此陵光并不担心这孟家会做出什么过分举动来。况且,以妖族喜欢两边通吃的性子,去魔域做点生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一届的孟家家主她也是知晓的,无功无过,性子也不会冒进,倒是与他们家族以往的家主一般,也是想尽了办法想要偷得闲的性子。   因此,她还是有些奇怪,为何这一直都不曾出世的龙族,竟然会关注这么一个小小的孟家。可是这孟家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便是去了凤族。”昊君开口解释道。   陵光皱起了眉头,若是这妖族去了凤族,结果多半不会好,也不知道这家主过去了做什么。   “我二人与那孟家家主,曾经有过些交集。”昊君开口道,“此回,我二人本是打算作壁上观,但是你既然来到龙岛以凤族之事要挟,我二人自然要卖你一个人情。”   他身旁的青衣男子低声唤了一声:“昊君!”   语气之中还有些责怪之意,然而昊君却回过头去,摇了摇头。   听得昊君的话语,陵光还松了一口气,“若是你二人肯出手相助,那自然是最好。”   她不怕昊君狭恩图报,她只怕昊君就连这件事都不曾放在心上。   “我出手,已是破坏了龙族的规矩。再如何,我也是龙族一员,我的动作举重若轻。”昊君低声解释着,不但是在给那青衣男子解释此事,更是在说给陵光听,“此回若是能叫朱雀域主欠我一个人情,那么那些影响,反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陵光点了点头,这时,她身上一直携着的传讯符亮了起来,从传讯符的另一头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那二人一开始便知晓这个传讯符的存在,因此见那传讯符中传出来的动静,也不至于太过意外。   步惊川一直都在传讯符的另一端,仔细观察着这处的动静。此前,他与陵光的交流一直都是通过这传讯符在私下里进行,而眼下,他并没有掩盖自己说话的声音,便是想要与眼前二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先是与那二人打了个招呼,随后道:“实不相瞒,如今在修葺星斗大阵的,正是在下。在下今世的名字为步惊川,而前世……我是为被天枢等七位收养的玉髓之灵,赐名为东泽。”   “我知道你。”那青衣男子说了一声,“我听说过那七位的名字。”   步惊川道:“不胜荣幸。”   “让陵光来寻二位,是我的主意。”步惊川的声音自那传讯符中响起,“若是说亏欠,也是我亏欠二位。若是作为交换,我等可以满足二位一个愿望。”   “无妨,叫那星斗大阵完成也是我的想法。”陵光坚持道,“若是要交换的话,自然也该有我一份。”   “我与你等交谈,不是叫你等抢着给我好处的。”昊君道,“若是我等日后有需求,自然不会吝惜向二位求助,这些没必要的虚礼自可省略。”   步惊川这才松了一口气,“我等不敢说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只能说是为了这天下的人族而来,我等所为,不过是为天地制衡之道。”   “魔族已有一位魔尊,研制出来的阵法能够叫汲取他人力量为自己的魔傀,供他驱使。而此举,道修与妖修之间无人能敌,因为他手中的魔傀之力,天下罕有,世间已有千年,未曾出现过那般境界的修士了。”   “他的魔傀能够有多高的修为,叫你等如此忌惮?”那青衣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据我所见,他能够凝出修为足有大乘中期修为的魔傀。”步惊川叹了一口气,“然而这魔傀的修为恐怕是上不封顶,若是血饵充足,他凝出大乘大圆满,甚至是渡劫修为的魔傀都不在话下。”   “竟还有这等邪法?”青衣男子有些惊讶,“那便拿他没有办法了么?”   “他如今对于血饵的掌控已然更上一层楼,能够在无形间剥夺一个修士的生命乃至修为。而我们对此毫无办法,防不胜防。如今凤族又成了魔族助力……我只怕,凤族若是被那魔尊做成了血饵,以凤族只能……恐怕凝出渡劫期修为的魔傀也只是时间问题。”   昊君闻言却皱起了眉头,“如今天道威压降下,龙凤二族也在天道威压之下从神兽降为妖兽,世间已有万年未曾有过大能能够修至渡劫飞升,世间如今修为最高的,不过是我龙族长老,却也只在大乘初期,他能够凝出大乘中期修为的魔傀,你这不是信口开河?”   “他凝出这等修为的魔傀自然不是我等信口开河,是我亲眼所见。”步惊川顿了顿,“人族之中的长观剑尊,二位可有听闻?”   青衣男子点头道:“这倒是有所耳闻,只不过,听说在前些时候,长观剑尊已是羽化登仙了。”   “长观剑尊是我朋友。”步惊川轻叹一声,“我二人于千年前相逢相识相知,于这千年后重逢。而我与他前往悬河鬼域后,生出了些变故,碰到了那大乘中期修为的魔傀。他为救我,舍身葬于悬河鬼域之中。”   “长观剑尊陨落确实突兀,我也有所耳闻。”昊君这么说着,目光之中的怀疑却还是未减小,“可如今他死无对证,单凭你一张嘴,便是怎么说都可以。”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道:“但是这如今还在修葺的星斗大阵,想必你二人也多少有过耳闻,即便苏长观一事有假,可这星斗大阵可是真的。”   昊君正想再说些什么,可他却被一旁的青衣男子按住了。   “他此回只是看在我是人族的份上,才会违背族中的规矩。”青衣男子道,“因此他对于此事极为认真,戒心过重,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我知晓二位做出这等决定需要下极大的决心,”步惊川道,“只是此事事态紧急……”   “那么我想,我作为白虎域域主的身份,够说明此事了吗?”   秋白的声音冷不丁从步惊川身侧传来,昊君听得那声音,眯了眯眼,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青衣男子。   便见得青衣男子对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此事我可以帮。”二人沉默良久,昊君才终于开口道,“只是,我出手只管凤族之内的魔族。你人族与魔族之间的纷争,与我等无关。”   作者有话说:   小声bb:陵光和自己的cp是另一本啦,其实在《栖迟》里面也有出现过(不过没有说得很清楚   昊君和自己cp也是另一本主角,看过鸽子故事的应该知道他们!专业打酱油救场(x 第332章 风雨飘摇·一一   一大心病终于在费了一番口舌后,得到了一个解决的答案。   步惊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惹得秋白有些不慢。   “这龙族当真大来头,还得寻两位域主来与他说话。”秋白不满道,“若是我与陵光说他不成,怕是还需要拉上孟章。”   “此事能够解决便好。”步惊川道,如今事情解决,他的心中也放松了许多,因此便换做是他在此处宽慰秋白,“他此举毕竟还需承受自己同族的压力,说不定日后甚至还会掀起凤族的怒火,需要做这个决断,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秋白哼了一声,“那也是他识相。”   步惊川只笑了笑,未再多说什么。   那名为昊君的龙族动作十分快,不到两日,他们二人便从龙族所在的东海出发,前往魔域。   只是步惊川来不及过多关注这二人的动态,陵光紧接着便传来了消息。   “北疆楼恐怕撑不住多久了。”陵光叹了一口气,“北疆楼的大管事失踪,剩下的管事,比起那位剑修,有些不够看……”   北疆楼是矗立在北方玄武域边境的一处。   那处是人族领地的最北方,同样也是与魔修的地界有接壤,同样也是界河所流经的地界。   而西方白虎域有监兵——也就是如今的秋白镇守,北方玄武域相比之下便有些相形见绌。   监兵好歹身上背负着战神之名,是为道修之中实力最强者,而玄武执明,不说她的战力,就连她本人也早就不知所踪,谈何守护。   因此,相比于各处,玄武域的魔修入侵甚至叫北境成为了最为动荡之地。   玄武域,特别是临近界河之处的人烟本就稀少,这稀少的人烟叫这处的防守几乎成了问题,而无人防守,便意味着那些魔修能够肆无忌惮进入玄武域,叫这玄武域之中沦为一片血海,越是如此,玄武域的人便越少。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对于人族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玄武域临近界河这一带被称为北疆,是人烟最为稀少,魔修最为猖獗之地。   然而在这处,人烟稀少并不代表没有人,可此处的多数是些逃难的老弱病残,根本不是那些魔修的对手。   因此,百年前曾有无数魔修在此活动,他们犹如附骨之蛆一般,不论陵光如何赶,也赶不走。而那时候监兵还在养伤,并不能抽出时间来此处将那些魔修消除。   而便是在此时,有一名白衣剑修将在此处作恶的魔修一剑毙命,从此铸就一代神话。白衣剑修还在那北疆之上,建立了一栋九层高楼,名为北疆楼。   而以北疆楼为首,无数修士来到此处,成为了防御北疆的一道防线。   那剑修实力惊人,因此有他统御北疆楼百年,北疆一度极为安定和平。可便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白衣剑修不在了。   而如今,这条由阵修自发组成的防线,恐怕要崩溃了。剩下的修士实力微弱,根本无法如当年的白衣剑修那般,仅凭一人之力便能震慑魔修。   纵使北疆楼的人再多,失去了那个白衣剑修,他们在这无穷无尽的魔潮之下,最终也只会是独木难支。   “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北疆那边迟早会崩溃。”陵光道,“剩下的阵法,还有多久?”   “至少……”步惊川计算了一番如今的进度,艰难地给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答案,“两月。”   陵光叹了口气,“太久了。”   “我会派出分身前往北疆。”秋白道,“你别想这么多,专心做好你眼下的事情。”   步惊川清楚,秋白此举正是为了支持他做的一切决定。因为秋白相信他可以完成。   可正是这份信任,叫他心头更加沉重。   他生怕辜负这份信任,辜负秋白的期望,更怕辜负在场这么多正在竭尽全力帮助他的人的期望。   “眼下我们的人担忧并不止那些魔潮,”陵光道,“更是那位藏在暗处,不知道有没有助力的魔尊。”   “那些闯入北疆的魔潮,也有可能已经被下了食梦虫,”秋白推测道,“若是叫他们靠近那魔尊所在之地,恐怕他们也会成为魔傀的一部分。”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竟是靠着如此办法给自己提供助力么……”   “他此回恐怕也是下了血本的。”陵光接着道,“那些魔修,并不只是他麾下的那些魔修,甚至是不同魔尊手下的魔修,混到了一处。”   步惊川想起先前在那个碧华阁的院中,见到那些被控制得麻木的弟子,结伴走在了一起。   “恐怕并非是他联合了其他的魔尊。”步惊川道,“或许他正是靠着那食梦虫才控制了那些魔修。”   “虽然这般能够免去我们直接与那些修为高深的魔修对上的可能,可相应的,那些来到此处的魔修,恐怕都无一例外,是他的助力。”步惊川道,“魔修向来喜欢见风使舵,我们也不能够确保那些魔尊是否会完全作壁上观。若是那些魔尊发现此回人族元气大伤,定不会错过此次机会。”   三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还是陵光开口道:“这般大的动静,想要瞒过那些魔尊恐怕是不可能了。”   步惊川点头,“此回恐怕不止那些魔尊,就连大大小小的魔修都将会察觉此事……这些难以确定的魔修,才是我们的最大对手。”   “我待会去传讯给孟章。”秋白开口了,“我会叫他携他的弟子,前往白虎域与玄武域,也往北疆楼派点儿人,叫他们多少支持多一会儿。”   步惊川点了点头,“我待会……恐怕还得去寻不同宗门的人说道说道此事。”   此事恐怕已经不是他们一己之力能够完全担下的了,在这个关系到人族存亡的关头,他们不再能顾及其他,心中所想,唯有寻找一切解决的办法。   秋白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的。至少,步惊川如今已经学会了将那责任分散出去,不再选择一个人扛着。   正当三人气氛沉重之际,步惊川的传讯符忽然亮了起来。   那个传讯符是陵光的分身留给昊君二人的。如今,他们已经到了远在魔域的凤族之中。   “凤族的都将会是好消息,”与他们通讯的是那名青衣男子,他嗓音温和,正不紧不慢地同他们复述着凤族之中的见闻,“凤族虽是与魔族勾结,万幸也只是勾结了一部分,而那个与魔族勾结的族长,如今已经死了。”   “凤族的新族长已经上位,那位新的族长与你们一样,对魔族深恶痛绝,想来是不会与魔修合作的。”   如此一来,便算是放下了心头的包袱。   凤族能够不参与此事,对他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好消息。如凤族这般强大的族群,若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人魔二族之间的交锋上,恐怕凤族落在哪一处,哪一处便将会是赢家——可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他们不敢尝试,因为他们赌不起。   “谢谢你。”步惊川笑道,“这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应当说,是我近期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全是联动(。)北疆楼也是另一本(你   之所以玄武域沦落到要人族建立北疆楼镇守,也和一本无CP有关(……)玄武执明,异世美少女,怪力萝莉,玩快穿去了完全不守家( 第333章 风雨飘摇·一二   魔族来袭,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独善其身。   于是向来不和的宗门开始肩并肩走到一处,自发地前往了白虎域与玄武域的边缘,共同将那些魔修赶出去。   双方损失惨重,可道修好在能将那些魔修永远地拦在界河之外。   他们本以为这般局势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因此信心满满。   可很快地,他们忽然发现了他们之中混入了傀儡。   起初,只是一名弟子察觉到了自己的师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可经历过碧华阁一事后,各人都有了极高的警惕性,察觉到此人与先前不一致,当即拿着灵火试验。果不其然,那位行为举止奇怪的师兄正是被替换到人群之中的傀儡。   一时间,人人自危,队伍中的人互相猜忌,开始怀疑是否有更多的傀儡混入了人群。   原本这只是发声在边疆的一些事情,可直到就连北斗星城中,正在修复星斗大阵的人之中,也混进了傀儡。   被傀儡替换的人恐怕早已成为了流火尊力量的一部分,可这个在星斗大阵之上失踪的修士,却被保存了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被划得血肉模糊,出现在星斗大阵之上。   无疑,这便是在示威。恐吓那些涉世未深的弟子,叫他们延缓手中的工作。   而如流火尊所愿地,这行为在那些弟子之中引起了恐慌。   那些弟子本就因为四处防不胜防的傀儡而心中惶惶,如今这傀儡却是出现在了这个一向堪称防守严密的星斗大阵中,叫他们如何不心惊。   如今就连步惊川在此处,都会叫那流火尊得手,那么这是否说明——这个星斗大阵即便建成,恐怕也无法防住那些高阶的魔修。   流火尊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魔修,他对于该要如何玩弄人心这一点十分清楚,而他也比所有人对于人心的了解更加透彻。   他不消大费周章阻挠他们组成星斗大阵,他只消动动手,除去一两个人,再用这些人的死做做文章,便完全可以等到他们不攻自破的时候。袭击步惊川——此事或许能够一劳永逸,但是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也太费劲,并不是那个一向精明的魔尊会做的事情。   步惊川看着那个死不瞑目的弟子,又抬头环顾了一圈,对上那些弟子目光之中的惶恐。   地上,便是在那灵玉之上,用那个死去的弟子的鲜血,写成了几个大字:“无用之功。”   那弟子指尖上沾着自己的鲜血,脖子被生生扭断了,身体朝下,头却朝上,那双瞪起的眼珠染了血,正直直地望向他,那双眼睛正正撞入步惊川的视线,似乎在质问他,何必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做出这些。   那些弟子正是因为畏惧这人可怖的死相,才不敢上前半步。   步惊川穿过人群,弯下腰,例行检查了一番那个弟子的尸身。   那尸身已经僵硬,更是失去了生前的温度,这位弟子的魂魄也已经消散,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   步惊川本来也没指望能够查探出什么,更没指望即便查探出什么,还能将流火尊如何。那位魔尊一点也不喜欢遮遮掩掩,在这弟子的尸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气息,便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此事是他做的,不必再费劲寻找凶手。   这又是何等地高傲,又是何等地自负。尭鳐   流火尊似乎觉得双方已然进入了一个猫鼠游戏之中,道修已经成为他的瓮中之鳖,终日生活在他给予的惊恐之中,他们的性命只是暂时的,只等着他何时到来,然后——取走他们的性命。   这看似愚蠢又盲目的举动,步惊川却又不敢将其看作流火尊自大的表现。这举动,若是放在旁的修士身上,步惊川恐怕只会以为其无脑而又嚣张,可他如今见识到这流火尊的手段,此人或许正面的实力并不是最强的,然而,他却最擅玩弄人心。   不论是道修还是魔修,若是人心自己先行崩溃了,最后的结果将会是不攻自破,流火尊届时的胜利的到来将会变得不费吹灰之力。   何其恶毒,又何其有效。   人族历经千万年而存,终究未灭,其原因之一便是,人族从未失去过希望,纵使情形再难,局势再乱,依旧有人能够缓慢地负重前行。   正如步惊川的七位师父一般。   可若是失去了这个希望,人族面临的恐怕将会是灭顶之灾。若是人心垮了,希望将会成为无根之木,无处附存。   而步惊川如今总算看出了些阮尤与这流火尊的差别。即便同是魔修气息,如今他也察觉到,这魔气与阮尤的气息似乎不一样了。   可这流火尊与阮尤的差别,却又不止这气息。流火尊比阮尤更为恐怖难缠的一点便是,流火尊懂得人心。   步惊川为那死不瞑目的弟子合上了眼,可因为这尸体放置的时间太久,终究还是无法为其合上,留了一条细细的缝,似乎仍有不甘。   步惊川不再看那具地上的尸身,转而站起身来,看向围绕着此处的弟子。   那些弟子惊惶的目光从地上的那句尸体,转到了他的身上。   步惊川清楚,他们这是等着他出声。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自生出意识起,他几乎做什么事情都是独来独往,少有需要与人共同进退的时候。而如今,他试着放下了以往的担子,试着与人共同进退,却从不知晓,这与人同担一件事,是如此艰难的事,甚至,比以往他所做的,还要更为沉重。   他以往做什么事情,都是他一人而已,不需要鼓励谁,更不需要安谁的心。即便是当初在北斗星城之中,他也是说一不二的,星城的居民只消要听他的吩咐,而他也会按照星城居民所想的那般,毫无怨言地完成他们的期盼。   可如今,却是不一样的。   他以一己之力无法完成这星斗大阵,还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这些人聚合起来的力量,远比他一人、甚至远比他前世要强。   然而这也是一把双刃剑,他需要顾好自己,更需要顾好这些身边的人。这把剑并不是这般好使用,因为它可能会因为遇到一点什么问题,而分崩离析。   而他如今要做的,便是阻止这把剑的分崩离析。   “我会给他报仇。”步惊川承诺道,“我已经知晓是谁了。”   “既然你知晓,为何不去找他?叫这么多弟子在这处惶惶不可终日地等死么?”   步惊川的视线看向了那个说话的弟子,并没有作声。   众人的目光随之看去,那个弟子意识到被这么多人同时看着,有些不安,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看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你说得没有错,至少——是为我们。”步惊川道,“然而我们所在做的事情,是为了更多的人,是为了手无寸铁的凡人,更是为了我们的亲友,我们的后辈。”   “星斗大阵或许不能阻拦高阶魔修,但它至少能够为我们示警,而非叫我们这般无知无觉地,身边少了一个人。”   “然而,它更大的作用便是为了阻拦那些不停来到此处的低阶魔修,他们或许对我们来说并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可他们举手投足,灭去几个小的宗门,或是凡人国度,几乎不成问题。”   “我们建造星斗大阵,便是为了避免这些事情再度发生。已经有太多人无声无息地死在魔修手下了,而我们甚至根本都不知晓。”   “可你说的这些又与我们何干?”那弟子问道,“我们如今在此处为你建造星斗大阵,已然被那魔修警告了!”   “那你想要怎么做?”步惊川目光一凛,“放下手头的事情回到自己的宗门吗?你可会去前线斩杀魔修?”   “星斗大阵若是能成,将会减小北疆与白虎域的压力,叫前线的伤亡减小,这不是无用之功!”   “我们都敌不过那魔修,但是我们此举,能够叫那些有可能成为魔傀的力量减少,魔傀的力量越是弱,便越能削减此人能力。”   步惊川看向那名弟子,沉默许久,最终才道:“若是你觉得我们此举是在做无用功的,大可以就此离去。”   他也是想了许久,才最终决定下定决心驱逐此人。   诚然,如今星斗大阵是缺少助力,可若是叫这些人留在此处,心不向着星斗大阵,更是连他们自己都对这星斗大阵没有信心的话,似乎也并没有必要强留。非但留他们在此处会影响到星斗大阵的进度,更是容易让这些人在步惊川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与同伴窃窃私语,进而影响到周围人的心态。   这般的害群之马,不要也罢。   那弟子目光有些躲闪,“你想叫我来便来,想叫我走便走么?”   步惊川微微蹙眉,心想,听这弟子话中的意思,多半便是不打算离开了。   这对他来说还有些难办,若是这容易扰乱军心的人斗了还好,可若是留下来……他不得不想到最坏的打算。   正在此时,一直站在步惊川身后默不作声的秋白开口了:“你一直在此处胡言乱语,擅自开口试扰乱众人心态,你作何居心?” 第334章 风雨飘摇·一三   秋白一开口,便叫此处那些原本都在窃窃私语的弟子停了下来。   秋白一向不喜在众人跟前开口,先前为了星斗大阵一事,在众人跟前露面游说,还摆出了自己白虎域域主的身份,叫一众人等对此人心中都有些忌惮。因此,秋白一开口,那些原本的窃窃私语的声音登时消散了大半。   秋白除了先前去到各宗门游说之外,也极少在众人跟前露面,即便露面,也是跟在步惊川的身后,叫人想看不出他二人关系亲密都难。   因此,但凡他开口,自然都是向着步惊川的。   然而那弟子却似乎丝毫看不出秋白此举的用意,“白虎域域主这是想用自己的身份压人么?我等来到此处,竟是连一点畅所欲言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我也没堵住你的嘴,你大可以继续说。”秋白冷笑了一声,可那双银色的眼瞳中,满是杀意,“但是若是你想要在此处,在北斗星城之下,在星斗大阵之上说,那我们这处,自然是不欢迎你的。”   那弟子涨红了脸,“白虎域域主这是要赶人?”   秋白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面上写满了“那不然呢?”几个字。   秋白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等修为与胆量,即便是离开了此处,也不见得你会上前线,能在此处为前线的同伴做些什么,你便偷着乐吧。”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道:“若是你上了前线,可别忘了不要成为魔修的血饵,更不要成为魔傀的一份子。”   他话语之中的嘲讽之意压都压不住,那弟子好歹也是金丹期的修为,此等修为在他们门中并不弱,甚至是屈指可数的,可如今却被这般看低,叫那弟子涨红了脸。   “对了,”秋白忽然道,“差点忘了,这魔尊擅长蛊惑人心,谁知道你是不是那魔尊的傀儡?”   秋白这话一出,那弟子身侧的其他弟子登时退出了老远,都警惕地望向那个弟子。   见到昔日同伴之中那毫不掩饰的戒备与警惕,那弟子这才意识到,方才秋白说的那一番话,同样也是在挑拨人心。   