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作怪》作者:吃鸡不吃皮   猫猫精在线撒娇   文案:   傲娇猫猫精受 尺玉 × 天选铲屎官攻 式粼   -   尺玉修行近千年,到了褪耳尾的关键时刻,故而专门进城休大假。   殊不知刚入漭城便被捉妖师给盯上了。   打架自然不在话下,但他不愿浪费妖力,于是利用人族的马车成功遁走。   可马车内坐着的是个大变态,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吸他肚肚毛。   幸得他猫头够机灵,与之谈妥「吸一回,换一天吃食」的条件,这才安心在布庄住下,过起仨饱俩倒的城里猫日子。   起初是各取所需,后来情不知所起。   他料到了人族寿短终究会死,没想到这一天猝不及防——   猫猫手札:   漭城的风是小鱼干味的。   还有卤肉、烤羊腿,和吃不完的叫花鸡。   这些都是式粼哥哥给我的。   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他,可我却从未认真地告诉过他。   眼下,我后悔了。   人族百年光景于妖而言不过弹指。   但式粼哥哥小气,就连着区区弹指都不肯给我。   弃养猫猫的主人不配得到猫猫的原谅,无论他转世何处,我都会找到他,惩罚他,用我蹩脚且炙热的爱。   【高亮】   尺玉原型是猫!!即便化人也是猫猫性格,懂的都懂!不喜欢猫猫的宝子不推荐看!!   *微酸多糖,古风白话   *作者没什么文笔可言,勿较真 第1章 猫不干净了   “你别抱我,你把我毛都搞乱了……”   被人族强行压在怀里的尺玉耳朵向后撇着,接连发出凶狠的哈气声。   但他的猫言猫语显然不被人族所听懂,眼睁睁看着男子纤长的大手落在了自己脑袋上,尺玉心道,这该死的不尊重,早晚让你付出惨痛代价!   式粼弄不懂猫心,他用指尖戳了戳白猫耳后最柔软的毛发,歪着头问:“中午还让抱呢,晚上是怎么了?”   白猫不喜欢耳朵后面被碰,气急败坏地甩了甩猫头,像只白毛小狮子似的,“中午?中午那是有捉妖师拿法器追我,我借你马车躲一下而已,你可别想歪了!”   然而白猫的解释落入式粼耳朵,变成了单曲循环的“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式粼被说人话的白猫逗得哈哈大笑,他双手托着白猫胳肢窝,将白猫举在面前,笑笑说:“既然你是中午跳上我马车的,那就叫你小午吧。”   话音刚落,式粼凑近白猫,对着粉嫩嫩的嘴角亲了下去,白猫蓝眸骤然一缩,当场无了——   -   小午?   呸!   他尺玉有名有姓有身份,才不稀罕叫这破名!   若非眼下到了他褪去兽形耳尾的关键时刻,不方便幻化人形,他必然要与这无知人族争论一番!!   妖修百年化半人形,千年可褪去兽形耳尾,尺玉今年刚好是第九百九十九年,所以要以真身养精蓄锐,否则哪里会被有眼不识老祖宗的捉妖师小辈拿个破镜子活活追了六里地。   当时他走投无路,瞧见移动的避难所朝他而来,自然是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可他逢场作戏的躲怀里一下下,竟然会变成人族对他毛手毛脚的理由……岂有此理!!   只不过他现在还不方便拍炸人族的脑瓜子,已经到酉时了,人族都是这会儿用膳的,等他吃个够本再说。   尺玉忍辱负重地被叫式粼的人族啾完嘴嘴,啾肚肚,都碰到他neinei了,烦……   一番口水的洗礼,尺玉觉得自己不干净了,他舔了舔爪子,低着猫头狠狠擦拭人族对他的“侮辱”,又将肚肚毛和背毛重新梳理至顺眼。末了,嫌弃地抖手,斜着海蓝宝般的眸子看向一席浅青长袍的式粼。   好在这位人族长得还算俊俏,眉目比话本里的仙官不逊色半分,身长九尺,肩宽腰窄,银白色丝带将三千青丝尽数高束,给人一种朗朗清风的舒爽感。   换个肥头大耳,脑满肠肥的主儿,他怎么都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   式粼在下人布好晚膳时,朝贵妃榻上贵妃躺的尺玉喊道,“小午,过来吃饭。”   尺玉扭过高傲的猫头,不去看式粼,也不看桌上香喷喷的荤腥。他不承认自己叫小午,这要是传到妖岭他还混不混了?手底下怎么说也有几千号猫妖呢!   可是烤鸡味儿太香了,他本能地用鼻子嗅了嗅,趁着背对式粼,吧唧吧唧舔了两下嘴。   式粼见猫不理人,挥退下人兀自坐在圆鼓凳上,“也是,看你肚子上都是肉,八成是中午吃撑了不饿。”   “谁肚子上都是肉了?”尺玉回过头怒视式粼,“有没有点常识,这叫原始袋,有利于伸展后腿,增加运动幅度的好……吗……”   尺玉越说声越低,他眼见式粼从外焦里嫩的烤鸡上拽下整条鸡腿,嘴巴不争气地又舔了起来。   都说猫馋,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尺玉想着自己都被式粼那个啥了,再错过鸡腿,实在太亏了……   他高傲地扭着猫腚,三步跳到八仙桌上,一口咬住式粼口中的鸡腿,并发出护食呜呜声。   式粼是真心喜欢小猫不假,但人猫有别,他的小猫不该从主人口中夺食,还这么凶,一点都不可爱。   故意没有松掉口中的鸡腿,式粼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尺玉脑门,拿眼珠子凶了回去。   尺玉非但没有被式粼吓退,反而呜呜得更狠了,他再度张大嘴,这一次直接咬穿了鸡腿骨将烤鸡腿扯了过来,旋即以左侧前脚踩在剩下的大半只烤鸡上,缩着瞳孔与式粼对视。   式粼被护食猫活活气笑了。   烤鸡本来就是给猫准备的,是猫不吃在先,现在小家伙盛气凌人的样子绝对是欠收拾。   他还不至于跟个小畜生动用武力,只不过这鸡就是喂狗,也不给白眼猫吃,不饿一顿怕是不懂式家的规矩。   式粼推开肉乎乎的尺玉,抓起烤鸡啪地扔在了地上,冷冷地朝门外候着的下人喊道:“阿安,进来把屋里全部的荤食都收走,整个布庄茹素三日。”   尺玉瞪大眼睛看着式粼,震惊之余,全然未带颓丧模样,他嘎嘣嘎嘣嚼掉嘴里的鸡骨肉,权当是白白被人族讨去了便宜。   一宅之主竟然连只鸡都要计较,这破宅子他还不待了呢!晦气!!   尺玉吃完口中的大半个鸡腿,脸都没洗,跳下八仙桌顺着下人开启的门缝蹿进夜色当中。   -   “野性难驯,我倒要看看你能走多远。”   式粼负手门前,望向暗夜里的那道白光,并未追出去。   据他所知窥生门为给刘府小公子驱邪,派了数十名捉妖师下山,而布庄距离刘府,仅仅相隔两条街。   白猫跳上马车之时,他就觉察到有捉妖师的铜铃在响,此猫该是一只未修成人形猫妖。   他之所以不惧猫妖,甚至愿意出手相助,全因少年时救下过一位兽形特征的妖族。   那日他回乡祭祖,途径淡湖偶遇捉妖师围攻带着兽尾的蛟龙少年,少年不愿与捉妖师缠斗,唯恐造下杀业影响飞升,他见妖非尽恶,便自愿被其挟持,帮助蛟龙逃出阵法。   蛟龙少年化龙飞上九重天之际,断髯以赠,曾与他讲过蛟髯所化缎带系在头上,定可佑他一世顺遂平安。   漭城妖患频频,布庄可以说是少有的净土了。   这些年他也救过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本分小妖,比如前两天还在后院看门的大黑狗,眼下大黑狗被逼无奈去山里避风头去了,此时漭城的捉妖师八成比妖还多……   -   尺玉前一秒还想着凭他的本事到哪儿都能吃一口饱饭,不必在此出卖色相忍辱负重,后一秒听到了镇妖铜铃的响动,怂的立刻退了回来。   他蹲在布庄内的墙根处猫猫叉腰,脸上还是气鼓鼓的,但心情上平静了不老少。   躲了好几百年才修到关键时刻,一定要留存妖力褪掉耳尾,绝对不可以意气用事。   可一想到跟抠门精摇尾乞怜,他就不甘心!!   烤鸡没吃成,还白白被亲了一身脏口水,畜生……   -   式粼从账房出来,刻意在布庄内绕了一圈,行至半壁廊时,看到尺玉蹲坐在小花园的奇石上,大白尾巴规规矩矩地圈住了自己,头微微抬着,像是在赏月。   果然不出他所料,尺玉为妖,即使负气出走也不敢离开布庄半步。   眼下漭城妖心惶惶,胆子小的甚至不敢于城内逗留,算起来这小白猫还算胆子壮的,怪不得脾气这么倔。   “也好,不听话就饿着,什么时候知道尊卑,什么时候吃肉。”式粼不确定这个距离尺玉能不能听见,能听见是最好的。   猫还在,式粼也就放心了,他负手穿过半壁廊往卧房行去。   直到式粼的脚步声淡出听力范围,尺玉才收回微微向后的耳朵,他当然能听见式粼说话,他还能猫语骂人呢!   “畜生……”   既然主动制造邂逅式粼没领情,那他也不求和好了,他就不信才下令茹素三日,布庄内便立刻不见半点荤腥,伙房肯定有剩余食材还没来得及消耗。   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节骨眼,猪肉虽肥,若是有,他也认了。   尺玉飞身跃下奇石,循着烟火气息在铺满月光的石砖上飞奔,月光洒在他洁白的背毛上,整只猫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双耳警惕地竖着,遇人便隐,不多时在布庄东南方向找到了伙房。   戌时一刻,厨子们都撤了,伙房的灯熄着,房门也是大关,但尺玉的夜视眼很快发现了右侧的窗子开了一条缝。   他找准时机嗖地钻了进去,前脚刚从窗边跃至桌面,便一脚踩在了肉唧唧的东西上,他嫌弃的撤后半步,发现所踩之物不是别的,正是不久前式粼扔到地上的烤鸡。   烤鸡沾了土的鸡皮已经被剥了下去,鸡肉干干净净地摆在盘中,他并不想承认,这一秒他对鸡动了真情,非它不可的那种。   尺玉抬起沾过鸡肉的前爪,用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心里有小虫爬似的。   想吃……   畜生……   这摆明了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骗局,若是次日清晨厨子发现鸡没了,式粼肯定能猜到是他吃的,他现在要是没有定力,自尊心会被剁成饺子馅的。   不吃!坚决不吃!!   尺玉舔了舔嘴,用意志力克制住了自己生出贪念的五脏庙,他越过扒皮的烤鸡,直奔米缸。   钓不了鱼,他还捕不到鸟吗?   活猫能被尿憋死?笑话!!   尺玉推土机般啃了一口大米,顺着窗缝跑了出去…… 第2章 怎么可以吃猫猫   晨起,式粼听到下人们在议论花园内死鸟骨头的“恐怖事件”,便猜到了扒皮的烤鸡没唬住倔强的小猫妖。   得,伙房这趟他都省了。   不过想让不听话的小猫妖现身求饶,他有的是办法,吃喝不中计没关系,威逼利诱总行得通吧?   式粼站在庭院中故意大声吩咐下人,“阿安,去请两位捉妖师来给瞧瞧,院子内无缘无故出现鸟尸,定是邪祟所致。”   “阿安这就去办。”   唤作阿安的下人撤出了庭院。   -   这时,趴在式粼卧房屋顶晒太阳的尺玉翻了个白眼,他伸出前臂舒展了下躯干,跟着猫步踩过瓦片,朝布庄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既然此处不留爷,那爷自寻他处去便是。   他高高地昂着猫头,竖起骄傲且蓬松的大白尾巴,走出了千年猫妖的沉着气势。   之所以称之为沉着,是因为他步子相当的慢,并非他怂,也不是舍不得离开抠门精,他就是觉得送猫头不用赶早。   以他对捉妖师的了解,一般都是朝九晚五,夜班还得加银子那种,现在出布庄早了,万一碰到抓妖师在路口的面摊吃面,岂不是活活往枪口撞?   不不不,他又不是猪妖,蠢得没救。   安全起见,应该再寻一处居高临下之地晒太阳,万一式粼的马车等下刚好出城,他还能顺便去山里躲两天清净。   总不至于为这几个拿破镜子的人族小娃娃,化人形吧?   尺玉如是想,眯着银河般深邃的猫眼扫向布庄的建筑,很快发现最高的一个。   -   他绝对没用跟踪抠门精的意思,但他就是在成衣馆看到了不久前才见到的刻薄身影。   这该死的孽缘,真他喵的晦气。   尺玉眯缝着眼睛狠狠剜了一下式粼,勾起前爪,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又尖又长的指甲,时不时还用牙齿啃两下。   正当他啃得忘乎所以时,一道黑影倏地从头顶划过,尺玉嗅到危险气息忙不迭亮出刚刚磨好的“刀”,一猫爪拍在了大鹏鸟身上。   锋利的爪尖直直刺穿大鹏鸟的羽毛,深陷肉里,大鹏鸟身形意外落在了成衣馆内院的门前,此时已引来不少侧目。   尺玉心想,鸟都抓了,没有不吃肉的道理。   反正人族看这种事,不过是平平常常的猫捉鸟,他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劳动最光荣嘛!   做好心理建设,尺玉踏着瓦片纵身跃向成衣馆边的槐树,不料一脚踩在了大鹏鸟滴落在瓦片的鸟血上,脚一滑跌进了看热闹的式粼怀里——   猫骨头是没摔疼,猫面子碎一地。   尺玉瞳孔放大,四脚朝天,猫嘴尴尬地微张,露出两颗白到发光的犬牙。   他失语了片刻,在式粼怀里拱了起来,“放开我,我是正经猫妖。”   这时旁边传来了一名小姐银铃般的笑声,“这小白猫真是逗趣,还知道喊救命恩人‘大哥啊’……”   式粼被那位小姐的解释取悦到了,神情瞬时柔和了起来,“小午既然知道喊大哥,那中午重新烤只鸡吧。”   “谁跟你喊大哥,不要脸!!”   尺玉别过头不看式粼,仿佛对视就等同于承认自己叫小午,但他没有继续挣扎,烤鸡可比生肉香,大鹏鸟不吃也罢。   式粼感觉尺玉似乎是乖了一点,想着欲速则不达,先给点甜头吃再继续驯猫,便抱着肉乎乎的尺玉往内院去了。   -   猫爪上沾了鸟血,式粼嫌脏,吩咐下人打盆热水送到房间。   跟着合门坐在塌边,将脸埋进尺玉柔软的肚肚,用鼻尖蹭来蹭去。   一日不吸,甚是记挂。   这小猫啊,最是招人稀罕。   尺玉丢魂似的双目失焦,想他近千年的修行,竟然落得被人族这样那样的下场,一颗伤心的泪豆顺着眼角滑落。   他,又不干净了。   可这泪液非但没有博得畜生的同情,畜生又亲了他的嘴嘴,他的下巴颏,他的漂亮脑门和饱满发腮的侧脸,就连尖尖软软的耳朵都没有放过。   畜生……   -   待式粼对他做完过分的事,尺玉缩成了一个猫球,发出委屈的嘤嘤嘤,如果不是为了长身体的烤鸡,他怎么会任人……   猫猫委屈,尺玉抽泣。   听到了嘤嘤嘤的声音,式粼给尺玉擦毛的动作温柔了不少,他贴心询问道:“一只烤鸡够吗?要不要再吃些别的?”   式粼相信普通的猫吃一只鸡该是够了,但猫妖未必,既然尺玉老老实实让他吸了个够,作为奖励,他也该再赏些别的吃食。   尺玉听闻可以提要求,抬起埋在前肢里湿漉漉的小脸,抖了抖耳朵哽咽道:“我还想吃烤鱼和烤羊排,入秋后一天比一天冷,吃羊肉温补。”   “另外,我还想睡被窝,在这儿给我铺个小被子就行。”尺玉用肉垫拍了拍贵妃榻,补充说,“要是新棉花弹的就更好了,软和。”   式粼注视着“老吴老吴”个不停地猫嘴,也听不出具体是几个意思,总之他又跟阿安追加了一个烤羊腿,烤好直接送进来就行。   尺玉听得懂人话,自然知道晚些会有大餐吃。   三个诉求虽然只实现了一个,但知足猫常乐!!   -   尽管伙房被下令茹素三日,今早没让贩夫送肉类,但帮厨得令后现去买了只活鸡回来。   放血、拔毛、塞满香料、又刷了油和秘制酱汁,新鲜烤制,比昨晚的烤鸡还要香上三分。   尺玉离老远嗅到香味,隔着窗棂纸翘首以盼,并耐心地等式粼喊端着烤鸡下人进来。   承盘一落桌,他就蹿了上去。   但他没有立刻大快朵颐,而是警惕地看向坐在圆鼓凳上式粼,以免“摔鸡”的悲剧再次发生。   式粼见尺玉此番沉稳了不少,露出老爹爹般欣慰的笑容,“小午若是早这般听话,昨夜何苦风餐露宿?趁热吃吧,羊腿晚些就到。”   尺玉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不愿再看到心爱之鸡被摔得粉身碎骨了,他忍气吞声地咬住鸡腿,边吃边骂骂咧咧。   “畜生,你还有理了?普天之下哪只野猫听话?!我要不是为了吃烤羊腿,脑瓜子给你拍炸他!!”   “别指望我会感激你,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好吗?出卖色相应得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我褪掉耳尾,看我不撕了你的成衣馆,在染坊的染缸里撒两泡千年猫尿,到时候看你的破布庄还能不能经营下去!!”   “善恶到头终有报,你给我等着瞧!!!”   ……   式粼听不懂猫语,以为是烤鸡太香了,吃得尺玉连连赞叹,中间又替尺玉催了催烤羊腿。   整只羊腿烤起来,速度再快一时半会也端不进来,刚好给了尺玉缓缓肚子的时间。   尺玉满足地咂咂嘴,舔了舔猫爪,慢条斯理地开始洗脸。   此时,八仙桌上的承盘内只剩下一只光秃秃鸡架。   哦,鸡屁股和鸡头尺玉是不吃的。   -   吃饱饱后,尺玉卧在贵妃榻歇息,式粼则坐在榻边读书,尺玉瞥了一眼式粼手中书卷,似是《从商经》。   他撇了撇嘴,吐槽了句,“装模作样。”   真正看书的文人,能时不常地分心揉他一下?   烦死了!   若非香喷喷的滋补烤羊腿还没进肚,他早就扭身蹿了,还在这儿受式粼的鸟气??   尺玉心里正嘀咕,式粼微凉的手移到他猫腿上欠兮兮地捏了一把,尺玉咬牙切齿,血压噌噌往上飙,他可真想回头咬这色胚一口啊!   可他是要修仙的好妖,好妖是不能伤人的,要是为了个畜生断送仙途,他前面百年吃的修行的苦,岂不是白白浪费掉了?   不行不行,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尺玉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本意是背对着色胚抠门精畜生,哪料色胚抠门精畜生见他翻身又扑了过来。   不是吧?还来?   尺玉被两条修长的手臂圈住了猫身,畜生脸陡然凑近,气得他差点没当场翻白眼嗝屁……   “小午的肚肚好软乎,好香。”   式粼的嘴唇贴在尺玉软软的原始袋上,啾啾啾亲了好几口,方才还软蓬蓬的毛毛,瞬时被式粼搞得乱糟糟的。   尺玉生无可恋,生不如死,生活不易……   他极力地控制着狂躁的内心,没用后脚踢踹式粼的脸,可他作为一只正经猫妖,好心酸……   这个畜生当他什么?   春雨楼的姑娘吗?   给只烤鸡就能对他为所欲为了?   他实在没眼看式粼吸他上瘾的模样,愁肠难解,认命地合上了梦断黄粱般的寂眸。   式粼对此一无所知,他抓着尺玉粉粉嫩嫩的肉垫贴在自己嘴巴上,一种难以形容的软弹感觉摧毁了他坚如磐石的意志。   亲完肉垫亲爪背,亲完爪背咬猫耳,就差一个魔鬼般的冲动,稀罕到把尺玉饱满的猫脑瓜儿给啃了。   这一番“折辱”,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   尺玉舌根发苦,气得抖如筛糠,他想好了,等他吃完这顿烤羊腿,说什么也要离开布庄,他不能让式粼再这么糟/蹋猫了。   他怕有朝一日升了仙长生不老,依旧逃不过午夜梦回被这畜生的猪嘴拱。   他是多么漂亮多么水嫩的小白菜猫啊,怎么可以吃猫猫。   尺玉抬爪抹了抹泪眼,正要长叹一声,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东家,捉妖师到了。”阿安说。 第3章 小猫咪就是用来抱的   式粼听到声音,也是一僵。   光顾着吸猫把捉妖师这茬给忘了,他回头看向尺玉糯叽叽的呆猫脸,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对视的一瞬,尺玉笃定了先前的错觉,式粼应该已经觉察出他是妖了。   但怎么可能呢?   以人族对妖族一棒子打死的固有思想,式粼出手相助意欲何为?   既然叫来了捉妖师,又为什么不直接把人带过来捉他?   尺玉虽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一个鲤鱼打挺地站了起来,此刻他必须得走了,他短时间内不能与捉妖师打照面。   最可惜的是……到嘴的烤羊腿飞了。   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竟然敢坏他大事,等他褪去耳尾正式迈入千年猫妖的行列,定会去窥生门把天罡镜全部砸成玻璃碴,让上千捉妖师们彻底失业!!   尺玉在心里放完狠话,扭身溜之大吉。   “带捉妖师去花园看吧,看完去账房领了银子便送他们走。”   式粼边应对阿安,边追蹿向窗边的尺玉。   可他终究是人族,莫不说尺玉是妖,就算是只普通野猫,若是全力奔跑他也未必能捉得住。   收回扑空的手,式粼疾步行至房门叫住了阿安,“捉妖师现在在哪儿,速速带我去见。”   与其去追一只身手敏捷的猫妖,不如先行稳住捉妖师。   至于尺玉……若是脱险,该会回来的吧?   羊腿还没吃呢。   式粼这头刚从内院走出,隐约听见不远处镇妖铜铃在响,心下陡然一空。   但他听闻镇妖铜铃响起,实为妖物进入狩妖圈,若妖物踏进破妖法阵,则铃声灭,天罡镜亮起,所以尺玉目前为止还是安全的。   “阿安,捉妖师现在何处?”   式粼顿下脚步,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回东家,方才正在前院候着呢。”阿安恭敬道,“但此刻镇妖铜铃响起,就不得而知了。”   捉妖师与驱邪法师不同,驱邪法师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捉妖师则是以捉妖为己任,至于赏银多少,不会太过计较。   难办就难办在这里了,既然捉妖师察觉到了尺玉的存在,自然已不在原地。   “阿安,速速去寻捉妖师,捉到邪祟大声喊我。”   式粼打发掉下人,深褐色的眸子轻晃不止,早知捉妖师提前布下法阵,就不该放尺玉出门才是。   不过受惊的猫通常会缩在昏暗角落,而尺玉为了隐去妖气,一定会藏在有水的地方,待捉妖师携法器逼近,便就地隐于水中。   附近……有水……   如果没猜错的话,尺玉该是藏在小荷塘的平桥底下!!   平桥没有弧度,桥长也短,不易被人察觉。   最重要的是支撑平桥的石墩不规则,以尺玉的体型大小藏在平桥之下的石台上绰绰有余。   式粼松开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折身奔往小荷塘的途中,隐约听见镇妖铜铃的声音更近了,时间紧迫到三步并作两步都来不及,式粼干脆用跑的。   在接近池塘后,式粼喊道:“小午到我这儿来!!”   说着便解开了束发的银白缎带,他相信蛟髯既能够护佑他,自然也能护佑同为妖族的尺玉,只要尺玉跳到他怀里来,定可安然渡过难关。   尺玉的确是躲在池塘边,但不是平桥下面,而是在式粼即将经过的菖蒲丛中。   他本不想现身来着,可镇妖铜铃越来越近,他若不化身半人形,很难抵得过此等压迫感。   都怪他掉以轻心了,否则顺利逃出布庄,也不至于将宝押在式粼身上。   但,与其沾得一身水,不如信上一回邪。   式粼既然能帮他躲过一次捉妖师的追杀,这一次也不在话下。   从菖蒲丛嗖地跃出,尺玉借着景观石两步跳进式粼怀中。   式粼看清飞来白影乃所寻之猫,本能地托住尺玉的屁股,并将手中缎带系在尺玉后腿,以广袖遮盖,“莫出声,我定护你周全。”   镇妖铜铃霎时停了下来,但脚步声已然近在十步之内。   来人除了四名捉妖师,还有式粼派出去的阿安,阿安见式粼披头散发,以为出了事,连忙上前关心道:“东家可是碰到邪祟了?有无受伤。”   “并未,只是那身影过快,还未看清,便以消失在远处。”式粼单手托着装死的尺玉,摸了摸倾泻在后背的三千青丝,无奈一笑,“也不知是怎的,这邪祟竟将我发带也夺了去,莫不是瞧出我东来布庄的绸缎上等?”   捉妖师听得云里雾里,可镇妖铜铃的确不响了,该是妖物已不在布庄,草草打听了下妖物朝何方逃脱后,便被阿安带下去领跑腿费了。   -   式粼将尺玉抱回卧房,没有立即解开系在尺玉腿上的缎带,尺玉红着猫脸拘谨地趴在贵妃榻,用前爪遮住了老脸。   刚刚情况紧急,他没有扯脖子跟式粼嚷嚷,式粼的手摸到他毛茸茸的“猫铃铛”了,他的铃铛也不干净了……   尺玉一脸忧愁,感觉走出妖岭就是个错误。   这与他吃香喝辣的初衷背道而驰,明明是来舒舒服服过一年城里猫的生活,谁知道一进城连贞洁都守不住了。   可他又不能完全责怪式粼的咸猪手,毕竟式粼也是为了救他。   唉,做猫妖难,做正经猫妖更难,做正经且善良的好猫妖难上加难……   尺玉四仰八叉地倒在贵妃榻上唉声叹气,只盼漭城的捉妖师快快回窥生门去,不要再出来瞎溜达了。   “小猫妖,你要怎么谢我啊?”   式粼轻揉尺玉鼓溜溜的小胸/脯,并给出合理建议,“要不再叫声哥哥听听?式粼哥哥会说吗?”   “什么哥哥,那是你耳背听错了好吗?”尺玉扭着半个身子,以防式粼再碰他铃铛,“还式粼哥哥,恶不恶心……再者说谁家哥哥这般轻薄弟弟,变态啊……”   “不是大哥,是哥哥。”   式粼被尺玉“大哥啊大哥啊”的叫得心烦,他有那么老吗?而立之年,正是风华正茂吧?   “哥哥你个头,捉妖师走没走啊?羊腿烤没烤好,还不赶紧端上来给我压压惊!”尺玉直勾勾地看着不知是敌是友的式粼,“你该摸的都摸了,该亲的地方也没怎么落下,再搞下去,我明天可是要吃牛肉的。”   尺玉不知不觉真把自己当成春雨楼的姑娘了,他这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人白吃豆腐吧。   “什么叫差不多了?你还没叫哥哥呢。”式粼俯身,用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尺玉的小粉鼻头,“快点,叫了哥哥都答应你。”   尺玉:“……”怕不是有大病吧。   -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阿安送客归来,站在门外恭敬道:“东家,捉妖师已经送走了,一人赏了十两银子。”   式粼替尺玉松了口气,隔门回应:“我知道了,你去伙房看看羊腿,烤得差不多就端进来吧。”   尺玉还没等全身心地投入在即将吃羊腿的喜悦中,猫腿就被式粼扒拉开了……   “捉妖师已退,缎带我便取回了。”   式粼说着话的功夫,扯开绑在尺玉腿上的活结,“不过我需得事先提醒你一句,莫要打此物主意,此物乃蛟髯所化,为旧友所曾,认主的。一旦让我发现你手脚不干净,布庄便容不下你了。”   猝不及防的逆耳忠言堵得尺玉险些上不来气,他冷嗤了一声,挑眼看向自以为是的人族。   “蛟髯了不起啊?就算你所识蛟龙飞上了九重天又如何?你不还是区区凡人一个?有朝一日,我也会飞升成仙的,谁稀罕你这破蛟龙胡子,我又不是没有。”尺玉说罢用肉垫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表示不满。   式粼见尺玉摸胡子瞪人,猜想是不高兴了,找补道:“我知你并非恶妖,否则也不会出手相助,只不过人与妖皆有贪念,需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方可俯仰无愧。”   “呵,笑话。”尺玉怼道,“你怎么不说你有歪邪之念呢?你对我做的这是人事儿?”   “小猫咪就是用来抱的,还有亲亲和暖被窝。”式粼束完头发将尺玉抱在怀里,“不然我供你吃,供你喝,抽时间陪你,玩儿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同样在妖族适用,你能明白吗?”   尺玉对上式粼的眼睛,彻底蒙了……   他不确定式粼是在短短一日内过了猫语二级,听懂他说什么了,还是误打误撞凑了巧。   但这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听式粼这意思,他今晚还得提供暖被窝服务呗?   哦不!这绝对不是一只羊腿的价钱,他不同意。   尺玉担心说话式粼未必能全懂,选择摇头抗议,然后用肉垫捂住了猫嘴,表示不给亲亲。   “这可由不得你。”式粼拉开尺玉捂嘴的爪子,在猫头上吧唧一口,“你越不让,我越要亲,亲到你服为止。”   尺玉猫脸震惊,反手给了式粼一个大比兜。   这么那啥的话,怎么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他要是击鼓鸣冤,衙门管吗?   “你再打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立马叫人将羊腿丢出去喂狗?”式粼眯着眼睛威胁。   尺玉怔住。   他对人族的印象,于此刻起,跌至猪狗不如。   畜生…… 第4章 胜雪白发的少年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吞掉最后一口肉肉,尺玉撑得肚子浑圆,实在走不动道了。   他决定暂且留在布庄内歇息,反正一时半会儿天也黑不下来,应该不至于被逼去暖被窝。   吃饱懒做活,饭后瞌睡生。   尺玉慢吞吞地跳上贵妃榻,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以防式粼再次对他动手动脚。   其实他一直在算一笔账,以式粼轻薄他的频率,和放饭数量,他怎么都是亏的。   可他若是不甘心想要讨得更多好处,便意味着要被式粼更多次的这样那样,所以价钱需要提前商定好,以免单方面吃亏。   而且他不觉得自己毫无谈条件的资本,毕竟他可以选择离开,都说从俭入奢容易,从奢入俭难,他若是拍拍屁股走了,式粼上哪儿找他这等颜值的猫?   尺玉理清思路后,抬起埋在前爪内的头,看向端坐在黄花梨木雕花书案后头的式粼,心道:也好,写字肯定比鸡同鸭讲来得有效率。   他行至书案前,打了个悠长的烤羊腿味饱嗝,跟着一鼓作气蹿了上去,抬起前爪在式粼正在看的账本上敲了敲,“喂,我要和你谈谈。”   式粼收回落在账本上的目光,转而觑着吃饱了没事干的尺玉,“有事?”   “那是自然!”尺玉伸出一根锋利的爪子,在式粼右手边的石砚上敲了敲,“我写字跟你说,你给我磨墨。”   “你要写字?”式粼挑眉。   “少废话,快点的。”尺玉又啪啪拍了两下石砚。   “那你过来亲亲我,我就给你备纸墨笔砚。”式粼作为生意人,很自然地提出交换条件。   “有病吧你!我是公猫!!”尺玉险些惊掉下巴,“我写字就是为了跟你谈条件,条件没谈妥,我还得先搭上一个香香呗?我咋那么稀罕你呢?!”   “叫大哥可不够,快点。”式粼搂过尺玉肉乎乎的软腚,迫使尺玉来到自己面前,“见过蜻蜓点水吗?亲这里。”式粼用指尖点了点自己右脸。   无论是猫,还是猫妖,小花花和小铃铛那都是在外面的,尺玉被式粼的咸猪手搂得猫背一躬,明明想后退躲闪,却碍于与式粼的手更加亲密的接触不得不放弃。   岂有此理!   尺玉酝酿了半秒,吸气后砰地放了个响屁。   这一屁成功将式粼的手弹开了,尺玉随即抖着尾巴在石砚里挤了半泡猫尿,砚台里有了“水”,磨墨还能叫事儿?   尺玉反正是不嫌弃自己,前爪抱着墨锭在猫尿里研磨了起来,那气味相当酸爽,式粼脸色登时便与墨同色了。   “看你白白净净怎会如此邋遢?”式粼屏息皱眉,下意识将座椅往后推,“墨与砚皆毁,晚膳就不必用了。”   “不用就不用,我中午吃撑了。”   尺玉动作没停,很快猫尿味的墨便磨好了,他放下墨锭又从笔搁处取下短锋毛笔,奋笔疾书「吸一次,管饭一日,上乘肉」   式粼压根就没看尺玉写了什么,他霍然起身,扬声朝门外候着的阿安喊道:“阿安备热水,我要沐浴。”   -   半个时辰后,浴堂内已是蒸汽袅袅,轻纱罗帐如云遮雾挡,莲台烛火暧昧不明。更换的新衣备在衣桁,水果、点心、肉脯、鱼干一样不少。   式粼单臂夹着刚鼓捣完猫尿的尺玉,以左手除去身上遮挡,抱着猫迈进了浴桶。   尺玉吓得四脚开花,全身上下无一根猫毛不在拒绝,式粼卡着他的胳肢窝害他挣脱不了,半身彻底浸泡在了水里。   水温倒是不冷不热刚刚好,可他慌张啊,哪有小猫咪不怕水的,他前爪一顿挥舞,最后死命搂住了式粼脖颈,猫身紧紧贴在他的救命畜生稻草上。   式粼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尺玉挠得“嘶”了一声,不用猜也知道见血了,这小猫妖指甲有多尖,他又不是没见过。   他掰开挠人的爪子将尺玉完全放在了浴桶里,尺玉撕心裂肺地哭喊“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他皆充耳不闻,抬手从浴桶边的桌上取了枚小鱼干塞在了聒噪的猫嘴里,浴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尺玉叼着小鱼干高高仰起猫头,四条腿在水里紧着划水,才勉强维持身体不往水下坠落,根本无心品尝他头回吃的美味。   式粼安置完尺玉,抓起搭在浴桶边的沐巾,按在被尺玉挠得火辣辣的后颈上,白色粗葛布瞬间被染上数条血痕。   尺玉瞥见沐巾上带血,叼在嘴里的小鱼干啪嗒掉进了水里,他没想伤式粼的,打算修仙的好妖怎么可能伤人呢……   想着一猫做事一猫当,尺玉一咬牙停下了奋力划水的四肢,他弄出来的伤,理应他亲手抹平,耗妖力就耗妖力吧!!   式粼见尺玉直直坠入水中,忙不迭丢下沐巾去捞旱猫子,只是手刚探进浴桶,触感起了变化,下一秒一头胜雪白发的少年顶着水从桶中钻了出来……   少年大力地甩了甩头,头上兽耳内的水甩得哪哪都是,与嘴角平齐的银发湿漉漉地贴在粉嫩双颊上,长长的两条蝎尾辫一条搭在蓝衣前,一条垂在蓝衣后,粉嫩的小脸比花还娇。   式粼看得有些怔了。   “伤哪儿了?我不是有意的。”尺玉到底还是喝了口式粼的洗澡水,他呛咳了两声,挪动跪坐在浴桶里的膝盖,凑近检查式粼的伤势。   “小午?”式粼唤道。   他一直以为尺玉是只还没修成人形的奶猫妖,不料却是只少年猫,长得果然如真身一般好看。   “什么小午,我有自己的名字。”   尺玉皱眉反驳,他一点都不喜欢式粼随随便便给他起的破名,“我叫尺玉,是一只即将褪去耳尾的纯白蓝眼狮猫,我已经快一千岁了,他日定会飞升成仙的,尔等平凡人最好给我放尊重点!”   尺玉气势汹汹地说完,双手攀上式粼肩膀,歪着头一点一点舔/舐被他挠出的血痕。   舌尖滑过的位置渐渐被唾液修复,很快生出了新的血肉,他一边给式粼疗伤,一边批判自己的善良,这要吃多少好东西才能补回妖力啊,真是得不偿失。   都怪这畜生非要带他沐浴,他又不脏,他每天都有打理自己的……   “原来小午也是要修仙的。”式粼由着尺玉坐在自己腿上,用奇奇怪怪的方式给自己疗伤,“既然小午如此伶牙俐嘴,叫声哥哥该是不难吧?”   尺玉被恬不知耻的话辣了耳朵,兽耳陡然一动,“我都能当你老祖宗了,还哥哥……”   “欸,小午乖。”式粼选择性捡自己爱听的听。   数道伤口挨个舔过,尺玉与式粼对视,一板一眼道:“我说了我不叫小午,我叫尺玉!!”   “嗯,我知道你叫尺玉了,小午是你的小名。”式粼揉了一把尺玉湿漉漉的脑瓜,哄骗道:“我的小午晚上想吃点什么?”   “吃牛!”尺玉本能地给出回应后,立马更正道,“呸,我叫尺玉,尺玉尺玉尺玉,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区区人族,好大的贪念……”   “那晚上就依我的小午了。”式粼笑得更深了。   “……”   尺玉不想再与式粼浪费唇舌,两步迈出浴桶,跟着幻回真身抖了抖毛上的水,嘀咕说,“非给我洗澡,太坑猫了,阿嚏——”   喷嚏打得尺玉猫躯一震,它抬起前爪揉了揉小粉鼻头,还没等缓解一二,又是接连两声。   这时身后响起水声,尺玉回过头眨巴着泪汪汪的蓝眸,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害怕光不出溜的式粼,他不敢往下看,也不动,民间话本看了不老少,他也不是人事不知那么纯情的猫。   式粼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上的水珠,将搭在衣桁上的亵/裤取下,穿好后拿了一块未沾水的沐巾走向瑟瑟发抖的尺玉。   “冷了?”式粼蹲身将沐巾盖在了尺玉的猫头上,并轻揉起来,“等你不玩猫尿,我就不给你洗澡了。”   尺玉低着头抖了抖猫耳,最上面的几根聪明毛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仰起头接受式粼的帮助,但他不接受式粼玩猫尿的说法,“我没玩猫尿,我是需要磨墨,谁让你不帮我!”   “怎么?变回猫就不能说人话了?”式粼垂视着喊老吴的尺玉,“你不是说你都快千岁了吗?妖力这么平平,也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谁说我妖力平平的?”尺玉不服,猫嘴开始蹦人话,“我不说人族语言,是因为不想看起来奇怪,而且我马上就要褪耳尾了,需要保存实力,你莫要瞧不起猫。”   “我可没说瞧不起你,不过猫开口说人话是挺奇怪的。”式粼笑着盯住尺玉的猫嘴,忽而想起昨日凑上来与他抢食的情景,如果换作是浴桶里的娇俏少年郎,烤鸡也不至于摔在地下。   “那你别跟我说话了,我还懒得浪费精力与你闲聊呢。”尺玉不乐意道。   他之所以认定兽形说人话奇怪,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妖岭有一只松鼠精进了城,邂逅了卖核桃的少女。   少女见松鼠精可爱,每日投喂核桃。   后来有一天,松鼠精在城外发现一颗很大很漂亮的松果,他兴高采烈地抱着松果去寻日日投喂他的少女,却换来了少女惊慌失色的尖叫。   “妖怪,抓妖怪——”   尺玉和妖岭的大多数妖,都听过松鼠精的故事,这才形成一种默契,妖若进了城,无一讲人话。   人妖殊途,人族是这么说的。 第5章 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擦干猫毛上的水,尺玉被式粼快步带回了卧房。   但尺玉一心惦记打理擦拭打结的毛发,并未意识到式粼将他安置在了床上,只听见式粼让阿安再准备些肉脯和小鱼干,心里莫名有些美滋滋的。   城里猫的生活的确是比妖岭舒坦,吃食种类繁多不说,也无需为了求偶争斗,唯独出卖色相这点他接受不来。   此时仍磨磨蹭蹭不离开,其一是还未拿到他应得的食物,其二是捉妖师遗留下来的法阵,需要人族全部踏平才行,否则它一旦误踩下去,极有可能再度引来那群纠缠不休的小崽子,到时候他是现人形,还是不现人形,很难办的。   反正他这趟是来城里享清福的,暂时屈尊在布庄小住,比客栈安全得多。等捉妖师通通出城,他再拿带来的银两出去逍遥也来得及。   尺玉费了半天劲舔完了背毛,抬起一条后腿,开始继续梳理的大工程。   说实话他是有些累的,如果不是毛上沾了水,哪至于这般辛苦……   -   式粼从阿安手里接过小鱼干和肉脯,穿过半月门回到内室,也就是不经意的一眼,看到了尺玉毛茸茸的小铃铛上,钻出了一个花蕊大小的粉芽,是什么他猜得出,就是被实实诚诚的可爱住了。   小而精致,说得就是“这个”吧?   他看了两眼摇曳的小粉芽,转而将视线移到了尺玉高举地开花后爪,着魔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戳进花瓣般的肉垫上面。   纵情舔毛的尺玉被式粼戳的猫腿一僵,不高兴地抬头看向有病、无聊、不尊重猫的式粼。   他收回高举的后爪,用前爪撑着柔软的缎面棉被往床里头挪了挪屁股,“你能不动手动脚的吗?我写在纸上的内容你看不到?”   为了提高沟通效率,尺玉不得不当一只说人话的奇怪的猫,反正屋里除了式粼没有别人。   论起奇怪,式粼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非但一点都不怕妖,还随时摆出一副吸他上瘾,不吸不行的架势,搞得他反倒有点子害怕。   “纸上有味道,我还真没注意看,不如你再跟式粼哥哥说说?”式粼蹲身床边,承盘内的零嘴随手摆在了尺玉眼皮子底下,他抓起尺玉的后爪,不客气地亲了口香喷喷的肉垫。   小猫咪的肉垫都是很敏感的,式粼嘴唇的柔软触感很奇怪,肉麻巴拉的,膈应得尺玉起了一身猫皮疙瘩。   他往回缩了缩猫大腿,深吸一口气道:“我那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天吸一次猫猫,管一天的肉肉,肉肉要上乘的!”   “谁是猫猫啊?”式粼被糯叽叽的尺玉逗笑,捧起漂亮的小脑瓜,拇指指腹搓着搓圆滚滚的头盖骨,“我的小午是猫猫对吧?”   式粼作势往前凑了凑,未等亲上猫头,被尺玉前爪的肉垫堵了嘴。   “今天吸过了,而且牛还没上来呢!”尺玉拒绝过度被吸,他刚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不能再给式粼嚯嚯了。   “小午不叫哥哥,哥哥如何答应小午这般过分的要求?”式粼可不是什么听话的人族,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尺玉的猫耳,笑笑说,“哥哥吸猫猫是因为喜欢猫猫,小午不喜欢哥哥摸摸吗?哥哥还以为呼噜呼噜是喜欢呢。”   “谁呼噜呼噜了?”尺玉否认中午被式粼挠到下巴时有点小舒服,“我才不喜欢被咸猪手摸呢,而且我是公猫好吗?是公猫!!”   “小猫咪哪里需要分公母?”式粼自动屏蔽掉了咸猪手一词,“小猫咪只分可爱,和最可爱。”   尺玉努努嘴别过脸没吭声,他才不会问式粼,他是可爱的,还是最可爱的,式粼的夸奖一点都不重要。   但他似乎是低估了人族的好奇心,自打式粼知道他会说人话,嘴就没消停过,甚至睡前给他叨叨叨了好久,查户口似的。   “小午是哪里的妖啊?怎么会来到漭城?”   “漭城有亲戚吗?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若是孤妖一只,日后大可将东来布庄看作是自己的家。”   “听说小猫咪畏冷,等下我抱你紧些……”   ……   开始尺玉都是问一个答一个,到最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用了不用了我睡贵妃榻就挺好的,如果你怕我冷就给我安排床被子,我自己会钻被窝。”   “客气什么?”式粼俯身将忸怩的尺玉抱在怀里,故意逗猫,“哥哥都让你看光了,换言之就是你的人了。”   “不不不不下午你虽是光的,但我一眼都没看!我发誓!!”尺玉说着竖起三根锋利的爪尖,一口咬定什么都没看到。   但眼前却倏地浮现出恐怖那物件儿……   他眼神闪躲,猫头几乎埋到了自己胸前,生怕被式粼瞧出什么端倪来,猫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哦,那下次沐浴小午可要好好看看才行。”式粼颠了下怀中拘谨的尺玉,双手托着柔韧的脊背,再次稀罕起了吃饱饱的肚肚,边吸边问,“小午以前可被人这般稀罕过?”   “不曾,妖岭没有吸猫的……”畜生。   尺玉忍辱负重地咽下后两个字,为了保留最后的尊严,猫头死命地往后仰,生怕式粼再亲他嘴。   -   夜间到底是被式粼强硬地搂着睡的,尺玉前半夜还保持警惕,时刻准备拒绝式粼的吻,后半夜精力消耗殆尽,属实是没顶住周公亲自来邀……   而式粼则不同,他有起夜的毛病,半夜醒来发现胳膊上躺着一只仰面酣睡的小猫咪,困意顿时全无。   尺玉熟睡时猫毛是蓬蓬的,比白日里看起来还要饱满一些,呼吸很均匀,不时抖抖手,颤颤胡须,像是在做梦。   式粼试探性地用指尖点了点翘起的前爪,又摸黑端详着猫眼有没有睁开,很好,睡得很死。   他轻轻地撑起半身,在猫头上亲了亲,脸上的笑容比月光还要温柔。   他从小就喜欢小猫咪,六七岁时捡回来一只湿漉漉的三花猫,瞒着家人偷偷养在房间里。   本意是好的,想着给些吃食,待天暖和些,猫长大一些再放归。不料次日清晨,就被式峰所养的恶犬活活咬死了。   在这个看重尊卑的大家族里,作为次子的他更像是长子式峰的随从,是毫无话语权的。   为了给死去的小猫出口恶气,他刻苦读书多年,别人玩耍之时,他跑去布庄学习,学待客之道,学花纹织法,学布料优缺……   后来他终于等来了恃宠而骄的式峰闯大祸,而他不仅在式峰禁闭期间弄死了恶犬,还在机缘巧合下促成了与相府的绢帛供给契。   式兆仁见他天资聪慧,便将城东的东来布庄交于他打理,这一打理便是五年,他算是有了些在家说话的底气。   唯独很是抗拒归家,回到祖宅就意味着要见式峰,他怎可能不恨,小猫太可怜了……   式粼叹气,明日是他祖父的寿宴,他必然要回去贺寿的。可把尺玉留在布庄他不放心,若是带过去,不知尺玉怕不怕狗。   据说,式峰养狗养得更凶了。   -   尺玉睡醒时,式粼已经不在内室了,他低头看了眼盖在肚肚上的被角,心头生出一种道不明的异样感。   他眨了眨稀松睡眼,慵懒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又大力伸展了一下四肢,舒舒服服地舔爪爪。   被窝他不讨厌的,式粼的味道好像也……   门外有说话声,尽管音量不大,仍逃不过猫妖灵敏的耳朵。是式粼在与阿安讲话,问贺寿礼物准备得怎么样了,马车和小零嘴也要备好。   是要出门吗?带着他?   尺玉弄不懂式粼带他为何意,可以肯定的是与式粼在一起能够避开捉妖师,对他而言绝非坏事。   要趁机出城避避风头吗?   尺玉如是想,心里莫名有些低落。   主要是牛太好吃了,羊也好吃,鸡也好吃,小鱼干酥脆,肉脯有嚼劲,要是进山又要过茹毛饮血的日子了,哪还有这么柔软的被子盖啊……   尺玉恋恋不舍地满床打滚,怪不得都说回不去的是故乡。   进了城,享受过,谁还愿意住山洞草垛?   -   交代完琐碎事,式粼回到内室。   床上赖赖唧唧的小猫太撩人了,他想都没想就直直扑了过去,热情的香香不由分说地落在了尺玉的脸蛋儿上,啾——   尺玉的忧伤霎时被亲了个精光,他依依难舍的只有城里的精致生活,不包括城里的畜生。   “我的小午醒了,昨晚睡得好不好,哥哥抱小午睡得可好了。”式粼抓着尺玉的前爪,用鼻尖蹭尺玉的小小胸口,又吧嗒吧嗒亲个没完。   尺玉猫嘴微张,很想用后爪蹬花畜生的脸。   他极力克制想要打人的冲动,一咬牙一跺脚,整了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软话,“式粼哥哥说话算话吧?吸一顿猫猫,管一天肉肉。”   式粼停下疯魔的动作,讶异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哥哥,式粼哥哥。”尺玉不情不愿地重复道。   活了好几百年,尺玉第一次这么恶心的喊人哥哥,一口猫牙都要被那两个字黏掉了。   唉,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然算话啊,式粼哥哥答应小午的全都作数。”式粼亲尺玉的嘴,“哥哥先吸半顿的好吗,剩下半顿晚些馋了再吸。”   “……” 第6章 是猫猫的零嘴   陪式粼回祖宅的途中,尺玉还在纳闷冷不丁问他怕不怕狗做什么。等真进到祖宅,尺玉才发现式粼口中的狗,不是一只两只这么简单。   放眼望去,院内至少有十几只体型壮硕的黑背狼犬,站起来估计得有成年女子那般高了。   只不过这些狼犬看起来驯化得很好,乖乖蹲在一旁,有孩童上前摸狼犬的头,狼犬都没叫唤一声。   正当他掉以轻心时,狼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立马齐刷刷地起身成群地围了过来,朝他不住吠叫。   尺玉被猝不及防的犬吠声吓一激灵,他抬眼看向式粼,式粼的神色淡然,唯独搂他的胳膊紧了紧。   这时,式家老仆福伯上前喊了声二少爷,式粼客气地嗯了一声,兀自穿过成群的狼犬,与瑟瑟发抖的阿安一同前行。   狼犬还在吠叫不止,令尺玉感觉很奇怪的是,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了,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而他与式粼是狼犬的唯一目标,这让他感觉非常窝囊。   式粼见怀中的肉团子打蔫了,轻轻拍了拍尺玉的背安抚道:“小午不怕,有哥哥在呢。”   怕?他怕个锤子?   尺玉冷嗤一声,后腿一蹬,趴在式粼肩头朝狼犬哈气。   堂堂千年猫妖会怕这么几个小杂毛?笑话!给他惹急眼了,全给烤了吃!!   “哟,二弟这是又养猫了?”   来人眉宇之间与式粼有那么两分神似,一身霞色大袖衫,手里把玩着玉骨折扇,走起路来姿态张扬得很。   式粼闻声站定,直视来者不善又许久未见的式峰,“是啊,又养猫了。大哥不是很清楚吗,式粼从小就喜欢这软糯团子。”   “啊,二弟不提大哥都忘了。”式峰眯着不怀好意的笑眼,打量起式粼怀里的尺玉,“这小玩意儿倒是生得漂亮,可否给大哥抱抱?”   “大哥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式粼自然是愿意给大哥抱的,只不过……”式粼侧身避开式峰伸过来的手,与怀中尺玉对视,“只不过小午野性难驯,平日爪子磨得尖利,恐怕会伤到大哥。”   “欸,二弟多虑了不是,这彪悍的狼犬大哥都能驯得服服帖帖,还会搞不定这小玩意儿?”式峰不依不饶再度将手向尺玉。   尺玉一连被区区人族叫了两声“小玩意儿”,猫心已经相当愤懑,他瞧出式粼与这男子不对付,未留情面,扭身朝式峰脑瓜子砰砰拍了两下。   他虽未伸爪尖,但也是铆足了劲儿的,式峰被拍得趔趄,样子属实是有些狼狈,狼犬叫得更凶了。   式粼显然是没料到尺玉出手这般生猛,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就连跟在身后的阿安,嘴角都因忍笑变了形。   式峰的随从阿寿见状连忙扶住自家主子,却被黑着脸的式峰挥袖甩开。   “果然是野性难驯!!”   式峰冷哼,旋即给了狼犬一个撕咬的手势。   狼犬似是惧怕式粼,无一敢扑咬人,仅仅是站起身够尺玉。   尺玉一看狗屎都要拉到头上了,这他能忍?   他借着此起彼伏的犬吠声遮掩,小声在式粼耳边唧哝了一句“晚上吃狗”,跟着飞身跃下,一巴掌拍向狗头,猫爪登时将狗头撕开四条一指多长的口子——   妖族不可伤人,但狼犬则不同,说到底妖族也为兽,弱肉强食是另一码事。   尺玉踏着被拍出脑震荡的受伤狼犬稳稳落地,接连发出哈气声的同时,再次跳起身子一爪勾破了打头阵的狼犬的脸。   狼犬彻底被激怒了,吠叫声更甚。   后方的狼犬突然扑向尺玉,式粼吓得忙不迭上前拦住狼犬,只见尺玉在空中翻了个身,原本便已伸出的猫爪,须臾间又长了半寸,这一次直接掀开了狼犬的头皮……   尺玉发出一声类似猛兽的咆哮,压低身子用冷蓝色的眸子死死盯住猎物。   原本步步紧逼的狼犬似是被震慑住了,吠叫渐渐弱了下来,倒地的三只狼犬发出嘤嘤的哭声。   这时式峰已是恼羞成怒,何等野猫如此凶悍,他抄起下人手中浇花所用的竹筒水勺冲向尺玉,式粼侧身阻止式峰抡起的动作,淡淡道:“爷爷就在你身后。”   水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式峰回过头戾气顿消,“孙儿知错了。”   “你们一个、两个,不分场合地纵容犬猫打架,弄得一地都是血,怎么?寿辰见血吉利?还是嫌老头子命长?!”式万州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好的心情全给败光了。   “爷爷莫要动气,式粼知错了。”   认错归认错,式粼心里都快笑开花了,尺玉可真是给他长脸,式峰也气得不轻。   “你,还有你。”式万州指着两个孙辈,咬着后槽牙道,“立刻给我滚去祠堂跪着,晚膳之前谁都不许起来!!”   “是,爷爷。”两兄弟异口同声。   -   目送走拂袖而去的式万州,式粼悄悄朝尺玉勾了勾手,气音喊了声,“小午……”   尺玉收到讯号扭身蹿回到式粼怀里,撅着屁股趴式粼耳边问,“晚上还能吃狗吗?”   式粼担心式峰听见他与尺玉对话,托着猫腚的手轻拍,低低的嗯了一声。   不久前还张牙舞爪的小凶猫瞬间就萎了……   -   正午的寿宴没吃成,式粼与式峰双双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刚刚那场见了血的犬猫大战。   准确地说,应该是尺玉单方面揍狗,式粼越想心里越是舒坦,渐渐对着列祖列宗笑了起来。   笑声不大,门外看着他们罚跪的福伯年过花甲,耳背根本听不见,可式峰不聋,听得咬牙切齿。   “你不会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吧?”式峰舔着后槽牙看向式粼得意洋洋的脸,“我若想治你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包括你的猫。你猜猜,二十年前那只落汤猫是怎么到大野嘴里的?”   式峰话未说满,也无需说满,式粼心里明镜似的,狗会进屋是因为有人给开了门,那个人,只会是眼前人。   “所以呢?我该谢谢你这些年的手下留情?”式粼嘴角挂着嘲弄的笑,缓缓摇头,“不要想着惹是生非,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的狗,亦是小午的手下败将。”   说起今日的大功臣,式粼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着的小鱼干,意有所指道:“好在备了零嘴,不至于空着肚子到天黑,来小午,哥哥喂。”   尺玉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人话,像是只嗷嗷待哺的奶猫张着嘴等喂。   一人一猫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馋得肚子发空的式峰直吞唾沫。   不多时,十三条香酥小鱼干一扫而空,式粼又掏出肉脯边嚼边笑,故意气人道:“口感还可以是吧?”   尺玉没好气地用猫语回了句,“用你说?”   反正他是笑不出来,因为这些零嘴本来是他一只猫的,现在式粼被老头子罚跪,拿他的零嘴充饥,简直太过分了。   眼瞅着肉脯吃到了最后一块,尺玉直勾勾地盯着式粼。   他以为式粼有自知之明,小鱼干多吃了一条,这个单数的肉脯就该是他的。   可式粼拿着肉脯的手,仍然自私自利地伸向自己的嘴……   尺玉瞬时急了,他站起身光速叼住式粼险些全部进嘴的肉脯,发出小小的护食声。   反正零嘴已经见了底,式粼没什么能摔的,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谁动作快,肉脯就是谁的。   式粼在尺玉咬住肉脯时,忽地想起白发少年灵气十足的巴掌小脸,以及杏仁状的,盛满星河的深蓝眼眸……   这一次他松了口,单手搂住柔软猫腰,宠溺道:“小午想吃跟哥哥说就是,怎么还抢上了?”   尺玉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用带刺的舌头将肉脯卷进口中,眯着眼睛嚼了起来。   猫以食为天,吵架不着急。   可是……这个畜生怎么又捂他铃铛……   不高兴的大白尾巴不耐烦地甩动起来,尺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挣脱了油腻地搂腰杀。   畜生……   吃个肉脯,还占他便宜。   -   酉时一刻,罚跪结束。   式粼与式峰起身后皆是一瘸一拐,唯独睡在式粼怀中的尺玉像是驾鹤西去般,猫头耷拉在式粼手臂圈起的小床以外,随着走路一晃一晃的。   小辈们被安排在了偏桌用膳,迟来祝寿词与杜康一并敬出,饮下肚又挨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骂,揍狗那事儿才算是彻底过去。   尺玉被满桌香气四溢的肉味儿叫醒,却碍于场合无法直接上桌吃,懂事地用前爪拍式粼大腿,由式粼将肉食夹到桌边,他再趁众人不备,用弯钩般的爪子扒拉到嘴里。   有时是块鱼腹肉,有时是只带壳的虾子,有时是两片卤制的牛肉,鸡腿不方便整根给,式粼就用木筷将肉剥下递过来。   尺玉光顾着吃,没反应过来木筷沾过式粼的嘴,不过他对于食物向来很包容,沾了也不会太嫌弃。   人族一直在聊天,似乎是在说亲事,谁家的小姐蕙质兰心,谁家的掌上明珠身段玲珑,什么茶楼喝茶之类的……   他也没细听,偷偷把不吃的虾头,藏在了式粼屁股后面。 第7章 给你猫猫的亲亲   酉时三刻,晚膳用得差不多了。   走过场的寒暄结束,水足肉饱的尺玉被式粼抱上了东来布庄的马车。   月色静谧,马车悠晃,车轮与青石砖的滚碰声煞是催眠,尺玉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正当他准备一命呜呼式地睡过去时,隐约听见吱呀吱呀的细响,这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反而渐渐变大。   尺玉越想越不对,他陡然睁眼蹿上式粼肩膀,小声提醒道:“马车好像有问题,先停下来。”   式粼闻之眸色一沉,未经思虑便应了一声“嗯”。   因为他相信式峰锱铢必较,更相信猫耳比人耳要灵,何况……尺玉是妖。   他扬声唤道:“阿安,停车——”   “怎么了东家?”阿安连忙勒紧缰绳。   不料本该稳稳停住的马车,由于马儿惯性撤了半步,原本就松动了的车轮忽然掉落,随着车子一歪,马儿受了惊,发疯似的奔了出去,坐在马车外面的阿安瞬间被甩到了地上。   式粼为了护住怀里的尺玉,在倾斜的马车内直直摔了下去,他缓了片刻,单手抓住车窗边缘跌跌撞撞起身。   “想什么呢?跳车啊!”尺玉被式粼夹在胳膊底下,四脚腾空急得直蹬猫腿,“等一会儿撞到什么就危险了。”   “你先下,此时街上虽无行人,但保不齐前面会有,弃马乃损人利己之举,我得让马停下来才行。”   松开尺玉,式粼艰难地行至车门处。   此时马车整个是倾斜的,且行进速度不慢,式粼很想抓住缰绳,可缰绳已经被甩到了伸手够不到的位置,他只能搏一搏了。   尺玉眼瞅着式粼放弃维持平衡的马车边缘,飞身扑向马背,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式粼好了。   “你可真……”猫猫怄气扶额,“半点儿功夫都不会的血肉之躯逞什么英雄?烦死了!!”   下一秒,不知打哪生出的菩萨心肠,尺玉后腿猛蹬,整只猫在空中划出一道温如月华的弧线——   落到马背上,尺玉已然是半人形的少年模样,只不过他刚搂住式粼的腰,式粼便歪着身子拾起了缰绳,瞧着像是会骑马的架势。   式粼双手收紧缰绳,背部微微后仰,在手的作用力下疯马又行了四五步,竟神奇地停了下来,尺玉呆若木猫。   “你会骑马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手无缚鸡之力呢……”尺玉感到相当丢脸,梗着脖子说,“其实,其实我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饭碗砸了……而已。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啊?”式粼嘴角勾起比蜜甜的笑,张口却字字揶揄,“误会我的小午担心哥哥了?宁可冒着被捉妖师发现的危险,也要当街幻化人形助哥哥一臂之力?”   “胡说八道,谁担心你了!”尺玉扯着脖子喊,头上的猫耳不乐意地向后撇着,“你还欠我顿大肉呢,要是不讨回来,黑白无常甭想带你走,我能叉腰给他们理论三天三夜。”   “哦,原来如此。”式粼垂视着腰间的雪白小手浅笑,“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看来我还真没选错,重情重义的猫猫比同林鸟有意思多了。”   贴在式粼背上的小脸一红,尺玉嘟囔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翻身下马。   “先别走。”式粼紧接着跃下马背,抓住了人形尺玉的手,指尖如一尾灵雨游进尺玉温软的指缝,单方面扣住了尺玉,“听不懂没关系,我们一起过日子吧,好好的。”   式粼将矮他小半头的尺玉压在怀里,嘴唇夹住了尺玉头顶尖尖的猫耳。   尺玉还不习惯式粼这样对待半人形状态下的他,被夹的耳朵有点烫,脸也是,他想抽出自己的手,可式粼扣得他好紧。   “你干嘛啊,先放开,一会儿捉妖师该来了。”   银色刘海下的眉头微微拧着,尺玉挣扎的幅度并不大,因为马车倒地时式粼为了护他,左侧肩膀重重撞在了座椅上,他是看到了的。   人族很脆弱,肯定受伤了,他没法大力推开式粼。   “好吧。”式粼被尺玉轻松说服。   他也担心尺玉被人看见,趁着四下无人还是赶紧变回去的好。   式粼松开尺玉的小手,也是在这一刻发现了尺玉指甲是有弧度的三角形,像染成淡粉色的松子,衬得手指修长。   他的小午还真是漂亮呢……   -   马车已毁,剩下的路只能靠脚了。   式粼抱着怂回猫样的尺玉,沿着静安长街往布庄方向走。   途径面摊时,怀里尺玉又开始不老实了,撅着猫腚奋力地爬到他肩上,用前爪掩着嘴,对他耳朵吹撩人妖气。   “宵夜了解一下吗?是牛的味道。”尺玉声音有些小雀跃,像朵飘在半空中的云,半实不虚的。   式粼今夜心情不错,注视着小馋猫的侧脸,眼底的宠溺快要溢出来了,“所以呢?我的小午要尝尝牛肉面?”   “不不不,我是想吃一碗很多肉,一点汤的,没有面的牛肉面。”尺玉歪着脖子与式粼对视,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毛茸茸的大白尾巴认真到静止了。   “那小午该叫我什么呢?”式粼一边引导尺玉喊哥哥,一边体贴地托住猫腚,给高高踮起的后爪省些力气,“小午若是叫得足够好听,咱们就再吃一顿,吃多少,小午定。”   “你都说话没个谱,我拿什么信你?”尺玉一想到式粼说吸半顿猫猫就烧心得不行,抱怨道,“上次那声哥哥叫的都多余,便宜你了。”   “我说话如何没谱了?”式粼一本正经地反驳,“吸半顿猫猫是有在克制的,整顿则大不相同,不信今晚哥哥吸个整顿的给小午瞧瞧。”   “早上已经吸过了!”尺玉用肉垫堵住式粼的嘴,“看你一脸的书生气,怎会如此厚颜无耻呢!!”   式粼并不介意借此机会亲亲小肉垫,他努了努嘴,狭长的眸子如月牙弯下。   尺玉感觉又被占便宜了,忙不迭收回自己漂亮的爪爪,作势锤了下式粼胸口,猫语道:“畜生……”   “粉拳既然都打到胸口上了,那就吃碗热汤牛肉吧。”式粼忍俊不禁,“我的小午啊,真是太可爱了。”   撑着尺玉胳肢窝,式粼将尺玉高高举起,原本是想亲向肚肚的,不过后爪的肉垫也不错。   -   “掌柜的,给我们两碗带汤的牛肉,不要面。”   式粼抱着尺玉坐在饱经沧桑的榆木长凳上,同时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边。   