秋白就是故意的,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他可能是傀儡的猜想,便是为了叫他出这个丑。   如此想着,他心中更加不忿,“我是不是傀儡,你自己过来验证不就知晓了?!”   秋白轻笑一声,“那魔尊极为擅长玩弄人心,若是你只是被食梦虫侵蚀,恐怕用灵火检验也无法证明。”   竟是连叫他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给。   那弟子面色一变,“但是你二人这是空口无凭!凭什么你们说我是受食梦虫控制便是了?”   “若是想要弄清楚是否被食梦虫控制,那也很简单。”秋白抬起手,十指交叉活动了下,骨节之中噼啪作响,“食梦虫寄生在人的颈椎骨之中,若是你肯叫我掏空颈椎的骨髓,我们自然能够看出你是否被那食梦虫寄生。”   “你……你这是要故意害我!”那弟子慌了神,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一界白虎域域主便是这般气量么?!”   秋白奇怪道:“不是你自己说我无法证明的么?你大可以问问碧华阁的弟子,食梦虫正是出自他们之手,他们自然最清楚该如何处置。”   一旁,一名碧华阁弟子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那名弟子脸色铁青,知晓自己这般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他又无处可以倾诉这种憋闷。   最终,他只憋出一句:“我,我不同意!”   “不同意便别在此处乱出声。”秋白的声音冷了下来,“下次说话前,先好好想想,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只叫那弟子出了满头的冷汗。   待此处聚集的弟子都散开了去,各自开始忙起了手头的工作,秋白这才转过身去,看向自己身后的步惊川。   步惊川笑了笑,“看来我如今着实无用,还需累得白虎域域主为我出头。”   “你怎么无用了?”秋白有些不满,“他敢对你出言不逊,自然是要给些教训的。也算作是杀鸡儆猴,叫那些人日后老实些。”   “这恐怕也只是那流火尊的一个试探,”步惊川道,“他不过是为了看我们态度而已。”   “那估计他该满意了。”秋白道,“他也应当想到,我们不至于会被这些问题困住。”   正如方才那位弟子,以秋白如今的修为,如何看不出他是不是傀儡。然而,他即便看出那弟子不是傀儡,可这弟子背后的动机与行事,都叫人难以捉摸。   “所以才说他此回只是一次试探。”步惊川叹了口气道,“此次我见到不少弟子确实是被煽动了的。此处尚且还有你我能够压制他的试探,可……若是我们不在的地方,便麻烦了。”   “我们这般压制,就像是人间帝王的暴政,虽能够一时有效,可久而久之,会在他们心中积怨。此举还是不能长久,得寻到给他们一个能够满意的保护方法。”   “同这些人合作,始终都是个麻烦。”秋白有几分不耐,却还是压抑着自己心头的火气,“孰是孰非都分不清……”   步惊川摇了摇头,“你我何尝又不是当局者迷呢。他们只不过是相信自己所见罢了,人总会害怕一些未知的事情,毕竟他们并不想死。而流火尊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他便是想要通过这般的手段,叫人族之间的信任分崩离析……届时,人心散了,便什么都没了。”   眼下,即便他与秋白能够强行将此事压下去,可在这事情解决之前,他们都会极为被动,随时面临下一次信任崩塌的局面。   这一次的异动即便被他们二人压下去,可那对于流火尊而言,并算不得失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便是这般逐步侵蚀他们心中的希望与信念,等到漏洞最多的时候,再不用他主动出手推动,他们便将作茧自缚,将自己困死在这处。   如此用心,何不狠毒。   “这流火尊与我们此前曾经面对过的魔修都很不一样。”秋白道,“此前的魔修,就连合作也困难,终究是一盘散沙——即便流火尊自己,也是如此。他们或许是相互不信任,才会形成如今这个局面,然而流火尊即便没有与人合作,可他所为,却是丝毫不介意运用他人的力量。”   从悬河鬼域的魔修与鬼修,到碧华阁的道修,再到一直为他所用的阮尤,这都无不昭示着,流火尊向来是个善于运用他人力量的人。   他还很聪明地将那些人一并做成魔傀,这般,便再无人会质疑他的决断。   而不像是步惊川这般,始终都处于被动。步惊川与秋白能够控制自己的心绪,却又无法控制旁人的,即便他们能够暂且控制旁人的心虚,却又对更远处之人的心绪毫无办法。这般,便使得他们即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无从做起。   步惊川轻叹一声,“如今看来,他那边便是铁桶一块。”   突破口便是在流火尊身上,也只能在流火尊身上,然而,眼下最大的问题,却还是他们对流火尊毫无办法。   这叫他们有些无计可施。   “谁知道呢。”秋白道,“他眼下不过是仗着自己的阵道与他自己的修为罢了,而如今他的优势却是再与那魔傀——魔傀终究是身外之物。”   步惊川忽然想起,当初在悬河鬼域之中,阮尤对于那些魔傀的控制,也有些无计可施。   对于阮尤而言,控制修为比他自己高出许多的魔傀,实在是有些吃力。可对于流火尊而言,并没有这个困难,甚至,流火尊的修为是比阮尤要高出许多的,对于流火尊而言,控制高修为的魔傀并不是什么难事,因此,解决阮尤的办法并不能用在流火尊身上。   然而秋白的话语却还是引起了步惊川的思路,“是啊,那些魔傀毕竟还是身外之物。” 第335章 风雨飘摇·一四   步惊川想起先前在悬河鬼域遇到阮尤的那一回。   那时候他还是靠着阵法切断了阮尤与那魔傀的联系,因此才能在短期时间内占至上风。那些魔傀失去了指挥,便如无头苍蝇一般,不再有威胁。   因此,这并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可这等办法,不说他此前已经使用过,那流火尊心中或许会有防备。如今他修为是远不如那流火尊的,即便他强行建立阵法,切断流火尊与那些魔傀的联系,那流火尊要么可以以修为强行冲破他的阵法,要么又能够以阵修之道解开他的阵法。   不论哪种办法,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他这办法并不会奏效。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心知这么光想着,总不是个办法。   “眼下最要紧之事,恐怕还是需要提升我自己的修为。”步惊川道,“我感觉到我的境界有些松动了,或许再假以时日,能够冲击分神。”   如今二人正站在步惊川的灵玉原身之上,从这灵玉之中透出的带着生机的无尽灵力,正在逐渐修复并且强化着步惊川的身体。这些灵玉投出来浸染环境的灵气,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甚至连凡人都能因此收益,从而延年益寿。更不要提在此处帮忙修补星斗大阵的众位弟子了,他们许多人因为来到此处,或多或少地有了修为上的进益。   而这灵玉既然是步惊川本体,这灵气自然更多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此前,他这副孱弱的身体尚未能够承受得住他的神魂,而今,他的神魂也开始逐渐与这身体相融了——至少,他自从来到此处后,咳血的毛病便没再犯过。   眼下至少大部分的情况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如今最为担忧的,不过便是自己与流火尊的修为差异,而那修为差异,却不是他一朝一夕之间便能追平的。   修炼一途,任重而道远,太过急功近利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只会叫他这副身体跟不上修为增长的速度,进而爆体而亡。   “至少,你修为若是能够增进一个大的境界,便不再如先前那般被动了。”秋白宽慰道,“元婴期与出窍期毕竟差的是大境界,即便对你来说只是进了一阶,可对于世人来说,你便已经上了一个新的阶层。”   修士之中修为增益尽管艰难,能够成金丹者少,成元婴者更少,然而,元婴之上的出窍期修士,却是更少,而在出窍期以上修为的修士,在这世间几乎当得上一声“罕见”。   可即便如此,相比于出窍期的修士,金丹修士与元婴修士便已经称得上一句多了。   修士的每一个大的境界,对于他们来说,都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飞跃,称之为鸿沟也不为过。   越是高的境界,差距便越是巨大,大境界之中的小境界便分得越是明晰。   就好比大乘期那般,大乘期的初期与中期将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元婴以下修为的修士,拼尽全力或许还能与元婴修士拼死一搏,然而大乘初期的修士即便拼尽全力,哪怕自爆丹田与元神,恐怕也难以将大乘中期的修士重伤。   这便是大境界之间的差异。   “进阶时我恐怕有几日会不在此处,届时便要麻烦你了。”步惊川道。   秋白闻言只是蹭了蹭他的发顶,“你我之间,谈何麻烦。”   正如步惊川所预料的那般,五日之后,进阶的预感悄然而至。   步惊川毕竟前世也曾经历过进阶一事,因此对这种感觉格外熟悉。他匆匆寻了秋白交代了一声,便去历了雷劫。   从元婴期晋升至出窍期,足足需要经历六九五十四道劫雷。此回他毕竟是在全盛状态之下经历的,附近也唯有哪个不长眼的扰他渡劫,自然是有惊无险。然而,他此回却落得比在金丹期雷劫后还要狼狈,一身衣物尽是劫雷造访过后的焦黑,叫他浑身都不自在。   平稳渡过雷劫后,步惊川随后便在众人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沉入了那灵玉之中。   ——这也是他与秋白讨论了许久才得出来的办法,这灵玉虽然能够透出些许的灵气,然而,灵气最为充沛之处,正是在这灵玉的中心,那玉髓之处,也就是他所诞生之地。   此前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让步惊川沉入其中,用那处的灵气修炼。在这能够生出玉髓之灵的灵脉之中修炼,灵气浓郁程度,足以叫他事半功倍。   然而,步惊川迟迟不敢这么做的原因便是,他一方面需要时刻跟进着上方星斗大阵的阵纹绘制,不能长期走开,另一方面却是他不知晓这星斗大阵需要多少的灵气,他生怕自己若是为了自己的修为进阶,将这灵玉之中的灵气一时用得枯竭——毕竟,若是要进阶的话,需要的灵气不是一星半点,是完全有可能将附近的灵气都抽空的。   更何况,他生怕自己修炼起来不知年岁,而哪怕他再信任秋白,恐怕也无法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控制自己的原身。秋白更是无法进入到他的本体之中,这般,若是外面出了什么事,秋白恐怕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支会与他。   如今,他倒是能够借着渡劫之后恢复身体的借口,去好好巩固一番自己的境界,而这般,即便他短时间内消失也不会有什么事,毕竟他渡劫这般大的动静,他瞒不住,也没想过瞒住,与其在这方面费些心思,不若坦荡些。   秋白收回了一直盯着灵玉的目光。   便是在方才,他最后吻过步惊川后,便看着他消失在了眼前。   他在想,或许在千年之前,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东泽,便是这般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的。也就是那时候的东泽不能动弹,不然,东泽恐怕会一时冲动,与他一道陷入这灵玉之中。   想起当时身为监兵的记忆,秋白心头一阵后怕。那时候的东泽,几乎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只靠着最后的这一丝信念,强行将衍秋的神魂与肉身剥离,再将肉身送到这灵玉之中蕴养千年。   那时候的东泽甚至替衍秋全数承担了神魂撕裂之痛,也难怪为何后来监兵见到他时,被他的状态吓了一跳,后来又愤怒成那样。   东泽那是……几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了。   虽然对于那时候的东泽来说,似乎做不做都一样了。   衍秋后来因为自己被抛弃而难过,可监兵何尝不是如此?东泽走得干脆,毫不留恋地撇下了他们。   他心中还有些下意识的慌乱,方才回忆之中的心痛还残余着,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般被随意抛弃的时间中。而他很快地又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并没有被抛弃。   只不过是因为步惊川还有正事在身,他们需要短暂地分别罢了。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步惊川将会在那灵玉之中度过最短三日、最长七日的修炼,在这期间,他需要替步惊川看好此处,不叫此处生出乱子来。   步惊川会回来,他向他保证过。   而步惊川临走前,曾经与他交代过,需要盯着先前那个不安分的弟子。   如今步惊川不在此处,他更是要为步惊川排除万难,将这些不安定因素一一清扫。 第336章 风雨飘摇·一五   仿佛是那流火尊特意等着步惊川进入灵玉之中修养一般,在步惊川离开的第三日,阮尤便找上了星斗大阵。   准确地说,是找上了那日话最多的那个弟子。   那个弟子正是如秋白所预料的那般,并没有被控制,可他神志清醒,却是心甘情愿为阮尤做事,令得秋白心中叹息。   这几日来,他们并未限制这个弟子的行动,可同样地,对这个弟子的关注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他们状似对那弟子没有半分关注,实际却留了一分神识在他身上,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因此在这弟子离开星斗大阵的第一时间,他便知晓了这弟子的去向。   二人选择碰头的地方本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那弟子见到自自己身后出现的秋白,脸都吓白了,磕磕巴巴地对阮尤解释道:“魔尊大人,不是我将他带到此处来的……”   秋白瞪了那弟子一眼,想叫这不识好歹的人闭嘴,谁知这一眼凶神恶煞,叫那弟子登时慌了神,生怕秋白动手,跌跌撞撞地朝阮尤跑去,他一边跑着还一边嚷嚷道:“魔尊大人,魔尊大人,请你救……”   他后面的话语被猛地截住了,他低下头,看向将自己穿胸而过的魔气,又抬起头,看向面前一脸微笑的阮尤。   阮尤的面上有些僵硬,脸色青灰,那张原本白净的脸上不知为何干成了一片一片,似乎一撕便能撕下一张皮来。他脸部似乎有些僵硬,却仍是挂着笑容,那僵硬的笑容看着格外可怖。   那弟子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话来,便倒下了。   “好歹是替你做了事的,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河拆桥了?”秋白道。   “需要他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阮尤轻描淡写,将那道魔气撤去了,“再说了,你不是也没有制止么?”   “他那日受你蛊惑,说出那些话语,便是该死。”秋白道,“如今不过是咎由自取,若是他能够分得清敌友,也不至于如此。”   说着,秋白看了眼眼前的阮尤,“倒是你,不准备将这人留着?”   “他已经被你们怀疑,日后也定是被防备着,多数无用。”阮尤淡淡道,“他甚至连做我魔傀养料的资格都没有,谈何用处?我即便要换副躯壳,也不至于换到这般无用的人的身上去。”   这般语气,当真不像秋白知晓的那个阮尤。眼前的人谈吐虽然谦逊,却更为狂妄。   而秋白与此人交手如此频繁,却在悬河鬼域之后一直未见过这人一面,此刻见得,心中生出些许的异样来,“换躯壳?”   联想起那死去的底子先前所唤的“魔尊”,秋白意识到了眼前这人或许并不是阮尤。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魔修,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眼前站立着的人,虽仍旧是阮尤的面容,然而秋白早有准备,加上那张脸的神态与阮尤并不相似,因此,他几乎只是一眼,便意识到了,如今的人只不过是借着阮尤的壳子罢了。   倒像是……那几个疏雨剑阁的叛徒那般,靠夺人躯壳而活。   这似乎也能够解释,为何眼前这人能够在魔域那般竞争激烈的地方安然活过数千年,因为,这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本该不死不灭的。   然而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却又需要寄希望于自己的下一个肉身,再如何,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今日流火尊竟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秋白不紧不慢地开口,继续打量着来人。   对方乃是合体期的修为,这修为若是放到了一般的修士身上,也不算弱,更何况,这还是放在了这个有了超过千年见识的人身上。   这人这些年来所见过的不知几何,也难怪这人能够如此熟练地玩弄人心,正是因为他见识过了人心,因此清楚人心的弱点。   流火尊见是他,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二人若是正面对上,毫无疑问,便是秋白获胜。   而流火尊的优势并不在于正面的打斗,而是在于在背后搅局以及布置阵法。然而那些都需要时间,如今他只是刚靠近星斗大阵想要做点什么手脚,就被发现了。   “白虎域域主好大的排场。”流火尊笑道,“竟是现在才想起来打招呼么?”   秋白没有出声,自前几日有一位弟子身亡后,他们便加紧了对此处的监视。先前秋白放到星斗大阵的分身也仅有元婴修为,朱雀陵光更是要在各处奔走,替他们调配背后的事情,本体四处奔走,只留了一个元婴期的分身在此处,因此,尽管有着重重阵法防护,他们仍是被这流火尊乘虚而入。   如今,提高了警惕的众人,更是不会放过此处的任何风吹草动。   秋白自那日期,便将一半的修为匀到了这个分身之中,如今这个分身有合体大圆满的修为,自然能阻这流火尊的步伐。左右如今白虎域边上,因为星斗大阵如今日益完善,能够进入此处的魔修也越来越少,他在那边的分身只消有合体期大圆满便能拦住那些入侵的魔修。   只可惜步惊川已经走开了,否则,知晓了这个进展,应当会很高兴。   不论如何,他们做的都不会是无用功。   可今日,秋白却等到了这流火尊。   秋白仔细打量了一番二人的实力差距,知晓如今自己虽能够赢过这流火尊,可他们的战斗难免会波及下方的星斗大阵,如今什么事情都不如早日完善星斗大阵重要。   更别说,流火尊如今的修为与他在同一个大境界上,他能将其击退,却又不能确保自己毫发无损,更不能将对方击杀,因此,在此时此地动手,对秋白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被提前找到了踪迹,流火尊却不恼,“看样子是有所防备了。”   “你寻躯壳也寻不到那些弟子身上去罢?”秋白想起此人先前所说,不由得试探着开口,“阮尤即便不太聪明,可修为可是实打实的。”   “这是自然,不过阮尤也并非我的最优选。”流火尊似乎也不避讳谈起此事,似是而非地说着,还叹了口气,“当初我想要的,可是江极的身子。他刀道天赋极好,若是能够用他的身子,我也不至于如如今这般被动。”   “可惜,阮尤这小子,竟是将他害死了。”流火尊摇了摇头,似乎是真的在替江极感到可惜,“已经成了鬼修的人,躯壳自然是不能占的,所以,为了弥补我这个损失,只好叫阮尤自己的身子来赔我了。”   “好在,他对本座倒是没有什么警惕心,竟是可以直接叫我下蛊。”流火尊笑了笑,“即便他这个身体不太新鲜,然而看在他的阵道天赋上,我也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我记得他们二位,是你的弟子罢?”秋白道,“他们本来还能为你所用,你便这么直接下手了?”   “弟子不弟子的,终究是外人,信不过。”流火尊夸张地叹了口气,摆摆手,“我当初既然收了他们到我的山头上,给予他们庇护与修炼的资源,那么他们自然是要做好了为我献身的准备。不然,那我不是白养了?”   “可我看你不是使唤阮尤使唤得挺起劲么?”秋白继续说着,“如今要对星斗大阵下手,少了他怎么行?”   “你想套我话?”流火尊何其精明,几乎是即刻听出了他的意思,轻蔑地笑了笑,“告诉你也无妨,我既然占了他的躯壳,那么他的能力自然也为我所用了。”   秋白愣了一下。流火尊这模样看起来对自己先前的记忆记得格外清晰,若是占领他人的躯壳能够将对方的能力一并继承的话……他若是多换几次躯壳,岂不是能够领会到许多原本不属于他的能力?   怪不得流火尊还在惋惜江极的死,如今看来,流火尊恐怕是真情实感地在惋惜。江极的刀道天赋之高,是千年来也罕有的天赋,若是能够直接将这天赋通过占领躯壳的办法到手,那将会是何等的存在?   “先前那个你那个叛逃的弟子,便是因为如此才离开你的罢?”为了掩盖自己的震惊,秋白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戳起了流火尊的痛处,“你这等居心,恐怕一般的弟子都难以承受。”   流火尊此举,是从头到尾的利用。天赋高的,被他当作躯壳培养,天赋低的也不会浪费,都会被做成血饵,成为他魔傀的一部分。而今回想起那日在悬河鬼域抓到的那个魔族将领所说的,流火尊有许多的秘籍与功法,这些东西,或许便是流火尊某个躯壳原本的主人所拥有的东西。   想通了这些,秋白不禁摇了摇头,“真是为人不耻,也不奇怪你的弟子想要摆脱你。”   “别提那个叛徒。”流火尊冷笑一声,“是他不识好歹!”   秋白笑道:“我说流火尊身为一届魔尊,怎的做起这般善心大发之事,原来便是如此。”   他又哼笑了一声,“不过如此罢了。” 第337章 风雨飘摇·一六   秋白终究是没有和流火尊动手,叫那流火尊安然退去了。因为他知晓,在此处动手,受到牵制更大的,是他们自己。   星斗大阵便在他们的脚下,他们动手,若是伤到了他还是小事,流火尊知晓下方有着星斗大阵,便只怕这流火尊孤注一掷地往这地下使出全力一击。   流火尊恐怕有着不少的办法,能够在他手上逃脱,而他在此与这流火尊费劲,也不过只是能摧毁一个他的躯壳而已。只怕流火尊这人借机逃走,他换个躯壳不过百年光景又能卷土重来,而在这地下的星斗大阵,却是无数人耗费了千年时光,献祭了包括东泽的八位大能,更是有千年前那些祭于星斗大阵的城中居民,才有得如今这个星斗大阵。   更何况,这星斗大阵是步惊川终其两生的心血,更是整个人族的保障,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够容忍这星斗大阵就这么被毁去。   这星斗大阵如今自我防护的部分还未修好,若是这星斗大阵便这么毁在了这流火尊手中,那么千年以来的血,恐怕是白流了。   可如今不但是这星斗大阵,他还需要有更多的人能够助他修复这星斗大阵,以及——安定此处的人心。   他提着那个死去弟子的尸体回到了星斗大阵中,将那个弟子扔在了众人面前。   “此人勾结魔族,妖言惑众意图扰乱我等视听,如今已经被魔族灭口,望各位引以为戒。”秋白大声说着,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先前并非是那流火尊前来,而是这个弟子将那位弟子的尸体带入此处。我已经搜过他的魂了,这确实是他的记忆。”   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说谎。   他也奇怪,饶是先前他这个分身只有元婴期的修为,可五感以及神识的敏感度却不会因为修为的降低而降低,可他却是始终未发现有魔修来到了此处。   更别说,这星斗大阵之下便是步惊川的原身,可在这么一个灵气浓郁的地方之上,步惊川竟是对那流火尊的到来没有半分察觉,更是叫他们心中迷惑。   因此,正是抱着这种想法,他去搜了那个弟子的魂。   那弟子被流火尊用死亡威胁,那流火尊当着他的面杀害了他的同门,而后更是许下了不少的好处,叫他为自己所用。秋白对于这种事情也是无可奈何,这些弟子外出历练的时间还太短,他们并不能分清楚何事是好何事是坏,因此如此轻信魔修所言。   那些弟子恐怕还尚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魔修只是与他们所修炼的功法不同罢了——也正是这种的心理,叫得许多弟子心中其实对于走火入魔与修炼邪功并没有太大的抗拒。   他们只以为那是不同的路,是可以取舍的选择之一,然而却从未想过,若是选择那般的路,恐怕会叫他人日后受到影响。   周围的弟子安静得如鹌鹑一般,秋白也不再多言,只是丢下了一枚留影石。   这留影石能够记录所有的画面,因此秋白在搜魂的时候便用上了。   一时间,那流火尊与那弟子的交谈,都暴露在了众人跟前。   看着周围噤若寒蝉的众人,陵光放温和了声音,道:“若是还有疑惑的,大可在此处看完这留影石中的画面,若是不感兴趣的,自行回去继续修复阵法罢。如今魔潮来袭,星斗大阵是重中之重。”   秋白知晓陵光这是为了给他打圆场,他这般太过强硬与凶恶的态度,只会叫这些弟子日后心生畏惧乃至逆反。于是秋白叹了一口气,道:“星斗大阵不光是为了你我,更是为了人族,还是为了诸位在前线与魔修拼杀的师长。这星斗大阵能早一日完成,他们肩上的负担便轻一分,危险也能更少一分。”   “魔修此举,正是为了扰乱我等的心,叫我等自乱阵脚,其心可诛。他们此举,不过是为了叫我们延缓修复星斗大阵的进度罢了。我们若是停下,才是正中他们下怀。他们正是因为惧怕这星斗大阵的效力,才要这般做。”   “前些日子在碧华阁出现的魔傀,便是由魔修的血饵组成。若是连魔修都无法进入人族领地,那么他们能够成为血饵的可能性便成了空谈,届时,这魔修便不再会是我们无法抵挡的一方了。”   那些弟子闻言都开始窃窃私语,不多时,便连那留影石的内容还未放完一遍,那些弟子便四散开来,前去继续那星斗大阵如火如荼的工作。   陵光目露欣慰,“看来大部分弟子仍是那可塑之才,这般下去,星斗大阵说不定能够提前几日完成。”   秋白却摇了摇头,“还不够,这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我知你心急。”陵光道,“但是你须得明白有些事情需要循序渐进。再说,我们只知供养这星斗大阵的灵气来自于这灵玉——那只是星斗大阵未完成的状态,这星斗大阵从未完整地出现过,恐怕就连原来那七人,也设想不到这星斗大阵完成时是怎样一个状况。这星斗大阵即便完成了,也未必是结束了。”   秋白的心中重重地一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可当他细想回去后,却迟迟地抓不住那点儿思绪,因此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出神。   “但是眼下阻碍那些魔修步伐的,最有力的还是星斗大阵。”秋白说着,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那般,“我们除了快些将这大阵完成之外,别无他法。”   “我清楚。”陵光道,“但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谨慎行事。星斗大阵经不起意外,我们也不该冒进。”   “不是冒进,”秋白答道,“你过些日子,再去那些宗门之中问问,可还有多余的人手,一并派过来,加快星斗大阵的进度。”   他顿了顿,像是生怕陵光拒绝那般,补充道:“我近日以来一直都有些莫名的预感,感觉星斗大阵的情况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陵光愣了下,“可是预感到有魔潮?”   “不知道。”秋白摇了摇头,“但是我一直都无法安心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被我们忽略了。”   “或许是你近日以来精神一直紧绷,这才想多了。”陵光宽慰道,“左右眼下还未有什么坏消息,便看下去,看看未来还会有什么情况罢。” 第338章 同归之途·零一   怀揣着那份不安,秋白静静地等待着步惊川从那灵玉之中出来的日子。   另一边,那星斗大阵的工作也逐渐告一段落,先前陵光前去各个宗门之中寻求帮助,而那些宗门之中的长老们,确实在边境地带察觉到了那星斗大阵的作用,因此松了口,叫了更多的人过来。   星斗大阵的进度比起他们预想之中的,要快了许多。   可正是在这个时候,边境的魔修忽然像是发了疯那般,冲击起星斗大战来。   他们对于星斗大阵的冲击,便直接地反映在了阵纹之上,若非是亲眼所见,秋白几乎不相信,那个在他印象之中该是毫无破绽的星斗大阵,竟是会被冲击成这样。   那承载着边境地区的阵纹,已然因为边境之处的冲击而变淡,灵玉之中的灵力补充进去需要时间,而那些正在绘制阵纹的弟子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若是要将他们的灵力注入到这阵纹之中,不多时,他们的灵力便会因为这冲击而变得虚弱起来。   秋白意识到,这恐怕便是流火尊的破阵之法。   流火尊毕竟拥有阮尤的记忆,太过熟悉阵法,因此,他能够想出这星斗大阵的破阵之法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那些弟子们不知该如何决断,于是唤来秋白,想要他做出决定。   秋白看着那逐渐黯淡的阵纹,道:“此处不必你们管。”   这些弟子的修为并不高,皆是不能够上战场的修为,若是要将他们的灵力注入其中,那恐怕不出片刻便会将他们吸成人干。   但好在他们已经绘制好的阵纹并不需要重新绘制,只是重新注入灵力的话……也不需要什么技巧。   恰好,秋白便有着这么一身灵力在此处。   他蹲下身去,开始往那阵纹之中注入灵力。在这灵玉之上,他灵力的恢复速度比在外面要快,因此这几道阵纹,对他来说消耗并不算大。   然而,边境毕竟是长时间承受着魔修的冲击,他也需要长时间地注入灵力,着实叫人有些头疼。   这星斗大阵毕竟还有多处未完善,因此对他们来说都是棘手的问题。   可后来,秋白发现自己想的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那流火尊毕竟是在魔域发展了多年,不少魔修都被他悄无声息地用食梦虫控制了,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因此,此次尽管只有流火尊发起了进攻,然而不少魔尊的手下都朝着这边来了。   魔修向来喜欢各自为政,更何况,他们谁也不服谁,能够聚到一起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因此,往年那魔修的入侵才不至于有难以挽回的影响。   然而,此次却不一样,魔修虽然不团结,可魔修最爱做的便是乘虚而入,即便他们不主动结群攻击,然而在看到有人对道修动手后,却不排斥看热闹,更不排斥上前去助力一二。   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顺手捡个便宜的事罢了,何乐而不为?   因此,边境上的人们不但需要应付这流火尊带来的魔潮,还需要时不时地驱赶那些犹如苍蝇一般想要分一杯羹的魔修。   这对他们来说实在麻烦。   他们不但需要分出人手前往边境抵御魔修,还需要组织不少修为高强的修士,在道修的地界之中巡逻,驱赶那些乘虚而入的魔修。   对于魔修而言,他们根本没有需要顾及的后方,哪一方魔修即便受袭击,除了他自己的势力有可能会回援以外,别的势力根本不会动弹——甚至,若是那位魔尊御下不严,他自己的手下甚至会见死不救,坐看一场权力的更迭。   魔域之中的势力太多、太杂,即便撤走一两支势力,对道修而言也是杯水车薪。   然而,他们却不能放任那些魔修在道修的地界之中游荡,毕竟道修的地界上多数是些凡人,修士的总体数量本来便少于人人能够修炼的魔族,那些凡人在魔修手下毫无反抗之力,也是他们应当保护的目标。   ——甚至,若是有一两个如流火尊那般修炼邪功的魔修混入,不但会屠村屠城,还会将死去的人作为自己的血饵,将自己的修为再进一步,届时,对于道修而言又是一大麻烦。   道修的人手不足,几乎人人都是疲于奔命,先前那些在此处绘制阵法的弟子,此时都已经被调走了大半,要去加入在后方的巡逻队,而在前线受了轻伤的修士,则被派到了星斗大阵,负责接手星斗大阵的绘制工作。   那些从前线上下来的修士比那些涉世未深的弟子更加难缠,但好在,他们的修为更高、对灵力的运用也更好,比起先前弟子绘制的阵纹,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好在是秋白如今未在前线发现流火尊的踪影,这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   流火尊可以视这星斗大阵若无物,自由出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敢确定这流火尊会从何处出现,因此一直提心吊胆。   步惊川便是在秋白焦头烂额之际,再度回来的。   起先,他走的时候只道自己需要三日至七日,最后他回来的时候,甚至已经过了十日。   他的面色并不好,出来后便一直将手按在胸口上,咬着下唇,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秋白察觉到他这处的动静,连忙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回来晚了。”秋白没有提那些令人糟心的事情,反倒是带了些撒娇的口吻,略带责备地开口,“晚了三日。”   “抱歉。”步惊川回过神来,终于松开了按住自己心口的手,转而握住了秋白环在他胸前的双手,“有些变故。”   “变故?”秋白的心中咯噔一下,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回来了,“可你此回不是在这灵玉之中么?”   步惊川在属于他自己的本体之中,能够有什么变故?   步惊川轻叹一声,“我即便是在下方巩固境界,可别忘了,这灵玉正是这星斗大阵的支撑,星斗大阵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能知晓。”   换句话说便是,这十日以来的所有事情,并不需要秋白同他说,他便已经知晓了。   甚至,他还能够知晓秋白未能察觉到的事情。   “流火尊叫如此多的魔修攻击那边境,是故意的。”步惊川道,“星斗大阵虽然能够阻止魔修进入,然而却不能阻他这般修为的魔修,更不能阻他的血饵。对于他来说,那些血饵死在何处都是一样的,只要那些血饵死了,他便能一样收集到,因此,那些血饵即便死了他也不会心疼。”   步惊川说的是事实。因为那流火尊即便再小心,也难免会在有星斗大阵在的地方行事,因此,步惊川还看到了不少。   秋白对此还是有些惊讶的,“你能够看见这星斗大阵的全貌?”   “掌阵者自然能够看清在这阵法之中的所有事情。”步惊川说起此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轻松的表情,“这星斗大阵既然是刻在我原身之上,自然我便是这掌阵者,你们在这期间做的任何事情,我都能监视到。”   “如此一来,是否会很消耗神识?”秋白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道修的地界不论怎么说,都称得上是幅员辽阔,这星斗大阵既然覆盖得如此广,也是极为宽广,若是要将这上面所有的事情收紧眼底……”   秋白没说下去,可步惊川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步惊川勉强笑了笑,“那倒不至于,毕竟这阵法还是为我所控,自然不会伤到我本身,但是……恐怕有另外一件事情,我需要同你说。”   秋白见步惊川面色并不好看,心中也悬了起来,心中原本的那股不安愈演愈烈,“……你说罢。”   他本以为是什么关于道魔之争的事情,可步惊川说出口的话语,叫他心中一跳。   “死咒还在。”步惊川道,“并且如今越发严峻了。”   “可是因为如今边境那边的那些魔修在疯狂攻击的缘故?”秋白试探性地问道,“我记得先前你这死咒便是这般发作过几次。”   “不一样。”步惊川摇了摇头,“先前那几次发作,皆是因为魔修直接来到了北斗星城,甚至是来到了星斗大阵之上,伤及了星斗大阵,因此,这死咒才会发作得如此迅猛厉害。”   “仅仅是魔修来到道修地界上,这死咒是不会给我预警的。”步惊川解释道,“你忘了如今流火尊,与以前的阮尤与江极了么?他们出现在道修地界上时,若非我们通过蛛丝马迹推测,恐怕我们都不清楚他们所在。”   “可……”秋白仍是想辩解几句,“如今星斗大阵不同往日,比起原来来说,更是完善了很多。”   “正是因为如此,”步惊川叹了一口气,“完善了很多,想来,再过几日,便能够完工了罢?”   秋白不知道步惊川为何忽然这么问,回想了下近几日的进度,点了点头,“马上就要完工了。”   “不,还差一样东西。”步惊川道,“而死咒正是在提醒我这一点。”   “差什么?”秋白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   步惊川垂下了眼帘,握着秋白手背的手猛然收紧,“我。” 第339章 同归之途·零二   “……你?”秋白一时间失去了语言,“可你不是已经……”   他本想说这阵法本就是刻在步惊川原身的那块灵玉之上的,如何能够缺少了他?   可他忽然想到,步惊川是玉髓成灵,他便是那玉髓。   这处灵脉,最为得天独厚之处,便是因为有玉髓,因而这灵玉才能够有如此大的体积,才能够撑起这个星斗大阵。   可如今步惊川却不在这灵玉之中,这灵玉,除了灵力更为纯粹些、体积更大些外,其实与寻常的灵玉没什么不一样。   秋白想起前世那时,身为东泽的步惊川,正是选择了祭阵,才彻底激发了那时候仅有一个框架的星斗大阵。   秋白如坠冰窟,想起那日的无助与绝望,被步惊川握着的手都在颤抖。   他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的那一日,只能看着东泽如一块石头一般坐在原地,不能动、连一个眼神都不能给到他。   东泽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星斗大阵之上,孤独而又绝望地结束了上一世。   可如今秋白早也与监兵融合,如今他是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存在,却终究不能阻止步惊川,不能阻止自己的道侣,不能阻止自己的爱人,走向一个既定的、注定要毁灭的结局。   分明……分明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可步惊川身上的死咒却还是告诉他,他再做什么也是无用功,他永远无法逃出这名为命运的漩涡。   “可……”秋白嘴唇蠕动了许久,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你前世不是已经祭阵了么……”   “我当时以为我已经祭阵,神魂尽碎,就连身体也已经回归到了这灵玉之中。我以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死咒也应当消失了才是。”步惊川叹了一口气,向后靠了靠,将自己的身子靠入了秋白的怀中,“可我这几日却忽然醒悟过来,这死咒一直以来都未曾消散……恐怕是我这个神魂,彻底地从这世上消失,才能连带着叫着死咒消失。”   “而我如今也意识到了,这星斗大阵,即便连阵纹都画完,却还是缺了那最后一步的。”步惊川低声道,“最后一步,便是要以我祭阵,才能叫这星斗大阵发出最大的效力……这一切,从他们绘制好星斗大阵阵纹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被决定了。”   “他们先走,并非是因为什么愧疚之心——或许也有一点罢,但是他们更多地是在利用我当初的愧疚,叫我循着他们既定的方向去走。”   “他们那时候是因为事态太过紧急,没有来得及将星斗大阵的所有阵纹都绘制出来,而那时候的星斗大阵急需有些什么东西能够支撑一番,于是他们选择献祭了自己,因为那个时候的星斗大阵,即便我祭阵,也不过只能叫残缺的星斗大阵勉强运转千年。”   “他们在我身上布下了死咒,好叫我能够顺着他们既定的目标去走。”   “而这,便是他们算下的最后一步。”   先前那个错漏百出的星斗大阵,并不是星斗大阵真正的模样。之所以一直显得鸡肋而又无用,是因为他们一直没有真正地激活它。   他在那七人眼中,从头至尾都不过是一个物件而已,是要完成他们理想的工具,一件不值得信任的牺牲品。   没有什么比最为亲信之人算计还要更加伤人的事情了,步惊川如今,只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亏他还觉得自己是受了那七人教养,因此采回生出这般思想的,可他即便如此努力,即便他努力地朝着那七人所想的去做,却仍旧是免不了自己成为一个工具的命运。   这对他来说未免太过不公,他一直以为曾经被当作人来看待、被视作亲子一般教养,谁知那只是一场陪他上演的亲情戏码,是为了将他拴在道修身上的一个筹码。   灵气能够通过制衡之道转换为魔气,天地生灵玉,自然也能将灵玉转换为魔玉,为魔族所用。   这死咒,说白了便是那七人为了杜绝他被魔修使用的可能而套在他脖子上的项圈,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诅咒着他不得好死,诅咒着他必须要以他的牺牲,给人族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即便没有这死咒,他两世以来,为人族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发自内心想去做的,根本不是因为受了什么死咒的影响。   难道他所做的这些,因为他身上有死咒,便要被这么抹去了吗?   步惊川兴中忽然有些绝望,却又有些不甘,他不知道自己为之奉献了两世的所为是为了什么。   为了人族吗?可那七人却从头至尾都没有将他当成过是一个真正的人看待,他又凭什么将自己当作是人呢?   秋白一时间也被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抱住了步惊川,只想将这个人勒进自己的怀中,好叫他不再去想此事。   可这却又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二人之间沉默良久,秋白忽然开口道:“那我们便不做了,这星斗大阵,即便不需要你祭阵,也能够一直撑下去。”   步惊川却摇了摇头,“这死咒给我的终点,便只有祭阵这一条可走。”   换言之便是,除却他祭阵那一日,这死咒终不会消停。   “那这死咒便无解法么?这星斗大阵便必须要你祭阵么?”秋白一时间有些心急,“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阵法的事情还好说……若是我能够潜心研究,说不准能够改进出一个更好的、不需要我祭阵的阵法。”步惊川道,“可这死咒,正如他们引天上星辰之力分野那般,当时为我布下的死咒,亦是用上了星辰之力。”   换言之,便是这天上的星辰一日不灭,那他身上的死咒一日不解。   一人之力,如何能够与这天地抗衡。   “那这死咒本身呢?”秋白还是有些不死心,继续问道,“纵使我们拿天上的星辰毫无办法,可……他们在你身上布下的死咒,总归有办法击破的罢?”   “那死咒伴随着我的神魂。”步惊川苦笑了一声,“可是你忘了么?我的前世是如何死的?”   秋白登时愣住,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前世作为东泽的步惊川,死前与死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衍秋亲眼看着他祭阵,监兵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感受着他的气息湮灭,等待着他的神魂破碎。末了,还替他收敛破碎的神魂,将他的神魂蕴养千年,才最终换得他如今的转世。   神魂撕裂成那个程度,若非监兵在他祭阵之地苦苦搜寻了一月,将最为细小的神魂碎片都寻了出来,他决计不会有如今这般健全的转世。   神魂的损伤,可大可小,若是大了,说不定他这一世恐怕会痴傻一世,就连修炼的道路都无法踏上,白白转世。   监兵当初为了他做了如此多,这才换来了他的转世。   而步惊川自己受了如此多的苦,才换来一个再世为人、与秋白重逢的一世。   可他们的努力却被这个无法绕开的死咒打破了。   若是像千年前那般再来一回,不说秋白如今还需要承受这分离之苦,他的神魂,也不知能否再一次承受这撕裂的后果。   他不敢想,若是缺少了一丝神魂,导致他自己痴痴傻傻,秋白会如何自责。又或是,缺少了哪怕是一丝的神魂,叫他自己再也认不出秋白,秋白又会如何难过。   他们即便能够重新开始,可他却仍旧无法舍弃属于他与秋白一起经历的那些过往。   而这一次转世,无疑也是在告诉他,他所做的,不过是无用的挣扎,这死咒犹如附骨之蛆,叫他如何都无法摆脱,直至他死。   步惊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只是再重生一世……”   “我可以等。”秋白打断他的话,将脸靠在了他的脊背上,“可不论如何,我也不想再失去你了。”   若只是再重生一世,哪怕眼前的是刀山火海,他都愿意一试,只为了回来的时候,能与秋白再见。   可如今,这死咒附着在他神魂之上,叫他不论如何都寻不到解脱之法。   哪怕是当初,见到北斗星城遭受魔修袭击的时候,他都没有如今的绝望。   可眼下便是,不论他怎么挣扎,都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   先前他有的时候甚至会有些骄傲、有些雀跃地想,自己延续了七位师父的理想,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比他们要强?   可如今这现实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叫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地位。他自以为的超越,只不过是对方交于他完成的一环而已,他不过是成全了他人的理想,届时,他只会成为他们的工具,而非这个阵法本来的成就者。   他自以为超越了自己的师父们,殊不知自己两世千年都被对方算计尽了,死死地拿捏在了手里。   他如何胜得过他的师父?他们才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而他,不过是一个物件。   一个他们成就理想、走向成功时,必须牺牲的物件。 第340章 同归之途·零三   这发现对于步惊川来说,是无与伦比的打击。   即便从那灵玉之中出来,他也足足消沉到了第二日的夜间,才起身去巡视那星斗大阵的进程。   自步惊川出来后,秋白便一直陪在他身侧。他只分出了些许的神识,去监视星斗大阵那边的进展。所幸,这两日里并没有出什么事,这才叫他们这两日能够躲在此处。   秋白跟在步惊川身后,看着他强撑的背影,心中仍是心疼。   往时,步惊川巡视此处的星斗大阵时,眼中总是闪烁着自信与期待,他那时也如所有不知情的修士那般,期待着这个阵法的完工,期待着能够靠着星斗大阵彻底抵御魔修的那一日。   可如今,一直为之奋斗的理想却被忽然告知,那是他人的理想,他不过是一个通向理想的道路,只能拥有不被承认的署名。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去督促这星斗大阵的工作。哪怕这星斗大阵完成后,将会要掉他的命。   步惊川走在那星斗大阵之上,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弯下腰去,仔细地检查着脚下的阵纹是否有出错、又检查着那阵纹是否连接成功。   星斗大阵之下的灵玉微微散发着灵光,那灵光洒在他的脸上,原本是温润的光线,却只照出了一片憔悴。   步惊川时不时地动手,将那些错误的阵纹纠正,又或是将太弱的阵纹加强。   落在秋白眼中,仿佛便是步惊川将自己的生命逐渐推向尽头。   他有些受不住这般的气氛,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二人之间的沉默,因此只能一直跟在步惊川身后,给予他最基础的陪伴。   步惊川行至一处角落,只一眼,他便看出这处是因为边境魔潮袭击而导致出现漏洞的那一块。他走上前去,仔细查探着那处差异。   “先前是你往此处注入灵力维持阵纹么?”步惊川问道,“我似乎感受到过你的灵力。”   秋白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这两日因为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步惊川以及自己的本体在边境那处抵御魔修上,也没有管这处阵法,因此这阵纹暗淡了许多。   他如今巴不得这阵纹直接消失,这样这星斗大阵便短期内无法完成,步惊川便不至于这么早走到那一步。   心中虽然这么想,他却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这处的情况。   “是这处的阵法,距离五首二十八城太远了,能够得到的力量有限。”步惊川分析道,他此刻认真起来,又仿佛抛开了先前的所有烦心事,成为了曾经那个容光焕发的他,   “那该如何解决?”秋白问道。   “在最近的五首二十八城附近增加一座城池,能够与这阵法呼应的便是。”步惊川解释着,可想起那被动过的星斗大战,又叹了口气,“只能说那流火尊应当是知晓了不少阵法的事情,才能如此精确地寻出这一处的漏洞。”   “他夺了阮尤的舍。”秋白解释道,“这样一来,阮尤的阵道见解,便被他全数拿了去,自然知晓这阵法。”   步惊川沉默了一瞬,再度开口,关心的却不再是星斗大阵,“你说他能够继承阮尤的记忆?”   秋白点了点头,“似乎是这样的,他似乎连当初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在北斗星城伤过我这样的小事都记得。”   “我那日见到他了,他也同我说了些情况——虽然不可尽信。”秋白慢慢说着,“但是我能确定一点,他所养的那些弟子,只不过是他为夺舍为自己寻的躯壳而已。”   “那岂不是……”步惊川顿了顿,“若是他再夺舍几次,那他不是能够将所有道法的事情都了解一遍?”   一人的天赋始终都是有限的,可若是能够依靠这般不断夺舍、夺去他人的记忆与能力的话,这人若是到了最后,将会是何等恐怖的一个存在?   再想此前曾经听到过那魔修将领说过的,这流火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那些秘籍……恐怕,此人存在于世的时间,比他们所想的要长上许多。   毕竟这些五花八门的典籍,甚至连有的小宗门都难以集齐,可他却能够以一人之力集齐并且掌握,他的势力何等可怖。   二人都不敢细想。   步惊川站起身来,“如今他用的是阮尤的躯壳,修为多少也会受到限制。加上近日星斗大阵逐渐完善,想来他的魔傀也应当是受了一部分压制,才迟迟没有出现。”   那魔傀终究是用那无形的黑雾凝聚而成,想来应当也是类似于灵力或是魔气的一种存在形式。然而,那魔傀之中的血饵毕竟还是以魔修居多,魔气如此充沛的存在,在这星斗大阵之下,自然便是被压制的命。   “但是我一直有一点很奇怪。”步惊川道,“按理说那流火尊原来的身体并不弱,否则便无法在魔域占山为王这么长的时间,那么,他又是为何要换身体的?”   在大部分修士的印象之中,修为越强,自然是越好的。阮尤的修炼天赋并不好,特别是近几年下来,步惊川越来越感觉到阮尤的寿数已经接近他自己这个修为的极限了。   这也是后来阮尤为何会如此气急败坏的原因。   但是那流火尊若是有着比阮尤更高的修为,自然会有更长的寿数,并没有必要去更换这个身体。特别是在阮尤早已经没什么年头可活得情况下。   再一个便是,阮尤还是阵修,阵道向来在大部分人严重都是无用之道,哪怕这流火尊慧眼识珠,可毕竟有着二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在那里,只是为了一个阵道的天赋去更换这个身体,怎么看都不划算——特别是,这阮尤对于流火尊称得上是死心塌地,几乎没有半分逆反之心,若是流火尊只是想用他的阵道天赋的话,大可以使唤阮尤,而不必这么麻烦。   “背后定是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秋白道,“我那日见到那流火尊,他面上有些怪异,但是我也没来得及细看。”   “先前在太云门中见到的那几人,便没有那种怪异的感觉。”秋白道,“那几人夺舍的这个秘诀还是从那流火尊手上得来的,没道理说流火尊手上没有备份,或是比他们手中的那个办法还要差。”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或许我当初就不该杀了他们,否则,眼下多少还能寻个人来问一番。”   “如今这等事情也不必后悔了。”秋白宽慰道,“当时杀了他们,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当时他趁看守不注意,夺了他人的舍出逃,届时,便再难寻回了。”   “流火尊哪怕冒着阮尤寿数将近,也要将阮尤夺舍,这背后定是还有原因。”步惊川咬了咬牙,“若是近日来腾得出手,不若去流火尊先前所在的地方打探打探消息。”   “不对。”他忽然顿了顿,“先前流火尊所在的地方,都是他的弟子,如今应当都被他下了食梦虫,眼下应当是都没人了才对。”   他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竟是连这件事都忘了……眼下,也不知道该找谁去问了……”   秋白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你可还记得,先前那魔修将领曾经说过,那流火尊座下,曾有一个自立山头的叛徒?”   步惊川愣了愣,“你是说寻那个叛徒?”   “正是。”秋白道,“他们山上应当是大部分人都极为听信他,但是,这叛徒既然离开,并且还能够集结一股势力离开,那便说明了此事定是事出有因。”   “但是……他们同为魔修,又为何会调转头帮我们道修?”步惊川仍是对这想法不抱希望。   “魔修远不如道修团结,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有好处,他们并不关心你到底是什么人。”秋白道,“他们可是就连自己人都会互相残杀的存在,若是我们能够给他们足够的好处……叫他们临时反水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魔修也不是傻子。”步惊川说着,叹了一口气,“他们在明知道在这魔修攻击道修的要紧关头,即便他们只需要袖手旁观,在不久后,他们也能够随着这魔修的大潮进入这道修地界。此时若是帮了道修,他们可能在这星斗大阵完成后,在未来的千年间不能踏入道修地界半步。对于他们来说,这不会有半点好处。而魔修总体的好处便是他们的好处,他们为何要将本就能到手的好处拱手相让,转而去与一个不知能不能拿到好处的道修合作?”   “可你别忘了,他们可是在流火尊手下出来的人。”秋白一字一顿道,“他们知晓流火尊的目的,而他们当初若是不知晓食梦虫的事情,恐怕也会觉得留在流火尊身边,会有更好的未来,可他们却是离开了流火尊身边,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步惊川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是说……他们也了解那流火尊所在做的事情?”   秋白点了点头,“正是,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当初离开流火尊并非叛逃……而是为了逃命。” 第341章 同归之途·零四   而他们的逃离,落在了流火尊眼中,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叛逃。   从流火尊的所作所为中不难看出,流火尊绝对地不信任人心。对于他来说,与其使用一百个对自己不一定有异心的人,不若使用一个永远不会对自己有异心的魔傀更加好用。   流火尊深知人心的缺憾与弱点,因此他自己才更加不相信人心,也不愿去信人心。   即便阮尤忠心耿耿地为他做了百年,可流火尊对于阮尤却是随时都能够放弃。   甚至,他当初应当是看着阮尤死的,否则他无法这么快便将阮尤的身体占领。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是对阮尤见死不救,甚至放任这个助力死去。   分明……阮尤对于流火尊没有半分异心,可这人便是要这般将其铲除,甚至没有半分惋惜。   “那些弟子,说不准便是因为发现了食梦虫背后的秘密,才开始畏惧流火尊,于是出逃。”秋白分析道,“对于他们而言,流火尊这次大获全胜,未必对他们有太大的好处。”   流火尊成功攻入道修领地,而随之而来的将会是道魔双方的厮杀,有厮杀便会有伤亡,流火尊若是将食梦虫大批量地放出,那么他便不用再在乎双方的伤亡,因为食梦虫将会帮助他,将所有死去的人的力量转化为他魔傀的血饵,死的人越多,他的魔傀实力便越强。   甚至,站在流火尊的角度来看,还巴不得双方死得越多越好。毕竟死的人越多,需要他动手的便越少,而他的魔傀力量也会越强。   而届时,拥有了实力前所未有的魔傀,向来不信人心的流火尊不但只会将道修清理,也还会将他不信任的魔修赶尽杀绝。   对于他而言,到时候掌握了实力不容小觑的魔傀,这几乎便是在他一念之间的事情。   而到时候,那些不明就里的魔修,要么被他的食梦虫控制,要么成为他魔傀的血饵,再也叫这世上无人能够与他争锋。   届时,便只有他一人,能够掌控这个世界。   “那些魔修既然会逃走,估计便是知晓食梦虫的事情。加之清楚他的为人,生怕自己成为那血饵的一部分,才会如此。”秋白道,“那些魔修不愿与我们合作,或许是因为我们能够给到的好处不够魔修攻入道修领地来的多。可若是,我们给到的好处,能够叫他们是攻入道修领地都无法企及的呢?”   “可我们能够给他们什么好处?货币?不论是魔修还是道修,都并不缺少这些。”步惊川道,“即便是灵石,还未经过转化的灵石,也只是灵气而已,与其消耗那个精力将其转化成魔石,实在是太麻烦了些。”   秋白摇了摇头,“拿他们的命。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他们的命对他们自己的命更加重要。”   “话虽如此。”步惊川苦笑了一声,“可若是他们怀疑你只是在威胁他们性命,又该如何?”   “那我便将他们都杀了。”秋白一挑眉,空气中登时开始弥漫出冰冷的杀意,“左右他们是魔修,杀了他们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负担。”   作为战神白虎的杀意,何其恐怖,这是会叫闻者胆战心惊的力量,又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可这杀意却从头至尾都未曾落到步惊川身上,即便那双银色的眼瞳同带着冰冷的杀意,落到步惊川身上时,却又始终是温和的,微挑的眼角仿若融着一股笑意。   步惊川失笑,“那域主大人这是威逼利诱外加拿命威胁啊。”   “若是他们足够聪明的话,应当会知晓我们的用意。”秋白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他低敛眉目,柔和了周身的气息,看起来仿佛是人畜无害那般,“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若是他们的性命就此葬送在这场道魔之争的前后,恐怕对于他们而言,将会是很不划算的。   “那你想叫那群魔修如何助我们?”步惊川又问道,“总不能叫他们在后方杀魔修罢?那些血饵不论死于谁之手,结果都将会是一样的。”   “若是能够困住那些血饵……”秋白忽然道,“若是能够将那些血饵控制在界河对岸,叫他们无法过来,总会好些罢?”   如今流火尊正潜伏在道修地界之中,对于他们而言,真正棘手的还是那流火尊的魔傀,然而关键则是不叫流火尊的魔傀实力增长到一定的地步。   即便他们短期内寻不到办法将那血饵彻底消灭,可若是能够控制在魔域,叫流火尊无法触碰到那血饵,即便流火尊有再多本事,也无法与他们起冲突。   而他们接下来,便能够专注于完成星斗大阵与寻找血饵的消灭方法了。   ——以及,寻找到那死咒的解法。   步惊川点了点头,“那阵法目前来说只有我与那流火尊见过,也只有我们能够知晓那阵法如何运用……这些血饵,即便那些魔修拿在手上,也不一定知晓该如何使用。”   若是出现了第三个知晓这些血饵该如何使用的阵修,恐怕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也是避免不了的情况。”步惊川叹了一口气,“如今我们始终在明,他在暗,我们不想坐以待毙,也只能在这局面下走一步算一步了。”   秋白这才点了点头,“如今还是得先做了。”   “想必那些魔修会自己想清楚。”步惊川沉吟片刻后道,“你可有打算了?”   秋白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了能寻他们,可要如何寻他们,却还没想好。”   二人对视片刻,终究是想不出有什么有用的办法。   步惊川看了秋白一眼,最终认输道:“我们去问问陵光罢。”   秋白无奈,却也心知只能如此了。   “你们要去魔域?”陵光惊讶地将他们二人来回打量了一番,“这个节骨眼去魔域做什么?”   “不是我,”步惊川摇了摇头,“秋白自己去。”   陵光眼中那股见鬼一般的情绪更浓烈了,“你确定叫他一个人去?”   “怎么?”步惊川问道   “你便不怕他一言不合和人动手么?”陵光用极其怪异的目光看了眼秋白,“监兵从来讲究的是动手不动口,若是说多几句,恐怕会……”   步惊川有些头疼,他也预料到会有这版的情况发生,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方才他们二人谈话的时候,秋白也并没有避着他,甚至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所想。   不得不说,陵光其实说得很对,秋白便是这个性子,一直觉得动手优于动口。而他能够想到与那魔修和谈,便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步惊川看了一眼秋白,道:“放心,他向来都不是冲动的人,更何况,此次与魔修合作,还是他主动提出的,想必不会主动破坏这次合作。”   陵光又用见了鬼一般的眼神看了一眼秋白。   “行。”她只犹豫了片刻,便极快地下定了决心,“你们要寻的人到底是哪些人,我会抓紧打听。”   “抓紧些。”秋白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步惊川,“最好明日便出结果。”   陵光不由得瞪大了眼,“你不看看眼下还有半个时辰便到明日子时了,我拿什么去同你这么快查出来?”   步惊川伸手按住了秋白的手腕,他清楚,秋白是在担心他身上的死咒。毕竟那星斗大阵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五日便能彻底完成了,因此秋白才会如此着急。   “无妨。”步惊川道,“这虽然是急事,却也不能叫你太过劳累,只不过是眼下我们时间紧急,秋白有些按捺不住而已。”   陵光嗔怪的目光又看了一眼秋白。   秋白却是转过头去,没有对上她的目光。   “我知道了。”陵光道,虽然她不清楚为何秋白会忽然这么急,可毕竟往日来的信任还在,她清楚,以秋白的性子,若非是真的急事,恐怕不会如此说话,因此只能叹了一口气。   “我真是天生的劳碌命。”陵光走的时候,还不忘嘟嘟囔囔的。 第342章 同归之途·零五   一边,星斗大阵还在如火如荼地建设着,而另一边,步惊川则白日里研制新的阵法,夜间去检查各位弟子在星斗大阵上的出错。正好,夜间的时候大部分弟子因为灵力消耗过度,都回去休息了,于是无人在此处,他与秋白二人便能光明正大肩并着肩,在此处一道行走。   “看样子这些从前线退下来的修士比那些弟子强多了。”步惊川一边看着地上的阵纹,一边道,“我这几日倒是越来越少看到他们出错了。”   眼下在此处绘制阵法的,都是些前线受了伤的修士,绘制阵法需要的灵力并不多,难的是长期、持续的灵力输出,因此,修为不够深厚的弟子,便不能持续不断地绘制阵纹,通常是画上一两个时辰,便需要休息了。而这些能够上前线的修士,修为自然是比先前派来的弟子深厚许多,因此很多都能连续画上三、四个时辰也不用停歇。   步惊川如今也一扫刚发现死咒存在那时的低落,而是犹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领着秋白在此处检查这星斗大阵。似乎这星斗大阵,仍是他为止努力的目标。   秋白在他身后却沉默不语。   自从知晓了他身上死咒的真相后,秋白便一直如此,仿佛身负死咒的是他自己。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秋白小声嘀咕着。   在他眼中,这星斗大阵不再是能够庇护人族的阵法,而是对步惊川的催命符。   这阵法能够护佑不少人族不假,可这阵法同时却也要步惊川祭阵,若是祭阵……他无比清楚,他可能要面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未来。   一边是那天下的苍生,万千人族,可另一边,却是自己的心系之人。   在他心中,步惊川无疑更加重要。然而理智却清楚地告诉他,他不可能为了步惊川,弃这天下苍生于不顾。   他本就是应星辰之力而生,生来的宿命便是要护佑人族,情爱对于他来说,是意外之喜,可若是这意外之喜阻拦在他诞生的宿命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   因此,这些日子下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之中。   步惊川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只道:“这事情虽然是被迫的……但是想想,若是这阵法能够护住你,护住疏雨剑阁,护住我的义父义母……这一切便也值得了。”   “我后来即便知晓了真相也在坚持,并非是我心系这天下苍生。”步惊川道,“而是在这天下中,有我想护着的人。”   秋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步惊川会在这个关口说这些。   他有些卡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步惊川对他的表白。   步惊川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也不恼,只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我并非不惧怕那死咒,我只是一直在想……若是我真的有要离开的那日,你我多少该有些好些的回忆,而不是到了那星斗大阵完成的时候,后悔没有珍惜这最后的时间。”   “你别说了。”秋白上前捂住了步惊川的嘴,“你一说‘最后’,我便害怕……”   即便心中有了准备,可他却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面对。   谁知,步惊川却是躲过了他伸来的手,朝他笑了笑,问道:“你便忘了先前同我承诺过什么了?”   秋白一愣,忽然想起那日,步惊川与他的约定。   若是等上个三年,他不能回来,便……一并随着去了。   秋白沉默下来,试图捂住步惊川嘴的手却改为了抱着。   他将下吧靠在步惊川的肩膀上,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我没忘,我怎么会忘。”   他又怎么敢忘。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他们这般的人,生来便是为了他人,没有独属于他们自己存在的意义。然而,他们这般的两个人,却找到了对方,成为对方相互的意义。   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对于他们来说,死亡远远不是最坏的打算。他们只怕会忘记对方,只怕会失去对方。   他们二人生来俱是永生不灭,但是正是因为这永生不灭,叫这二人心中却更加彷徨。他们不如一般的道侣或是夫妻那般,能够等到白头偕老,对于他们而言,他们恐怕一辈子都需要活在对方可能随时离开的阴影之中,一辈子也要担心对方还需要操心这天下的人。   这是他们的命,生来便没有选择,更加没有修改。他们只能这般无言地接受,乃至他们意识消亡的那一刻。   他们将会因为对方,而终生生活在这种惴惴不安之中。   可他们却从未想过放弃,比起放弃对方,死亡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步惊川拍了拍秋白的肩膀,他们二人总会这样,二人之间总会有一人忽然患得患失起来,先前是他,如今成了秋白。可他们也清楚这是他们深爱对方的表现,因此也不能多说什么。   这份情感虽然沉重,可他们二人却都甘之如饴。   命运与出身是他们所不能选择的,但是他们却能够做出些许的改变。   “好了。”步惊川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够浪费时间。”   秋白点了点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这才放开了步惊川。   步惊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或许……我们并不完全是身处死局之中。”   秋白只当他在安慰自己,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步惊川在方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既然灵气与魔气都能够凝聚成阵纹,那么那类似于这两种东西的血饵,是否也能够成为阵纹的一部分?   或者说……干脆成为支撑这个阵法的支柱?   步惊川想起那日在碧华阁所见,忽然道:“秋白,你还记得,当日我们在碧华阁,见到的那个阵法,是靠着什么支撑的吗?”   秋白愣了愣,还是如实回答道:“便是靠着那血饵化成的雾气。”   “世人认知中,总觉得这些支撑阵法的阵眼,需得是实物——可现实却并非如此,先前,那流火尊在碧华阁的阵法,便是只用了那血饵化成的雾气。”步惊川道,“那对于阵法来说,一样也是力量的来源——甚至,能够比灵石或是灵玉中的灵力更好驱使。”   如今的修士修炼,即便要使用灵石或是灵玉之中的灵力,便需要先将其转化成灵力,这般才能够汇入人体的丹田之中。因此,对于阵法来说,需要的力量也是如此,同样都是需要以灵气或是魔气形态的力量,才是最为直接的支撑。   不然怎么说阮尤是阵修一道的天才,这流火尊竟是能够借助阮尤的记忆,想出这么一个以血饵雾气支撑阵法的方式。   秋白理会到步惊川的意思,愣了一下,问道:“那你这是……想将他那些血饵的雾气拿去驱使?”   步惊川点了点头,“既然他可以如此,我们何不可以?况且……如今边境有如此多的血饵,若是白白叫他全数拿了去,只会对我们形成威胁。若是能够叫这股力量为我们所用……不但能够削弱他的实力,说不准还能够解决我们目前的难题。”   “但是这一切,还是需要等到我制出阵法才是。”步惊川叹了一口气,“先前只是想着说,研制一个能够将那血饵雾气收集起来的阵法便可以了,可如今想来,却是还需要想想,该如何进一步使用。”   “毕竟,这或许会是我们的转机。” 第343章 同归之途·零六   然而研制一个全新的阵法,谈何容易。   况且还是这般复杂的阵法。   步惊川的七位师父,花费了足足百年时间,才将星斗大阵的阵纹推敲出来,绘制更是中间跨越了上千年的时间,不可谓不复杂。   可是这对于步惊川而言,却是唯一的出路。   他有一个猜想,一个可以偷天换日的想法,可他却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他生怕秋白失望,甚至连同秋白说出来都做不到。   毕竟那个希望实在是太过渺茫,他自己甚至也觉得那是一个无稽之谈,可对于他来说,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需要抓着这般虚幻的信念,才能够叫自己不要在这无尽的绝望之中迷失自我。   五日过去,星斗大阵完成了最后一步,然而步惊川的阵法,却仅仅只是出现了一个框架。   他们无法获得那血饵雾气,因此这阵法,他也是靠着仅存在记忆之中的那些印象,去拼凑而成,因此也无法试验。   他将这粗制滥造的阵法交予秋白,秋白远在边境的分身,则是将那阵法依葫芦画瓢地绘了出来。   秋白寻了几个中了食梦蛊的魔修,试验过那阵法是否能够成功收集那些血饵魔修死后化作的雾气。   “能够收集大部分。”秋白道,“但是还有小部分溢散,而且这阵法看起来,似乎不能承受太多、太强的血饵雾气。”   步惊川松了一口气,“总归是没有做错方向。小部分溢散应当不妨碍什么,而这阵法的承受力,我确实还需要完善一番。”   说着,他便想继续转身投入到那阵法的改进之中。   便是在这时,忽然从他的心口传出来了一阵熟悉的绞痛。   那疼痛他再熟悉不过,然而这一次,似乎只是一次提示、一次警告。步惊川顿住了脚步,抬起手来,轻轻附上了自己的心口。   在他的手心之下,是他跳动的心脏,以及他不知到底藏在了何处的、他即便碎魂也无法摆脱的死咒。   秋白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步惊川身上,因此他一有异动,秋白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异常的源头,“是死咒吗?”   步惊川无声地点了点头。   星斗大阵今日已经完成,处于边界的阵法也彻底生效,那些来到此处助力他们绘制星斗大阵的修士,都开心得不能自已。而接下来要面对他们的,则是步惊川身上的死咒。   完成星斗大阵,并非是终点,而是属于步惊川最后一段路程的起点。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除了他们两个人。   就连陵光与孔焕也不知道他们身上即将发生的事,还在单纯地为此事高兴着。   步惊川沉思了许久,道:“恐怕便是在提醒我,现在我该做什么了。”   那一下心脏的绞痛并不激烈,反而是十分温和,然而步惊川见识过这死咒发作得最狠的模样,因此十分清楚,这死咒如此,不过是为了给他提一个醒。   若是他后面继续拖着而没有如死咒的愿的话……恐怕便不是这简单的一下那么简单的。   “它仿佛就是一个时刻在盯着我的活人。”步惊川苦笑了一声,“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个死咒就是我在监视着我自己,否则——它怎么会这么快得知我到底干了什么?”   秋白闻言,愣了一下。   便听步惊川继续道:“若是这死咒发作得最为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疼痛与吐血,对我来说,并不是多大的事情。不过就是难受一阵、捱一下罢了。可我怀疑这死咒,若是我最后不如它的愿,它甚至会控制我自己……去祭阵。”   “不。”秋白摇了摇头,“若是你还需要受那身体的苦楚,这才会叫我心底里难受。”   他如何不想步惊川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可惜事与愿违。若是他们不能够摆脱这死咒,那他们便将会终日活在这死咒的阴影之下。甚至,到时候事情便不受他们控制了。   他们有可能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目睹步惊川忽然从无事到死咒发作的过程,即便步惊川能够忍受那种铺天盖地的痛苦,他也受不了。可步惊川每一次发作之后,总会那般地难受……不止是肉体上的疼痛,还伴随着吐血,每回血咒发作完后,步惊川的脸色总会白上几分,对于步惊川来说,这无疑是长期的折磨。   而且他也不敢想,若是步惊川日后承受不住那死咒越发频繁、越发严重的折磨后,还会不会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而他更怕步惊川会死在这种折磨之中,毕竟,那是死咒,并不打算给步惊川留一条生路。   若是步惊川因为承受不住那无尽的痛苦而离去,那么他恐怕会自责一辈子。   在前世,便是在阮尤入侵了这星斗大阵的时候,也是在这一世,流火尊潜入到星斗大阵修改这阵纹的时候,都是死咒发作得最为厉害的时候。而他那时候也几乎有一种身体几乎失控的感觉。   他毫不怀疑,那些时候,正是这死咒在与他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秋白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正是这种可能性,才叫步惊川就连碎魂也未能察觉那死咒的存在,也是这可能性,才是他们能够迎来转机的关键所在。   “那死咒……可是在星斗大阵之上?”秋白颤抖着声音问道,“在你前世的时候,我为你收集魂魄碎片,替你温养了千年的魂魄,可从未在你的魂魄上发现什么踪迹,那死咒应当不是刻在你的魂魄之上。”   步惊川一愣,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在某些程度上似乎与秋白的想法不谋而合。   正是借助着这不谋而合,他心中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莫名的勇气:“我先前,也有差不多的想法……”   他只是想着,死咒的目的是为了叫他祭阵,而祭阵的目的,却是为了这星斗大阵的运转,而若是能够满足星斗大阵的运转,便需要献祭足够的力量。   前世的时候,先是七个师父祭阵,然而他们七人的修为,仅仅在这百年间便被这星斗大阵消耗殆尽,接着便是百年后,他的前世祭阵。   他的前世毕竟还是玉髓之灵,天生有着磅礴的灵力,因此才能够维持这阵法的运行至今。   只不过,那强大的力量,如今也开始变得稀薄,需要等待他的下一次祭阵。   他有时候甚至也想过,若是这死咒一直都跟随着他,那是否便说明了这这是个长久的阴谋?   他能够不死不灭,他是玉髓之中生出的灵,有着非凡的力量。而他的每一次转世,都能够携带这股力量——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若是当初前世的时候,监兵没有替他收集神魂,他是不是也能靠着玉髓的力量,重新凝聚神魂。   毕竟他在祭阵的时候,可是在这星斗大阵之上,在这灵玉之上,在自己的本体之上。他的本体的灵力对于他自己来说,最是适用,因此,即便是在星斗大阵之上,他的魂魄重新凝聚,似乎也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最多——便比监兵当初替他温养神魂的时间要久上一点。   可这都不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他的魂魄会外出,会重新进入轮回之中,然后生出意识,知晓自己的使命。   最后,在他的转世力量成熟后,死咒或许会在下一次星斗大阵力量枯竭之前,催促他前往星斗大阵,修补星斗大阵——若是星斗大阵的灵力快要衰竭的,便用他的转世来祭阵。   用祭阵的力量,星斗大阵或许又能坚持到下一个千年。   而他,便是永生永世被拴在星斗大阵之上的人,即便他能够等到他的下一个转世,也只能继续祭阵。   即便他能够发现这死咒的秘密,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个死咒的安排。   毕竟这死咒与星斗大阵一体,刻在他的本体之上,他无法摆脱——除非,他将自己的本体摧毁。   他亦能够修改这星斗大阵,但是他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七位师父,七人一道,为了绘制出这星斗大阵的阵纹,也足足花了百年时间,他独自一人,想要更改这阵纹,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已经来不及了。 第344章 同归之途·零七   边境上的魔修是越来越难以攻入道修的地界,而秋白派出去魔界寻求合作的分身,也终于与那些曾经叛逃出流火尊手下的修士碰上了头。   那些魔修还很谨慎,即便他们自己也已经成为了一方魔修的小首领,可他们仍是如同惊弓之鸟那般,在见到秋白的第一时间,便要用火焰试探他的真伪。   秋白一眼便看出,这些人,应当也是见过那些曾经在碧华阁上的傀儡的。至少,从他们这举动中便看出,他们没少吃过那傀儡的苦。   不过也难怪,那些傀儡总会在身边出现,甚至极有可能替换他们自己最为熟悉的同伴,这样的变化,如何叫他们心中不害怕。   那种事情即便是发生在魔修身上,也不得不叫他们心惊。   验证秋白是真人之后,那些人将信将疑的目光才终于落到了秋白的身上,“你不是道修么,道修与我们合作?”   他们清楚自己与秋白之间的实力差距,因此并没有贸然攻击,毕竟他们也清楚,若是贸然攻击,他们自己恐怕也讨不到好。   秋白点了点头,“我以为那些传讯的妖族已经将实情告知你们几位了。”   站在秋白跟前的一共是五位魔修,修为都在分神期上下,因此,秋白此回派出去的分身,足足有分身大圆满的修为,叫眼前这群人不得不忌惮。   “他们说是一回事,你怎么说也是一回事。”领头的魔修开口道,“那群墙头草乱传话的次数多了去。”   另一个魔修也点头道:“你们道修前脚说合作,后脚便跟人翻脸的事情也多了去,我们如何信你们?”   “便凭我是白虎域域主。”秋白道,“我若是只是想杀你们,根本不必与你们费劲说这些。”   在魔修们将信将疑的目光中,秋白解释着、   “可你也知晓,阻止魔修进入你们的领地,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好处。”那领头的魔修眯了眯眼,道,“甚至,我们会成为整个魔族的叛徒——尽管魔族并不团结,可他们却不会放过可以踩我们一脚的理由与机会。”   “我知道,可我不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吗?”秋白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们都应当知晓,他手上有那食梦虫罢?”   一名魔修皱了皱眉,问道:“食梦虫?”   秋白还有些惊讶,“怎么,倒序之间都快传烂了的事情,你们还没有知晓么?”   几个魔修面面相觑,似乎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迷茫。   秋白这才意识到,这魔修的不团结,几乎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他们极少互相交流,就连极为简单的消息,都需要流传许久,才能叫整个魔域都知晓。   这也叫他们不能够第一时间知晓道修那边的事情。   因此,看向秋白的眼中多了几分警惕,因为那食梦虫对于他们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东西。   “你莫不是随口编了些什么,便想蒙骗我等?”领头的魔修开口有些不客气,“我等虽然实力不如阁下,但是也不是任人指使的傻子。”   “我非是看不起阁下。”秋白强自按捺着心头的情绪,若是换做旁的魔修,他早就不与这些人废话了,可就是这些魔修,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因此,即便心头再不耐,他都还是需要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与这些魔修讲清楚道理。   “食梦虫是最开始出现在碧华阁之中的蛊虫,然而流火尊却是将其改造,成为了能够控制人神志与行为、甚至在顷刻间将人变成血饵的蛊虫。”秋白道,“而这些血饵,却是流火尊实力的关键——你等即便不想与道修合作,可削弱流火尊实力的事情,你们应当也不会拒绝罢?”   他不敢与这些魔修戏说这血饵的用途,因为他怕这些魔修自己也心生邪念。   对于他来说,他是为了解决流火尊这个问题,而不是创造出更多的问题。   “这么说来,这不是你们道修的东西?”一个魔修嗤笑了一声,“怎么,你们自己都控制不住,还来指望我们呢?”   秋白咬了咬牙,才将骂人的冲动忍了下去,“这蛊虫已经被流火尊改变了,它不但能够控制道修,连魔修都能够控制。”   “哈!你不会以为魔修都像你们道修这么多管闲事,还有那什么所谓的同胞之情罢?”一个魔修大笑一声,“要我说,那都是无用的东西——你快些省省力气罢。”   “那蛊虫近乎透明,极难察觉。”秋白面无表情地道,“若是我不提示你们几位,阁下恐怕只会以为那是普通的爬虫。”   “而它们若是要控制人也极为简单,只要在你睡梦中成功进入你的梦境,你便被控制住了。”秋白继续说着,“迄今为止,还未曾发现过什么修为的修士是能够不叫食梦虫入侵的。”   那些魔修都收敛了笑容,转而瞪着他,“道修,你莫以为这样就能唬住我们!”   光是听着这个描述,他们便自脚底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熟悉凉意。这等手法……他们当真是熟悉得很。   像极了他们那个不择手段、从来都不会失败的师父。   “我非是想要如何。”秋白淡淡地道,“我是在给各位一个活命的机会。流火尊的手段,既然诸位从他座下逃了出来,自然是非常清楚的。”   而这也说到了那几个魔修的痛处,他们面色有些难看,面面相觑。   “除了我能够与你们合作以外,我也不全是不给你们好处。”秋白道,“诸位若是能够相助,在诸位不进入道修领地的前提下,我五百年内都不会对诸位动手。”   作为白虎域域主,秋白确实有这个底气说出这般堪称狂傲的话来。   早在他身上出现血孽之前,监兵便时常不在白虎域,而白虎域却能够出奇地安定。   究其原因,全都是因为那时候的监兵甚至会跨过界河,将在界河对面挑衅的魔修杀死。而不论是进入魔域还是离开魔域的路上,他不论遇到什么魔修,无一活口。   甚至,有时候监兵心情好了,便去魔域寻几个魔修助助兴,心情不好了,又去寻几个魔修寻开心。不论如何,不少魔族都被监兵不问青红皂白地拿去开了刀。   可以说,战神监兵之名,绝大多数都是用魔修的尸骨堆积起来的。   就连他们这几个魔修,也对监兵的杀名颇有耳闻,毕竟,这放在魔族之中,监兵乃是能够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这个承诺,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保命符。不过是不去接近道修领地而已,他们身处在魔域的最西方,是在魔域的边缘,本来前去道修领地便有着极远的距离,更别说他们如今的修为,在道修那处讨不着好,更无法轻易突破那防护阵法。   这叫这些魔修如何不心动,毕竟若是监兵的承诺,他们在这其中说不准还能怎么利用……   “你便不怕被他们当枪使吗?”另一边,步惊川用着那传讯符听着从秋白那边传来的动静,问道,“若是你被他们卷入魔修之间的争斗,届时你恐怕需要替他们做什么。”   秋白摇了摇头,道:“若是真的如此,不过是些许代价罢了。”   不论如何,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他们的希望,亦是他们的转机。若是能够为了这希望而去帮魔修做点什么,秋白也不甚介意。   左右魔修的局势与他们无关,这些魔修看起来短期内也威胁不到道修的模样。   “我们还需做好他们派不上用场的准备。”秋白道,“我再想想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便是这几日下来,他越发感觉到步惊川身上那死咒的影响。   那死咒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出现,或许是每个时辰都来一次,或许是能够叫步惊川中间歇息个几小时。步惊川被这血咒折磨得心力交瘁,就连精神都差了许多,因为那没有规则的血咒发作,步惊川甚至连维持一定的清醒都做不到。   一日有十二个时辰,步惊川差不多有五个时辰都会陷入昏睡之中,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即便清醒,也是赶着制作那阵法与检查星斗大阵。   所幸如今星斗大阵已经完成,不过是需要每日检查一番而已,并没有占去步惊川太多的精力。然而他却将更多的经历投入到了那新的阵法之中,每日的灵力消耗越来越大,甚至连在此处都无法恢复。   秋白看在眼中,心中也在着急。可他却不能出声劝半句,因为他同样也在焦急阵法的进度。   他们几乎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那个阵法之上。 第345章 同归之途·零八   不等二人再仔细筹划,边境的局势骤变。   流火尊见边境上久攻不下,再也按捺不住,将魔傀唤了出来。   大乘期的魔修,在这世上几乎没有敌手,就连仅有合体期修为的秋白也无法抵御其一击。   可若是不拦着……这魔傀别说将这星斗大阵击破,甚至能够将整个道修的地界都反转过来。   秋白死死地盯着那魔傀。天地之间因那魔傀而色变,乌云聚集在他们之上,雷云闪烁,闪过苍白的电光,将那魔傀一身破旧的衣物照亮。   即便那魔傀只穿着这么一身破烂的衣物,可任谁见到自那魔傀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都无法小觑。这魔傀这一身的威压,如今是这衣物都无法掩盖的了。   秋白不得已,只能将在星斗大阵的分身的修为压至练气期,大部分的修为,都转到了在边境的那个分身身上。   在白虎域的秋白,重新恢复了大乘前期的修为,而站在他面前的魔傀,却由于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随着流火尊在这边境吸收血饵,而修为升到了大乘中期。   只是差了一个境界,然而一个境界的差距,在这大乘期之中,却是能够无限放大。   秋白眼看着那魔傀靠近,他清楚,眼下道修之中,为数不多能够与这魔傀争斗的道修,便只有他了。   流火尊打什么算盘他很清楚,无非便是从内而外地攻破这个阵法,而这个阵法是他与步惊川这么久以来努力的目标,他决计不允许这阵法有半点的损伤。   两名大乘期的修士交手,光是那交手的余波,都能够将在三里之外的金丹修士震得吐血。众人都退避三舍,如今秋白彻底没有了助力,只剩下他一人在此处孤军奋战。   在那魔傀身后,正是傲然伫立的流火尊,他冷眼看着秋白被那魔傀击退了数千米,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愧是战神监兵,修为有如此大差异的情况下,三招未能落败。”他冷声说着,言语间尽是欣赏,“若是叫你长留,未来或许还未可知。”   秋白不屑地将胸中的瘀血一口吐出,道:“多谢阁下欣赏。”   说罢,他便准备提气再上,可谁知,眼前那魔傀忽然浑身一震,身上的气息更加强劲了几分。   秋白一顿,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力量,正在他身边,朝着那魔傀飘去。   流火尊低声念道:“血饵归巢,来!”   从远处,从道修退居的后线,从魔修躲避的魔域之中,忽然飘出无数股灰黑色的烟雾,那些烟雾都是血饵化作的雾气,毫无疑问,这些将会成为这魔傀的一部分。   秋白瞳孔微缩,死死地盯着那些雾气。   竟是在他不知不觉间,流火尊手下的那些食梦虫,已经残害了如此多的人。   虽然这显然是魔修居多,然而这些人在道修之中也不在少数。   那些在魔域之中还顾着看好戏的魔修剩不下几个,他们还在惊讶为何自己身边的同伴都化作了一股青烟飘走了,可随后他们却又看到了,那些原本稀薄的青烟正纠缠着,逐渐凝聚成一股巨大的黑雾,不惧这天地间大作的狂风,涌向了那魔傀。   这下,就连那些魔修也领悟到了他们的同伴为何会忽然成为了这黑烟。   尽管魔修之中并没有什么团结的概念可言,他们之中也时常会有残害同类的事情发生,然而这也不代表着,他们能够容忍这明目张胆的算计。   毕竟对于这些魔修而言,正是因为没有情谊可言,这一日流火尊壮大了自己的实力,他日或许就会拿他们来开刀。而他们绝对不允许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这算什么?!”有的魔修忍不住怒骂道,“他们都直接成了他的血饵?”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另一个魔修愤怒道,“道修还在这杵着,就找同族下手!”   “没看到他也在道修之中下手了么?那是什么,内应?”   “若是那魔傀实力够强……这监兵也就不足为惧了。”   “你别傻了,如今那魔傀有这实力,转头将你我也送走也只是一挥手的事!”   那些魔修交流着,不同来处的魔修如今的想法却都出奇一致。   对于他们而言,什么大计划,都不如自己的小命重要,因此,那些魔修不再犹豫,转头离开。   只剩下几个修为高些的,艺高人胆大,还留在附近,一直盯着这处。   秋白看了一眼那几个不知死活的魔修一眼,径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前的魔傀。   若是叫这魔傀得逞,这魔傀的实力未必能够达到大乘后期,可却又能够与他拉开极大的修为差距。实力到了这般地步,一丝一毫的差距,中间都隔了如同天堑一般的距离。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一块极小的灵玉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灵玉之上刻着步惊川先前制出的阵法,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用那个在星斗大阵的分身看着,而这边的分身跟着刻,这才照着步惊川所研制的那个阵法刻出来。尽管这般粗制滥造的阵盘比不得步惊川亲手所制的阵盘,然而,在眼下却是能够派上极大的用处。   而他的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脱正在全神贯注盯着他的流火尊之眼,流火尊起初还奇怪,为何一向喜欢直来直去单兵作战的监兵为何会忽然取出阵盘,然而,在下一刻,监兵催动阵法,他骤然明白了这个阵盘的用意。   他当即勃然大怒,“该死,你竟然敢盗我血饵!”   说罢,他抬手朝着秋白的方向指去。   那魔傀受了命令,登时暴动起来,直接朝着秋白而去。   秋白清楚,他这么做便是动到了那流火尊的命脉,他自然要跟他急。   若是这阵法能够再强一些……指不定后面,他能够直接从那魔傀身上夺取力量。届时,这魔傀即便有着大乘中期的力量,也会被他这阵法而土崩瓦解。   见这阵法有效,秋白连忙催动那个身处在魔域之中的分身。   那分身正与那些魔修合作着,自然是在那些魔修身旁,而那些魔修收到命令,也开始催动起他们手上的阵法。   他们手上的阵盘,因为时间不够,因此只是随意寻找了几个魔石去刻下那个阵纹,尽管效果不强,却还是能够夺取大半的血饵雾气。   毕竟对于流火尊而言,他侵淫在魔域多年,自然是对魔修下手最多,更多地魔修被他所控制,因此,来自魔域的血饵雾气也要更浓郁一点。   流火尊便眼看着那血饵雾气都流向了魔域深处,登时变了脸色。   “该死!”他怒骂一声,未曾想到自己竟是会遇上这般棘手的问题,当即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念起了法诀。   秋白意识到,这流火尊有着千年的传承,在他身上,恐怕不止知晓阵道,甚至还精通法修。这魔傀,恐怕便是他结合了蛊道与法道才生出的东西,而他们只能用阵法控制一二,始终无法将其灭杀。   那魔傀掌风袭来,秋白飞速后退几步,躲过了这一击。   即便这魔傀的修为还是那么强,可流火尊自己心中大乱,失了分寸,这才叫得魔傀未能发挥出先前的效用。   流火尊这下急火攻心,失了冷静,因此,事情的主动权在于他的身上。   秋白远远地看了一眼在远处的道修,一咬牙,再度分裂出一个分身,手上拿着他方才手中的那个阵盘,飞速朝着那些阵修靠近。   流火尊的目标,一直都是方才他拿在手中的阵盘。远在魔修的阵盘他还无可奈何,这在他眼前的阵盘,他怎么可能将其拱手相让!他一见到秋白分裂出分身,当即猜到了他的意思,立刻只会自己的魔傀朝着那分身袭去。   然而那魔傀始终不如真人那般敏锐,只一味遵循着流火尊的命令,向着那秋白的分身奔袭而去。   秋白生怕自己失去太多实力而影响到自己与这魔傀的对战,毕竟在他这个境界,修为即便只差一点点,也是天差地别,有时候,胜负便是在这些细节之中体现的。   那个派出去的分身只有元婴修为,在这大乘中期的魔修手下,宛若一只蝼蚁,只要一招手,便能够碾碎。   那分身定然受不住这魔傀的一击……而那个灵玉阵盘也是如此。   眼下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刻出更多的阵法了,他需要全神贯注,将精力放在与这魔傀的对战之中,那些阵法……只能交给远处的道修。   自见到秋白分裂分身,孔焕便极快地猜到了他的意思,也在迎着他那边冲去。   魔傀双掌之中魔气凝聚,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那个秋白的分身,浑然不觉与自己修为相当的秋白早已在他的身后朝着他靠近。   秋白手中的长枪直直地刺向那魔傀的后肩,他足足用了全身九成的力,这般巨大的力量,没有魔气护身的魔傀,在这毫无防备之下,也有些受不住,悬浮在半空的身形踉跄了一下,掌心之中的魔气登时送错了方向。   在他们身后,在秋白出手后才幡然醒悟的流火尊咬牙切齿。秋白的修为比他的高,魔傀还需要受到他的指令才会做对应的事情,因此,方才他未来得及发现秋白的动作,这才没有及时叫魔傀防御,生生受了那一击。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别人仗着修为欺负他的事了。   他冷着脸,看着背对着他的秋白,对着魔傀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飞散的血雾几乎染红了整片天空。 第346章 同归之途·零九   步惊川心中一惊,猛然惊醒。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自己似乎还在星斗大阵的那个洞穴之中,周围围绕着他的都是他熟悉的灵气的气息。   而他如今枕在秋白的大腿上,不知睡了多久。   他抬起手来,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血咒曾经有过一次极其猛烈的发作。眼下身上与这处却不见狼藉或是血迹,应当是秋白替他收拾干净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着自己身侧的秋白。   迟迟得不到回答,他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去看了秋白一眼,却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秋白为了此处不出乱子,才放了这么一个分身在此处,而前段时间秋白似乎是因为遇到了流火尊,因此将此处的分身修为提高到足足合体大圆满的地步,可如今,秋白整个人的气息都弱了下去。   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么想着,他一边放出神识,一边抬手去摸秋白的手腕。   手腕乃是一个人的命脉所在,不能被人轻易触碰,可秋白却不闪也不避,任由他碰上了自己的手腕。   “十个时辰。”秋白面色疲惫,道,“你睡了十个时辰。”   便在说话期间,步惊川便探到了外面星斗大阵上先前还在忙活的弟子,都离开了大半,剩下来的要么是修为极弱的,要么就是伤势未愈的。   而他也察觉到,秋白这个分身的修为,竟是从合体大圆满,一路降到了练气一层。   练气一层,就连步惊川也是很久未曾接触到过这般境界。   这是初入修炼之途才会经历的修为,而通常寻常人在这修为上,用不着维持个十天半月的,便能再进一阶。   这等修为,便只有一缕微弱的灵力支撑着,像是寒风中的火苗,随时会因为一点点的变故而熄灭。   秋白如今面上的疲惫,便多半是因为以他如今的修为,不能不休息,可秋白为了等他醒来,更是为了守护他,却是强撑着没有睡觉,这才显得这般的疲惫。   秋白的脉象很弱,即便步惊川不通医理,却也察觉出他如今的不对劲来。   步惊川心中满是心疼。   “可是发声什么事情了?”他握着秋白的手腕,轻声问道,“是流火尊寻上了边界那边么?”   秋白对上了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步惊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狕幼   这是他知晓的迟早的事情。   从他失去意识之前,一切便隐隐开始有预兆了,否则他那一次的血孽发作,断然不会这般激烈。   死咒这是在提醒着他,若是再不做行动,这星斗大阵恐怕便会毁于那流火尊之手。   “这是迟早的事。”步惊川开口说着,却只有这干巴巴的安慰,“你不必自责。”   秋白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只不过总觉得若是再有些时间……”   他们或许能够做得更好。   只是他这一句话没有说完,登时浑身一震,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唇角中溢出。   步惊川的面色登时难看了起来,“你们已经动手了?!”   在此处减少的修士无不昭示着前线的危急,而秋白却还是留着这么一个分身看着他,但还是未同他透露前线的情况。   秋白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原地盘起了腿,闭上双眼,开始调息。   步惊川心知能够叫他另外的分身伤势也在这个分身上出现,这无疑昭示了秋白方才受的伤并不轻。这叫他心中的焦虑更甚,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能够伤到秋白的,定然修为不弱,多半是那个修为惊人的魔傀……   而在那等境界之中的对战,秋白也应该全神贯注,不能分半点神。   而今,他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他如今的状况恐怕离不开这星斗大阵,他不但被这死咒生生世世都拴在了这星斗大阵之上,甚至连自己的道侣正在遭受苦难、难以为继的时候,他却还是被拴在了这处,不能上前去为秋白承担半分。   东泽最初便想一直保护着衍秋,而即便是后来需要秋白保护的步惊川,心中所想的也是与秋白并肩、乃至能够到保护秋白的地步。   刻骨的无力感又在此时蔓延上心头,他不知是自己的死咒发作还是因为自己的心中太过难过,只觉得胸腔之中憋闷着发疼。   那股疼痛,却比以往死咒发作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都要叫他觉得难熬。   他不由得握紧了秋白还在他掌心之中的手腕。   那是属于男人的骨骼,手腕粗壮有力,却又不显得笨重,正是这么一双手,持着银枪,护卫了这道修的千年安宁。   可又无人能够给他安宁。   他为道修做了这么多,仍旧无人能够为他做出什么。   步惊川感受着秋白的呼吸从急促变至微弱,开始觉得时间变得难熬。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等到秋白再度睁眼,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   分明在此处的秋白只是盘腿坐着,什么都没有做,声音却仿佛是那个在边境上与魔修厮杀的秋白传来的,异常沙哑与疲惫。   “流火尊暂时退去了。”秋白说着,面上露出了一个稍稍有些自豪的笑容,“你先前研究的那个阵法很成功……甚至能够吸取组成那魔傀的血饵雾气,他那个魔傀,修为被生生降低了一阶。”   那便是被降到了大乘前期,与秋白如今的修为旗鼓相当。然而,这场对决,即便双方修为一致,却仍旧极不公平。   那魔傀可以不顾一切地攻击,可秋白除却要拼死护住星斗大阵,还要顾及自己的性命。可以说,秋白不如那魔傀那般可以做到不顾性命,因为秋白心中还有牵挂。   这般不公的对决,对于秋白来说定然是极为吃力的。   “你是……带着伤与那魔傀打起来?”步惊川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了。   “嗯。”秋白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动了动身子,靠在了身后的墙上,“他先偷袭了我,我后面即便与他动手,也还是有些勉强。”   “别太勉强了。”步惊川不由得道,“你应当清楚,我并不想你出事。”   秋白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想的……只是实在是事出紧急。”   紧接着,他便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同步惊川娓娓道来。   他为了掩护自己的分身将那阵法传递去道修那边,主动攻击了那魔傀。然而那魔傀的修为毕竟还是比他高出一阶,流火尊及时反应了过来,指挥那魔傀攻击他,因为他靠得太近,躲避不及,被魔傀一手穿胸而过。   “所幸,被他穿过的只是右胸,没有碰到心脏。”秋白勉强地朝他笑了笑,又伸手按上了步惊川的心口,“你我如今,也算是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这个词是这么用的么?”步惊川沉下了脸,握住了他的手。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秋白笑着问他,似乎此刻的心情是真的很好,仿佛二人只是在一日闲暇的午后闲聊。   “爱说不说。”步惊川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转而开始为秋白的体内注入灵力,为他调理紊乱的气息。   即便只是一具分身,他也不忍叫秋白难受。   “孔焕他们已经成功拿到了阵盘了。”秋白说着说着,差点笑了出来,“想必复刻出阵法是很快的事情。”   “那你的伤势呢?”步惊川冷不丁问道,“如今你元气大伤,可有想过如何压制身上的血孽?”   “伤势不成问题,孟章在赶来的路上。”秋白满不在乎地道,“而我发现了那魔傀的另一个缺点,那便是若是魔傀受伤,还须得消耗那血饵雾气来为自己疗伤——这么以来,才是那魔傀降低了修为的根本原因。只是我短期内,恐怕是没什么力气再给他这么一下了。”   他的语气还有些惋惜,似乎根本没想过自己的后果。   “你先顾好你自己。”步惊川道,“你怎么忽然这么……”   他顿了顿,想说吊儿郎当,但是又觉得这么说似乎不太对。   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好将话头停在了此处。   “你觉得我对结局不在意?”秋白知晓他的意思,因此只是笑着接上了他的话,“先前你不是说……若是不能同生,那便同归么?眼下也没有比这还要更加糟糕的事情了。”   这番话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说得步惊川哑口无言。   二人正说话之际,步惊川心口的那股绞痛又毫无征兆地袭来。   一见到步惊川那就连唇色都变得苍白的脸,秋白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秋白熟练地将步惊川的头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嘴上还不忘道:“你看,我都说了我俩半斤八两……”   一个疼完便是另一人疼。   步惊川被他说得没话说,也因为那绞痛转移了注意力,因此无心反驳。   方才一直撑着的笑脸,在步惊川所见不到的地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忧色。   他们在此处相互依偎着,四下静悄悄的,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第347章 同归之途·一十   次日中午,孔焕寻到了正在养伤的秋白。   他手上拿着几个阵盘,交到了秋白跟前,道:“这些都是熬夜赶制出来的阵盘,你看看有什么不妥的?”   他也是迎着头皮来到这处的,毕竟他的师长们都打心底里有些畏惧秋白,因此,为数不多能够与秋白说上话的,便是他。   秋白接过那几个阵盘,强打着精神看了几眼,道:“便是这么刻,没错。”   他顿了顿,看向了孔焕,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孔焕一激灵,没想到被秋白一眼看了出来。   他陪着笑,道:“有宗门报告有弟子失踪了。”   秋白方才升起的疲惫登时一扫而空,“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早上才发现的。”孔焕面色也不太好看,“于兄说此处人员混杂,因为当时情况紧急,并没有登记人员流动。她说……甚至有可能失踪了些散修,而我们也没有发现。”   散修不像宗门弟子,宗门弟子始终有师长同门在此处,即便是极为不起眼的弟子,失踪了定会有人发现,然而散修多半是些没有靠山的修士,他们生性警惕,也喜欢独来独往,因此即便失踪了几人,众人也只会当他们到了别处去了。   只是这些修士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失踪了……   秋白意识到情况不妙。先前他伤了那魔傀,那魔傀的修为因为受伤而下滑,流火尊便是靠着这魔傀与道修争锋,这是他唯一的倚仗,否则,以他自己之能,恐怕无法坚持多久。   而若是想要恢复这魔傀的力量,最好的办法便是寻找血饵替这魔傀补上。如今流火尊不能去对岸的魔域,便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修士来下手。   “看样子他是还没走远。”秋白语气不善,没想到这流火尊竟是如此大胆,分明眼下这局势,对他极为不利的才是。   “那该怎么办?”孔焕有些犹豫地问道,“巡逻的弟子修为都不高,可我们又不能不巡逻。”   秋白清楚,这情况并不是说找几个高修为的与低修为的一道去巡逻便能解决的。   毕竟在那大乘期修为的魔傀面前,除了秋白自己,其余的修士,修为都称不上一句“高”。   而将这些修士送到那魔傀跟前,无异于是在送血饵。   那魔傀如今有着大乘中期的修为,却仍是无法奈何大乘初期的秋白,这便已经意味着,这魔傀的力量终究是不如人的。既然如此,那么流火尊便更需要将这个魔傀的力量尽快恢复,不但需要恢复到先前的大乘中期,甚至要去到更高的境界。   对于流火尊而言,除非这魔傀有着渡劫期的修为,否则这魔傀始终都会受秋白所压制。   然而,眼下失踪的都是些修为不如何起眼的弟子,这些弟子的实力有限,再如何,这些失踪的弟子的修为加起来甚至还不如一名元婴修士,数量虽多,却是费力不讨好。   秋白将这流火尊的动机稍一回想,登时明白了这人的用意。   这人如何不是不知晓这些弟子的修为对于那魔傀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然而他此举,除却是因为修为较高的修士难以下手以外,还是为了扰乱这些弟子的判断。   “到了这个地步,竟是还想着玩弄人心。”秋白哼了一声,“看样子这人是贼心不死。”   “啊?”孔焕没明白方才秋白想明白了什么,“那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引蛇出洞了。”秋白收回了思绪,又吩咐道,“去寻各个宗门修为在分神期以上的过来。”   孔焕得了指示,于是转头出去了。   另一边,远在北斗星城的步惊川听完了二人方才的整段对话,不由得道:“孔焕去叫人,你这计划不是便暴露了么?”   秋白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道:“确实会有这这因素,只是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始终这般被动,久了终归是对人族不利的。”   步惊川轻叹一声:“那你打算如何?”   如今这死咒对他的影响太大,他已经几乎没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了,而脑子中也是一片混沌,几乎动不了,只是稍加思索,便察觉到大脑中一片几乎裂开的疼痛。   眼下他只是撑着一口气,同秋白商讨着未来的计划。   曾经,他还需要为衍秋殆精竭虑,却忽视了如今的秋白,是当初的衍秋与监兵的结合,监兵好歹独身与那魔族周旋过百年,并不是事事都需要他去帮他的小孩,当年监兵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他与魔族争斗百年,如何不了解这魔族。   只不过先前秋白也只是一直安静地听他吩咐,从来不会质疑他的想法,更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在每一次他即将要误入歧途或是做错什么之前,恰到好处地出声提醒。   他的衍秋,早就长大了,不需要他事事考虑。而他的秋白,却是有着天下仰望的实力,他不必太过忧心。   这么想着,他将头埋在了秋白怀中,呼吸间都是秋白熟悉的气味,听着秋白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既然他喜欢玩这种阴的,那我便陪他玩好了。”秋白说着,顿了顿,“此回我不怕他知道,也不怕他不知道,我是要他明知道此事是陷阱,却还是要往这其中去跳。”   “他此刻急于修复那魔傀,自然是意识到魔傀的力量减弱。那么我们便同他唱空城计。”   在边境处巡逻的队伍,换成了高修为的修士。他们虽然人少,脚程却更快,能够巡视更多的地方,而他们人人的修为都在分神期以上,结伴出行,教那些有异心的人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那些弟子都将会留在营地之中,效仿星斗大阵,在地上布阵法。   尽管此处的地面不是灵石也不是灵玉,甚至连石头也不是,只是湿润松软的泥土,但是他们通过同行的几个阵修的指点,用灵石压阵点阵,逐渐将这个阵法弄得像模像样。   一直在监视着他们的流火尊如何看不出来,这个阵法的作用。   他先前正是因为这阵法才吃了大亏,如今再看到这个阵法,自然清楚这群道修的用意,他们便是想靠着这阵法,叫他下回再带魔傀来到此处的时候,那魔傀被再吸取一些血饵雾气。   上回那魔傀便已经因为受伤而修为倒退,如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这个阵法做成了的。   可他也清楚,秋白留下这群修为不强的弟子在此处,无疑便是请君入瓮。他本想转而袭击那些巡逻的队伍,那些队伍之中的修士修为虽高,在魔傀跟前却不值一提,况且,这才是真正能够叫魔傀尽快恢复实力的血饵。   然而每个队伍之中都会有秋白的分身,若是他贸然出手,定然会叫秋白发现。而那些修士手中,也定然会有无数个能够吸取他血饵雾气的阵法。   即便知晓眼前这群弟子正是诱饵,他也不得不做。   因为弟子手上即便有那个阵法,他们自己的修为却不强,因此即便他们催动阵法,也无法奈何他。可若是地上的这个阵法成了,这个阵法的力量可比一般拿在手上的阵法强上许多,这才叫他心中忌惮。   他只能赶在这阵法完成之前,出手将其搅乱。 第348章 同归之途·一一   不出秋白所料,那流火尊果然出手了。   他先是试探着骚扰了正在那阵法上工作的弟子,随后,或许是因为眼见着那阵法即将完成,竟是直接唤出了魔傀,打算将那些弟子就此扼杀在此处。   对于如今修为已经跌落的魔傀来说,对付眼前的这些弟子,并不是什么难事——碾死他们,就好比碾死一只蝼蚁那般简单。   在绝对的修为碾压之下,那些弟子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本该是这样的,可便是在这时,一直潜伏在此处的秋白却忽然出现了。   流火尊见是他,也不意外,毕竟他知道,这显然就是对方设下的局。   他只是咬牙切齿地瞪着秋白,恨不得能够将眼前这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人生吞活剥,“想不到一向都是个武疯子的白虎域域主,如今为了寻我,还费心做出这版设计。”   “承让。”秋白道,“此前喜欢与人对决,不过是我不喜欢设计与人——这又不代表我不会。”   他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魔傀,忽然察觉到这魔傀的气息,似乎比先前受伤撤退的时候弱了一线。   那点儿差距极为微弱,唯有秋白这样亲自与那魔傀交过手的人,也只有秋白这般修为的人,才能够察觉出这细微的差别。   可即便是一点点的变化,这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曙光。   这魔傀并不是无敌的。组成这些魔傀的血饵,是连生命都化作了那雾气的一部分,这才使得这魔傀的力量尤其强大。   然而这股力量既没有实体也没有生命……而没有生命的东西,是最为容易消散的。   怪不得流火尊会如此焦急,毕竟对于他而言,这魔傀并不是能够长存于世的,即便这魔傀不与人争斗、不受伤,也会因为时间的关系而逐渐流散。   对于流火尊而言,这是不能够容忍的变化。、   而这魔傀既然要出手,自然便免不了用上些招式,怪不得先前那魔傀的动作都如此简单,如今向来,恐怕那魔傀就连是使用魔气都要消耗那血饵的雾气。   便是这么消耗下去,这魔傀终归有一日,将会如真正的雾气那般,化为虚无。   流火尊前些时候都袭击了不少的弟子,可那些弟子估计已经遭遇不测,却还是叫这魔傀弱衰下来,向来,支撑这魔傀的代价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很多。   怪不得流火尊如今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还要往下跳,正是因为这流火尊知晓,自己一件撑不下去了。   然而,古人常言穷寇莫追还是有些道理的。   走投无路的流火尊,方是最为可怖的对象。   他见那些逐渐靠近的修士,意识到,眼下的这些人恐怕是抱着比赛的决心前来围攻,然而,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叫他更加走投无路罢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他不是温顺的兔子,他是有着爪牙的魔修,更是有着合体期修为的魔修,而他的手下——还有着一个大乘期的魔傀。   若是他们拼了命,他便不信这些人还有命在。   他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他面前的秋白,魔傀受到指示,也动了起来。   忽然,流火尊默念着什么咒语,修为忽然暴涨起来,他的气息一路攀升,从最开始的分神中期到了合体期,紧接着,他便见到了流火尊分裂出了一个分身。   分神期的修士,分身的气息与本体几乎别无二致,然而,即便再相像,那相像也还是有限的。   分身皆是由修士的神魂之力与灵力而成,因此才能够做到与本人几乎毫无差别。可正是这与寻常人的不同,才使得分身有着其他的用处。   就比如……   附到这魔傀身上。   这魔傀终究是由那血饵雾气组成,并没有实体,因此对于它而言,神魂并不需要耗费什么力气便能附着到那血饵身上。   原本流火尊便是靠着神识指挥着那魔傀,然而,即便如此,这指挥对于如今修为大不如以前的流火尊而言消耗也是极大,因此他往时出现才不会恋战。   然而,今日的情况却不同了,双方都已经互相将对方逼入了绝路,若是他再不做点反击,极有可能被永远地留在此处。   因此,这对于流火尊而言,眼下并不是考虑得失的一个好时机。   流火尊的分身一附上那魔傀,那原本动作僵硬、神情呆滞的魔傀,眼中登时有了神采。魔傀的气息也开始节节攀升,一直涨到了大乘后期,距离大圆满只差一步之遥。   竟是能够生生提升三个境界……   而且,看这魔傀的表现,恐怕流火尊不必再像先前那般需要指挥方能控制这魔傀,这下切断流火尊与那魔傀联系的这条路子是行不通了。   秋白看向那魔傀,这天地间,不论是魔修还是道修,恐怕已有数万年未曾出现过这等修为的修士了,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个未知的境界,对于秋白来说亦然。   这等强大的修为,恐怕能够在顷刻之间,将这天地颠覆。   然而流火尊这秘法竟是能够将魔傀的修为生生提高两个境界,想来也是极为可怖。而他手握这等秘法却迟迟不在先前的对战中使用,而是等到眼下走投无路了才用出,恐怕便是因为这秘法对于流火尊而言,恐怕有着极为严重的后果。   而如今后果再严重,流火尊都扛了下来,而他这等修为……恐怕是秋白都无法接住其一招的。   秋白的面色难看起来。   身处魔域的秋白转头望向了远处,未曾留下半句话,只是化作了一震烟雾,向着秋白的方向飘去,而在道修人群之中的秋白分身也同样地,化作烟雾飘散。   远在北斗星城,在星斗大阵之上,秋白弯下腰去,吻了吻步惊川的面颊。   “我要走了。”秋白轻声说着,等待着步惊川缓缓地睁开双眼,才继续道,“流火尊用上了些秘法……竟是将魔傀的修为生生提高了两档,我不敢轻敌。”   步惊川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秋白的声音,而等他反应过来后,却忽然察觉自己已经被放到了冰冷的地面。   地上还有着秋白的体温,而秋白的身影未等到他一句回答,便已经消失不见。   他茫然地瞪着双眼,几乎已经无法动弹的思绪此刻才开始转动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理解了秋白方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乘后期的修为……这是几乎世间所有人都不敢想的修为,而同样地,秋白未曾面对过这等修为的对手,自然便是保险起见,将自己的所有分身都召唤了回去。   对于秋白而言,多一丝力量,或许便能多撑一刻。   然而,留在星斗大阵之上的这个分身,早就只剩下了练气一层的修为,秋白定然是不愿意离开他的,而秋白就连这般修为的分身都撤了去,足以证明事态之严重。   步惊川躺在地面上,感受着地上曾经属于秋白的体温逐渐散去,良久,他才坐起了身子。   如今他已经被那死咒折磨得浑身都在发疼,若非方才秋白唤醒他,他恐怕连秋白离开都不知晓。   他浑身上下,从肌肉到骨骼,都在痛,他早已分不清到底是从何处传来的痛楚,他只知道,心脏上的痛楚超越了一切。   然而,方才秋白离开时,心头那股像是被人忽然攥紧了心脏的钝痛,却是最明显的。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心悸的感觉,他定了定神,将神思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二人应当是交上了手,才波及到了星斗大阵……   而他身处这处,非但不能帮上秋白半点忙,却还是对方记挂的对象。他不愿秋白分心,因此一开始便不敢将死咒发作的迹象表明得太过明显,可如今,他也不需要隐瞒了。   他仿佛又变回了先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步惊川,无能,可又时时刻刻都在痛恨着自己的无能。   他如今远在千里,就连助秋白一臂之力的能力都没有……   步惊川咬了咬牙,站起身来,离开了这半月以来他们一直待着的暗室,走到了那星斗大阵跟前。   他如今能做的唯有一件事,也是唯一能够帮到秋白的事。   他走到了星斗大阵的阵眼位置,盘腿坐了下来。   他一时之间还有些惆怅,这个位置对于他来说,熟悉而又陌生。他的上一世,东泽最后所在的方位,便正是这处。   只是彼时星斗大阵还未完善,需要他祭阵支撑;此时星斗大阵已然完成,却要他祭阵收尾。   他轻叹一声,只觉得自己似乎终归都逃不脱这个命运。这些日子以来,他除却研究那个收集血饵雾气的阵法,便一直在想这个转机。   只是,似乎始终都有一块巨石挡在了他的跟前,他想了许久,都未能想到此事的解决之法。   因此,他也只能按照死咒的指引,踏上了前世的道路。   他催动全身的灵力,注入到身下的阵法中去。   如今,无人能够插手两个大乘期修士之间的对决,而唯一能够帮助处在劣势之中的秋白的,恐怕便只有星斗大阵了。   