掌柜给别桌上完牛肉面,回身热情地招呼了声,“来了……”   耳朵听到的是“我们”,眼睛却只见到一位公子,掌柜以为是撞邪了,走起路来双腿有些发虚,毕竟漭城最近闹妖呢。   可走近些,借着油灯的微光瞧见了只白猫,脑袋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这不稀奇,投胎到大户人家的猫狗,命比闹饥荒的灾民好太多了,他上前给贵客又擦了擦桌,顺手将银锭收入怀中,“您稍等,肉这就盛来。”   式粼挠着尺玉下巴,漫不经意地“嗯”了声。   不多时,两碗冒尖儿的牛肉块热气腾腾地上桌了,经过长时间熬煮的牛骨汤十分鲜浓,牛肉纹理清晰可见,筷子夹起肉块时,那种软烂的感觉仿佛入口即化。   尺玉迫不及待地蹿上八仙桌,无奈嗅到喷鼻的热气无从下口,他急得直跺脚,实在没辙了只好往式粼身边挪动,用猫头蹭式粼已经开动的手。   “小午着急了?”式粼歪着头看向至今仍不肯主动与自己亲近的高冷猫,“亲亲哥哥,哥哥就吹着喂小午。”   别桌还有食客,尺玉没法跟式粼人话沟通,他重复蹭手的动作,其实已经算是讨好了。   可式粼不买账,他放下筷子将脸歪到尺玉面前,忽悠道:“轻轻舔一下,哥哥把两碗肉都喂给小午。”   尺玉看了看碗里的肉,又看了看式粼的脸,不情不愿地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地舔了下式粼。   他倒不是讨厌式粼的味道,他是不喜欢这样,式粼的威逼利诱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正经猫了,他以后是要飞升成仙的,怎可与人族这般不清不楚的亲昵。   猫猫叹气,尾巴憋憋屈屈地左右摆动。   如愿得到猫猫香吻的式粼心情比上元节赏灯、赏烟花还要美滋滋,他用筷子夹起酥烂的牛肉块在嘴边吹了吹,递到低落的尺玉嘴边。   尺玉咬住牛肉,仰头又往嘴里送了送,当肉汁在味蕾处炸开,弥散的肉香以吞天灭地之势袭来,什么阴郁心情都被推向目不可及之处了。   三两下咀嚼完嘴里的肉肉,不等他去扒拉式粼的手,吹好的肉肉接踵而至……   尺玉暴躁的大白尾巴逐渐安静了下来,前爪规规矩矩地并排戳在桌面上,他看着不断吹肉喂他的式粼,心头依稀生出一个叫「温柔」的词。   从前他对温柔的理解局限在了猫娘娘给奶猫猫舔毛,不曾想哪怕并非血缘,也能在他处寻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式粼的脸突然间就不怎么讨猫厌了。   好几百年没有体会到温柔,尺玉不自觉地对着邦老硬的桌面踩起了奶。   式粼也是听到桌子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才注意到尺玉不经意的小动作,他很想捧着猫头一顿狂亲,可他没有这么做,他珍惜尺玉此刻的惬意。   他终于重新拥有了一只猫,漂亮的,且不会轻易死掉的…… 第8章 猫尿害人   回到布庄,式粼并未大张旗鼓地叫大夫前来诊治,他小时候常常挨揍,这点磕碰不算什么,卧房内也有跌打损伤的药油,随便搓两下就可以了。   阿安摔得比他重,晚上的热水是阿泰打来的,式粼用脸帕给尺玉擦过爪爪,便让尺玉先上床了。   尺玉在柔软的被子上舒适地打了个滚,困意说来就来,可眼睛彻底合严之前,他看到了式粼左肩到大臂生出一片淤青,很痛的样子。   作为一只品行端正的善良好妖,尺玉是有心的,即使还未步入仙阶,他也心怀众生。   但同时他又有他的顾虑,倘若他好心出手帮忙,结果被式粼趁机这样那样,岂不是在割肉喂鹰?   他犹豫了,他的境界暂时没有达到那个高度。   就在尺玉内心的两种声音吵得不可开交时,式粼已经将药油倒在手心对着瘀血处推揉了,他面无表情地呆视着地面的某一个点,仿佛无知无觉的木头人那般。   庶出二字是打在式粼命格上的,他生来就低人一等,幸好这些年一直有在为将来做打算,以后他要和他的小猫一起生活,与冷漠的式氏一族老死不相往来。   那些人太伪善,太偏心,公平永远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就好像祠堂内一硬一软两个蒲团,外观相差无几,他跪的永远是后者。   所以即使将式峰动马车的证据拍在桌面上,依旧无济于事,长辈们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他便以牙还牙……   式粼挽起亵/裤,将掌心剩下的药油涂在了膝盖上。   -   尺玉以为式粼涂了药油就要钻被窝了,特意往床里面挪了挪,然而式粼却起身从柜中取出另一床被子,兀自出了内室,这让他很是困惑。   他眨巴着瓦蓝瓦蓝的大眼睛抻长脖子往外屋看,见式粼走回,又做贼心虚似的缩成了小乌龟。   式粼俯身吹灭了油灯,在一片漆黑中吻了吻尺玉的猫头,“药油味重,今晚哥哥就不抱小午了。”   尺玉的脖子缩得更狠了,他说不上来此刻是一种什么心情,但不像是开心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夜,被窝里少了个人族火炉,尺玉睡得反而没有昨夜踏实,来来回回醒了好几次,竖着耳朵听动静。   他想知道式粼在做什么,是睡着呢,还是发呆呢,式粼看起来有些孤独,和面摊吃肉时不一样……   辗转反侧半盏茶后,尺玉受好奇的天性驱使,偷偷跑去外面看式粼了。   式粼裹着被子蜷缩在贵妃榻上,眉宇间似是被噩梦缠住了,眼球不时在眼睑内打转,嘴巴却紧闭着始终不吐半个音出来。   尺玉跳上贵妃榻,伸爪到式粼面前,他很想肉垫按平式粼眉心微微拱起的川字,可纠结了半晌,到底没有这么做。   妖族七情六欲薄弱,无法完全与人族感同身受,既然安慰不好,就不要安慰了。   他怔怔地看着式粼眼角要落未落的湿润,在式粼身边盘成一团。   -   眼皮一落一抬,天已大亮。   尺玉察觉到自己竟然又睡回了式粼的床,猫脸相当震惊,而式粼正躺在他身边静静地看他,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一场虚幻的梦。   “我,我怎么……”尺玉发问。   式粼被傻呆呆的尺玉萌得不行,他捧起左顾右盼的猫头,在大脑门上重重印下一个吻,而后挠着尺玉的下巴笑说,“睡蒙了?昨晚的事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尺玉刚睡醒,本能地发出呼噜噜的舒服声,但很快他就为了面子克制住了,结结巴巴地反问,“昨,昨晚能有什么事?猫猫偶尔梦游也是有的,你别误会,和你想的不一样。”   旋即理不直气不壮地翻了个身,用相对淡定的后脑勺对着式粼,犬齿中间的一排小牙紧紧咬着被角。   他可不承认昨晚偷偷摸摸去瞧了式粼……   “梦游啊,倒是也像。”   式粼没去戳穿尺玉蹩脚的借口,长臂绕过尺玉的小肩膀,手掌很自然地放在了软乎乎的肚肚上,“我的小午梦游真是招人稀罕,天知道睡着觉脸上掉猫猫是种什么感受。”   “什么掉猫猫了?”   尺玉不解,他的记忆停留在依偎式粼枕边,之后睡死过去就不记得了,跟酩酊大醉的断片没什么两样。   “就是有只贴心的小棉袄,睡着睡着就蹭过来了,然后先贴贴,继而胆大妄为地趴到我脸上,还打呼磨牙说梦话……”式粼眼底笑意更浓,用嘴拱了拱尺玉天灵盖。   “谁打呼了,我睡觉从来不打呼!”尺玉咬牙切齿地抖了抖吃痒是耳朵,“而且,我也不磨牙,梦游,那,反正就是睡冷了,本能地找暖和地方。”   “所以我这不就把梦游的猫猫抱回来了吗?”式粼感觉尺玉是害羞了,但又苦于没有证据,他撑起身子,将毛茸茸的雪团子圈在手臂之间,没安好心道,“该吸猫猫了,小午自己说,是先吸半顿,还是直接吸一顿的?”   式粼话锋转得过快,尺玉的心脏突然躁动了起来,他看着欺身凑近的脸,莫名有些眩晕。   式粼的嘴巴真的很好看,昨夜吹肉时他就发现了。   式粼的鼻子也很挺拔,比妖岭最高峰还要利落。   式粼的眸子跟他比是普通了些,但看久了后,凝在眸底那一丝淡淡的温柔,也蛮有魅力的。   就是……吸猫猫还是羞耻得要死。   前爪遮住眼睛,尺玉咬着后槽牙道:“一顿吧,吸完今天不许再吸了。”   “好的,那哥哥开始吸猫猫了。”   掌心温柔地托起尺玉的猫头,式粼分别在两侧的小耳朵落下一个浅浅的啾,他注视着乖宝宝似的尺玉,不吝夸赞道,“我的小午真漂亮,耳朵漂亮,眼睛也漂亮,小鼻子漂亮,爆毛的脸蛋也漂亮,咂吧嘴时最漂亮……”   式粼说到哪儿,吻到哪儿,尺玉感觉心脏如同花蕾般慢慢绽开了,这让他感到呼吸比往常困难好多,很不舒服,甚至有种失重恐惧感。   而四肢却全无拒绝之力,因为大脑是空的,根本支配不了悬着的前爪,猫腿也是软的,简直太可怖了……   他愣愣地看着式粼的嘴唇贴在自己眉骨,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眼皮不听使唤地垂落,触觉依然存在。   式粼的吻好似随处飘落的蒲公英的种子,随便落在哪里,都让他心花怒放。   体内似是有股力量要破出,就像吸足阳气的狐妖,功力大涨一般。   他别过头猛吸一口氧气,正要开口叫停,手腕被式粼忽地抓住了,他倏然睁眼,发现自己竟在不经意间幻化成了半人形——   余光内的银发无疑是他的,式粼看他的眼神再次起了变化,在转瞬即逝的诧异过后,流露出了类似按住猎物的直白。   很强势,任谁看去都能从中知晓……   他是式粼的猎物。   在认清这点后,尺玉强行忍住了直打哆嗦的腿,他,千年猫妖,被人族当成了猎物,绝对不可以!!   尺玉边用无力的手推式粼,边拒绝说,“打住打住,猫猫没……”   式粼才不管猫猫是不是没了,没了就用人抵,他吻上次想尝未尝的唇,将比人族柔软百倍不止的腰圈在臂弯。   不料,猫吓尿了……   被褥几乎是瞬间被洪水淹透的,式粼与尺玉皆是一愣,尺玉原本就显红的白嫩小脸跟熟透地番茄似的,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式粼,更奇怪的是,他好像变不回猫了。   式粼见尺玉急得快掉眼泪了,连忙将人往床边没有尿到的位置挪了挪,安抚地摸了摸尺玉的头,“小午乖,等哥哥一下。”   式粼转身的刹那,尺玉的眼泪疙瘩吧嗒砸碎八瓣,不管式粼信不信,他活了好几百年第一次尿床,而且不能碰,一碰还想尿。   他捂着堪比泉眼的蓝眸哇哇大哭,却被式粼无情地捂住了嘴,太过分了……   “小午乖,不哭,否则别人该发现我们小午是小猫妖了。”式粼说完缓缓松手,用从柜中拽出的外袍裹住尿床的尺玉,将其拦腰抱在怀里,快步挪到了贵妃榻的那床干净被子上。   尺玉快丢脸到昏厥了,他拉高被子遮住头,拒绝任何沟通和眼神交流。   式粼担心被尿溻湿的衣物贴着皮肤会难受,决定帮尺玉擦一擦,毕竟这个小猫妖看起来什么都不会。   不像他,从小就没人管,照顾自己是他最先学会的,因为要活。   十分钟后,式粼从阿泰手中接过盛满热水的铜盆,用脸帕擦干净小猫妖的屁股蛋儿,动作是在被子里进行的,既维护了尺玉的自尊心,也暂时给尺玉留了些隐私。   只不过,在看清换下来的旧衣裳里留有的痕迹,式粼恨不得提前抽自己一嘴巴,因为他想对尺玉做些更过分的事。   可能不会太温柔……   在未来,尺玉愿意的,某一天。   -   式粼的被子上出现一大摊尿,即使及时焚毁,东家尿床的消息还是在下人堆里传开了。   接连几日,式粼都顶着令人尴尬的异样目光,甚至听见有人在背地里说他“火大”,应该常喝茶。   猫妖害不害人他不知道,猫尿是真害人啊…… 第9章 生气了,好哄的那种   式粼对完账活动了下僵硬的后颈,起身时,见尺玉正在贵妃榻上美人鱼瘫。   自打经历过尿床事件,式粼对尺玉更是移不开眼睛,锅他闷不吭声地背了,总要在别处找补回来些。   但尺玉近来脾气比从前暴躁了三分,开始式粼还以为是恃宠而骄,后来听到街上的闹猫声,才想起正值万物复苏雨水充沛的时节,小猫妖有些“火气”也很正常。   式粼行至贵妃榻前,伸手揉了揉三心二意嚼小鱼干的猫头,“小午这嘴是漏的?吃个东西掉的哪哪都是碎渣。”   虽说贵妃榻旧了,可怎么也是他从未谋面的去世娘亲的嫁妆,从祖宅搬过来是留纪念的,现在沦为猫床不说,真的是半点都没被珍惜……   “别弄,你挡到我视线了。”尺玉歪着头跳过式粼,继续看窗子对面屋檐下叽叽喳喳的燕子。   人族的视力有限,式粼顺着尺玉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看到,想着这两天把尺玉惯得开始没礼貌了,要稍加约束才行。   一把夺过尺玉捏在爪爪里的小鱼干,啪嗒扔在盘子里,式粼蹙眉道,“别看了,什么东西能比我好看?”   “不看就不看,你摔吃食做什么?!”尺玉被式粼没头没尾地发脾气点燃了肚子里的引线,肝火噌地蹿了起来,“你莫要以浪费食物吓唬我!你以后若是再这样我就走了。”   尺玉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听下人说刘府小公子家的竹妖捉住了,昨夜捉妖师就出城了。   也就是他不需要式粼保护,也能在城里自由自在地行走,他出妖岭时是带足银子的,在漭城生活一年完全没问题。   “你是想离开布庄吗?”   式粼眸底讶色风驰电掣般闪过,但很快被理智克制住了,是他一厢情愿地想要养一只小猫,小猫从来没有说过类似与他长长久久生活的话。   尺玉未在式粼眸中捕捉到情绪起伏,胸口没由来得发闷,语气冲得不行,“难不成还在布庄住一辈子?我本来就是出来体验城里生活的,现在捉妖师下山了,我去住住客栈,睡睡花楼,感受一下城里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有问题吗?”   式粼差点没被尺玉口中的花楼二字噎死,平日里在他面前矜持得跟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似的,张口不要,闭口打住,结果扭头就要去花楼睡觉……听这语气怕是期盼已久了。   他若是不放,岂不是坏猫好事?   今天他还就成全尺玉了,不仅成全,他还要送佛送到西!   “成,去体验吧。”式粼保持体面的笑容,“反正你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收拾的,我刚好出门送你一程,省得你找不到花楼位置。”   尺玉不可置信地看向翻脸不认猫的式粼,仿佛早上吸猫猫时满口甜言蜜语的不是眼前这位。   人族果真如传言一般喜新厌旧,或许式粼早就厌了,想换换别的口味的猫猫了……   更好,他还腻了呢!!   “送就不必了,花楼我找得到。”尺玉冷着猫脸跃下贵妃榻,顺带剜了一眼薄情寡义人族,竖起骄傲地大尾巴,扭着猫腚往门外走。   式粼真要被不知检点的小猫妖气死了,花楼估计都踩好点了吧?捉妖师昨晚刚出漭城,今儿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喝花酒,怪不得对他爱答不理,故意跟他找茬。   式粼气不过,疾步追了出去。   但他目的不在于留猫,不就喝花酒吗?他也体验体验!   尺玉听到式粼的脚步声,以为式粼要跟他说软话,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谁知式粼三两步就超到了他前面去,着急投胎也不带走这么快的,尺玉猫心一紧,眼眶微微泛起酸意,他绝对绝对不会原谅式粼的!!   趁着四下无人,尺玉摇身变回人形,将斗篷的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猫耳,快步出了布庄。   -   式粼乘马车,速度相对快上很多,他进到花楼直接挑了二楼最佳观舞的位置,这位置主要是为了盯住尺玉进哪间客房,点了什么姑娘。   到时候他也好见机行事,以免最近“火大”的小猫妖定力不足,把持不住自己再坏了修行。   平日里一口一个修仙,现在可好……   式粼仰头饮尽杯中百步醉,酒杯啪的一声落在桌上,后槽牙咬得死紧。   “公子慢些喝,霞月给公子剥个葡萄吧。”   在一旁伺候的姑娘殷勤地给空杯满上,随后摘下一颗晶莹剔透的马奶葡萄,沿着葡萄蒂缓缓剥开饱满的绿色果实。   式粼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人来人往的进门处,哪里有工夫搭理剥葡萄的姑娘,余光瞥见有手伸过来,本能地抬扇挡了回去,“不用你,老实坐着即可。”   尺玉一进花楼便听见了式粼的声音,即使不抬眼,他也能靠耳朵辨得出式粼的方位。   式粼的来意他不甚了解,总之已是一拍两散,各玩各的,谁也管不到谁。   他深吸一口气,随热情的老鸨径直上了二楼,故意坐在式粼斜对面。   “一个美而不俗的姑娘,一间雅而不艳的客房,客房要安静的,酒与吃食看着安排。”尺玉学着式粼付账的模样,掏出一个大元宝落在桌边。   老鸨没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出手竟这般阔绰,一连回了三声明白,收起元宝马上喊人,“云浮快来给小公子上酒——”   尺玉头回进城,也是头回逛花楼,话本里写的「倚楼长歌音不断,步步生花舞不休」如今看来不过如此,有些吵耳,有些晃眼,有些烦心……   他接过白瓷酒壶自斟自饮,三杯下肚后,眼前混茫一片,尖锐的光柔和了下来,琵琶声也不再扰人,只是眼前忽而跳出前些天在吃面的小摊与式粼对坐的画面。   先前憋回去酸涩再度涌了上来,尺玉俯身趴在桌边,将眼泪藏进了衣袖。   那日夜凉如水,四肢仍不觉寒。   今朝暖酒入腹,五脏却生出了厚霜。   真是奇怪。   他可,真是奇怪啊……   -   式粼眼瞅着不胜酒力的小猫妖喝趴下,担心被花楼的姑娘占去便宜,手忙脚乱地放下酒杯奔了过去。   他喝得比尺玉多,走出几步酒劲儿便上了头,幸得未到影响肢体协调地步,眼见花楼姑娘的手要落到尺玉背上了,式粼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折扇拨到了一边。   “小午。”式粼轻拍尺玉的背。   云浮见式粼上来就动手,拿不准两人之间的关系,为避免中途出岔子,便多了一句嘴,“敢问公子,您是?”   式粼虽懒得答对云浮,可若贸然将人带走,定会引起花楼内骚动,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我乃小午兄长,挂心他醉酒难归,特来相护,你下去吧。”   “公子可否证明一二?否则云浮怕是不好交代的。”云浮双手绞着绢帕神色十分为难。   “很难交代便不交代,有事报官,东来布庄式粼,随时恭候。”   式粼整理了下尺玉斗篷上的帽子,确定不会掉落后,将人拦腰抱在怀里,侧身避开碍事的云浮,朝楼梯口走去。   以防花酒的后劲足,式粼步频越来越快,看上去颇有抢人的意思。   云浮见状追出去两步,却被紧随的霞月一把拉住了,“阿云别追,许是真的相识,我这位公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那位小公子。”   “那万一是别有居心呢?”云浮拿了银子,自然是要对客人有责任的,心里还是不踏实。   “你见过别有用心的人,眼睛这么温柔的吗?”   “温柔?我看凶得很呢。”   ……   尺玉其实压根就没喝多,他是心太累想趴一会儿,可式粼不分青红皂白上前执意接他回家,他不知怎么就将计就计了……   可能是花楼太吵了,回布庄安静些。   也可能,是安全感不够吧。   万一他晚些时候喝高了,现了原形,捉妖师们去而复返,他就没法豁出去老脸找式粼帮忙了。   反正装醉他会,话本里都写着呢。   「走起路来晃三晃,夜半见鬼胆子壮,步步都往地下扎,俯仰皆是笑哈哈」 第10章 猫猫的惬意春天   式粼抱着“喝高”的尺玉行至花楼门口,朝拴马桩方向喊道:“阿泰,把马车牵过来。”   正闲来无事看热闹的阿泰闻声立马收心,吐掉叼在嘴里的草棍儿,笑呵呵回应,“来嘞——”   前脚解开缰绳牵马出来,后脚险些被不知谁家的马车追尾,阿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眼不专业的马夫,继而将杌凳搬了下来。   再抬眼时,才看清式粼从花楼带出的异域美人。   美人似是比寻常女子高大一些,但腰细如柳,唇红肤白,光是这褪了色的三千青丝,以及不寻常的发式,出楼价少说也得百两?   阿泰一番腹诽后收了收视线,正色道,“咱现在是回去吗东家?”   式粼在马车内应了声“嗯”。   -   没了弦歌之声作掩护,枕在式粼腿上装醉的尺玉感到相当不自在,他思忖了片刻,决定表现出些许醉酒的反应,以免露馅之后更为尴尬。   他悄摸吸了半口气,唧唧哝哝说,“耳朵,压到耳朵了,好难受……”   说完醉话眯缝着沾染酒气的眸子,用白到发光的小手去扯黛蓝色斗篷的帽子,可每一下都恰到好处的失败,直到被式粼握住手腕,才缓缓停下。   “哥哥摘,小午不动。”式粼垂视腿上急赤白脸的脑袋瓜儿,嘴角堆着宠溺地笑,“小午可真是个磨人精,喝了酒都这般能闹。”   尺玉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继续蹬腿,“快摘,摘……”   “好好好,这就摘下来了。”式粼单手托起尺玉修长的后颈,小心翼翼地摘下斗篷帽子,并平整地压在尺玉背后,关切地问,“现在还难不难受了?”   尺玉感觉作得差不多了,没去回应式粼的废话,仅仅调整了下躺姿,舒适地嗯了一声,合眼假寐。   “小东西,睡吧,哥哥带你回家了。”式粼屈指刮了下突然变乖的小脸,细心地整理尺玉软软的刘海。   尺玉的发丝与人族的头发大不相同,延续了猫咪绒毛的柔软,带着一股说不上来淡香,嗅进肺里,瞬间便能激发出强烈的吸猫念头。   一股沸热感在胸中翻涌不止,式粼在酒精的作用下,视线很难维持君子风度,一路从酡红的小脸缓缓挪移到了玉带。   其中风景他隔着绒乎乎的猫毛了解过,却又不曾真正直观,犹记得那日浴桶内惊鸿一瞥,尺玉湿水的轮廓纤细婀娜……   想到这儿,式粼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又将尺玉往怀里圈了圈,对帘外的阿泰讲道:“驾稳一些。”   “好嘞东家——”   阿泰笑着应话后,脸呱嗒撂了下来。   嘁,喝多了就别怪地晃悠,瞎指挥啥啊……   -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马车停在了布庄后门。   式粼嘴里说着哄猫猫的话,将帽子重新扣在了尺玉头上,末了伸手摸了摸帽中的猫耳,确认没有别扭着,这才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红扑扑的人形猫猫抱下马车。   由于头越来越晕,式粼的步速并不快,没走多久就碰到了之前收养的大黑狗。   大黑狗昨夜听说捉妖师撤出漭城了,那叫一个归心似箭,满脑瓜子都是给式粼看家护院,万万没想到几日不见式粼竟然有了新宠——   欢脱的尾巴骤然垂落,大黑狗醋劲儿上头,朝式粼汪汪汪地吼叫,句句都是负心汉。   式粼还是头回见大黑狗这么凶,拧着眉头训话,“二黑,不准叫。”   “汪汪……汪汪汪……汪……”   大黑狗越叫越大声,颇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不被抱一下绝不死心!!   式粼在前面走,狗在后面追,边追边蹭,看得尺玉牙根直痒痒。   妖岭有狗山,尺玉是能听懂一些狗语的,以至于汪汪汪之下的潜台词令他非常不悦,他扭动着猫腰朝式粼脖颈吹起了惑人的妖气。   “好吵,头好疼……”   尺玉仿佛千年白莲花转世,一口茶香差点没把自己熏一跟头,不过目的达到了。   不仅脑壳上落了个软软的吻,式粼还吩咐阿泰给狗弄点吃的,不给跟了。   尺玉就这样在大黑狗的妒忌下,被式粼一路抱回了卧房,床上熟悉的气味让他感到无比舒心,他扭来扭去地翻了好几个身,继续吃醉酒的福利。   “尾巴,捂,放出来……”尺玉装醉愈发逼真,甚至能憋出个酒嗝拿捏气氛。   “尾巴吗?”   式粼俯身解开尺玉的斗篷,却意外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他连忙拉过被子盖住尺玉前面,心跳漏掉了好几拍。   原来妖族到了求偶的季节,身体会……   怪不得尺玉近日喜欢趴着睡,睡觉还动来动去得不老实,他可真是太粗心了。   式粼犹豫了片刻,掀开被角跟着钻了进去,从背后拥住尺玉,“哥哥帮帮你好吗,哥哥发誓,这样会好受一点的……”   尺玉被式粼触到的瞬间倏然僵住,鼻腔内发出小猫特有的嘤嘤声。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即使背对着式粼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张脸。   他的心又在抖了,莫名的,让他不安的。   式粼这次没有骗他,式粼的手,他好喜欢,比牛肉还要喜欢一些。   捂嘴将头藏在被子里,尺玉在一隅温暖中,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惬意的春天。   -   式粼本以为借着醉意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呢,不料后半夜床空了,怎么摸都摸不到人,摸到脚底连根猫毛都没有。   他立马套上布靴奔到外屋去看,贵妃榻上渺无猫踪,就连盘中吃剩的小鱼干也不见了。   式粼顾不上披外袍,仅着一席单薄的里衣便寻了出去,一路穿过半壁廊直奔伙房方向。   他心想尺玉应该是饿了在找东西吃,否则就算真的非走不可,也不至于一声不吭的。   也怪他,应该在房间里多备些吃食的。   式粼脚下迅如疾风,没多一会儿便到了伙房,可当他推开伙房的门,漆黑之中无一丝声响。   他怔了片刻,在安静的伙房绕了两圈,确信没有任何一个喘气的物种在,才缓缓合上房门。   到此时,情绪凝重了三分。   理智告诉式粼,妖族任所欲为,来去皆是自由,亦不必再寻,可双脚却依然不甘心地往小荷塘奔去。   尺玉会在那边吗?   他们在那边有过好的记忆。   算是……好的记忆吧……   面对捉妖师的围杀,躲在菖蒲丛中的尺玉选择相信了他,而他在捉妖师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帮助尺玉瞒天过海。   这个情谊,不够一声道别吗?   式粼顶着春夜的寒风,来到了小荷塘。   视线扫过安静菖蒲,静谧的水面,耳朵听不到环境以外的任何异响,式粼倏尔自嘲一笑,收回湿润的眼睛,游魂般转身。   白日里,他说得不对。   他了解尺玉多少,又怎知尺玉是否孑然一身?   或许孑然一身的从来都不是尺玉,孑然一身的,是他自己啊……   -   “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去了?梦游啊?”尺玉见式粼没精打采地进门,停下了舔毛的动作。   式粼不可置信地转脸看向贵妃榻,刚刚分明什么都没有的,怎么会……   他强忍着胸口的不适,问没心没肺小猫妖,“你呢?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去了?”   “溜达,打狗。”尺玉撂下高举的猫腿,又顺了顺肚肚上的毛,反问,“你呢?”   “溜达,吹风。”式粼表面佯装无事,实际快要被猫气死了,他再寒风中找猫一次,名字就,倒过来写!!   “你热了?”尺玉收拾好自己,跟着闷不吭声的式粼进了内室,“听说人族脆弱,吹风会受寒的,你那蛟髯是金钟罩吗?”   “谁知道呢……”   式粼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遮住了止不住颤抖的手。   他很想大发雷霆,很想砸东西,很想怒斥尺玉为什么出去不告诉他,可他既师出无名,又心疼尺玉才挨过回春之际。   他若是吼了,或许尺玉就走了。   式粼合眼,睫毛双双被泪花濡湿。   “你这是又哭了吗?”尺玉跳上床,用肉垫摸了摸式粼的眼睛,触到湿润后关心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没有。”式粼拉高被子遮住眼睛,“你要想睡,就睡里面吧。”   “那是为什么啊?”尺玉满头问号。   “没什么,有些头疼。”式粼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道。   尺玉被式粼绕晕了,他跳到床里侧,顺着式粼背后的缝隙钻进被窝,嘟囔道:“满嘴没一句真话,前一秒还说身体没有不舒服呢。”   “所以呢?我有不舒服,你会怎么样?”式粼翻过身与尺玉面对面,“你会照顾我吗?还是随便问问。”   “我不会照顾人。”尺玉实话实说。   “小猫咪也不用特别会照顾人,就往这里靠一靠,头就不疼了。”式粼摊开右臂,想要看看尺玉会不会主动靠过来。   “可是我刚打理好毛毛。”尺玉斜着眼睛打量脸色不太好看的式粼,追了句,“很疼吗?”   式粼惨白地笑了一下,“嗯,很疼。”   “那,那好吧……”尺玉有些为难地往式粼身边拱了拱,将猫头倒在式粼手臂上,“你今天怎么这么冷啊?是不是冻着了?”   “没有,我今天只是有些累了。”   式粼收拢手臂搂紧温暖的毛绒团子,憋了良久的眼泪登时滚出眼眶,须臾间,在枕面上洇出一个冰冷的,无力的圈……   尺玉不会安慰人,忍着略微的窒息感,小声说,“快睡吧,睡着就不累了。” 第11章 咬人猫猫委委屈屈   怀里抱着软乎乎的毛绒团子,式粼后半夜依然没睡踏实,他总是时不时从噩梦中惊醒,要用下巴戳过圆滚滚的脑壳,确认尺玉还在,才能稳下心神继续睡。   相反,昨夜暴揍过大黑狗的尺玉睡得相当舒坦,加之式粼用手帮他疏解了季节性羞羞,身心皆是愉悦的,这一觉可以说是睡得飘飘若仙。   等他睁开瓦蓝的猫眼,已是日晒三竿。   只不过醒后的第一眼,被式粼滚烫的嘴唇灼了肉垫。   不是式粼一大早不打招呼就来吸猫猫,而是猫猫熟睡时肉垫不小心怼到了式粼嘴上,被式粼捡了漏。   式粼的嘴唇很软,比他的肉垫更甚。   楠封   尺玉脑海迅速闪现前几日式粼吃他嘴和口水的画面,那已经大大超出吸猫猫的怪癖范围了,是在他半人形的状态下进行的,让他非常害羞。   就算是现在想一想,猫耳都是熟透的。   尺玉忙不迭收回放错位置的肉垫,跟只大猫猫虫似的拱回被窝,剩下两根聪明毛不太聪明的露在被子外面。   “早膳想吃鱼,带金黄鱼籽的那种。”尺玉厚着脸皮转移话题,两只爪爪搓来搓去。   “小午早上想吃什么最好头天晚上跟哥哥说,否则伙房来不及给我的小午准备,吃食就要等到中午了。”   式粼摸着鼓溜溜的棉被包包,压低声音与被子内的小猫咪商量,“带鱼籽的鱼,哥哥答应猫猫中午吃,那哥哥现在能钻进来吸一会儿猫猫吗?哥哥想猫猫了……”   前两天尺玉尿完床,整只猫处于无脸见人的别扭中,式粼不敢逼得太紧,吸猫猫的时候就没有放肆地亲肚肚上的肉肉,因为肚肚的肉肉距离猫铃铛太近,尺玉有点小抗拒。   紧接着院外突然开始闹猫了,尺玉受母猫叫声影响,逐渐变得暴躁起来,他也给予了一定程度上的理解。   眼下他是真的有点馋,尺玉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   嘴唇抿住猫耳,式粼的头往漆黑的被窝里钻了钻,尺玉周身正散发着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将那股迷人的猫香烘得更是浓郁。   “我还没答应你呢……”   尺玉用肉垫隔开式粼凑过来的脸,因害羞微晃的蓝眸泛起一层旖旎的水雾,影影绰绰地遮去了就连他自己都道不明的心事。   逼仄的被子底下,闯入者夺走了一大半氧气,尺玉缺氧的脑袋晕晕乎乎的,他看着式粼温柔是眉眼,仿佛被流沙吸住般无力。   以至于式粼轻而易举便拉开了碍事的前爪,吻转瞬落在怦怦跳的猫心上,继而整张脸压了下去——   香喷喷的猫味儿顺着鼻腔涌入肺中,式粼握着尺玉柔软的小胖胳膊,美滋滋地啃起了心爱的猫头,一寸一寸地,生怕落下半分。   猫猫仰头,猫猫无辜,猫猫不想哭……   ……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式粼心满意足地在猫肚肚印下一个好评吻,转而朝门外候着的人影喊道,“午膳填道鱼,要满籽的,菜码大些。”   “好的东家。”阿泰回话,“那热水是给您放在……”   “端进来,放在桌上吧。”   式粼说话的间隙,又俯冲吻向尺玉支棱着的猫耳。   “得嘞——”   阿泰端着铜盆推开房门,从门口到八仙桌不足十步距离,被他硬生生磨蹭出了二十步的时间。   他十分好奇昨夜式粼与异域美人不可描述的夜晚,像他这种身份低微的下人,每个月领到手的工食银就那仨瓜俩枣,别说带回来绝色美人彻夜享用,就连喝花酒的钱都攒不出来。   唉,人比人,比死人。   都是男人,他也没少啥物件儿啊……   阿泰感慨完拍了下脑门,“哦对了东家,今早我看后院看门的大黑狗脸上多了几道口子,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布庄内有人虐狗,要不要查查啊?毕竟心肠歹毒的人……”   “我知道了,你先去传话备午膳吧。”   式粼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起床打理自己的小猫咪,小猫咪的神色看起来非常淡定,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昨夜式粼心情极度低落,并未对尺玉那句“溜达,打狗。”进行深思,如今看来尺玉半夜打的狗不是流浪狗,是他救下的黑狗妖。   那黑狗妖比起性情冷淡的尺玉,会撒娇太多,保不齐晚些还要跟他告状呢……   “怎么突然打起狗来了?”式粼更衣的同时,与毫无悔意的小猫咪对话。   “是他先挑衅我的,昨天汪汪汪地嚎叫你又不是没听见。”   尺玉放下高举的后爪,扭着脖子又梳理了两下背毛,继续道:“我听得懂狗语,他那是叫我滚远点呢,说一庄容不下二妖,凡事要讲一个先来后到。”   “是吗,那你是怎么说的?”式粼忽而觉得有趣,尺玉既然能打狗,就说明把布庄当成了自己的领地,这让他很是欢喜。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吗?”尺玉翻了个白眼,甩着大白尾巴三两步从床上跃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条缝,以散去屋内弥漫着的酒气,继而优哉游哉地随式粼一道步出半月门。   “能动手谁瞎吵吵啊,会叫的九成九都菜,小狗崽子也不看看道行,跟我掐架,是对手吗?”尺玉嗤了声,神情颇为狂妄。   “没想到我的小午这么厉害。”式粼用浸过温水的脸帕擦了擦脸,伸手揉了下猫头,“走吧,先简单用些早膳,鱼要晚一些呢。”   -   由于近来在尺玉身上消耗了太多精力,式粼整个上午都在专注处理布庄的繁杂事务,捉妖师们虽说已经出了漭城,可他仍旧不放心,始终将尺玉带在身边。   尺玉也没闲着,喝了一盘子羊奶后,开始扒拉式粼扔在地上的纸团,玩完纸团又去够扇子上的流苏,累了就盘成猫球打盹,一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式粼忙完手头的事情,俯身亲向尺玉的尾巴根。   半睡半醒的尺玉翻了个身,小声嘟囔说,“不准吸猫猫了……”落音后咂咂嘴,继续睡。   式粼被拒绝的一愣,结果发现尺玉说得是梦话,绷不住上扬的嘴角,低头又重重地亲了下猫大腿,故意气猫似的回了句,“就吸猫猫。”   这次尺玉眼中的瞬膜完全缩了回去,他眯着眼睛看向搞偷袭的式粼,哈欠比话先冲出口。   待他合上大张的猫嘴,正要开口说人语时,阿泰敲门走了进来。   “东家,午膳准备好了,狗也按您的吩咐牵过去了。”   尺玉一听叫二黑狗崽子要与他一起用午膳,眼神顿时凶狠了起来,瞬息间,腹中酝酿出千卷骂人的话……   他看向式粼伸过来捞他的手,不由分说地赏了一个脆响的巴掌,扭着气呼呼的猫腚兀自出了房门。   式粼见状连忙打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叫阿泰不必跟了,继而脚下提速二三,追了出去。   “小午等等——”   式粼不好当着外人的与尺玉对话,只能开口唤尺玉的名字。   可尺玉并不买账,他跳上院中巨石朝式粼大声哈气,示警再跟就咬人了。   什么想猫猫了,屁!招猫逗狗的畜生!!   尺玉哈完人,飞快地往内院奔去。   式粼紧随其后,直到周围不见人影才开口解释,“跑什么啊,难道你不想让我跟他说清楚?与其你们私下武斗解决,不如咱们一起摆在明面上摊开来讲。”   “好啊,你打算怎么讲?”尺玉停下脚步,拉着猫脸问式粼,“我告诉你,我绝不与臭狗分食一碗肉,你去找别的好脾气猫吧!”   “我从未说过要你与二黑吃一碗肉。”   式粼上前去捉气到要离家出走的尺玉,尺玉再次发出哈的一声示警,并高抬前爪,作出随时扑咬的姿态。   “你会咬我吗?我赌你不会。”   在剑拔弩张的局面下,式粼依旧将手伸了过去。   下一秒,尺玉亮出锋利的爪子,在电光火石间抓破了式粼的银灰色大袖衫,鲜红的血色缓缓渗了出来。   式粼有些意外,可他还是一把将尺玉搂在了怀里,安抚道,“会是你要的结果,先去用膳吧。”   “你放开,再不放开我就咬人了。”尺玉死命挣扎,并给式粼最后一次提醒。   纵使有蛟髯又如何?他绝非任人鱼肉的小猫咪,他乃千年猫妖,若决意要走,区区人族拦不住他!!   “那你咬吧,我不想放你走。”式粼轻叹,“只不过这顿饭是要一起吃的,必须,一定……”   尺玉不等式粼说下去,尖锐的犬齿旋即没入禁锢他的小臂,他没有立即松口,他在等式粼先放手。   可式粼顿了片刻,毫无松开他的意思,脚步继续向内院走去。   “二黑他替我守着布庄已有些时日,即便你容不下他,我也是要亲口对他说感谢的。”式粼坚持。   尺玉闻言下口又重了三分。   式粼举起咬人的尺玉,四目相对道:“是我答应过给他安身之地,也是我生出驱逐他的念头,散伙饭太薄了,若是不吃,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喜欢的猫猫不是大街上随便捡来的,是他在千钧一发时选择了我,尽管不太坚定也没关系,我坚定就可以了……” 第12章 不许说猫猫老公短命   尺玉怔怔地看着式粼,半晌松开了血盆大口。   他承认他就是式粼口中不坚定的那个,但这不是他的问题。   成年后的猫猫注定是要独居的,哪怕是他娘亲,都会做出抛下他不管的事,他又怎么会短短几天内完完全全地相信式粼可以与他共度一生。   更何况,他根本没想过要在布庄逗留这么久,只要褪掉耳尾,他便要进山修行了。   不舍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人族的寿命与妖族相较,如白驹过隙般短暂。他并非大罗神仙,无法为式粼逆天改命。   “如果小午实在不愿意一起用午膳,能答应我先不走吗?”   式粼将举到面前的尺玉抱回怀里,颤颤巍巍地抬起被咬穿的手解开了束发的蛟髯,“你带着这个回房间睡个午觉,我这边结束就去找你。”   尺玉听得出式粼声音有些紧,他看了看蛟髯,又看了看式粼染血的手,想到一年后便要离开,心脏似被大力挤压过一般,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缓了好半天,才重新对上式粼的视线,“好,我姑且信你一回。”   尺玉抓过蛟髯从式粼怀中轻盈跃下,落地的刹那,后爪幻化清瘦雪足,玉白的脚踝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异常夺目。   风吹过尺玉长至嘴角的碎发,将五官显露出的情绪遮去了大半,两条过臀的蝎尾辫子倔强地微晃,就像他想硬却无法真正硬下去的心肠。   他拾起式粼手腕,轻手轻脚地揭开被血液黏住的衣袖,吐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舐被他搞出来的伤口。   这是他和好的诚意,式粼具体能够感知多少他也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伤口一点一点愈合后,他揪着的心松弛了下来。   他想,他是喜欢式粼的。   像喜欢荆芥一样,嗅着式粼的味道会感到舒心,式粼帮助他解决难挨的羞羞,他会抑制不住想要打呼噜的冲动,甚至主动地翻出肚皮给式粼摸。   他总是有事没事就用头上的气味腺,在式粼身上蹭来蹭去,这其实是在标记,标记这个人族为他单独所有。   于是当大黑狗扬言要与他争地盘,养精蓄锐褪耳尾的大事立马被抛之脑后,他想都没想便在夜里应战,本能地捍卫他的东西。   任何人对式粼产生侵占的念头,都将勾起他的……   “好了小午,不疼了。”式粼轻揉尺玉的头,上前半步将纤细的身躯拥在怀里,“脚踩在地上不会凉吗?哥哥抱你好不好?”   尺玉鼻子忽地一酸,眼泪滚了出来,他将额头抵在式粼肩膀上,生硬地表达歉意,“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式粼用嘴唇抿住尺玉头顶尖尖的立耳,从他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尺玉后颈漂亮的骨形,和阳光下微微发光的绒白汗毛。   他很想亲吻那里,用一种与吸猫猫不同的亲吻方式,带着一些侵略性,和强势的温柔。   “我也没想让你赶他走。”尺玉哽咽说,“我只是……不想你们亲近而已。”   担心式粼感到为难,尺玉略微地向后退了一步,但他没有撒谎,如果他决心赶大黑狗走,昨晚大黑狗就被他打出去了。   “是哭了吗?”   式粼收起片刻的讶异,试图抬起尺玉的脸一探究竟,可尺玉非常坚持,头埋得更低了。   尺玉摇了摇头,建议说:“让阿泰照顾他吧,狗狗是很容易与人日久生情的。”   早上阿泰特意提及大黑狗,尺玉就感觉到阿泰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他想如果能重新给大黑狗找个精神寄托,大黑狗就不会惦记式粼。   式粼不置可否地伸手抹了抹尺玉湿乎乎的脸,柔声问道:“那猫猫呢?会与人日久生情吗?”   尺玉拽着式粼衣袖的手紧了紧,吸鼻子否认,“猫猫与狗狗大不相同,猫猫是会主动离家出走的小动……物……”   “谁说的?猫猫不可以离家出走,我不准!!”式粼打断尺玉的话,强行抬起花脸猫的脑袋,视线重新纠缠在一处,才发现尺玉的脸被春风吹得通红,“是冷了吗?”   式粼发问的同时吻住了尺玉的唇,跟着用双臂将人形猫猫圈在怀里。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尺玉的答案。   他要的是尺玉。   嘴唇轻碾了两下,舌尖便试探性地扫过尺玉唇齿间的缝隙,尺玉的唇非常水润,像剥了皮的嫩桃儿,裹着淡淡的甜汁。   发丝上猫猫的香味非常诱人,他用手托着圆滚滚的后脑勺,将吻移到了额头软软的白毛上,跟着箍住尺玉的纤腰,将人放在了自己靴面上。   “小午跟哥哥说实话,喜欢这样吗?”式粼捧着尺玉脸蛋儿的手,轻抚被他吻热的唇。   尺玉呆呆地看着式粼,张了张嘴,未发一言。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心里好像是喜欢的,可又好像很害怕,这个害怕主要来自妖岭的盗版话本,话本里夹着图,一招一式一步骤,清清楚楚。   高大的,欺负瘦小的。   瘦小的会哭,也会求饶。   而他与式粼的体型显而易见,他处于劣势,是被欺负的那个。   加上他看过式粼那里,很吓猫的……   式粼迟迟没有得到尺玉的答案,追问了一句,“是回答不上来吗?”   尺玉重重地点了点头,垂下的眼睛不自觉往式粼那里看,心里更怕了。   “先吃鱼吧。”尺玉转移话题。   -   屋子里没有外人,尺玉就没变回真身,他挪了挪屁股底下的圆鼓凳,与式粼凑得更近些。   大黑狗在关上门后,也变成了半人形。   从前担心式粼害怕妖怪,他始终不敢开口讲人语,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这才被眼前翘尾巴的猫妖钻了空子,真是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   “公子,我,本名叫姬乌。”大黑狗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身后的尾巴甩的跟过年似的。   尺玉看不惯大黑狗邀宠的憨样儿,故意开口打岔,“式粼哥哥,鱼有刺。”   为了吸引式粼的注意力,尺玉特意使用了肉麻吧啦的称呼,结果刚一叫完,就咬了自己舌头尖。   式粼很想戳穿尺玉,半人形有什么可搞不定的,可他特别吃喊哥哥的这套,立马接过尺玉面前的盘子,有条不紊地将几乎无刺的肉和鱼籽先行剃下来给尺玉解馋。   姬乌见式粼的心被尺玉勾搭走了,尾巴顿时就耷拉了,他进城的时间比尺玉要长,深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从前不会用,现在会了。   “式粼哥哥,肉有骨头。”姬乌眨着可怜巴巴的小狗眼,看向埋头搞鱼刺的式粼,鼻腔不时发出嘤嘤嘤的哼唧声。   尺玉闻言啪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式粼哥哥是你叫的吗?!小狗崽子你给我听着,安守本分咱们相安无事,否则别怪我拍炸你唔……”   式粼别过头吻住尺玉骂骂咧咧的嘴,更甚的是当着姬乌的面,将舌头放在了尺玉那边。   不多时尺玉就消停了,式粼转脸看向目瞪口呆的姬乌,平静道:“你能明白吗,我和小午是这种关系,并非为他提供栖身之所这么简单。”   式粼问的是姬乌,但被回过神的尺玉插了句嘴,“这种关系是什么关系啊?”   尺玉求知的蓝色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式粼,在他看来,他们算是劳务关系,他给式粼提供一日一次rua猫猫服务,式粼则满足他每日所需的营养吃食和小零嘴。   只不过式粼现在不仅rua猫猫,还在他半人形的状态下rua他,这……他就不知道了。   “伴,伴侣吗?”姬乌狗脸持续震惊,“可人族怎么能与妖族变成伴侣关系?这是有违天道不被允许的!而且人族的寿命就那么百十来年,你要这只猫给你养老送终吗?”   姬乌狗言无忌下,式粼的脸成功的黑了。   其一,式粼没想过与尺玉寿命差的问题。   其二,养老送终超乎他的想象了……   猝不及防的现实问题打乱了式粼挑鱼刺的节奏,他放下手里的木筷,很严肃地看向姬乌。   “我,很想跟小午一起生活,至于是不是伴侣关系,没那么重要。”式粼说。   姬乌皱眉摇了摇头,又问:“那你要是死了呢?他没所谓吗?”   “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尺玉怒目圆睁,抓起鸡腿砸在狗头上,紧接着扑棱站了起来,凳子被后膝哐当撞倒在地上。   姬乌捡起从脑门滑落到腿上的鸡腿放在自己碗里,抬头看向突然发脾气的尺玉。   “你不是很清楚他活不过你吗?有必要这么激动?”姬乌不理解。   他也喜欢式粼,所以当他听说捉妖师出了漭城,立马跑回布庄与式粼团聚。但人总有死的那天啊,提一下死字,式粼又不会当场毙命。   道理尺玉当然都明白,但在心里想一想就很难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还要一直说,一直说……   尺玉鼻腔发出不悦地兽鸣,猛地扑向一脸无辜的姬乌,“小狗崽子有种你给我再说一遍!!”   式粼见状眼疾手快地搂住尺玉的腰,堪堪阻止瞬间延长的猫爪二度划花姬乌的脸——   “好了小午,我这不是一时半刻……”   “你还说!!”   尺玉回头怒视口不择言的式粼。   式粼乖乖闭嘴,长臂将尺玉揽到腿上,话锋一转道:“吃鱼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第13章 夫夫搭配,坑人不累   式粼铺床的时候,尺玉仍旧端坐在窗边,仰着头,对着乌云遮蔽了一半的月亮发呆。   月光洒在他毛茸茸的皮毛上,令他心事重重的小身影看起来更加忧郁了。   式粼怔怔地望了一会儿,走过去轻轻将肉团子抱在了怀里,“我的小午这是想什么呢?床都铺好了,还不过来睡。”   “也没想什么。”尺玉作势窝在宽阔胸膛,猫头懒洋洋地搭在式粼臂弯,“就……想着要不要留下来再过几十年饭来张口的日子,但对上进妖来说,挺堕落的。”   “哦?这么说小午之前是没打算长住了?”式粼心情复杂地接过尺玉的话。   “嗯,我这趟进城,相当于是游历外加休假的。”尺玉说,“原本计划悠闲地褪掉耳尾后,就继续回妖岭修行,假以时日像你认识的那条蛟龙一样,飞升成仙。”   “那现在呢?想留下给我养老送终了?”式粼一想到这个,莫名的绷不住要乐,“小午不要听风就是雨,其实人的一生过起来非常漫长。”   “我没有听风就是雨。”尺玉拍了拍式粼手臂否认说,“我只不过是有……”   “嘘,哥哥话还未讲完。”式粼低头用鼻尖蹭了蹭猫猫耳朵,抬手指向窗外月,继续与眼前猫讲道,“小午你看——”   尺玉安安静静地顺着式粼手指的方向望去,乌云渐散的天边,新月正弯弯地挂着。   “月亮东升西落,是需要一整个夜晚才能够完成活动轨迹的。”式粼平心静气地说,“而人的一生之中,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就像今晚一样,我可以抱着你谈心,也可以带你出去散步,或者我们躺在枕头上同数一群羊……每一天我们都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所以没有必要把遥远未来的困惑拿到现在思考,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可未来的事,我还能跟你说吗?”尺玉反问。   他看得出夜色还浓,时间的确是慢吞吞的,唯独在时间的推移下,式粼终究成为滑出指缝的细沙,而他无疑是那只握不住式粼的手。   “你……还想跟我说吗?”式粼眼底划过一丝意外,抱着尺玉的手不由收紧了三分。   “能吗?”尺玉执拗地索要答案。   式粼盯着小小的后脑勺,鼻腔忽而涌上一股子酸意,他吞了口唾沫缓解发紧的嗓子,回答道:“人死会入轮回道,你若来寻我,我必记得你,那便是能的。不过倘使你一心修仙,我亦是万分支持。”   尺玉闻言没了动静,他怔怔地看着天上月,心想或许式粼是对的,人的一生漫长,指不定未来的某天式粼会和他一拍两散,到时候他还找个粑粑……   未来的事,还是未来再说吧。   猫猫虫似的拱了拱身子,尺玉在式粼臂弯里翻至四脚朝天,他凝注着式粼眉眼,大动脑筋后岔开话题,“要不明天吃乌鸡吧,滋补。”   式粼被尺玉突变的话锋结结实实闪了一下——   不过沉闷的话题不讨论也罢,他抬高手臂,将脸压在肚肚肉肉上面,边吸边感慨地说,“我的小午实在是太滋补了……”   “……”猫猫无语。   -   抱着尺玉回到被窝,式粼掀开被角将猫猫平放在软蓬蓬的褥子上,跟着一个饿虎扑食捉住前爪,对着爪心的肉垫啾啾啾了好几声。   “我的小午好香啊……”式粼变态般用鼻尖拱尺玉的下巴,捧着猫头的双手不时用手指拨弄着猫耳。   “早上吸过猫猫了!早上是吸过猫猫了的!!”尺玉扭来扭去地反抗,他不能给式粼养成随时随地吸猫猫的坏习惯,而且式粼万一再把他吸变身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回猫猫呢。   “哥哥晚上也想吸猫猫,哥哥太喜欢猫猫了。”式粼按住尥蹶子的小凶猫,重重地啾了一下尺玉的大白尾巴根。   尺玉后腿登时失了力气,吧唧一声趴了下来,又被式粼钳制住了……   “哥哥一直都想说,小午这里好可爱。”式粼终究是没有克制住邪恶之手,轻轻戳向尺玉的长毛白铃铛。   尺玉的脸登时气成了白包子,一个直挺挺的标准卷腹动作起身,瞠目结舌道:“你,你在干什么??”   “它真的好可爱。”式粼语气十分真诚,甚至为表打心眼里的喜欢,低头亲了一口铃铛猫。   尺玉眼睁睁地看着式粼对他过分,砰地一声变回了人形,抬起玉足抵在式粼肩膀上,“可爱也不是你可以乱碰的!”   “我没有乱碰,我碰得很小心翼翼。”式粼反手握住尺玉白白嫩嫩的脚,四目相对时,又道,“既然我的小午还没准备好,那就以后再说,先睡觉吧。”   自说自话式粼吹灭油灯,将人形猫猫抱在怀里。   “小心翼翼也不可以的。”尺玉越想越气,用拳头砸式粼胸口,“很隐私的,不可以碰的。”   “傻猫猫,哥哥又不是一次都没有碰过。”式粼说完大实话,抿住尺玉头顶的耳朵尖尖,美滋滋地合上眼睛。   今日份心愿已达成。   尺玉嘴边的“放屁”硬生生被脑海闪现的画面噎了回去。   羞羞那天碰了吧……应该是碰到了的……   一口滚烫害羞之气吐在式粼脖颈的方巾上,尺玉皱起眉头,心里念经似的叨叨着“不管了不管了”,就这样睡了过去。   -   阿泰大清早遛完姬乌,发现式粼从花楼抱回的异域美人竟还在布庄,拿不准是又约来的,还是一直都没走。   这回美人头上戴着幕篱,垂下的白纱被修剪至嘴上一寸,遮住了眉眼,两条绒乎乎的白色蝎尾辫一前一后地垂着,走起路来七分傲气,三分媚态。   也难怪东家会为其神魂颠倒,他要是有银子,他也把持不住。   姬乌见到式粼,汪地叫了一声,不凶。   这让听得懂狗语的尺玉非常满意,他本意是奖励姬乌一个狗头摸摸,却吓得姬乌以为猫妖又要挠人,瑟瑟缩缩地躲到了阿泰身后。   尺玉也不勉强,朝姬乌勾了勾樱红的唇角,退回式粼身边,笑笑说,“走吧式粼哥哥,咱们不是出门吃姬乌吗?哦不,是乌鸡。”   尺玉“口误”后转头又看了眼姬乌。   姬乌怒气冲冲地龇了龇牙,没敢发出什么大不敬的动静。   -   聚福楼位于漭城城中的繁华地段,进进出出的都是腰包鼓鼓的达官显贵,小二周到有礼,菜色更不用说,点心也是一绝。   美味当前,尺玉埋头胡吃海喝,倒是最先点的乌鸡始终不敢下口。   黑乎乎的,怪吓人的。   想着浪费粮食是可耻的,尺玉决定原封不动地给姬乌打包回去,同是妖岭出来的妖,别说他这个大表哥不照顾隔壁山头的小老弟。   式粼给尺玉杯中又续了些茶,趁机顺着二楼窗子往街上望了望,今天是式峰相亲的大日子,他需得给未来嫂嫂好好打个招呼呢。   眼瞅着熟悉的马车一前一后朝着聚福楼而来,式粼摸了摸袖中的小木盒,嘴角半勾着,略带狡诈之意。   “笑什么呢,怪瘆人的……”   尺玉嘎嘣嘎嘣嚼完嘴里的花生米,端起奇香扑鼻的碧螺春呷了一口。   “你看酒楼门前的人可还认识?”式粼用下巴指了指窗外。   “我认识吗?谁啊?”尺玉狐疑地抻长脖子朝聚福楼正门扫了眼,“罚跪那位他怎么来了?你不是专门带我来堵他的吧?”   早上尺玉还在纳闷,平日里都是在家吃,今天吹得哪门子风特意带他出来,整了半天搁这儿等着呢。   “马车掉轮子的仇,当然是兵不血刃的报为好,你说呢?”式粼笑得坦坦荡荡。   尺玉脑子瞬间转明白了,他啪地一拍大腿,扬声道:“啊,你是说……”   “嘘。”式粼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了唇。   此时上楼声和说笑声一并飘了上来,式粼起身在尺玉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跟着拉起白净的小手迎去楼梯口,热情地与走在最前面的式峰打招呼。   “大哥你到的刚刚好,簪子紧赶慢赶还是托师傅给你做出来了,早知道你认准了这个款,上次一并让师傅做出两个多好。”式粼边说边从袖中取出雕工精美的红漆木盒,打开给式峰过目,“宋二小姐喜欢,公孙小姐肯定也会喜欢的,跑不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式峰一脸震惊地推开式粼手中的东西,忙不迭转过身与公孙熹解释,“公孙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二弟说笑的。”   “这,我不知道公孙小姐在……”式粼紧张不已,红漆木盒盖了好几下才盖严,“公孙小姐千万别误会,我说笑的,这东西是我的,我给尺玉做的。”   式粼说着将东西塞到尺玉手里,尺玉按计划大力推开式粼的手,妥妥将簪子推到了地上。   “什么给我的。”尺玉说,“明明是你大……”   式粼见状倏地捂住尺玉的嘴,面红耳赤道:“尺玉不懂事,不不不,唉……”   式峰怎么可能听不出式粼是有意为之,他大吼一声,“你也把嘴给我闭上!”转而欲再解释二三。   公孙熹却停下了莲步。   她前几日刚与一众名门闺秀踏春,亲眼见过宋乐裳戴着这嵌宝鎏金凤蝶簪,若说巧,这也太巧了。   她淡淡地看向式粼的脸,朱唇浅笑,“我见过你,还有他,你们在花楼门前……” 第14章 逛街买话本   “啊,原来那日是公孙小姐的马车。”   式粼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跳过公孙熹与一席鹅黄色襦裙的贴身侍婢对视,“我说驾马车的小车夫怎么会如此细皮嫩肉的,现在算对上号了。”   公孙熹的侍婢虽为仆,可也是未出阁是花黄大闺女,式粼言语品评轻浮无礼,臊得小姑娘脸蛋儿通红,嘴里嘟囔着小姐,伸手扯公孙熹的衣摆。   此时式峰气得肺都快炸开花了,式粼喝不喝花酒本与他无关,但保不齐公孙熹会将他与式粼看成一丘之貉。   他正要再训斥式粼两句,便见带着幕篱的白发少年扭身离开了,紧接着式粼快步追了过去。   尺玉气鼓鼓地回到窗边八仙桌,大声唤道:“小二,帮我把这道乌鸡烧土豆打包,我要带走!”   “好嘞,客观您稍等——”   “怎么了小午?”式粼走到尺玉身侧低声询问,“刚才叫你大名是因为我在祖宅叫过你真身小午,我担心式峰他会猜到些什么,继而再请捉妖师回来,所以……”   “去去去,别跟我说话。”尺玉皱眉将式粼推到一边,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些什么。   式粼也没听清,想着聚福楼不是说话的地方,没有咬着话题不放,只歪头在尺玉半遮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尺玉嫌弃地抹了抹脸,给手拿荷叶的店小二让地方,店小二手脚麻利地将乌鸡烧土豆打包,用草绳系了个手拎的环,从二楼一直将他们送出聚福楼大门。   尺玉拎着打包的乌鸡先一步钻进马车,式粼连忙追了进去,凑近坐到尺玉身边。尺玉不想挨着式粼,又往边上挪了挪屁股,式粼只好二度贴了过去。   将发脾气的人形猫猫逼到马车一角,式粼凑近摘下了尺玉头上的幕篱,轻抚受了委屈的尖尖耳朵,“哥哥是惹到小午了吗?哥哥愚笨,小午跟哥哥说说。”   尺玉不吭声,将脸转到反方向。   “那哥哥猜猜,要是猜对了,小午点点头行吗?”式粼拿开尺玉手里一口没动的乌鸡,双手圈尺玉的腰。   尺玉不高兴给式粼贴,本能地用双手去掰式粼精瘦有力的小臂,式粼见状锁得更紧了,下巴顺势戳在尺玉清瘦的肩膀上。   “小午是不喜欢哥哥同女子言语吗?”式粼紧盯尺玉苦巴巴的小脸,关于这点他其实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他与公孙熹对话时尺玉并未表现出反感,“所以小午是不喜欢那位侍婢?”   尺玉不置可否地沉了口气,双手还架在式粼铁钳似的小臂上,表现出一副再显然不过的“我想脱身”的架势。   “啊,哥哥好像猜到了。”式粼恍然道,“我的小午这是醋了,醋哥哥夸别的女子细皮嫩肉对不对?”   式粼松开一只手,戳了戳尺玉做贼心虚的腮帮,“一定是这样的,小午刚刚咬后槽牙了。”   尺玉别过脸避开式粼的手,将沉默的金元宝狠狠摔在了地上,“醋你个大头鬼,有病……”   -   回到布庄后,尺玉特意将打包的乌鸡烧土豆给姬乌送了过去,姬乌一脸黑线地接过,心情非常万分复杂,甚至开始怀疑狗生。   尺玉知道狗不挑食,也不管那事儿,扭身便去式粼的书房打招呼,“我要去逛街了,你忙你的吧,天黑之前我就回来。”   “自己吗?会不会不安全啊?”式粼从繁杂的账目中分神出来,起身走向闷闷不乐的尺玉,“要不等我忙完,用过晚膳一起出门吧。”   “不用,我就去市集上看看话本,买几本回来当睡前读物。”尽管尺玉心头还有个小疙瘩没解开,但其实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你也不能一直陪着我啊,这不一堆事呢吗,而且你忙完,小贩也都收摊了不是?”   “那倒也是,在布庄圈了好几天了,你要想出去就出去吧。”式粼摘下头顶束发的蛟髯,隔着幕篱的雪纱看向尺玉深蓝色的眸子,“还不把手给我?”   尺玉哦了一声,手乖乖往前伸了伸。   “你带着这个出门,我也心里踏实些。”式粼掀开尺玉衣袖,将蛟髯在细白的手腕上绕了数圈后,打了一个死结,抬眼道,“去账房取些银子吧,想买什么就一并买回来。”   “不用,我有银子的,你忘了。”尺玉语气缓和了不少。   燙淉   蛟髯对式粼而言是友人相赠的珍贵之物,该是很信任他才肯让他带走的。   “那去吧,早些回来。”式粼眼眸中有糅杂着不舍的情绪,毕竟他们形影不离了数日……   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好似一只守在家里的傻狗,眼巴巴地送家里那位心特野的小猫咪出去浪,还没开始等猫回家,度日如年之感油然而生。   不过说到底尺玉是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应该给予支持的。   然而尺玉没长心,戴上蛟髯后摆摆手就走了。   式粼长叹一声,兴味索然地坐回书案前继续搬砖。   尺玉说过,只带了一年的盘缠进城。他日后是要养猫猫的人,得赚银子,赚很多很多的银子……   -   懒得乘坐马车,尺玉神清气爽地腿着走街串巷,一路碰见好几个妖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混迹在人群之中,与城里的普通百姓别无二致。   料峭春风下,正是修道百年的妖族化作半人形的好季节,头上戴帽,斗篷一披,什么兽耳兽尾全都看不见的。   尺玉在街口买了个冒着蜜的烤红薯暖手,边剥边趁热往嘴里塞,眼睛东瞅瞅西看看。   沿街两旁的商贩卖什么的都有,女子多半在逛胭脂水粉、珠钗玉镯的摊位,至于附庸风雅的男子,当然是将注意力着重放在折扇字画、文房四宝等上面了。   尺玉则不同,见到新出的话本立马走不动道了。   “小公子您可真有眼光!”摊主见尺玉翻看起了《城岭间》,连忙介绍说,“这本是宋骅湳先生的最新力作,讲述了人族与妖族的绝美爱情,最适合作为枕边书翻阅了。”   “哦,是吗。”尺玉敷衍道,“我看这宋先生也是胡诌瞎扯,这城与岭之间,隔着的可不仅仅是百十里路,还有跨不过的族群之别呢,如何大团圆?”   “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书中妖族为爱殉了妖身,随着爱郎转世投胎后才有了下一世的佳话。”摊主稍稍剧透引诱,“小公子若是有兴趣,不妨将这话本买下,回去细细品读,方知其中酸甜滋味。”   “殉了妖身?开什么玩笑呢?!”尺玉登时拔高嗓门,仿佛感同身受了一般,“这妖苦苦修行千年,眼瞅着就要飞升成仙了,难不成还真为了一口热乎饭,转世投胎寻过去?”   “万一对方下辈子穷得叮当十万个响,他是不是还得为了生计劳心劳力,做活做到手都粗了?”   尺玉说着看了看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心道,换他他可不干!谁知道那颗真心有没有保质期,别跟那桃子似的烂到桃核都长毛了,再耽误了自己的仙途。   摊主若不是看尺玉一身富贵打扮,是真不想伺候了!不买话本也罢,抬什么杠啊?胡闹吗不是……   “小公子怕不是还没遇上过心爱之人。”摊主用他登台挑大梁的演技将热情的笑容重新挂在脸上,“一旦遇上了心爱之人,举案齐眉就不只是吃一口热乎饭这么简单了。”   “哦,是吗?”尺玉冷哼,问道,“怎么说?”   “你想啊,假使这乍暖还寒的季节,你面前刚好有一锅热气腾腾的酥烂炖肉,你是对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吃着香,还是与心爱之人眉目传情把酒言欢酣然。”摊主注视着较真尺玉,手里握着一本叫《檐下燕》的话本。   “这不还是一口热乎饭的事儿吗?有什么差别啊?”尺玉嘴硬归嘴硬,可当他忽而想起面摊那晚式粼喂他吃牛肉的情景,心脏微微起了些说不上来的变化。   “那你再想想,假使有一位与你眉目传情的爱侣,他十年如一日地对你疼爱有加,就像朝朝暮暮不断升起的日头似的,你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存在,然而有天他去世了,成为冰冰冷冷叫不起来的尸体,你会如何?”   摊主凭借一双阅人无数的眼,死死盯着尺玉,他就不信邪了,这年纪轻轻的小公子哪怕没与谁两情相悦过,难道还会联想不出亲人去世的模样吗?   尺玉在摊主形容完叫不起的尸体时,眼前瞬间上了画面,心脏处动脉血管似乎被猛地割开,一口气没捯过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下意识扶住撑着摊位棚子的竹竿,缓了好半天,视力方得以恢复。   他似乎听懂了,摊主的意思是养成习惯后就会不适应失去,如果没有养成习惯,是否就相当于悬崖勒马了呢?   尺玉想着摊主磨了半天嘴皮子,他还是买几本回去吧,别耽误了人家的时间,还没让人家赚到银子。   “先给我随便挑两本精彩的吧。”尺玉眉宇间尽是烦闷,语调压得很沉,“除了这本《城岭间》还有别的推荐吗?我喜欢看甜的。”   “《城岭间》也是甜的,绝对值得一看。”摊主想着《城岭间》是精装,能多赚些银子,便强行推荐给了尺玉,“不过看《城岭间》之前,我建议你先看这本《檐下燕》,讲的是初动心的爱情故事,最适合你这种……”   “好了,那就这两本吧。”尺玉抢白。   他不想说话,他累了,他想回家。 第15章 你是猫猫的什么   尺玉往回走的途中再次路过了烤红薯的摊位,一股蜜薯特有的甜钻进猫鼻子,又将馋虫引了出来。   可肚子要留给晚膳的,尺玉咬着唇犹豫了片刻,最终克制住了自己,快步奔过摊位。   只是走出十余米,脚步忽而停了下来,低垂着的眉眼似是想什么入了神,再回眸多了一份复杂的坚定。   他行至红薯摊位前,与摊主讲道:“再给我一个烤红薯吧,帮我挑一个甜的,包好。”   “公子吃好了是吧?不是我吹,我家这红薯比姑娘的酒窝都甜。”   摊主对异域打扮的尺玉印象深刻,笑呵呵地在炉中寻了个同样冒着蜜的红薯,握在手中捏了捏,确认是烤透香软的,便用黄麻纸包了起来。   尺玉嘴里说着谢谢,将碎银递给摊主,接过包好的烤红薯继而塞进怀中。   摊主见尺玉转手就把滚烫的红薯收入怀里,连忙阻止道:“公子不可,仅隔一层里衣会烫伤的。”   “无妨,我不怎么怕烫。”尺玉朝摊主点了点头,兀自扯了扯嘴角,转身朝布庄走去。   红薯热着吃会香甜些,既然决定送人,怎可送凉透的半生之物?   -   式粼解决完布庄那一摊子事,便像望夫石般在门口等尺玉了,幸好没杵上两分钟,远远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蓝白之色。   他行步如飞地迎了上去,接过尺玉手中的两本战利品,将被风吹红的小手握在了掌心,“小午怎未坐马车出行?春夜天寒,再吹着凉了。”   “你那夜仅着单衣都未曾着凉,我堂堂千年猫妖哪至于如此娇弱?”尺玉说着从怀里掏出仍旧烫手的烤红薯,塞给吃他豆腐的大手,“别说我出门什么都没给你买,甜着呢,吃吧。”   “小午这是惦记我了?”式粼隔着黄麻纸嗅了嗅飘香的蜜薯,但欣喜仅仅持续了不一会儿,他很快感受到了红薯的热度,目光下意识瞟向尺玉的胸/口,关切道,“可有烫到?”   “没有,我皮厚着呢。”尺玉打着哈哈与式粼穿过成衣馆进入内院,“晚膳准备了什么?我肚子都饿了。”   “路上吃了烤红薯还饿?”式粼抬手用指关节抹了抹尺玉嘴角遗落的橙黄,“晚膳给你烤了两只乳鸽,另外我让阿泰去铺子买了点风干兔肉,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兔肉我爱吃的!”尺玉闻言双目放光,“在妖岭野兔可是稀罕物呢,不止我们猫族喜欢,狼族、狐族、鹰族都盯着野兔呢,不是时常能碰到的。”   “小午小点声,别让下人听去了。”式粼提醒一兴奋就大嗓门的尺玉。   尺玉嘴巴拢成一个圈,小声应了声哦,继续道:“不得不说城里猫猫的生活真是滋润啊,有专门养殖肉兔子的大户,还有将兔肉风干的工艺,只要有银子,随时都能吃到嘴……”   “我的小午不也是城里猫猫吗?”式粼斜觑着尺玉叭叭的小嘴,脑中尽是吮/咬的画面。   -   高高兴兴地用过晚膳后,尺玉懒洋洋地趴在贵妃榻上翻起了《檐下燕》,大白尾巴随着看话本的心情,时而安静,时而晃来晃去的。   卖话本的摊主说这本书适合他,他虽然拿不准到底哪里适合,总之看得十分专注,认真到每一个字都用指腹扫过。   只不过他仍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因错送荷包的惊鸿一瞥,而对那人的容貌挥之不去,是很英俊吗?惊为天人那种?   他抬手挠了挠耳朵,拼命将自己带入其中,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是否有过挥之不去的感觉,和书中所写如枯叶蜷缩般的心绪。   “小午,你转过来我看看。”   式粼手里拿着清热生肌的药膏,坐在贵妃榻边缘,戳了下认真看书的尺玉的腰眼。   沉浸在话本之中的尺玉,被式粼猝不及防地戳了一激灵,话本直接掀翻在了地上。   他回头看向式粼,正要发飙以表示被打扰后的不满,只见式粼打开药膏的小瓷罐儿,用指腹挑了些乳白色的膏体出来,淡淡的苦味是白蔹的味道。   “哥哥看看,我的小午烫到没。”式粼放下盛着药膏的小瓷罐儿,又往尺玉面前凑了凑。   衣领扯至肩下,一片红色胎记般的烫伤露了出来,式粼心疼地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好在没有起泡”,然后用蘸了药膏的指腹,打着圈缓缓将药涂了上去。   尺玉几乎出口的“没烫着”在式粼吹气过来时,随着口水一并吞咽了下去。   若是上一秒他还不确定书中所说的“枯叶蜷缩般的心绪”,此刻他好像是知晓了一些,蜷缩的不仅仅是心绪,还有他怎么都伸不直的爪子。   式粼的眼睛比吹肉那晚还要温柔,他不敢盯着看,会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他害怕一头栽进去尸骨无存。   涂抹完药膏,式粼收回的注意力无意间落到那一点朱色之上,心弦被接连拨出了颤音,他仓促地扯过里衣遮挡严实,才松掉提起的那一口气。   尺玉还没有准备好,他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有没有感觉凉爽些?”式粼逼迫自己正直。   “没有。”尺玉实话实说。   其实不仅没凉快些,反倒涂过药膏的那片皮肤渐渐发烫了起来,这股躁人的感觉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与哐哐跳动的心脏多少有些关系。   随着心脏不安分的波动,热意化作火烧云倏尔蒸上了尺玉净白的双颊,在灵动的杏眸下缱绻不散。   溏淉篜里   式粼的正直霎时碎了一地,他欺身向前碰了下尺玉微启的双唇,比晚膳所用的蜜薯更加诱人,而尺玉闪躲的眼睛,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他拨着尺玉绒软的发丝,吻轻轻蹭在了冒着热气的小脸上,尺玉持续失神的状态令他动作愈发大胆,他揽过尺玉后颈,舌尖刚刚穿过水润的唇瓣,窗棂纸发出噗的一声捅破的动静,式粼与尺玉皆是一僵。   正对窗子的尺玉一眼便见到捅窗棂纸的白爪子,他绕开式粼赤足奔了过去,猛然推开窗,但听滚落的闷响,就知又来了一团肉球。   式粼行至窗边抬手压住尺玉竖起的猫耳,此时还有下人出没,万一被看见就不好了。   他顺着窗子往下望,墙根处一只尺玉同款白猫正四仰八叉地躺着,那猫见到他一个神猫摆尾,顺大敞四开的窗子跃了进来。   尺玉机警地合上窗子,再转身时,尺夏已化半人形。   他不着痕迹地挡在式粼身前,问道:“你不在妖岭眯着,来漭城做什么?”   “你来漭城做什么,我就来漭城做什么。”尺夏大摇大摆地坐上尺玉的贵妃榻,跷起二郎腿摆弄自己耳鬓处的俏皮短辫。   “小午,她是?”式粼虽然喜欢猫,可显然尺夏性格更为傲慢,欠收拾那种。   尺玉微微别过脸,与身后的式粼解释说,“她是我阿姐,我不知道她来漭城了。”   “你能知道什么?”尺夏拎起贵妃榻上的《城岭间》干笑道,“就知道看杂书,现在都学着与人族互生情愫了,怎么,不修仙了?”   “谁说我不修仙了,你手怎么这么欠呢。”尺玉红着脸一把夺过他二两银子买的最新话本,拉着猫脸咬牙切齿道,“给我下来,这床是我的。”   尺夏被尺玉推的身子一歪,不满地啧了一声,“坐一下都不行?我可是你亲阿姐。”   “亲阿姐怎么了?关系又不近。”尺玉说着又给尺夏一猫拳,“赶紧的,有本事自己出去找饭碗去,来我地盘做什么,没出息。”   站在一旁的式粼表情逐渐凝固化,原来尺玉一直将他视作为饭碗啊……   所以尺玉能接受与他亲吻,是在舔碗吗?   “我怎么没出息了?”尺夏扑闪着长长地睫毛,梗着脖子用金色的眼睛瞪尺玉,“我初来乍到投奔一下阿弟有什么问题?再说了,人脉本身也是一种本事!!”   尺玉无语地哈哈了两声,“你可别,三百年前在妖岭是谁因为一只鸡跟我咬得满嘴毛?赶紧走,否则我式粼哥哥就去请捉妖师了。”   尺玉猫仗人势地用手背敲了敲式粼胸口,“我式粼哥哥有的是银子,信不信请他十几二十个捉妖师把你逮到窥生门喝茶。”   式粼又明白了,他还有钱袋子的功能……   “尺玉啊尺玉,你当我三岁小猫好唬呢?”尺夏翻了个大白眼,“倘若真的招来捉妖师,同为猫妖你能有好果子?保不齐法阵第一个便把你扣下了。”   “法阵扣不下小午,你顾好你自己得了。”   姐弟俩吵架式粼本不该插嘴,不过尺玉既然将他当挡箭牌般推了出去,他闷不吭声似乎太不仗义了,何况尺玉是他的小猫。   尺夏见面前的人族男子颇为嚣张,挑眼与寒潭般沉寂的眸子对视,“难不成你是神仙?!”   尺玉赶在尺夏凑上前细嗅式粼之前,攥住式粼手腕将人扯到了身后,紧接着发出不友好的哈气声,“我警告你尺夏,给我离他远点——”   “闻一下怎么了?又不跟你抢男人,有病。”尺夏说完,白嫩的小手点了点桌上的黄麻纸袋,笑嘻嘻说,“是兔?阿姐吃一个呗……”   “滚!!”   尺玉暴跳如雷。 第16章 万恶的人族   尺玉抓起桌上装着风干兔肉的袋子护在怀里,他才不要给尺夏吃呢,一块都不!!   “你赶紧走吧,布庄只能养一只小猫咪。”尺玉再次下逐客令,语气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尺夏不尴不尬地搓了搓落空的小手,挑着眼睫目光含笑地看向式粼,“唉,我这难得进趟城走亲戚,谁知亲戚冷漠,非但不热情款待,反而要给我闭门羹吃。就是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否通情达理了,容我小住几日也好……”   “谁是你亲戚啊,大家都各过各的八百年了好吗?”尺玉如同鸡妈妈护小鸡崽似的拦着尺夏,生怕尺夏的味道沾在式粼身上,“再说你是妖,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我们跟你通得着情吗?搞笑!!”   “哟呵,也不知是谁搞笑!”尺夏扭着水蛇腰掩口一乐,“你不是妖?进趟城还真当自己是人了,刚刚要不是我来,皮都让人给扒了吧?”   尺夏说的皮,指的是尺玉那一席蓝袍。   虽是隔窗,可“啾啾”的亲嘴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尺玉攥着风干兔肉的袋子,干巴巴“我”了两声,一时想不起什么词儿反驳,耳根连着后脖颈全都红了。   皮肤白真的是一点羞涩都藏不住啊……   这时,式粼的笑声响起,打断了姐弟俩的对话,“既然你已经猜到我与小午的关系,又何必冒头扰人雅兴呢?难不成你此番进城是为了挑选夫婿的?”   式粼言辞委婉,可该懂的都懂了。   更何况若是闭口不语,细细听来,屋外闹猫声仍然还在。   尺夏被式粼三两句话臊得脸红脖子粗,袖中粉拳越攥越紧,眼泪都快窘出来了,而没心没肺的尺玉还在哈哈大笑。   她泄愤般抬脚在尺玉小腿踢了一下,转瞬幻化回真身顺窗溜走了。   无辜挨踢的尺玉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从纸袋里掏出一根嚼劲儿十足的风干兔肉叼在嘴里,转头朝式粼嘿嘿傻乐,“气走了,真好。”   式粼不觉得哪里好,甚至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因此伤到尺夏自尊心。   他刚才不是故意拿话臊尺夏的,他只是客观地问一下另一只人形小猫咪是否有这方面的需求。   假使有,他很乐意牵线搭桥,将尺夏介绍给善良儒雅的游止叶。   或许,尺夏在游府的日子比他这儿还要舒坦。   而且他的小猫咪,也不会为了争地盘炸毛。   -   送走不速之客后,尺玉三下五除二吃光了袋子里全部的风干兔肉,撑得连打两个无声的饱嗝。   他之所以晚饭过后又炫了一袋零嘴,主要是怕尺夏趁他半夜睡着杀一个回马枪,风干兔肉是城里猫的零嘴,尺夏刚进城肯定馋。   抚着鼓溜溜的肚子,尺玉缓缓回到内室。   他安慰自己说,别怕,不会毁仙途的。放眼三界,没有一只小猫咪拒绝得了宽软温暖的床,不是他离不开式粼,不是的……   尺玉一直是睡床的里侧,里侧暖一些,也不会因为睡觉不老实而发生滚落的状况,所以式粼更衣时,他撅着猫腚先爬了过去。   搁在平常,他肯定是要先打理一番毛发才钻被窝的,可是他今天想耍个小聪明,如果他一直保持人形,式粼就不会吸他了。   尺玉手脚麻利地背对式粼躺下,将被子拉到下巴的位置,合眼酝酿睡意。   不一会儿,烛台的橘火灭了。   掀开的被角带进了些许凉意,尺玉的眼皮又紧了紧,装作已经睡着了,但很快式粼炙热的胸膛靠了过来。   式粼才不管眼前人真睡假睡,长臂绕到尺玉身前将小手攥在掌心,哑声道:“哥哥一天都没有吸猫猫,小午快变成猫猫给哥哥吸会儿,否则明日就只能把小午禁足布庄,顺便喝一天白粥了。”   “……”尺玉哽住。   如此分斤掰两的男子不值得他毁去仙途寻找,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住下了,他绝对不会动心的,对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只不过若早些知晓明日喝粥,他何苦一时冲动炫光了风干兔肉,这下可好,想配个荤腥都没得配……   失算啊!!   “哥哥虽然不是很想戳穿小午装睡的伎俩,可小午的尾巴要是一直扫哥哥的腿,又不变猫猫给哥哥吸,那哥哥就只能咬小午的耳朵了。”式粼憋笑道。   都说猫猫的尾巴和猫猫本身是两种生物,他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大白尾巴撩人撩到火上房,猫猫本猫却还是一副冷淡模样。   也不知道这近千岁的小猫妖,什么时候能发现他的君子品质,但凡换一个定力不足的人族,估摸着早就霸王硬上弓,把小猫咪吃干抹净了。   式粼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尺玉实在无法继续装睡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说:“今天,放一天假,过分吗?”   “放假怎么会过分呢,我的小午少吃一天肉也是能忍住的。”式粼轻啄尺玉细腻的后颈皮肤,“其实哥哥只是在行使吸猫猫的权利,不是欺负小午,小午明白吗?”   天知道式粼多想直接吸人形猫猫,可他担心把持不住自己,会伤到未经人事的尺玉。   春宵一刻,总要等到两相情愿才行。   尺玉很想反手给故意气猫的式粼一个超级大比兜,但此乃下下策,他保持背对式粼的姿势,扁着嘴控诉,“明白是明白,可式粼哥哥怎么不说昨天晚上还多吸了呢!都给我吸变身了,式粼哥哥忘了?而且我胸口还被红薯烫到了呢,你都不心疼猫猫的啊……”   放低姿态是尺玉在《檐下燕》里刚学的,话本里可管用了。他且死马当活马医一回,忽悠不住式粼再想别的法子。   式粼思及尺玉胸口烫伤,心脏猝尔一紧,他撑起半身,借着皎皎月光垂视瘦俏的小脸,问道:“所以小午为什么要把烤红薯收到怀里呢?”   “凉了就不好吃了啊。”   尺玉搞不懂式粼提这弱智问题是几个意思,他见式粼半撑身子,前些日子肌肉形成的记忆让他不自觉平躺,仿佛默许吸猫猫一般。   式粼被尺玉朴实的回答拨弄了最易感动的神经,他窝心地抱住人形猫猫,鼻子发酸说,“怎么会有小午这么乖的小猫咪呢……”   尺玉原以为示弱会迎来不吸猫猫的承诺,万万没想到两个啵啵响的亲亲狠狠怼在了脑门上。   式粼平复了下心绪,温声细语地说:“小午下次可以带哥哥去摊位吃,烫到了哥哥会心疼的。”   尺玉闻之大喜,小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式粼哥哥今晚就不吸猫猫了,对吗?”   “想什么呢?”式粼屈指刮了下尺玉鼻尖:“哥哥答应小午今晚只啃猫头和猫大腿,赶快变身吧,哥哥都等不及了。”   笑成一朵花的脸瞬间枯萎了……   尺玉有种被骨头卡住喉咙的窒息感,他哐哐捶了两拳被烫伤的胸口,才堪堪捯上来一口气。   话本果然都是骗猫的!!   怦然心动是假,自毁仙途也是假,人族就是个屁,不值得追逐寻找……   尺玉赌气般用被子蒙住脑袋,撑起被子的人形轮廓瞬间塌了下去,式粼见状像拆礼物般将被角掀开,一颗极其招人稀罕的猫头露了出来。   笑容转瞬在式粼的五官融化,夜间尺玉的瞳孔全开,少了些慵懒和傲气,看上去虎头虎脑的。   他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尺玉的天灵盖,紧接着鼻尖拱进猫下巴,一顿乱蹭,“我的猫猫又回来了,哥哥想猫猫……”   尺玉对式粼的甜言蜜语充耳不闻,他呆呆地看向架子床的纱帐上方,想着自己应该写本现实题材的话本,揭露人族自私丑陋的一面,让那些对城里生活还有幻想的妖族都睁大眼睛看看,不要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小鱼干。   没有的!要付出代价的!!   人族的手指会在尾巴绕圈圈,人族的嘴唇动不动就夹耳朵,人族的亲亲连猫屁股蛋子都不放过,人族的脑袋比甜瓜还大,却依然不管不顾地拱他小neinei……   他累了,要不他还是喊尺夏回来吧。   “我的小午这是不开心了?”式粼趴着吸完半顿猫猫,又把猫猫抱到了身上,边啃猫头,边揉尺玉吃撑的肚肚,“哥哥一会儿给小午拍大腚好不好,我的小午最喜欢拍大腚了。”   “……”   毫不夸张地说,口吐芬芳已经无法表达尺玉心中的怒火,此刻他吃人的心都有了,他不要面子的吗?   两个肉垫齐齐捂住式粼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尺玉气得驴喘,他正要连珠炮的与式粼争论,尾巴根被有节奏地拍了起来。   再硬骨头的猫也招架不住如此暴击,尺玉本能地踮脚撅/腚,声带与喉腔共鸣,发出安逸的呼噜声。   他也不想这样,太没出息了。   但天性如此,他能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尺玉一头栽在式粼脸上,猫躯腻腻歪歪地翻了个身,呼噜声打到了最大。   式粼趁机无差别乱亲一通,亲完后又提要求,“猫猫吸完了,哥哥想抱小午睡。”   尺玉:“需要利用得这么彻底吗?”   式粼:“小午吃过鹿肉吗?”   尺玉滋溜钻进被窝,再钻出时,顶着人脸猫耳笑嘻嘻说:“还没有呢,式粼哥哥抱抱~” 第17章 隔壁小猫都给嫉妒哭了   鹿肉当然不可能大清早就吃到嘴,式粼安排尺玉出去寻尺夏后,一整个上午都在书房奋力搬砖,待两只毛茸茸扭着大白尾巴回来时,他手头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   阿泰备好马车和路上吃的小零嘴,式粼便领着两只毛茸茸朝城西狩猎场去。   式粼想借此狩猎机会把尺夏托付给游止叶,有了固定住所的尺夏日子会滋润很多,而且避免了捉妖师卷土重来,捉坏妖的同时,把一心修仙的好妖给连窝端了。   退一万步讲,尺夏是尺玉的亲阿姐,平时打打闹闹他充耳不闻便是,可倘若涉及生死存亡,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坐视不理的。   尺夏刚上马车时,还表现出一副记仇不领情的样子,别别扭扭地用眼睛一个劲儿地剜式粼,被尺玉砰砰打了两猫拳,态度稍微缓和些了。   式粼想着为昨夜的唐突向尺夏赔个礼,便掏出黄麻纸袋里的肉干递了过去,可途径尺玉时,被尺玉大张的猫嘴给截和了。   前些日子由于家里仅有尺玉一只猫猫,式粼险些忘记尺玉本身是护食的,就像第一日在家里从他口中抢鸡腿那般……   尺夏原本看到伸过来的肉干内心几近动摇,想着吃人嘴软,顺水推舟原谅式粼好了,哪承想抠门精弟弟连这都要跟她争!   她弓着背哇啦哇啦的猫语道:“尺玉你别太过分,这次是你们请我回来的!”   “笑话!请你的人是他,又不是我。我帮忙跑个腿而已,你可别瞎误会。”尺玉嘴里有肉干,猫语说得含混不清。   “小午,给小晚吃一个好不好?哥哥这儿还有呢,够你吃的。”式粼边商量边揽过自己的小猫咪,又给尺夏拿了一个。   他想着尺夏这个名字太不像小猫咪了,既然是晚上钻的他家窗户,那就叫小晚好了,这样他也好跟游止叶说小猫叫小晚。   只不过他的一番好意,尺夏显然是没怎么领情,一爪子夺过肉干,直接给他手指挠出血了。   正在嚼肉干的尺玉见状噌地挣脱式粼手臂,嗷呜一声跳起,无影手接连拍在尺夏脸上。   尺夏为躲避攻击本能地眯眼睛,不多时叼在嘴里的肉干被尺玉打落在地。   到嘴的城里猫零食脏了,尺夏顿时目露凶光,嗷哇嗷哇地口吐芬芳,跟着站起身与尺玉扭打在一块,从座位滚到了地上。   片刻间,马车内一地猫毛——   即便满脸震惊,式粼仍保留着一丝理智,他光速上手拉架,不料两只斗殴的傻猫打得你死我活,刹那将他衣袖撕了个稀碎,手背也挠得尽是血痕。   幸而成功将猫一左一右地分开了,式粼抱着情绪激动的尺玉转到窗子方向,不让尺玉与骂骂咧咧的尺夏有任何视线接触。   低头落下好几个安抚的亲亲,式粼又是挠下巴,又是摸猫头的哄尺玉,其间说了好多甜言蜜语。   尺夏气得不行,喘气比狗还粗,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肉干,泪眼汪汪的委屈极了。   可没人哄她,没人问她伤着没,她幽怨地看向式粼怀里的尺玉,本想跳窗一走了之,却被式粼一句“老实待着以后有肉吃”给按住了。   听不到尺夏的骂猫声,式粼将尺玉浑身毛发都扒拉了一遍,确认没有血迹,吊在嗓子眼的心脏才算落下。   尺玉则不然,他看到式粼手上的抓伤正吱吱冒血,胸腔闷得发痛,一头扎在式粼的人鱼线间呜呜地难过了起来。   关键部位怼了颗圆滚滚的诱人猫头,式粼脑海闪现的画面令他浑身关节都僵掉了,他努力地维持坐怀不乱的君子之风,安慰道:“我的小午是不是打架打的心里憋屈,哥哥给拍大腚好不好?”   式粼说到做到,手掌在尺玉耷拉着的尾巴根拍了起来。   这一动作使得尺玉胸口更闷了,既窘迫,又有种愉悦感在肆意冲撞,城里猫的“拍式服务”简直是飘飘欲仙,他眯着眼睛解放天性地狂打呼噜,把隔壁小猫都给嫉妒哭了。   当然,他不是什么爱占便宜的妖,享受完式粼的“拍式服务”,尺玉马上变回半人形,舔/舐式粼手背上的伤。   起初式粼还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全当尺玉是为他疗伤,但尺玉突然张口去含他食指,他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先是呼吸猝然一紧,而后目光开始无处安放……   他不敢直视包裹着手指的柔软唇瓣,和尺玉低垂的漂亮睫毛,他在极力克制自己想要亲吻尺玉的冲动,他怕这一吻下去,便停不下来了。   式粼抽出被抓伤的食指,再开腔,嗓子沙沙作响,“好了小午,伤口愈合了。”   其实他很清楚,短时间内尺玉不会明白他每日都在忍受些什么,他也不打算为一己之私拔苗助长。   只是缓了好半天,式粼仍稳不住震/颤的心神,最终埋首在尺玉颈窝,叹道:“哥哥可真想要小午啊……”   尺玉对这个“想要”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不过他能给受伤的式粼抱一会儿。   因为他是好妖,所以安慰该是相互的。   痛嘛,他理解的!   “没想到进城不足一月,你竟堕落到不惜损耗妖力为人族疗伤的地步了,试问这与犬族有何分别?”尺夏用猫语表达恨铁不成钢,“我看你也不用回妖岭修仙了,干脆留在漭城给他养老送终吧。”   式粼虽听不懂猫言猫语,但从尺夏扯着脖子嚎出的一声声急促的“老吴”,以及尺玉的反应,不难猜出尺夏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双臂将尺玉牢牢箍在怀里,式粼贴着尺玉人耳的位置小声说:“她爱说什么随她去,等她住进游府,有了令她焦头烂额的主人,便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前一秒尺玉还一门心思想与尺夏争吵,而时下他脑门子上有个大大的问号:“你自诩为我主人吗?”   尺玉属实有点不高兴,他堂堂千年纯白蓝眼狮猫,何时沦落到被人族大言不惭地驯养了?开什么三界玩笑呢??   “以前是,现在不了。”式粼趁机亲了亲尺玉软绵绵的耳根,“现在哥哥想做小午的郎君,等小午再大些,懂事了,就把小午吃干抹净。”   尺玉闻言眼眶内两颗蓝宝石差点没掉下来,他推开黏糊个没完的式粼,一脸惊恐道:“你,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心向往之,坦诚告之,有何不可?”式粼揉了一把尺玉大惊小怪的猫头,“马上就要出城门了,会有守备兵查马车,还不变成小猫咪到我怀里来?”   尺玉龇着锋利的犬牙,朝式粼甩了一记眼刀子,继而扭身化猫蜷在式粼腿旁,伸爪子扒拉他没怎么吃的零嘴。   袋子里的每一口肉,都是他出卖色相换来的,他必须得珍惜。   -   楠封   马车出城后又行进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最后停在了游家的狩猎场外。   式粼携两坨软绵绵的“家眷”刚一下马,潇洒不羁的游家少主便阔步迎了上来。   游止叶自成年起,便接手了游家的狩猎场,常年于山间草场奔走,毫无公子哥的骄矜,更像是浪荡一生的江湖客,身姿挺拔,眉清目朗。   如果说式粼是晚冬时节凛冽的霜花,那游止叶便是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无拘无束的狗尾巴草。   “好久不见啊式兄。”游止叶一拳砸在式粼肩头,“有段时间没来我这儿了,我还以为你不好骑射这口了呢。”   “怎么会呢?骑射是我这些年唯一剩下的兴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式粼说着话,顺手将尺夏塞到了游止叶怀里,“别说我来一趟空手,送你的,漂亮吧?”   “啊?”游止叶手忙脚乱地护住软不拉叽的尺夏,表情相当为难,“我这糙汉一个,平日里鼓捣鼓捣马也就算了,这娇贵的小品种别被我给养……”   “说什么呢?这狮猫好养着呢,给肉就能活。养好了给你送终都没什么大问题。”式粼绷不住想乐,咳嗽了一声,“别冻着她就行,没事儿挠挠脑瓜、下巴颏什么的。哦对了,最近可能需要拍拍猫腚。”   “送终?它吗?”游止叶质疑一笑,“马也就能活个三四十年,这小不点怎么可能?”   尺夏一听“小不点”,扭过头朝游止叶凶狠地“哈”了一声。   “嚯,脾气还不小呢。”游止叶反手弹了尺夏一个脑瓜崩,“让我瞧瞧你是公的还是母的,若是公的,别指望我往后惯着你。”   说时迟,那时快,游止叶的手当即在尺夏猫腚上掏了一把,气得守身如玉的尺夏登时就窜了,跳起来砰砰拍游止叶脑瓜子。   尺夏的这一举动差点没把式粼给笑翻了,抱着尺玉的手直打哆嗦,害尺玉心惊胆战地抓着式粼衣领,生怕掉地上沾到马粪。   游止叶自幼驯马,再野的都能驯到服服帖帖,岂会被尺夏的粉拳吓倒,他一把拎起尺夏后颈肉,抬手在爪子背面啪地拍了一巴掌。   “小丫头片子你给我听好了,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你若打我,我便打你。不想挨打就给我老老实实的眯着,想过好日子就给我乖乖翻肚皮。”   语罢,游止叶将脸埋进了尺夏的肚肚。 第18章 猫猫的炫耀   半个时辰后,尺玉才在式粼与游止叶的对话中得知鹿肉打哪儿来。   早知道是骑马打猎,他就应该化作半人形跟来,还能在马背上兜兜风,哪至于像现在,被安置在帐篷内,干巴巴地等式粼凯旋。   不过式粼戴着护臂,背上箭壶的样子是不太一样,比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多了几分英气,特别是一跃上马的利落动作,好似话本中的煮酒问剑的江湖客。   尺玉想着想着,口水把嘴边的肉干泡软了。   换作往常,尺夏见尺玉发/春肯定是要嘲弄一番的,可她现在泥猫妖过河自身难保,刚刚被游止叶那个畜生拱过的毛,必须重新打理一遍才行,否则浑身难受。   如此,反而让作为过来猫的尺玉占了先机。   “我说你能别折腾了吗?任你打理的再是柔顺,等下他俩回来,咱俩该乱还得乱。”尺玉破罐子破摔道,“城里猫讨生活是要这样的,而且咱们这已经是寻到好人家了,多少土生土长的城里猫,还在憋憋屈屈吃鱼汤泡饭呢。”   “鱼汤泡饭是什么?”尺夏边舔毛边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尺玉傲娇地拉长音,“我刚进漭城那天,见有小猫崽子在吃东西,凑近一看,碗里乱乎乎的一坨。闻着是鱼肉汤味,可里面拌着的全是掰碎的干粮和剩米饭,这东西要是放在咱们妖岭,猪妖都不吃。”   舔毛的尺夏想到猪食,恶心得直干哕。   其实她这趟进城,目的与尺玉是一样的。因为到了褪耳尾的关键时刻,若是一直在妖岭生活,难免要为食物与其他妖族争斗,更甚的是眼下她正处于求偶期,很多公猫妖都在盯着她,她只能选择离开。   但她与尺玉不同的是,尺玉早年为了买话本,一直都有捡大石头的习惯,有些敲开是玉,无论成色如何,都能拿到妖市去卖,所以尺玉有银子,她没有。   她听说漭城的捉妖师刚走,便见缝插针地进城,原想找尺玉了解一下如何寻一处安身之所,哪承想城里猫还要忍受人族的羞辱……   如果说一分钟前她还在想蹭一顿肉就撤,现在她动摇了,她不想吃鱼汤泡饭。   不管怎么说,游止叶穿着打扮比街上那些人富贵,与其让供不起肉的家伙亲,倒不如留下吃点好的,一年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尺夏想通后,放下舔干净的爪子,问尺玉:“那你是怎么找到这户人家的,之前吃过鱼汤泡饭吗?”   “我怎么可能吃那些,又不是不能狩猎。”尺玉往圈椅上一靠,懒洋洋道,“当时有没长眼的捉妖师追我,我懒得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就跳上了他的马车。”   尺玉羞于直呼式粼名讳,便用“他”来替代。   “你上了他的马车,捉妖师就不追了?”尺夏不太相信,“即使有马车作为屏障,法器也能寻到你的位置吧?你别跟我说他是神仙,我刚刚嗅过了,他是人族没错。”   “我没否认他是人族,可他有蛟髯在手,区别于其他凡人。”尺玉强调,“而且万年蛟髯无异于龙髯,乃友人所赠,不是寻得之物。”   “你是说他能唤龙?”尺夏大吃一惊。   “正是!”尺玉猫仗人势的小表情相当骄傲,继续鼓吹道,“那蛟髯仙气至盛,我曾与捉妖师近在咫尺,都未被法器觉察出来,而且我若独自出门,他会把蛟髯绑在我手上。”   尺夏听了这话嘴里莫名发酸,仿佛她这户人家比不上尺玉那户,她嘁了一声,泼冷水道:“瞎吹什么牛,我看你现在光秃秃的,哪有什么蛟髯……”   “那是因为狩猎场安全。”尺玉解释,“我昨天出门买话本,他还给我绑手上了呢!”   尺夏继续大白眼伺候,“空口无凭,我可不信。”   -   驭马而归的式粼脚刚一落地,便听到帐篷内两只猫扯着嗓子在喊“老吴”,他抛下并肩同行的游止叶,先一步掀帘钻了进去。   尺玉见式粼回来了,后腿猛地一蹬,顺着圈椅蹿到式粼怀里,先是一顿“蹭头式”气味标记,而后扒着式粼外袍站到了式粼肩膀上,用爪子指了指式粼束发的缎带。   “看到没,就这个,昨天绑在我手上的。”尺玉继续猫语嚎“老吴”。   尺夏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瞧了眼后进帐篷的游止叶,跟着嗤了一声,抬杠道:“那也只能说明他的确手握蛟髯,与你何干?除非你让他现在摘下来系你脖子上。”   “你可真搞笑!我有必要向你证明吗?事实胜于雄辩!”尺玉才不要式粼知晓他的虚荣心呢,到时候再误会他与尺夏炫耀那份宠爱。   “耳听皆为虚。”尺夏呛声,“随便你,爱证明不证明,反正我不信。”   “你俩怎么又吵起来了?”式粼手臂托着猫腚,另一只手安抚尺玉雪白的背毛,“我们不在时没打架吧?”   “它又听不懂,吵架就拉开呗。”游止叶摘下空空如也的箭壶,随手丢在桌上,“式兄不说它俩是一窝猫吗,看起来不太和睦啊……”   式粼暂时不打算告诉游止叶,尺玉与尺夏皆为猫妖,想着先把感情培养起来,避免尺夏被弃养,只道:“小午很通人性的,听得懂。”   游止叶漫不经意地回了声“是吗”,俯身亲了一口尺夏香喷喷的脑门,见尺夏没有二度伸爪子,笑笑说:“还真是挺通人性的,我先前说的话它好像听懂了。”   半天没得到式粼的回应,游止叶一回身,发现人和猫都失踪了。   -   式粼抱着尺玉出帐篷后,顺着被足迹踏出的羊肠小道缓缓走向不远处的小树林。   “说说吧,怎么又跟小晚吵架了?”式粼低头问怀中安静下来的包子脸。   “没吵架。”尺玉语气一般,“就她非要跟我抬杠,我跟她掰扯了几句而已。”   近千岁的尺玉其实换算成人族小孩的年纪,不过是舞勺之年的少年郎,耳尾未褪,稚气未消,属正常现象。   这一点式粼早有察觉。   尺玉动不动就红的小脸,傲娇浮躁的性子,求偶期的茫然失措,以及没心没肺地撩人等诸多线索,印证了“小猫张牙舞爪,老猫稳如坐禅”的说法。   “起因呢?抬杠总要为点什么吧?”式粼追问。   尺玉不想说,随便搪塞了一句,“没什么起因,就话赶话。”   “小午若是不肯跟哥哥说实话,那方才打回来的鹿,就很难带回去加工成肉脯了。”式粼威胁。   式粼想要了解尺玉,敲开尺玉的嘴是第一步,否则什么心里话都不聊,如何走得近?   尺玉并不懂式粼的用意,绷着小脸不服道:“鹿是咱们昨晚说好的!你说话不算数,棺材没得住!”   “你说什么?”式粼被气得徘徊在脑梗边缘。   “说你说话不算数,死了棺材都没得住。”尺玉以为式粼听不懂,又细细解释了一遍。   式粼盯着异常“实在”的脑壳,二话不说张着血盆大口咬了下去——   门牙哐地磕在天灵盖上,尺玉大白天惊得瞳孔全开,双耳乍然撇到了后头,他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式粼,心道:这是要吃猫猫了吗?   由于内心有些怕怕,尺玉后背上的毛像鱼鳍般立了起来,尾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炸开,活脱脱一个白色猫毛掸子。   式粼见尺玉吓炸毛了,打小长出的八百个心眼子都不够使了,他慌手忙脚地把毛往下捋,又亲尺玉湿漉漉的杏眼,“哥哥逗小午玩呢,小午怎么还害怕了。”   尺玉怔怔地看着咬猫的坏蛋,嘴巴委屈地动了动,半晌才哽咽道:“这哪里是逗着玩,这分明是要猫命,你不喜欢……”   “哥哥喜欢,哥哥最喜欢小午了。”式粼抢白,哄小孩似的抱着怀里的尺玉一个劲儿地颠,“小午是哥哥的心头肉,哥哥一辈子都喜欢小午。”   式粼彻底将尺玉的那句“棺材没得住”抛在了脑后,他凑过去亲尺玉脸颊,亲尺玉小粉鼻尖,亲到猫头时尺玉害怕地一缩,式粼肠子毁得比草场的草还青。   “哥哥以后再也不咬小午了好不好,小午自己说想要什么,哥哥能给的都给。”   式粼暗下血本,瞬息间生出了开养鸡场的念头。   尺玉眨巴着泪汪汪的蓝宝石,很认真很认真地思考了小一盏茶的时间,最后斜着眼睛看式粼,“我要你把蛟髯系在我脖子上,再打一个漂亮的结。”   “蛟髯吗?”式粼不解。   “不可以吗?”尺玉顿时大失所望,扭着猫腚要挣脱式粼的怀抱,“不可以就算了,反正你说话向来不作数。”   “哥哥没说不可以!”式粼连忙搂进肉团子,“哥哥就是有些意外,我的小午是因为蛟髯与小晚拌嘴的吗?”   “要你管!”尺玉急不可耐地用爪子扒下式粼束发的缎带,催促说,“快点系上,动作慢了我就不原谅你了。”   式粼纵容急脾气的小猫咪扯他头发,笑笑说,“原来我的小午在背地里炫耀了,炫耀哥哥什么都能跟小午分享。”   尺玉抬起肉垫堵式粼的嘴,“你要再胡编乱造,我不原谅你了!”   式粼将计就计亲尺玉的粉爪爪,而后别过脸让开说话的嘴,哄气呼呼的猫猫,“好好好,哥哥不说,哥哥给小午系上。” 第19章 毛,说炸就炸。   蛟髯漂漂亮亮系在颈间,尺玉俨然变了一副模样,迎面的春风吹向他傲睨万物的眼,他缓缓甩了甩头,活像是一只威武的白狮。   顺着羊肠小道折返回帐篷,尺玉站在式粼宽肩上雄赳赳气昂昂,竖起的大白尾巴恨不得将九重天捅出个窟窿来。   式粼掀开帐帘的刹那,尺玉嚣张地嗷呜一声,本意是向尺夏嘚瑟一番,可当他探着猫头定睛一看,罗汉床上的尺夏双目涣散,眼角的毛都哭成一绺一绺的了。   这……   尺玉登时大脑空空,胸膛也不似方才那般骄傲地挺着,他先是眼巴巴地看了看尺夏,而后又转头瞅了瞅式粼,前爪不知所措地在肩膀上原地踏步。   “这,咋了?他给你吸傻了?”尺玉用猫语关心道。   尺夏没心情跟尺玉拌嘴,她翻了个身,温吞地回了句,“我想自己待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关心被无情拒绝,尺玉战术性抬起后爪挠了挠耳朵,苦口婆心道,“我觉得吧,你得想开点……”   “我不想说话。”尺夏打断道。   式粼看出尺夏背对着他们是想静一静,没等傻了吧唧的尺玉再开口,赶忙打了个圆场,“好了小午,让小晚补个下午觉吧,昨夜肯定没休息好。”   “这个点儿她睡哪门子觉啊,她就是没适应城里猫的生活。”尺玉从式粼肩膀出溜到臂弯,大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心不放宽如何端住饭碗?”   “好了好了,咱们烤鸽子吃去。”式粼担心尺玉给尺夏添堵,光速抱着话痨猫打帐篷内消失。   “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呢。”尺玉在式粼怀里拱了拱,面对面继续争论,“她既然决定了要在游府混吃混喝,就应该有出卖色相的觉悟,不过我作为过来猫,倒是可以教她如何与游止叶约法三章。”   “你这小嘴可别瞎叭叭了,你以为整个人族都同我一般喜爱小猫吗?”式粼愁得脑瓜仁儿疼,“我那是把你当夫人惯着,游止叶自小与马为伍,驯马驯猫没有差别的,小晚怎么跟他谈条件?”   “那就让游止叶把我阿姐当夫人啊,我阿姐模样不比花楼里的姑娘好看百倍?”尺玉的心思都在解决尺夏的问题上,没往自己这儿寻思,而且他也并非故意拿风尘女子与尺夏比。   他这趟进城压根就没见过什么美女,更何况凡夫俗子怎能与妖岭的美艳狐族、猫族相提并论。   “问题不在于小晚模样够不够绝美,问题在于还无法确定游止叶怕不怕妖。”式粼耐着性子与一根筋的尺玉掰道理,“我向你保证游止叶是个善良正直的人,感情慢慢培养就是,急什么?”   “培养啥感情啊?我阿姐可是要修仙的好吗?”尺玉撇撇嘴,语气尽是对游止叶的不满,“她最多在游府小住一年,到时候一纸休书甩到姓游的脸上,一拍两散。”   “真不知道你在犟什么,越说越偏。”式粼嘴角抿着的无可奈何中,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暧昧,“你最初不也打算小住一年吗?现在还不是改变主意给我养老送终了?”   “谁说要给你养老送终了。”尺玉猫脸一红,语气颇为傲娇,“但凡布庄伙食差些意思,我都不在你家吃。”   “是吗?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样的伙食不算差意思。”式粼颠了下怀里的大肉团子,嘴还没等贴上猫头,不远处传来游止叶的声音。   “式兄,这里——”   游止叶挥舞着正要串野兔的木签,呲着大白牙往过张望。   式粼闻声抬手回应,与尺玉小声讲道:“晚点再说吧。”   -   烤野味的火堆点燃有一会儿了,烟火气十足的噼啪声非常悦耳,先上烤架的鸽子香气四溢,馋得尺玉几乎吞掉自己的舌头。   他一跃跳到光滑的大石头上端端正正地坐好,烤架滴油的鸽子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对了式兄,前几日我回城见到了你那位不对付的兄长。”游止叶掰断干树枝丢进火堆。   “游兄是在说式峰?”式粼挑眉。   “嗯,我见他神神秘秘地从山里运了些活物,用大铁笼子装的。”游止叶拍了拍手上的木头渣子,抬脸与式粼对视,“只不过铁笼用黑布盖着,我没瞧见笼内究竟是什么,你说他不会是养狗不过瘾,开始鼓捣别的了吧?”   “游兄可见到他把铁笼拉到何处去了?”   式粼神色微变,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假使式峰当真用铁笼在山里活捉了猛兽,定是为了报复,且矛头指向了尺玉。   “具体我倒没特意跟上去看,不过马车是往永织巷去的,你们式家靠近西城门处可有宅院?”游止叶问。   式粼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缓缓俯身,手肘撑在了膝盖上。   永织巷,西城门……   据他所知,式家近两年没有购置宅院。   但他小时候依稀听过式峰的娘与宋府夫人闲聊,提过一嘴式峰舅舅的宅子坐落在城西,具体是哪条街巷他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有必要回城时留心一下。   -   尺玉在大石头上乖乖蹲了好半天,鸽子肉都烤得透透的了,那两位你一言我一语光顾着说话,都没人理他,真是过分!   不好当着游止叶的面说人话,尺玉只好跳下大石头转圈蹭式粼小腿,边蹭边“啊呜~啊呜~”的叫,粉粉嫩嫩的舌头在嘴巴周围舔来舔去。   式粼被尺玉蹭得回过神来,笑着将急得直跺脚的小馋猫抱到腿上,探过脸道:“小午亲哥哥,哥哥就吹着喂小午。”   “它能知道什么?”游止叶转着烤野兔的木签,当啷插了句嘴,“养猫归养猫,还是要理智些的,怎可当孩童喂养?”   “孩童?游兄怕是误会了,我可是把小午当夫人宠的。”式粼意味深长地勾起唇尾,俯身去吻尺玉嘴巴。   尺玉为了香喷喷的鸽子肉,面不改色地接受了。   即便此刻尺夏不在现场,他也要在游止叶的转述中,将城里猫的本分传达给尺夏。   能屈能伸,方能有汤有肉。   只,只不过……   式粼刚刚是在说夫人吗?   谁?他?   尺玉眼睛倏然圆睁,直盯盯地看着式粼挂着坏笑的脸,脑袋登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坚决不承认,他不要做式粼的夫人。   那物件儿的尺寸太吓猫了,会受伤的……   式粼对尺玉脑瓜儿里的颜色一无所知,更没注意到尺玉落下的大白尾巴,挡住了自己娇俏的小花花。他拾起串着鸽子的木签轻扯鸽子腿,见鸽子肉内没有血丝,便把整个腿拽了下来,拿在手中吹着。   “式兄,你是来真的吗?和它?”游止叶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多年好友,心情乱作一团麻。   他万万没想到式粼穿着衣裳仪表堂堂,脱了衣裳不干人事,口味竟如此之重,这不大点的小玩意能扛得住吗?   “我骗你做甚?”式粼用嘴唇碰了碰吹好的鸽子腿,感觉不太烫了,伸到尺玉面前,继续道,“我与小午整日同吃同睡形影不离,不是夫妻是什么?儿子吗?”   游止叶满脸的黑线更加密集了,“小午随你儿子夫人,我那只你没碰过吧,看她好像没受什么伤。”   “我又不虐猫,小晚能有什么伤?”式粼转着手里的鸽子腿,越琢磨游止叶的话,就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突然,阻塞的思路被脑海中的一道惊雷打通,他大睁双眼豁然起身,“游兄可千万莫要往歪处想,日后你便会知晓我所说之事与你想象中不同。”   尺玉还没啃完鸽子腿上的肉,鸽子腿就被式粼嗖地抽走了,他这回真的生气了!到底是姓游的重要,还是他重要!   不是说最喜欢他的吗?怎么又说话不算数了!   大白尾巴失望地耷拉了下来,尺玉气得站起身,雨点般的猫猫拳疯狂砸向式粼大腿,受气包绷绷着小脸,嘴里骂骂咧咧道:“骗子骗子大骗子……”   不多时,式粼的外袍就被抓开花了,且开花面积愈发难以控制,尺玉拧着猫腚近乎癫狂——   面对突如其来的猫猫发疯,两个男人的下巴双双落地。   式粼只觉有风顺着抓出的大洞往腿里钻,但以俯视的角度看尺玉,就像是个漂亮的小雪人,头也圆圆,身子也圆圆,除了有些粗暴之外,怪招人稀罕。   “原来式兄今日别致的大袖袍是这么设计出来的,我还当是什么新款呢。”游止叶憋笑到脸红至脖子根,“看来这小东西脾气不小啊。”   正在气头上的尺玉哪里听得了“小东西”,他扭过头朝游止叶凶巴巴的哈气,片刻间,跟小马驹似的奔了过去。   式粼眼疾手快地捞起尺玉迸发着怒火的小身躯,随即将鼻尖戳进尺玉后颈,深深地吸了口猫猫香味,“我的小午不可以打别人,哥哥会吃醋的……”   尺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听到式粼的话后,一整根脊柱酥成了掉渣的小鱼干。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令他有点怕。   毛,说炸就炸。 第20章 猫猫又怒了   忽然炸毛成小狮子的尺玉,莫名戳中了式粼的笑点,他架着软乎乎的胳肢窝与头顶冒火的小炮仗面对面,嘴角的笑愈发收不住。   尺玉皱着粉鼻头,猫嘴介于撇和咧之间,两颗不高兴的犬牙外露着,凶萌凶萌的,一看就是十包小鱼干都哄不好那种。   尽管半空中的猫拳还在拼命挥舞,式粼的心脏依旧受到了可爱暴击,瞬时化成了一汪水。   他重重地亲了一口猫头,又把小炮仗紧紧搂回怀里,“怎么办,气鼓鼓的小午哥哥也好爱。”   式粼用头蹭尺玉,语罢挤进小怀抱大口呼吸。   甜言蜜语对正处于气头上的尺玉彻底失去了作用,他再也不会相信大骗子的话,全都是忽悠猫猫的,一点都不真心。   尺玉扭动着猫躯试图挣脱式粼的怀抱,无奈式粼箍得他很紧,他只能勾起后爪用肉垫大力蹬踹式粼脖子。   “放开我,你烦不烦啊——”   式粼顿时停下吸猫的动作,单手捂住了那块护在颈上疤痕的方巾,他仰头死死盯着天空,过了好半天,见风云未有变幻,才缓缓吐了口气。   尺玉锤打他哪里都无所谓,唯独颈上蛟龙爪痕碰不得。衫青与他缔结血契时说过,此生无论何时何地,若是遇险,只要以颈间血点额,唤出衫青二字,定有飞龙穿云而下。   衫青乃知恩图报的善妖,涌泉相报的心意他当年收下了,但却不必打扰飞升为龙的衫青,人有人的命数,更何况飞龙一旦穿云而下,届时他与妖之间的牵绊便藏不住了。   抱着尺玉坐回大石上,式粼单手整理了下脖颈上的方巾,转移话题说:“好好好,哥哥不吸猫猫了,我的小午吃肉肉吧。”   式粼摘下串在木签的鸽子肉,放在嘴边一通吹,而后喂给横眉竖眼的小凶猫。   尺玉看着吹好的香喷喷的肉肉,没有像往常那般用嘴叼过来,这一次,他不要做好哄的小猫咪了,好哄的小猫咪不被人珍惜。   出了片刻神后,尺玉毅然决然地推开圈着他的手臂,噌地跳出气味熟悉的式粼的怀抱,一路朝狩猎场外围奔去。   他要离开式粼,他不要跟大骗子培养什么奇奇怪怪的感情,他……   尺玉想着想着鼻腔酸得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这种感觉应该就是话本里说的难过吧,比丢了猎物还让猫心里难受。   他边跑边咧咧着我才不稀罕吃你家饭呢,心脏有点小痛,是那种被冬天干硬的树枝刮到的感觉。   直到白色的小身影闪电般消失于视野,式粼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匆匆将手里的烤鸽子塞给一脸懵逼的游止叶,跟着顺尺玉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具体什么原因拱出这么大的火,式粼不是很确定,可天黑之前必须得找到尺玉,否则结下什么隔夜仇,日后再翻小肠就麻烦了。   从火堆追到帐篷,一路都没见到雪团子的影,式粼掀开帘子与尺夏对话过,又是一阵愁叹。   尺玉赌气回城的概率要比逗留在狩猎场大,可一想到归途极有可能路过式峰舅舅的宅院,和铁笼里不知为何的猛兽,式粼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解开拴马桩上的缰绳,式粼飞身跃上马背,马蹄踏着沙浪风驰电掣,将候在马车边的阿泰,以及那句“猫先回来了”远远甩在了身后。   阿泰见主子打道回府,便省去了无用的丈二和尚时间,驾着马车,载着猫踏上了莫名其妙的回程。   -   尺玉目睹式粼黑着脸独自离开,放下趴在窗子上的前爪,悻悻地坐回座位。   “骑马回去更好,我还不爱和你坐一辆马车呢。”   “我只是搭个顺风车而已,又不是给你台阶下。”   “等回到城里我立刻就找个大户人家,你还别不信,就我这颜值在哪儿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再说我还有银子,够花一年呢。”   “有种你别去花楼接我,谁稀罕你抱着回去。”   “你孤独终老吧,我不给你养老送终了。”   ……   尺玉嗷呜嗷呜了好半天,末尾使劲儿地哼了一声,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瘫坐角度,鼓着腮帮子发呆。   马车窗子上随风飘动的布帘十分碍眼,看得他烦死了,他索性把眼睛一闭,趁着归途漫漫打个小盹。   只是没人看见,他合眼的刹那,一颗不算大的泪豆滚落后藏进了毛毛里。   那泪豆,也不需要被人看见。   -   式粼驭马进入漭城西城门后,接连打听了好几个行人,才问到黎府的确切位置。   但他的身份在黎府并不招人待见,若是贸然进府必定会打草惊蛇,于是他决定绕府两周听听是否有异响,若是没有,再做其他打算。   为了不被马蹄声干扰,式粼将马拴在了巷内的树上,跟着徒步从黎府前门往后门走去,院内是有声音的,细听是做活的下人们在抱怨,说是给表少爷喂什么东西,很吓人。   式粼听到这个,心里踏实了不少。   当务之急,还是先确定尺玉是否已经回了布庄。   -   尺玉进城后想直接跳车来着,可又一想他新买的话本还在式粼卧房呢,他捡石头到妖市上卖,赚得都是银子,怎能随便糟蹋……   回到房间的尺玉刚一幻化半人形,险些被脖子上的蛟髯勒死,他咳了两声,又缩成了小猫咪。   尺玉行至镜子前,用爪子将脖子后面的绳结扒拉到下巴的位置,跟着对镜子费劲巴力地抠那个死疙瘩。   他突然好恨式粼为什么要给蛟髯打死结,他爪子哪有手灵活好使,抠了半天都没抠开,越抠越上火,抠到后来窒息感强到快要死掉了,门砰地被大力推开。   尺玉应声回头,只见式粼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   不过,也有可能是怒气冲冲。   式粼的脸比从狩猎场离开时拉得还要长,一张嘴嗓门大到快把他耳膜震穿孔了——   “闹也闹了,哄也哄了,你还想怎么着!知不知道我多惦记你!!”   窒息的何止是尺玉,式粼也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当他从阿泰口中得知尺玉一直在车上,是乘坐布庄马车回来的,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冷脸垂视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小猫妖,咬牙切齿道:“你都多大了,凡事都该有个尺度的道理不懂?即使有小情绪,找个无人的地方聊开不就得了,犯得着玩失踪吗?我告诉你尺玉,再有下一次……”   “你跟我吼什么啊?!”尺玉嗷地一嗓子。   前面几秒他被式粼的气势震慑住了,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受委屈的明明是他,不能说人语时也就算了,眼下凭什么还要忍气吞声?   尺玉放弃了脖子底下怎么都抠不开的绳结,他怒着眼睛瞪式粼,“你说话不算数就有理了?你前脚刚刚说过最喜欢我,后脚便与那姓游的相谈甚欢,鸽子肉都熟了,你都没取下来喂我。”   “还是我主动提醒你,你才慢吞吞地拽了个鸽子腿给我!”尺玉声嘶力竭地控诉,“然后你又跟姓游的聊,聊着聊着就起身不喂了,换你你什么心情?你的喜欢就跟石头一样普通吗?”   “你还讲话大声,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话大声?你别忘了我与你是平等的关系,不是在你家白吃白喝,我是有付出的!!”   “式粼我还就告诉你了,你家的破饭我不吃了!!”尺玉一字一顿吼出了气贯山河的架势,末了又狠狠地补上一刀,“漭城的大户人家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我不是非你不可!!”   “我是!我非你不可!!”   半天没找到插话时机式粼被尺玉噎得胸闷,吼完这嗓子,扯掉脖子上那块加重憋闷感的方巾,随手扔在了地上。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我关系不平等了,吵架归吵架,少拿离家出走吓唬人!如果你是在介意我与游止叶聊天,那我也告诉告诉你,我与他聊天都是为了你好!”   “式峰是什么人你知道?他过去为了刺激我,能将我娘亲的牌位当柴火烧,能在我床底下藏蛇,能把一只无辜的小猫当成狗食来喂,现在他的狗落了败仗,他特意寻来山里的猛兽对付你。”   “不要说你不怕什么野兽,万一他寻来的野兽也是妖族呢?是你的天敌怎么办?你当如何,我又当如何?”   式粼红着眼眶与不识好歹胡乱吃醋的小猫咪对视,实际上他好多年没有情绪如此波动过了,也许经此一事,他苦心经营多日的温柔夫君形象会毁得八九不离十,可他憋不住,他要尺玉的脑袋除了吃之外,还有分辨的作用。   不必分辨对与错,分辨他的喜欢不像石头那么普通就够了。   “天敌就天敌,你当妖岭日子太平?”尺玉梗着脖子迎上式粼的目光,“我们妖族弱肉强食不讲律法,倘若他驯化的妖能置我于死地,那我认了!”   “我不认!”式粼的声音盖过了尺玉,“你听人说话能不能抓住重点?我说的是弱肉强食吗?”   “那你说的是什么?!”尺玉扯着嗓子喊了回去。   “我在说我爱你!!” 第21章 回去吃肉肉   尺玉被式粼吼得脑瓜子嗡嗡响,可他好像并没有很生气,之前被树枝刮得血刺呼啦的心脏,也不那么的疼了。   他仰着圆滚滚的猫头,盯视式粼那张凶到要吃猫猫的脸,耷拉的大白尾巴晃晃悠悠又竖了起来。   糟糕,是心动吗?   尺玉抬起右侧前爪捂上怦怦跳的小心脏,忽而头重爪轻天旋地转,跟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式粼眼瞅着小不点要磕脑袋了,气到跌宕起伏的胸膛骤然一顿,长臂在慌乱之中稳稳接住肉乎乎的小身躯。   此刻耳畔的安静像是被偷走了脚步声的云,让人出现了短暂静止的错觉,可其实云一直都在行走着,当它路过落日朝新月奔去,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时间在推移。   短暂停下来的只有争吵,叫嚣的心跳是被掩住的。   尺玉脑袋软趴趴地歪在式粼胳膊外,双目处于难以聚焦的迷蒙状态,式粼的五官在这一瞬温柔至极,令他产生了一种置身迷雾森林的错觉。   他凝视着式粼深褐色的沉寂眼眸,如同看到一簇穿透大雾的火光,那火不是林深处小屋的灯盏明烛,而是比等待更为纵情的相迎,是熊熊不尽的火把,炙热惑人。   尺玉目酣神醉地微张着猫嘴,再也怼不出一句话来,那三个肉麻猫猫的字,他在话本里看到过。   所以,会亲嘴巴的吧?   伸舌头,捏猫腚那种……   心脏跳着跳着凌空翻了个跟头,尺玉眼前闪黑,骨头更软了,他想懒倦地瘫着,可瘫在哪里呢?紧张地吧唧了一下嘴,尺玉怂怂地避开了式粼耀眼的眸光。   式粼总觉得尺玉深海般的蓝色眸子正在暗流涌动,他决意纵身跳下,窒息,且不带绝望地沉沦。   “哥哥亲亲小午可以吗?”   式粼试探着将嘴唇凑近,轻轻压在了尺玉饱满的额头,借机吮了一口诱人的猫猫香气。   尺玉缩脖子,同时落下毛茸茸的眼帘,看上去好似一个乖萌的小宝宝,没有丝毫的挣扎。   式粼彻底放下心来,吻从额头缓缓挪到了脑瓜顶,亲吻两侧漂亮的耳朵根。   没有养过小猫的人,肯定不知道猫猫下耳根的毛毛是最软的,比肚肚更甚,蹭过嘴唇的触感比丝绸还要柔顺,会让人一时想不出世间还有何物可与之媲美。   他真的太喜欢小猫了,特别是因害羞拱来拱去的猫猫虫,和呆怔下无措地小爪子,用手指敲动爪子背面的小窝,还会可可爱爱地弹起来。   嘴唇的触感似乎已经满足不了他的爱意,他恨不得把胸膛开一道口子,将小肉团子整个塞进去,让心脏也来好好感受一下猫猫的软糯。   “哥哥再吸下肚肚,轻轻地……”   式粼的嗓音微微有些哑,带着不真实的沙沙声,比扫动枯叶的动静要轻一些,细一些。   假使春天夹在话本里一朵层层叠叠的紫叶桃,待冬日翻开重看,那么花朵滑落时与纸面产生的梦幻般的摩/擦声,便吻合了式粼那句“轻轻地”尾音。   尺玉听后,更晕了。   难道这就是奇奇怪怪的感情?   在不经意间就培养好了?   双只前爪通通按在肆意妄为的猫心上,尺玉原想一探究竟,可肚子乍起的“咕咕”声比心跳更加豪放,他一下就从醉男人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鸽子肉还没吃到嘴,鹿肉也没了?   这个现实的念头一旦钻进脑袋,什么旖旎的氛围都会被打散,尺玉一猫拳怼在式粼脑门上,翻脸不认人道:“肉呢!我烤好的肉呢!!”   式粼:“……”   -   拗不过小馋猫一定要吃狩猎场那口肉,式粼换下被猫挠开花的外袍,把尺玉裹成一个包袱斜挎在身上,方向转到了怀里,继而赶在宵禁前快马出城。   尺玉露出的猫头面朝式粼,两只前爪紧紧抓着一根长长的牛肉干,牛肉干被他塞在猫嘴里,用臼齿一点点地啃。   掉落的肉屑夹在包袱与式粼衣襟之间,看上去有点子埋汰,不过也是没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化作半人形去狩猎场吃肉吧?到时候游止叶问式粼出去追猫怎么追回个人来,式粼没法回答,还是别添麻烦了。   骑马比马车速度要快得多,牛肉干啃得半点不剩时,狩猎场已近在眼前,作为一只注重形象的偶像派猫猫,尺玉即便是躺着的,依然用前爪认认真真地洗了脸。   此时天色几近黑透,木架上的火盆里点着松明,橙红色的火焰在风中摇曳,狩猎场静得只剩下风声,以及马儿偶尔打的响鼻。   式粼跃下马背,将平白辛苦一路的可怜马儿拴在了一旁的木桩上,随即大步进了帐篷。   “哟,回来了?”   游止叶闻声抬头,嘴里嚼着用匕首割下来的烤鹿腿肉,“刚端上来,还备了烧刀子,喝点?”   尺玉定睛一看,好好的鹿腿被削下去一大块肉,猫脸立马垮到了地上。   二十多个夺命连环掌不由分说地拍在式粼胸口,尺玉猫语撒泼道:“鹿是我的,他怎么吃上了!你能不能管管!!”   “你这养猫也太费衣服了,要不你给它剪剪指甲?”游止叶又割了片鹿肉放在嘴里,比了个请坐的手势,“赶紧的啊,趁热吃。”   “游兄还是少说两句吧……”式粼心力交瘁地叹息,落座后,托着猫腚的手有节奏地轻拍,“看把我家小午气得,这鹿肉原本是打算给小午做成肉脯当零嘴的。”   “他都给我吃完了!你叫他赔我鹿肉!!”尺玉闷头又给式粼胸口补了十来个猫拳,大白尾巴狂躁地抽打着桌子边。   “肉脯干干巴巴有什么吃的?”游止叶不拘小节地抹了抹嘴,“还不如酱的有滋味,切片炒制也美味。”   “你管我们怎么吃呢?”式粼护住尺玉未伤敌人分毫,自损八百的尾巴,“小午他护食,反正你得赔我们鹿。”   “你说什么?”游止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我说你得赔我们一只鹿,少根毛都不行。”式粼话说一半乐出了声,尺玉皱着眉头的脑袋瓜儿像个大肉包子,为了狠狠地剜游止叶,眼珠子都快斜到后脑勺了。   “式兄是在与我开玩笑吗?”游止叶大为震惊,“我不辞辛苦地帮着你们把鹿烤好,你们一回来就能吃现成的,然后,我还得赔你们一只鹿?”   “没错,因为你没经过我们小午的同意,就擅自吃他的鹿了,不问自取视为偷,你理应赔我们一只鹿。”式粼在尺玉急赤白脸的磨牙下,只好对不起兄弟了。   “……”游止叶哽住。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人一猫,千年的那啥,万年的啥都不够表达他心中的愤懑,他一口闷下杯中的烧刀子,酒杯重重落桌后,吐息道:“那行吧,先吃,一会儿凉了肉质就硬了。”   游止叶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念在小猫承受了猫生不可承受之痛,而他的知己好友孤寡半生,难得觅到有情猫,除了尊重祝福,他还能怎么办?   给式粼的杯子里倒上烧刀子,游止叶许了个确切的时间,“明天一早咱们再去打一只鹿回来,今天没吃完的也给你们带回去。”   式粼搂着安静下来的小作猫,拾起酒杯敬道:“那明天有劳游兄再给我们派辆马车了。”   “马车?”游止叶眉毛扬得都快出抬头纹了,“布庄不有马车吗?我看你们乘马车来的啊!”   式粼尴尬地挠了挠眉峰,解释说:“我们的确是乘马车来的,但那是第一趟。”   “那第二趟呢?”游止叶发问。   “第二趟是骑你的马来的,车被阿泰驾回去了。”式粼用匕首片下鹿腿肉送到尺玉嘴边,转移话题道:“对了,怎么没看见小晚?”   “在这儿呢。”游止叶用手指了指后腰位置,“刚才把兔肉和鸽子肉全吃了,这会儿撑睡着了,估计是我腰后头热乎,就没下去。”   一说到这个,游止叶就想笑,“我还是头回见这么能吃的猫呢,肚皮都快炸开了还吃,边吃边咧咧,太逗了。后来让我给拦住了,小东西还抹了抹嘴,跟个小人精似的。”   “小猫可爱吧,是不是越看越稀罕?”式粼试探道。   “嗯,是挺有意思的。”游止叶的手绕到身后,轻轻摸了摸尺夏的毛,“和马不一样,不仅软乎,还香喷喷的。”   “废话,马多臭啊!”尺玉心里不脏百无禁忌道,“那屎蛋子啪嗒啪嗒往下砸,都堆成小山了也不埋上,能没味儿?还招苍蝇呢!”   没人能听懂尺玉在说什么,该吃吃该喝喝。   式粼又饮一杯,酒气渐渐上了头,情绪更加松弛了,他夹了一筷子绿叶菜,放进嘴里前道:“再养养会更喜欢,天天搂着睡,亲都亲不够。”   “或许吧,反正我这只比你那只温柔。”游止叶也干了杯中酒,视线扫向埋头吃肉的尺玉,笑笑说,“不过我与你不同,我更喜欢女人。”   “游兄真的是误会了……”式粼扶额。   游止叶:“无妨,你开心就好。”   “……” 第22章 离家出走   晚膳过后,式粼便抱着五饱六撑的尺玉出了游止叶的帐篷,淡淡的醉意在晚风中徜徉,身与心皆有一种无拘无束之感。   他抬头望向满天星斗,想到坊间男女谈情说爱,总要做些风花雪雨的浪漫事,尺玉心智虽尚未成熟,但倘若耐心引导,总会朝他靠过来的。   拍了拍被塞到衣襟里的肉团子,式粼随口将忽而萌生的念头说了出来,“小午要不要跟哥哥爬到树上看星星?”   “不要,大晚上不睡觉爬什么树啊,风怪吹人的。”不解风情的尺玉困倦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用前爪揉了揉眼睛说,“你是喝多了吧,喝多了回去躺着多好。”   “哦,这样啊……”式粼稍微有些扫兴,但转念一想,坦诚也未必是坏事,“既然小午着急与哥哥睡觉,哥哥就抱着我的小午早早歇息吧。”   式粼调转脚尖,往下人收拾出的帐篷走去。   “你先等等!”尺玉一脸严肃地用肉垫堵式粼说错话的嘴,“我觉得有必要更正一下,是着急睡觉,不是着急被你抱着睡觉,明白否?”   作为一只高冷的猫猫,尺玉需要绝对的自由独立,他不会依赖任何人,也不会像狗狗那般刻意讨好。   对他而言,即便是决定留在布庄百年,也并非是为了陪伴式粼,或是得到式粼的陪伴。   留下来,是因为相处舒适,长久些也没关系。   式粼闻言眸底划过一丝“愁得慌”,他转了转脸,将软乎乎的肉垫从嘴唇正中间挪到不碍事嘴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反问,“有分别吗?难不成小午今夜打算睡在椅子上?”   “当然有分别啊!”尺玉斩钉截铁,“是你觊觎我的美色,我对你没啥兴趣!!”   “你确定?”式粼非但不恼,反而被傻乎乎的小猫逗得发笑,“这荒郊野岭可不比布庄的屋子暖和,小午若是睡一晚冷椅子,恐怕第二天要淌鼻涕泡的。”   “你才淌鼻涕泡呢,现在又不是大冬天!”尺玉气鼓鼓地给了式粼一猫掌,补充道,“而且大冬天我也不淌鼻涕泡的好吗?我是妖族,少拿那些弱不禁风的兽族与我相提并论!”   “好,我明白了。”式粼冲嘴硬的小猫咪点了点头,“既然我的小午今晚要睡椅子,那哥哥帮着把圈椅搬到燎炉边上好了,这样即使小午不盖被子,应该也不会冷的。”   式粼掀开帘子钻进帐篷,言出必行的单手拎起方桌边的红木圈椅挪到燎炉边,跟着将尺玉从怀里掏了出来,放了上去。   尺玉四爪开花式着地,满脑门子都是问号。   “燎炉烧得还挺暖和,早点休息。”式粼拍了拍发蒙的猫头,转身后坏坏地半勾嘴角,兀自往床边走去,“小午要是嫌椅子硬,哥哥用衣服给你垫着。”   “你什么意思?”尺玉扬着的眉毛落下后挤在了眉心,“我说的是不冷,不代表我要睡椅子的。”   睡过床的小猫咪哪可能甘心在椅子上过夜,再说万一晚上睡到忘乎所以,被火燎到毛怎么办?   尺玉撅着猫腚从圈椅蹦下,大白尾巴不高兴地以平直的姿态支棱在身后,他来到床边,后腿蹬地,噌地窜了上去。   除去外袍的式粼应了声“也是”,见尺玉跳上了床,光速钻进被窝将被子尽数裹在身上,没留半点余地给尺玉见缝插猫头。   “小午想睡哪里便睡哪里,哥哥怕冷,今晚就不给小午留被子了。”式粼憋着笑装柔弱,“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小午把灯熄一下好吗?哥哥喝了酒,光太刺眼了,头疼。”   尺玉眼神要多恶狠狠就有多恶狠狠,比看游止叶还要凶地看式粼,过了半晌,也没得到些别的反应,尺玉粗粗地喘了口郁气,骂道:“大骗子……”   骂完也不给熄灯,一屁股坐到了式粼脸上。   “不晃眼睛了,睡吧。”   尺玉就差气到把爪爪夹在胳肢窝了,大白尾巴不断抽在床头上,发出啪啪地闷响。   反正他睡不了,式粼也别想睡。   式粼怎么也没想到尺玉会把他的头当板凳坐,不过若是思维正向一些,便不会产生屈辱感。   他的猫猫在还没彻底长大的时候,就把小花花和小铃铛毫无保留地“交托”给他,真是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   他抬手戳了一下无私猫的肚肚,不正经地说:“我的小午要是不打算挪开猫腚,哥哥可是要欺负小铃铛的。”   尺玉吓得像弹弓上的小石子,piu地飞了出去,这才堪堪免遭于难,他回头猫头气急败坏地用爪子指向式粼的鼻子,“你再耍臭流氓我就——”   话说半截,式粼用一根手指压住了尺玉的三寸不烂之舌,“哥哥跟小午说过的,生气不准离家出走,现在再补一条,吵架不准提出分手。”   尺玉说不了话,咔嚓一口咬住式粼指尖。   只可惜猫猫上颚的切齿和下颚的臼齿又平又小,咬合力不行,杀伤力不大,威慑力更是一般,式粼抽出卷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一把将小猫咪捞到颈窝,歪着脖子亲了一口吃撑的肚肚。   “我的小午主动送上门来,哥哥就不客气了。”   式粼单手钳制住张牙舞爪的小猫咪,探头熄了灯,而后拉起被子罩住了自己,以及鼻腔发出怒音的尺玉。   伸手不见五指的被窝内不仅氧气稀薄,缠络在一起的呼吸喷在脸上,氛围变得怪异了起来。   式粼原以为暧昧会缓和之前拌嘴的小小不愉快,但亲亲落在尺玉脸上,他觉察到了尺玉面部肌肉起了一丝变化,他下意识用唇碰了碰尺玉眼睛,身子倏尔僵住了。   “小午是在哭吗?”式粼紧张得不行,抱起蔫头耷脑的尺玉掀开被子靠在床头哄,“是生哥哥气了吗?哥哥玩笑开过了是不是?”   尺玉不吭声,也不挣扎,心里堵着一大团棉花把他的血通通吸干了似的,他甚至没用前爪捂着眼睛,便呜呜大哭。   哭声一起,式粼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两嘴巴,他不知道玩笑开着开着能把小猫咪给气哭了。   他边亲猫头边拍猫腚,主动承认错误:“哥哥不是故意的小午,哥哥错了好不好?”   尺玉吸着鼻子,将头转到看不见式粼的方向。   大概是气到迟钝了,尾巴根的快乐穴道没有让他快乐起来,他甚至懒得打人,懒得哭闹,懒得与式粼发生任何形式的交流。   他感觉式粼一点都没让着他,如果这就是人族所谓的爱,那在他看来连马粪蛋子都不如,他才不要呢……   “哥哥真错了,哥哥不该小心眼地报复小午。”式粼再次诚恳道歉,“哥哥就是有点生气,无论真假,哥哥都不愿意听到小午说对哥哥一点兴趣都没有。”   式粼舔了舔唇瓣,缓缓吐了口酒气,“哥哥该因此感到庆幸吗?庆幸我的小午洒脱随性,等哥哥离开的那天,我的小午也不会感到难过。”   尺玉一怔,不明白式粼为什么突然要提这个,有些丧气呢。他收了收情绪,竖着的耳朵听到了式粼的自嘲声。   “可是哥哥会有些难过呢,哥哥的时间不像小午那么多,一生虽漫长,但假使是与小午在一起,依然不太够的样子。”   式粼眼眶内流转的液体,在透过帐篷的月光下烁烁闪动,“哥哥会老,也会死,我的小午来得及在这之前给哥哥一点爱吗?也不用太多,能让哥哥感觉到就够了。”   尺玉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天灵盖被温软的嘴唇碾了一下。   “好了,我的小午困了,快睡觉吧。”式粼缓缓将肉团子放下,将被子拉到毛茸茸的下巴,又在眉心添了一个吻,“祝我的小午做个好梦,把坏哥哥打得满地找牙。”   式粼抿了抿唇,收回落在猫脸的视线,穿上布靴径直出了帐篷。   当他再次仰头看向欲赏未赏的繁星,喉咙不由发出阵阵哑笑,烧刀子真是害人不浅啊……   游止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   尺玉在式粼出帐篷后一脸的莫名其妙,式粼的性子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沉稳,有时候更像是毫无预兆的山体滑坡,轰的一声,说坍塌,刹那间巨石滚落一地,不给人留半点反应的时间。   他转脸看向衣桁上搭着的外袍,心咯噔一下,这是又只着里衣便出门了?   尺玉扑棱起身,蹿出温暖被窝的瞬间幻化成人,他一手捞起外袍,刚追出帐篷,但听一声不大不小的马嘶,紧接着一道黑影掠过眼前,朝狩猎区方向奔去。   猫猫彻底无语,也不知是谁在闹离家出走。   他左顾右盼确认周遭无人,嗖地跃上帐篷,循着马蹄声踏风疾行,片刻追进了树林。   夜幕下月白的赤足在枝叶轻点,细微的沙沙声被埋进风里,尺玉眯着一双幽蓝杏眸,细细扫过如蛛网般的林中小径,很快捕捉到了马背上衣着单薄的傻子。   他余气未消地哼了一声,挥臂直接将带来的外袍粗暴甩出。   式粼只见头顶一片黑影,回眸的刹那,外袍歪歪扭扭地披在了肩上—— 第23章 告诉你猫猫的小秘密   一把抓住肩上沾染猫猫香气的外袍,式粼欣喜若狂地单手拉动缰绳,奔行的青骢马在悍然压制下原地转了半圈,继而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式粼仰头望向数十米之外,尺玉清瘦的身影悬立在榆树茂密的主枝,皎皎明月给柔软发丝镀上了一层绒绒的暖白色的光,釉蓝外袍随风翩飞着,使得垂在胸前的蝎尾长辫如白蛇入海,灵动不已。   许是出了什么幻觉,式粼依稀看到尺玉头顶立着的猫耳,别别扭扭地抖了下,有点傲娇,更多的是令人心痒的可爱。   他草草将胳膊伸进外袍大袖,顾不上系好两侧衿带,猛夹马腹朝尺玉的方向狂奔。   他不确定这算是一个开始的信号,还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但无论是什么,今夜尺玉不请自来地朝他迈了一步……   尺玉矜贵地站在榆树嫩绿的叶子上,面无表情地等离家出走的傻子来接。   大概是在城里住久了,耐寒能力直线下降,从前赤足走在雪地都不觉寒凉,此刻忽然有些想坐在燎炉边的圈椅上,烤烤被风吹红的脚。   青骢马行至眼皮子底下,尺玉不等式粼唤他,便如归秋落叶般飘到了马背,但他没贱嗖嗖地先与式粼搭话,他就是来送件外袍而已。   式粼见尺玉迟迟没有搂住他,主动将小手拉到身前,“小午不抱着哥哥,哥哥可就不敢骑得太快了。”   “我又不会掉下来……”   尺玉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不情不愿,但又由着式粼随意扯过他的手。   式粼的外袍衣襟敞着,尺玉搂住劲瘦的窄腰时,仅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很容易便摸到了式粼猎豹般雄健的肌肉线条。   这种手感他是第一次清晰地感受,若说是怪怪的倒也不完全,好像还挺喜欢,他又探索性地摸了两把……   式粼呼吸一窒,上一秒他还在想尺玉还小,必然不是有意为之,下一秒他就被尺玉的胆大妄为拱出一股急火。   他垂眼看向俏白小手的位置,脑海中做了万次挣扎,心里重复了千遍佛经,最终为了避免发生不可收拾的局面,用掌心包裹住拱火的爪子。   -   回到帐篷是半盏茶之后的事,尺玉有被窝取暖,哪还用得着燎炉烤脚,只不过还没蹿到架子床上,后脖领便被式粼扽住了。   “穿这么厚睡觉不难受吗?”式粼说着话的功夫绕到尺玉身前,屈指轻刮着急进被窝的小迷糊鼻尖,“站着别动,哥哥帮小午更衣。”   “哦,我忘了。”尺玉被式粼手指刮得眯了下眼睛,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双臂,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平日都是以真身示人,不需要更衣这么麻烦。”   “小午若是嫌麻烦,哥哥很乐意出手相助。”式粼拆下小迷糊腰间的玉带,随手搭在衣桁上,继而折身除去尺玉的外袍,“对了,哥哥可以问小午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尺玉漫不经意道。   “哥哥想知道小午对这里是好奇,还是喜欢?”   式粼没有轻薄尺玉的意思,他只是想确定尺玉的心思,才拉过尺玉的手重新放在自己的腹部,整个动作都是大大方方的。   尺玉下意识将视线挪到了式粼的腰上,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老老实实回答说:“喜欢多一点吧,感觉是块精瘦的肉,摸着就很好吃。”说着还舔了舔自己的嘴巴。   “做成肉脯那种?”式粼继续他健康的话题。   尺玉摇头,手指稍加用力地戳了一下,确认了肌肉弹性后,解释说:“是可以生吃那种。”   式粼被尺玉的手指头戳完,很自然地联想到卖猪肉摊位上一坨一坨的鲜肉,脑海中生出了个新的疑问,“小午吃过人肉吗?”   “没有,我是要修仙的好妖,不伤人。”尺玉边说边钻进凉透的被窝,屁股往床的里侧挪了挪。   式粼紧随其后,将自己裹进了被子。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修仙这件事?”式粼好奇道,“妖族摆烂的也不少,在人间过的照样逍遥自在,而且假若没有捉妖师追杀,不也是与天同寿吗?”   “那怎么会一样?”尺玉把枕头往脖子下面一拽,推了推式粼,“你转过去我跟你说,我想把脚放在你那块好吃的肉上暖暖。”   “是冻脚了吗?”式粼起身将手探到被褥下面。   “不至于,就是稍微有点凉,我喜欢热乎的。”尺玉拉式粼手肘,催促说,“赶紧躺下来,我要给你讲故事了。”   “好吧。”式粼应声后躺了下来,接过尺玉的脚贴在腹肌上,“我倒要听听,你这一天天都在看什么杂七杂八的书。”   “你怎么知道我要讲书里的故事?”尺玉吃惊道,“我跟你说,这本书乃水神澍珏于凡间历劫时所著,好看着呢!”   “水神澍珏?”式粼听着甚是耳熟,“是漭城城东水神庙供奉的那位吗?”   “没错,就是他!”尺玉见来了知音,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这本书叫做《归九霄》,你有听说过吗?”   “恕在下孤陋寡闻,之前还真没听过这等仙书,不过既然此书为水神所著,定是非同凡响吧?”式粼见尺玉兴致勃勃,给予了相当程度上的配合。   尺玉合着眼睛,嘴角微微翘着,“怎么说呢,主要是感情线动人。”   “这水神下凡也谈情说爱?”式粼真诚发问。   他其实对水神半点兴趣都没有,他感兴趣的是像尺玉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猫咪,究竟因为些什么非要修仙不可。   “非也非也,水神下凡后于人间游历多年,途经我们妖岭,在鹰妖口中救下一只小兔狲!”尺玉说起兔狲,脸上浮现出一丝嫉妒,“同为猫科,不得不说这小兔狲命可是一顶一的好。”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不也途经椿树桥把你给救下了,这些日子也未曾让你缺吃少喝。”式粼理直气壮地打岔,“难不成你是想修成正果后捡个什么小动物回去?”   “你还真是一语中的啊!”尺玉没心没肺地拍了下式粼屁股,“我跟你说,我很早之前就想养一只小飞鼠了,可惜我是猫妖,小飞鼠见到我跑得比兔子还快。”   式粼搞不懂尺玉的脑回路,更搞不懂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算不算赤/裸/裸的勾引,他沉了口气,问道:“养小飞鼠做什么?”   “和它玩啊,它一飞,我就给它拍下来,它再飞,我再给它拍下来,想想都好玩。”尺玉说着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式粼:“……”   “等我修成仙身,一定要回妖岭选只最漂亮的小飞鼠带到仙界去,到时候分了宫殿,无事之时喝喝仙茶,拍拍小飞鼠,再也不用为了猎物、地盘、求偶优先权与其他同族和外族争斗。”   尺玉对万年之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像他这样力求安稳想要修仙的妖族其实不在少数,铁饭碗在手,日子过得多安逸。   当然也有摆烂的妖族,每天得多且过地混日子,眼前是一时自在了,可保不齐哪天三界突然大乱,到时候九重天若下诛妖令,像妖岭这种妖族聚堆的地方,定会最先被天兵天将围剿的。   他还没活够呢,他还没玩过小飞鼠呢。   “照你这么说,在人界不是一样的?”式粼说,“有房子住,没事喝喝茶,如果你想拍小飞鼠,我也不是不能为你寻来,你戴着蛟髯不会有其他妖族嗅到你的妖气,更不会出现争斗,与修仙毫无差别。”   “是啊,所以我决定留下长住了。”尺玉一高兴,脑袋歪在式粼后颈上,“不过住在布庄和修仙还是有不同之处的,在你这儿我算寄人篱下,还要出卖色相。若是修成仙身的话,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是神仙给我们一心向善的好妖的奖励!”   “谁告诉你,你是寄人篱下的?”式粼松开尺玉的白嫩脚丫,转过身将平躺在枕头上的人形猫猫抱在怀里,“哥哥吸猫猫是喜欢猫猫,而且猫猫也不讨厌被哥哥吸,这脚不是猫猫主动给哥哥递过来的吗?”   “今天是脚凉了。”尺玉红着耳根狡辩。   “那哥哥问你还想不想摸好吃的肉了?”式粼悄悄解开衿带,衣襟的一侧寂静滑落。   “摸一下也行!”尺玉笑嘻嘻地揉了揉鼻子,微微侧过身,伸出了蠢蠢欲动的咸猫手。   指尖碰到结实的腹肌时,尺玉低垂的眼睫倏然掀起,他怔怔地看着式粼微醺的醉眼,整个手掌贴了上去。   式粼的皮肤温度比他要高一些,怪不得刚刚暖脚的时候会很舒服,但他手掌不敢往下游走,仅仅顺着腹肌往上摸索了三分。   “看来小午除了好吃的肉,还想尝尝别的滋味啊。”式粼想着摸都摸了,不差再碰碰他澎湃的心跳,他拉起尺玉的手直接覆在了心房。   心脏的跳动通过掌心传了过来,尺玉抿着嘴呆呆地注视着式粼的眼,咕咚吞了口口水,未卜先知地说:“猫猫不在,不可以亲猫猫!”   “没关系,哥哥想吻的,是我的小午。” 第24章 嘴甜猫猫最好命   “式兄,起床了——”   不拘小节的游止叶一大早便掀了式粼的帐篷帘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赶紧的,趁着时辰尚早,把欠你的那只鹿给打回来,你晚点不还要回布庄的吗。”   “啊我差点忘了……”式粼一把将枕在胳膊上的猫耳脑袋按进了被窝,撑起上半身挡住尺玉单薄的轮廓,“游兄先去弄些吃的吧,我更衣过后便与你会合……”   “吃的还用你说吗?”游止叶边靠近边说,“我让下人煮了些羊汤,你赶紧起来,咱们喝完就进狩猎区,马车我也给你备好了。”   “你先站那游兄——”   式粼抬手比画着打住,理了理嗓子解释说,“我这衣衫不整的,还是不让你见笑了。”   “有什么好见笑的?”游止叶不以为意地走到床尾,一屁股坐了下来,“你那只当夫人养的小猫呢?怎么不见它起来溜达啊,小晚这会儿估摸着早膳都用完了。”   “小午怕冷,在被窝里猫着呢。”式粼附和的同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搞不懂眼瞅着就要露馅了,被窝里的尺玉怎么还不变猫。   尺玉亦是心急火燎,昨夜恍恍惚惚被式粼亲到变身失灵,眼下情绪紧张,试了几次都缩不回小猫咪的模样,他躲在被子里头,拼尽全力将自己趴成一张薄薄的猫饼,以实现隐身的效果。   游止叶扫了眼式粼的床,笑笑说:“这小东西还挺会找暖和地方。”   “小猫都是喜热怕冷,难不成小晚不是?”式粼故作镇定地笑了笑,甚至一动也不敢动,他担心蓬松的被子软塌了后,被窝里第二个人形的轮廓就藏不住了。   被接连点名的尺玉全程屏住呼吸,他始终躲在高大身躯撑起的空余部分,焦虑的尾巴止不住在被窝里晃动……   “这小猫挺能出溜的啊,也不嫌闷得慌。”游止叶以为尺玉动弹的特大号尾巴是真身,被彻底吸走了注意力,他知道式粼跟尺玉特别亲,就没上手扯被子,只道,“我能看看小猫睡被窝是什么样吗?昨晚小晚在罗汉床对付的。”   式粼一脸严肃地与游止叶对视,见好说好商量也撵不走游止叶,只能剑走偏锋放大招,“这恐怕不太行,我说过此刻我衣衫不整。”   游止叶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衣衫不整怎么了,都是男子难不成怕看?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被子里还有“夫人”呢,立马明白了被窝里是何等春光……   他倏地瞪大双眼,豁然起身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语无伦次道:“那什么我先出去,不着急啊,鹿什么时候都有,早膳我给你们留出来。”   游止叶两句话不到咬了三回舌头,跟着闷头快步出了帐篷。   式粼目送走游止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尴尬的耳根红至发胀,他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   尺玉隐约听到脚步声渐远,戳了一下式粼后腰,小小声问:“他出去了吗?”   “嗯,出去了。”式粼声音略显疲惫。   他半生好友就这两三,还被游止叶彻头彻尾地误会了,虽说不会遭受什么歧视,但他心里总是别扭的。   在他眼里尺玉是调皮有趣的少年郎,龙阳之兴在漭城也属稀松平常,可游止叶目前,恐怕会当他是……   “可算走了,闷死我了。”尺玉掀开被子,本能地甩了甩乱蓬蓬的白毛,抱怨说,“他怎么这么烦人啊,以后可不来这儿过夜了。”   尺玉跪坐在床上,先是搓了搓仅剩两分睡意的脸,跟着用手指梳起水母一样的碎发,鼻腔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小午不喜欢,以后咱们就在家睡,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同样坐起身子的式粼本着君子之风,将尺玉松散的里衣往回扯了扯,问道,“刚刚为什么不变回小猫呢?”   “太紧张了,变不回。”尺玉整理好头上的短毛,又扭身看了眼身后的大白尾巴乱没乱,继续没说完的话,“幸好没被他看到,否则我阿姐的免费客栈和小酒馆就全都泡汤了。”   “我的小午可真懂事。”式粼用手指卷了下柔软的蝎尾辫,挑眼看向尺玉,“现在还变得回去吗?哥哥今天的猫猫还没吸呢。”   “别弄。”尺玉拍掉式粼摆弄他辫子的手,“今天又不是吃你家饭,本来就是休息日。”   “可是咱们中午就回布庄了啊?”式粼才不会让尺玉讨价还价成功,“晚上小午不想吃点别的吗?上次吃的那个多春鱼,要是煎炸到香酥金黄,里面的鱼籽是很香的,最适合看话本当小零嘴吃了。”   尺玉抿着红唇伸出粉嫩的舌尖,舌尖卷过下唇,发出一声吞咽口水的咕咚声,他呆呆地看着式粼,一头扎进宽阔的臂弯。   式粼还是第一次亲眼看着尺玉变成猫,尺玉的头撞在他胸口,清瘦的少年郎就这样瞬息间在他腿上缩成了一个软乎乎的肉圆子。   他不可置信地用手抚摸尺玉背上蓬松柔软的毛,像往常那样轻轻地揉着尺玉侧腹,尺玉慵懒地翻了半个身,刚好靠在他护在外圈的手臂上,傻乎乎的勾着前爪,用滴溜圆的眼睛看他。   “是半顿哦,超量的话给你大比兜。”   尺玉说罢任人鱼肉地仰起猫头,这是城里猫该有的觉悟。   -   游止叶一共给派了两辆马车,前车载人,后车拉鹿,进到漭城时,午时一刻刚过。   出城时带的零嘴早早就吃完了,尺玉听到街上小贩的叫卖声,前爪趴在窗边探着猫头往外看,大白尾巴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了式粼。   式粼被“鞭打”了半天,舔了舔发笑地唇,扒拉了下猫猫的后脚跟,“小午要下车逛逛吗?我好像听到有卖酱板鸭的,可以买回来在车上撕着吃。”   尺玉一听有的吃,果断收起前爪扭身回到式粼身边,压低嗓音重复,“撕着吃吗?”   “想去就快点。”式粼将脸往尺玉面前凑了凑,“叫哥哥,亲一口,立马买回来撕着吃。”   “式粼哥哥撕着吃!”尺玉兴冲冲地站起猫躯,用带刺的粉舌舔了舔式粼下巴,又把“撕着吃”重复了一遍。   “是要撕着吃式粼哥哥?”式粼揽着柔韧的猫腰颇为不满,“小午重说,先前说的不对。”   “酱板鸭撕着吃!”尺玉为了吃东西,让重说就重说!   式粼看着尺玉认真的小模样,气得笑出了声,他哪是想听“酱板鸭撕着吃”,他那是想听尺玉再一声叫“式粼哥哥”,好好叫的那种。   “那哥哥呢?怎么叫?”式粼纠错道。   “式粼哥哥……”尺玉察觉到这四个字没有完全讨好到式粼,随即又追了半句,“有银子!”   人族无一不喜欢被夸有钱,他这么说等同于天衣无缝,他眨着纯良的大眼睛,再次着重补充,“花不完!!”   式粼感觉上眼眶有根神经像被长针刺了一下,他一把将抓不住重点的小猫咪捞到怀里,刚要张嘴啃猫头,脑中忽地浮现出前些天把小猫咪啃急眼了的画面,只好就此作罢,用嘴唇夹住猫耳,不用什么气力地往外拽了拽。   尺玉面不改色心不跳,毕竟街头小吃不算在早上那半顿吸猫猫里,夹耳朵就夹耳朵吧……   而且他内心也不是十分反感,式粼的呼吸是暖的,糅杂着一股清冽的薄荷香,还挺好闻的呢。   他耳朵除了有些发烫之外,不疼的。   式粼夹过猫猫耳朵后,决意将“有银子”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不如小午说两声喜欢式粼哥哥,一会儿要什么,哥哥就给买什么。”   “喜欢式粼哥哥!超喜欢式粼哥哥!”尺玉毫不迟疑地加量不加价。   他现在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反正动动嘴皮子也不会少块肉,相反肉能随便吃,还能买别的,何乐而不为?!   式粼彻底被尺玉讨好到了,他扬声叫停马车,把尺玉重新裹成猫包袱斜挎在身上,吩咐了一声游府的车夫去前面等,便与尺玉一起下了马车。   午时虽不比傍晚人头攒动,但为了生活的小贩依旧靠着嗓子,将整条街喊得热热闹闹。   尺玉用爪子抓了抓式粼衣领,小声说,“我想先买些当下最火的话本,然后还想要那个——”   猫爪指向不远处卖银铃的摊位,尺玉解释说,“话本里大户人家的猫猫,都有的。”   “小午想戴铃铛?”式粼有些意外,他以为小野猫不喜欢这些,会束缚。   “我是喜欢的!”猫头作势倒在式粼胸口,尺玉用粉嫩的肉垫在结实的胸膛上画起了商讨的小圈圈,“等我明年成功褪掉耳尾,就能肆无忌惮地以人形示人了,到时候戴在手上叮叮当当地响,多有意思。”   式粼盯着毛茸茸的小肉胳膊,快被包袱里裹着的小猫咪撩傻了,“那小午是想要街上的银铃,还是去铺子里看金铃?我的小午肤白,戴金铃定是更衬气色的。”   “那看金铃!”尺玉仰起猫头,下巴紧紧贴着式粼,嘟囔说,“金铃会贵很多吧,看来要式粼哥哥破费了。”   “破费呢,肯定是有些的。”式粼低头与尺玉瓦蓝瓦蓝的大眼睛缠绵对视,“不过小午多说两句喜欢式粼哥哥的话,哥哥很乐意满足我的小午的小愿望。”   “喜欢式粼哥哥!小午最喜欢式粼哥哥了!!”   尺玉气音说完,猫头甜甜地打了个卷儿,戳进式粼心窝。 第25章 给你大鸡腿   比如往日里的默许,此刻尺玉亲口承认自己小名叫小午,令式粼瞬间沉溺在澎湃的心潮之中晕头转向。   他对尺玉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从最开始的喜当爹,到谋划着如何将漂亮的少年郎往夫人的方向培养,个中滋味有酸有甜,但他乐在其中。   尺玉的撒娇虽是受他引导,效果却达到了预期,等尺玉自己心甘情愿地重复一万遍喜欢他,慢慢就会真的喜欢他了,而不仅仅是喜欢他的银子。   果然,夫人是要富养的。   式粼不好当街吸猫,便挠着窝在胸口撒娇的猫头往酱板鸭的摊位走。   尺玉本能地用头顶式粼的手,发出享受的呼噜声。   想着等下想买啥就能买啥,他恨不得狠狠敲打自己的榆木疙瘩脑袋,真不知道早些时候在瞎坚持些什么,白看那么多的话本了,连最起码的「识时务者为俊杰」都没学会。   看着式粼用银两交换了小贩手里的板鸭,尺玉顶不住馋虫攻心,迫不及待地扒拉着包鸭子的黄麻纸,仰头朝式粼舔嘴巴。   式粼根本不具备任何抵抗小馋猫的能力,打乱了回到马车上再撕着吃的计划,拽下一只鸭腿伸到小馋猫嘴边,待尺玉用尖尖的犬牙撕掉块肉肉后,调转方向往首饰铺子去。   尺玉见式粼扣扣搜搜买了只鸭子就走,急得一爪抠住式粼衣襟,顾不上嚼完嘴里的肉便含混不清道:“话本和铃铛还没买呢,那可是好几声式粼哥哥啊!”   式粼神色一僵,又气又想笑,小猫咪八百个心眼子他能接受,可是偏偏这八百个心眼子打出娘胎就没一个长得全乎,说起话来透着一股傻味儿,对他而言等同于是在提醒他,他是个软耳根的冤大头……   “其实小午心里明镜即可,不必讲出来的。”式粼毫无精气神地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无奈的笑,“话本等买完金铃铛再回过头来买,否则我的小午要是选个十几二十本,哥哥不还得一直拎着吗?”   “哦,是这样啊。”尺玉绷直的猫猫后背倏尔瘫软回式粼怀里,“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明白,万一你又说话不算数了呢,你是一个有不良记录的人。”   “我怎么有不良记录了?”式粼反问,“上次不是说开了吗?我与游止叶聊天是为你好,而且答应你的鹿也给你拉回来了,一只半呢。”   尺玉看不出眉眼高低,恃宠而骄地哼唧,“反正你做得没到位,还要我督促着……”   “那小午到位了吗?”式粼突然涌上一股淡淡的情绪,他没有大声,只是想平静地表达自己也是会不舒服的。   “我怎么不到位了?”尺玉直勾勾地看着式粼,问心无愧的反驳,“该吸的猫猫落下一顿了吗?多吸的我找你算小账了吗?还是刚刚那几声哥哥叫得你不满意?”   式粼垂视着理直气壮的尺玉,忽然想通了一点,如果是站在交易的角度,尺玉的确无懈可击,是他的需求在吸猫猫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化,尺玉没有跟上他的节奏很正常,他也没有权利强求。   偷偷叹了口气,式粼认可的“嗯”了一声。   -   在铺子内挑挑选选,尺玉最终指定了一款嵌玉石连珠金镯,铃铛是在式粼把银票拍在掌柜面前,由老金匠后加上去的,等了好一会儿才把成品拿到手。   一出铺子大门,尺玉就急不可耐地用前爪将镯子勾了去,爱不释手地肉垫拍了拍金灿灿的铃铛,悦耳的脆响传了出来。   尺玉喜欢得要死要活,美滋滋地额外赠送了式粼一句,“谢谢式粼哥哥!!”   跟着高高抬起前臂,手镯从爪爪滑至胳肢窝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手镯我就自己收着了,晚上给你看我戴是什么效果。”   式粼情绪不高地应了一声“嗯”。   尺玉喜欢他送的手镯,他是很开心的。只不过低落于尺玉对他的喜欢,始终停留在饭碗和钱袋子上。   他是个普通人,不可能半点都不低落的。   在尺玉的提醒下,除了《城岭间》与《檐下燕》两本家中有的话本,式粼又为尺玉精心挑选了十余本,这十余本无一不是情情爱爱,从情窦初开到白发相守,若是循序渐进地看下去,或许尺玉缺根弦的猫头能顺利开窍吧……   末了,式粼也给自己选了两本闲书。   一本是尺玉先前提过的《归九霄》,另一本同样是水神澍珏所著的《万妖志》。   溏淉篜里   -   一连几日春雨,气温不知不觉地升了上来,鸟雀叫得更欢,花园里的花也颇有争春之势。   式粼坐在内院的凉亭内,先是翻过布庄账目,继而看起了未看完的《归九霄》。   有了那本以妖岭为背景的《万妖志》作为前书,再看《归九霄》才知神仙的生活有多么舒适惬意,也难怪尺玉一门心思地想要修仙。   式粼翻过最后一页,喝了口春茶,抬头开向天空旖旎绚丽是游云,陷入沉思。   “东家这几日是不开心吗?”   前些时日摔下马车的阿安,在养好伤后又回到式粼身边伺候了,他给式粼的杯中续了热茶,暗暗后悔自己多什么嘴。   式粼的性子本身就不热乎,还是自打庄内养了猫才有些随和模样,否则他哪敢将关心脱口而出。   可说实在的,即便式粼常常冷着脸,庄内的下人们也都不讨厌式粼,因为东来布庄的工食银与式家其他分号比是最高的,全赖于式粼经营得当,又赏罚分明。   他这次驾马失误,本以为要卷铺盖回老家种田了,没想到式粼非但没有责怪,还赏了不老少的补品,他真的是有被感动到,甚至想伺候式粼到老的那种……   “这么明显吗?”式粼收回远眺的目光,笑着放下手中的《归九霄》,自言自语道,“到底是小猫,什么都看不出来。”   “啊?”阿安本能道。   “没什么。”式粼低笑,“你去伙房吩咐一声,晚膳加一道板栗烧鸡,我突然想吃些甜的了。”   “是,东家。”   -   式粼回到卧房时,只见尺玉一溜烟从里屋跑了出来,动作之快尾巴都伸不直了,见到他更是慌张到像干了坏事那般。   “小午这是干嘛呢?”式粼好奇道。   尺玉瞥了眼式粼身后,见阿安没有跟上来,支支吾吾说:“没干什么,我玩儿呢。”   “玩什么呢?我看看。”式粼绕过蹲在地上的小猫咪,径直穿过半月门,往里屋走去。   “你先别看——”   尺玉吓得扭着猫腚三两步追上式粼,站起来用前爪按住式粼两米长的腿,“我还没弄完呢,不许看。”   “那你跟哥哥说说,你在弄什么?”式粼担心踩到猫脚,当即站定没有再动,并弯腰托着尺玉胳肢窝把猫猫抱了起来。   “我还没弄完呢。”尺玉重复刚刚的话,眼神略微有些闪躲,补充说,“等弄完你就知道了,还需得一会儿呢。”   “这么说小午是给哥哥准备的了?”式粼有些意外,歪着头看尺玉发腮的侧脸。   尺玉眨了眨眼,不情不愿地发出一小声“嗯”。   式粼听了更期待了,他抻着脖子想偷瞄一眼,奈何视线有盲角,并未看出“礼物”被尺玉摆在了哪里。   “你别看,没弄好不许看。”尺玉拱着猫腚站起身用肉垫捂式粼眼睛,大白尾巴不安地甩啊甩的。   “好好好,哥哥不看。”式粼拉下小肉胳膊,亲了亲圆滚滚香喷喷的猫头,“那我的小午什么时候能弄好,哥哥有点着急呢。”   尺玉脖子一缩,翕动着猫嘴说,“你先出去溜达一圈,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可以进来了。”   “一炷香这么久吗?”式粼哪里等得了那么长时间,他此时此刻就已经开始烧心了。   “那半炷香好了,你快出去吧。”尺玉挣扎着从式粼怀中跳下,又催促了一句,“不许偷看,快出去!!”   “好吧……”   式粼尊重猫猫制造的神秘感,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间。   尺玉目送式粼出了卧房后,滋溜跑回到里屋,一跃蹿到了床上。   床尾堆了很多花瓣,有嫩粉色的,有鹅黄的,还有红彤彤的,这些花瓣有一小部分他能叫出名字,有些则只能以“小花”概括,总之他准备了整整一天,一趟一趟地跑,跑了无数次才精选出来的这些,每一瓣都是极美的,应该可以哄式粼开心吧。   尺玉如是想,用爪爪一瓣一瓣地将花花挪到床中间,小心翼翼地按照光照的感觉,将深深浅浅的花瓣摆成一个鸡腿的形状。   三界之中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出鸡腿的诱惑,话本里写的花瓣摆心和他的大鸡腿比简直弱爆了,因为有些人是不吃内脏的,比如式粼,他都关注好久了。   尺玉一脑门子汗地摆完花瓣,看着和他体型差不多大的鸡腿,满意地拍了拍手道:“大功告成!”   他轻轻蹦下床,又回头瞧了一眼鸡腿,竖起骄傲地大白尾巴,迈着猫步出了里屋。 第26章 又笨又机灵   尺玉走到门口扯着脖子喊了声“老吴啊”,跟着傲娇地退到贵妃榻上妖娆地一歪。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脏跳得跟畏罪潜逃似的做什么,分明是在做普度众生的好事啊,下凡的神仙见了都要夸他一心向善的。   他还有点小担心,毕竟式粼没说过自己最爱大鸡腿,他在平时的饮食中,也没察觉到式粼对鸡腿的偏爱。   尺玉这么一想,突然意识自己不是特别了解式粼。   相反,式粼总是能精准地报出他的喜好,就连吸猫猫都吸得越来越舒服了,当然,这话他不能跟式粼讲的。   这两天他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关于“不到位”的问题,话本里有言「空穴不来风」,式粼既然提了,定是某些方面他没做到一只城里猫的本分。   会是「了解」吗?   式粼了解他的口味喜好,他对式粼感兴趣的事一无所知,所以式粼说他没到位。   加上《檐下燕》里男子赠女子发簪,女子回以亲手绣的绢帕,人族讲礼尚往来,式粼在暗示他抠门啥都不「表示」?   尺玉战术性地用后爪搔了搔耳朵,别别扭扭对进门的傻大个讲道:“那什么,给你放床上了。”   式粼一看尺玉的小表情,莫名觉得好笑,“你不跟我一起吗?”   “不了不了!”尺玉是那种藏不太住心事的人,快言快语地回应说,“你还是自己看吧,要是不喜欢也别告诉我,我不想听。”   “怎么会不喜欢呢?”式粼有些意外,他走到贵妃榻前将表演自信消失术的小猫咪搂在怀里,用下巴戳了戳笨猫头,“小午送什么给哥哥,哥哥都看作是宝贝的,因为小午本身就是哥哥的宝贝。”   尺玉闻言心脏骤然一缩,搭在式粼手臂上的爪爪也紧了,他呆呆地看向式粼的脸,式粼带笑的眉眼比夕阳还要温柔,这让他再度陷入虚妄之境。   他看见海水被抽干,无尽的鱼儿如深海盛宴般呈现在他面前;他看见九重天上落云梯,而他明明行至半空,却闻声折身而返;他看见奈何桥前碎汤碗,拉着眼前人跳下轮回道……   毁修为,断仙途,到底是《城岭间》骗人,还是他早已被式粼的宠惯洗脑?   尺玉倒吸一口冷气,将思绪混乱的脑袋扎进式粼臂弯,“谁稀罕”分明到了嘴边,在脱口而出的刹那变成了另外一句——   “你,别不开心。”   是啊,他拾花的目的是让式粼开心。   他没撒谎,妖族虽然会骗人,但妖族不会骗自己。   式粼怔怔地僵在原地,心头忽而五味杂陈,是他自以为是地将尺玉误会为没心没肺的猫猫了,实际上尺玉心似玲珑,唯独不善表达罢了。   他缓缓坐在贵妃榻,埋首于羞成鸵鸟的猫猫背毛,哑声回道:“我的小午今日比山花还要烂漫,哥哥有幸坐在家中便赏了这旖旎春色,岂有不开心的道理?”   尺玉羞得耳朵都缩成熟大虾了,他又往式粼胳膊缝里扎了扎,唧哝说:“花,在床上呢,还有鸡腿。”   “胡说,花在哥哥怀里。”   -   式粼始终未把脸从猫猫背毛中抬起,尺玉的猫头也在式粼胳膊缝里生了根,一人一猫坐在贵妃榻上僵持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还是阿安过来叫人的。   “东家,板栗烧鸡已经吩咐下去了,晚膳您是在屋里用,还是在庭院用?今日云开,保不齐这星星能缀满夜空呢。”   阿安又多嘴了,他也想哄式粼开心。   “那就在院子里用吧,吩咐伙房一声,晚膳比每日稍稍晚一刻钟。”式粼回了阿安的话,又把脸埋进背毛狠狠吸了一口,“哥哥要去看小午的礼物了,再把早上剩下的半顿给吸了。”   尺玉抖抖耳朵,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爪子抓得式粼手臂更紧了,尾巴不受控的焦虑摇摆。   式粼颠了下软乎乎的肉团子缓步往里屋走,一眼便看见了床上的花瓣鸡腿,嘴角上扬的速度比落流星雨还要快上一些,他屏住呼吸心脏擂鼓般跳动。   “小午准备的鸡腿可真够大的,和前些日子吃的烤鹿腿有得一拼了。”式粼用难以持稳的声线打趣道。   “还可以吧……”难为情的猫猫虫拱来拱去,就是不与式粼对视,“那你喜欢吗?心情有好些了吗?”   式粼何止是喜欢,他简直喜欢到快要死掉了……   至于心情,他现在只想将贴心猫猫嵌进心窝,没时间琢磨自己快爆炸的心脏是何种的快乐。   脚下的步频迅疾了三分,式粼一边说着哥哥想把我的小午放在大鸡腿上吃掉,一边将猫猫仰面轻放进小小花海。   “哥哥要吃猫猫了……”   式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的不是吸猫猫,当他欺身啾上猫嘴的刹那,尺玉不受控地变身了。   原本的蜻蜓点水在看清尺玉白里透粉的小脸后,如鱼鹰入海,瞬时捉住了尺玉口中呆住的小红鱼儿,随便一钩就进了自己的嘴。   他先是预留了两秒钟给尺玉挣扎,见尺玉迟迟没有反应,便开始品尝偷来的清甜蔗汁。   食指无意识地把玩着过分柔软的猫毛,尺玉暖烘烘的呼吸如仲夏的风吹拂在脸上,不多时,自诩千杯不醉的式粼陶陶晕矣。   他托着人形猫躯又往里躺了躺,捧在手心的脸颊羞得更红,式粼既想说些什么,又怕叫醒尺玉体内晕乎乎的扫兴小猫,只得自私地趁懵打劫,将这个难得乖巧的吻彻彻底底亲个尽兴。   尺玉除了震惊的双眸时而竖瞳成兽,时而圆瞳如人,猫头似是受到毒液侵袭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如果非要形容,他就是那去了骨的鸡腿肉,不具备半分硬气,就连耳畔的哼唧声是谁的,都难以分辨。   反正不是他的,他从来不哼唧!   他也不淌口水,他求偶期过了,凉快得很!!   哦救命!式粼的手怎么可以!   猫猫虫是又要死翘翘了吗?   猫猫虫僵成虫草!   猫猫虫……飞升成仙……了……   -   晚膳,烧至软烂的鸡,香死个猫。   反正无论是真香死,还是假香死,尺玉都不敢抬头,上次背对着式粼还好说,这次面对面他的猫脸都丢回到妖岭了。   猫猫叹气,将式粼夹进碗里的鸡肉整个塞在嘴里,享受地咀嚼。   阿安不知道异域美人啥时候来的布庄,总之此刻东家的眼睛里映着满月,亮晶晶的。   他很想给异域美人盛碗汤,以表达感谢,但看样子是轮不到他……   “要尝尝板栗吗?很甜的。”式粼夹着糯叽叽的板栗递到尺玉嘴边,“如果不喜欢,也可以吐出来。”   式粼虽然知晓尺玉爱吃肉,可他真的觉得板栗尺玉也会喜欢,因为尺玉主动吃了烤红薯,红薯也是甜的,与板栗一样面乎乎的甜。   尺玉吐掉嘴里的一小截鸡腿骨,闷不吭声地张嘴接过式粼的投喂,他嗅得出来板栗上有鸡汁味儿,只不过他还不能坦然自若地与式粼对视,嚼板栗的时候,脑袋快扎到碗里了。   式粼也不戳穿,尺玉害羞不敢夹菜,他帮着多动动筷子又不打紧。   只不过一顿饭吃得飞快,星星都没细细赏,尺玉就跑回卧房了。   这让一旁伺候着的阿安想起家中老爹常说的那句「干一行,爱一行」,怪不得满花楼的美人,东家只点这位一位出楼……   式粼并不清楚阿安心里想什么,吩咐了一声晚些烧热水送进来,便追回卧房陪尺玉了。   尺玉心理建设不足,唯有通过装模作样地看话本,以逃避与式粼的交流,甚至为了防止式粼没话找话,念出声来。   小猫妖的朗朗读书声绕梁,式粼淡笑着行至书案,从靠墙的青花缠枝卷缸中抽出一个小叶紫檀木质画筒,而后进了里屋。   打开盖子,式粼从画筒取出珍藏的百猫图铺在床上,一边收尺玉送他的花瓣,一边卷起百猫图,待花瓣尽数收起,画也完全合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收回画筒,重新合严盖子时,余光偏见地上有一个毛茸茸的影子,某只趴门偷看的人形猫猫暴露了耳朵尖还浑然不知,真当人族是傻的啊。   式粼故意使了声动静,以传达要出里屋的信号。果不其然,人形猫猫嗖地跑没了影。   再见到时,仍是在贵妃榻上看话本的那只。   “小午,看一会儿得了,别累到眼睛。”式粼只喊话,没往贵妃榻前凑,省得害羞鬼脑袋没地方扎。   “哦,你先睡吧。”尺玉拿腔拿调说,“我正看到关键时刻,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式粼险些笑喷,他捏着颧骨勉强控制住咧向耳根的嘴角,搭话道:“这么精彩啊?不如小午也给哥哥讲讲?”   尺玉压根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更别提内容了,他慌乱地翻了两页,本想一目十行地搜寻一下精彩之处,但一细琢磨,这么做太容易露馅了,便耍了个小聪明。   “你若是想看,待我看完把这本借你,现在跟你说你也感受不到故事情节的递进,未必能有我此刻的心情。”   语罢,故作姿态地又翻了一页,拍着大腿啧啧称奇。 第27章 倔强猫猫,死不承认   尺玉在式粼熄灯后又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幻化回真身跳到床尾打理自己。   为了防止被看穿心事,他抻着脖子盯了好半天式粼的眼皮,见丝毫没有哆哆嗦嗦的装睡迹象,扭着猫腚行至式粼肩膀处躺了下来。   因为爬床晚了,尺玉没赶上进被窝的最佳时机,贸然往被窝里挤万一把式粼挤醒,被误会成非要挨着睡多尴尬啊……   尺玉转着眼珠子,忽地灵机一动,胳膊腿儿唰地向四周延展,实力演绎了睡蒙圈的放飞自我,一脚就把式粼蹬醒了。   他紧闭双眼,耳朵机警地听着身边窸窸窣窣地响动,想着这么香喷喷的小猫咪,自然是要被搂回被窝的,殊不知身后的那位用被角捂着口鼻无声地笑抽了,根本没时间管他。   式粼最初只是想逗逗作精猫,哪承想作精猫不但戏多得不得了,还拙劣的这般可爱。   他笑了好半天,最终配合着作精猫预定的桥段,伸出胳膊把挨冻的作精猫绑架回了被窝,打着哈欠用意识不清的口吻问道:“小午什么时候回房的,哥哥都没察觉……”   尺玉当然不可能说话,说话就露馅了!   他先是像做梦似的小幅度地抖了抖前爪,而后翻身到式粼的方向,吧唧了一下梦里吃肉肉的嘴。   憋到这时,式粼基本处于表情失控状态,他仰着头将毛茸茸的小脑瓜压到脖颈,发出倒抽气的笑声,手也开始肆无忌惮地捏玩尺玉软软的肉垫。   “小猫咪睡这么死,应该不会察觉被吸到变形吧。”式粼边说边不客气地重重啄了下猫头,“还不醒?很好!哥哥要吸第二顿猫猫了……”   慢半拍的尺玉在一记泰山压顶的重量级亲亲下,可算是咂摸过来式粼的不对劲,他猛地抬头质问说:“你是装睡的啊!!”   “难道小午不是吗?”式粼刚好抓尺玉一个现形。   “我不是!”尺玉矢口否认,“我是沾床睡,睡得快而已!而你没安好心,装睡欺负猫猫!!”   “谁说我装睡欺负猫猫了?我本身睡眠就浅,挨了一猫脚还不让醒了?谁家的小猫咪这么霸道?”式粼语罢用嘴唇夹住猫耳朵抻着玩。   尺玉抖了抖耳朵,斜着眼睛看式粼,“你若是真的睡眠浅,我跳上来的时候你就该醒了!”   “照小午这么说,所谓沾床睡,岂不是跳上来的时候就睡死过去了?”式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   尺玉哽住。   “你什么你?”式粼一脸无辜后,又忽而作恍然大悟状,“哦,你喜欢我。”   尺玉仿佛被踩到了猫尾巴,嗷地喊道:“鬼!没那回事!!”   跟着咬住式粼裹在脖颈的方巾,一顿蹬腿踢,脚脚踹在式粼胸口。   他不清楚式粼以前被没被其他小猫咪踹过,反正他收着爪尖呢,而且拿捏住了力道,仅仅是用来表达没有喜欢,没有的……   “没有吗?”式粼挑起小凶猫下巴,与夜色中全开的猫瞳对视,“没有的话就不要动这块方巾,万一小午无意间把哥哥脖子弄流血了,衫青来寻哥哥,哥哥怎么与他说?难道要实话实说,哥哥养了只会伤人的小猫妖?他若把你带走怎么办?”   “衫青?是你那位蛟龙朋友吗?”尺玉下意识皱眉,心头倏尔涌上一股道不明的不适感,他抓着式粼衣襟问,“你当真能唤龙?”   “不然呢?”式粼挑眉,“小午乃妖族,该知道血契的事吧?”   “嗯,知道。”尺玉心情复杂地垂下头。   他其实一早便知晓式粼与妖结了血契,式粼脖颈上的抓痕在他被迫沐浴的那天就看到了。   伤口内隐隐埋着道紫金色的光,紫色为妖,金色为仙,代表与式粼结契的妖已是修成正果。   他相信后院叫姬乌的狗妖也看得出,所以才敢安心住在布庄,因为式粼不怕妖,且与妖渊源颇深。   尺玉烦闷地长舒一口气,仿佛自己的地盘被别的猫撒了一泡尿,越想越憋屈。   可他现在修为尚浅,还搞不掉蛟龙留下的爪痕,只是当他有能力去掉那道血契之时,式粼定是不在了,式粼等不了他九千年……   正当尺玉沮丧不已,隐隐听到后院方向传来姬乌的犬吠声,犬吠声如临大敌般相当急促,尺玉噌地跳下床,丢给式粼一句“有东西进来了”,飞快地朝后院奔去。   式粼几乎瞬间想到了式峰从山里捉回的猛兽,一把摘下备了数日的弓箭,匆匆追了过去。   -   未等尺玉循声赶往后院助阵姬乌,几个巨大的身影围了过来,尺玉大惊,肢体瞬间僵在了原地。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是野狸子,与他同宗的大型森林猫,会将他撕碎的天敌……   他环顾一周,发现数量竟有四五只,那种血脉压制的恐惧感让他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本能地后退,发出兽族对决的威吓声。   可这并没有阻止野狸子的扑咬,黑影越压越低,正当彻底将他吞没时,破风的嗖嗖声直奔他而来——   紧接着黑影被打散了一块,野狸子倒地的瞬间,柔和的月光照了进来,他甚至忘记了仍身处险境,回过头看向背对着月亮手持弓箭的高大身影。   恐惧的心脏逐渐被其他的什么东西占据,就连哆哆嗦嗦的四肢似乎都跟着稳定了下来。   大概,是一颗定心丸吧。   箭尖再度将紧张的空气刺破,又一只野狸子胸腔中箭扑通倒下,那箭力道之大,刹那没入身躯,以至于倒下的野狸子当场穿心而亡。   这时,其他的野狸子将目标转移到了式粼身上,当箭重新搭在弓弦,矫健的野狸子纷纷扑向持弓的手。   尺玉只觉身旁数阵疾风奔过,眼见危险逼近式粼,急火攻心催出半人形,尺玉赤脚瞬移至式粼身前,手中赫然多出两把半臂长的白刃玄刀,他扬刀直刺,锋利的刀尖登时在野狸子头盖骨开了两个血窟窿。   就在此时,落后半步的野狸子一跃而起,尺玉抽刀已是来不及,式粼弃弓以箭刺向野狸子前胸——   但人力即使再大,箭始终不敌刀快,受伤的野狸子张口咬住了式粼的手臂,犬齿随即咬穿血肉,下一秒被眼神幽冷的尺玉挥刀割断了喉咙。   尺玉徒手掰开野狸子的臭嘴,解救出式粼的手,并二话不说吸出伤口的血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舔/舐。   其间式粼与尺玉无一人开口,时间如同春风融冰般缓慢,式粼渐渐感觉不到手臂的疼痛,单手环住尺玉的脑袋亲了亲,“我的笨小午是被我当成家猫养傻了吗?这东西是兽不是妖,有什么好怕的?”   尺玉额角一蹦,尴尬道:“我这后来不是想起来了吗……”   “嗯,哥哥知道。”式粼嘴角上扬,“因为哥哥有危险,我的小午就又聪明回来了,真棒!”   “……”   这样的夸赞,尺玉一点都不稀罕,大白眼翻出十丈高。   哦豁,耳朵又被夹住了。   -   射杀野狸子的动静不小,布庄的下人中最先发现的是与姬乌同住的阿泰,阿泰甚至参与了战斗,用铁锹保护了他的狗子。   阿安握着鸡毛掸子冲出来时,恰好撞见式粼在夜幕下大变活人。   由于尺玉穿着外袍,大白尾巴被遮得严严实实,耳朵又被式粼的嘴唇夹住了一只,另一只在阿安的角度完全看不到,所以在阿安眼里,画面变成了异域美人被式粼一口亲成了猫……   阿安虽震惊到下巴脱臼,第一反应却完全没往猫妖那边寻思,因为布庄来过捉妖师,如果白猫是妖族,早被困死在破妖法阵中了。   所以他认定尺玉是神仙,他东家为人正派有爱心,又仪表堂堂,被下凡的神仙看上也不稀奇的!   布庄如今住着神仙,必定财源滚滚来,他也会有福气的,工食银撑爆钱袋子的那种!!   式粼抱着肉团子往布庄后门去的途中,瞥见了瞠目结舌的阿安,心里咯噔一下——   “阿安在站这里多久了?”式粼试探道。   阿安闻声魂归五内。   做下人的最会察言观色,阿安听得出式粼不愿被看到方才那一幕,但这个时候撒谎显然不可取,他一改往日的低眉顺眼,抬起脸与式粼对视。   “回东家的话,阿安蒙东家恩惠,什么都没看到,日后也会尽心尽力地伺候,请东家信任。”   鸡毛掸子在手中攥出了汗,阿安选择诚实,他相信式粼的为人。   式粼直盯盯地看了阿安少时,开口道:“把地上的血刷干净,等到天亮将这几只野狸子送去加工成肉干吧。”   “得嘞!”   阿安颔首,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落了下来。   -   穿过半壁廊,尺玉小声唧哝,“他应该是看到了。”   “无妨。”式粼回应说,“阿安不是式家的人,他对你亦无惧色。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怕妖,否则话本里哪里来那么多与妖相恋之人。”   “与妖,相恋。”尺玉小声重复的同时,心跳空了半拍。 第28章 猫猫恋爱啦   式粼抱着尺玉行至后院时,姬乌正欢快地摇着尾巴对阿泰进行充满爱意的口水攻击,跌坐在地上的阿泰边躲避姬乌的热情,边在狗头上揉来揉去。   一人一狗,一笑一叫,好不热闹。   站在矮树墙后头的式粼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热闹,心头的大石悄然落下,姬乌有阿泰陪着,就不会可怜巴巴地与尺玉争宠,他亦不必做坏人,伤姬乌的心。   确认了姬乌没出什么事,式粼旋身往回走,愈发想笑,“真够可以的,有了狗子,忘了主子,也不说过来瞧瞧我这边危不危险。”   尺玉深陷姬乌与阿泰的互动中,结合式粼那句“与妖相恋”,加上不久前翻了好几页甜到发腻的话本,早已是魂飞天外,压根没听见式粼在说些什么,更别提搭茬了。   式粼的话没人接,毫无疑问地掉在了地上,但他并未产生其他负面情绪,尺玉除了抬杠一流,平素里话不是很多,他再多说一句便是。   “也罢,阿泰既然成功将姬乌拿下,姬乌就没有那闲工夫跟我的小午争地盘了,对吧?”   尺玉听到自己小名,抬起思绪纷乱的猫头,猫脸懵逼地啊了一声,小长音拉得比长寿面还长。   “想什么呢?”式粼见尺玉走神后问。   “你说姬乌跟个傻瓜蛋似的一通撒娇,阿泰不会觉得烦吗?我看着心里都烦得慌。”尺玉没有半分贬低姬乌的意思,作为一只不喜与人亲近的猫,若是姬乌这般扑过来,他绝对会大喝“退退退”的。   “阿泰怎么可能会烦呢?他一直在揉姬乌的头,就是很喜欢姬乌的意思。”式粼调整了下抱姿,方便与尺玉对视,“哥哥不也一直有亲猫猫吗?很明显是喜欢我的小午啊。无论小午怎么与哥哥撒娇,哥哥都喜欢,且越来越喜欢。”   “我跟这儿说姬乌呢,你扯我干嘛啊。”尺玉害羞不已,一头扎在式粼脖颈的方巾上,“总这么撒娇不会腻吗?鸡腿再好吃,天天吃也会腻的。”   “不腻啊,要不小午试试天天跟哥哥撒娇?”式粼有意识地将尺玉往阴沟里带,“小午化作半人形时也不碍事的,哥哥照样抱小午好不好?”   “是我的人语退步了吗?都说了别扯我的……”尺玉皮笑肉不笑,脸皮烫得惊人。   “哥哥这是在与小午说贴己话,人间百年长得很,难不成小午要一直拘泥着?不尝尝话本里的情爱滋味吗?”式粼的下巴戳在猫头上,“既然入了这红尘,倒不如肆意地活,他日我的小午升了仙,餐松啖柏岂不寡淡?”   “尝了情爱就不寡淡了吗?”尺玉呆呆地问。   他承认,看到姬乌与阿泰开开心心地打闹,有些活了心思,但他又与姬乌不同……   姬乌是甘愿和人族产生羁绊的,并做好了在人间长长久久生活的打算,他却志在修仙,求永生清闲自在。   这让他不得不思考,倘使他将所谓的情爱释放,待式粼阳寿耗尽之时,他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还是如话本里描写的那般,放弃千年的修行,追出轮回道与式粼再续前缘。   尺玉正叹,耳畔响起式粼的淡语。   “尝了情爱,便不会后悔。”   -   尺玉顾虑重重的纠结了整整半宿,仍没下定决心,最终在周公的一声声召唤下睡死了过去。   可他对式粼的提议是上心了的,梦里几番挣扎,稀里糊涂就点头答应了。   所以天刚擦亮,他便深情款款地趴在式粼胸口,打起了充满爱意的呼噜。   式粼对尺玉“沉重”的爱意一无所知,他快被揣手孵蛋猫压得喘不过气了,于是翻了个身将尺玉撂倒在臂弯里,睡嗓沙哑道:“小午这是做什么,谋杀亲夫吗……”   式粼困倦的大脑不具备任何思考能力,他合上眯缝着的眼睛,用半睡不醒的手指挠了挠尺玉的头。   尺玉如今清晰了自己在式粼心中的定位,更加坚定了昨夜在梦中点头的允诺,既然是要相恋的,那总得把话往明了挑吧?   肉垫拍了拍式粼脑门,尺玉清过嗓子后,道:“从此刻起我便算是与你相恋了,至于怎么个恋法我还不是很清楚,不如我们商讨一番?”   式粼倏然睁眼,呆怔地看着怀里的小猫,不可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算是和你相恋了,你要不要……”   尺玉话说一半,被式粼的唇封住了猫嘴,转瞬飓风过境,瓢泼大雨般的亲亲拍在了猫脸上,当即把他给拍蒙了。   他向后梗着脖子,眼睛始终无法睁开。   因为大雨不停下,猫猫很害怕……   一番猛烈的攻势过后,尺玉脸上蓬蓬软软的毛尽数软榻,盛世美颜发生了没洗头般的拉垮,他心里有过无数次想用肉垫拦住式粼嘴的冲动,但都被“相恋”二字打败了。   没错!此刻他与式粼是相恋的!!   他是一只诚实守信的好妖,说到就要做到!否则如何无愧于心地立足于天地间!他日又如何位列仙班!!   尺玉迎着暴风雨般的啾啾啾,用英勇就义的语气字正腔圆道:“式粼哥哥!我爱你!!”   雨,骤然停下。   式粼预想过无数次与尺玉谈情说爱的场景,或许是在亭台饮茶时相视难离话锋忽转的倾诉;或许是桥头观灯从后背揽拥的耳畔呢喃;又或许是平平常常的寂静夜晚,一杯交心酒下的挚诚……   无论何种,都不会是当下的掷地有声。   这让他十分措手不及,甚至难以凝聚所谓的感动情绪。   式粼哈哈大笑。   尺玉睁开瓦蓝猫眼定睛看向式粼,腮帮子气得越来越鼓,怒冲冲地吼道:“话本里不是这么写的!不准笑了!!”   式粼见猫猫生气了,立马收住狂放的笑声,问:“那话本里是这么写的吗?”   语罢,式粼一把掀开被子,赤脚下床后托起尺玉胳肢窝连续转了四五圈,而后将小肉团子搂在怀里,在转晕的猫头上轻落一个吻。   “哥哥更爱小午,小午永远是哥哥的心头宝。”   式粼才将脸埋在小小颈窝,怀里的重量转瞬间成倍增长,他连忙搂住人形猫猫向下出溜的柳腰,紧接着温热的脚尖踩在了他脚背上——   这一刻,终于有了些“好笑”之外的东西,尺玉纤细的手臂环在他后颈,呼吸如织,心跳紧贴,暧昧的氛围足到堪比红烛罗帐。   尺玉也未再掉链子,他虚着杏眸与式粼对视,大白尾巴慵懒地打了个卷,晃呀晃的。   鼻腔内的呼噜声没停,与他出尘的小脸有些格格不入。   见式粼的唇又要贴过来,尺玉配合着垂下眼睫,让式粼亲吻他额前的碎发。   有些事仿佛一旦做下决定,接受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他没有任何的抗拒心理,甚至在努力适应相恋该有的肢体动作,像话本里那样,也像昨夜姬乌与阿泰……   他搂着式粼,下巴很自然地搭在宽阔的肩膀上,式粼的气息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漭城内他最熟悉的味道,这种熟悉程度不亚于他居住了百年的山洞,以及他磨爪的大树和打滚的那片草地。   他歪着头看式粼的耳朵,忽地想起话本里说的牛肉馅饺子,他进城多日还没吃过饺子呢!   “午膳可以吃饺子吗?”   “小午要与哥哥接吻吗?”   两句不搭边的话就这样发生了碰撞,火花半点没有,双方皆是一愣。   尺玉吞了吞馋饺子的口水。   式粼吞了吞馋老婆的口水。   双方眼底的情绪纷纷起了变化,那种变化在对视的过程中渐渐酿出一丝笑意,眼尾藏不住地弯了下来。   “可以——”   “好啊!”   下一秒,式粼托起猫腚退回到床边坐下。   “饺子要吃什么馅的?”式粼问。   “想吃牛肉和大虾的两种。”尺玉不客气道,“既然咱们现在是相恋的关系,交易该从之前的吸猫供饭改一改了吧?”   “虽然答案是当然,但哥哥要纠正一下,哥哥是喜欢小午才把小午养在身边的,食物仅仅是哥哥喜欢小午的一种表达。”式粼很清楚尺玉绝非撇清关系的意思,只不过说话还不够圆滑,他没不高兴。   “那式粼哥哥日后也随便吸猫猫吧,小午也喜欢式粼哥哥。”尺玉说这话时心里想的是公平公正,脱口而出后活见鬼的一整个害羞住了,脸颊飘着两朵热辣的火烧云,大白尾巴又开始抽人了。   “那小午能主动亲亲哥哥吗?”   式粼圈在尺玉身后的胳膊微微放松,他想让尺玉自己摸索着如何爱他。   “亲嘴巴吗?”尺玉不耻下问。   “嗯,可以吗?”式粼不强求。   “我可能亲得不太好……”尺玉说着捧起式粼棱角分明的脸,用嘴巴碰了碰印象中炙热的唇,而后不大自信的询问式粼吻后感,“这样,感觉还行吗?”   式粼嘴角抿着笑,表扬说,“嗯,非常行。哥哥还想要,小午吻得久一点吧。”   “哦,好的。”   尺玉将式粼的脸抬得更高,唇瓣重新压下,这一次他学着式粼的样子,生涩,且卖力…… 第29章 较真猫猫第一天   夜里庄内进野狸子的事,当天便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分明该生活在丛林中的大猫,突然聚集在东来布庄,任谁看都是另有蹊跷。   而式粼迟迟未有报官的举动,令庄内的老账房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老账房乃式万州留在布庄的定海神针,也是奉命看着式粼的人,自然清楚式家两兄弟之间的矛盾,包括式峰养蛇养狗逞凶斗狠。   他一个当下人的从来不敢站主子队,万一站错,未来接手式家生意的人,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可眼下正是刹南城五百匹丝绸交货的关键时刻,他思来想去还是将此事汇报给了式万州,以免兄弟内斗损了布庄口碑。   老爷子一听竟有此荒唐事,登时坐不住了,拎着不成器的式峰乘马车一路奔往东来布庄。   此番明面上是视察一下丝绸订单的进展,实则是想让式峰露个面,哪怕不给亲自式粼赔礼,他当着式粼的面训一训式峰,也算对式粼有所交代。   毕竟不成器的长孙指望不上,那个不亲近的孙子对式家还是有用的。   -   马车抵达布庄时,式粼正与尺玉在用午膳,饺子才吃了一半,向来稳重的阿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东家,老东家和大少爷来了,这会儿正往咱们内院走呢。”阿泰气喘吁吁道,“瞧着老东家脸色不太好,您等下应对小心着点。”   布庄上下无人不知式粼在式家地位比不上式峰,但在式粼手底下做活却是最有“钱途”的,比起性情阴鸷的大少爷,还是外冷内热的式粼好伺候,日子久了,难免向着自家主子。   “他们怎么来了?”   尺玉虽然听不懂什么老东家、大少爷的,可一抬头人影远远出现在了视线内。   妖族的眼神和记忆力都是一顶一的好,白头发老头和上次一起罚跪的浮夸男他都记得。   至于印象,属实是不咋地。   式粼嘴角勾起意料之内的弧度,心道:老账房果然拎得清。   “无妨,八成是冲着那几只野狸子来的。”式粼沉着地夹了一只大虾馅的饺子送到人形猫猫嘴边,“玉儿先吃,哥哥去迎一下。”   尺玉乖乖张嘴叼过饺子,跟着哦了一声,算是默认玉儿是他的另一个小名。   上次在聚福楼吃乌鸡时,式粼就解释过,因为叫了猫猫小午,所以他化作半人形时就不能再叫小午了。   而且,玉儿也挺好听的……   但式粼不知道实际上他的名字是取吃鱼的谐音,他阿姐是吃虾,他阿母叫尺寂,是吃鸡的意思,只不过他阿母现在给别的小猫咪当阿母去了。   -   “式粼见过祖父。”   行至式万州身前,式粼毕恭毕敬地行礼,余光瞥了眼灰头土脸的式峰,心里都快笑开花了。   他料定了搅和聚福楼的相亲局式峰不敢回去说,否则老爷子必然会因为式峰在外拈花惹草大发雷霆,式峰为了报复他,不惜在式万州的底线上来回蹦跶,这就不能怪他将计就计了。   马车的事与聚福楼的事打平,那这一局便算是他赢。   尽管式万州向来不看好庶出的式粼,可与其栽培扶不起的阿斗,倒不如好好培养式粼,式家百年的基业若当真放在一个漏鸡蛋的篮子里,他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沉气嗯了一声,式万州随口问道:“刹南城那五百匹丝绸准备得怎么样了?后天能如期交货吗?”   式粼看着式万州,神情上始终维持着体面。   既然式万州对野狸子一事只字未提,那就别怪他亲手打式峰的脸了。   “祖父放心,昨夜庄内虽出了些小意外,但幸而未伤及那批大货。明日戌时丝绸便能全部备齐,不会耽搁契上定下的出货期。”   式粼一字一句咬得无比清晰,式万州闻言面上微微有些挂不住,他岂会不知式粼此话意欲何为,只不过现下式峰有错在先,他若再出言偏袒,真可谓是「惯子如杀子」了。   “那就好。”式万州说,“现如今东来布庄在粼儿的经营下一日比一日红火,不如改天去峰儿那边瞧瞧,帮着指点一二。”   式万州此话一出,式峰的脸更不是颜色了,式粼一旦拿着鸡毛当令箭去他那里一顿胡咧咧,岂不是整个式家都知道他地位降级了?   他刚要张嘴,式粼那边又来动静了。   “大哥自有大哥的经营手段,式粼若是前去献丑,恐怕会生出闲言碎语来……”式粼故作姿态道。   “兄弟之间取长补短谁会多说?你尽管去,别的不用你管!”   式万州自认为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让步,式粼领不领情,这碗水他也只能端到这个程度了,他转过头朝式峰冷哼了一声,黑着脸拂袖而去。   式峰自然是要跟着老爷子一起走的,他咬着后槽牙回望式粼,动了动嘴唇,无声道:“你给我走着瞧——”   式粼才懒得看式峰那张扭曲的脸,他饺子还没吃完呢。   -   候在屋内的阿安、阿泰纷纷吓出一身汗,只有尺玉没事人一样坐在桌前,盘子里是他给式粼留的饺子,牛肉馅和大虾馅他都没多吃,他吃一个,就给式粼留一个,相当公平。   式粼瞧见盘子里还剩下不老少饺子,便问:“玉儿是吃腻了吗?若是饺子不可口,哥哥再让伙房准备些别的吃食。”   “饺子好吃。”尺玉伸手拉式粼衣袖,“式粼哥哥快坐下吃,一会儿该都凉了。”   “你们俩先下去吧,这边没事了。”式粼转脸对紧张兮兮的俩门神讲道。   “是,东家。”阿安阿泰异口同声。   外人都出了屋子,式粼拖着圆鼓凳往尺玉身边凑了凑,笑弯了眼睛,“小午特意给哥哥留的?”   “嗯,你一个我一个。”   尺玉还处于适应身份转变的过程,这么与式粼讲话是有点脸蛋发烧的,他无意识地摆弄着手边木筷,掩饰心里的不自然。   “那我的小午还想不想再吃两个了?哥哥可吃不完这么多。”式粼歪着头与低垂着眼睫的尺玉对视,手悄摸伸向尺玉还没鼓起来的肚皮。   尺玉被式粼摸得一僵,仿佛先前的掩饰失败了,窘的脸颊通红,他舔了舔唇瓣,瓦蓝的眼睛本能地看向式粼拾起木筷的手,悄然做好张嘴的准备。   式粼将夹着饺子的木筷送到尺玉嘴边,叮嘱说:“小午咬一半,哥哥想吃小午咬剩下的另一半。”   然而式粼的叮嘱晚了片刻,猴急的尺玉直接把饺子叼走了,可是他记得现在走的是听话路线,于是饺子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卡在齿关十分尴尬。   这可把式粼给难住了,他实在做不到调情夺食,又不能不吃他主动索取的半只饺子,到头来只能徒手捏住露在外面的饺子,叫尺玉咬断。   尺玉是典型话本看多了的那种人,知道书中有“夺食吻”这种撒糖招数,式粼不直接吃是嫌弃他吗?他低着头咀嚼时不自觉地皱眉。   妖到底是妖,没有人族那些弯弯绕,饺子咽肚后他扭着头看式粼,“你为啥不在我嘴边咬,话本里都是在嘴边咬的。”   “小午想让哥哥在嘴边咬吗?”式粼问,“哥哥是觉得在嘴边咬会轻浮,像是不自重,也不尊重人。”   “理由呢?”尺玉严肃得不得了,尾巴抽得凳子梆梆响。   尺玉既然问了,式粼肯定是要实话实说的,哪怕是送命的答案,“哥哥过去为了抓式峰的把柄,去过很多次花楼,花楼的女子通常都会以喂食夺食的方式跟客人调情,哥哥见多了难免有些排斥。”   “不过小午大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哥哥一向洁身自好,酒量绝非区区一两壶酒就能灌倒的,上次小午喝多后不也是哥哥给抱回来的吗?对吧。”式粼自认为这一波回答即便没达到免死金牌的效果,免死鸡排的效果应该是有的……   然而,妖族的脑回路清奇。   “那你为啥还要吃我吃剩的半只?”尺玉瞪着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式粼,“吃我吃剩下的不是调情的意思吗?”   式粼被尺玉问得一愣,少时,点了点头承认道:“小午说的不无道理,这的确也算调情,只不过是一种哥哥觉得刚刚好的亲密程度,就是不知道小午的喜好了。”   “我能有什么喜好,我也没与人族相恋过。”尺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早就不烫口的春茶,百思不得其解地眨巴着眼睛。   “那小午要试试吗?”式粼提议,“试过之后若是喜欢,哥哥就配合小午的喜好,倘若不喜欢,亲嘴就单纯些。不过话说回来,小午抢哥哥鸡腿那次,后面想想,哥哥还是挺心动的。”   “我信个鬼!你当时把鸡都给摔了好吗?!”尺玉急赤白脸地起身,手指重重地戳向桌面,“撒谎成性!屡教不改!!”   式粼被自己活活蠢笑了,他连忙起身攥住尺玉发飙的手指头,找补道:“那哥哥再教小午一个成语好不好?”   尺玉嫌弃的甩开式粼,呼喝道:“什么?”   式粼得令后,立马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小午可曾听过「妖颜祸众」?讲得是有只小猫妖生得太好看,把不识抬举的人族给蛊惑到啪啪打脸了。”   “你这个大骗子,少忽悠我!!”尺玉咆哮道。 第30章 上上签   式粼这句生硬地讨好看似是翻车了,实际上却没完全翻,尺玉极力克制着嘴角那一丝笑意,怎会逃过盯妻狂魔的法眼。   想从记仇猫那里彻底挽回诚实守信的形象,恐怕比登天还难,式粼也不强求,毕竟小猫妖是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   他跟听不见骂似的拉过尺玉的手,展颜道:“下午庄内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去木匠铺定个书橱怎么样?”   “定书橱做什么,家里不是有吗?”尺玉用闲着的那只手梳了梳后脑勺的头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神游的思绪却偷偷将贵妃榻上那两摞话本提前塞了进去。   书橱材质最好是鸡翅木的,下面带柜子那种,这样柜门就可以叫老木匠给雕上对称大鸡腿,平日里柜子里装些小零嘴什么的,边看话本边吃,不要太快活。   到时候把贵妃榻往南向稍稍挪一点点,然后把书橱放在北面,两者距离近些,一伸手就能够到的那种,而且抻脖子还能看到式粼的书案。   尺玉如是想,心里美极了。   左手无意识地敲着自己侧腿,手腕上的金铃发出叮叮的悦耳声。   式粼一看尺玉的神情,便知尺玉早已猜出答案,他低语了一句明知故问,拖着尺玉往屋外走,“这会儿出门,晚些还能去云隐寺求签。”   “寺,寺庙吗?”尺玉扬眉,“我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好妖,但不至于狂妄到在佛祖面前大鹏展翅……”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式粼从怀中取出有些日子没戴过的蛟髯,边绕在尺玉手腕,边说,“今日并非求神拜佛,只是想求个上上签,在寺院喝碗南瓜甜羹就回来。”   “你怎么知道是上上签?话本里说抽上上签是存在概率的,万一是下下签呢?”尺玉猫言无忌道。   “哥哥说是上上签,那便一定是上上签,小午不信,咱们就赌些什么。”式粼给蛟髯打了个死结后,抬眼看向较真的尺玉,“不如赌今夜小午亲哥哥五百下怎么样?”   尺玉不服,“那你若是输了呢?我有什么好处?”   “小午想要什么,哥哥就给小午什么,如何?”式粼一副势在必得无所谓的模样。   “好,一言为定!”   -   此次出行,式粼没用阿安准备马车。   若是仅仅去木匠铺乘马车还算便利,可去云隐寺要途经很长一段山路,保不齐会与其他香客的马车拥堵在半山腰,进而耽搁用晚膳的时辰。   最重要的是,他背着尺玉安排给了阿安另外的重要任务,或许能够在形象上力挽狂澜也说不定。   尺玉不介意与式粼共骑一匹马,因为骑马丝毫不耽误他路上吃东西。   小包零嘴儿塞在式粼后腰的玉带内,尺玉单手搂着式粼,借着宽阔的背挡风,一路干掉了全部的鹿肉脯。   吮了吮指尖肉香,尺玉撑着式粼肩膀被接下马背。他抬头看向孙记木匠铺的匾额,如话本里腰包鼓鼓的大少爷般负手阔步进了门。   式粼无奈地摇了摇头,背手抽出腰后的黄麻纸团成一团,紧随其后。   尺玉一进门也不说要买啥,对着屋内的样品家具一通细嗅,他在话本里看到过鸡翅木这种木头,可他嗅了一圈半点肉香都没闻见。   “他这儿货不全。”尺玉无视一脸懵逼的掌柜,转脸与式粼说,“没有我要的那种鸡翅木,味道都不对,要不咱们再去看看别家?”   由于尺玉说话不避人,失礼的言语被掌柜听了个一清二楚,只不过式粼是木匠铺常客,掌柜不好多说什么,与式粼点过头后上前解释。   “这位小公子要找鸡翅木的话,这个就是。”掌柜抬手指向尺玉左边的茶台,“不知小公子准备用鸡翅木打什么式样的家具?”   “这个不对。”尺玉皱眉,用一种看骗子般的眼神看掌柜,手肘戳了戳式粼肋骨,“咱们再看看别家吧,我要的那种鸡翅木不是这个味道的。”   尺玉连续重复了两遍味道,式粼听出尺玉大概率是误会了鸡翅木是鸡翅味的,可掌柜并不清楚尺玉是妖,且第一次进城,他为证清白,不惜据理力争。   “这位小公子所言差矣,我孙记祖孙三代均为老实本分的手艺人,做得是良心买卖,从不以次充好。这鸡翅木乃名贵好木,雕刻性极佳,不仅耐腐蚀,还不易翘曲变形,绝非一般木头能够替代的,更何况这形如鸡翅的花纹摆在这里呢。您随便嗅上一嗅,便称其味道不对,莫不是来找碴的?”   掌柜的长篇大论,尺玉只捡了半句关键听,他嘴里嘀咕着“花纹”二字,转过头看向身后见多识广的式粼,“鸡翅木其名是取自花纹吗?”   “没错,不过再去看看别家也无妨。”式粼骨子里流淌着护犊子的髓,看不惯掌柜对尺玉说教,作势拉起雪白的小手往外走,“多看看总是好的,巷尾还有一家老字号木匠铺呢。”   掌柜见煮熟的鸭子飞了,连忙追出,嘴里“式,式……”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鸡翅木不是鸡翅味的,那谁家不都一样吗?”尺玉被动地跟在式粼身边,不解道。   “正因为谁家都一样,才没必要让他赚我的银子。”式粼实力演绎小心眼,“保不齐货卖熟人钱呢,换一家木匠铺兴许价格上更好商量,省下的银子给我的小午买卤鸡腿不香吗?”   “香的!卤鸡腿肯定香!!”尺玉往前凑了凑,笑嘻嘻地仰头问道,“那式粼哥哥喜欢吃什么?我也给式粼哥哥买,我有银子!”   尺玉上来那股力求公平的劲儿,豪横地拍了拍腰间的荷包,“我还有银票呢!!”   式粼一怔,险些被懂事猫猫感动到老泪纵横。   他缓了须臾,一脸欣慰道:“哥哥暂时想不起来吃别的,哥哥就想吃小午。”   “哥哥吃——”   尺玉抓着式粼手臂,踮脚送猫嘴过去,嘴唇不轻不重地碰了两下,顾不上脚跟落地,紧忙歪头问式粼,“猫猫香吗?”   式粼被主动送吻的尺玉亲得心脏塌陷了一大半,他深呼吸后一把揽过尺玉柔韧的腰肢,俯身将未过瘾的吻压得深了三分,直到细细尝过尺玉嘴里肉脯的余香才罢休。   分开的时候,尺玉的嘴角挂着一丝水渍,式粼屈指刮去,慢了好几拍地回道:“猫猫当然香,且无与伦比。”   尺玉害羞地垂着头,半遮面的幕篱挡住了他水汪汪的杏眼,他晃着手臂与式粼散步到巷尾的赵记木匠铺,跟掌柜敲定了书橱的“别致”款式,折身回巷口拴马桩,跟着驭马出了东城门。   -   几日未曾出城,林子似是比前些日子更绿了,快马向东近二十里路,便顺着羊肠小道上了山。   一路上与数辆马车擦肩,尺玉正纳闷人族为何如此执着于烧香拜佛,就听见式粼说今日正巧赶上十五,很多商贾权贵的夫人都会到云隐寺上香吃斋,为家族祈福。   到了云隐寺正门,古刹青砖,黄墙枝影,看着无疑是令人心静的,可婢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免有些吵耳,尺玉顺着人流远远望向大雄宝殿方向,似乎面对佛祖,人族才会有所收敛。   式粼没有烧香拜佛的意思,上香走了个过场后直奔大殿内摆放签筒的位置,在求签之前,他从怀中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与寺内高僧时凑近讲了几句,高僧收下香油钱,引式粼与尺玉进了内阁。   尺玉整只猫是蒙的,他这山沟沟里的小猫妖根本没见过啥世面,更别说烧香拜佛求神问路这种事了。   式粼给他签筒,他就摇,摇出来的签上写着「上上·亥宫」,他也不懂,递给高僧。   高僧高深莫测地一笑,翻出签诗,释疑道:“恭喜施主,此签皆遂大吉。说得是五湖四海任公子畅游,无论是扬帆远航,还是湖心悠荡,放轻松即可。即便心中所想不去强求,他日亦定会有所收获。”   “所有事吗?都顺遂?”尺玉不信邪道,“话本里可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会骗人吧?”   “签文如是写,贫僧何故要说谎?”高僧面不改色心不跳。   尺玉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大和尚,还是觉得此签过于玄妙,哪能式粼说来上上签,就真来上上签啊?这也太容易了吧?   他抓过签筒扒拉着里面没掉出的签,抽出一个「上上·丑宫」,再抽「上上·子宫」,他全倒出来后「上上·辰宫」、「上上·午宫」、「上上·未宫」……   最终,尺玉失去了耐心。   “你这全都是上上签,还说不是骗人?”   猫猫彻底怒了,他可是跟式粼打着赌呢,先不说他那五百个亲亲给不给,在心里拉好小纸条的愿望全都泡汤了!!   “施主莫要动怒,此上上签筒乃这位施主专门为你求来的,而此签意为自由洒脱,缘来随性,缘去莫追,不会绑你他日修功德。”   高僧语罢双手合十,与式粼对视,道了声:“阿弥陀佛。” 第31章 定情信物   “我洒不洒脱干你什么事啊?!”   高僧才从视线内消失,尺玉便狠狠甩了一记眼刀子给式粼,“管猫猫还管到棺材板里去了,真搞笑!我修不修仙我自己心里能没数?再说你才能活几十年,我距离飞升还有整整九千年呢!!”   尺玉不想细究此刻心脏偷停的原因,更不愿费神思考几十年后何去何从,他叉着腰强行将深蓝眸子蒙上的水汽憋了回去,怒视式粼,继续道:   “修仙很无聊的好吗?万一我要是修累了,想摆烂个百十来年的,保不齐还进城享享清福呢!又不是特意去找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尺玉说罢甩了下身后外袍,露出的大白尾巴啪地将签筒扫到了地上,骂骂咧咧道:“尽整这些花里胡哨,打赌不作数啊我告诉你,使诈,撒谎,也不知道你读的是哪门子圣贤书。”   “说完了?”式粼眼眶内泛起潋滟的水光,他上前半步握住尺玉纤细的手腕,一把将人拽到怀里,“哥哥此番用意是为了告诉小午顺水行舟安闲自在,压在心上的顾虑皆是虚妄,哥哥此生只会有小午这一只猫猫,不知小午可否在这几十年里心无旁骛地做哥哥的宝贝?”   “本来也没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尺玉扶了扶式粼被碰歪的幕篱,装痴卖傻地垂着眼睛看缠在腰上的手臂,“你不是说有什么南瓜甜羹喝吗?赶紧喝,我还想看看手串呢!”   “好,哥哥听小午的。”式粼松开香喷喷的猫猫,先一步去拉内阁的木门,“不过打赌小午输了,五百个吻是要还的,因为事先没说不能作弊。”   “那也没说不能耍赖啊?这叫近墨者黑,谁让你一天天老是撒谎。”尺玉用肩膀撞开挡路的式粼,骄傲地扬起下巴大步往外走,走了两步想到要喝南瓜甜羹,又回头找人,“还不速速带路?”   式粼实在不知怎么形容尺玉才好,即便尺玉化作半人形,一副欠揍的猫样儿半点没变,他抬手刮了下尺玉白里透粉的鼻尖,顺势握住戴铃铛的小手,“不是要去看手串吗?”   “你着急戴啊?”尺玉反问。   式粼闻之面色一喜,“小午是打算送哥哥吗?”   “不然呢?都跟你说了我有银子。”尺玉豪气地拍了拍腰包,一副不买不行的样子。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捡石头赚来的辛苦钱花在式粼身上一点都不心疼,可能是有了白吃白喝的地方了,他这进城的盘缠无用武之地了吧!   方才见有香客在寺中请了南红玛瑙捻珠,握在掌中煞是喜人。他就想,如果在云隐寺请回开光法器,既能为式粼驱邪祟、挡灾祸,又能将他的聪明毛悄悄糅进手串之中,日后式粼转世,也更亦寻其踪迹。   此法与衫青赠予式粼蛟髯异曲同工,待他万万年后飞升成仙,便解去式粼与衫青的血契,届时他不要什么小飞鼠了,他要带式粼去九重天过日子。   当然,主要原因是式粼能给他弄好吃的,烤鸡腿、卤牛肉、晒鱼干等等……   尺玉心里扒拉着小算盘,眸底喜滋滋的。   -   着急戴猫猫送的手串,式粼对南瓜甜羹的兴趣直线下降,一人一妖逆着人流直奔云隐寺法物处,由掏腰包的小富猫亲自挑选。   在寺内僧人的介绍下,尺玉一眼便相中了锦盒内成串的蓝碧玺。因为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式粼将手串戴在腕上,等用于他一双猫眼追随着式粼,那式粼可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   他才不管没付银子的手串让不让摸,直接从锦盒内取出拿给式粼看,“式粼哥哥咱们选这个吧,你戴这个肯定好看!”   尺玉语调兴奋,勾起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哥哥也觉得蓝碧玺最好看,和我小午的眼睛一模一样。”式粼夸着手串,视线却没离开过尺玉的脸,“那哥哥就谢谢我的小午了。”   “客气什么,银子不就是花的嘛!”尺玉越看手串越喜欢,他扯下腰间的钱袋子,边询价,边将银票递给寺内的僧人,“法器在哪边开光呢?”   “不必开光了。”式粼打断尺玉与僧人的对话,将手伸到尺玉面前,“小午亲手给哥哥戴上,念不念那段经,哥哥无所谓的。”   尺玉晕乎乎地接过僧人找零的二十两银子,随手塞给了式粼,“不是说开光可以辟邪吗?式粼哥哥想这么直接戴?”   “嗯,直接戴。”式粼不需要经文辟邪,他也没有信仰,他只当手串是定情信物,重要的是尺玉给他戴。   而尺玉恰巧是只软耳根的猫,既然式粼不喜欢开光,那就不开光好了。   他嘀咕了句“好吧”,摊开手心内清透的碧玺手串,缓缓套在式粼手腕上,跟着拉动绳结收至刚刚好的松紧,满意地抿唇。   “好看吗?”尺玉说着话,抬手在自己耳朵尖上摸了一把,趁式粼不注意偷偷将聪明毛糅进手串,并别过脸默念了一段绕灵咒。   绕灵咒乃妖族善咒,最初写出此咒语的妖,是为了报恩,方便寻找恩人的下落。   此刻他将带有他气味的聪明毛嵌入式粼灵中,待日后式粼入了轮回道,他易能感知式粼降世的方向,至于寻还是不寻,那就要看他心情了,毕竟他是个有追求的妖……   “想什么呢?跟你说好看你都听不见。”式粼屈指由下至上刮了下尺玉脸蛋儿,“走吧,哥哥带你喝南瓜甜羹去,用你这二十两银子。”   “你给我。”尺玉眼疾手快地夺过式粼抛到半空的银锭,“说好了你管饭的,我的银子以后有别的用处。”   尺玉小心翼翼地收好自己的辛苦钱,想着以后给式粼买个石砚,上次他尿废了一个,他记得的。   -   式粼所说的吃南瓜甜羹的地方在云隐寺外,也是往来香客打尖的地方,因为背靠寺庙,所以菜馆里都是些素斋,其中南瓜甜羹最是有名。   两人进到小菜馆时,屋内已经坐满了,但小二仍然热情地招呼着“往里请”,把式粼与尺玉迎了进去。   经过小二哥的一番游说,式粼与尺玉坐在了菜馆西南角的位置,与一对年轻母子同桌。   小男孩看着也就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一见尺玉就咯咯笑,跟他娘亲说,“蓝眼睛,沙纳颉人。”   沙纳颉乃陀国西北边陲的邻国,距离漭城数千里,那里的人生来肤白蓝眼,倒是与尺玉的相貌有几分接近,当然,沙纳颉人可不长兽族的耳尾,更别提真身毛茸茸了。   尺玉听不懂小孩崽子说的什么鬼话,他也不喜欢人族小孩,特意压低了头顶的幕篱,坐在与小男孩直线距离最远的角落,拉过式粼的手欣赏起了蓝碧玺手串。   “我这眼光可真是独到,这手串也太美貌了。”葱白的手指拨弄着透蓝的珠子,尺玉歪着脸与式粼对视,“不许摘听见没?睡觉沐浴都得给我戴着!”   “那是自然。”式粼心情也是极好的,他拉过尺玉的手藏在掌心,笑说,“小午送哥哥的定情信物,哥哥可是要往包浆里戴的。”   尺玉前一秒还在为“定情信物”赧颜,后一秒就被“包浆”转移了注意力,他眨巴着求知的大眼睛问式粼,“啥是包浆?”   这回式粼属实是猜到了尺玉清奇的脑回路,他就知道尺玉的耳朵永远听不到重要的部分。   “包浆的意思,就是在日久年深的中将自己的气味注入其中,使得原本清亮的玉器,因终年盘搓散发出一种温润的,有温度的光。”式粼解释完又追了一句,“但哥哥只是用包浆形容这手串哥哥不会摘,碧玺本身是不会包浆的。”   “那我的金铃铛也不摘!”尺玉抬手晃了晃手腕,清脆的铃铛声从大袖中传出。   铃铛一响,小男孩又看了过来,粉嘟嘟的嘴唇嗫嚅着什么,没等发实音,嘴被他娘亲用米糕堵住了。   可尺玉看到了,小男孩的口型是“花楼”。   他正要问式粼,铃铛跟花楼有什么必要的关联,小二哥端着南瓜甜羹走了过来。   南瓜甜羹是用陶钵盛着的,里面的南瓜被捣成了细腻的糊状,上面撒了些野生松子仁做点缀,浓郁的甜味随着蒸汽飘了出来,眨眼间勾出了尺玉的馋虫。   尺玉拾起汤勺,顺着陶钵的边儿刮了半勺热乎乎的甜羹放在口中细品,少时夸赞道:“好甜,比烤红薯还要甜上一些呢。”   “没有我的小午甜,差得远了。”式粼的眼睛长在了尺玉脸上似的,对眼皮底下的甜羹视若无物,“小午要是爱吃,哥哥让伙房隔三差五地准备,这个做起来难度应该不大。”   尺玉手一僵,汤勺碰在陶钵边缘发出嗡的一声,他红着耳根说:“甜羹过阵子再吃,总吃太甜的会蛀牙。有些话也要少说,你明白不?”   人形猫腿在桌下悄悄撞向式粼膝盖,其中含义是个人都能琢磨明白。   式粼从容应对:“哦,我的小午没有南瓜羹甜。”   “……”   猫猫活生生气了个半饱。 第32章 有坏人   虽然答应了式万州去式峰那儿瞧瞧,式粼还是磨蹭了足足七天。   想着这漫长的七天时间足够式峰细品如坐针毡的滋味了,式粼便拎着登门礼,抱着猫猫钻进了自家马车。   阿安坐在马车外头,挥鞭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得意,往常式峰的随从阿寿总是狗仗人势地压他一头,他这回跟着式粼去锦绣布庄,可得耀武扬威一番。   但尺玉不开心,刚加工回来的野狸子肉干,他还没开始尝呢,就拎了两大包给式峰,心疼死他了……   猫猫蔫头耷脑地用小眼神一个劲儿地瞥肉干,式粼怎么会瞧不出猫猫心思,他用嘴唇夹着猫猫后颈肉,将猫猫夹得站在腿上,才松开嘴解释。   “这回肉干加工得多,你和姬乌两个就算敞开肚子吃也未必吃得完。今天给式峰送去些,主要是想告诉他无论在山里鼓捣回来什么,咱们都笑纳,毕竟野狸子的肉也是很香的。”   “吃不完可以给我阿姐送去些啊,她估计都没吃过天敌味儿肉干呢!”尺玉就是不喜欢式峰,鼓着腮帮子生胖气。   “哥哥知道,你阿姐的那份肉干阿泰都给备好了。”式粼架着尺玉的胳肢窝,把生气包的脸蛋亲扁后,抱小孩似的让尺玉趴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猫大腚,“听说游止叶领你阿姐回游府了,明天咱们去看看,哥哥也很好奇他们感情培养得怎么样了。”   式粼一说起游止叶那个愣头青,就憋不住想笑,他就不信游止叶能扛得过软糯的小猫咪……   “我阿姐之前那是没使美人计好吗?她要是想开了稍微诱惑一下姓游的,姓游的肯定走不动道!”   尺玉说起这个就忍不住翘尾巴,肉垫在式粼肩膀踩呀踩的,“我们纯白狮猫和白狐一族,在妖岭可是颜值扛把子,而且猫猫比狐狸香多了!!”   “那还用说,我的小午宝最香了,早上哥哥都没稀罕够。”式粼借机吧嗒吧嗒亲了好几口猫脑门,而后又是一顿蹭头杀。   “别别别,你别给我毛蹭打结了。”尺玉前爪锁式粼的喉,脖子向后梗着,“还有,我忘了跟你说下午我要出趟门,晚膳的时候回来。”   “出门?是又要去逛街吗?”式粼不想让尺玉离开他半步,掌心兜着猫腚商量说,“明天从游府回来,哥哥陪小午一起好不好?”   “不好,你怎么这么黏猫啊!”尺玉一口回绝。   他这趟是想进山挑块好石料做砚台的,话本里说,两个人若是相恋,要偶尔制造些惊喜,所以他不想让式粼提前知道。   “小午不喜欢哥哥黏着?”   式粼有点小失落,但不多,谁让小猫咪生来就是个毛茸茸的独行侠呢,他表示尊重,反正到时间尺玉自然会回来吃饭。   “不是的!我就是在布庄憋得难受,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尺玉见式粼情绪不太高,前爪搂着式粼脖子,鼻尖碰鼻尖,“再说你下午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我也不能总睡大觉不是?小公猫不运动是会发福的。”   “好,那我的小午出去溜达吧。”   式粼不以为意地揽着猫腰,歪头冲马车外的阿安喊道,“对了阿安,前两日跟你说的小飞鼠有眉目了吗?”   “小飞鼠?”尺玉眼睛噌地一亮。   “回东家的话,听手底下的人说前两天已经捉到一只了,这两天他们还在守着,等凑齐您要的一对儿他们就回来了,说不好已经在路上了呢。”   阿安脸上挂着美滋滋的笑,因为他能听见式粼与小仙猫聊天,有种被主子信任的感觉。   “在路上了?那我下午不出去了!”尺玉抖抖少了两根聪明毛的耳朵,猫头咣当倒在式粼肩膀上,“式粼哥哥给我空一间屋子吧,省得我把卧房玩得乱七八糟。”   “不出去了吗?阿安虽这么说,可小飞鼠未必拿得回来。”式粼垂视着胸前的小脑袋,吸猫的瘾说来就来,“哥哥想吸一下小午肚肚。”   “吸!式粼哥哥想怎么吸就怎么吸!!”   猫猫虫一顿乱拱后成功将肚皮翻到式粼面前,猫猫肚肚上的毛毛不敌背毛浓密,若隐若现的neinei像覆了一层薄雪的梅花,呈若隐若现的嫩粉色。   尺玉乖巧地蜷起前爪,猫腿完全放松地伸展着,一双湛蓝色的猫瞳深情地注视式粼,与早先亲猫如杀猫的声嘶力竭截然相反。   “我的小午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式粼俯身亲吻瘫在膝盖上的猫猫肚肚。   他何尝不知这似蜜的小猫是用小飞鼠换的,但还是得夸一夸才行,万一就洗脑了呢。   ……   马车刚一停在锦绣布庄门前,未待走进门去,便能听出那股赔钱的静来,因为成衣馆压根就没有客人。   布庄掌柜也很愁,愁得反复在门前张望,但他并不认得式粼的马车,所以见有客登门,急匆匆地笑脸相迎,“里边请里边清,请问您是选布料,还是……”   布庄掌柜话说一半,见式粼掀开帘子,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他讷讷地叫了一声二少爷,退到了一旁。   式粼置若罔闻地抱猫下马车,伶俐的阿安立即上前一步,接过掌柜的招呼声,“我们东家是受老东家嘱托,来你们布庄传授经营之道的,你们东家呢?”   阿安难得有机会扬眉吐气,胸膛挺得跟什么似的。   “哟,一个下人都敢议论主子了——”   声音比脚步快了三分,下一秒,式峰摇着折扇缓缓从成衣馆走出。   “大哥这是说得哪里话?”式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式粼此番不过是顺祖父的意走个过场,权当是与大哥叙叙旧了。这不?新做的肉干,专门带给大哥尝尝。”   阿安得令拎着肉干上前一步,只不过将肉干递给式峰身后的阿寿时,阿寿未接,肉干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进了我式家的门,就要守我式家的规矩。”式峰嘴角扬着笑,眸色却是冷的,他此刻拿式粼没辙,只能将气撒在下人,“阿寿,掌嘴。”   “是,东家。”   阿寿回了主子的话,反手一巴掌抽在阿安脸上,啪地一声脆响,须臾间在阿安脸上烙下一个通红的五指印。   阿安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等着阿寿,他很清楚阿寿看不起他,否则糊弄一巴掌也就算了,不至于抽得他耳朵嗡嗡响。   “大哥说得没错,既然进了式家的门,必然要守式家的规矩,但我东来布庄的规矩,是不受下人之辱。”   式粼语罢转脸看向挨打的阿安,淡淡道,“愣着做什么,区区下人敢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我这面子往哪里搁?给我狠狠地扇回去。”   方才那巴掌都未将阿安打出泪花,因为式粼一句话红了眼眶,他深深颔首,哽咽道:“阿安知错——”   跟着将两包肉干拎在同一只手上,面向阿寿,抡圆了手臂甩了上去,他这一巴掌铆足了劲儿,直接给阿寿扇了一跟头。   东来布庄的下人向来都是一个顶十个用,可不像锦绣布庄的下人跟软脚虾似的。   打回去之后,阿安差点没乐出声来。   这一幕给一旁的掌柜看傻了……   打小蔫声蔫气的软柿子如今竟与式峰正面刚上了,如此底气任谁看都是出自式万州的默许。   他在锦绣布庄也劳碌了半辈子,每每月底去老东家那边汇报经营情况,总会抬不起头,两家布庄的订单契相差甚远,也难怪老东家纵容式粼这一回。   看来式家要变天了。   阿寿跌坐在地后,式峰的脸随即垮了下来,他看都没看一眼嘴角淌血的阿寿,咬着后槽牙从齿缝挤出一句,“丢人现眼,还不给我起来!”   周遭的安静使得式峰声音中的冷漠尽数传达,阿寿顾不上脸颊火辣,踉踉跄跄地起身,甚至连拳头都不敢在袖中紧握,他垂着头,发髻也散了一半,看起来狼狈极了。   但这一切,式峰看不到。   在式峰眼里,他输了,他的狗输了,他从山里捉回来的野狸子输了,就连他的下人都比不过式粼的下人,这让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他看着式粼怀中慵懒的白猫,恨不得将其重重摔在地上,用脚踩爆它的头!   他要看式粼崩溃,他要式粼一蹶不振,他要式粼从他眼前彻底消失!!   尺玉被式峰盯得浑身不自在,搭在式粼手臂的前爪收紧,耳朵本能地向后撇,接连发出哈气声。   他进城以来还没这般讨厌过哪个人族,式峰算是头一号人物了,假使有天他堕落成了坏妖,必然会第一个拍炸式峰的脑瓜子……   式粼见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赶紧又活跃起了气氛,“既然大哥不爱吃这精瘦的野狸子肉干,那式粼便带回去给巷子里的猫分了。”   他诚心羞辱式峰,但凡耳朵不聋的人都能听得出,反正他与式峰关系交恶式家无人不知,表面功夫完全没必要做。   “二弟这么喜欢猫,可得看好自家的宝贝。别哪天蹿出布庄找不回来,或者死在外头,哭都来不及。”式峰说这话时,心里已有盘算。   “多谢大哥提醒,小午把大哥送走都没问题。”式粼不失礼貌地回道,“今日想必大哥也不会留式粼多待,式粼需得回布庄忙活了,告辞。” 第33章 翻脸如掉毛   尺玉回到布庄后仍然很气,他虽然不迷信,诅咒也不会让他少块肉,可他必须让式峰付出一定代价,否则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下午小飞鼠果然没来得及搞到家,式粼在书房忙的时候,尺玉也有重要的事要做,他一直围着伙房打转,立志要找一个鼠洞出来,挑一只最丑的小老鼠塞进式峰被窝。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和惊人嗅觉,终于在个把时辰后于距离伙房五十米处,发现了一个隐在房根的缝隙。   他压低猫躯竖着耳朵听石缝下面的动静,那种很小的吱吱声还在,他放缓呼吸专心致志地盯着鼠洞出口。   不多时,吱吱声近了,他屏住呼吸一个利落地回手掏,一只不大点的小鼠被他一口叼住,他开心死了,翘着仙女散花的大白尾巴,跑出了小马驹的既视感。   锦绣山庄上午刚去过,尺玉记着道呢,只不过之前走的是陆路,现在走的是屋顶,凌云的步伐超出了正常猫猫该有的速度,像一道柔软的闪电在半空划过。   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完成他的报复,赶在晚膳前,跟没事儿猫似的瘫在他的贵妃榻上,等式粼忙活完找他。   -   式粼定好下一批染料,与新款成衣的设计,急匆匆出了书房,本以为尺玉会在卧房吃着肉干看话本,结果没逮到想见的猫猫,只好又去花园寻。   穿过半壁廊时刚好碰见了拎着鼠笼的阿泰,阿泰见式粼东张西望,猜到可能是在找猫,便主动告知不久前伙房的厨子说猫好像在捉鼠。   式粼吩咐阿泰把小飞鼠安置在卧房斜对面的储物间,跟着快步往伙房走去。   可当他行至伙房,再次扑了空。   询问过厨子后,式粼来到尺玉捉鼠的地方,墙根的确有些花瓣形状的小爪印,他顺着爪印一路寻到内墙,尺玉出布庄已成必然。   捉鼠出布庄,只可能是去找式峰报仇了,这让他一下犯了难,他是去接还是不去接,万一路上错过了,一人一猫等来等去,肯定会耽搁用晚膳的时辰。   想着尺玉是妖,出不了什么岔子,式粼思虑再三决定耐下心回房等一等。   今晚除了姗姗来迟的小飞鼠,式粼还给尺玉准备了一把白玉雕花鱼纹梳作为礼物,他见尺玉早晚都要舔毛辛苦得很,往后有他帮着梳理毛发,小猫咪只躺着翻身即可。   式粼回到卧房,正要二度检查玉梳的纹样够不够精美,隐约察觉到贵妃榻上有什么一动,他站定细瞧,是他毛茸茸的猫猫虫回来了。   “式粼哥哥看什么呢,还不过来吸猫猫?”   尺玉撒娇撒得愈发顺嘴,就连肢体上都进步了好大一截,他四仰八叉地表演着空中踩奶,一双海蓝的大眼睛快给式粼的脸盯出窟窿了。   式粼的魂瞬间被勾了过去,整个人如提线木偶般听从着猫猫的指挥,他坐在贵妃榻边,身体朝香喷喷的猫猫歪了过去,只不过看到粉嫩的小肉垫脏到变色,未完全落下的吻戛然而止——   “小午刚刚去捉鼠报复了对不对?”式粼伸出一根手指戳猫猫的小胸口,“哥哥不喜欢亲咬过小鼠的猫嘴,小午以后不许这样了。”   “你知道啦?”尺玉蔫呼呼地问。   他还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呢,再撒个娇,打个马虎眼就翻篇点儿事……   唉!人族好狡诈啊。   “不然呢?小午是在家吃不饱还是闲来无事?”式粼在猫猫肚肚上揉了一把,朝门外候着的阿安喊道,“打盆热水进来——”   “好嘞,东家稍等!”阿安应。   “这么说式粼哥哥是嫌弃小午了?”尺玉怒着嘴,眼睛瞪得滴溜圆,“我还就告诉你,我在妖岭生活时就是把小动物叼来叼去的,有时候是小鼠,有时候是小鸟,有时候会是小兔子和蛇,我猫族就这样!”   “或许在你们人族眼里小动物和小虫子分脏的或不脏的,可在我眼里它们没有区别!!”   尺玉猫猫咆哮,小肉腿一蹬,凌空翻了个跟斗把肚肚收了回去,跟着迈动小碎步向后一通出溜。   “今晚不给摸猫猫了,哼!”   “不识抬举!哼!”   “惯得你臭毛病!哼!”   尺玉不经意间把心理活动一股脑地哼了出来,鼓着腮帮着团成一颗雪球。   哦豁,猫心有点痛。   主动给吸猫猫还被嫌弃了……   尺玉将猫头低埋,用小肉胳膊遮住了悲伤蛙似的眼睛。   他以后……他以后再也不跟式粼好了……   式粼万万没想到他就说了一句,尺玉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还把自己给气低落了。   不过站在尺玉的立场,这个说法好像又很有道理,小猫咪能知道些什么?小猫咪只是可爱的小猫咪而已。   他长舒一口气平复心情,跟着俯身凑了过去,柔声解释:“哥哥哪里有嫌弃我的小午宝啊,小午宝梳理完腚毛哥哥还不是照亲不误?”   式粼边说边握住尺玉的后爪肉垫,顺势在尾巴根啾啾地亲了两口,“哥哥承认对小鼠有与生俱来的偏见,这就好像小午厌恶鸡头一样,要是把鸡头硬往小午嘴里塞,小午也会不舒服吧?”   “哥哥不希望香喷喷的猫猫碰脏东西,但是猫猫如果碰了,哥哥也可以忍着不适亲猫猫的,谁让猫猫是哥哥的宝贝呢。”   式粼拉开尺玉捂脸的小肉胳膊,见眼周的白色毛毛湿成一缕一缕的,胸口闷闷地发痛,他窝心地亲了亲猫头,诚恳道歉,“小午不哭,哥哥错了好不好?”   语罢去亲猫嘴,被尺玉别过头避开了。   “不喜欢就别勉强,我不是强人所难的猫……”   尺玉说这话的本意是嫌弃小鼠没必要强忍着,可落进式粼的耳朵变味成了嫌弃小鼠就是嫌弃我,不给亲,外加一个重重地哼。   式粼只好再接再厉,将耷拉的猫头掰了回来,“哥哥都说了不会嫌弃小午,快给哥哥亲亲。”   一个强硬到无法抗拒的亲亲,就这样死乞白赖地印在了尺玉的猫嘴上,尺玉肚子里的火登时灭了大半,尾巴也不甩得那么厉害了。   式粼见尺玉的先前气到发直的眼睛渐渐变得害羞闪躲,悬着的心晃晃悠悠地落回了肚子里,“小午在这儿等哥哥一会儿,哥哥给小午准备了礼物。”   这时,瓦蓝的眼睛倏地亮了。   他猜想是小飞鼠给送回来了,本来阿安也说今天差不多,他乖乖地点了点头,坐在贵妃榻边上等。   式粼的脚步声几乎没有什么停顿,走进里屋又很快走了出来,手里没有提着装小飞鼠的笼子,而是拿着一个红漆雕花木匣。   木匣比手掌大了两圈,看着挺精美的,他猜想木匣内是发簪,毕竟话本里十个表白五个送簪,不算稀奇。   只不过他眼下更想要小飞鼠,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失落的,当然他不能让式粼看出来,怎么说也要给予式粼的心意一丝回应。   “是什么啊——”   尺玉抻脖子好奇地朝式粼的手张望,胸前的白色蒜瓣毛起了层,看起来肉墩墩的。   式粼坐回贵妃榻,抽开手中木匣的盖子,将白玉雕花鱼纹梳取出递到尺玉面前,“哥哥前两天特意给小午定制了一把梳毛毛专用玉梳,小午看看喜不喜欢。”   “梳毛毛用的?”尺玉被式粼的脑回路惊呆了,尽管玉梳有些重量,他还是用前爪夹到了怀里细看,“这里是鱼纹?”尺玉拍了拍玉梳手柄的位置。   “嗯,是鱼纹没错。”式粼轻柔乖巧的猫头,将此物另外的含义说给尺玉听,“有齿,有玉,还有鱼,是我小午的专属毛梳了。”   尺玉前爪夹着玉梳,一脸懵逼道:“那我要如何使用呢,变半人形梳尾巴吗?”   “当然不是,哥哥告诉你怎么用。”   话音一落,式粼将玉梳从尺玉前爪抽走,跟着饿虎扑食般用嘴疯狂吸柔软的猫猫肚肚,还啄猫胸口,又一连啵啵了好几下猫大腿……   就在尺玉困惑不已时,玉梳重新出现在了他眼前,打磨光滑的梳齿顺着被吸乱的毛毛,一点一点地梳,没一会儿,毛毛重新恢复到柔顺蓬松的状态。   “……”尺玉一整个大无语。   这是送他的礼物?   这分明是清理作案现场的工具!   梳毛毛舒服归舒服,倒也大可不必美其名曰说成是送他的,毕竟实际上是式粼自用……   式粼一看尺玉斜着的小眼神和撇到一边的猫嘴,就知道小家伙没满意,他挠着尺玉下巴颏继续道:“哥哥以后每日早晚都给我的小午梳毛毛好不好?”   尺玉享受地仰头呼噜噜,爪爪一开一合地在式粼的腿上踩呀踩的,“那行吧,今晚就梳个半盏茶的。”   下巴没挠过瘾,尺玉又歪头要挠脸蛋子肉,小脑瓜一个劲儿地拱式粼的手,猫躯更是哐当一声碰瓷般倒在了贵妃榻上。   式粼见状连忙把猫猫抱在腿上,乘胜追击道:“忘了跟小午说,小飞鼠接回来了,等用过晚膳……”   话落一半,粉红带刺的猫舌在他唇瓣唰唰席卷——   痛,并快乐着。 第34章 浑然不知犯错误   在式粼眼里,尺玉真的很像小孩子,有了好玩的不管不顾,晚膳用的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式粼自小没有娘亲,从未享受过被长辈追着喂饭的待遇,这会儿却浅尝了一下当爹的心情。   他亲自把肉肉从骨头上拆下喂到尺玉嘴边,尺玉敷衍地张着嘴,眼珠子始终看向斜对面的储物间,这会儿心里估计被小飞鼠填满了,容不下其他。   式粼也不生气,喂饭的动作有条不紊,时不时还用筷子刮一下沾在尺玉下巴毛的肉汁,嘴角始终挂着父爱满满的笑。   小猫咪本来就是这种可爱又可气的小动物,他才不会只要求小猫咪可爱,自私地板着小猫咪傲娇的天性呢。   太听话的小猫咪就没意思了,小猫咪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   “吃饱了,小午吃饱了。”尺玉用前爪按住式粼喂饭的手,站起身子将圆滚滚的肚皮亮给式粼,“不信式粼哥哥摸肚肚,小午要玩小飞鼠去了。”   “是吗?哥哥摸摸。”式粼放下筷子,掌心贴在尺玉柔软要炸的肚皮揉了揉,“那好吧,我的小午既然吃饱了,哥哥带着小午去玩小飞鼠了。”   “式粼哥哥抱着去。”尺玉蹬直猫大腿,伸出前爪去够式粼脖颈,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高高兴兴地支棱着。   尽管从卧房行至储物间没有几步路,尺玉还是想把体力耗费在小飞鼠身上,走路这种事交给式粼准没错,反正式粼喜欢抱猫猫。   式粼的确无法拒绝小猫咪的撒娇,他撑着贪玩猫的胳肢窝,将肉团子搂怀里,跟着托住猫腚缓缓出了房门。   -   储物间下午阿泰已经打扫过了,犄角旮旯都不见什么陈年老灰,屋内的旧木箱错落有致地摆放,非常适合小猫咪当踏板跳来跳去,就连淘汰下来的大花瓶,都用软布擦拭得铮明瓦亮。   小飞鼠还关在笼子里,用一块深褐色的粗布盖着,原本呆得很安逸,可当尺玉掀开粗布的一角,猫头赫然出现在笼子边,笼内的小飞鼠立马发出自卫的尖叫。   刺耳的吱吱声激起了尺玉的狩猎欲,他兴奋地原地蹦跶,朝身后的式粼讲道:“式粼哥哥快关门,我要把小飞鼠放出来了。”   小飞鼠一听猫讲人语,当即吓得抱在了一起,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瞬间就湿了。   尺玉见状,怜香惜玉地安抚说,“陪我玩一会儿,玩完给你俩吃苹果。”   语罢将爪子伸到笼子里,试图来个摸头杀。   小飞鼠哪里见过这等世面,为了躲避猫爪小腿儿一个劲往后倒腾,并翘起尾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体型大一些,实际已是接近吓尿的程度。   但小飞鼠躲过了猫爪,没躲过开笼子门的人族,兄弟二鼠唧唧唧一盘算,与其在笼中坐以待毙,不如冲出去跟猫拼了,拼不过就飞到房梁躲着,这柱子滑不溜手,猫未必能上得去。   尺玉慈眉善目地守在笼子口等小飞鼠出来一起玩,哪料下一秒小玩意儿兵分两路铆足了劲一溜烟跑没影了,尺玉当场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去追谁好了。   式粼见猫愣了,没憋住笑出声来。   是个人都能看出小飞鼠比小老鼠矫健,不过这也是玩小飞鼠的乐趣吧?   他坐在木箱上,静候猫捉飞鼠。   尺玉一瞧好说好商量不给面子,那就只能拿出看家本领了!   他仰头望向房梁角落不知好歹的小飞鼠,跃到木箱,借式粼肩膀做踏脚石,噌地向上一蹿,锋利的前爪死死抠出房梁,翻了上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气势上自带血脉压制的威慑力。   刚聚头的小兄弟一看猫上房梁,立马散开顺房梁往两边狂奔。   尺玉死死盯着个头稍大的那只,直到将小飞鼠逼到无路可逃,小飞鼠张开四肢纵身一跃,尺玉眼见小飞鼠要溜,四爪开花紧随其后——   就在此时,坐箱观猫斗的式粼迅速从木箱弹起,一个箭步行至坠落的雪团子身下,微微弓背。   尺玉踩在式粼肩膀安全着陆,紧接着追到了木箱与墙的缝隙当中。   缝隙对尺玉而言稍显狭窄,然而小飞鼠置身其中却是游刃有余,它回头瞧了眼略微卡住的肥猫,滋溜蹿到了别处去。   小飞鼠进入视线盲区后消失无踪,尺玉一时半刻摸不准小飞鼠躲到了哪里,他回过身冲式粼比了个嘘的手势,匍匐在地上竖耳听动静。   认真的小猫咪简直可爱炸了,式粼被迷得神魂颠倒要死要活,嘴角的老婆控笑容怎么都收不住,他配合着猫猫的命令大气都不敢喘,只见猫猫扭着猫腚往西南方的大花瓶处断断续续地移动。   体型较为迷你的那只小飞鼠就躲在花瓶后头,它收着尾巴,两条腿怕得直打哆嗦,一双大眼睛布满了恐惧。   不多时,身后猛然被巨大的阴影覆盖,它不敢回头,心跳愈发厉害。   就当它以为要死翘翘时,脑袋被肉垫轻轻地扒拉了一下,耳畔响起嘿嘿嘿的笑声,“找到你了哟~”   小飞鼠毫不夸张地受惊一蹦,双腿跟无敌风火轮似的狂奔。   这只猫有大病吧,太吓鼠了……   -   尺玉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小飞鼠病了,就连最爱的苹果都不吃了,两个小家伙基本处于要死不活的状态,这可把他愁坏了。   他捅咕式粼帮着请位兽医给诊治诊治,兽医进到布庄后一通瞧,最终得出的结论,小飞鼠是环境压力过大导致的萎靡不振,要舒缓情绪才行。   尺玉不好当着兽医的面说什么,待阿安送走兽医,拉着式粼说叨叨,“小飞鼠为啥有压力啊?好吃好喝还不满意,它俩这是要上天?”   式粼无奈地咧了咧嘴,回答道:“这就好比那天野狸子进布庄把我的小午团团围住,我的小午不也手足无措了吗?现在这两只小飞鼠应该跟你那天的心情是一样的,而且它们还打不过你,被囚/禁在笼子里,萎靡也很正常。”   式粼的头微微有些痛,不仅因为陪着小傻猫折腾了半天,耽误了布庄的事,更多的是被尺玉吵的,尺玉因为关心小飞鼠死活,跟他释放了一上午焦虑情绪,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   不过是两只小飞鼠而已,尺玉都没如此关心过他。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给它俩放两天假缓一缓,刚好也培养下感情。”尺玉早早就拿捏了培养感情的精髓,包吃包住的美日子过上瘾,还能剩下啥傲骨,这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培养感情?”式粼正颜厉色地反问,“我把它们捉回来是给你玩的,不是给你培养感情的。”   “可不培养感情这也玩不了啊?!”尺玉没看见式粼眸底暗涌的潮汐,充满爱意地戳了戳小飞鼠耷拉的脑袋,“我要让它们在我的羽翼下茁壮成长,等它们习惯了吃了睡睡了吃,我们就能好好玩耍了,到时候它们跑,我在后面追,太有意思了。”   “这么快就开始跟小飞鼠‘我们’了?小午要不要把鼠笼拎到卧房,夜里搂着它们睡觉?”式粼醋到阴阳怪气,他舔了舔唇瓣上的冷笑,甩了一记眼刀子进鼠笼。   尺玉受到式粼的启发,一拍大腿,“对哦!虽然搂着它俩睡觉不太现实,但是我可以去木匠铺打一个大点的鼠笼,里面放些树枝树叶什么的,它俩肯定喜欢!!”   “……”   式粼气到彻底不想说话,他点了点头,意为“你随便吧”,而后转身出了储物间。   他怎么也没想到捉回小飞鼠非但没有达成让猫猫更喜欢自己的目的,反而落得个鸡飞蛋打。   行,养吧。   -   阿安送完兽医回来,察觉到好不容易性情回暖的东家,又回到了数九寒天的模样,他回头偷瞄了一眼没跟出来的小仙猫,脑瓜子嗡嗡作响……   “东家,咱这是回书房?”阿安肝胆两虚的尬笑。   式粼看向阿安沉默了须臾,继而吩咐道:“你去收拾间客房出来吧,假使他下午要去木匠铺,你跟着一起去,切记,打鼠笼的银子你来付。”   “得,得嘞。”   -   大大咧咧的小猫咪在独自用午膳时,还没反应过来阿安说式粼有要事出布庄是几个意思,他吃光光肉肉后回房换了顶幕篱,在阿安的陪同下也出了布庄。   木匠铺他熟的,上次与式粼骑马去过一次,这会儿他的鸡腿书橱也该有雏形了,刚好过去瞧瞧。   他想过了,鼠笼还要鸡翅木的,放在贵妃榻边跟他的书橱刚好配套。   到时候白天小飞鼠睡觉,他就给小飞鼠讲故事,等晚上用过晚膳后,就把小飞鼠放出来陪他消食。   天啊——   此等吃喝不愁,乐子不断的生活,不就是他修仙所求吗?甚至比飞升后还要美滋滋好吧!   有人暖被窝,挠下巴颏,他可真是一只幸福的小猫咪!   尺玉嘴角不断向耳根咧去,好想立刻跟尺夏嘚瑟一番!!   欸,不对啊……   不是说好了今天去游府给尺夏送野狸子肉干吗?   尺玉眨了眨眼睛,刚要转脸问式粼怎么回事,却发现式粼根本不在马车内。 第35章 你还有理了   冷不丁出门没人陪着,尺玉总感觉哪里光秃秃的,到了木匠铺,之前车上那股兴奋劲儿倏地消减了大半,跟老板交代了鼠笼的式样,然后瞧了眼雕花书橱的进展,就打算回了。   回布庄途中,一股很特别的辛烈花香飘了进来,尺玉掀开帘子探头一看,巷子里的橘树开满了白色的小花,煞是娇俏。   想起上次摆在床褥的鸡腿花式粼很喜欢,尺玉叫停马车,马凳都没踩,跳下后快步奔了过去。   他不喜折枝,从怀中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橘花一朵一朵掐下,直到手帕盛不下才停手。   橘花虽比梅花要小,可香气却比栀子花更为浓郁,不仅生津润肺,还止咳顺气呢,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尺玉将盛满橘花的手帕,以对角的方式松松地打了两个结,单手捧在掌心意气风发地往回走。   只是还未走回马车,依稀嗅到一股讨人嫌的味道,下一秒,一辆眼熟的马车停到了布庄马车的对面。   尺玉定睛一看,这不是昨日与阿安对打耳光的那个随从吗?脸上的巴掌印还在,叫,叫什么阿寿来着……   担心阿寿狗仗人势欺负老实人,尺玉紧忙跑过去给阿安撑腰。   寒眸扫过锦绣布庄的马车,尺玉扬着下巴冷嘲热讽道:“怎么?没读过圣贤书,还没学过规矩吗?好狗都知不挡道,也不知人怎会这般没有眼力见。”   尺玉说完又嗤了声,他才不管式峰在不在马车内,一双幽兰的猫瞳直视锦绣布庄的红鬃马。   红鬃马虽生得高大威猛,可胆子小的跟芝麻似的,受妖猫恫吓,吓得连连后退。   阿寿本来是要与阿安争执几句的,但半路突然杀出来蓝眼白发的沙纳颉人,这人他在聚福楼见过,当时站在式粼身侧,很是受宠。   于下人而言,但凡是个主子都惹不起,他自然不敢造次,加之马突然有些小失常,要说的话便卡在了嗓子眼没说出来。   尺玉未想多做逗留,折身上马时,喊阿安:“路也给让开了,咱们回吧。”   “欸,好嘞——”   阿安有点蒙,心脏却扑通扑通地跳,耳根子也发烧,甚至忘了伺候尺玉上马。   他不过是个下人,小仙猫都对他这般好,他可得好好伺候着。   马车缓缓往回走,阿安隔着帘子与尺玉搭话:“玉公子,东家今日心情不佳,您要不看着哄一哄?”   阿安不是故意出卖式粼,只不过客房收拾得再好,也比不过睡习惯的卧房。而且老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别再真生出什么隔夜仇来。   “他咋又心情不佳了?”尺玉闻言从马车内钻出,蹲在帘子外头用一种“都是你的错”的眼神看向阿安,追道,“你招他了?”   阿安握缰绳的手一紧,不敢亵渎仙神,眨着眼睛磕巴说:“阿,阿安哪里敢,分明是玉公子……”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表现可好了,你休要胡说八道。”尺玉打断阿安,摆出一副你少冤枉我的架势。   他自打与式粼正式相恋,整日里给吸给抱给亲亲,完全是按照城里猫的规矩办事,而且他还摘了橘花作为礼物呢,多用心啊!   “玉公子说得有理……”阿安讪讪道,他听出来尺玉是个笨蛋美人,决定换个方式说,“不过阿安的本意不是说玉公子表现得不好,而是玉公子对储物间那两只小飞鼠太过上心了,忽略了东家的感受。”   “玉公子定做这么漂亮的鼠笼,无非是想把小飞鼠养在卧房内,可咱东家自幼睡觉就浅,稍微有点动静多半会醒,怕是听不惯那小东西吱吱叫呢。”   阿安确确实实是这么理解的,式粼因为听不了小飞鼠叫,所以吩咐他收拾间客房出来,夜里好躲个清净。   他壮着胆子将这话偷偷点给尺玉,完全是为了家和万事兴。   “啊,小飞鼠叫啊……”尺玉后知后觉地拉长音。   平日里他睡觉都是一命呜呼的风格,的确没考虑到式粼有可能睡眠浅的问题,这样的话,他就不把小飞鼠放在卧房了。   等回头将书橱挪到储物间,再搬进去一张贵妃榻不就搞定了吗?不是什么大问题!   想明白小飞鼠的后续安排,尺玉开始关心起了式粼的睡眠问题,“那他因为点啥睡不踏实啊,不会是做亏心事了吧?”   彼时,站在布庄正门的式·望夫石·粼一连阿嚏了两声——   他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尽管距离天黑还早,可他仍旧不放心,说不上来具体原因,哪怕是远远地瞧见马车往回赶也行。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终于瞧见了自家马车,可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该有的笑容,他看见尺玉与阿安并肩坐在马车外相聊甚欢,气得扭身进了布庄。   浑然不知的尺玉还在跟阿安热聊,正说到式粼前些年如何凭一己之力在式家翻身……   临到布庄门前,阿安告诉尺玉,这些是他俩之间的小秘密,不许对外说。   尺玉特讲义气,说:“放心吧!!”   -   晚膳仍没在一起用,鸡腿都不香了。   尺玉相当纳闷,嫌小飞鼠吵也没必要不理他吧?他又不吵……   等晚些时候橘花都打蔫了,该不漂亮了。   尺玉满面愁容地变回小猫咪,叼着手绢悄悄寻到阿安收拾出来的客房,顺窗缝钻了进去。   式粼正在秉烛夜读,丝毫没有察觉房间进了“不速之客”,约莫眼皮沉了,才熄灭外屋的油灯,进到里屋。   起初他还没看到摆在枕头上的橘花笑脸,直至褪去靴袜一回头与那笑脸四目相对,心跳的某一拍突然变得有力而迟缓。   他猛地转脸看向窗边,窗子刚好开着一条足够液体猫进屋的缝隙,只不过四下寻觅,不见猫影。   式粼敢肯定这笑脸花是尺玉摆的,褥子上还有肉垫印呢。   可眼下,猫猫是走了吗?   他很想追到卧房找尺玉问个明白,但他不能这么做,假使尺玉随便给他个纸薄的台阶他就下,日后岂不是要常常受傻老婆气?   式粼思来想去,决定先熄灯睡下。   哄人哄一半,太没诚意了。   -   趴在房梁上的尺玉始终观察着式粼的一举一动,他的计划是式粼发现笑脸花后,纵身一跃扑到式粼怀里,然后亲亲揉揉钻被窝那种,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好像扑不了,把地砖砸成两半还差不多……   奇怪,式粼不是说喜欢花吗?还说他送什么都开心,他咋没看出来式粼开心呢?   难不成是嫌橘花太素了?式粼喜欢红的?   尺玉想得出神,下意识紧抓杉木房梁,寂静的夜里这点声音很容易便被未睡着的式粼捕捉到了。   式粼知道猫是夜行动物,担心尺玉看出他在笑,特意用被子蒙住半张脸。   尺玉思考了很久,最终在式粼“睡熟”后从房梁蹦了下来,落地的声音不算太轻,但式粼没醒。   这不由让他怀疑起阿安所说的关于式粼睡眠浅的真实性,他悄悄跳到床尾,蹑手蹑脚地绕到式粼面前,小肉胳膊在式粼眼前晃了晃。   “这不睡得挺好吗?哪有一点动静就醒!”尺玉嘟嘟囔囔,低头舔了舔毛。   他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阿安说的不能尽信。   不过他的确不太了解式粼,不如趁机试一试什么情况式粼会醒好了,尺玉伸出前爪轻轻按在式粼脑门……   “唔,这样不醒。”   尺玉自言自语的同时,前爪开花,用爪尖下面的小肉球堵住式粼鼻孔,在心里默数了七秒,式粼依旧没有要醒的感觉,他更大胆了。   他又往前挪了挪猫躯,用气味腺不客气地蹭式粼的脸,这下式粼动了,但仅仅只是翻了个身……   猫猫叉腰,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不随我吗?一命呜呼地睡过去了。”   说完,像一颗小飞弹似的跳到式粼正面,规规矩矩地端坐着。   愣盯盯地看了式粼半晌,尺玉用前爪轻轻拍了拍式粼的脑袋,“你这里装的是啥?咋还说不开心就不开心了呢?真难捉摸。”   “不过没关系,话本里的人族大多如你这般阴晴不定,我有心理准备的!”   “本猫猫既然决定与你相恋,自然是会包容你的小毛病,但你最好诚实简单,不开心就说为啥不开心,猜来猜去很麻烦的。藏情绪也算藏私,比藏肉肉还过分呢!”   “等明天睡醒了要开心,寅时二刻我便去给你摘挂着露珠的最水灵的红花,你喜欢大朵的,还是小朵的?”   “你看你又撒谎了,之前说我送啥你都开心的!”尺玉哼了一声,咣当倒在式粼旁边,“看我摘回大朵的你还不开心,那我就不理你了!”   说着说着还有点小生气,张开血盆猫口咬住式粼清瘦的下巴,咬得不算用力,松口后又舔了两下,不受控地发出呼噜呼噜的撒娇声。   -   式粼克制了整整半宿情绪,在尺玉睡死过去后,睫毛被逐渐溢出的泪花染湿,他没有睁眼,脸往柔软的肚肚里深埋。   哽咽道:“臭猫猫,你还有理了……” 第36章 送你一朵大红花   寅时二刻,天光还没等透过浓浓夜幕,熟睡的尺玉便被意念叫醒。他猛地掀开眼皮,瞬膜艰难地像两侧眼角滑动,露出被深蓝围住的漆黑瞳孔。   张着猫嘴接连打了两个哈欠,漫不经意地碎念着当下心理活动,“啊,我得去摘大红花了,晚了大红花该不水灵了……”   尺玉话虽如是说,可猫躯一根毛都没动,蓝眸呆滞得像极了死不瞑目,愣呼呼地盯着式粼围在脖颈的方巾,脸都没有力气洗。   过了少时,眼眸因困倦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他嘀嘀咕咕地抱怨着“都怪这该死的被窝太软和,太温暖了”,一时忘记顾及睡觉的式粼,大喇喇地伸展着四肢,用力到肌肉颤抖。   稍微清醒些,尺玉又开始纳闷了,他啥时候钻的被窝?昨晚分明是睡在枕头上的,怎么会呢?   他疑惑地抬起猫头看向吐息均匀的式粼,肉垫轻轻戳了戳薄厚适中的唇瓣,用倒牙的语气问:“是你把我抱进来的啊?那什么,其实我不冷的……”   猫猫虫心里美极,嘴里傲娇的话全都是说着玩的,整只猫在被窝里快乐蠕动,并不时用脑壳上的气味腺蹭式粼的脸。   “那你现在还有没有不高兴?”   “要是没有的话,我再眯一小会儿呗~”   尺玉嘴里发出痴痴地笑,爪爪不时在式粼摊开的手臂内侧踩来踩去,尾巴不惧被子的压制支棱了起来。   式粼其实被香喷喷的小粉肉垫堵住嘴时就醒了,只不过他想听尺玉嘟嘟囔囔说些没用的,这才打定主意“装死”。   但是眼下尺玉动静不小,他再没什么反应就不合理了,于是他假装被吵醒搂住动来动去的猫猫虫翻了个身。   尺玉也搞不清自己不过是被抱着转了个圈,发出“呀呀呀”的声音做什么,太害羞了,他拱呀拱地将发烫的脑袋埋到了式粼里衣中。   大抵猫猫就是见缝插针的小动物,脑袋钻到里衣后,爪子也跟着扒拉进去了,然后扭着猫腚一个后空翻完完全全地窝到了式粼怀里。   平日里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还没觉得人族火力这般旺,这会儿才在里面小小逗留,尺玉竟然感觉有些烫脚,还,还喘不过气……   这也太愧对祖先了!