同前世如出一辙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犹如融化了一般,肉体仿佛不再存在,存在的仅仅剩下一阵虚无的、没有实体的力量。   没有实体的力量。   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那块阻绝了他思路的巨石轰然裂开,叫他将前方的方向一览无余。   “秋白。”他对着传讯符道,“将那魔傀的所有血饵雾气,带回来。”   他顿了顿,放轻了声音,“我在这里等你。” 第349章 同归之途·一二   秋白还只是奇怪,为何步惊川忽然这么开口。   紧接着,他便察觉到一股磅礴的灵力自天地间而来,那同源的力量将他笼罩在其中,他浑身上下骤然轻松了许多。   他起先还奇怪这星斗大阵往时都没有这般强大的功效,而他忽然回想起,前世那原本一直都没什么动静的星斗大阵能够庇护住人族千年的原因。   “步惊川,你告诉我,你怎么了?”他顾不得再将精力放到眼前的魔傀身上,他对着自己身上的传讯符,大声嘶吼着。   可从传讯符的另一边却没有半点回音。   秋白努力同自己说着,说不准便是步惊川又受到了死咒的折磨,失去意识了才没有回答他。   可他的眼前,此刻却不停地出现千年前,他最后见到东泽的时候。   东泽一身血污,五感尽失,丝毫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怀揣着这无比的绝望,开始有些慌张。   下一刻,他未察觉到那被流火尊附身的魔傀趁着这时候靠近,一掌将他击退很远。   他手中的传讯符,也因为这动作,被那魔气一卷,撕得粉碎。   他此刻无比痛恨自己,为何要出于谨慎,甚至将在星斗大阵的分身都收了回来,那不过是一个练气期的分身,只要那么一点点的灵力……可他还是收了回来,以至于他眼下想要去看看步惊川到底是什么状况也成了问题。   他此刻却又忽然好像回到了千年前,发现自己被抛弃时那样。   彼时衍秋觉得自己被抛弃,可监兵同样却也尝到了那股被抛下的滋味。   他们都是被东泽抛下的人,而如今,秋白却被步惊川抛下了。   他无比清楚,祭阵后的东泽将会面临着什么。   他如今同样也有监兵当初一点一点地收集东泽魂魄的记忆。那魂魄碎得像一地的沙,可他偏生要仔细对待每一点碎魂,生怕最后遗漏半分。   他不敢想象,东泽经历的那次祭阵,是受了多大的苦,才会叫他原本完整坚韧的魂魄,碎成了那般模样。   “你不能祭阵……”秋白几乎是哽咽着说出口,可传讯符早已被毁,他不知自己说的话能够说给谁听,可他还是在喃喃自语着,“你不能走……”   可这方圆十里,除却流火尊与那魔傀以外,空无一人。   流火尊缓步朝他靠近着,唇角却是无比讥讽的笑意,“怎么,不挣扎了?”   秋白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此刻眼眶通红,可他早已顾不上在这人面前出糗的事了,若非职责所在,他恨不得当即抛下眼前的战场,飞奔回去,去看看他的步惊川。   可终归还是有这职责压在了他头上,而他也清楚,步惊川绝对不允许他做出这般事情来。   维护人族的安危一直是他二人为之奋斗之事,他这么做无异于将二人的理想毁于一旦。   感性虽然汹涌,可最终仍是理性占据了上风。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向后退了三步。   流火尊附着的魔傀也适时地停住了脚步。   二人之间登时又回到了先前那个剑拔弩张的状态。   三息过后,秋白枪身一横,身影登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那枪尖直指向那魔傀的眼珠。   流火尊的分身自然是控制着那魔傀向后飞速退去,然而,这原本行云流水的动作却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小的迟滞。   秋白的眼力何其敏锐,当即便发现了这一丝变化,那原本要落空的枪尖,追上了魔傀的动作,在魔傀的脸上刮出一道细小的口子。   流火尊暗骂一声。这道口子虽小,对他来说却无异于侮辱。   他原本能够碾压的速度与防御,如今却被秋白破开了。   而秋白,也忽然领悟到了什么。   这是步惊川为他争取而来的转机,原本流火尊与魔傀在这道修的地界之上,本就极难恢复魔气,此刻加上星斗大阵的压制,与灵气的支撑,叫他有了与这魔傀的一战之力。   这是……步惊川拿命为他争取来的机会,他如何能够白白放弃。   想到此处,他目光一凛,手中的长枪犹如有了生命一般,直直朝着那魔傀而去。   他这下来势凶猛,他原本便是以进为退、以攻为守的作战方式,因此,这般刚猛而直接的攻击,才能够最大地发挥出他的实力。   对于他而言,毫无顾忌地作战,才是他最为熟悉的作战方式。   而眼下,那魔傀在他这迅猛的攻势之下,连连败退,更是衣袍都被他画出了好几道口子。   流火尊这下也明白了这星斗大阵对他的影响了,当即勃然大怒,转身朝着阵法薄弱之处走去,试图用这战斗的余波去撼动那阵法的薄弱之处。   秋白如何会看不出他的意图,身形一转,长枪一挑,当即拦住了这人的去路。   他看着流火尊气急败坏的脸,心中却没有意思快意。   因为流火尊眼下的这般气急败坏,是步惊川拿命换回来的。   他与流火尊,其实谁都不比谁强,因为他们二人不过都是丧家之犬。   他长枪再度出手,直指魔傀的心窝,魔傀连退数里,才堪堪躲过这袭击。   “如今得了势,白虎域域主真是春风得意啊!”那流火尊恨恨道。   如今落了下风,他只能尽可能地寻找到机会将眼前这人击杀。   这秘术对于他而言消耗也极大,他短期内估计是使不出第二次了。而经过他今日这般催动魔傀,魔傀恐怕也要元气大伤,他日恐怕不是监兵对手,因此,他的机会也只在今日了。   不成功便成仁。   他如何知晓这原本还不算厉害的星斗大阵,会突然发作,且会将他与他的魔傀压制到这个地步,他只知晓,若是再拖下去,这局势对他来说或许不对。   那魔傀躲过攻击后,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阵盘,正是方才流火尊交于魔傀手上的。   如今发现修为上的硬碰硬已经讨不到好处后,他只能考虑用阵法击败这人了。   可还没等他凝聚出阵法,一股灵力不知从何处忽然冒了出来,直直撞翻了他手中的阵盘。   秋白忽然想到,也是在千年前,那个星斗大阵之中,东泽几乎洞悉一切发展,就这么将他护住。   眼下……或许步惊川同样地,也在看着他们这场争斗。   他忽然意识到,步惊川或许没有事。   毕竟步惊川最后同他说的,便是“我等你回来”。   他定了定神,取出阵盘,上面刻着的,便是他当初陪着步惊川所研制出来的阵法。   而这个阵法的作用,便是能够收集血饵雾气,叫这魔傀再无支撑。虽然步惊川同他交代,需要将这魔傀的血饵雾气全部带回去,他即便不清楚步惊川此举到底是何用意,然而他也很清楚,不论步惊川叫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毫无质疑地去做。   毕竟对于他来说,他不需要知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晓他只要听步惊川的话,这便够了。   流火尊见到他手中的阵盘,面色登时一变。   他如何不知晓这阵盘的威力与作用,正是因为知晓,他的眼中升起了浓浓的忌惮。   流火尊再度念起法诀,秋白刚刚催动阵法,便察觉那阵法之中不似以往那般,能够快速地将那魔傀的血饵雾气收回来。   他眯起眼,意识到正是方才流火尊的法诀起了作用。   秋白也不纠结于那阵盘,只是略一施法,将已经催动的阵盘留在了原地,自己提枪上前,长枪直指魔傀的眉间。   他这一刺来势汹汹,饶是流火尊也不得不暂避锋芒,流火尊怒骂了一声,魔傀也转而开始驱动起阵法来。   以魔傀的大乘后期修为催动阵法,那阵法的功效无与伦比,甚至能够比肩星斗大阵。   那魔傀一下子恢复了以往的气势,当即一掌重重地朝着秋白的心口而去。   而他眼前一空,忽然发现秋白的身影被他挥散在原地,定睛一看,竟然发现那是一个故意留在原地的残影。   意识到上当,流火尊当即调动起他的感官,然而大乘后期修为的魔傀如何难驱使,叫他一时间竟是无法迅速反应。   他咬了咬牙,知晓自己这般不能持久,只能速战速决。   而他清晰地感应到了在自己身后趁机偷袭的秋白。   万兽之王虽有能够与任何人正面抗衡的能力,然而,对于他们而言,站在猎物背后的能力,才会被发挥到最大。毕竟,若是在背后,猎物最为脆弱的脖颈,会直接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大乘后期的修为,即便是仓促之间挥出的一击,也足以叫寻常人退避。   更别提这是在流火尊惊慌失措之际挥出的攻击,他完全没有留手,因为他清楚,将自己最为脆弱的弱点暴露在秋白跟前 无异于找死,而他若是有留手半分,那对于他而言,将会面临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他的掌心席卷着魔气,重重地撞到了一个温热的躯体上。   那躯体算不得柔软,然而还是在这般攻势之下,显得不堪一击。   秋白生生受了那一掌,整个人倒飞出去,鲜血在空中喷薄成血雾,滑过一道凄惨的弧线。   然而,流火尊心中刚升起的一点轻松,顷刻间被刺穿他咽喉的冰冷打碎。   秋白倒飞出去,然而他手中的长枪,却是从他手中掷出,直直地穿透了魔傀的咽喉。   他没有留下半分护体的灵力,更没有试图阻挡他这一击,他将所有心思与灵力,都放在了方才的那一击之中。   那长枪毫不留情地桶穿了魔傀的脖颈,暴露了弱点的人终究还是逃不脱白虎的攻击。   流火尊惊慌地摸上了自己的脖子。这等伤势,虽会直接要了寻常人的命,然而这魔傀毕竟有着大乘期的修为,只要不是将他的身体斩断成几截,或是将他的丹田毁去,他都能够轻易痊愈。   然而这毕竟是魔傀的身体,对于魔傀来说,想要快速恢复这等严重的伤势恐怕要消耗不少的力量,可他已经消耗不起了。   属于秋白的暴烈灵气在他身上冲撞着,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无愧于监兵的战神之名,搅得他的身上一阵撕裂般地痛楚。   他忽然察觉到了力量的流逝,他方才念的阻止摄灵阵摄取血饵雾气的那个法诀,因为方才秋白的那一击,那个法诀已经失效了。   被催动了的摄灵阵当即散发出了两眼的灵光,他身上的血饵雾气朝着那摄灵阵而去。   用不了多久,他这句好不容易积攒了多年的魔傀就会土崩瓦解,而他千年的排布也将会付之东流。   这叫他如何不恨,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秋白,恨不得当场就要了他的性命,然而此刻,他心中那股求生的欲望却占了上风。   ——若是能够就此撤退,他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他大不了就再经营一个千年,说不定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他如何不恨,这是他呕心沥血造出来的魔傀,他苦苦寻了千年才叫自己手下出了几个能够供他驱使的魔修,这么放弃,这一切都要成为泡影。   心中复仇的念头愈演愈烈,他看向眼前的秋白,心中忽然有个声音同他说着——杀了他,剩下的时间足够你逃跑。   他也这么做了,大乘期魔傀的全力一击,尽数倾洒在了秋白身上,他犹如泄愤一般,将自己几乎所有能够用到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击出。   然而,下一刻,他倾尽全力的一击却被骤然大亮的星斗大阵全数挡了去。   流火尊愤怒地咆哮了一声,他披头散发,状似野兽,唬得方圆十里内的道修都不敢上前。   他知晓自己已经彻底地失去了这个机会,他当即不再恋战,收回分身,当即要逃。   心神大乱之下,他甚至忘记了收回魔傀,那魔傀失去了指挥,开始逐渐化作了最为原始时的血饵雾气,被那漂浮着的阵盘缓缓收集。   可早已围在附近的众人,如何会叫他逃掉,在场亦有不少的合体期修士,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去了魔傀支撑的流火尊,根本就无法逃脱那些修士的查探。   众人一拥而上,将流火尊斩杀,而原地,一身血污的秋白,伸手取回了那飘在空中的阵盘。 第350章 同归之途·一三   秋白甚至不敢在原地调息片刻,取回了所有收集了血饵雾气的摄灵阵阵盘,便出发前往北斗星城。   步惊川方才应当是看到了他与流火尊的对决,更是出手帮了他,否则,他如今如何能够安然在此处。大乘后期的修士全力一击之下,他即便是同为大乘期的修士,最终也只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他不能有事,因为步惊川还在等着他……   胜利的曙光初初来到,他不想在千年前那般迎接那样一个绝望的结局,他只想与自己的爱人一起,可以迎接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这是步惊川拼了命也要得来的盛世,更是秋白自己费了浑身力气,也要为步惊川博来的盛世,他应当要见到,他理应与他一起见到。   他所在的白虎域边境,距离北斗星城足足有万里之遥,他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渡过了三个难捱的日夜。   终于,在夕阳初落的黄昏,他踏着落日的余晖,来到了北斗星城跟前。   一路不要命似的赶路,他此刻终于能够歇息片刻。   可此刻站在日思夜想的地方,他却忽然生出了些许能够称之为“近乡情怯”的情绪。   一路上,他眼前不断浮现的,都是千年前的画面。衍秋或许会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监兵却是实实在在地将一切都收入了眼底。   他眼睁睁看着东泽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生机,他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看着东泽一点一点地失去呼吸,化为与他本体一般无知无觉的死物。   正是因为见过了当初东泽祭阵后那最为狼狈凄惨的模样,他才更为害怕会见到他最为不愿意见到的场景。   他再也不愿意叫步惊川经受那般的苦楚,却又因为自己的无能与大势,不得不叫东泽去经历那些。若是能够叫步惊川免去受那苦楚,他恨不得能够以身代之,可他却不能。   除却步惊川自己,世上便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步惊川去祭阵。这是他的命运,也是被人计划好的结局。   若是幸运,他或许能够在下一个千年后,神魂得以重新凝聚,若是不幸的话,恐怕他与秋白都等不到下一个千年。   他不怕等,他只怕等到的结局叫他绝望。   然而他不论如何,都需要去面对那未知的结局。   他踏入往日熟悉的北斗星城,这条他走过无数遍的路他无比熟悉,可此刻,他看着这熟悉的路,心中却充斥着陌生与恐惧。他一步一步地走着,生怕这条可以叫他最后逃避的路一下子走过了头。   北斗星城如今早已成为一片深埋在地底的废墟,可谁又知道,或许在某一日中,步惊川又会如这北斗星城一般,成为他人记忆中根本就不会被想起的存在,成为一道会被时光磨平的过往。   一片漆黑之中,寂静无声。   北斗星城的居民早就离开了此处,这片死寂,正是他们离开后剩下的。   秋白步伐沉重,每一步都会扬起细小的烟尘,他携着一身的尘烟,终于穿过了那通往星斗大阵的通道,来到了星斗大阵跟前。   乍一看,此处似乎与先前没什么不同,甚至,也和千年前那次所见没什么不同。   他的心提了起来,开始在这星斗大阵上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可他寻了半天,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甚至比起千年前的那一次,还要陌生。   千年前,他好歹也是见到了东泽,可这一次,他却只见到了平整的玉面,根本没有发现步惊川的半点踪迹。活生生的一个人,仿佛是被这黑暗吞噬了一般,找不到半点踪迹。   秋白有些恍惚,他站在原地,心中的情绪称不上是大悲大喜,只是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为何还在几日之前,同他说着话的人,为何便突然消失在这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人。   他有些绝望,却又有些尘埃落定后的轻松,仿佛是心头一直压着的巨石,终于被移开了——尽管是用一种这般惨烈的方式。   千年前,当他还是衍秋时,并未亲眼见过东泽消失,因此,他心底还有着最后一丝希望,觉得东泽能够回来。而那时候的监兵,心中对东泽的情感也没有那么深,也因为有别的责任在身,更没有时间给他崩溃。   那时候,监兵甚至还能够为东泽收集神魂碎片,再仔细温养千年。   对了,神魂碎片。   他忽然有些如梦初醒般的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他在此处并没有察觉到步惊川的气息,更没有察觉到他神魂的气息。若是步惊川真的在此身陨,那无论如何都该在此处多多少少有些属于他的气息的才是。   他在此处没有发现步惊川的气息,那是否便说明……步惊川或许还未走到最后的那一步?   一想到如此,他整个人登时振奋起来,不论如何,还未走到那最后的一步,便还意味着他还有希望……   他当即开始在此地搜寻起属于步惊川的气息来。   他还记得千年前见到步惊川祭阵,还是在星斗大阵的最中央,那是星斗大阵的阵眼,若是说步惊川还在星斗大阵之中,那他恐怕只会在阵眼附近。如此一番考量下来,他当即毫不犹豫地朝着阵眼而去。   他脚下的灵玉正散发着微弱的灵光,无数道阵纹犹如游蛇一般在其上游走,而在阵眼的位置之下,他察觉到了一个不能被灵光穿透的阴影。   那灵玉原本极为通透,在秋白印象中,这个影子是此前都未曾见过的……   秋白的心登时狂跳起来,他快步上前,扑倒在灵玉之上,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个藏在灵玉之下的阴影。   那会不会真的是他?这阴影对于秋白而言,无异于落水之人的救命稻草,可他又害怕,若那不是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努力睁大了眼,确认着那阴影的身份。   透过通透的灵玉,他看到那是一个人形……那人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外袍,似乎是他走之前留下的那一件。   那人虽身处在这灵玉的包裹之中,却不见一丝挣扎的痕迹,况且,除了步惊川,秋白想象不出世间还有第二个人能够进入到这灵玉之中。   这就是他。 第351章 同归之途·一四   铺天盖地的狂喜几乎将秋白整个人都吞没,失而复得的喜悦又叫他无所适从。   他刚想坐直身子好好思考一下对策,却在这时才察觉自己的手早已抖得失力。他干脆不多做挣扎,翻了个身,躺在了这灵玉之上。   这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这也是眼下如今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姿势。这般,就好像他与步惊川还在背对背靠着。   他又哭又笑,庆幸与失落叫他整个人大悲大喜,爬满了泪痕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个笑容。   他不必再体会一回那千年前的绝望,也有了机会为挽留对方而努力。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步惊川对他的每一句吩咐,他都不敢忘。他颤抖着手将那些收集了血饵雾气的聚灵阵阵盘取出,却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秋白看向那藏身在灵玉之下的人,胸中有满腹疑问,却问不出口。他会的还是太少,所能做的也太少。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么,可却又始终想不起来。   他有些茫然,却又不知自己该向谁求助。以往能够叫他依靠的,便只有步惊川了。   他的手触上身下的灵玉,察觉到属于步惊川的气息正在那灵玉之下透出来。这本来也并不奇怪,毕竟这灵玉是步惊川的原身,与他的气息一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眼下的状况却与他先前察觉到的有些许的差别。   他不知这区别具体是怎么样的,可他的直觉告诉他,或许这次的转机就在这区别之中。   秋白闭上了眼,将自己的神识都集中在那灵玉之下,去查探那灵玉之中那细微的差别。   只是查探这气息,他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同,若非他睁眼望向下方的时候能够隐约见到步惊川模糊的身影,他恐怕还查探不出步惊川在那下面。   步惊川就仿佛……已经与这灵玉重新融为一体了。   或许是因为步惊川祭阵的原因,此刻的灵玉与以往都不同了。神识之中查探到的,只有磅礴的灵力,甚至连灵玉的实体都未查探到。   他身下的灵玉,仿佛只是一片汪洋的灵力海洋。   他忽然意识到了步惊川为何会让他将那血饵雾气都带回来了。这灵玉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片灵气,如今他能够触碰到的,不过是灵玉剩下的外壳,而在这外壳之下的灵玉,却早已化作了灵气。   这与那些血饵雾气是一样的,都是这般虚无的状态。   若是能够叫这血饵雾气替换了里面的灵气,那么那原本无解的死咒,是否便能解决了?   可他并不懂阵法,也生怕自己这般贸然行事会影响到星斗大阵。正当他举棋不定之际,忽然察觉了有人靠近。   他刚想做点什么,却在察觉到来人的身份后僵在了原地。   他有些拿不准,为何步维行会忽然来到此处。分明就连前段时间那星斗大阵还在绘制的时候,步维行也并没有亲自前来。   而如今那魔修的问题已然解决,应当无人会想起来到此处的才是。   秋白的心头忽然出现了一个他几乎不敢想象的猜想,那便是……步维行此举,是为了来帮他的。   正如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旅人,忽然见到了曙光,他原本乱作一团的心也出奇地安定了下来。   不出他所料地,步维行风尘仆仆地步入了星斗大阵。   他分明还只是 第一回 来到此处,可他却不同旁人那般,第一时间惊叹此处的神奇,而是目的明确,快步走到了秋白跟前。   步维行见到孤身一人的秋白,当即明白了过来,“他不在此处?”   说话间,他还四下扫视着,意图寻找步惊川的身影。   秋白低下头,示意他向下看去。   步维行一眼便见到了那藏在灵玉之下的身影。他愣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先前我用传讯符与他通话,说到了一半便没了回音……”   “他是什么时候出事的?”秋白愣了一下,才问道。   “三日之前。”步维行道,“我也是用了数个传送阵法,才赶到此处。”   竟是在他遇到流火尊那日……   秋白当即意识到了问题,或许正是步惊川知晓自己的时间不多,才会同他提出那般的要求,而步惊川也发现了秋白的传讯符被流火尊毁去,生怕他独自处理不了这个局面,于是传讯给了步维行,只可惜,中途却出了变故,还未交代完便因变故戛然而止。   “他那日也曾传讯于我,”秋白的声音有些干涩,“只是那日我未来得及听完他所有的话。”   “所以这臭小子找了我,他怕你一个人处理不来。”步维行道,“真不叫人省心。”   也不知道是在抱怨他们两个谁更加不省心一点。   秋白心中还有些愧疚,毕竟是他连分身都未曾留下,连最少的照顾都没有。   “他只来得及吩咐我,助你完成阵法的转换。”步维行叹了口气,“可我也是听得云里雾里。”   步惊川嘱咐了步维行要转换阵法,那么便是说……他方才的猜想是没错的?   秋白登时如同醍醐灌顶,“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将所有的聚灵阵盘取出,一一摆放到了步维行跟前,又指着他们脚下的灵玉,道:“这些聚灵阵之中储存的还是组成那大乘期魔傀的血饵雾气,这灵玉我已经查探过,灵玉之中全是灵气,唯有刻着星斗大阵的灵玉还是一层灵玉的壳子……若是可以,将这灵玉壳子之下的灵气全数换成这血饵雾气,这血饵雾气足以支撑这星斗大阵。”   他不知道步惊川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叫这灵玉变成这般模样,但他清楚,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这方法并非行不通,”步维行终归还是有些犹豫,“但这毕竟是能够承载星斗大阵的灵玉,我们该要如何打开?若是强行破开的话……我担心东泽会被你我误伤。”   秋白闻言不语,只是想起了千年前,作为衍秋的自己,也曾被东泽放入这灵玉之中。尽管那时候衍秋并没有意识,可他后来也是见过了自己的躯壳在那灵玉之中的模样。   若是他猜得没错的话……   他伸出手,轻轻地覆上他脚下的灵玉。   