猫族的老祖宗那可是在沙漠里滑滑梯的主儿!!   尺玉为了颜面,热死也不往外钻,唯独猫头怂怂地探了出来,被某只人族啄木鸟狠狠啄了天灵盖。   哦不,他没说自己是榆木疙瘩脑袋!!   “小午是什么时候来找哥哥的?哥哥还以为小午搂着小飞鼠在卧房快活呢。”式粼一推三六九又阴阳怪气道。   “我没有啊……”尺玉下意识否认。   扒在式粼锁骨上的前爪微微收紧,挣扎了须臾后,将矜持的本意转为善解人意,“我是说我没有要抱着小飞鼠睡,式粼哥哥不是嫌小飞鼠叫声吵吗?我决定让它们在储物间眯着了。”   “哦?”式粼不置可否地试探,“那小午打算怎么安排?”   “我是这么想的。”尺玉摆弄式粼乌黑的发丝,“回头书橱和鼠笼做好后一股脑都摆在储物间,储物间变成我的玩耍空间,小飞鼠自然不会在储物间以外的地方叫,也就吵不到你耳朵了。”   “不对。”式粼捉住多动的小爪子,按在自己脸上,“小午就没有想过假使书橱搬过去,哥哥伏案做事时便见不到小午嘿嘿嘿地看话本傻乐了?还是说小午想要更多的独处空间?”   式粼紧盯着陷入沉思的猫脸,再度开口道:“当然,哥哥没有绑着小午的意思,小午有自己的小爱好哥哥全力支持。只是哥哥年纪大了还挺需要陪着的。要不这样,哥哥再养一只小猫咪好不好?”   “你要再养一只小猫咪吗?我们不是相恋的关系吗?”尺玉眉头微蹙,与式粼对望的眼睛睁得溜圆。   式粼怔怔地看了尺玉半晌,不带情绪地勾起嘴角改口,“哥哥不养,哥哥逗小午玩的。”   其实式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说,胸腔塞着一团棉花堵得他难受极了,他无法理智……   “逗我玩?空穴不来风,总要有些理由的吧?”尺玉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不喜欢我了,想和别的小猫咪相恋了吗?”   “不是,哥哥不是……”式粼急切地否定了尺玉的猜测,将紧贴皮肤的雪团子搂得更紧,“哥哥是有些孤独了而已,你当哥哥是病了好吗?”   “病了?是哪里疼吗?”尺玉笨拙地学着话本里的描述,用肉垫探了探式粼额头,他根本就摸不出温度哪里不对,可他突然想起可以叫大夫,“我去喊阿安,他会请大夫。”   “不用不用。”式粼连忙箍住尺玉,耳语道,“哥哥抱一会儿猫猫就不疼了,我的小午比大夫管用多了。”   -   大红花摘了,比承诺的稍微晚了些。   式粼正与游止叶在游府后院的水榭品茶,尺玉叼着红红火火的状元牡丹嗖地跳上石桌,将花规规矩矩地摆在式粼面前,仰头发出奶奶的夹子音。   式粼当即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单手托着猫腚把肉团子抱在怀里。   他还以为赖床过后,尺玉把送他花的事情忘记了呢。   没忘真好。   他亲了亲猫头,拾起开得娇艳的牡丹,展颜道:“谢谢我的小午宝,哥哥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   坐在式粼对面的游止叶当啷插了一句嘴,而后叹道:“式兄可知这状元牡丹是我专门请花匠培育在园中的,本来能多赏一段日子呢,你家这位‘夫人’几个意思,玩借花献佛呢?”   “给你拿那么多肉干,摘你一朵花过分吗?”式粼挑眉看向扫兴的游止叶,“还是说少了这一朵,游兄的花园就秃了?”   游止叶对花园里的牡丹稀罕得紧,哪受得了式粼的无赖态度,呛道:“这不是秃不秃的问题,摘别人家的花总要事先打声招呼吧,再说这是你夫人,又不是我夫人,我没必要惯着。”   “游兄这话说得真够逗的,小猫咪能知道什么家花野花?”式粼冷嗤,“假使游兄受不了家里的花遭殃,那我干脆把小晚也一并接回去算了。”   “式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前一秒游止叶是在发牢骚,那这一秒他的神情足以暴露他的认真。   他近来养猫养得上头,已经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式粼这时候把猫要回去,不是等同于割他的肉吗?   “字面上的意思,听不懂?小猫咪的脑袋瓜里装的只有浪漫,就算搞些无伤大雅的破坏,也不至于被斤斤计较至此。”式粼别过脸看向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回来的尺夏。   尺夏叼着粉色的仙桃牡丹,迈着优雅的小步伐朝游止叶缓缓走来。   她是听尺玉说式粼喜欢花,收到花后会开心,便想着给游止叶也摘一朵。   只不过尺玉将花园里最美的状元牡丹给摘走了,她瞧着别的颜色就属粉粉嫩嫩的仙桃牡丹最好看。   她挑的这朵一样很美,游止叶会喜欢吧?   尺夏到底与尺玉是一个母猫肚子里出来的,跳上桌的动作以及递花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游止叶看着他的宝贝牡丹又少了一朵,心头却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他跟中邪了似的,重复式粼抱猫猫的动作,就连夸猫猫的话都如出一辙。   “谢谢我的小晚晚,爹爹很喜欢……”   语罢在猫头上啾啾啾亲了好几下。   式粼:“……”   尺玉:“……”   尺夏不好意思地晃动着大白尾巴,抬爪按住了游止叶再次凑过来的嘴。   -   晚膳是在游府用的,游府伙房的厨子是打江南请来的,菜式做得精致极了,光是摆盘就看得人眼花缭乱。   尺玉在别人家吃东西难免有些拘束,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像个猫中贵族,又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张嘴等喂。   开始两人两猫吃得相当和谐,直到最后上来那一坨名为叫花鸡的硬菜,人与猫都不淡定了。   尺夏不挑食不护食,游止叶给撕鸡胸肉就吃鸡胸肉,给拆鸡脖,就啃鸡脖。   尺玉可不一样,他要吃鸡腿。   式粼刚把鸡腿拽下来,他激动的小爪子便开始原地踏步了。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式粼的手没有绕至他面前……他眼瞅着鸡腿即将进到式粼的嘴,腾地站了起来,恃宠而骄地一口咬住鸡腿。   只不过他没有发出护食的呜呜声,而是眨巴着大眼睛与式粼对视,试图通过话本里提到的暗送秋波来实现鸡腿自由。   式粼目的达到了。   他一把揽过猫腰将小馋猫压在怀里,他就是要尺玉夺食,他就是要间接与尺玉接吻……   尺玉的毛茸茸小胸/脯与式粼紧贴,眼神从卖萌逐渐转为茫然。   这是要干啥,当众调戏他吗?   他,要配合吗?   尺玉咬着鸡腿也不耽误紧张地咽唾沫,眼下他阿姐还在呢,是要当众亲亲吗……   哦不可以!万一变身了怎么办!!   尺玉的肉垫搭在式粼双颊抗拒的用力,但在外人眼里更像是捧着式粼的脸,两人视线仍交缠在一起,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发生点什么……   游止叶作满脸期待状。   尺夏则心理各种活动……   这也要学吗?   城里猫标配? 第37章 欠欠的猫猫   氛围感十足的画面静止了足足三秒,正当在场的所有目光都在期待着发生些什么时,尺玉前爪扒着式粼的脸,就地吃了起来。   他边用嘴撕下鸡腿肉边咀嚼,跟着仰头将嚼碎的肉往肚子里咽,继续重复着这个动作,反正腰上有手臂环着,踮脚又不累,式粼不松口怪不到他头上来。   式粼仍保持着咬住鸡腿的姿态,他倒要看看尺玉吃完那一面的鸡腿肉会怎么办,是放弃,还是虎口夺食,这可比直接抱着亲猫猫有意思多了。   游止叶在看热闹期间,用眼睛斜了一眼同样看热闹的尺夏,以及他刚刚收到的仙桃牡丹,要说半分期待都没有,那肯定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他是正经人欸!正经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好大闺儿动歪心思呢?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闷酒一般闷掉了他的大碗茶,将猝然生出的邪恶小火苗熄灭在肚子里。   但令他震惊到下巴脱臼的是,尺玉拆掉鸡腿骨,已经开始吃另一半的鸡腿肉了,在近乎疯狂的掠夺下,开始对式粼嘴角两边的肉发起攻势。   而式粼始终深情凝望着尺玉,淡定的像是个常年被夫人夺食的软蛋。   眼瞅着两边露出的鸡腿肉被风卷残云般吃光,尺玉伸出粉嫩带刺的舌尖舔食唇/缝内不明显的部分。   这个“叫花”的做法非常美味,整鸡鲜嫩的肉汁都裹在其中,鸡腿肉又是活肉,不像鸡胸肉的肉质发柴,煞是令猫猫欲罢不能。   直到吃至不能再吃,尺玉才脸红脖子粗地停下来,趴到式粼肩膀上小声唧哝,“在外面不准亲猫猫,亲变身了不好收场。”   尺玉近来被吸到变身的次数愈发频繁,他自己心里也有猜度,可能与他“懂事”了有关,因为上次羞羞期式粼用手帮助他,所以他被式粼吸久了思绪很难不往那方面飘……   那次是真的很飘飘然,但也好奇怪,公猫与母猫体质明明不同,是在被动的情况下闻到母猫的信息素,听到叫声才会被唤醒,而不该像现在这样随时随地。   他这是跟人待久了,逐渐被同化了吗?   尺玉正想得出神,嚼完嘴里肉的式粼用嘴唇夹住了他的耳朵,他缩着没长骨头似的脖子,窝在早已习惯的臂弯打起安全感十足的呼噜。   式粼先是将尺玉送的状元牡丹拾起,而后托着猫腚准备离席,对看热闹又有些小走神的游止叶投过去一个过来人的微笑,“我先回家吸猫猫了,游兄和小晚慢慢吃。”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尺夏如同被推荐翻了花牌的歌姬,又羞又气爪子抠地,扯脖子朝式粼喵喵直叫道:不要带坏傻大个,我卖艺不卖身的好嘛!!   “这就回去了?时候还早呢。”游止叶起身挽留,“最近有个叫什么春花戏班的,排了一出叫《城岭间》的人妖情未了的戏,不去一起看看吗?”   “你说戏叫什么?”式粼挑眉。   城岭间三个字他再耳熟不过了,尺玉捧着话本看了好些日子呢,有时候嘟嘟囔囔他也听去了些,还挺有意思的。   尺玉也激动了,一是因为他还没去戏园子听过戏,二是对《城岭间》的另一个版本感兴趣,他往上蹿了蹿,在式粼耳边吐了一个“看”的音。   “叫《城岭间》啊,很火的。”游止叶重复,“这你就不懂了吧?心思全都扑在做生意上,半点生活情调都没有。”   “那便随我们游少看看去吧。”式粼懒得反驳,反正他家小午要看,又有人请,不看白不看。   -   半个时辰后,游府的马车与布庄的马车先后停在戏园子门口,式粼抱着尺玉手持状元牡丹,游止叶则抱着尺夏手持仙桃牡丹,二人刚下马车,便被班主热情地迎进园中。   位置是游止叶提前订好的,在临近戏台子的第一排,茶水和果干在他二人一露面,就端了上来。   距离《城岭间》开场还有一会儿,周遭座位差不多快坐满了,足以见得这出戏的火爆程度。   尺玉与尺夏都是第一次看戏,两只猫蜷在各自“饭碗”的腿上,喵言喵语地讨论了起来。   《城岭间》尺玉一早就看完了原著,又先一步进的城,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语气或多或少有点显摆,“我跟你说这出戏绝对好看,我看过话本了,以后还打算重温呢!”   “不就是人妖相恋吗?以前在妖岭又不是没听说过。”尺夏不以为然,“人妖相恋十有八九都是悲剧收场,我还以为你爱看逗乐的话本呢,什么时候这般苦情了?”   “那你说得可不对!这本可甜了,不是悲剧。”尺玉抻着脖子喵喵喵,“第一世初遇,在人与妖彼此相互驯服的过程中就能磕到真糖。转世时虽然小虐了一下,可那种遵循着本能地重新交付真心更为浪漫,毕竟人族是喝过孟婆汤的。”   尺夏满眼震惊,猫瞳斜了眼呷茶的式粼,“尺玉你可别忘了你是要修仙的,两部话本就令你醉心情爱,玩什么轮回转世再续前缘,现在飞升竞争这么大……”   “什么情爱啊,没有的事。”尺玉难为情地抬起后腿儿挠了挠耳朵,“关系好而已,日子久了你和姓游的关系也会变好的。”   “什么姓游的,人家有名字。”尺夏扯脖子喵喵,“还说自己是半个城里猫,没礼貌。”   “哟,这就向着他了?还说你俩关系不好,真虚伪。”尺玉大白眼翻到房梁上去,“但尺夏你是母猫,他吸你的时候稍微躲着点,别没羞没臊的……”   “谁没羞没臊了!”尺夏扑棱坐了起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像你似的,为了个鸡腿跟犬族学的舔人,丢脸。”   “你懂个屁啊!!”尺玉也坐起身子,语调早已脱离和谐的喵喵喵,变为扯脖子的老吴,“我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怎么让自己过好日子!”说完用肉垫拍了拍自己短粗胖的脖子,隐形的金铃因动作发出细碎的悦耳声。   人族肉眼当然看不到他的宝贝铃铛,可尺夏是妖,不可能看不到,尺玉竖起大白尾巴昂首挺胸地炫耀说:“看见没?他给我买的。这可是黄金的哦,比银贵多了……你没有吧?”   “嘁,不就是个铃铛吗?”尺夏语调略显酸意。   其实她一早就看见了尺玉的金铃铛,自古女子无一不爱首饰,她也不例外。   可她怎么跟游止叶说她也喜欢呢?游止叶终究与式粼不同,鬼知道傻大个子怕不怕妖。   尺玉一见尺夏情绪不高,连忙往回找补说,“不过这样也好,你们之间没有定情信物,待他日你返回妖岭继续修行,也会少一份记挂的。”   “人族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睹物思君目痴痴,夜半蝉鸣耳不知’,说的就是一旦有了寄情之物,看到就会想起送其物之人,夜里会睡不着觉呢。”   尺玉说着说着咣当倒在了式粼怀里。   他没给尺夏透感情上的底,不代表他不认可与式粼的相恋关系,他是好妖,一生重诺。   只不过转世的事情,等转世再说。   胆怯会后悔,他不能害怕。   尺夏看着尺玉瞬息万变的神色缓缓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百年前是你叭叭着要修仙,还撺掇我一起。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倒像是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也不是啊,我又不打算毁修为。”尺玉解释,“到时候我修仙修累了,就去找他混吃混喝一百年,等他这张脸我看腻了,再回妖岭继续修行,到了万年飞升之际,我带他走。”   “你不带小飞鼠了?”尺夏再度扬声,尾巴焦虑地在游止叶腿上扫来扫去。   这几百年来尺玉的目标一直都是修仙,然后端起铁饭碗飞上九重天过玩鼠的逍遥日子,从未改变过。   但如今竟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族,推翻了之前预想的一切,修仙也不踏实修了,飞升也不带小飞鼠了,怎么会这样呢?   尺夏不免有些担心自己的未来,她修仙的定力远不如尺玉足,日后也会改变吗?为身后这个傻大个?   提到小飞鼠,尺玉的眼睛又亮了,“忘了跟你说,我已经拥有小飞鼠了!他派人给我捉的,两只呢!你要不要来布庄找我玩?我马上就要有自己的玩耍空间了,我还有好大的书橱,定制的!!”   “……”   尺夏的心情再次跌到了谷底。   同样是一只母猫生出来的小猫咪,除了眼睛颜色有差异外,她与尺玉的颜值不相上下,怎么尺玉啥都有,她啥都没有呢……   她扭过头不满意地看向只顾看戏的游止叶,挪腚在游止叶小臂上偷偷放了个屁。   “你到底来不来玩啊?可好玩啦!”尺玉毫无眼力见,还在一边无意识的嘚瑟。   “再说吧。”尺夏态度一般,“我想玩也要他去找式粼才行啊,而且我还不能跟他讲人语。”   “傻了吧你,我跟式粼哥哥说一声不就得了?他听我的!”尺玉悠闲地舔着爪子。   尺夏更气了。 第38章 猫猫好体贴   从戏园子出来,落春雨了。   雨点啪嗒啪嗒敲在顶棚,风卷着潮气吹进马车内,尺玉不知是怎的,突然想跟式粼撒个娇。   他撅着猫腚从式粼腿上站了起来,一边欠嗖嗖地摇尾巴扒式粼衣襟,一边哼哼唧唧说:“小午冷了……”   “冷了?”式粼讶异。   今儿天没亮时有只小猫咪还在说自己不冷呢,这才过去一个白天,车内一点点小风说冷就冷上了?   式粼不想戳穿撒娇猫猫的蹩脚伎俩,摸着猫头把猫猫往怀里抱了抱,“这样好点没?”   “没好,里面暖和……”   撒娇猫猫的肉垫已经触到了式粼滚烫的胸膛,怎可能半途而废?   他把脑瓜子往衣襟里扎了扎,后脚借力式粼手臂,使尽浑身解数将自己浑圆的猫躯挤进被玉带收紧的上衣中。   整个过程无人阻止,所以不多时便成功将猫腚与头倒转,末了一对得逞的尖尖耳朵钻出衣领。   式粼的呼吸温热绵长,有规律地喷在他的后脑勺上,暖暖的,一点都不烦猫。   “这就满意了?”式粼的笑意中夹杂着浓浓的宠溺,“小午可知如此与哥哥亲密,哥哥会馋小午的。”   “馋小午吗?”尺玉不解地抖了抖耳朵,扭着脖子用余光斜式粼,“不是馋猫猫呀?”   “猫猫肯定是馋的,但哥哥同样也会馋小午啊。”式粼说得理所当然,“小午不是与哥哥相恋了吗?哥哥想亲小午的嘴,听小午在哥哥耳边哼哼呀呀。”   “谁哼哼呀呀了?!我又不是没长牙的小奶猫,你莫要血口喷人!”   尺玉竖起眉毛装凶,眼周被一层害羞的阴影笼罩着,前爪在激动下不知不觉给式粼的衣领戳开了几个芝麻大的小窟窿眼儿,就连鼻息都重了三分。   “好好好,算哥哥耳朵背,听错了。”式粼盯着猫猫难为情的后脑勺,眼底那抹笑意略微有些坏坏的,他亲了亲猫脑壳改口,“我的小午没哼哼呀呀,是唧唧哝哝。”   “谁唧唧哝哝了——”   尺玉也没啥新鲜词儿,两句话说得差别不大。   他奋力地扭过身一口咬在式粼锁骨上,大概是留下两个犬牙坑,但不见血的力道。   咬完抬头看式粼,目露凶光的那种。   式粼双手隔着衣襟托住猫腚,突然想跟尺玉讨论一下相恋之后的进一步发展。   他舔了舔唇瓣与小凶猫对视,“小午想不想和哥哥更好更近更亲密些?”   猫猫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没完全成熟,式粼不好将话说得过于露/骨,只是姜太公钓鱼,丢下去个鱼饵随便试上一试。   “怎么更好更近更亲密啊,我有啥好处不?”天真猫猫上当中。   “会很快乐。”式粼抿唇。   “比玩小飞鼠还快乐?”尺玉兴味十足,前爪捧着式粼的脸,吧唧了一下嘴。   他脑子里好像还没装过比玩小飞鼠还快乐的事,哪怕是吃大鸡腿都比不过,因为鸡腿常有,而小飞鼠不常有。   “这个哥哥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小午或许能在自己那里找到答案。”式粼用嘴唇拨玩尺玉的耳朵,“小午心情烦躁食欲不振的那两天,哥哥帮小午解决问题的过程,和玩小飞鼠比哪个更快乐些?”   “过,过程……”尺玉舌头打结,耳朵片刻热冒了烟,整个猫脊柱都僵了。   那不就是……那啥吗……   尺玉哪有猫脸搭式粼的话,焦虑的猫尾巴在狭窄地衣襟内不自然地大力甩动。   他想跳过这个话题,思绪却止不住飘向那日呼扇呼扇的被子,像山一样伟岸的胸膛,和耳畔那些说他招人稀罕的话。   他忽然感觉衣襟内很闷,猫腿又没啥力气,这就很尴尬了。   尺玉不敢看式粼,猫头躲避视线追杀般咣当砸在式粼肩头,无处安放的肉乎乎的小胳膊虚虚地搭在式粼脖颈,生怕贴实在了被烫熟一般。   式粼想,话尺玉已经听懂了。   -   回到布庄,已接近戌时二刻。   反正猫猫是要黏着他的,客房和卧房差别不大,至于吃醋的事,等过两天小飞鼠压力缓解,尺玉光顾着玩而冷落他时,他再潜移默化地引导好了。   今晚他要揉小午,把昨天的账追讨回来。   尺玉并不理解式粼为啥突然要给他擦毛毛,不过戏园子的味道沾在身上属实是不太得劲儿,于是乎配合着趴在床边让式粼一通蹂躏。   现在他有专门用来梳毛毛的梳子了,不用担心毛毛被揉得乱糟糟,还要埋头打理那么辛苦……   温热的脸帕擦完猫脸,擦背毛和肚肚毛,而后是尾巴和花花,尺玉一脸大山里的纯洁猫模样,发出美滋滋的呼噜声,双目呆呆地看向式粼的脸。   式粼生得好看,这点是他见到式粼第一眼就知道的事情,现在只觉式粼棱角分明的脸像稍融的冰川,本色还在,又有了温和的弧度。   放松的大白尾巴先一步被绝美男色迷住,不听猫心的话就自顾自地扫了下式粼手腕内侧,蓝眸紧随其后勾住了式粼的魂。   式粼放下脸帕欺身凑近意图不明的猫猫,鼻尖碰上鼻尖的刹那,空气凝住了——   呼吸如仲夏闷热的晚风吹得人心绪纷乱,视线蒙了一层织雨的云,映在瞳孔中的彼此的脸变得朦胧起来,道不明的感觉反倒是清晰了。   没有人开口,式粼落吻时尺玉闭上了眼睛,手臂藤蔓般绑住了眼前人。   他知道自己变身了,他管控不了自己。   浅且持续地啾啾声在脑海中五光十色地绽放着,他从未见过烟火,此刻虚幻中的奇光异彩,正如话本里描述得那般令人怦然,又令人晕眩。   式粼的重量他不陌生,烛台火苗熄了,从未放下来过的床幔将屋内淡淡的月色遮了个干净,软和的被子轻轻柔柔地盖在身上。   摸他的头手明明与摸猫猫是一样的,心脏说不上来出于什么原因,非要效仿含羞草倏然一缩。   他抓着救命稻草般的被角,感受式粼的唇触碰他的眼睛。   他全无防线的防线,不攻自破。   湛蓝色的宫绦似是被钩住了,系在绳结上的玉珠发出脆响,他的眼睛闭得更加的紧,贴近他耳垂的嘴唇翕动着蛊惑人心的声音:“可以的话,小午点头告诉哥哥。”   可别说点头了,他连呼吸都不会了……   尺玉锁着脖子像只白到发光的翻壳小王八,四仰八叉,无法动弹。   式粼瞧尺玉眼睛闭得快看不见睫毛了,连忙将搭在宫绦上的手抽离,作势揽住僵硬的人形猫猫,顺了顺脊背大概率炸起的隐形毛。   “小午紧张跟哥哥说就是了,来日方长,哥哥不急的。”式粼安抚说。   被迫侧身的尺玉手背似是碰到了块烧红的烙铁,他正好奇地想摸出个一二三来,便被式粼捉住了手腕。   “小午别动。”式粼好气又好笑,“动了小午又负不了责,叫哥哥怎么办?”   “负责?”尺玉一脸问号地仰头。   “不然呢?小午打算耍流氓?”式粼反问。   他本着君子之风才没霸王硬上弓,臭猫猫倒好,撩起人来没完没了……   尺玉的账没算明白,眨巴着求知的大眼睛问:“动你一下就要我负责,那你要对我负多少责?”   “小午想要哥哥如何负责?”式粼实在是难受,抱得尺玉更紧了。   “我哪里知道,我还没弄明白负责是什么呢。”尺玉墙头草一样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地被吹到了别处,“所以你要我怎么负责?你又对我怎么负责?”   “……”式粼哽住。   他扳过尺玉的脑袋,在叭叭叭不懂事的嘴上咬了一口,沉声道:“你是非要动哥哥一下不可,还是要与哥哥研究怎么负责?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算负责,你要,哥哥都给你。”   “你干嘛你你你的叫我?”尺玉捏住式粼的脸控诉,“咋不叫我小名了?你又不稀罕我了?”   “谁说的?哥哥不过是说话说急了而已。”式粼握住人形爪子,在手心的软乎肉上亲了亲。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妖殊途」这个词了,光是沟通就不对路子,尺玉长了个傻蛋的脑袋气人的嘴,殊途就殊在气死人上面了……   既然绕不过去,那就直面“困难”好了,式粼认命地握着尺玉手腕贴向自己,“这样小午是否满意?”   尺玉摸清楚烙铁,瞬间被烫迷糊了。   “哥哥不用小午很快对哥哥负责,小午抱抱哥哥,哥哥现在很难受。”式粼疲惫地转过身,用钢铁般的意志告诉自己,我不想……   “抱一下就不难受了吗?”尺玉撑起半身扒拉式粼肩膀。   “嗯。”式粼烦躁地将脸埋进枕头,放柔声线说,“小午抱着哥哥,哥哥就不难受了。”   尺玉闻言往式粼身边凑了凑,小手挤进脖子底下的缝隙给式粼枕,另一只手大大咧咧熊抱式粼的宽肩,“这样够吗?不够的话我还有腿呢。”   “那再抱紧一点吧……”式粼叹气,苍蝇再小也是肉,当下没什么好挑的。   尺玉闻言,一猫腿搭了过去,贴着式粼后颈又问:“要亲亲不?” 第39章 出趟远门   春日进入尾声,正值添夏衣的节骨眼,式粼整日早出晚归忙碌非常。   坯布、丝线、染料之类的尺玉不懂,虽有尺夏偶尔来陪,小飞鼠玩腻后仍不免有些无聊。   他靠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话本,想着近日干脆回趟妖岭好了,反正式粼忙也顾不住他,他刚好赶在季末,去妖市淘点好东西。   最近话本看得不老少,他想趁热乎赶紧试试啥叫「小别胜新婚」,怎么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说干就干,尺玉合上看了一半的话本,麻溜从贵妃榻起身,小跑到里屋翻衣箱内的包袱皮。   他来的时候虽说是两手空空,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栖身之所,还有管饭的人,回趟老家肯定是要带些零嘴路上吃的。   尺玉打开书橱下面的鸡腿柜,将大包野狸子肉干取出,用黄麻纸包了两包,跟着将剩下的放回。   系好包袱,尺玉潇潇洒洒地背在身上,大步往前院成衣馆去。   彼时,式粼正指挥着布庄伙计挪动馆内的陈列顺序,将最新款式的成衣放在显眼位置,稍微过季些的,则归置在屏风后的区域。   “式粼哥哥——”   尺玉声比人先到,式粼应声回头,只见人形猫猫攥着斜挎在身上的包袱,忙忙慌慌地奔了过来。   式粼扫了眼包袱大小,便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他上前抓住尺玉手腕,看向粉扑扑的小脸,问道:“玉儿这是要出门吗?怎么不提前跟哥哥商量,怪措手不及的。”   “措手不及啥?”尺玉歪着头看式粼,“我想回趟……山里,最近不是季末嘛,有集市。”   人前不方便说妖岭妖市,尺玉对自己随机应变的表现相当满意。   挎着式粼手臂,尺玉把人往角落拉了拉,“我们那边的集市可热闹了,保不齐有好东西呢,漭城买不到的那种。”   “怎么突然想起去集市了?”式粼岔开话题。   他才不管妖族的集市热不热闹,他关心的是尺玉会不会好些天都回不来,他听说妖岭在靠近滕城的北面,算起来有五六百里远呢。   “干嘛,你舍不得我啊?”猫猫用食指扒拉式粼的脸,“我脚程很快的,隔一宿就能回来。”   “还要隔一宿吗?”式粼一个白天见不到猫影儿都心难受,哪能等得了两天一夜,“小午这趟是要买什么东西吗?不急的话,过些日子哥哥忙完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行,集市只有季末才有,就算你今天跟我一起出发,乘马车过去恐怕也来不及,到时候东西都抢没了。”拿什么送你啊……   尺玉说这话一点都不扒瞎,妖族不像人族衣食住行样样离不开买卖交易,对物质的需求很低,逛一回妖市就相当于过节了。   会买些新鲜玩意儿送爱侣,或者为求偶季提前备点硬货,再者就是灵丹妙药助修行的,和少量的仙家之物。   尤其是仙家之物,最为难抢!   尺玉这趟有两个任务,一来买些助修行的丹药,二来把他洞穴里那两块还没出手的大石头卖掉,给式粼换个砚台回来。   人族的砚台在漭城有银子就能买到,可仙家之物哪怕是很小一件,对凡人而言都是可破命格煞气的好东西。   蛟髯是蛟髯,那是衫青送的。   现在式粼和他最好,他出手肯定不能含糊。   特别是现在他有地方吃住,这些银子花完也省的照看了,尺玉正想事出神,头顶传来式粼的召唤声,“玉儿跟哥哥过来——”   式粼拉着尺玉的手出了成衣馆,不远处便是座两米多高的园林假山,式粼将尺玉带到假山后头,大手揽过窄腰压入怀抱,不由分说地吻上尺玉的唇。   带着惜别意味的吻,强势且粗蛮,片刻便搅乱了尺玉原本平静的呼吸,式粼无视掉尺玉眸底的讶色,似是要碾碎唇齿间软嫩的果实,他上前一步,无路可逃的尺玉后背抵在了假山上。   乱了节奏的呼吸间,仿佛有什么悄无声息地隔开了尺玉的膝盖,尺玉只觉浑身骨头失去支撑般,双手本能地抓住面前可扶的稳定物。   视线因缺氧混茫一片,听觉也乱了……   呼吸声、接吻声、心跳声,还有莫名从他鼻腔里发出奇怪呜吟,它们齐齐揉进风里,卷着股比烧刀子还醉人的酒气,吹了过来,体内有只属性为火的疯兽在乱撞,胸腔快要炸开了。   正当尺玉以为自己要当场昏厥时,式粼的吻戛然而止——   “小午可否与哥哥约定好何时归家?”式粼垂视着恨不得就地正法的臭猫猫,胸口起起伏伏。   尺玉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就红彤彤的唇瓣,这会儿肿得像颗大樱桃,他吞了吞口水,哑声道:“现在出发的话,明日亥时二刻便能归。”   “那小午赶快出发吧,否则过一会儿哥哥该舍不得让小午离开了。”式粼语罢转过头,侧脸因紧咬牙根而微微绷起。   “可是我得歇一下才行,你别撵我啊。”尺玉仍旧保持着猫猫挂件的废物姿势。   “哥哥哪里是撵你啊小午,要不哥哥送你到城门口好不好?”式粼瞧出尺玉腿没力,拦腰将人形猫猫抱起,“等到了城门时,我的小午也该恢复了。”   尺玉嗯了一声,扶了扶被撞歪的幕篱。   -   马车驶到东城门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但又仿佛一弹指的工夫,尺玉还是头回生出一种哪也不想去的念头,又恨妖岭怎么会这么远。   他坐在式粼腿上,拨弄着式粼左手腕的蓝碧玺手串,哼哼唧唧地交代说:“你得惦记我,不准在我出门期间去后院找姬乌玩。”   “嗯,哥哥知道了。”式粼情绪不高,笑容的痕迹浅到难以捕捉,“小午就带这点零嘴够吃吗?哥哥再给拿点银子吧,想买什么便全都买回来,家里有地方放。”以后就不要再出门了。   “够吃的。”尺玉按住式粼取银票的手,挠了挠发酸的眼眶。   换作在家好吃懒做,这点肉干肯定还不够塞牙缝呢,可他这趟决定不饿不吃,把精力都放在赶路上,好早些回来。   “银子也够用,你别给我拿了。”尺玉补充说,“我还有两块大石头没卖呢,切开肯定是玉。”   “是嘛,我的小午真厉害。”式粼摸了摸尺玉的头,“那快出发吧,早去早回。”   “哦,那我走了。”尺玉挪走坐在式粼腿上的猫腚,“还有小飞鼠,你帮我……”   “哥哥知道,小午放心吧。”式粼看向准备跳窗的尺玉,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尺玉嗯了一声,由后窗跃到地面,朝马车内的式粼喊道:“你要惦记我——”   式粼红着眼眶点头。   “我也惦记你!”尺玉又道,“我肯定能在子时前赶回来!”   “你睡着就好,不用刻意等我……”   尺玉边说边往后退,跟着头也不回地奔进小树林。   式粼撂下后帘,眼液瞬时溢出眼眶。   没有下一次了,他无法再度故作大方让尺玉离家。   倘若尺玉日后再提这般无理的要求,他就用绳子把猫猫拴起来……   他是,很黏猫的人。   -   尺玉忍着窝心之感踏风而起,直直冲入云层,迎面的风将他的水蓝长袍吹得呼呼作响,他摘下压耳的幕篱挥臂飞出,跟着负手逐去,靴袜被他施法隐蔽,日光下格外耀眼的雪白玉足轻轻落于其中。   他半眯着眼睛,抖了下手腕,金铃的脆响使他心神安宁。   他好像又懂得了些,比如什么叫做「归心似箭」。   -   妖市位于妖岭主峰,来此买卖的不仅仅有妖族,还常有持仙家法器的人族收购妖元,这些妖元多是用于炼丹,但来路不算干净。   在鱼龙混杂的妖岭,修仙的妖是少数,更多的是通过争夺妖元来提升修为的恶妖,当修为越来越高,便会生出魔骨,成为连妖族都害怕的存在。   但妖岭有妖岭的规矩,妖市为休战地,凡在妖市造次者,必群起而攻之,所以无人敢在这等热闹场动不该动的心思。   妖市分为三个区域,上九重,顾名思义卖的是仙家之物,腰包不鼓的主儿基本不溜达,若是摸坏了,是要吐内丹赔的。   间二重,便是人族、兽族的玩意,也是妖族常溜达之处,是由胆大肯干的老妖亲自到人间淘回的稀罕物,东南西北方各处,哪儿的东西都有,好看不贵,样子还新鲜精致,最适合买回去到求偶期送给中意的妖了。   尾四重,则是妖魔鬼怪的物件,一般恶鬼才去搜罗有用的东西,尺玉属实是没啥兴趣,阔步直奔间二重。   石头切开是两块独山玉,翠绿的玉石成色好些,芙蓉红有瑕,总之卖给老乌鸦换了两个金元宝。   尺玉将金元宝收在钱袋子里,一回身看到个熟悉物,是一把来自人族的玉骨折扇。   他快走了两步,追上黑瞎子,客套道:“老哥,我能瞧一眼你这宝贝吗?”   “这不卖,我刚淘的。”黑瞎子收起他的扇子,警惕地看向奇奇怪怪的白猫。   “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拿着,我浅嗅一下总行吧?我感觉这东西的原主人我认得。”尺玉将双手收到身后,给黑瞎子安全感。   黑瞎子迟疑了片刻,把扇子往尺玉鼻子底下伸了伸,尺玉鼻头吸动,须臾后道了声谢谢。   他果然没看错,这玉骨折扇是式峰的。 第40章 “我回来了”   尺玉无法确定东西是老妖在漭城淘回来的,还是式峰本人来过妖岭,想来有些日子没见那坏人,他还真有点不踏实,谁让式粼跟那坏人不对付呢。   他沉了一口气,追上黑瞎子,“老哥请留步,我还得跟你打听一下,你这玉骨折扇是在哪儿淘的?我也想去瞧瞧。”   熊瞎子看着彬彬有礼的白猫,虽说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抬起粗壮的胳膊给尺玉指路,“你沿着这条道往里头走,走到接近最尽头的时候,有只红毛狼。”   “红毛狼?得嘞,那我知道了。”尺玉拍了下熊瞎子胳膊又说了声谢谢,旋即快步往集市里头奔。   假使式峰是亲自来逛妖市,他便很难不往坏处想……   式峰极有可能是先去了趟尾四重,发现带过来的银子不够,才来间二重当掉折扇的。   这到底是在憋什么坏屁呢?   尺玉思绪纷乱。   -   顺着妖流往集市里头挤,尺玉很快找到了黑瞎子说的红毛狼。   这红毛狼他熟,之前尺夏过生辰,他在红毛狼这边买过人族的步摇和玉坠,所以红毛狼见他也不眼生。   “二狼哥我想问一下,最近是不是有个花枝招展的人族男子,来你这儿当了一把玉骨折扇。”尺玉问。   “你咋知道?是有这么个人。”红毛狼一边挂着画,一边回尺玉,“那人看着傻了吧唧的,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尺玉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又道:“那他是独自一人吗?有没有说去尾四重溜达之类的?”   “溜不溜达咱就不知道了,反正挺着急用银子的,特好的一把扇子,贱卖给我的。”红毛狼忙活完拍了拍手,转脸看向尺玉,“是有个人族鞍前马后地跟着,下人模样。”   “哦……这样啊,那我知道了。”   尺玉现在是城里猫,不会再花钱从二道贩子手里买人族的东西了,但他不白打听消息,从包袱里掏出一包野狸子肉干递给红毛狼,“二狼哥给,我从漭城带回来的零嘴,可好吃了。”   红毛狼隔着的黄麻纸便嗅出了肉干的味儿,舔了舔嘴巴道:“这还真是个新鲜东西啊……”   他笑嘿嘿地接过尺玉的肉干,热心肠道:“你要是去尾四重打听,就去东南角我大哥的摊位问,假使你找的人去过尾四重,我大哥肯定知道。”跟着拽了两根红毛给尺玉。   “成,我先走了……”   尺玉握着红毛狼的毛匆匆下到尾四重,他之所以不立刻回去给式粼提醒,是因为来的两个都是人族,快马回漭城要小半个月,他飞回去必然是赶在式峰前面的。   只要他在,式峰就害不到式粼。   尺玉找到红毛狼凶神恶煞的大哥,客客气气地把狼毛递了过去,喊了声,“大狼哥——”   红大狼接过狼毛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表情稍微柔和了些:“你哪位啊?”   “二狼哥说我要是问事儿,就来找你。”尺玉说,“不知大狼哥近日可曾见过长相白白嫩嫩,打扮花枝招展的人族来逛妖市,他身边还有个随从,个子不高,瘦巴巴的。”   “人族?等下我想想啊……”红大狼很认真地搓了搓脑门,少时拍了一下大腿,“啊你说这人在老蚌那里买了颗毒珍珠,银子还没带够,跑了两趟呢。”   尺玉一听「毒珍珠」这名,就知道不是啥好东西,连忙问道:“毒珍珠干啥用的啊?”   “能干啥用?夺命的呗!”红大狼见小白猫没啥见识,便顺便科普了一番,“你别看这东西比鸟眼珠子还小,但它无色无味有剧毒,最绝的是又验不出毒,磨成粉杀人于无形。老蚌一百年才能搞出这么一颗好东西来,所以出手价高得离谱。”   “这么毒啊……”尺玉闻言心里登时没底了,没有味道他也嗅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他皱着眉头,虚心跟红大狼请教,“那大狼哥,这东西中招后可有解毒之法?或者什么灵丹妙药能防患于未然?”   “万物相生相克,自然是有解毒的法子。”红大狼说,“你要是钱袋子够鼓溜,去上九重不老莲那里瞧瞧还有没有拇指莲,以拇指莲为药,取妖元为引,便能解老蚌的毒珍珠。但这妖元是花银子买,还是用你自己的,你好生斟酌。”   -   半个时辰后,尺玉花光了全部家底,又搭上一包肉干,这才从不老莲手里买回拇指大小的冰蓝花,蔫头耷脑地踏上了回程。   这一趟本来是给式粼淘惊喜的,谁知道平白无故来了场惊吓,式峰简直是太可恶、太阴毒了。   尺玉空着肚子来回跑了一千多里地,回到漭城地界彻底饿迷糊了,他一心炫饭半刻都没耽误,披星戴月地落入布庄院中。   此时才亥时一刻,比预计早了些。   他瞅了眼四下无人,便大大咧咧地穿墙而过。   式粼隐约察觉有丝动静,但声音又很轻,他不太能确定,开口问道:“可是小午回来了?”   “啊,是我。”尺玉在里屋没找到人,嗖地瞬移到坐在圆鼓凳上的式粼身前,“你不在床上睡觉,坐在外屋做什么?”   他身形刚稳,手腕被式粼猛地一扽,猫腚瞬时跌在了式粼腿上——   “可有想哥哥?”式粼双臂缠住离家的猫猫,鼻尖在尺玉后颈柔软的发丝轻嗅,“哥哥好想小午,小午脚程太慢了,以后不准出远门了。”   尺玉被脖颈上微凉的鼻尖拱得心跳漏了好几拍,他缩着脖子支支吾吾说,“这还慢吗?你怎么不看看路有多远呢?再说不是让你别等我……”   “小午不在,哥哥睡不着。”   式粼语罢,偏过头吻尺玉的嘴。   大手强势中留有三分温柔,压着尺玉后颈往自己怀里贴,指腹下绒毛般的发丝柔软至极,一股淡淡的猫猫香味缱绻在鼻息间,式粼如痴如醉。   尺玉的双颊腾地红了,眼帘渐渐失去支撑般垂落,合严前式粼略微憔悴的脸落进湛蓝眸底,尺玉心脏微微揪着,有些痛痛的,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令他开心。   他攥着式粼手臂上的衣料,玉白的脚趾难为情地蜷缩,他笨拙而浅慢的回应,在式粼热烈的吻中好似朝火堆丢进一片枯叶,很快就被燃光了。   但并非无济于事,式粼当然有所感知,所以他抱着尺玉的手收得更紧了,吻从唇瓣移到了他处,就在尺玉的无助神情卷走他全部的理智前,式粼缓缓停了下来。   稳了稳心神,式粼关心道:“我的小午用过晚膳了吗?”   尺玉的眸子氤氲着一层动情的水雾,他捧着式粼脸颊将舍不得停下的吻又延长了三个深呼吸,才依依难分地摇了摇头,“还没呢,我有重要的东西给你。”   从怀中掏出一个半透明的流光瓶,尺玉拔出封口的木塞,将冰蓝色的拇指莲从瓶内取出,“你稍微转一下脸,我给你放进去。”   式粼听话地别过脸,不解道:“是什么?”   “这东西叫拇指莲,乃半仙之物,保命用的。”   尺玉说话的功夫,掌心倏尔晕出一圈月白色的光,他隔空将拇指莲推进式粼左耳,紧接着拇指赫然伸出尖锐的爪尖,下一秒划开了自己无名指内侧。   伤口并未见红,顺着无名指流出萤火虫般暖色的光点,这便是所谓的妖元,很伤元气的。   可尺玉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总不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吧?而且万一某天他不察,式粼被式峰用毒珍珠害死……他不敢细想。   尺玉将无名指贴在式粼耳朵上,当四十九颗妖元尽数追着拇指莲进到式粼体内,式粼眼尾处跳动着拇指莲金印,尺玉才收回手抹去自己那一小块伤。   “好了。”尺玉舔了舔自己发白的唇瓣,咧了个踏实的笑出来,“这我就放心了……”   式粼被拇指莲冰得脑瓜仁微痛,将猫猫抱回怀中,哑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尺玉嗯了一声,下巴懒洋洋地搭在式粼肩上。   “我在妖市上看到了式峰的玉骨折扇,就是上次你祖父寿宴那天,他手里拿着的那把。”   尺玉声音有些脱力,吸了口气又道,“结果一打听,发现他在尾四重买了老蚌的毒珍珠,所以我猜想他如果没有别的不对付的人,九成九是要放大招害你了。”   “这拇指莲专克毒珍珠,他若是暗中给你下毒,咱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不是?”尺玉说着说着,肚子叽里咕噜地响。   “小午所言极是。”式粼潦草地应了一声,话锋忽而一转,“哥哥事先叫伙房准备了些吃食,哥哥带你过去吃。”   “嗯呢,那我变猫吧,我有点累了。”尺玉说完,不等式粼回话,砰地缩成了一小团。   式粼对妖元没概念,以为尺玉没流血就没什么事呢,自然不知道尺玉这番堪比人族大病般体虚,他只当尺玉是赶路累了,托着肉乎乎的猫腚出了卧房。   “伙房的厨子新学的叫花鸡,一会儿哥哥敲开喂小午。”式粼边走边低头亲猫猫。   “太好了,我好饿。”尺玉前爪紧紧扒着式粼衣襟,哼唧说,“你走得再快些,我都饿突突了……” 第41章 猫猫病了   裹着黄泥的叫花鸡敲开后还热乎着呢,酥烂肥嫩的肉香袅袅扑面,尺玉肚子叫得更欢了,他懒倦地坐在桌边,一双蓝眸紧紧盯着式粼忙活的手。   式粼用筷子拆下鸡肉伸到尺玉嘴边,见尺玉张嘴接过后没怎么咀嚼就直接吞到肚子里去了,连忙去拆下一块,生怕供不上自家猫猫的嘴。   可他心中属实纳着闷,尺玉出门时足足带了两大包肉干,照理说肉干的紧实度是鲜肉的两倍,即便不够大胃王猫猫吃到撑,也不该饿成这般才对。   他戳下鸡腿肉给猫猫递过去,试探道:“哥哥怎么没看到小午的包袱皮,是吃完肉干一块儿丢了吗?”   “没……”尺玉潦草地嚼了嚼嘴里的鸡肉,仰头顺到肚子里,继而解释道:“肉干给了提供线索的红毛狼一包,剩下的一包肉干连同包袱皮一起当银子抵给上九重的不老莲了。”   “不老莲是下凡不归的散仙,他手里的拇指莲乃可遇不可求的半仙之物,我带去的银子和卖大石头的金锭加在一起也不够拿下拇指莲的。但不老莲他识货,说咱家的包袱皮是好料子,加上肉干他也没吃过,这才把拇指莲给了我。”   尺玉说完用肉垫扒拉式粼顿住的手,示意继续投喂。   式粼回过神来,立马又给尺玉送了一块肉。   “所以我的小午这两天一夜什么都没吃?”式粼心里相当不是滋味,眼眶发酸地用手顺了顺狼吞虎咽的毛茸茸小胸/脯。   “嗯呢。”尺玉眯着眼睛大快朵颐,并未察觉式粼的情绪变化,“那个式峰估摸着再有八九天就能回到漭城,咱们虽然有拇指莲护着命脉,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他又会出什么别的损招。”   “哥哥知道了,我的小午慢慢吃。”式粼满眼满心都是宝贝猫猫,哪还有精力分给无关紧要的人,“明天小午想吃什么哥哥叫下人准备。”   “想吃鱼,刺少的,鱼皮烤得金黄焦香那种。”尺玉馋得直舔嘴,可他又有点小困,便用爪子拍了拍没敲开的另一只叫花鸡,“这只就吃两个腿好了,我想睡觉。”   -   从伙房出来,夜色更深了。   尺玉刚献了妖元给式粼做药引,可谓是大伤元气,式粼把他抱到床上时,四条猫腿没一条能使上力气,一个身形不稳,闷声栽进被褥。   式粼见状一愣,总觉得尺玉哪里不太对劲,他摸了摸猫头关心说:“小午这是怎么了?累的吗?”   “嗯,累了。”尺玉蔫蔫道,“你用玉梳给我梳毛毛吧,把被子先给我盖一下。”   尺玉从未取过妖元,自然不清楚失了妖元身体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怪不得妖元在尾四重价格贵得惊人,完全是因为这东西对妖族而言太重要了。   若是此时他身在弱肉强食的妖岭,八成已经被恶妖盯上了。   一旦遇险,恐怕内丹都难以保住。   当然,假使他没在捉妖师的穷追不舍下邂逅式粼,以他的修为足够在妖岭自保了。   说到底他还是将式粼看得很重,想要力所能及地保护这个给他避风之所的人族。   但这没什么不对的,他和式粼是相恋的关系。   -   式粼给尺玉梳毛的过程中,尺玉一脸疲累地睡过去了,他收起玉梳熄了灯台,抱着昨夜想疯了的毛绒团子亲了好几口。   肌肉记忆使然,尺玉晕晕乎乎的猫头拱呀拱地拱到了式粼颈窝,一只前爪半悬着,另一只则歪七扭八地戳进式粼里衣,半贴不搭地蹭在宽阔胸膛上。   恨不得吃猫不吐骨头的式粼当然毫无意见,他托着猫腚用下巴拨了拨猫猫耳朵,在失眠一夜后,眼皮踏实地沉了下来。   本以为会一觉睡到正午,不料后半夜尺玉的身体再次发生了变化,时而化人,时而变猫,一连折腾了好几次,吓得式粼困意全无。   他捧着尺玉软绵绵的人形脖子,接连叫了好几声小午,尺玉才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   素净的眉心凝着隐痛,尺玉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哼唧着往式粼怀里扎,“式粼哥哥抱小午紧一点,小午不舒服……”   只言片语间,尺玉溢出了哭腔。   他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沉重极了,像是被禁锢了长达千万年,无比压抑且令人窒息,比疼痛要难忍得多。   式粼闻言心脏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原本便搭在尺玉身上的手紧紧收拢,不安道:“小午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尺玉缓缓摇头,很用力很用力地呼吸。   他十指紧紧抓着式粼衣角,半晌才开口回话,“没生病,妖元……过两天就好了……”   “妖元?是因为拇指莲吗?”   式粼虽不知妖元究竟为何物,但他亲眼看到尺玉划开了自己的无名指,有发光体从尺玉手中流出。   “不想说话……”尺玉鼻子囔囔的。   “好,哥哥不问了。”式粼亲吻尺玉头顶微微向后撇的猫耳,安抚道:“小午好好休息,哥哥拍猫腚哄猫猫睡。”   尺玉疲惫地点了点头,尽力放松浑身不适的骨头,落在大白尾巴根上的温热掌心令他稍微感到一丝缓解。   大概拍了半刻多钟,尺玉呼吸的气流带动第二声带,舒适的呼噜声由轻渐重地响了起来。   -   式粼这一夜似乎仅仅打了个不长的盹,眼睛忽地睁开时,天刚蒙蒙亮。   他用嘴唇探了探尺玉额头的温度,依旧烫人。   但尺玉归根结底是妖,人族的汤药未必会起效果,所以他打算去后院问问姬乌有没有缓解的办法。   只是刚一起身,便牵动了尺玉攥着他衣角的手。   尺玉以为式粼要去前院忙,唧唧哝哝地挽留道:“你别走啊式粼哥哥,小午身体不舒服……”   语罢,四肢八爪鱼似的缠住式粼,人形大猫虫的脸给式粼的脸都挤变形了。   猫猫生病心理脆弱着呢,极度需要人陪。   “哥哥不是要走,哥哥是想问问姬乌知不知道办法给我的小午缓解一下不适感。”式粼抱住撒娇怪,鼻尖蹭了蹭睡出印子的小脸,“哥哥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陪小午好不好?”   “真的?”尺玉稍微松开式粼一点点,与式粼对视,“不去前院忙,一直陪小午吗?”   “嗯,一直陪小午。”式粼心疼地摸了摸尺玉后脑勺,“小午要是日后不想让哥哥太忙,哥哥把精力抽出来一部分陪小午好了。”   “你不准骗人听见没!”尺玉蹙眉控诉。   之前式粼有过几次出尔反尔,在他这里的信任值还没完全恢复呢,这会儿答应他,要是过会儿又反口,他真的会生气的!   “哥哥怎么会骗小午呢?哥哥跟小午拉钩。”式粼亲了下尺玉嘴巴,抬起手伸出哄孩子的小手指。   但尺玉显然是误会了,他见式粼啾的一下亲住他嘴巴,以为式粼是要用舌头跟他拉钩呢,他俩之前也拉过钩,他现在的确是有点想拉钩呢……   他捧住式粼的脸,主动将拉钩的舌尖递过去,可式粼却在拉钩的关键时刻愣怔了,显得没有嘴上说得那么积极。   尺玉想,话本里说得对啊,男人心真的是海底针。   可也没别的什么办法,谁让他实在呢?   他要拉钩的!!   尺玉毫不费力地撬开式粼的唇,一溜烟钻进去钩住式粼舌尖,他不明白为什么式粼搂他背的手又紧了三分,不过还挺有安全感的。   钩了一遍又一遍,尺玉脚趾头的凉意都被驱散了,僵硬发沉的骨头倏忽松快了少许,他挑眼看向拉钩越发用劲的式粼,隐隐透过浓密睫毛的眼神光,如同一闪一闪的星芒,漂亮极了。   他喜欢听式粼的呼吸声,或者说他喜欢式粼的呼吸吹拂在他脸上,他收回拉钩的舌尖,正要跟式粼说这事儿,式粼衔住了他的下唇。   轻抚在背后的温热掌心滑落在他尾巴根的位置,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公猫嗅母猫的画面,这让他有点紧张,又有一丢丢不敢承认的期待。   这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变化,胆子从苹果籽那么丁点,大到了桃核,他甚至开始好奇每次拉钩的结尾,抵住他的东西会不会真的伤到他。   如果不会,他也想让式粼快乐。   -   “东家,福伯来了,说老东家让您过去呢。”   阿安听到屋内有动静属实不愿打扰,甚至早膳都提前吩咐下去迟会儿再用,但福伯是式万州的人,他不敢怠慢。   可惜了小仙猫与自家主子的甜蜜清晨了……   罪过罪过。   式粼与尺玉闻声双双停下了求索的手,尺玉呼吸乱着,白白净净的脸颊扑了一层桃粉,式粼眸底醉意亦浓,缱绻的对视如缫丝,丝丝缕缕地绕在一起。   他亲了亲热乎乎的小脸,继而转过头应答道:“叫福伯先回吧,我收拾一下便过去给祖父请安。”   “你这就要走了?”尺玉头顶的猫耳向下压,尾巴梆梆敲床板,一副无敌不高兴的样子,“才说完在家陪我哪儿都不去的,大骗子……”   “谁说哥哥不陪小午了?”式粼撑在尺玉身侧的手又支起半分,嘴唇在猫耳朵上盖了个章,“哥哥昨日专门给小午缝制了睡觉的布袋,一会儿哥哥就用这个布袋抱小午出门。”   “什么布袋啊,我病了就想躺被窝……” 第42章 来情敌了啊喂   尺玉歪过头咬式粼胳膊,猫性十足地狂蹬后腿,虽然实际上没有一脚蹬到式粼身上,但被子蹬飞了可不掺假。   “又说话不算数,好几次了你,已经好几次了!!”尺玉咬牙切齿地控诉,眉头倏地一紧蜷缩着身体打了个喷嚏,他习惯性地用舌尖舔鼻头,但是发现半人形状态下根本舔不到,气得呼哧带喘。   “计划赶不上变化,哥哥也属实难违。”式粼好脾气地将踢到床尾的被子拉回尺玉身上,“咱们快去快回,争取在被窝躺到晚上好不好?”   “好个屁!”尺玉眼泪汪汪地咬住被角。   “那哥哥给小午缝制的布袋小午不看看吗?”式粼俯身亲了亲气鼓鼓的脸蛋儿,跟着张嘴把软绵绵的猫脸肉吸到了嘴里,往外扽时,响起一声滑稽地“啵”,尺玉脸上多了一个圆形的红印。   尺玉瞳孔明显震颤了一下,他不知道式粼此番意欲何为,而且他一点都不享受这个“啵”,猫脸还有点子疼……   “我的小午宝真可爱。”式粼被尺玉眼也圆,口也圆的呆傻表情逗笑,翻身下床将布靴套在脚上,“哥哥把布袋拿给小午看看,小午肯定会喜欢的。”   说是布袋,实际上式粼缝制时在内里夹了一层厚厚的新棉花,考虑到尺玉的爪子会勾丝织物,所以他选择了相对耐磨的纯棉布料,但是纱线绝对可以称之为上乘,十分亲肤。   布袋的颜色为本白,外侧特意缝了个小袋子,专门用来给尺玉放零嘴,还用红线绣了个喜气的大铃铛。   式粼从衣箱取出布袋,折身时见尺玉把脸转到了里侧,摆出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半露在被子外的尾巴,如同心不静的小和尚在敲木鱼,时轻时重。   他一把握住不高兴的大白尾巴,不让它动来动去,继而把布袋隔空递到尺玉面前,“小午等会儿变猫猫在里面睡觉,哥哥抱小午十二个时辰如何?”   尺玉瞥了眼面前像被子一样厚墩墩的布袋,悄悄用手捏了捏,不多时,委屈巴巴说,“你老骗我,我都生病了你还骗我……”说完吸了吸鼻子,把头扎进被窝。   “哥哥不是骗猫猫,哥哥是身不由己。”式粼叹了口气,侧卧在床边拍猫腚,“人族有很多世俗的枷锁,与妖族大不相同,哪怕是话本里虚构的人物,亦不能完全由着性子,不是吗?”   “你也有枷锁吗?”尺玉抖抖耳朵,转过头与式粼对视。   “哥哥当然有。”式粼见猫猫懂事,悄然松了口气,“倘若今日不去见祖父,哥哥便很难在家中得势,他日若是因此斗不过式峰,小午跟着哥哥怕要吃不上肉了呢。”   “如此严重?”尺玉扑棱坐起身来。   “小午若是乖乖听话,自然是不至于的。”式粼把装猫的袋子往过拉了拉,“哥哥还会奖励小午把书橱填满。”   “光是填满吗?”尺玉讨价还价。   式粼闻言挑眉,“小午还想要别的?”   “嗯,每日睡前给我读上十几页,然后还有……”尺玉转着眼珠子缓缓将式粼的手拉到尾巴根,脸色逐渐变红苹果,“这里,拍到我睡着为止。”   “好,成交——”   -   巳时一刻,马车停在式家祖宅门前。   式粼将双肩布袋背在前头,窝在里头睡觉的猫猫几乎是隐身状态,只有半包吃剩的小鱼干隐隐飘着酥香。   在福伯的引路下,式粼径直进入内院,进门前隐隐听到屋内有说话声,待他定睛一看,发现是许久未见的公孙府宠妾,以及公孙家的四小姐公孙郦。   算起来式粼与公孙郦相识已有十余载,只不过当年读书时他是式峰的跟班,公孙郦是趾高气昂的娇宠小姐,自是没说上过什么话,今天这一出,他也拿不准是什么意思。   单手护着布袋内呼呼大睡的尺玉,式粼欠身行礼,“式粼见过祖父——”   并转身问客人好。   式万州瞧着式粼怀里的厚布袋子莫名有些碍眼,不过不好当着公孙府小夫人的面撂脸子,便用眼神指了指圈椅,示意式粼坐下说话。   式粼刚一落座,布袋内的尺玉便醒了,他迷迷糊糊地伸出前爪,借着式粼胸膛伸了个悠长的懒腰,大大的哈欠打出来后,稀松睡眼的余光立马捕捉到了投射过来的注视。   可他就是只软萌萌的小猫咪,不怕看。   呼噜噜的猫躯拱来拱去,尺玉大咧咧地翻出诱人的肚皮,勾着前爪,含情脉脉地看着式粼。   蒜瓣猫内白里透粉的皮肤散发着阵阵猫香,式粼瞬时把持不住……   他三心二意地听着长辈闲聊,掌心在尺玉柔软的肚肚上揉来揉去,指腹隐隐能摸到芝麻大点的小neinei,可爱极了,嘴角不住一再上扬。   公孙郦听长辈唠叨早就厌了,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张望着式粼腿上撒娇的猫,她虽然不是特别喜欢掉毛的小动物,但依然被尺玉的美貌迷倒了。   自古女子哪有不爱漂亮物的,玉镯也好,发簪也罢,漂亮的总是更加讨喜,小猫也不例外。   她矜持了两秒,莲步走向式粼,笑问:“粼哥哥何时养了小猫,郦儿可否看上一看?”   “式粼打小爱猫,如今养猫已有些日子了。”式粼不失礼数地应道,“只不过小午性格很凶,公孙小姐看看也就罢了,万万不要上手摸才是。”   “很凶吗?”公孙郦负手,弯下腰与布袋里的尺玉对视。   尺玉在听到公孙郦喊式粼“粼哥哥”时,就已经看这个女子不顺眼了,公孙郦一凑近,他立马紧着鼻子发出凶猛地“嘶”声。   这一声威吓,登时引起了式万州的不满。   犹记得寿宴那天,泼猫当场打死了式峰的犬,寿辰见血是大忌,若非碍于宾客满座不便当场发飙,他定不轻饶这畜牲!   此刻式粼倒好,竟再次将猫抱了过来。   他叫住胆大逗猫的公孙郦,转而一脸严肃地看向式粼:“粼儿如此玩物丧志,叫祖父如何放心将东来布庄交于你手。”   “式粼不懂祖父何意。”式粼抱着尺玉起身,迎上式万州施压的目光,恭敬道,“是布庄上月递来的账目祖父不满意,还是式粼的猫祖父不喜欢?假使祖父不喜欢小午,式粼改日再来给祖父请安。”   式粼鲜少与式万州顶嘴,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尺玉,他还要借机让式万州明白,他早已不是任人鱼肉的庶出了。   东来布庄式万州可以收回去,但未必有人能接得住,这几年来布庄的大单都是他亲自去谈的,该笼络的人心,一个都没落下。   而今布庄绣工最好的绣娘,染坊的大师傅,成衣馆的金牌伙计都是他后安排进来的人,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之所以不别开生面,只为有朝一日将式峰踢出式家。   在他看来老头子早晚会死,他那个不成器的爹根本无需放在眼里,至于式万州手下的老东西们无一不是墙头草,树倒猢狲散,末了还不是要来抱他大腿。   这一切的一切式万州并非全无耳闻,在他看来只要趁式粼还无大动作前,在式粼枕边安插一双耳朵,就不怕式家日后变天。   “既然粼儿如此钟爱这猫,祖父不便过多干预,但粼儿已到娶妻年纪,莫要本末倒置才是。”式万州话锋一转,“郦儿是祖父看着长大的,与你亦是青梅竹马,日后你二人多多接触,喜事入秋便定下吧。”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式兆仁张罗不来,式万州插一脚也是理所应当。   此话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式万州是在做式粼的主,做式家的主。   翅膀再硬的鹰,也放不下到嘴的礼物。   式万州吃定了式粼这点。   尺玉听得懂「喜事」二字,以为式粼会再说些什么,但空气诡异地安静许久,式粼除了脸色发生了变化,全无其他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尺玉才听到头顶传来式粼的声音。   “式粼明白,这两日布庄在赶制一批丝绸,待忙完,定去公孙府拜访。”   语罢,颔首出了厅堂。   -   式粼的步速很快,却全无逃跑的狼狈,他没去看尺玉注视他的眼睛,毕竟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   式万州卡在这个节骨眼落下此棋,他的确始料未及,不过在云隐寺喝南瓜羹的那天,同桌的小男孩说了「沙纳颉」三个字,式粼便生出了对策。   这事,游止叶帮得上忙。   出了祖宅大门,式粼哥哥弯腰钻进马车,吩咐道:“阿安,回布庄——”   车轮平稳地滚动在青石砖上,车内持续安静了半刻钟,式粼本想摸一摸猫头,却被尺玉悄然避开了。   “你跟我相恋还能与别人办喜事吗?”尺玉没绷住,先把话问了出来。   “小午这是吃醋了吗?”式粼忽而大喜,将猫猫托到与双眼平行,又问,“小午想与哥哥办喜事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尺玉皱着眉,猫脸像个带褶的小包子,“回答我能还是不能,少绕弯子。” 第43章 填满   “哥哥与小午相恋,自然是不能与旁人办喜事的,这还用问吗?”式粼将猫脸贴在自己嘴唇上,啾地亲了一下。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去府上拜访她……”   尺玉满目的不理解,而且猫心好痛,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他掏心掏肺掏妖元,到头来男人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他还生着病呢……   “这个事很复杂,哥哥三言两语与小午说不清楚,等晚些时候哥哥抱着小午在被窝里细细解释好不好?”式粼察觉到猫猫眉宇之间的难过,将猫猫搂得更紧了,“哥哥肯定给小午一个满意的答复。”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就用十言八语,反正你现在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咱们之间便再没有被窝了,我立刻回妖岭!!”尺玉越说越伤心,呼扇的鼻翼逐渐泛酸,因抱屈下垂的眼角淌落一滴泪。   听到尺玉决绝的要回妖岭,式粼心赃酸胀不已,他注视着圆润的猫猫侧脸,认输地吐了一口气。   “好,哥哥现在跟小午解释。”式粼将猫头强行按在脖颈上,哑声道:“方才哥哥没有当场拒绝祖父说亲,并非哥哥愿意与公孙郦结为伉俪。现今祖父身子骨还算硬朗,他一日健在,式峰便一日压在哥哥头上。”   “哥哥若是逆了祖父的意,祖父定会想方设法夺去哥哥拥有的一切,即便哥哥能够扛过祖父的施压,也会令式峰快意,那哥哥多年来的筹谋就会付诸东流。”   “所以呢?”尺玉听不出这种屁话解释他有什么可满意的,“你会为了保住现下拥有的一切,顺了老头子的意与公孙郦结亲,是这个意思吗?”   “嘘,小午听哥哥把话说完。”式粼打断尺玉一根筋的妄断,“哥哥之所以说过阵子再去公孙府拜访,正是因为想到了应对之策,这件事游止叶能够帮上大忙。”   “我不懂?”尺玉眉头仍锁着。   “不懂没关系,哥哥细说给小午听。“式粼好脾气道,“小午可还记得沙纳颉人?”   “沙纳颉……”尺玉细思少时,“你在说云隐寺的小男孩吗?当时他称我是蓝眼睛,沙纳颉人。”   “没错,你就是沙纳颉人。”式粼肯定道。   “我才不是沙纳颉人,我是妖猫一族。”尺玉否认。   “从今天起,小午必须是沙纳颉人。”式粼当即给傻猫洗脑,“祖父给哥哥安排枕边人是为了监视哥哥的一举一动,由于公孙家与式家有着利益关系,哥哥此刻断然不能拒绝。”   “但倘使哥哥身边有一个高于公孙郦身份的恋人,且不日成婚,祖父为了家族基业,定不会再乱点鸳鸯谱,日后也会碍于你的身份,让纳妾之事作罢。”   搂着猫猫的手感觉到了愤愤的呼吸在放缓,式粼歪着头看着气消大半的尺玉,“这样解释小午可满意?”   “我还是没听懂。”尺玉实话实说,“首先我不是你口中的沙纳颉人,其次我也没啥人族的高贵身份,加之我从未答应过你成婚……”   “那小午如何才能答应哥哥成婚?”式粼跳过前面相对容易解决的问题,“只要小午愿意与哥哥结发为夫妻,其他的困难自然迎刃而解。”   “你这人族,怎会这般贪心!我万年后是要飞升成仙的,与你相恋百年,已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尺玉虚着眼睛盯视厚颜无耻的式粼,“还敢想着成婚之事?你咋不用观音娘娘的玉净瓶喝老白干呢?”   式粼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没想到我的小午打比方都如此清丽脱俗,不过哥哥还就非贪一回心不可了,此生非我的小午宝不娶。”   重重地亲了一口猫头,式粼撑着猫猫胳肢窝将脸埋向毛茸茸的小胸/脯。   尺玉眼疾手快地用肉垫推开式粼的颧骨,“当你的老光棍吧,说话没一句作数的,谁要给你名分!”   “小午不给哥哥名分,是打算白白给哥哥养老送终吗?那我的小午多吃亏啊。”   式粼用脸挤开尺玉碍事的肉垫,下嘴的位置靠下了一点点,就在吸到肚肚上时后脚又蹬上来了……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在你这儿常住呢!”尺玉蹬了两下腿身子倏地乏了,猫头一软,歪到了一边,“你先放开我,我骨头好疼……”   “是,是哥哥弄的吗?”式粼紧张得要死,连忙将雪团子抱回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今天哪里都不去,等下回到布庄陪小午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叫游止叶和小晚到布庄商量对策。”   尺玉折腾不动了,身体忽然好难受,以母鸡蹲的姿态蹲在布袋里,蔫声蔫气道:“你还没说姓游的能做什么呢……”   式粼轻抚尺玉的背毛,回道:“这些年游家狩猎场的马都是从沙纳颉人手里买的,哥哥明日会托游止叶给你请一个沙纳颉本土的先生,你只要学会沙纳颉贵族的礼仪,哥哥自然有法子让祖父相信你的身份。”   “可是我没有银子了,我的银子全都用完了……”尺玉累得闭上眼睛,“拇指莲很贵的,上九重的仙货绝非一般妖族能消费得起的,这次还是运气好呢。”   尺玉没跟式粼叨叨过他八成是疯了的事,否则怎么会将足足攒了好几百年的银票、金锭和银子,买一朵拇指大的小花,又把自己搭了进去……   他其实是有点后悔的,特别是在式粼答应拜访公孙郦的那刻。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后悔归后悔,即便带着现在的记忆退回到逛妖市的那天,听到式粼有危险,他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样的选择,令他不安。   原来做最勇敢的决定,也是会害怕的。   -   待尺玉转醒,耳畔依稀听到有翻书声,声音不大,还不及枕在头下怦怦的心跳声。   他睁开稀松睡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式粼塞在了里衣内,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身上还盖着蓬松柔软的被子。   式粼皮肤滚烫,像个人形燎炉,贴着他的毛毛好舒服,就连畏冷的沉重骨头都被烤得暖烘烘的,也难怪这一觉睡得筋骨松快多了。   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前爪好巧不巧地戳在了式粼下巴上,刚刚冒出的肉眼难见的胡茬扎得他肉垫微微发麻,他仰头看式粼的时候,式粼正垂眼看他。   “我的小午宝身体可爽利些了?”式粼放下看了一半的书,缓缓活动着早早没了知觉的屁/股,关心道,“饿不饿?哥哥让阿安把煲好的鸡汤端进来。”   尺玉怔怔地注视着式粼柔和的五官,半晌都没回话,他总是能感觉到式粼很喜欢他,即便在式粼骗他的时候。   所以,才会感受到幸福的吧。   不只胃被填满,心脏被填满,脑袋被填满,就连眼睛也是这样的,甚至祈盼着在无尽的未来里,这个人族能与自己形影不离。   但一想到未来尺玉总是会想到「死」字,逃不脱分别的人是他,从决定相恋的那一日起,他注定是吃着亏的……   式粼见怀里的猫猫双眼呆呆的,调整了个侧卧的姿势哄道:“要是累到不想说话就把眼睛闭上,哥哥拍小午再躺一会儿。”   “你……是不舒服吗?”尺玉声音嘶哑,抬起前爪抚平式粼眉心的拱起。   “哥哥没有不舒服,哥哥只是坐得久了点。”式粼捉住尺玉前爪贴在嘴唇上,“小午教教哥哥行吗?怎么能让哥哥的猫猫身体快些好起来?”   “我,这……怎么说呢……”尺玉组织了一下语言,“妖元好似人寿,拿走了十年是如何都补不回来的,等过些日子身体适应了锐减的妖元,疲惫感应该会降下来的,所以不用担心。但这事你不要跟我阿姐说,我不想她以后走我的老路。”   “小午也很喜欢哥哥的对不对?”式粼用嘴唇拨弄尺玉的耳朵,“既然愿意用妖元给哥哥保命,为什么不愿意和哥哥成亲呢?”   “我,再考虑考虑,吧……”尺玉这次没有将话完全说死,他感觉有些事就像树上的花,到了季节不用催,该开的,总会开的。   人族既然知道以花寄情,这个道理为什么会想不通呢?   “可哥哥想试试采阳补阴能不能帮小午恢复。”式粼一脸正直地说着调戏猫的话,“哥哥在话本里看到狐族通过采阳补阴的方式增进修为,要不小午榨干哥哥试一试?”   “榨干?”尺玉眼珠子骨碌到了眼眶边,“狐族是狐族,我们猫族不干那荒唐事的,再说我我,我干嘛榨干你……”   尺玉尴尬地舌头绊牙,肉垫都不敢跟火炉贴贴了,窝在了自己小细胳膊内侧,“我是好妖,不……”   式粼堵尺玉的唇,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半点声音都没发出,一圈圈淡淡的涟漪朝两人心尖推去,呼吸皆是一顿。   式粼将唇瓣拉开足够说话缝隙,继而用蛊惑人心的哑嗓诱惑道:“哥哥知道小午是好妖,所以心甘情愿被小午榨干,小午不必与哥哥客套……” 第44章 明牌   这一觉悠长,醒来时尺玉身子骨舒坦多了,他伸着懒腰拍了拍式粼还在睡的脸,叫人道:“快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眼眶发黑的式粼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敷衍道:“太阳晒得是猫猫屁股……小午乖,陪哥哥再躺一会儿……”   并非式粼犯懒,这事跟夜里多动的尺玉有很大关系。   起初式粼以为尺玉哪里不舒服,于是迷迷糊糊拍猫腚哄睡,一连折腾了好些次,式粼困意全无后才发现尺玉只是在做梦,还吧唧猫嘴呢……   而且这不算完,猫腿时不时蹬他一下相对好忍,可软乎乎的小肉垫在胸口戳来戳去很“拱火”的。   心不静,自然难睡,实际上他也没睡多久。   “可是小午饿了,式粼哥哥怎么能虐待猫猫!!”   尺玉恃宠而骄地扬起猫拳招呼在式粼写满困意的脸上,被睁开眼的式粼揪住爪爪按在唇边,“哥哥不虐待猫猫,哥哥吃猫猫。”   式粼在花瓣形状的嫩粉色肉垫上啾了一下,跟着把顽皮猫猫拎出衣襟,撑起半身,睡眼稀松地俯视盘中餐,“哥哥亲亲肚肚,肚肚就不饿了。”   “谁说的,你那亲亲还能当肉吃不成?”   尺玉活脱脱一副翻壳小王八模样,四脚朝天地眯着眼睛反驳,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式粼松垮衣襟内有棱有角的胸腹肌,咕咚吞了下口水。   半睡不醒的式粼眼神自然没那么清明,他不客气地将嘴巴压在软乎乎的猫肚腩上,重重地吸气,少时抬起头道:“哥哥还想亲一下毛茸茸的小铃铛。”   这话不是在征求尺玉的意见,所以式粼在通知到位后就直接亲上去了。   以至于尺玉紧急叫停的那声“你别——”,没起到半分作用,他抬起后爪蹬了一脚式粼下巴,翻身到一侧后,肉垫又遭到了式粼袭击。   “你怎么这样啊!”尺玉羞的猫耳着火,用前爪抱住自己没脸见人的猫头,唧哝说,“倘若不是我妖元受损,百分百被你亲变身了。”   “小午变身哥哥也喜欢,不变身哥哥还喜欢。”式粼掰开猫猫的肉胳膊在贴脸的胡须上轻啄,“好了,起床领我的小午宝用早膳去了。”   “东家您是醒了吗?”守在门外的阿安探着脖子问,“那我叫阿泰去游府请游公子去了?”   式粼注视着娇俏猫猫,头也不回道:“好,叫他速去速回。”   醒后去请游止叶,是式粼昨天回布庄时便吩咐好的,同时姬乌亦携五百两银票奔往妖岭,希望能赶在妖市的尾巴给尺玉带回补身子的灵丹妙药。   眼下最多也就能拖上个四五日,一旦布庄这批丝绸如期交货,式万州必定会听到风声,到那时纵使他万般不愿,也要去公孙府逢场作戏一番了。   至于尺夏,除了对不住,也只能对不住了。   -   “你说什么??”游止叶放下手中未饮的新茶,不可置信地看向式粼怀里老实巴交的尺玉。   “我说什么游兄不是听清楚了吗?”式粼一早便料想到游止叶会是如此反应,所以特意关上门来说话的,他淡定地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尺玉是我当夫人养的,一开始就如实告诉游兄了不是?”   “式兄的确说过这话,可我不是这般理解的啊?!”游止叶激动不已,“我知你不易对人产生依赖,所以你说把猫当夫人养,我给予了你百分百的尊重。可式兄啊,世间有几人会与妖生出情愫,你就不担心夜黑风高它把你给吃了?”   “游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午天性纯良乃是修仙善妖,不会吃人的。”式粼摸着怀里的乖巧猫头,用下巴指向游止叶腿上的尺夏,“小晚一样是妖,如今你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五脏六腑被掏干净了?”   “这……”游止叶哽住。   方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尺玉那边,自己这边还趴着一只妖倒是给忽略了。   式粼用话这么一点,游止叶的心脏腾地跳到了嗓子眼。   但本该将尺夏推到地上的手似乎是僵住了,他垂眼看着养了多日的小猫,脑海里尽是连日来的点点滴滴。   从刚入府时的不亲人,慢慢养到了暖被窝,尺夏甚至从未给他挠出血过,这样的小猫妖真的会吃人吗?   或许正如式粼所说,妖也有善恶之分吧……   尺夏被游止叶盯得浑身不自在,既然藏不住妖族身份,属实没必要继续装城里猫的规规矩矩,她跃下趴惯了的膝盖摇身幻化半人形。   赤脚落地后,甩了甩头顶尖尖的猫耳,尺夏大大方方将身后的大白尾巴竖了起来。   游止叶亲眼目睹一道白光落地,他豢养在身侧的小猫转瞬化作肤发如雪少女,不免露出惊愕的神情。   尺夏一双金色竖瞳不可一世地半睁着,与稚嫩甜美的小脸形成一种说不上来的反差萌,好像……更好rua了……   游止叶缓缓起身,呆愣愣地走向尺夏,手不听使唤地伸了过去,喃喃道:“小,小晚吗?”   “去去去,害怕就别碰我,谁稀罕。”尺夏打掉游止叶冒冒失失的手,转脸朝式粼冷嗤,“属你心眼最多,我警告你人族,少忽悠我阿弟!!”   “小晚此话怎讲?”式粼对大姨姐的包容度极高,嘴角的弧度变都没变一下。   “我懒得跟你犯话!”尺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而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一母同窝的阿弟,“尺玉你别忘了咱们进城是喘口气的,卖艺不卖身,你别被狡猾的人族给骗了!”   尺夏上前拉尺玉前爪,“下来跟我回妖岭!”   式粼见状眸色一凛,大力拨开尺夏的手,“小午身体不舒服,你别动他。”   但片刻的接触足够同为妖族的尺夏有所察觉,她目瞪口呆地看向尺玉,结结巴巴说:“你,你疯了吧!你把妖元输给他了?”   装了半天哑巴的尺玉被点名好几次,不吱声肯定是不行了,他不想深说自己的事,潦草地解释了一句,“嗐不是你想的那样。”随口把话题转移到游止叶那里,“姓游的你帮不帮吗?”   场面混乱到游止叶直发蒙,他凝望着尺夏身后蓬松的大白尾巴,再回想起无数次轻拍过那里的夜晚,心跳异常迅疾,一股热浪涨潮般涌了上来,蒸得他面红如柿。   式粼即便不去动脑子,也清楚游止叶在想什么,他舔了舔发笑的唇瓣接上尺玉的话,“我家小午问你呢,不帮忙恐怕会猫去枕空,游兄务必好好斟酌才是。”   “你这人族休要害我阿弟!”   尺夏追着式粼再度将手伸向尺玉,却被走神多时的游止叶给拦住了,她低头扫了眼卷在腰间的手臂,身子一歪转瞬跌进结实的胸膛。   “小晚不准没礼貌。”游止叶温声细语地训斥,再抬眼全然没了方才的茫然,“请个沙纳颉的先生回来也好,小晚也跟着一块儿学学礼仪。”   尺夏过去碍于饭碗不保才忍辱负重的装乖,这会儿饭碗被式粼砸个稀巴烂,她还能惯着傻大个?   “我学个屁!你给我放开!!”   尺夏一脚踩向游止叶的靴尖,不承想脚跟在行凶成功前整个人被举了起来——   没错!不是抱,是举!!   游止叶抓着她腰侧衣料,举小孩似的把她举到了半空,巨大的身高差令她双脚绷直都无法着地,猫脸顿时没处摆了。   她想挠人来着,又下不去狠心伸爪子,难办极了……   “尥蹶子的野马我都不放在眼里,你这只踩人的小猫差得远了。”游止叶说着拎小鸡崽般把尺夏拎到了臂弯,“不吃是吧?不吃人我就继续养着了。”   尺夏嫌弃得要死,水灵灵的脸蛋皱成一团,胡诌八扯地喊叫:“谁告诉你姑奶奶不吃人的,还没到月圆之夜呢!!”   “好了,秀恩爱回去秀,小午累了。”式粼坚信生病需要静养,目的已达到,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游止叶一听,脸上露出尺夏同款嫌弃的表情,“式兄这卸磨杀驴来得也太快些了吧?小晚说得一点都没错,属你心眼最多……”   “你缺吗?”式粼皮笑肉不笑地反问。   “啧,式兄你这是埋汰谁呢?”游止叶抬起拳头作势砸向式粼肩头,下一秒被尺玉挤眉冷眼哈了回去……   游止叶收起玩笑的拳头,尴尬地理了理嗓子,“你家这位猫夫人太凶了,还是我们小晚温柔。”   尺玉翻了个人艰不拆的白眼,重复式粼的逐客令。   “不送——”   -   沙纳颉的先生是两日后入的漭城,人一到游府,游止叶立马遣自家随从去东来布庄请人了。   彼时尺玉刚解决掉姬乌带回来的虚叶果,是跟软烂温补的羊蝎子炖在一起的,啃了好一会儿呢,其中的汤汤水水一滴没剩,吃完精气神全回来了。   不用细琢磨也知道式粼用了多少银票,这让尺玉由衷地感慨家底厚真好,他扒着式粼胸口抻巴着猫脊柱,跟着在式粼下巴上舔了两下。   步履匆匆的阿安非礼勿视地垂下头,恭敬道:“东家,游府来人请。”   “知道了,备车吧。” 第45章 猫猫打架,超凶   一迈进游府西厢房的门槛,尺玉便瞧见传说中的沙纳颉人了。   礼仪先生长身玉立,一头浅金色的头发不仔细看跟白色区别不大,而眼睛的颜色与他更是别无二致,难怪他会被小男孩误会成人族。   他回头与身后的式粼对视,问道:“式粼哥哥可会一直在此陪着玉儿?”   尺玉自由切换着他两个小名,脑瓜子别提多机灵了,但眸底却多多少少流露出些紧张,毕竟猫猫天生就是不喜生人的胆小鬼。   “当然。”式粼轻推尺玉圆滚滚的后脑勺往前走,下巴指了指冲他欠身的礼仪先生,提醒尺玉,“还不叫先生?别忘了咱们是来学习的,要有礼有节才行。”   尺玉听进去了式粼的话,旋即生硬地喊了一声“先生”,连个“好”字都没往里掺。   “尺玉是吧,先坐。”礼仪先生比了个请的手势,嘴角勾着得体的弧度,“今天这堂课主要是讲你们在沙纳颉的家,至于族中的礼仪,放在下堂课说。”   “沙纳颉的家?”尺玉屁股还没等坐上蒲团,便开始发问了。   其实只要式粼不走,他就没啥好紧张的,因为式粼身上有他的味儿,他心里踏实。   “你能不能把嘴闭上消停听他一个人说?”尺夏停下手中转动的笔,打断尺玉,“他说完我就能走了好吗?我也是倒霉,你自甘堕落还要拖着我垫背,早知道就不投靠你了。”   尺夏对上礼仪课半点兴趣都没有,要不是看在稀巴烂的饭碗又回来了,她才不在这边听“苍蝇”嗡嗡嗡呢,白瞎晒太阳的好时辰。   “先生教的没学会,夏夏便不可能脱身,保不齐课外还需再温故一番呢。”式粼接过尺夏的抱怨,“游家跟式家不同,游兄的家庭地位决定了未来夫人必须是名门闺秀,赝品也要做到以假乱真才可以。”   “谁要做那傻大个的夫人了?”尺夏不屑地冷嗤,牵动单薄的肩膀微耸,“你当我跟阿弟一样是傻的呢?搭眼一看就知道你是骗子,也不知我阿弟瞧上你哪一点了。”   “你才骗子呢!”尺玉扭过身帮腔,“你骗吃骗喝你咋不说?要不是那姓游的缺心眼,早把你给你轰出家门了。一天天光吃饭不干活,背后竟还说风凉话,你有没有点猫德?”   式粼一听“猫德”都出来了,赶忙使了个动静,攥住猫猫爪爪,“好了好了亲姐弟少说两句……”   话音刚落,尺夏啪地拍向书案,桌上的砚台差点没飞起来,她尖着嗓子嚷嚷:“谁跟他是亲姐弟!还我光吃饭不干活?那傻大个没用嘴拱我吗?白拱了还?!”   游止叶端着果盘一进门,就听见尺夏急赤白脸地说用嘴“拱猫”的事,他冲投过目光的礼仪先生“嘘”了一下,站在大后方听热闹。   “有理不在声高,你咋呼啥啊?”尺玉梗着脖子怼尺夏,“拱你怎么了?姓游的拱你归拱你,没拍你腚?你没感到身心缓解?不厚道就说不厚道的,背后说人坏话你好意思吗?”   “我怎么不好意思了——”   尺夏耳根通红抄起毛笔朝尺玉丢了过去,被隔在中间的式粼截住,“好了夏夏,这不是话赶话吗?玉儿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尺玉没顺着式粼给的台阶下,不依不饶道,“进城来就要有进城来的觉悟,必须守m……”   式粼赶在第二个“猫德”从尺玉嘴里蹦出来前,将话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尺玉险些被式粼这一吻亲出竖瞳来,但下一秒忽而飞来一道黑影,紧接着耳畔充斥着游止叶的大喝——   “夏夏!!”   石头做的砚台砰地一声砸在了式粼后脑勺上,猩红黏稠的血液顿时蜿蜒而下,顺着式粼修长的后颈滑入衣领,霎时将里衣的白领染成半朵妖艳的牡丹。   厢房内齐齐发出倒抽气声,游止叶见状立刻放下果盘飞奔到式粼身边,颤着声带关心,“式兄,夏夏不是故意的……”   拿着绢帕的手还没等碰到式粼被砚台敲破的后脑勺,便被一双陡然变窄的幽蓝竖瞳吓住,他转脸朝门外大声道:“阿东,叫大夫——”   与此同时,尺玉抱着扑在他怀里的式粼恶狠狠地看向行凶者,“尺夏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跟着歪头检查式粼的伤势,“伤哪儿了,把发带取下,我瞧瞧。”   “无妨……”   式粼视野略微模糊,缓缓捉住尺玉颤抖的手,深吸一口气撑起身子解释,“受点伤也好,保不齐还能再拖上两天。”   “什么拖上两天?”尺玉正着问话,式粼的手悄然伸入他衣襟,将他怀里的帕子取了出来。   “上课啊。”式粼手持帕子按在自己头上,“以玉儿现在的学习态度,估计着少则半月,多则月余,方能学会沙纳颉族的基本礼仪。”   “我……”尺玉刚要顶嘴,见式粼额角有冷汗渗出,下意识抬手擦拭,“我好好学还不行吗?你真不要我帮着疗伤?我闻到了好浓的血腥味。”   “不用了。”式粼探过脖颈,苍白的唇在尺玉糯叽叽的嘴巴上轻碾,“哥哥小时候天天挨揍,这点伤不算什么。”   “式兄,要不我领你到堂屋包扎一下吧。”游止叶见帕子被血染透,不免有些担心。   式粼应了声好,抬起胳膊让游止叶搭把手,并交代尺玉说,“哥哥去处理伤口,玉儿答应哥哥不准跟夏夏打架,先生见了会害怕的……”   尺玉眼珠子转向不知所措的尺夏,又转了回来,听话地点了点头。   -   目送走式粼与游止叶二人,并确定脚步声走得很远,尺玉黑下脸一掌将实木书案拍成了两截,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   他直盯盯地看着犯大错的尺夏,对角落瑟瑟发抖的礼仪先生讲道:“我与阿姐有私事需要当场解决,先生出去时将门关严了才是。”   在尺玉的认知里根本就没尊师重道一说,言语中透着一股来自深山老林的桀骜。   饱读圣贤书的礼仪先生怎可能有胆拒绝,连连点头退出房门,肠子一节一节地悔成青色,早知是来教如此危险的山野蛮人,他说什么也不能为五十两黄金赴漭城这趟,太划不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关严,尺玉布下结界,瞬间幻回真身猛地扑向尺夏,尺夏亦是如此,两者皆发出猫族掐架特有的尖锐叫声,缠打在了一块儿。   钉钉框框的物品落地声此起彼伏,利爪与犬牙不顾血浓于水,狠厉地招呼了上去,猫毛大雪片刻间落了满地……   尺玉仗着公猫的体型优势将尺夏按在地上,肉垫梆梆敲打尺夏的猫头,尺夏不甘示弱地用后脚猛踹尺玉原始袋,两只雪色毛发的白猫在地上滚得灰不出溜,不时吐舌,嘴里满是对方的毛。   两猫扭打了良久,尺夏逮到时机逃开尺玉的钳制,弓着后背发出嗷呜嗷呜的威吓声。   尺玉肺都快气炸了,哪管尺夏想不想休战,他今天非把尺夏这只大傻猫脑袋给打开瓢了不可!!   手比念头还要快,尺玉跳起身来用前爪拍尺夏脑袋,那动作身姿,毫不夸张地说如同一头矫健白狮凶猛无比。   此时尺夏已经打累了,体力显然跟不上发疯的公猫,就当她做好准备单方面挨揍的准备时,厢房的门被匆匆赶回的式粼敲响。   式粼见礼仪先生可怜巴巴地坐在门口台阶,心里简直太不踏实了。游止叶也很懵,两人哐当哐当几乎将门拆下,门终于开了……   开门的是尺玉,他头上的幕篱也歪了,脸上脏得跟鬼画符似的,平日里顺滑乖巧的双蝎尾辫狼狈地扎着刺,水蓝色的长袍衣袖被撕开很长一道口子。   他仰着头看向满眼担忧的式粼,淡定且贴心地说:“伤口包扎好了啊?还疼吗?”   式粼旺到烧眉毛的肝火一下就熄了,他上前半步将打架斗殴的猫猫抱在怀里,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低声训道:“玉儿真是一点都不听哥哥的话啊……”   “我听了,所以我单方面揍得她。”尺玉振振有词道。   “你揍她了?”游止叶陡然拔高嗓门,忧心忡忡地进屋。   一进门,游止叶便见尺夏灰头土脸地站在一旁,耳鬓处的短辫也散了,翠绿的耳坠少了一只,额头好像还有点肿,他连忙走过去想要检查,被尺夏挥手拨开了。   “都赖你。”尺夏话说得冷,语气可不是,她扁着嘴委屈极了,“要不是你非要取什么破水果,我至于吵不过他俩而抄家伙?谁知道那人族会突然扑过去亲他,我又不是故意的……”   “好好好,怪我怪我。”游止叶抬手理了理尺夏乱糟糟的发丝,心疼道,“是被打到头了吗?看着有点肿呢。”   尺夏感觉很丢脸,大叫着“要你管!”,继而推开游止叶跑出房间。   不料,一出门便咚地撞上挡路的式粼。   尺玉见式粼被尺夏撞得身形微晃,猫眼又是一立,骂骂咧咧道:“没长眼睛啊你!!”   “你夫人真是太凶了!!”   追出房间的游止叶本能地替自家猫猫出头,朝式粼抱怨了一句,结果被式粼冷着眼怼了回去——   “你家夫人不凶?” 第46章 观后感?不,猫猫没看!!   怪不得人族有「祸不单行」一说,尺玉搀着负伤的式粼回到布庄,又一头扎进了被窝。   养病嘛,说到底还是得靠睡觉。   只不过式粼伤的是后脑勺,平躺侧躺都极易挤压到伤口,这不,受伤的那厮嚷嚷着头晕,非要趴他肚子上休息才行。   尺玉想啊,前两天式粼亦是毫无怨言地照顾他,他的话还是别太多了,以免秋后算账,说他照顾人没到位。   随手抓起枕边式粼未看完的《与狐欢》,尺玉靠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不时用闲下来的拇指摩挲式粼酣睡的侧脸,算是他“加量不加价”的安抚吧。   黛蓝色的眸子上下扫过话本,不知不觉便翻到了第三回 「狐妖“办”人」,那干柴烈火的大场面,看得他瞳孔骤缩,呼吸发紧,怪不得式粼跟他说什么“采阳补阴”之法,完全是受《与狐欢》的豪放文风影响好吗!!   这,这属实有点幼猫不宜了……   尺玉口干舌燥的同时,身体也起了些微的变化,方才还轻抚脸颊的手,不听使唤地往式粼轻启的唇瓣摸,脸颊两团火云飘着,眼前尽是话本中密密麻麻的暧昧文字,以及他与式粼“拉钩”发出的旖旎水声。   他干巴巴地吞了口唾沫滋润冒烟的嗓子,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被话本里的色狐狸带跑偏,可就在此时,埋在他肚子上的式粼动了。   最是不经意的碰触,最易掀起电流,尺玉忽感尾椎向上两节的骨头猛地一塌,幸得他及时咬紧牙关,这才仅仅从鼻息溢出蚊声大小的浅吟。   尺玉这头呼吸刚调匀,门外传来阿安的声音,“东家,公孙小姐来了——”   阿安神情相当为难,都说下人难做,他哪里拦得住主子啊!   现在庄内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这公孙郦日后会是布庄少夫人,他就是有心向着式粼,向着小仙猫,也不能明目张胆不是?   “还费事通传什么?我家小姐与你们东家的关系需要明说吗?”   公孙郦的贴身侍女替主子训起阿安来,“现在你们东家受伤了,我家小姐亲自来看望,莫不是要一直站在门外等不成?”   “阿安惶恐,阿安绝非有意怠慢公孙小姐。”阿安的背又弓了三分,额角冒出涔涔细汗。   他一咬牙,决定替卧房内的二人再争取些时间,撒谎道:“只是我们东家起床气甚重,公孙小姐贸然进门,怕是要发生不愉快呢……”   “笑话。”趾高气昂的婢女又提了音量,“待你们东家他日迎娶我们小姐进门,什么起床气不都得忍着?”   “姑娘此言差矣,我们东家即便是……”   阿安已经做足心理准备为式粼冒险一番了,但公孙郦先他一步扬声叫住了侍女,“雀儿,出门在外,莫要失了礼数。”   “既然公孙小姐不介意式粼衣衫不整,那便进来吧——”   隔着门窗,卧房内传来式粼的沙哑声。   阿安听到式粼醒了,胸口的大石跟着落了下来,他连忙上前将紧闭的房门推开,引路道:“公孙小姐请。”并伸手拦下了叽叽喳喳的雀儿。   雀儿与公孙郦对视后,乖乖留在了原地,片刻间瞪了阿安好几眼。   -   听到公孙郦进门的脚步声,式粼先给对方打了个预防针,“不知公孙小姐特意前来探望,式粼今日怕是要失礼了。”   “粼哥哥说的哪里话,郦儿来看望粼哥哥都是应……”   公孙郦拨开珠帘的手一顿,在看清倚靠在式粼怀中看书的是个少年郎时,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粼哥哥喜好男色?”公孙郦本能地脱口而出,内心的反感映射在了脸上,嘴角绷成一条平直的细线,半分笑模样都没有了。   “男色?”尺玉放下半遮面的话本,睨视着闯入卧房的公孙郦,“你是何人,怎会这般无礼?”   “我无礼,你又是谁?”公孙郦垂首冷笑,“粼哥哥这是在哪里弄回来的沙纳颉娈童,式爷爷可知晓此事?”   “你好大的胆子!!”   尺玉霍然掀开身上的被角,大摇大摆从式粼身上跨过,赤脚行至公孙郦身前。   “区区式家而已,我巫马氏根本不放在眼里,你这野丫头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馋男人居然馋到我巫马玉枕边了,我看你是嫌命长,不想活了吧。”   公孙郦在尺玉的步步紧逼下接连后退,一双水眸不由轻颤,“你说你姓什么?”   “你是耳背还是听不懂人话?”   尺玉眸色凛若冰霜,不由分说地拎起公孙郦肩上衣料将人拖至外屋,一把推了出去,居高临下道:“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东来布庄,休怪我亲自登门。”   接住公孙郦的雀儿见状,自然是要为主子鸣不平的,只不过开口前被公孙郦拦了下来。   巫马氏在沙纳颉乃贵族大姓,陀国六成的战马皆出自沙纳颉的辽阔草原,而沙纳颉的草原又一分七,其中巫马氏占了大半。   公孙家也好,式家也罢,算起来做的多是民间生意,与巫马氏相较,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万万没想到眼前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来头会如此之大。式粼究竟是何时攀上了高枝,隐瞒又是意欲何为呢?   式万州居然失察了……   公孙郦感慨之余不免生出些其他念头,原本是因为式峰看不上她们公孙家,她才退而求其次决定委身于式粼。   现在看来,她似乎对式峰有些用处了,特别是在式家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庶出之子要做什么的时候。   她攥紧手帕,扯出一个还算端庄的笑。   “雀儿,我们走。”   -   尺玉合严房门后,吐舌小跑回床边,顺着式粼掀开的被子缝隙一溜烟钻了进去。   脑瓜子哐当倒在式粼胸前,尺玉笑嘻嘻地仰头求表扬,“我表现得还可以吧?”   尺玉戏后的兴奋未褪,语调还提着,胸口起起伏伏的,“刚才的情况多紧急啊,亏的我临危不乱拿捏住了贵族气势,看把她唬的,一愣一愣的。”   式粼怎么看他这一出戏尺玉不知道,反正他感觉自己表现得特好,颇有话本里气傲心高的大少爷样儿!毕竟他也是在戏园子看过戏的!!   “我的小午表达的当然可以,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族小公子的骄纵,如今已不必再学礼仪装贵公子了,飞扬跋扈似是也够用。”   式粼把玩着尺玉重新竖起的猫耳,话锋一转道:“刚刚藏起耳朵尾巴会耗费妖力吗?话说哥哥还是第一次见小午人形呢。”   “倒也不是浪费妖力。”尺玉下巴戳在式粼胸口,转着眼珠子思考了片刻,解释说,“它们本身是存在的,假使收起来,感觉和装残废把胳膊绑起来差不多,会别扭不舒服。”   “等我明年到了千岁,耳朵尾巴自然会隐形化,肉眼便再也瞧不见它们了。”尺玉虽然知道式粼喜欢猫猫,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看到它们很难受的吗?”   “怎么会呢,哥哥喜欢猫猫还来不及,以后看不到还会想的。”式粼用嘴唇夹住尺玉耳朵,往外扽着玩了一会儿,又补充说,“哥哥是担心小午身体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再给累到了。”   式粼的呼吸吹进猫猫耳朵,尺玉有些痒痒,缩着脖子哦了一声,“你有那个闲心还是好好关心自己吧,真的不用我帮忙吗?人族想要恢复这伤,日子短不了的……”   尺玉抬手挠了挠式粼额头上的绷带,一想到尺夏那只大傻猫就来气,再见面还得揍!!   “治伤就不用了。”式粼拾起被尺玉扣在床上的话本,脸上的笑开始不正经起来,“不如小午跟哥哥说一说这《与狐欢》的观后感?”   “什么观后感?!”尺玉脚趾尴尬地直抓褥子,视线逃避不说,还支支吾吾,“我没怎么看呢,就看了个开头……”   他打死也不能说实际看到了第三回 「狐狸“办”人」,他“办”不了,他害怕……   式粼托住尺玉的后脑壳,在撒谎的小嘴上重重地吮了一口,“好吧,没看就没看吧。‘枕边的男人’忽然馋小午了。”   “想拉钩就说想拉钩,废话那么多干嘛,咱俩不是谈好的吗?!”尺玉表现得相当大方,他避开了式粼受伤的头部,双手攀在宽阔的肩膀把嘴巴往上凑了凑,“下午还干别的吗?不干咱俩睡觉吧。”   式粼被尺玉不经大脑的虎狼之词惊住了片刻,但他很快回到了清醒状态。   尺玉说的“干别的”,和他想“干”的“别的”不是一件事,而且“睡觉”与“睡觉”亦是天差地别……   式粼亲着亲着不由笑了出来,这可把认真“拉钩”的尺玉搞懵了,尺玉眨巴着眼睛往后挪了挪脖子,一脸严肃道:“你笑啥?拉钩咋还带分心的呢?”   式粼又咬尺玉的嘴,还没亲出水声,笑声再度响起……   他俯身将软软糯糯的人形猫猫抱了个满怀,一张脸完完全全藏在尺玉颈窝。   “笑我的小午宝可爱透了,笑哥哥可真想跟我的小午宝睡觉啊……”   式粼呢喃说。 第47章 和老攻谈心了   “那就睡呗?这有啥的!”尺玉语罢向下挪了挪屁股,跟着扯式粼衣袖命令道:“你躺下,我搂你。”   “小午是要搂哥哥睡?”式粼垂视着异常懂事的人形猫猫,内心备受感动,只不过这回他受了伤,应该有些任性的权利吧?式粼如是想,试探道:“假使哥哥也想贴着小午胸口睡呢?”   式粼深知当下乃千载难逢的考验猫心的时刻,尺玉生病时一个劲儿地往他里衣内钻,这会儿也该换他占猫猫便宜了。   尺玉半撑着上身,满脸天真的与式粼对视,“啥意思?是要钻进来吗?”   “不可以?”式粼语气略带撒娇意味,并着重解释了一下,“哥哥把脸贴在猫猫胸口上,或许能睡得更好些。”   “哦……”尺玉迟疑地拉着长音,尖尖的耳朵摸不着头脑似的向后撇,“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这也不像能窝到我怀里的块头啊?”   面对尺玉的反问,式粼不回话,也不辩驳,单单用没什么气色的脸静静地对着尺玉。   因为尺玉并未表现出要拒绝他的意思,他知道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笃定能够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情感的回应,为此等待的每分每秒对他而言不存在丝毫的煎熬,像是某种极致快乐的前戏,让人充满了期待。   小动物永远比人真挚,他喜欢的猫猫绝对是那种“口贱肚蜜”的毛茸茸……   式粼长达数秒地一声不吭,给脑子不够用的笨猫猫整迷糊了,尺玉总觉得式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藏着与平日不同的东西,好似式粼从来不说的噩梦,和一碰就醒,怎么都睡不踏实的浅眠。   他缓缓支棱起身,嘴巴嘟囔说:“要不我拆下玉带,把长衫和里衣褪去好了。”说着话的功夫便卸下了腰间的“防备”,继而一层一层地解开打着结的衿带。   其间,式粼眼睛看着,身与手一动没动,他其实很乐意帮这个忙,却不得不顾虑到猫猫头回在他面前宽衣,尽量不要让猫猫受惊才好。   须臾间,实诚猫猫就把自己上身褪了个干净,他脸上挂着难为情,总觉得自己像被开水烫秃噜毛的老母鸡,马上要给人炖了补身体……   但他转念一想,哪怕是真炖了补身体,补的也不是外人,他跟式粼是相恋的关系,并且相恋了有些日子了。   尺玉白嫩的小脸涨得红彤彤,靠着吞咽口水的动作缓解着打鼓的心跳,他故作大方地张开双臂,对式粼讲:“过来吧,我搂你。”   式粼几乎瞬间被涌上来潮湿情绪吞没,眼睛蒙了一层浓浓的水雾,视野内的一切如梦里花般不真实。他微张着唇瓣呆呆地注视尺玉,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他时下已至而立之年,却全然未被爱意萦绕过,所有与他有着血脉关系的人,无一不将他娘亲当年犯下的错归到他头上,而他除了外屋那张贵妃榻,甚至没有任何关于娘亲的记忆……   他本不想费尽心机夺走些什么,不想报复,不想把自己变成某种程度上的怪物,是式家非要让他孤苦无依,逼他怨念四起。   这笔账是要好好清算的,但在此之前他更急于尝尝被爱是何种滋味。   别过头悄然用指尖引走泪液,式粼扯散身着的单薄里衣抱了上去,胸膛交换的体温令他怦然不已,无论尺玉此刻是以何种情感对他,他都愿用死而无憾来概括此刻的满足感。   “式粼哥哥是在哭吗?”   尺玉的下巴被式粼肩膀垫得老高,整个人仰着头,瓦蓝的眸子里全是不解,又感到胸腔内的某处被挤压了一般,闷疼闷疼的。   式粼除了睡着时眼角窝窝里会盛泪,平日里都是话本里描写的那种谈笑风生的洒脱感,突然这个样子,他不仅看不穿,还看不习惯呢。   “如果伤口太疼的话,我给你抹去吧。”尺玉盲猜是式粼头上的伤太疼了,为了不让式粼有所顾虑,又补充说,“我妖元恢复得差不多了,没问题的。”   式粼闻言顿时失去掌控眼泪的能力,他抱得尺玉更紧,跌落的泪悄然藏进尺玉软香的发丝间,少时才发出哽咽声,“小午想听故事吗?哥哥给小午讲个故事吧。”   “哦好,那我们躺下说吧。”尺玉抱着不太对劲的式粼艰难地出溜进被窝,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式粼的背,“说吧,我听着呢,不插嘴。”   式粼嗯了一声,低着头往尺玉的小怀抱里挤了挤,鼻音很重的开腔。   “从前有个饱受家族冷落的小男孩,他心中一直存疑,为什么明明生来便是主子,就连下人都能对他随意呼喝欺凌。”   “后来他偶然听说娘亲因受奸人蒙骗,险些毁掉了一批上交朝廷的丝绸,陷夫家全族于险境,娘亲也因此从宠妾沦为了贱奴。”   “然而苦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娘亲在坐月期间干活突然晕厥,之后再未醒过来。可怜的小男孩待记事起,命运就如同贱奴二字的延续,在凄风苦雨下母债子偿。”   “为了蒙骗一大家子人,小男孩佯装乖巧的兀自长大了。他永远谦卑能干,一日复一日的苦学,终是被他偏心的祖父瞧出了些天分。”   “经过长达数年的考验,祖父相信了他的能力足以承担起家族兴衰的重要部分,进而一再给他放权,由着他成事。”   “在外人眼里,他似乎走上了一条咸鱼翻身的路,他赢得了祖父的青睐,在家中地位如日中天,甚至不少下人都在背后揣度他日后许是会掌管整个家族。”   “但他很清楚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所以他行事从不敢有半分松懈,因为他在酝酿着一次彻头彻尾的报复。”   “每隔三年,陀国八大布庄都会向朝廷上交一批珍品丝绸用于天子六宫。而这两年来东来布庄的纺织技艺超越了跻身八大布庄的锦绣布庄。”   “所以今年入秋的这批丝绸,祖父必然会交由东来布庄赶制,并打着锦绣布庄的名义给式峰讨赏,届时我这一颗小小的卒,也够将祖父一军了。”   式粼将故事的主人公转回到自己身上,继而跟尺玉讲没说完的计划。   “锦绣布庄上交的丝绸纹样不仅会提前流出,还会有在此基础上更为精美的呈现,谁抄袭谁的圣上一目了然,到那时我暗中经营的无名布庄定会四两拨千斤,将式家从八大布庄中踢出去。”   “而在式家入罪前,我会托衫青帮忙促成一场天衣无缝的炸死,日后顶着一张全新的脸,以新布庄老板的身份,给败落的式家一个求我的机会。”   “到时哥哥随妻姓,姓尺好不好?哥哥即使更名改姓变换身份,也能把我的小午养得白白胖胖。”式粼搂着尺玉单手可握的纤腰,脸又往胸口跳动处挪了挪,“我的小午以后也让哥哥吃撑吧。”   “你手往哪儿摸呢——”   尺玉连忙按住滑向尾巴根的大手,又往上方提了提。   “哥哥想瞧瞧小午这尾巴是怎么连在猫腚上的,”式粼嘴唇亲了亲尺玉加速的心跳,大手锲而不舍地继续挪移,“哥哥保证不动小午其他地方。”   “你这样礼貌吗,你都摸到我腚了!”   人形猫猫虫拱来拱去,皱着眉头说,“而且你干嘛要跟我姓,我也没答应要跟你办喜事啊。之前你还说没了式家做靠山,我都吃不上肉了,又撒谎,你个大骗子……”   “小午别说这些,哥哥头疼。”   式粼作势剪刀腿/夹住尺玉,修长的手指圈住大白尾巴的根,勾着无名指用指腹在尾巴根内测挠了挠。   猫猫登时打卷了,削尖的下巴咚地撞在式粼头上,不多时白色的绷带透出一朵血色的云团。   式粼不曾哼出一声,尺玉却察觉到了疼,他连忙把绷带扯了下来。   瞧清楚血肉模糊的那一块伤,尺玉又想打尺夏了,他按住式粼的头,严肃道:“你别动,我给你弄一下。”   柔软的嘴唇不由分说地印了上去,跟着是不带刺的舌尖。   式粼心脏猛地漏了半拍——   眼前尺玉的胳膊比剥了皮的香蕉还白,散发着一股甜香甜香的诱人味道,迫使他本能地抓过来在手肘内种了朵稍纵即逝的樱花。   吻痕很浅,他舍不得尺玉疼。   “哥哥没有骗小午,现在还不到哥哥反扑的时候,倘若任何一步走错了,哥哥这些年的心血都会白费。”   “但哥哥向小午保证,事成后定会为小午亲手缝制喜服。我们不拜天地,不为长辈奉茶,不请观礼的宾客,红烛喜服,合卺长醉,只私定今生,待哥哥寿尽,小午仍是自由身。”   “能不提寿尽吗?”尺玉打断式粼的话,“我不喜欢掐着时间过日子,兴许你老了,我就厌了呢。”   尺玉说这话多少有点赌气的味儿,式粼安排这安排那其实一点用都没有,人族才能活几年,轮不到式粼为他日后着想,把眼前的朝夕过明白得了。   “那哥哥不活到那么老可以吗?”   式粼摸了摸尺玉不高兴的脸,红着眼睛重新说,“哥哥在小午厌倦前……”   尺玉听着式粼胡说八道,鼻尖刹那涂脂抹粉似的红,嘴巴一扁,眼泪掉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烦人啊——”   尺玉仰头大哭。 第48章 水来土掩   尺玉一掉眼泪,式粼立马就慌了,他连忙坐正用指腹拭走尺玉跌出眼眶的珍珠,“哥哥说错话了,小午不哭好不好。”   “谁哭了!”   尺玉心里直激恼,腿跟不听使唤似的乱蹬,看上去猫里猫气的。   他拍掉式粼的手,把脸扭到床铺里侧,本想用衣袖擦擦脸,手腕碰上脸颊时想起自己打着赤膊,有点子尴尬。   早知道要给式粼疗伤,他就不除去衣衫了,怪冷的……   式粼见尺玉汗毛竖了起来,便拉高被子将光不出溜的人形猫猫搂在怀里,“我的小午现在想要什么,只要小午说,哥哥肯定给。”   “我要你把嘴闭上!!”尺玉又蹬腿,大白尾巴开始不耐烦地抽枕头。   好在是软枕,要不式粼该心疼了。   他听妻话,还真就把嘴闭得严严实实,只不过这嘴不多时便落在了尺玉的眼睛上,进而在鼻尖、脸颊、嘴角游走,直至与唇瓣难舍难分。   ……   晚膳蒸了三大条肥美的鲈鱼,白嫩少刺的蒜瓣肉蘸着汤汁,可把尺玉吃美了,甚至反天性地炫了一大碗米饭。   平日里他都是以吃肉为主的,不咋吃米饭,但妖族终究与兽族存在差异,吃得了有滋有味的东西,自然也能效仿人族主食肉菜一块儿吃,还能用点小水果呢。   只不过樱桃才咬进嘴里,阿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用吱声尺玉都能猜出是不好的消息,趴在式粼耳边问,“是不是谁又来了,要不要我避一下?”   “保持跋扈,随机应变吧。”   式粼话音刚落,阿泰这边气喘吁吁地扑了过来:“东家,是大少爷来了——”   桌子上的食器被没刹住脚的阿泰撞得叮当作响,阿泰将头埋得更深了。   尺玉心里算着日子呢,想来式峰乘马车的确也该回漭城了,只不过瞧这架势,是家门都没回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怪让人不踏实的。   他再度凑到式粼耳边,提醒说,“虽有拇指莲护佑,可毒珍珠这东西无色无味我也辩不出来,咱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式粼正“嗯”地应道,一抹艳丽的齐紫身影晃入视线。   “呦,用晚膳呢。”   式峰两手空空地信步进门,单单从塌陷的眼眶和憔悴的皮肤状态,便能瞧出归途披星戴月一路风尘有多辛苦。   跟在身后低眉顺眼的阿寿更不用提了,面黄肌瘦的,风随便一吹都能把人刮倒。   “大哥这趟来得稍微晚了些,这一桌子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属实是怠慢。”式粼嘴上客套两句,别的半点表示都没有。   “无妨,为兄此番又不是来你这用膳的,路上撞见了公孙家的妹妹,哦,并非眼高于顶的那位公孙熹,是和咱们一同长大的公孙郦。”式峰说着话眼珠子很自然地往尺玉身上斜,“听说你与这位沙纳颉的……贵族,好事将近了?”   式峰上次在聚福楼与公孙熹相亲那回,见过与式粼同坐的白发少年,以肤色外貌来看的确是沙纳颉人没错,只不过他还未听说过沙纳颉族的男子会梳如此奇怪的发式。   少年面前骨碟中鱼刺凌乱,甚至挂着肉渣,哪有半分贵族作风。更为奇怪的是他隐隐记得这个白发少年并非复姓,具体姓什么,他一时半刻有些想不起了……   “我与式粼哥哥好事是否将近与你何干?不请自来未免太过失礼了吧?”尺玉蓝眸如寒潭之底,睨向式峰,“而且无人请你落座,不是吗?”   式峰认定尺玉身份不简单,哪里会被三两句话唬住,他歪着头看向尺玉过分白净的脸,冷笑了一声,“有意思。”   转而对一旁不吭气的式粼讲道:“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你我心知肚明,在聚福楼我与公孙熹相亲那日,他可不姓巫马。”   “哦?是吗?”式粼也笑,他抓过尺玉的手握在掌心,淡定自若地回击,“那不如大哥好好查上一查,看看玉儿究竟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到时候别忘了禀告祖父一声。”   自古以来瞒天过海绝非易事,可倘若尺玉是妖则另当别论。   哪怕式峰将沙纳颉无边无界的草原,连同漭城一并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翻出尺玉巫马氏之外背景来。   游止叶已经帮着打点好了,尺玉与尺夏均被编排成了巫马岚四子的小儿子、小女儿,姐弟俩送马入关后再未归家。   姐姐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合作多年的游府,而弟弟在游家狩猎场与他相识,倾盖如故。   尽管式粼振振有词,式峰对尺玉仍然诸多怀疑,只可惜眼下没有确凿证据当场摧毁式粼的谎言,他眼神炯炯,仿佛洞察秋毫般笃定,“好,二弟既然如此笃定,那我这当大哥的可得尽心呢。”   “有劳大哥费心了。”式粼淡笑。   尺玉见式粼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继续扮他的张狂小公子。   他抽出被式粼握住的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瞟向满肚子坏水的式峰,嘴里发出嫌弃的啧啧啧声,并回眸与式粼对视,“事先说好,他日我若与你喜结连理,这个冒失无礼之人,我是万不可能叫出口的。”   “是瑨是玉还两说呢,好大的口气。”式峰不甘示弱地回怼,“你若是假的,会把式粼害得很惨,不过戏子无情,你不在意也是应当。”   “这就不劳大哥操心了。”式粼出言截断式峰的话,“天色已晚,早些回吧。另外花楼这种地方别去得太勤为好,瞅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式峰没去反驳,毕竟去妖岭的事不能说给任何人听。   -   一连过去三天,无论是式峰还是祖宅都没再传出消息,可尺玉始终不敢离开式粼半步,他总担心式峰会有什么双管齐下的阴招马上就要放出来了。   于是式粼去成衣馆,他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式粼去书房,他坐在边上玩毛笔;式粼去验收新染出的布料,他也屁颠屁颠的一起去,直到式粼坐着喝口茶,他才趴在桌边打了个盹。   只不过还没怎么睡踏实,鼻子被式粼抹了一下,尺玉正想抱怨,隐隐感觉有股暖流从鼻腔淌了出来,他连忙仰起头盲抓余光里式粼伸过来的手帕。   式粼也很蒙,紧张道:“小午怎么还流鼻血了,是不是羊肉吃多了上火?”   “不可能,我从来不上火。”尺玉用手帕遮掩住出血的一侧鼻孔,囔囔着说,“再说我啥福享不了,沾不上人族的富贵病好吗?!”   “那小午别处可有不舒服?”式粼边问边唤来跟在四五米距离外的阿安,“赶紧去打盆冷水过来。”   “好嘞——”   “有点困算吗?今天我好像还没午睡呢。”尺玉这话说的绝对实在,因为哈欠在下一秒打了出来。   “好像不流血了。”式粼移开尺玉堵在鼻子上的手,凑近观察后放了心,“那估计是睡眠不足吧,小午不用一直跟着哥哥,该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哪有小猫咪不白天不睡觉的。”   “你不陪我吗?我都陪你大半天了。”尺玉眼巴巴地看着式粼,他倒不是多黏人,他是不放心式粼一个人。   式粼摸了摸猫头,哄道:“小午先回卧房美美地睡上一觉,哥哥把手头的进货账本看完就钻小午被窝。”   “那不行。”尺玉一口回绝,“我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工夫,我陪你看完。”   “这样吗?”式粼想了想,折中道,“那小午陪哥哥去取一下账本好了,哥哥拿回卧房看。”   “成。”尺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哥哥背小午吧,小午靠着哥哥先眯一下。”式粼绕到尺玉面前蹲身,“要是身体不舒服务必要跟哥哥说,否则哥哥会担心的。哥哥听老人讲,猫猫都很会忍痛。”   “我没有不舒服,就困了。”尺玉趴到式粼背上,搂脖唧哝,“我很怕痛的,一点都不能忍。”   尺玉意有所指,这次换式粼单纯了,他接过话回道:“那就好,哪怕是有一丝丝的不适也要跟哥哥说,哥哥偷偷攒了好多的银子,以后都给我的小午用。”   “是吗?有多少?”尺玉暂时作为城里猫,肯定是关心自己家粮仓充不充足的,下意识追问道,“按照现在的开销,坐吃山空能吃一辈子吗?”   “现在恐怕不太行。”式粼实话实说,“小午再耐心点,等哥哥吃掉最肥的一块肉,坐吃山空指日可待。”   式粼说的隐晦,但尺玉听懂了。   -   式粼背着尺玉绕了布庄近半圈,庄内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消息当天传回祖宅应该没什么难度,目的已达成。   他其实并非要让式家人尽信尺玉是巫马玉,是沙纳颉贵族,相反只要式家人挑不出尺玉的毛病,忍也得忍,不想忍还得忍,如此更让他身心愉悦。   因为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太久太久,是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式粼哥哥在想什么?”   尺玉用指腹按压式粼深思时太阳穴上方微微暴起的血管。   “哥哥在想,我的小午又长肉了。” 第49章 护夫宝   式粼看完账本,尺玉已经睡得很熟了,过程中并未表现出哪里不舒服,眉宇间是舒展的。   近来天气放暖了很多,衣着自然不比前阵子裹得严实,尺玉这两日形影不离地陪他,始终收着耳尾,估计是把猫猫给憋上火了。   他摸了摸窝在怀里的脑袋,想低头亲亲尖尖耳朵,又担心扰了尺玉好梦,便就此作罢。   “我的小午可真漂亮啊……”式粼注视着尺玉淡粉色的眼尾气声感慨,视线在搂着他腰的修长手臂转了一圈,最后落回尺玉几乎不见唇纹的水嘟嘟嘴巴。   这时露在被子外面的尾巴尖小幅度一动,勾走了式粼的注意力。   这世间有很多神奇的事,好比他机缘巧合救下衫青得了蛟髯,又好比捡回姬乌后院有了看门妖,再就是这小猫跳上了他的马车,成了他的枕边人。   他相信命中自有定数,尽管不见得所有的遇见都是值得欣喜的事,但只要他跟尺玉是喜事就足够了。   “看够了没,都给我盯醒了。”尺玉边吸气边伸展四肢,倒在式粼胸口的脸颊压了两条奶乎乎的印子。   他抬手扒拉式粼的脸,堆在眼眶中的一汪困出的眼泪,顺着樱花般淡粉的眼角淌了出来。   “小午要再睡一下吗?”式粼抹去那一大颗晶莹的泪珠,“如果睡饱了,哥哥与你去趟游府好不好?”   “去游府做什么?不去!!”尺玉猝然蹙眉拒绝,态度相当果断。   自打上次跟尺夏在游府掐了一架,近千年的姐弟情都干没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再说是尺夏先动手把式粼给砸伤的,怎么着打人的没来负荆请罪,挨打还得屁颠屁颠登门拜访呗?哪有这样的道理!   人形猫猫在被窝里缩成猫球,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不等式粼再开口,兽耳也掩在被子下面了。   式粼见记仇猫生气了,赶忙钻进被子内摸头安抚,“我的小午气还没消呢?”   “别弄我。”尺玉歪着脑袋拒绝式粼的摸头杀,在乌漆墨黑的被窝里放起狠话来,“她若不来道歉休想我主动过去!我就权当没她这个阿姐了,又不是非跟她玩不可!”   “我们猫族独来独往惯了,哪怕是一窝生的,长大之后也不咋亲,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凡事都得讲理,我从来不偏私!”   尺玉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双手很自然地摆出农民揣的姿态,语气那叫一个无所谓。   “可咱这不是也把小晚打了吗?”式粼想帮姐弟俩把心里的小疙瘩解开,继续说和,“小晚是女子,挨了打肯定拉不下脸的……”   “她算哪门子女子?她是母猫!”尺玉打断式粼,“再说她又不是没还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得认栽!”   尺玉话音刚落,卧房门被一脚踹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尺玉原地弹了起来,下一秒落在隔壁式粼怀里,被子缓缓盖住了两人。   “什么叫我得认栽?”耳灵的尺夏怒冲冲地杀到里屋,扯脖子嚷嚷,“尺玉你搞搞清楚,那天是因为什么打的架!!”   “还能因为什么?!”尺玉猛地将被子掀到了地上,撑着式粼胸口坐起身来,“你先抄的家伙把我们脑壳都打破了,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要不是游止叶他逼着我,我才不来呢!”尺夏手里拎着道歉用的食盒,瞥了眼尺玉身下的式粼,“爱吃不吃,反正我送过来了。”语罢将东西放在了床尾。   式粼见状正要说谢,尺玉嗷的一声,“什么态度啊你——”   游止叶一进门就见尺玉跨/坐在式粼腰上,连忙捂着眼睛转身道:“式兄,你们大中午的这不合适吧……”   “往哪儿想呢你,小午是被你们踹门的动静给吓到了,条件反射跳到了我身上。”式粼拍了拍猫腚提醒,“下来说小午。”   式粼之所以催尺玉从他身上下去,完全是因为招架不住尺玉的尾巴在他腿上扫来扫去。   尺玉小声一“哦”,屁股着床后继续怒视尺夏得理不饶人,“说到底你还是来道歉的呗,嗓门这么大,没诚意。”   尺夏看着尺玉气的不肯吭声,她用手肘猛戳身后的游止叶,扭过头用眼睛剜人,“来之前你不是说我给他道歉,你让尺玉给我道歉吗?”   游止叶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握住尺夏发抖的粉拳,朝式粼抛了个求助的眼神,“式兄,你看……”   “谁看都不好使!”尺玉扬声打岔,“还我道歉,你怎么不说尺夏给他都打成啥样了?”   尺玉边说边把式粼脑袋按在了自己腿上,拆开骗人的绷带才想起伤口已经愈合了,他停顿了须臾,梗着脖子继续道:“道歉要是管用,青天大老爷全回老家种地去得了!!”   式粼见尺玉始终不肯松口,只能代为表达歉意了,毕竟尺玉的沙纳颉身份欠了游止叶一个很大的人情,“小晚,我替小午道个歉可以吗?你们姐弟俩打架我也有责任。”   “她打你你还有责任了?你虎啊!”尺玉拉住式粼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两人视线对峙了少时,尺玉转而对尺夏讲,“要我们道歉肯定是没门的,你要乐意就把小飞鼠拎回去玩,不要拉倒!”   他是看在尺夏来家里也没空手的份上,作为回礼才把小飞鼠送人的。   而且近来他天天保护式粼,暂时没工夫玩那俩小东西,等式粼的大肥肉吃完了,再重新捉小飞鼠就来得及,反正他们有银子,雇得起人。   尺夏听到小飞鼠归她了,心里有点想乐,但她还想端着。   好歹她也是挨了一顿打,尺玉随便许她个小飞鼠,她立马握手言和,显得她这顿揍太不值钱了。   都赖游止叶,一点都不知道讨她欢心,她又没有尺玉那么厚的脸皮,啥都找式粼要,眼下机会千载难逢,她不想错过。   尺夏用眼睛斜游止叶,越斜越不满意,同样都是人族男子,一个心细如尘,一个马大哈,真要命。   “要不要。”尺玉直来直去说,“要的话我就带你过去给它们喂个苹果,培养培养感情,省的冷不丁搬家,它俩又有环境压力了。”   尺夏拿不定主意,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扯游止叶衣摆,游止叶一下就明白了尺夏需要台阶,当即就给安排上了。   “小晚跟小午去玩吧,我正好有事要跟式兄聊。”   “哦。”尺夏表面上不情不愿,实际心里都乐开花了,她佯装不高兴地催尺玉,“赶紧的,没听见要谈事吗?”   尺玉皱着鼻子嘁了声,被耳边式粼那句“等一下小午”叫住了。   他一回头,式粼的吻压了下来,柔柔软软地落在他眉心,他本能地闭眼睛,心脏雪崩般塌了一片。   式粼还是不放心中午流鼻血的尺玉,于是啰里吧嗦道:“别玩得太累了,等下哥哥去找你。”   “哎呀妈呀玩一会儿而已,还能把你夫人累着不成?”游止叶被式粼肉麻得够呛,殊不知在吐槽期间被尺夏狠狠瞪了一眼。   人比人,气死人。尺夏什么也不想说,拉着刚穿上布靴的尺玉出了里屋。   没了吵架猫,屋里顿时恢复安静,游止叶捡起式粼的被子丢回床上,旋即坐进不远处的圈椅认真道:“式峰有动作了,我收到了巫马氏的飞鸽传说,沙纳颉近日出现了几名中原人,正在背地里打听巫马玉这个人。”   “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看来人不是从漭城派出去的……”式粼若有所思,“那边呢,进展顺利吗?”   “当然,一切依计划进行,目前为止还没被涑城其他的布庄盯上。”游止叶信心满满,“你放心,咱俩这事我连家里都瞒下了,绝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的。”   游止叶与式粼虽为知己,但在商言商,他帮着式粼暂时打理那边的布庄亦非无利可图。   式粼许诺过事成之后将东来布庄作为谢礼赠予他,他信式粼的为人,甘愿未得酬劳前搅进式家内斗的浑水中,同样是承担着风险的。   原本他更多倾向于帮好兄弟报仇,顺带捞点便宜。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对东来布庄志在必得,这是他与尺夏在一起的底气,否则到了谈婚论嫁的关键时刻,他爹若是死活不同意,把他轰出游府的大门,尺夏就得跟他喝西北风了。   “啊对了游兄,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式粼说,“你尽快帮我查一查公孙郦有什么把柄,不用你动手,我自有法子整治她。”   “公孙郦她怎么招你了?”游止叶不解,“你不会因为你家老头子把她强行安排给你,拿她一女子出气吧?”   “公孙郦将小午是巫马氏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告诉了式峰,却没与式万州交代,很明显是与式峰合作了。”式粼说,“既然如此,我便送她一份大礼,让她结结实实栽个跟头。”   “她不会以为式峰能因此娶她过门吧?”游止叶震惊于公孙郦的天真,“我可记得你说过式峰瞧上了公孙熹,这个公孙家可比不那个公孙家底子厚。”   “你当式峰傻?”式粼笑着起身,“用完就踢了,还能真娶回家不成?” 第50章 毒珍珠   式粼与游止叶一出门,便撞见了满脸心事的姬乌,他有些诧异,因为自打姬乌归阿泰养者后,基本不怎么找他了。   此刻姬乌一双小狗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但又顾及到游止叶在,微张的嘴巴又悄摸声地合上了。   式粼见状拍着游止叶后背说:“你先过去找他俩,我这边有点事,告诉玉儿一声我马上就来。”   “又玉儿了……”游止叶嘴里嘟囔着尺玉另一个小名,扫了眼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姬乌,回式粼一句,“成,那我先去,你抓点紧。”   姬乌并不怕游止叶看,他藏着耳尾呢,不会露馅的。   待游止叶走远,姬乌立马上前与式粼讲:“公子,阿泰好像遇上麻烦了,你能帮帮他吗……”   狗狗内心敏感着呢,主人状态不对,姬乌哪里会看不出来,这都一连好几天了,阿泰用膳的时候总是出神,还叹气,肯定是有事的。   “阿泰怎么了?”式粼不明所以。   阿泰是继阿安之后第二个跟在他身边伺候的,算是布庄这边他比较信任的人,如果是老家那边出了事,阿泰肯定会来磕头求他施恩的,而不是自己憋着。   “前两天‘那边’不是来人了吗?‘那边’的下人偷偷给了阿泰两小盒东西,一盒闻不到味儿,另一盒有血腥气,阿泰打开过一次,我无意间看到是半截手指。”姬乌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阿泰这两天做梦总喊爹,我猜是……”   “那边?”式粼挑眉,“是三天前式峰来的那日?”   姬乌重重点头,眼泪疙瘩掉在了衣襟上。   式粼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尺玉与他说过毒珍珠无色无味,倘若阿泰将毒珍珠磨成粉末,小剂量逐次掺在他们的饮食当中,难保不会有个漫长的潜伏期。   再一想到尺玉不久前流过鼻血,式粼脸刷地白了,“另一盒没有味道的东西你可曾见阿泰拿出来过?”   “两盒东西阿泰整日揣在怀里,我也不确定啊公子。”姬乌说,“总而言之阿泰近日惴惴不安,我很担心。”   式粼陡然拔高音调,“他人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早上只说给小飞鼠收拾笼子,这会儿……”姬乌话未说完,式粼闪电从他眼前消失了。   -   尺玉和尺夏闭门玩鼠,先是游止叶过来找,而后门被式粼一脚踹开了,吓得尺玉和尺夏齐齐一跳。   游止叶一脸蒙逼,捂着吓突突的胸口问;“怎么了式兄,一惊一乍的。”   式粼置若罔闻般快步走到尺玉身边,颤着嗓音问道:“小午,你跟小晚没吃柜子里的肉干吧?”   尺玉被紧张兮兮的式粼问得一愣,呆呆回话,“没吃啊,刚才光顾着玩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肉干呢,现在吃也来得及。”   尺玉嘿嘿傻乐,作势要去取肉干,被式粼一把拉进了怀里。   “不准吃……”式粼制止道。   在得知可能有毒的肉干尺玉没碰后,式粼发凉的后背渐渐缓了过来,他虚脱般趴在尺玉身上用提不起气力的口吻说,“这些肉干可能有毒。”   “什么叫可能有毒——”   尺玉、尺夏、游止叶三人异口同声。   “式峰将手伸到了我身边,毒珍珠极有可能在阿泰手里,至于阿泰是否已经动手,那便不得而知了。”   式粼话音一落,尺玉和尺夏瞳孔皆是一震。   “尾四重才有卖的东西怎么会流到漭城呢?”尺夏不解地看向尺玉。   尺玉心里也乱,皱着眉头道:“一句两句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人族坏起来比咱们妖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式兄,现在要不要将阿泰控制起来?”游止叶提出对策,“还有就是解药可否买得到?囤一些在身边,心里也安稳。”   “买不到的。”尺夏代尺玉回答,“而今妖市结束,游仙四散,众妖隐于岭中,上哪儿找人买……”   “眼下唯有尽快从阿泰手中取回毒珍珠,我来吃掉它。”