那灵玉仿佛是有了神志一般,从他掌心下散发出更为强烈的灵光。那灵光闪烁着,如同波浪一般向着外面扩散开去。   而在他的掌心之下,那灵玉向下凹陷,逐渐打开了一道小小的通道。   那通道一路向下,直入这灵玉的中心。   秋白低低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   步惊川从头至尾,都对他毫无保留。   他心中升起一阵欣喜,道:“便是这处了。”   步维行面上的神色还有些诧异,但很快,他也意识到了步惊川此举的用意,“看来东泽确实很信任你。”   秋白看着那洞开的灵玉,喉头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我只期望我未曾辜负这份信任。” 第352章 同归之途·一五·我回来了   步维行自身的修为与阵道天赋并算不得是佼佼者,然而,步惊川也早有预料,并且已经叮嘱过步维行不少,因此这置换灵气与血饵雾气,他们二人联手,也算是有惊无险。   可此处的灵力毕竟体量庞大,那血饵雾气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因此即便有着秋白在此处协助,步维行还是做得有些吃力,二人足足忙活半年,才终于完成这处的置换。   期间不少修士也曾来到过此处查看情况,甚至连江极也悄悄摸摸来过一回,只不过被步维行下令叫秋白赶了回去。   步维行的修为是短板,因此中间也因为的修为停下来过不少次,毕竟步维行如今是步惊川的义父,也算是秋白的半个义父。若是叫步维行因为帮步惊川而出了什么事的话,别说步惊川,就连秋白也不能原谅自己。   二人忙活半年,终于布好了灵气与血饵雾气置换的阵法,而在启动这阵法的第一日,步惊川的身体便从那灵玉之中剥离了出来。   这叫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二人还是第一回 一齐布置如此复杂的阵法,因此对这阵法能否顺利运转,也还是抱着几分不确定,如今看来二人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如何不叫二人欣喜。   步维行几乎是脱力地坐在地上。先前到了最后一步,秋白还想让步维行稍稍歇息一番,但步维行看在这阵法马上就要完成,还是坚持了下来,如今见到这阵法能够成功运转,这如何叫他不欣喜。   可过度使用灵力也叫他身上再没有半分力气,只能远远地望着步惊川出神。   秋白几乎是见到步惊川身影的第一时间便靠了过去,他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几乎不敢落到步惊川身上。他生怕眼前的人不过是自己太过想念而出现的幻觉,又怕这是一触碰就会破碎的易碎品。   他屏住呼吸许久,颤抖的手才终于触碰到步惊川的脸。   他心头涌上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却又不住地后怕着。此回若是没有步维行在此处,只有他一人的话,恐怕不知道这结局又会如何。   这是他来之不易的结局,更是他拼尽全力也想要护住的人。   他仍旧在颤抖的指尖触碰到步惊川的鼻下,却发现,并没有如他相像中一般,能够触碰到步惊川的鼻息。   不止鼻息,甚至就连步惊川的身体也是一片冰凉,犹如一个没有了生命的死物。   这个发现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叫他心中的狂喜登时散了个干净。他有些六神无主地抬起头,下意识看向步维行。   步维行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在稍稍歇息过后,他终于恢复了些许的体力,于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朝他靠近着。   步维行也有些激动,然而他的激动与秋白不同,在检查过步惊川的身体过后,他也松了一口气。   “没有大碍。”步维行道,“只不过如今是在逐渐脱离星斗大阵,这才表现得与祭阵的时候无异。”   而祭阵,便是会将步惊川变作那般无知无觉的死物。   想清了这处的来龙去脉,秋白悬着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他重新将目光放到了步惊川身上,问道:“那他还需要多久醒来?”   “不知道。”步维行老实道,“星斗大阵如此巨大,恐怕想要等到他醒,少则几月多则几年。”   虽然也预料到不了解星斗大阵的步维行不会知晓确切时间,然而秋白此刻不过是求一个心安罢了,也未曾抱有太大的希望。   “我知道了。”秋白点了点头。   二人都知晓步惊川需要时间,于是都不做声,只在这转换的阵法旁边坐下,等着这转换完成那一日。   只是步维行如今修为不强,还陪着秋白为了步惊川的事情在此处消耗了这么久,着实有些撑不住,于是在此处等了两个月后,步维行便回了长衍宗。   只剩下了秋白一人在此处等待。   左右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如今的局面虽还是一片残局,可也不用他二人操心了。他们做得已经很多了,也该为对方多打算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时间,而他要做的,不过是在此处等步惊川回来。   不过是等而已。先前秋白取回躯壳,步惊川便足足在这星斗大阵之上等了他足足三年。   而若是步惊川能够回来,莫说是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一辈子他都能等。   只为等来一个他们一齐期盼的结局。   与对方一道,抛开那些所谓的身份与命运,一同经历这世间的风雨,共看那日升月落、人间百态、山川河流,就如最为普通的爱人那般——这是他们千年以来不敢奢求的梦,亦是支撑着他们走过千年时光的唯一支柱。   秋白化出巨大的兽形,小心地将步惊川的身躯圈进了自己的怀中,就好像他们先前所做的那样。   步惊川的身躯冷得像他们身下的这块灵玉,他会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块千年以来未曾得到过温暖的、化不开的灵玉。   秋白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变回了衍秋,被东泽揣在怀里,一路走过大街小巷。   当他做错了事情,东泽从不会打骂,只会会轻点他的鼻尖,叫他主动认错。东泽还会教他认识这世间万物,他小小的一方世界,全都是由东泽构建起来的。   所以,他从未想过离开。   他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会喜欢东泽,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何时开始喜欢东泽,他就不知道,世上会有谁能够不喜欢东泽。   梦里他变回了监兵,苦苦搜寻自己兽魂的踪迹,寻到了那个夺走自己兽魂的罪魁祸首。   他偷偷跟在东泽身后很久,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他与东泽的第一次见面,是他自己故意避开了自己的兽魂。   他一直都知晓对方的存在,可这般针锋相对的见面却还是第一次。   他见到自己的兽魂能够拥有自己不曾拥有的美好过往,见到那个一直为自己的兽魂遮风挡雨的东泽。   他那时候便在想,若那是自己,该有多好。   他羡慕那个能有这般美好过往的自己,逐渐开始对那个能够给予这种美好的对象心生向往。   他彼时还觉得是因为自己受到了兽魂的影响,事实却不仅如此。   他与东泽,都是一样的,都是被身份与命运所裹挟的可怜人。   更是因为这种相同,才叫他更放不下这人。   尽管彼时他还是分裂的两个神魂,可他们终归是同一人,他们喜欢的都是相同的人。   偶尔,他也会羡慕无忧无虑的衍秋,开始幻想自己若是在东泽的怀中,有该是怎样的感受。   应当是温暖的、柔软的、叫人如沐春风般,又生出无限眷恋的。   他睁开眼,察觉自己正在这样的一个怀抱之中。   还有一只手,轻轻地拂过他的头顶。   他惊讶地转头望去,正撞入了步惊川含笑的双眼。   步惊川的眉眼微弯,见他望来,不闪不避,“我回来了。” 第353章 同归之途·一六   仅仅过了两年,步惊川便醒了过来,当他得知自己睡了两年后,还是有庆幸。   “所幸我没有叫你等我太久。”步惊川笑道,“当初我们约好了三年,我只怕你等不及我。”   他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沉睡,可支撑他尽早醒来的,便是能够重新见到眼前这人。他已经让对方孤独了太久,而他不能叫对方再孤独下去。   不该再叫秋白等他了。   “我那时候都已经见到你了,自然不会去做什么。”秋白将头埋到了步惊川的颈间,感受着属于这个人的气息,似乎唯有这般才能获取到些许的安心,“这世间还有你的气息,我自然会留下。”   这是他这两年来一直都在做的动作,可先前步惊川还未醒的时候,他总觉得似乎是少了些什么,而等到步惊川醒后,他似乎空缺了的心终于被重新填补起来,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若是我在这世间彻底寻不到你了,我才会考虑最坏的可能。”秋白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不想放过能够叫你回来的最后一丝希望。”   正如他还是监兵的时候,为东泽一点一点地收集起了破碎的神魂,他正是因为见到了这最后的一丝希望,才独自坚持了千年。   只要有一丝可能,即便再渺茫,他都会为步惊川去争取。   所幸,步惊川并没有叫他等太久。   步惊川毕竟还是沉睡了两年,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甚清楚。秋白对外部的局势也不甚清楚,全靠着陵光同他的传讯才隐约知晓一些外界的变迁。因此,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与步惊川都是一样的。   他同步惊川细细说着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他知晓步惊川最关心什么。   那些当初遭受魔潮的村庄和城池,在这些年里都重建了。而道修一方尽管伤亡不小,却也还是当不上一句惨重。   与魔族展开了如此大的冲突,损失控制得这么小,已经是出乎很多人的预料了。至少,千年前的那般惨烈结局,也并没有出现。   步惊川虽是醒来,可那转换的阵法却还是没有完成的。他如今要时时刻刻都留在星斗大阵之上,直到这阵法彻底转换完成的那一日。   秋白为了防止关心步惊川的人担心,在步惊川醒后不久,便将他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只是毕竟步惊川不想叫他们担心,便谢绝了探望,打算等到这处阵法转换完成后自己再出去拜访。   “等这阵法转换完成后,你还有什么打算?”秋白问道。   “且将这副身子的修为先提上去罢。”步惊川道,“接着,便是改一改这星斗大阵。”   “你……还要管这大阵么?”秋白有些不满,作为一直陪伴在步惊川身边的人,他自然知晓那星斗大阵意味着什么,这对于步惊川而言是一副强加的责任,更是枷锁。   “这星斗大阵并不是最好的状态。”步惊川道,“即便不是为了人族,我也要为你我考虑。”   “死咒便是在这星斗大阵之中,我唯有将其找出,方能寻得化解之法。”步惊川顿了顿,“况且,若是这星斗大阵能够比眼下更好,你也不必花费这么多的时间与那些越界的魔族动手……你身上也不会有新的血孽。”   秋白一愣,未曾意识到步惊川想到了这一层去。   若是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确实要做很多。   他见识过那死咒的恐怖之处,因此才更为迫切地希望步惊川能够摆脱那死咒。   他握了握步惊川的手,“我们一起。”   属于大乘期修士的力量太可观,那转换的阵法又过去了足足半年才完成转换。   而步惊川历时三年有余,终于能够离开这昏暗的地下,重新站在阳光之下。   盛夏时节,阳光格外刺眼。   他太久没见过太阳,以至于眼前仍旧是刺眼的一片。可他不舍得回去,因为算起从他开始修复星斗大阵开始,他已经将近有五年未曾站在阳光之下。   他们二人肩并着肩,一同坐在树荫之下,适应着这许久未见的日光。   秋白伸出手,替步惊川遮去那些对他来说还有些太过刺眼的日光,他见到一缕鬓发从他的耳后滑到了耳前,便伸手将那缕头发撩了回去。   他一边动作,一边开口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先去何处?”   “先回长衍宗罢。”步惊川闭着眼,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也有些时候未见义父了,先前他助我完成阵法的事,我也还未来得及谢过他。”   说话间,步惊川在秋白手心下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撩得秋白的掌心有些发痒。秋白不自觉将手抽回了些许,却又被步惊川的手一把按住了手腕。   于是秋白便不动了,“孔焕给你传了不少信,你要去见见他么?”   步惊川微微睁了眼,却还是因为这刺眼的日光将眼睛眯了起来。   “见自然是见的。”步惊川轻笑一声,“但我在长衍宗还有更加重要的事。”   秋白不知道他这是卖什么关子,只当他是指步维行,于是也没有作声,只说起了陵光与他的其他传讯。   自从知晓步惊川醒后,陵光似乎生怕他们二人太过无聊,给他们传讯的频率高了许多,倒是任劳任怨。   “听陵光说那个太云门的女弟子,如今把太云门上上下下治得服服帖帖的,如今倒是每人敢质疑她了。”秋白道,“孔焕如今也不错,修为可算是突破到了元婴期,也算小有所成。”   步惊川却笑了笑,“那他二人打算公之于众?”   “这倒是没有传闻。”秋白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回答道,“许是因为太云门内还有不少人不服气,她如今还不是正式的掌门,还需谨慎行事。”   只不过该知道此事的人也都知道地差不多了。   步惊川却摇了摇头,“此事若是不早些下定论,只怕迟则生变。”   他顿了顿,忽然又看了秋白一眼,那目光看得秋白心中莫名,只觉得似乎是自己忽略了什么事了。步惊川收回那目光,这才状似不经意地道:“若换作是我,可舍不得叫你受这委屈。” 第354章 同归之途·一七·悠长岁月   待到二人终于到了长衍宗跟前,步惊川却意外地生出些许近乡情怯的感觉来。他太久没回来了,如今时隔数年,就连长衍宗也变得陌生。   可这处却是他永远的家。   守在门口的小弟子见是他前来,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像是见到了长衍宗里挂着的画像变成人走下来似的。在反应过来步惊川是真人后,连忙大喊大叫着回去通知师长。   步惊川笑了笑,也不在意,开始打量起这变化颇大的长衍宗。   他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毕竟还是陪同着自己的义父义母为主,因此有些变化,他今时今日才得以见得。   长衍宗门口的牌坊显然是精心修葺过,和以前那般摇摇欲坠的模样相去甚远,看起来也终于有了些正经宗门的模样。   上一回回来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长衍宗之中多了不少的新长老与弟子,这次回来,陌生的面孔也多了不少,显然一切都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经历过那星斗大阵的一回,众多修士也开始意识到,先前层被他们看低的阵修,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无用,甚至能够在某些时候救他们一命。各地一度掀起过一阵修行阵道的风潮,加之长衍宗向来也不会挑剔弟子来路与天赋,因此几乎一股脑地往长衍宗挤了去。   好在步维行并未被这巨大的转变冲昏了头脑,只是专心地做好了属于自己的事情,原本只有几十人的小宗门正是亟需扩大的规模,可步维行也并没有将那些涌来的弟子与长老全盘接收,只是定了更高的要求去筛选,尽可能地筛选着那些他们原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的苗子。   他这般的做法引得不少长老私底下的不满,然而他仍是力排众议,撑到了如今。   不论当初星斗大阵掀起的风潮如何,如今毕竟距离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数年,再如何狂热的风潮,到了如今,那热情早已退却。修行阵道的热情过去后,有不少沉不住气的弟子,因为自己实在没有阵道天赋,或是因为觉得阵道反响不如其他的道,于是开始放弃。   因为有着步维行当年的严格筛选,来了之后离开的弟子并不多。   但无论如何,这都比步惊川当年在长衍宗的时候好了太多。   如今,昔日冷清的宗门中,有了属于年轻人的朝气,更是有了蓬勃发展的势头。   他又见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义父与义母。   秋白与他二人不熟,本想回避一二,却又似乎被步惊川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头也不回地就抓住了他的手。   秋白有些疑惑,又有些忐忑,可他向来都不会反抗步惊川,于是就着这背后拉着手的姿势,来到了二人跟前。   见一见步惊川的义父义母也没什么,只是他生怕二人这般行为影响不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他的手却被步惊川握得更紧。   “义父,义母。”步惊川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似的,只自顾自地同这二人打着招呼,末了,他微微侧过身来,看了秋白一眼,示意道,“喊人。”   秋白张了张嘴,有些卡壳,一时不知自己该叫什么,总不能跟着步惊川叫义父义母罢……   “你同我一样叫就是。”步惊川催促道。   秋白脑子里嗡地一声,晕晕乎乎地跟着他改了口,半晌还未意识到如今的状况来。   而眼前的二人总归都是知晓些人情世故的,多少都猜到了什么。岑清闻端正地坐着,上下打量着二人,而步维行是一早就知晓情况的,看着秋白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和嫌弃。   步惊川像是没注意到二人异常般开口道:“义父,义母,这便是我的道侣。我今日回来,还为的是带他来给二老请安。”   话一出口,秋白登时僵在了原地。   虽说步惊川的不少亲近之人都知晓他和步惊川的关系,然而,心照不宣和宣之于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当步惊川的义父义母仅仅是私底下知晓他二人关系之时,他还能够泰然自若,只是忽然被步惊川这般郑重地将二人关系说出口,却叫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先前,步惊川其实也不是没有将他二人的关系说给别人听过,然而,那毕竟还是在同辈跟前,那与在长辈跟前说出口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毕竟这可是长辈,还是看着步惊川长大的长辈。   如今亦是他的长辈。   他就像做错了事一般,被这惊变冲击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低下头。   他本以为至少……至少步惊川会在晚些时候才会同这二人说出自己的关系,具体多晚,其实他自己也并没有数,只不过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在这个时候。   面对成千上万的魔修亦能泰然不动的白虎战神,竟是在这两个外表看起来毫无奇特之处的修士跟前变得无所适从。   他二人算下来,天生便该是无父无母,秋白这习惯了自己独身一人千年的时光,因此乍然有了个长辈,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他还能平淡地相处着的人,如今忽然变换了身份站在他跟前。   他犹豫了片刻,便在这时,步惊川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秋白知晓,这是步惊川在提示他。   他抬起头看去,便见到步惊川脸上带着笑,正回过头来看着他。   “别怕。”步惊川轻声道,“这没什么的。”   而步惊川此举,正是也在告诉着他,他随时都是自己的后盾,有他在这处,他永远都不需要害怕。   秋白那忐忑不定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   他定了定神,于是学着步惊川那般开口,喊了一声。   步维行面色有些尴尬,但多少按捺住了,岑清闻对秋白的身份浑然不觉,只以为他是普通的修士,于是应了一声,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秋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孩子。”   这还是第一回 ,有人站在他的长辈的身份看他。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未免有些奇妙,可在岑清闻应下的那一刻,他登时明白了步惊川对这二人的眷恋。   那是一种与任何感觉都不同的心绪,他能够感觉到这世间似乎多了一道无形的纽带,将他与面前这二人系到了一起。   从此以后,飞鸟有了归巢、野兽有了栖息之地,他不再是游荡在这世间的一抹孤魂。   此前他只觉得这世间的牵挂唯有步惊川一人,可如今,却忽然多了面前的两人,多了长衍宗。虽然预感到前路的疲惫,却又是一种甘之如饴的感受。   不同于步惊川给予他的安定感,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空中盘旋许久的飞鸟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等到疲惫之时他还有一个立足之地。   “我一直想,给你我一个家。”步惊川轻声说道,“不但是有你我的家,还是能够保护你我的家。叫你不必再孤身一人,叫你不必再担惊受怕,有个地方可以依靠。”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不知道你对这个家可还满意?你……可愿来到这个家?”   见秋白一直不出声,步惊川小声道:“若是你不喜欢长衍宗,我可以与你一道出去……就像是那个曾经在太云门的小院一般,只不过太云门那个地方恐怕是拿不回来了,但是我们能够去其他的、新的地方。”   听着步惊川小心翼翼的解释,秋白的心中也逐渐涌起一股酸涩之感。眼前的这个人,是全心全意地在为他考虑的。   他忽然想起先前还未回到长衍宗时,步惊川听闻孔焕的事情,说的那句“若换作是我,我定然不会叫你受这种委屈。”到底是何意。   正是因为知晓他过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步惊川才急于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更是不敢叫他如孔焕那般,迟迟不能摆到明面上去。   就连孔焕那般大大咧咧的人,也会因为于任凌没有给他一个名分而闹脾气,更何况是他。   他自己清楚自己已经承受不了太多的担惊受怕,因此步惊川才将他带到了这里,给他一份安心。   “我如何会不愿。”秋白轻声说着,“有你在的地方,我自然是愿意的。”   步惊川却摇了摇头,“并非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所以才成为你的家人,而是他们也会是你的家人,你不只是因为我这一整关系而与他们有联系,而是你会与他们都有联系。”   步惊川轻声解释道:“我希望,你不曾拥有的,也能够拥有。”   秋白愣了一下,未曾想到这背后竟是还有这样一番用意。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了步惊川,未曾想过这样一番预料之外的见面背后竟是藏着这般用意。   正如步惊川的前世那般,他无时无刻都在为他着想。   而这也是步惊川对于他的,最为浓厚的爱。   像是化不开的浓墨,浸入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又像是这厚重的夜幕,将他整个人席卷包裹。   他们在这夜色之中亲吻,正如他们无数次所做过的那样。   他们还有漫长的前路,需要一路扶持前行。而他们还有悠长的岁月,能够陪伴对方的余生。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