式粼淡然道,“只要毁掉这东西,四个月内的危机会自动解除。倘若四个月后式峰再度前往妖市也无妨,我会备足银子,叫姬乌去买拇指莲回来。”   “开什么玩笑!!”尺玉一拳锤在怀中人后背,“就算拇指莲与毒珍珠相生相克,也不代表能免去两者在体内冲撞带来的苦痛,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近日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只要我的小午没事,别的哥哥都无所谓。”式粼揉了揉尺玉的头,“哥哥小时候没少挨打,骨头断过,大病过,也留过很深的疤,疼痛对哥哥而言不难忍受。与其胆战心惊的过四个月,不如让这件事快些翻篇,只要入了秋,我们就自由了。”   尺玉越听眉头锁得越紧,他深吸一口气,想说的“可是”没等说完,便被式粼用一声温柔的“好了小午”打断了。   站在一旁的尺夏注视着式粼沉静又满是深情的脸,似乎理解了尺玉对眼前人族的付出,这一切变得有迹可循。   她过去不看什么腻腻歪歪的话本,那日一起在戏园子里听曲儿,才知「执手凡尘天地老,不羡九霄云外仙」,原来她这个痴迷话本的阿弟,是对人族动了心了……   -   阿泰手里的活才做一半,衣角便被变回真身的姬乌咬住了,一连被拉出好几步,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古里古怪的狗子,问道:“怎么了二黑?泰哥的活还没干完呢,等下再陪你玩。”   姬乌不方便与阿泰说人话,又担心松口阿泰就不跟他走了,所以闷头将人往式粼所在的方向拖。   在他心里式粼是他恩公,是大好人,眼下阿泰有事情他除了求式粼别无他法。   刚刚式粼又说过要找阿泰,许是已经有帮忙的对策了,只要他把人带过去就万事大吉了。   姬乌是大型犬,即使不用妖族的法术,拖拽身形单薄的阿泰仍是绰绰有余,没一会儿人就带到了式粼那里。   姬乌松开阿泰,隔着小花坛朝式粼“汪汪”叫了两声。   式粼等人闻声回头,瞧见姬乌身旁的阿泰,一齐快步走了过来。   阿泰被这阵仗吓得一激灵,这让他不禁怀疑所藏之事已然败露,他扑通跪地,额头在青石砖重重一磕,“阿泰有事向东家禀报,请东家容禀。”   阿泰突然这么一跪,姬乌当场乱了方寸,险些讲出人语来,幸得尺玉眼疾手快,用双手钳制住了狗嘴。   “哦,是吗?”   式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刻意隐瞒的阿泰,并未立刻让其起身。   “回东家的话,小的前两天的确收到了大少爷的威胁。”阿泰不打自招,“那日大少爷来庄内,叫阿寿给了小的两盒东西。”   阿泰边说边颤颤巍巍地从怀里往外掏,并打开了其中一盒,里面不难看出是半截血迹尽褪的惨白手指。   “东家明鉴。”阿泰又叩头,“小的家中老父早年断了一截手指,所以小的可以肯定老父此时就在大少爷手里。”   “另一盒原本是一颗黑色的珠子,具体是做什么的,小的也不能确定,阿寿只说磨成粉末加在东家的饮食中,月余用尽即可。”   阿泰咚咚咚在地上重重地连磕三次头,石砖顿时沾满鲜血,他仰起早已涕泗横流的脸恳切道:“小的对天起誓,尽管黑色的珠子被磨成了粉,可小的一次都没有用过。”   “东家这些年待小的不薄,又将二黑送给小的,小的感激涕零,可现下小的拖了好些天,若是过些日子大少爷来庄内,发现东家依旧身康体健,小的家中老父怕是要遭不测……”   “东家仁慈,救救小的老父吧。”阿泰一口气说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磕头动作,参拜神佛的长头也不过如此。   “够了,把东西拿给我,去处理伤口吧。”式粼面无表情地开口叫停,“至于你家中老父的下落,我自会派人去寻,近日不要离开布庄,明白吗?”   “小的明白!!”   阿泰迅速挪动跪在地上的膝盖,将磨成粉的毒珍珠双手呈给式粼,末了行大礼,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道:“谢东家仁慈,谢东家仁慈……”   式粼攥着盛放毒珍珠粉末的木盒,长舒一口气道:“起来回去吧,此事不要与任何人讲。”   -   次日,东来布庄传出式粼大病一场的消息,此番并非做戏,而是式粼就着明前龙井,将那一盒毒珍珠粉末尽数吞下,引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   请了三拨大夫,来来回回开了好几副汤药,喝了都不见好转,吓得式万州携式峰一块儿来探望。   倒不是式万州有多心疼式粼,而是呈给朝廷的那批丝绸近日便要着手准备了,式粼一倒,恐怕要耽误大事。   式万州一脸愁容的进门时,式粼刚吃完尺玉喂的果脯,他缓缓挑眼看向那爷孙俩,心底生出一丝笑意。   “式粼见过祖父。”   这是式粼第一次没有起身向式万州行礼,他虚弱地靠在床头,指尖悄然滑进尺玉的指缝,将软乎乎的小手扣在掌心。   “你素来身体结实,怎么病得如此突然?”式万州坐在床尾,视线瞥向白发蓝眼的尺玉,“这位是?” 第51章 你今天简直太烦猫了   “阿安还不把房门关严了?进进出出的都是风,再把式粼哥哥的病吹重了,看我不拿你是问!”尺玉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语气颇为跋扈。   他琢磨过了,倘若老头子问他名讳他便立即如实作答,反而会令人起疑。   真真假假人族不可能查得出,只要他稳住少爷气场,谁都拿他没辙。   “玉儿,祖父问你话呢。”式粼配合着嚣张猫猫,放低姿态柔声提醒。   “这位是式粼哥哥的祖父,又不是玉儿的祖父。”尺玉挑眼与式粼四目相对,气鼓鼓道,“若玉儿的祖父得空入关,哪容得下外人质疑?”   尺玉话锋忽而一转,将矛头指向式万州身后的式峰,“前些时日不还在庄内叫嚣吗?怎么,派去沙纳颉的人潜入巫马府见过我祖父了?”   式万州前一秒肚子里还胀满火气,在听到巫马府三个字后顿时全消,他打量着眼前桀骜的少年,心花怒放,“男娃娃,你是巫马氏?”   “答案与否重要吗?”尺玉收回投向式峰的目光,凌厉地扫向头发花白的式家老头,“你们式家真够无礼的,说了既然不信,因何又问?”   “此事老夫确确实实头回耳闻,并非故意失礼,巫马公子委身于我粼儿,实属我式家荣光。”式万州笑呵呵说,“峰儿,还不给巫马公子赔个不是?”   式峰闻言眉心登时挤出个川纹,“祖父有所不知,他身份尚未……”   “连祖父的话都不听了?!”式万州混浊的眸子骤然布满霜雪。   式峰不成气候意气用事,他都年过半百了心里能没数?   撒谎的旧账日后大可以翻出来重算,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想要弥补就难了。   巫马氏算起来也是皇亲,远虽远了点,亦非式家能够相较的,他岂敢怠慢。   尺玉听着祖孙俩唱双簧,不由嗤了一声:“赔不是的话等你们查清楚再说吧,到时候在式家的家宴上,他自罚三杯道一声‘我错了’,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他一回。”   “好了玉儿,少说两句。”式粼抬手轻揉尺玉的头。   “拉偏架是吧?”尺玉演戏成瘾,有人搭词更来劲了,他一把捏起式粼憔悴的脸,迫使式粼看向他,蓝宝石般的眸子瞪得滴溜圆,“我告诉你式粼,假使你没这三分姿色,那方面也不中用,我巫马玉还真瞧不上你!!”   式粼大受震撼,险些当场破功。   尺玉的虎狼之词说得比话本里还溜,视线更是豪放不羁地扫上他的……这让他呼吸不由发紧,喉咙如大旱三年,干渴至极。   式万州看着尺玉当众与式粼调情,老脸那叫一个热辣辣的红,他这把年纪吃着药该不中用还是不中用,已经很久没享受过床笫之欢了。   他尴尬地理了理嗓子,朝喜怒全在脸上的式峰使了个眼色,悄摸声地出了卧房。   -   阿安前脚合上房门,后脚式粼便将口不择言的尺玉按倒在身下,高热使得他双颊泛红,眸底蒙了一层痴痴地醉意。   “不如小午展开说说,是怎么瞧出哥哥中用的?”式粼学着尺玉方才略带调戏的目光,上下打量同样快要熟透的猫猫。   尺玉被式粼压住的刹那大脑就空了,不久前还唯我独尊的小少爷怂得当即露出了猫尾巴,藏起的耳朵随后一支棱,窘迫地抖了抖。   “这,这这不是演戏吗……我临场发挥而已……”三寸不烂之舌打着结舔了舔嘴巴,尺玉别过头躲避式粼炙热地呼吸,强行转移话题,“你还病着呢,快躺下吧。”   式粼盯着尺玉僵住的唇角,哦了一声,顺势趴在猫猫怀里,耳朵往怦怦跳的心脏上挪了挪,“哥哥病着就不中用了,委屈我的小午了。”   尺玉不傻,式粼话里有话太明显了。   他心鼓敲得急躁,式粼自打饮下毒珍珠粉,体温比平日里高出太多,隔着好几层衣裳都有烤到他猫肉。   他悄悄吐了口气散热,继而磕磕巴巴回道:“你脑袋里除除除,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能不能有点,正事。”   “乱七八糟?不是小午先提的吗?”式粼拉过尺玉的手,亲了亲柔软的手心,“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我没点灯,呸我没放火!”尺玉想收回爪子,无奈整条胳膊都酥了,难得用求饶的口吻商量,“你能别这样吗,大白天的不好……”   “哪样?”黑心肠的式粼明知故问,“意会之事最难懂,小午要跟哥哥说清楚才行。”语罢,不以为然地继续吮猫爪子。   他先是在尺玉伸不直的手指内亲出啾啾声,见淡粉色的手心红似枝头海棠,随即含在嘴里细细品尝。   尺玉脚趾头缩得抖如筛糠,试图挣扎着往上蹿一蹿,却使不出一丝力气,猫猫相当无助。   “你到底要干啥啊……”   尺玉只觉猫心一激灵一激灵的,都不能好好跳动了。   最让他挠头的是这种感觉除了有些害怕之外,还有些难以描述的快乐。   “哥哥不干啥,哥哥稀罕猫猫而已。”   式粼下意识学猫猫朴实的山里口音,仰头与眼波迷醉的尺玉互望,“猫猫指尖是甜的,有花香。”   “没有吧……”   尺玉声音掉羊圈里了,软绵绵的。   他目睹着式粼重新叼回他爪子,羞涩地一头扎进被子里再也拔不出。   就让他当一颗胡萝卜吧,出息他不要了。   人族简直太……那啥了……   -   晚膳伙房给式粼炖的老母鸡汤,肉让尺玉给炫了,近来他沉迷碳水,碗口大的白面馍馍分分钟炫了两个,把阿安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不算完,式粼吃不下的那半个他也接了过来,连带盘子里炒牛肉的福根,一块儿塞进了嘴里。   式粼被大口干饭的猫猫萌晕了,手不知怎的就伸到了猫猫肚子上,吓得猫猫嗖地弹了起来,生怕再被吸猫大魔王吃豆腐。   “你要干啥……”尺玉机警道。   “东家,二黑不见了——”   阿泰火急火燎地冲进门,无意间打断了屋内的对话,他眼睛里尽是慌乱之色,扑通跪在地上,不顾脑门未愈合的伤咚咚两声,给式粼磕了响头。   式粼收起与尺玉玩闹的神情,垂视跪在地上的阿泰,“起来说,什么时候的事?”   “小的也不确定。”阿泰抬起缠着绷带的头,眼珠子又湿又红,“平日里二黑都老老实实在后院等小的,小的做完活就回去给它放饭,再牵出去溜溜。今儿个下午小的手里一直有事情忙,回去二黑就没影了。”   “下午?你最后一次看到狗是几时?”式粼边问话边转头与尺玉对视,两人心照不宣地挑眉。   “回东家的话,约莫未时二刻左右,小的去给添的水。”阿泰紧紧攥着自己衣角,拳头握得很紧,关节处都发白了。   “是在他们走之后?”尺玉小声与式粼嘟囔。   式粼嗯了一声,转而对阿泰讲道:“你先回吧,我知道了。”   “可是二黑它……”阿泰正要再说,被式粼扫过来的目光噎了回去,他九十度鞠了个大躬,吸了吸鼻子哽咽说,“那小的回去了,给东家添麻烦了。”   式粼没再管爱狗心切的阿泰,从圆鼓凳起身时,吩咐阿安,“收拾收拾你也下去吧。”   -   尺玉跟个小尾巴似的,追着式粼一并回到里屋,挤到式粼身边坐下,“姬乌肯定跟着式峰他们一道走了,这傻狗为了给阿泰救爹脑子是真不够用啊。”   “哟,我的小午反应过来了?”式粼悄无声息地抓过尺玉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跟哥哥说说你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去把那傻狗叫回来呗。”尺玉叉着猫腰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姬乌真是笨到家了,你着急忙慌地吞下毒珍珠不就是为告诉式峰阿泰已经得手了吗?只要多装一阵子的病,阿泰他爹不用救也能放出来,还用得到他摇着尾巴去接他爷?服了。”   尺玉嘴里滔滔不绝地吐槽,扭过身单膝跪在床边去解式粼束发的蛟髯,“你在家自娱自乐吧,我去瞅瞅那傻狗惹没惹祸……”   “那就麻烦我的小午跑一趟了。”式粼配合着低头,长臂将尺玉圈在怀里,“式峰的宅子内养着恶犬,你别掉以轻心被发现了。”   尺玉原本就寻思叫姬乌回家来着,把式峰养狗的事给忘了,式粼这么一说,他条件反射地拍了下式粼后脑勺,“完,姬乌这会儿八成揍狗子狗孙呢。”   “他揍狗子狗孙,小午打哥哥做什么?”   式粼挨了尺玉这一下,头更昏沉了,他睁着半花的眼睛,接过蛟髯,绕着尺玉手腕转了好几圈,系了个不碍事的死结。   “我不跟你说了,我先去把他弄回来。”尺玉有点着急,毕竟狗是傻的,“你要累了就眯一下,我这就回来。”   “等一下小午。”式粼仓促间勾住尺玉软软的小拇指,“亲亲哥哥再走,要不哥哥该想小午了。”   尺玉被式粼缠得一怔,撇嘴嫌弃道:“你今天简直太烦猫了,以后别这样了……”   式粼不吭声,也不松手,就静静地凝望尺玉纠结至极的脸。   不多时,某只傲娇的小猫妖单手托住了他下巴,弯着猫腰将嘴巴印了上来。   重重地。 第52章 日子不过了   尺玉幻化回真身后,特意从布庄后院的围墙往大门方向绕,果不其然闻见了属于姬乌的狗味儿。   姬乌跟随马车一直走的是屋顶,所以始终未被式峰等人察觉,瞧着路线当是先到了式家老头的宅子,而后追马车前去下一个目的地。   奇怪的是,姬乌的去向并非锦绣布庄内院,但尺玉自问不会跟错,所以毅然决然地奔城西去了,直到靠近门头挂着「黎府」匾额的私宅,听到了一阵肆意的犬吠。   那声音夹杂着嘤嘤地惨叫,不用猜也知道找到狗了。   他闻声飞奔至声音所在地,只见化成半人形的姬乌肩上扛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正踢蹴鞠般踢开蜂拥而上的看门犬,尺玉能看得出来,姬乌没有下死手。   可就在犬吠不止的当下,十余名举着火把的护院赶了过来,尺玉连忙翘首提醒道:“姬乌,有人来了,别磨叽快走!”   姬乌听到熟悉的猫叫,猛然抬头看向屋顶逆着月光的尺玉,紧接着扛人踏风而起,不料被一只矫健的黑背犬咬住了腿,他拎起黑背犬后颈将其摔了出去,单臂拨风飞上屋檐。   说时迟那时快,破风的冷箭声嗖地射了过来,尺玉见状后腿蹬地一爪子将箭拍下,大喝一声,“快走——”   倒不是他怕了人族的铁尖儿木棍,而是姬乌这傻狗他奶奶腿的尾巴都不收一下,这要是被人看仔细了,捉妖师被招进了城,多少妖族跟着倒大霉,还得出城避风头。   撒丫子往回跑的路上,尺玉气得跳起来打姬乌的头,“你是不是缺心眼!显着你来救人了,真是多此一举!!”   “我不来,公子也不来,你瞅他这干干巴巴的样儿,手上还有伤呢,要是撑不住死了咋整?我到柴房那会儿他都昏过去了!”姬乌振振有词地反驳。   反正他不后悔,他就是要给阿泰接爹,人接到了不算白来一趟,阿泰肯定开心。   尺玉愁得嘟囔了一句“哎呀我的妈呀”,万般嫌弃地看向自家傻狗,气不打一处来道:“这是城里不是妖岭,弄死人是要关大牢!你用你这大脑瓜子好好想想,他手上有绷带代表大夫来瞧过伤了,式峰若是让他死会这么好心?”   “而且式峰此番前来,足以证明这人没什么价值了,本来很快便能被放出去,你非要起幺蛾子,刚刚肯定被看到尾巴了!!”   尺玉这么气不是为了自己,以式峰的家底请个十几二十个捉妖师轻轻松松,到时候漭城的妖族跟着受连累不说,他阿姐咋整??   毕竟蛟髯只此一根啊……   “那就出去躲躲呗,等捉妖师撤了我再回来,不伤筋不动骨的有啥大不了。”姬乌语气轻松,说得好像和他没啥关系似的。   “你——”   尺玉差点没气嗝屁了,再次跳起身来用爪子梆梆拍姬乌的头,“你可真够狗的,自私到家了都,我懒得和你掰扯!!”   语罢,尺玉脚刹掉头,兀自赶赴游府给尺夏打预防针。   -   未曾料想刚从房顶落下,就听到屋内尺夏咯咯咯地笑,笑声夸张到不像是修仙的正经猫。   他悄悄推开窗子,只见游止叶蹲在地上摆弄木盆里尺夏的脚丫子,尺夏则半身躺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画面相当的……奇怪。   不就洗个脚吗?至于吗?   尺玉作为被人族嗦手指头都扛住了的稳重公猫,实在无法理解一母同胞的尺夏为啥这么“轻浮”。   他用嗓子使了个动静,而后相当破坏氛围地推开窗子跳进屋内,“我没啥大事,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捉妖师估计这两天要进城,你俩不行去狩猎场躲躲,等人走了我再叫式粼哥哥通知你们。”   “捉妖师?”尺夏直挺挺地坐起身,泡在木盆里的脚按住了游止叶捣蛋的手,一本正经地问道,“为啥啊?咋这么突然呢?”   “因为我们布庄有条大傻狗……”尺玉说这话时表情相当无奈,抖了抖耳朵唉了一声,“我不跟你细说了,式粼哥哥还等我回家呢,你俩明天抓紧出城,省得跟捉妖师在城门口撞个正着,我撤了。”   -   戌时一刻,阿安匆匆来报,说阿泰他爹不知被谁搬到了后院,式粼闻言心口不由一紧,尽管身体极其不适,他依旧强撑着披上外袍出门等尺玉,因为没有理由把姬乌喊回家,却弄丢了自己。   那一瞬,他思绪万千。   或许尺玉为了掩护姬乌脱身独自拖延。   或许遇到了城中某处捉妖师遗留下来的法阵。   又或许受了伤,被当场捉住……   这些不好的想法几乎将他的理智摧毁,他颤声唤道:“阿安去备匹快马,我要出门。”   “马吗?”阿安不可置信道。   此刻式粼走路都打晃,哪里像是能骑马的状态?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式粼眸色倏冷,与高热泛红的脸颊格格不入,话音却虚得发飘。   尽管如此,阿安还是被式粼吓得脊背汗毛直竖,他连忙颔首低眉,“不不不,是阿安僭越了,阿安这就去给东家准备。”   此时缀在夜空的游云恰巧遮住了温润的月色,屋檐上一只雪白的小猫飞身跃下,落地便成了少年模样。   他甩着胳膊大摇大摆地走向式粼,用白到发光的手指戳了下式粼肩膀,笑嘻嘻道:“这么晚了,出门做什么去?”   式粼被戳得猛然回头,见令他忧心的人正歪着脑袋没心没肺地看过来,顿时有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他一把将尺玉拽到怀里,撞得自己向后趔趄了好几步。   尺玉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搂住式粼的腰,抬手间金铃在风中叮当碎响。   “干什么去了?”式粼问过话,张口将尺玉的脸颊肉吸到嘴里咬住。   尺玉瞳孔一震,因吃痛一动不敢动,他拿不准式粼抽什么风,反正咬猫肯定是不对的!   只不过式粼现在身体格外虚弱,他若动手推人,估计式粼九成九会摔个大腚墩儿,而且他也下不去那个手,于是小口型解释说:“我去给我阿姐报个信儿,你干嘛咬我啊?”   式粼对尺玉的解释相当不满,把猫猫脸皮吸得更紧了,还用嘴唇狠夹,这个“粗暴”的动作持续了数秒,才在力道萎缩下啵地一声松开。   这时尺玉的脸蛋红了一整圈,但牙印几乎不存在,说到底式粼还是舍不得下重口的。   可尺玉蒙了,他的脸好痛。   加之心里很委屈,眼泪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   “你给我咬疼了!!”尺玉尿尿唧唧地松开式粼的腰,他好生气,哪有这样无缘无故欺负猫的。   这次式粼非但没有像以往那般承认错误,请求得到猫猫的原谅,相反冷着脸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训话,“不疼不长记性。”   阿安识趣地退到十步开外,生怕式粼气大伤及无辜。   尺玉又挨咬又挨说,野猫脾气噌地直冲天灵盖,“你什么意思?你咬我,你还有理了呗?”   “不跟姬乌一起回来为什么不托他传话?出去两个回来一个我又会如何胡思乱想?你进城有些日子了小午,话本看了一书橱,也清楚我们的关系有多密切,这点基本的考量都没有吗?”   式粼一口气说完,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成了双影,他单手扶住石桌边缘才勉强站稳身子。   面对式粼的咄咄逼猫,尺玉瞪大眼睛不服,“我没有考量?我要是半点都没站在你的角度思考,就不会跟阿姐说完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话本我是看了不老少没错,可那又能说明什么?你们人族天天吃饭,难道个个都能烧得一手好菜?”尺玉嗓门越嚷嚷越大,他一边去解手腕上的蛟髯,一边咬着牙忍住即将喷涌的眼泪,“式粼我告诉你,你对我要求别太高了,如果你试图用相恋的关系捆绑我,我们也可以不相恋!!”   尺玉怒冲冲地将解下的蛟髯丢还给式粼,跟着头也不回地奔出院子。   他不想让式粼看到他没出息地掉眼泪,他不是非式粼不可,他乃修仙的妖族,谈情说爱他无所谓的……   尺玉抬起袖子抹净脸颊上的眼泪,被泪水浸过的皮肤火辣辣的刺疼,心里更是拧劲儿似的。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一溜烟跑出布庄,等了两分钟都不见式粼追上来,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东来布庄的大门,吸着鼻子抽噎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种你别来寻我,请我都不回来!!”   -   尺玉跑了,阿安傻了。   他战战兢兢地上前想要扶住式粼,被式粼抬手挥退。   他原本想冒险违命的,但见式粼心神恍惚的样子,总觉得上前也很多余。   他眼看着式粼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回卧房,房门关严时,式粼高大的身影滑落在了门后。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式粼这样了,式粼自打接手了东来布庄,似乎就没有脱离过意气轩昂四个字,而现在的式粼很像早年间在式家受了委屈,独自消化的孤独模样。   他的东家,仿佛一下子又没了可以依靠的人。   怪……可怜的…… 第53章 那他问我了吗?   式粼在门内孤坐良久,不曾聚焦的双眸始终呆视着手里的蛟髯,他这回结结实实被尺玉伤到了,能够轻易说出分开二字,于尺玉而言,他或许只是过客……   思及此处,式粼血染的眼眶瞬间吞没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心如刀绞,疼得透不过气来,紧握成拳的手大力敲击着发闷的胸口,泪珠被震得如落雨,一颗颗砸在衣襟。   门板的振动声令守在门外的阿安手足无措,他很想自作主张地代式粼把小仙猫追回来,又担心期间式粼会唤他。   正当他进退两难时阿泰前来谢恩,他连忙上前捂住阿泰的嘴,贴耳嘱托了两句,跟着撒丫子往布庄外跑。   但跑出布庄,街道两旁空无一人。   他低头细细一琢磨,漭城可去之处不多,小仙猫即便是负气离家出走,也该是去游府找另一只仙猫了。   靠着一双腿跑怕是赶不上的,他出身卑微学了门赶马车的手艺,眼下唯有先斩后奏将人追回来,事后再向式粼禀明缘由了……   阿安作势折身往马厩奔。   -   彼时式粼唤阿安去牵狗,想与姬乌了解一下回布庄途中与尺玉有无其他交流,不料在门外搭话的人是阿泰。   阿泰听见式粼吩咐,忙不迭将干饭的姬乌从后院牵至式粼卧房门前。   房门应声开了条缝,姬乌的真身挤进去。   姬乌一进门便幻化回半人形,九十度鞠躬向式粼承认错误,“姬乌不知公子已有对策,此番怕是要给公子惹祸了。”   面对姬乌的大礼,式粼干白的唇瓣微微翕动,哑声问道:“此话怎讲?”   “那边的护院应该是看到我狗尾巴了,尺玉说会有捉妖师进城。”姬乌神情傻里傻气的,“我打算近日出去躲躲,你帮我跟阿泰说一声呗……”   “路上呢,他跟你说别的了吗?”式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但他克制不住想要了解的心。   “还说我傻,说我自私。”姬乌憨憨道。   式粼失望地低垂眼睫,不甘心地讷讷:“还有吗……”   姬乌挠了挠后脑勺,很努力地回忆了好半天,被闷不吭声的式粼忽而叫停。   式粼不想听到姬乌说“没了”,便叫姬乌收拾收拾出城避难去了。   -   式粼在门口发呆到丑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屋内比被月光照着的庭院还要漆黑,他扶着门板缓缓起身,游魂般不知不觉踱步到了马厩。   尺玉如今将蛟髯丢还给他,城内没有安身之所,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离开了漭城。   假使尺玉出城后没回妖岭,那便是随尺夏去了游家的狩猎场。   他想去瞧瞧,仅仅瞧瞧而已。   将缰绳从拴马桩解开,式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跃上马背,曾几何时尺玉要么在身后搂着他的腰,要么被他背在胸前吃肉干……   他眼圈又红,蓄了一汪要落未落的泪。   这一路走走停停,式粼几次三番因头晕目眩险些坠马,终于在天空泛亮的卯时到了狩猎场。   远远望去,大帐方向的火盆内还有橘色的火光,狩猎场的下人见他缓缓靠近,连忙上前打招呼。   式粼垂着疲惫的眼问道:“游止叶可在?”   “回式公子的话,少东家在的。”下人客客气气地目送式粼打马而过,同时心里直犯嘀咕,“奇怪,也没酒气啊,怎么感觉恍恍惚惚的。”   -   式粼的马一靠近帐篷,尺玉便睁开哭肿了的眼泡,他倒不是会什么听声识人大法,而是帐篷的门帘透风,风带着式粼的气味叫醒了他的鼻子。   其实他也没怎么睡踏实,就打了一个浅浅的盹而已。身下这张发硬的破床他以前和式粼一起睡过,躺在上面眼睛一闭,那张熟悉的脸自动浮现在脑海,心脏跟犯大病似的直突突,突突得他头晕眼花。   他不确定式粼是来找他的,离家出走时都没得到式粼的挽留,所以他不敢擅自出门欢呼我在这里。   假使答案是否定的,那狂躁的心脏恐怕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敞篷外的风呼呼作响,吹得他心里长草一般,式粼的脚步声是奔着游止叶的大帐去的,即使他竖着耳朵也听不到什么动静来。   他蹑手蹑脚地跑到帐内靠近游止叶大帐的那一面,耳朵无限靠近,隐隐约约听见游止叶咋咋呼呼在说些什么,不一会儿那边大帐跑出个人来,脚步声急得很,吓得他身形一晃回到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紧接着他这头的帐帘被粗鲁掀开,人和风一块进来,只不过那股最为张皇失措的劲儿一过,失灵的嗅觉又回来了,他嗅出来人是尺夏的那刻,被子刚好被尺夏扯开。   他回过头与脸上挂着起床气的尺夏对视,理亏地小声嘀咕,“他来跟我可没关系啊,你别往我身上赖,他又不是来找我的……”   尺玉嘀咕完,用滴溜圆的眼珠子斜尺夏,试探道:“他没说来找我吧?他来干啥的?”   尺夏全程黑脸,等尺玉念完经立马劈头盖脸一顿说,“我告诉你尺玉,你俩咋回事跟我没关系,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不是为了让你打扰我睡觉的。我这刚调整好的生物钟要是因为你错乱了,我就叫傻大个把你轰出狩猎场。”   “到时候别说我这个当阿姐的不照顾你,让你来白吃白喝两天已是仁至义尽,当初你和那个人族是怎么把我轰出布庄的,如今我依旧历历在目!”尺夏叉着杨柳腰,小嘴叭叭叭说得可溜。   尺玉寄人篱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现在他没有家了,捡石头赚的银子也花完了,除了忍气吞声,他不知道该咋办。   男人真的靠不住……   他抱着膝盖将下巴垫在上面,可怜兮兮地跟尺夏认错,“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尺夏看着尺玉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相当着急上火了,“你能不能有点正事儿,为了个人族把自己弄得跟哈巴狗似的至于吗?你还真打算生生世世与之相守?”   “那他问我了吗?”尺玉将冥顽不灵展现得淋漓尽致。   尺夏实在看不惯尺玉这副臭德行,顺嘴说了个谎:“没有,他什么都没问。”   简简单单的只字片语,如一记重拳砸在了尺玉鼻梁上,酸得眼泪吧嗒一下掉了出来,他捡回被子重新将自己包裹其中,继而闷声大哭。   猫心实在太痛了,纵然用手死死按住,还会有鲜血溢出指缝,那些宝贝啊,喜欢啊,可爱啊的话都是假的,人族太会骗猫了,他比松鼠精还要惨……   他被式粼骗得猫财两空,到底傻乎乎地在等什么?   他不该留在这里继续自取其辱了,是时候回妖岭了。   尺玉吸着大鼻涕泡,使劲抹了抹淌泪的眼睛,猛地掀开被子与尺夏说:“不用你跟我念经,我不在你这里住了。”   跟着挪了挪屁股,赤脚下床。   尺夏未曾料到尺玉一时风一时雨的,上前拉住尺玉胳膊,“你干嘛去?”   “回妖岭,你自己在城里逍遥吧。”尺玉拨开尺夏的手,回敬一句,“希望你记住今天与我所说的话,他日你若被游止叶骗财骗色,休怪我原封不动将这些话奉还给你。”   尺夏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她抬臂拦住尺玉去路,“你自己上当受骗与我何干?我一早便提醒过你不要看那些闲书,那些话本无一不是人族撰写,现在你被洗脑,被人族骗得团团转,难道不是自食恶果?”   “我自食恶果?”尺玉被彻底激怒,大声反驳,“草木皆有情,你扪心自问姓游的他日死在你面前,你是否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尺夏你别太自负,你不过是一只正在被人族驯化的猫而已,等有朝一日你反应过来,必定会发现妖岭再无你容身之处。”   尺玉死死顶着尺夏的眼,如同看穿百年后的掌管命数的仙官。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不如你设想一番此时此刻回到妖岭,石床上的草席可还能安放你的睡眠,枝上的麻雀比撒着调味香料的羊腿哪个更为诱人,是随时随地都能喝到的上等茶叶解渴,还是冬季彻骨的河流好喝。”   “然而这些不是最可怕的,你会在无数个‘突然’中怀念这样一个人,他曾让你衣食无忧数十年,他一旦西去,上至九万里苍穹,下至极黑魔境,再无人问你冷暖。而这个人如同神魔双生一般,以好梦的形式令你夜夜难眠,你会害怕梦到他,害怕梦不到他,你能明白吗?”   尺玉说完这些淡淡笑了,这种笑执拗且狼狈,正如他湿漉漉的脸,像极了被狠狠踩踏过的点地梅。   他没有凋零,他还会重开。   但他必须要让尺夏明白,理性并不高人一等,更何况尺夏所谓的理性不过是后知后觉罢了。   尺夏张了张嘴,半晌未发出一声。   似乎她从未想得那么远过,又无法否认会为游止叶的命短感到可惜。   城里住久了,或许真的回不去了。   嘴边那句“我跟你一起走”又因何难以吐露?   那个答案,太可怕了。 第54章 跟哥哥和好了   尺玉前脚刚迈出帐篷,猝然被捉住了手腕,下一秒身子直直歪了过去,咚地撞在不堪一击的胸膛上。   那一秒的四目相对兵荒马乱,无暇探究彼此憔悴的缘由,早已濒临极限的式粼控制不住失衡的身体,接连向后踉跄数步,跟着仰面栽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尺玉用手捧住了式粼的后脑勺,但仍未避免双双摔向地面,垫底的式粼胸腔发出一声空响,紧接着歪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样子不像是装的,尺玉立马撑地起身,奈何式粼死死搂着他的腰不放,似乎想要同他说什么,话却被停不下来的咳嗽声一再打断,连一个开头都没讲出来。   尺玉怕被看穿般避开式粼的眼,就这样保持倒地拥抱的姿势良久,直到余光内式粼咳嗽到发紫的脸色,有了些许缓和的迹象。   可尺玉仍旧没有等到期盼了整整一夜的道歉和挽留,僵持不下间,后颈猛地一沉,尺玉受制于人的将唇瓣贡献了出去。   猝不及防的亲吻打乱了尺玉肚子里横冲直撞的火气,他从大脑一片空白到拼尽全力反抗用了近半分钟时间,在下定决心之后,毫不留情地咬上式粼的舌头。   他以为式粼吃痛会放开他的,不料事与愿违,式粼仿佛是没有知觉的……   一圈深刻的齿痕随着吸/吮不断渗出腥甜之气,血色在唇齿纵意交换着,片刻弥漫在双方口中的每个角落,早已分不出是谁在疼。   尺玉顿时乱了阵脚,他拿不准式粼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清晨的地面不断反出湿冷,可他腹中的怒火悄无声息地燎烧至心房,寒了整晚的地方突然热了起来,四肢的僵硬感尽褪。   吻始终未停,像是在歇斯底里的发泄。   委屈、愤懑、不安、难舍,无一不在疯狂撕咬,双方眼角淌下的泪无异于受伤所流的血,没有人服输,没有人喊停……   同时,尺玉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好似在冰封湖面上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猛兽,他们斗得太认真了,竟对冰裂声全无察觉。   脚下融化的冰层越缩越小,他们最终溺亡在了被春风吹化冷漠中,心甘情愿的无法呼吸,亦不肯妥协投降。   他们旁若无人地闭上眼睛,开始了另一场较量。   比谁更有耐心,比谁更擅长持续相拥。   天空大亮,晨光洒在尽显疲态的脸上,心底的种子彻底发了芽,没人清楚未来会开出什么花,只知道并蒂而开,死生难离。   -   吻停下很久,式粼才缓过体力。   抱着八爪鱼似的尺玉费力起身,走进帐篷时,尺夏已不知所踪。   式粼将似乎消气了的人形猫猫放在床上,继而脱去满身是泥土的外袍,钻进被窝。   视线重新交集,两人皆是赧颜,无处安放的眼神默契地躲进彼此身体的犄角旮旯。   现下谁来打开话匣子,无疑是需要鼓足勇气的,空气持续极静,式粼渐渐意识到勇敢的那个人必须是他。   他沉了一口气,指腹摩/挲尺玉的头,“小午跟哥哥说说吧,昨夜为什么会有离家出走这么大的反应,肯定不只是哥哥咬疼你了对不对?”   尺玉天灵盖上的两只兽耳还有些小脾气,嗖地向后撇了一下,他感觉嗓子发紧,开口很是困难,气鼓鼓地在式粼颈窝间点了点头。   式粼见尺玉不肯多说,换了个问题,“要听哥哥生气的理由吗?”   尺玉点了下头后转瞬变卦,又疯狂摇头。   猫猫的心脏本来就比人族要小,心眼小些也在情理之中,容不下逆耳的话,也不想容。   虽然看似小家子气,但心眼小有心眼小的好处。   打个比方说,人族心宽,所以装得下各种各样的欲望和善变。   猫猫心脏小些,只认对他好的那个人。   那个人若不变,猫猫永远不会变,所以人族多一些包容怎么算都不吃亏。   台阶必须人族给,他不会去讨要的。   “小午是不打算跟哥哥聊开吗?”式粼声调是软的,他整夜未眠不说,还拖着不舒服的身子赶了一夜的路,眼皮沉得不行,“假使今日避而不谈,以后再碰到同样的问题,小午教教哥哥当如何解决。”   尺玉见躲不过,焦虑地甩起了尾巴。   伴随着有节奏的邦邦声,尺玉吭哧瘪肚地细数式粼的五宗罪,“你无缘无故咬我,还瞪眼珠子说我,不理解我,又没挽留我,你对我要求太多了,这几点我不满意。”   “这么多不满意之处啊。”式粼无奈地笑了声,“好,哥哥认。哥哥给小午宝先赔个礼,请小午宝原谅哥哥好不好?”   式粼决定欲扬先抑,低头夹住猫耳朵往上抻了抻,“那哥哥再跟小午探讨一下,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哥哥管着了?小午想出门便出门,几时回来哥哥不闻不问的那种?”   “不是!”尺玉急切否认,攥着式粼领口的手紧了紧,小声嘟囔说,“我又不是小野猫,你要问的……”   “原来小午知道自己不是小野猫啊。”式粼抓住突破口继续攻克,“如此说来哥哥的猫猫回家晚了,哥哥也不能着急呗?这跟不闻不问有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了,太凶不行。”尺玉被式粼绕得有点心虚,话说得没方才底气足了。   式粼又问:“咬人是不是也不行?”   “当然不行了!”尺玉接着话茬说,“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咬人的,咬人不对!”   式粼重复尺玉的话:“什么理由都不可以?”   尺玉重重点头,并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   式粼继续铺垫,“幸好哥哥没把小午咬出血,不然小午肯定记哥哥的仇。”   “那是当然!”   尺玉说完这句依稀觉得哪里不太对头,他抬眼看向式粼,刚好捕捉到了棕眸划过的狡黠。   式粼正说到,“小午给哥哥咬……”   被尺玉一声“不许提!”给拦下了。   尺玉双手并用地推上式粼下巴,并灵光一现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推脱借口,“生气时不算的!!”   转念一想,此话在式粼的角度也适用,赶忙追了一句,“是猫猫的特权,因为猫猫都咬人的。”   式粼盯着尺玉熟苹果似的小脸,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他拉开手动关闭他嘴巴的猫猫爪子,将微长的指尖戳在自己心脏上,又问:“所以猫猫也有特权意气用事,哪怕是用‘不相恋’伤哥哥的心?”   “……”尺玉哑然。   “小午用聪明的猫头仔细回忆回忆,自打进了家门,哥哥几时与小午动过真火,甚至都未当着小午的面训斥过下人,昨夜哥哥又是为何大动肝火,难道不是因为惦记小午吗?”   式粼犹记得被尺玉抛弃的心情,声音随低落的情绪轻到飘忽。   “我的小午夜里出门喊庄内的狗子回家,结果狗子和要救的人都回来了,我的小午却没回来……”式粼哽住,双眸近乎虚焦,“哥哥的确乱了方寸,但罪不至死……”   “小午自己也说生气时咬人不算,纵使哥哥没有无条件被包容的特权,相对的理解小午能给哥哥吗?”式粼眼眶堆满了眼泪,睫毛一抖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小午现在答应哥哥,永远不在气头上说分开,好不好……”   紧贴式粼胸膛的掌心感觉到了其中心脏的抖动,尺玉眼睛也红了,他好像也有不对的地方,他说话太不经大脑了。   承诺的话还没出口,尺玉咧着嘴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先后缠上式粼脖颈,不顾脸上的湿漉漉,用眼周的气味腺蹭式粼。   猫腿也攀了上去,死死将人箍在怀里。   他不是真的想分开,他就是想听软话而已,但凡式粼在院子里给他留点面子,他收住脾气问题不大的。   尺玉喉咙要憋炸了,他说不出话,只得吻去式粼的眼泪,苦涩在味蕾绵绵缠缠,恍恍惚惚变成了别的味道,像糅合了花果香的蜜,甜得窝心。   吻到了唇边泪液,心脏倏地漏掉一拍,拂面的呼吸极浅,摆弄着发丝的手指亦如是。   舌尖迷失在逼仄的唇齿间,被绊住,被捆绑,被一点一点地吞噬掠夺,陶醉与困倦并行,光是拥抱就用掉了一身力气。   式粼眯着狭长的眸子偷看尺玉微醺的脸,温柔的睫毛,水嘟嘟的嘴巴和憨憨的吐息,爆棚的幸福感冲淡了更为热烈的贪念,他想这样也好,起码尺玉能够全身而退。   就在此时,尺玉睁开水蓝色的眸子,嗫嚅道:“你走神了式粼哥哥,拉钩时不可以走神的……”   说完又往式粼怀里凑。   式粼揉他尾巴根,他快乐的要晕过去了。   亲亲半点不耽误呼噜噜,后脚跟给式粼压得相当瓷实,他贴着式粼耳朵说了句什么。   式粼咕咚吞了一口口水,君子之手,忽而放肆起来。   ……   ……   一家欢喜一家愁,尺夏彻底蔫了。   大概是尺玉那家伙给她洗脑了,此刻她怎么看游止叶怎么顺眼,甚至萌生出一种恋恋不舍的珍惜。   “给你抱抱我吧。”尺夏说。   游止叶怔了下,一把抱住香软的猫猫美人,得寸进尺地亲了尺夏脑门的发丝。   见尺夏没挣扎,他更为大胆了,没打招呼就咬上了唇间樱色,被吓一激灵的猫猫美人反手一个大比兜扇歪了嘴。   “没让你干别的。”尺夏又说,龇牙咧嘴的。 第55章 你一块,我一块,我一块,我一块   式粼与尺玉这一觉生生睡到了正午,两人醒后皆饿得头晕眼花。   出了帐篷,门口的木架上摆着的冷吃牛肉映入眼帘,尺玉心想,该是尺夏给他留的。   借着手边的筷子夹了一块大的,尺玉先往自己嘴里塞,边嚼边给式粼夹了一筷子。   式粼见状连忙俯身接过猫猫的爱心投喂,视线很自然地被猫猫忙忙活活的小嘴吸引了去,小嘴被他亲得有点肿,水嘟嘟的。   他平生没怎么被人照顾过,小时候的环境因素导致他为自己筑下防备的城墙,很难与人坦诚相待,更别提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好。   今朝心里是甜的,因为猫猫。   “傻笑什么呢你?”尺玉端着盘子大快朵颐的同时,用瓦蓝的猫眼睨着嘴角抿笑咀嚼牛肉的式粼,“拉钩也走神,吃东西也走神,你咋这么爱走神呢?”   尺玉表情像个憨憨,明明是人形的五官,却隐隐透着一股猫里猫气的劲儿,式粼笑得更甚,扳过尺玉白嫩嫩的手,将夹在筷子之间的肉炫进自己口中。   眼瞅着冷吃牛肉进了式粼的馋嘴,尺玉下意识提了一口气,眉头紧下半分。   他刚刚算好的,总共九块肉,他吃五块,式粼吃四块,他也是这么喂的。   结果式粼把他的肉吃了,那盘子里的肉他要多吃一块才行,还得挑大的吃。   式粼哪知道猫猫八百个心眼子,傻呵呵地回话,“哥哥没走神,是在畅想和小午美好的未来,以后小午要多喂喂哥哥,哥哥爱吃软饭。”   “一共就九块肉,你还想吃五块咋的?”尺玉小声嘟囔,贼尖贼尖的眼睛一眼叨到了最大的一块肉,占为己有后哼哼说,“拜托你清醒清醒,活在当下好不!”   一盆子冷水不由分说地泼在天灵盖上,式粼哭笑不得,猫猫的思维实在太直了,毫无情调可言,还抠门……   尺玉不想跟式粼讨论肉,容易伤感情,于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知道你们人族为啥这么多欲求不满的苦痛吗?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心太过贪婪!这也要,那也要,咋不上天呢?”   式粼又挨了尺玉一记白眼,探过脖子去接下一块投喂,肉显然没有之前那块大,至于凑巧与否,他便不得而知了。   “所以说没事儿少惦记别的,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忧。”尺玉拿出近千岁的派头,“人生不过百十载,多晒太阳,打理好自己,把肚子喂得饱饱的……”   尺玉叭叭叭一通白话,忽然咂摸出这句说得不对劲,肉该不够分了,他立马改口换了套说词,“那啥,老话说得好,‘要想小儿安,三分饥和寒’,吃太撑影响你们人族长命百岁,七分饱正好。”   式粼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问道:“所以小午的意思是?”   “你还能吃最后一块。”尺玉说得相当认真,顺手挑了一块个头不大的肉伸到式粼嘴边,并贴心解释,“这块儿是牛腿上的活肉,小而精!”   式粼啃猫头的心都有了——   他怎么养了一只这么抠的猫猫,抠得明目张胆,理直气壮……   尺玉见式粼迟迟不张嘴接着,又道:“你要吃饱了的话我替你吃,不能浪费食物的。”   眼瞅着筷子一个回马枪拐到了猫嘴,式粼目瞪口呆,活活气笑了。   “你又在那儿笑啥呢?”   尺玉不以为然地夹起剩下两块肉嗖嗖塞嘴,放下盘子,将筷子搭在上面,鼓着仓鼠似的腮帮子说,“走,咱俩消消食去。”   “……”   式粼属实是没什么食可消的,不过和猫猫散散步的力气,挤一挤还是有的。   手臂搭在猫猫肩膀,式粼轻揉尺玉鼓溜溜的脸蛋,笑说:“我的小午护食依旧,与初入布庄时一模一样。”   “谁护食了!”尺玉矢口否认且借口多多,“你别忘了你现在生着病呢,不宜大荤!我阿姐给我留的肉,我是给你尝尝味儿,不是让你吃到饱。而且你们人族肠子长,消化不了那么多肉的。”   “哦,那是哥哥误会小午了。”式粼笑得头倒在尺玉脑瓜顶上,“我的小午吃开心了就好,哥哥少吃两口不碍事的。”   尺玉一听,这是没唬住式粼,歪着脖子特真挚的与式粼对视,半点没露怯。   “啥呀,你没听懂我说的意思。”尺玉站定,“不给你吃太多肉是为了你好,你别辨不出好坏心肠。”   式粼也站定,违心道:“哥哥辨得出,小午都是为了哥哥好,哥哥承小午的情。”   说着双手架起猫猫的胳肢窝,将猫腚轻放在大石头上,随后手撑石头边缘,一跃坐至尺玉身边。   “肚子也吃饱了,晒太阳吧。”   式粼把猫猫揽到怀里,肚子猝不及防地叽叽咕咕叫了一声。   尺玉登时憋不住乐,靠在式粼肩头嘿嘿嘿笑得乱颤,卖着乖埋怨式粼,“你没吃饱咋不跟我说呢?我又不是不舍肉的猫猫。”   这下换式粼笑不停,“是啊,我的小午最大度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哈哈哈了良久,太阳晒得后背暖烘烘的,不远处燃起的炊烟,勾得式粼腹叫声此起彼伏。   式粼心想,游止叶可算开火了,他要被他家的小抠门猫饿死了。   -   太阳晒了一盏茶多的工夫,离老远跑过来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式粼以为是狩猎场的下人喊他俩用午膳,瞬间来了精神头。   尺玉却说,“你不是骑马来的吗?”   式粼被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不是阿安吗?”尺玉抬手指人,他的猫眼最是尖,已经瞧见那人影的面孔了,“是姓游的帮忙叫来的?可咱们有马回城,也用不着马车啊……”   “是啊,他怎么还跟来了。”式粼自言自语间,忽地想起昨夜喊牵狗时,守在门外的人是阿泰,所以阿安该是昨夜便不在的。   阿安也很尴尬,夜里先是跑了趟游府,敲了好半天的门,得到的消息却是迟了一步,两位沙纳颉的贵人跟着游止叶去狩猎场了。   道过谢后,他披星戴月地往狩猎场奔,走了一半的路,马累了,吃了好半天的草才肯继续赶路。   他紧赶慢赶到了狩猎场,被狩猎场这边的下人调笑说主子到了几个时辰,他这速度也太慢了。   可他也不想啊……   早知道式粼亲自来接小仙猫,他老老实实在布庄候着多好。   眼下里外里布庄出了两匹马,搭了两个人,式粼身体还没恢复又劳累了一夜,他也一晚上没合眼,真可谓是费力不讨好。   阿安跑到式粼面前,咧了咧嘴说,“东家你在啊……”   “是布庄出事了吗?”式粼迂回地问。   “没,没出事。阿安昨夜想替东家分忧,没想到做了无用功了。”阿安笑得更僵,勉强控制住想挠后脑勺手,主动承认错误,“擅自将马车从布庄牵出,东家从阿安工食银里扣吧。”   游止叶来叫式粼一块儿用午膳,扫见多了张吃饭的嘴,笑笑说:“哟,够热闹的啊。”   视线从阿安脸上移开,式粼一脸喜色地看向游止叶,“是午膳好了吗游兄?”   “不然呢,我来当电灯泡?”游止叶的表情相当不可描述。   他都不好意思回忆天刚擦亮那会儿是谁俩躺在地上抱着亲,亲得忘乎所以,可真没把他当外人啊……   “太好了,走走走,先去吃一口。”式粼饿极,没心思揪着游止叶眸底的不正经,他拉着尺玉跟上游止叶的脚步,回头交代阿安:“这边不用你伺候,你去小帐篷找他们凑一桌吧,顺便去歇会儿,天黑再回城。”   式粼的意思是让阿安跟狩猎场这边的下人一起用午膳,阿安听懂了,忙躬身道:“谢东家——”   -   往回走的途中,式粼余光瞥见游止叶嘴角结了一小块血痂,便随口关心了一句,“游兄你在这嘴角怎么了?上火了?”   不问还好,一问游止叶差点没蹿了,他打死也不能承认亲尺夏挨了一耳刮子,传出去坏名声的好吗?   “能怎么?没怎么!”   游止叶语气硬得很,说完下意识偷瞄尺玉,心里不免犯嘀咕,说好的同胞姐弟,为何一个随便亲,一个……如此暴躁?   “没怎么你这么激动?”式粼勾起嘴角,眼底有了别的意味。   游止叶更窘了,他拒绝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打岔说:“对了,帐外木架上的冷吃牛肉你吃了没?伙房学的新菜,我特意给你端去的。”   “肉是你给我留的啊?”式粼问游止叶时捏了捏尺玉的手臂,他还记得不久前某只小馋猫以肉是阿姐留的为由,让他尝了个味儿。   尺玉机灵着呢,式粼捏他他秒懂。但懂归懂,认归认,两码事好吧?   他别过头没事人似的望风景,顺便把话绕回游止叶身上,“对了姓游的,我阿姐人呢?咋没跟你一块儿来?”   游止叶心里哔了狗了,没好气道:“你阿姐在我的大帐内绣草呢。”   “绣草?我阿姐啥时候学的女红?”尺玉的不可置信仅仅持续了半秒,“我去,不是绣猫草吧……” 第56章 鱼尾何簁簁   尺玉临回布庄前给尺夏塞了张小纸条,尺夏也不避人,当即展开看了一眼内容,下一秒将纸条撕稀碎,塞到了她随身携带的还没完活的猫草荷包里。   三日后,荷包送出。   游止叶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纸条拼出,自此被尺夏扇歪的嘴,笑得更歪了。   内容是「还说没上头,也就骗骗姓游的」   -   漭城再现捉妖师风波,城里妖族一夜间几乎跑空,只有尺玉没事猫似的该吃吃该喝喝。   当然他也不是全无压力,捉妖师就住在布庄隔壁的隔壁,从客栈二楼的窗户刚好能看到他与式粼居住的院子,至于谁给订的房,不言而喻。   这些天他被盯得很不自在,白日里除了去前院的书房躲着,别无他法。   式粼自打身体有了好转后,便着手准备秋季朝廷所需的那批丝绸了,不太能顾得上他,他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好像是胖了点,夜里式粼更爱揉他肚子了。   也只有这时,耳朵尾巴才能放出来休息会儿。   本以为捉妖师等不到要抓的妖会自行离开漭城,万万没想到会等来随处张贴的犬妖画像。   -   “东家我在街口看到了这个。”   阿安掏出怀里的画像递给式粼,偷偷用余光扫了眼贵妃榻上的尺玉。   式粼放下手中茶盏将对折的画像打开,一眼看到的不是姬乌魁梧的背影,而是尺玉矫健跃起拍落木箭的身姿。   尺玉蓝眸冷傲,爪爪开花,半垂半勾的大白尾巴灵动极了,此番式峰定是请了画师中的行家,才能把他家小午的神采描绘出了九成之多,这画如此惟妙惟肖,他非珍藏起来不可。   “啥东西啊?给我也瞧瞧。”尺玉见式粼看得专注,连忙拍落嘴角的肉渣从贵妃榻起身,嘟嘟囔囔感慨道:“我这一天都快闲出屁了……”   阿安一听,鼻孔窜出笑音。   他反正是不怕尺玉的,告示内所写未必为真。   上次捉妖师进庄内捉妖,布下阵法不说,法器也是随身带的,咫尺之间全无察觉已说明一切。   他之所以把告示揭下来,是想给式粼提个醒,感觉式峰那边又要起幺蛾子了。   而且他听闻妖族生性狡猾,尺玉看上去笨笨的,分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呆神仙。   阿安正想,尺玉走走路被自己绊了一跤,啊的一声扑进了式粼怀里。   “玉儿慢着点——”   式粼也笑,扶着毛毛愣愣的猫猫起身。   尺玉尴尬地理了理嗓子,顺势坐在式粼身边抄起画像端详,少时,转脸问脖子根都笑红了的阿安,“街口现在还给人画像吗?用银子不?”   阿安头埋得更低了,式粼瞧出阿安是被尺玉逗笑的,心里莫名上来股酸劲儿,他可不想把憨憨猫猫跟别人分享,挥袖道:“不用当回事,你先下去吧。”   阿安勉强稳住气息,回了句“是,东家”,跟着灰溜溜退下了。   “干啥啊,我还没问完呢。”尺玉凶巴巴地扯式粼衣袖,“此画师技艺颇为高超,若是不用银子,我想再画一幅人形的。”   “用银子也无妨。”式粼拉过贪小便宜的手,起身道,“走,哥哥带你出去逛逛。”   “现在?捉妖师还在呢。”尺玉满目迟疑,“我虽然有蛟髯护体,但不怕事也别惹事吧……”   “此言差矣,式峰既然知晓猫猫与犬妖一并出现过,怎么可能不怀疑到你头上?”式粼说,“别忘了这批捉妖师是他请来的,抓不到犬妖,一定会想来试一试你,我们一直在庄内窝着反倒会令他起疑。”   “是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尺玉猛地拍了下大腿,“式峰派去沙纳颉的人死活抓不住巫马玉的小辫子,假使能坐实我非人族,老头子那边必然会再给你安排女子进门。”   式粼闻言投以欣赏的目光,对一点就透的聪明猫给予肯定:“没错,所以我们出门转转,让捉妖师探探你,也好尽快让式峰死了那颗害人之心。”   “懂!我们出门逛街买东西吧,用你的银子。”尺玉两眼放光,“然后我们再去街口找画师画像。”   “还惦记这茬呢?”式粼揉了下猫猫忽而聪明忽而犯傻的脑袋,“那走吧,用哥哥的银子,给我的小午买东西。”   “不对不对,你得把钱袋子给我。”尺玉朝式粼伸手,“我乃沙纳颉贵族,银子大大的有,不用你给我买。”   式粼微微一怔,道:“我的小午说得有理。”   他摘下钱袋子亲手给尺玉挂在腰间,“一会儿记得给哥哥买点东西,哥哥最喜欢吃小午软饭了。”   “看你表现吧。”尺玉扬着猫下巴嘚嘚瑟瑟说。   式粼系完钱袋子,用指尖捏住猫下巴啄了一口软嫩唇瓣,“哥哥表现好的话,小午给哥哥买什么?”   “给你买袋甜枣吧。”尺玉仰脸盯式粼嘴巴。   “小午这是要跟哥哥枣生贵子?”式粼眼睫轻抬,凝注尺玉澄澈的眸底。   “想什么呢你,本少爷是公猫!”尺玉抬手拍式粼脑门,“话本里说打一棒子要给颗甜枣的,这样没有隔夜仇。”   “依小午的意思是准备没事打哥哥一顿咯?”   先前还张罗要出门的式粼,一旦和尺玉逗起嘴来脚便挪不动地儿了。   尺玉小嘴一撇,“还是那句话,看你表现。”   -   式粼与尺玉一出门,客栈二楼的捉妖师立即展开了行动,马车晃晃悠悠往闹市去,一路上都有人盯着。   要不说怎么是修行之人呢?不但脚程快,还极其善于隐蔽,尺玉撩起帘子望了两次风景,都恰巧看到捉妖师衣袂飘然地躲藏进障碍物中。   式粼单手将趴窗猫揽回座位,提醒说:“别看了,再看人家该知道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了。”   尺玉哦了一声,多动症似的从黄麻纸袋取出牛肉粒抛向半空,跟着仰头张嘴稳稳接住。   吃了十几粒后,马车在闹市口停了下来。   “东家咱们到了——”   阿安利落地跃下马车,将马凳挪到地上,供式粼与尺玉移步。   式粼先行钻出马车,下车后转身搭手扶尺玉,尺玉派头拿得倍儿足,走起路来恨不得把两边膀子甩飞了。   式粼见状凑到尺玉耳边,“有点过啊,收一收。”   “要你管!”尺玉用眼珠子斜了一下不赏银子还嫌角儿戏不好的式粼,唧哝说,“本少爷走路就这么狂……”   语罢不忘用胳膊肘怼式粼,式粼捂着微痛的肋骨哈哈大笑,跟在身后的阿安又不敢抬头了。   -   捉妖师一行七人,在式粼与尺玉下马车后立刻兵分两路,其中三人顺着人流走到前方准备,剩下四人则一左一右就近跟随,其中一名女子手持符咒先行凑了过去。   此时尺玉正站在卖瓷器的摊位前看青花瓷钵,这钵内画着两条活灵活现的红色锦鲤,看着成双成对的煞是喜气。   买到手具体能做什么他还没想好,可就是莫名想拥有,于是转过身问式粼喜不喜欢。   女捉妖师伺机挤到尺玉身边,随手拾起一个祥云纹圆盘,借着打听价格的空当悄悄将符咒蹭过尺玉小臂,见符咒与尺玉皆无反应,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耳朵提醒其他捉妖师。   符咒是捉刚成人形的小妖所用,即便没什么反应也不能说明什么。为了不打草惊蛇,女捉妖师买下了祥云纹圆盘,随后撤出了跟踪的队伍。   尺玉在式粼说出喜欢二字后,兴高采烈地掏碎银拿下了锦鲤瓷钵,甚至没让阿安代为保管,捧在手心用指尖描绘锦鲤游动的姿态,轻声道:“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式粼垂眼看向忽而吟诗的尺玉,心道:“还是只有学问又浪漫的猫猫呢。”   他故作视而不见地在捉妖师的监视下搂过尺玉纤细的腰肢,耳语说:“猫猫抱着饭盆累不累,要不要哥哥给拿一会儿?”   尺玉知道有人盯他,挤眉弄眼地小声说:“看你像个饭盆,我打算用它养小金鱼的。”   在钵里养两条小金鱼是他刚刚绞尽脑汁想到的,到时候把这个放在式粼书房,他若是陪式粼陪到无聊了,还能用手指头在水里搅和着玩。   “那晚些时候把小金鱼一并买了吧。”式粼接过沦为小鱼缸的瓷钵,刻意拉尺玉看铃铛,“你不是最喜欢这叮叮当当的玩意儿了吗?现下天暖,正是挂在窗前听风的季节。”   尺玉走到摊位前一眼便瞧见了混迹风铃中的镇妖铜铃,他转脸看向式粼,“那挑一个别致些的?”   尽管胆虚非常,尺玉为证自己绝非妖族,仍面不改色地摘下挂在木架上的镇妖铜铃给式粼看,“这个可入得了式粼哥哥的眼?花纹似是符咒,搞不好还能驱邪祟呢。”   铜铃一入尺玉的手,扮作小贩的捉妖师倏地瞳孔微扩,如此看来尺玉若非人族,必是万年大妖,掌门下山都未必能按得下。   式粼从尺玉手中接过镇妖铜铃,转而问捉妖师:“这铃铛怎么卖?除了我手中这一只,可还有现货?若有一对便都包起来吧。”   捉妖师对如此结果始料未及,他一脸为难地看向式粼,支支吾吾说:“这……实在抱歉了二位,此铃已被订下,那客官过会儿便会来取,恐怕是与二位无缘了。”   捉妖师紧张得一脑门子汗,妖没捉到,再丢了法器,教他如何回师门复命。   “算了吧式粼哥哥,你们中原人不是讲‘君子不夺人所爱’吗?既然这铜铃有人事先订下,咱们去别的摊位看看好了,又不止这一家卖。”尺玉说着挽住式粼手臂继续往前逛。   约莫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尺玉察觉到没有捉妖师继续跟了,快步将式粼拖入偏巷。   “你站过来挡着点我。”尺玉边说边挽衣袖,额角涔涔细汗被阳光照得绚丽,“这镇妖铜铃法力真不是盖的,出门前蛟髯打了三个结,才摸了片刻工夫竟生生弹开了两个,吓死猫了……” 第57章 猫猫今天能自己吃   “哥哥帮你弄。”式粼拉过尺玉纤细的手,指尖在松动的蛟髯上重新打结,“如此看来下次应系在腰间,有玉带箍着,即使松了也不打紧,离不了身。”   “那倒是……”   尺玉乖乖不动,单薄的背挺得笔直,“你说这回式峰总没辙了吧?本少爷连镇妖法器都拿在手里玩,横竖他也怀疑不到我头上来。”   “不尽然。”式粼系好蛟髯,牵着尺玉的手顺巷子往安静处走,“式峰怀疑不到你,不代表他没有后招,别忘了姬乌还在城外。”   “怕就怕姬乌惦记回到阿泰身边迟迟不肯走远,而捉妖师见你并无异常,注意力会转移到他那边。现在城外妖族数不胜数,万一得知此番捉妖师进城是因寻姬乌而来,姬乌会有危险。”   听式粼这么一说,尺玉心里属实咯噔了一下,先前的得意倏地僵在脸上,“那完了,妖与妖之间不讲感情,没有危机冲突尚且能够维持和平共处,但倘若其中一方制造了危机,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看来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啊。”式粼视线放得很平,看不出情绪来,“我原以为只要想办法拖住式峰,过不了多久捉妖师就会无功而返。照你这么说,无论捉妖师是否出城捉妖,只要消息传出,不可控的状况是必然。”   尺玉眉头微蹙,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咬牙道:“实在不行我今晚出城给那傻狗报个信,让他趁着无妖发现尽快躲远点。”   “不行,你刚自证清白不宜犯险。”式粼否了尺玉的念头,“如果非要有人出面,这个人该是阿泰,他的狗凭什么总麻烦我们?”   “那怎么能行?式峰肯定会派人盯着阿泰的,这个时候阿泰是钓姬乌唯一的饵。”尺玉第一次觉得式粼脑袋不太灵光,这么笨的办法是脚趾盖想出来的吗?   “你也说了式峰盯着的是阿泰,出城的是阿安不就得了?”式粼用话点尺玉,“阿泰今晚出布庄给他爹抓药,式峰怎可能放过如此天赐良机?”   “啊,好你个老狐狸——”   尺玉脑子猛地转过弯来,无影猫爪接连捅咕了好几下式粼,“你是想让我给阿泰神不知鬼不觉换上阿安的脸,再扮作阿泰去买药?”   式粼擒住尺玉不老实的手,凑近道:“我的小午怎么这么聪明啊?”   “少来!”尺玉推开式粼放大两号的脸,拿腔拿调道,“这不还得本少爷亲自出马吗?!”   “可不,还得小午出手才能顺利解决此事。”式粼顺着翘尾巴的尺玉说,“哥哥之所以这般决定,是考虑到捉妖师必然不会做出害人之事,而式峰手下的人绝无可能追上我的小午。如此一来,小午便免去了与其他妖族和捉妖师的正面冲突。”   “那行吧,算你有理。”尺玉眼珠子一转,舔了舔嘴巴说,“你现在该给我买小酥肉了,要一整斤,椒盐香的。”   -   马车嘎悠回布庄,尺玉袋子里的小酥肉刚好吃光,他将空纸袋团成一个圆蛋儿,踢毽球般在脚上高高颠了好几下,最终落在了冒新芽的树杈上,卡住了——   尺玉尴尬吐舌,转头朝跟在身后的阿安讲道:“该你出马了,顺便处理掉吧!”   “是,公子。”阿安偷笑。   -   又半个时辰,书房。   阿安将憔悴的阿泰带进门,阿泰松开揣袖的双手给式粼行礼,“阿泰见过东家。”   “抬起脸说话。”式粼神色很淡,视线落在阿泰朴实的脸上,沉声道,“天色黑透之时,你便携家中老父连夜出城去吧。”   “出,出城?”阿泰惶恐,扑通跪在地上,“阿泰可是做活出了岔子?求东家给阿泰机会弥补。”   正剥瓜子仁儿吃的尺玉见阿泰又跪,发出一声“哎呀我的妈呀”的感叹。   “起来听我把话说完。”式粼也被阿泰跪烦了,语气稍显嫌弃,“你晚些时候自东门而出,途径平山大喊姬乌二字,二黑定会现身寻你,你与他有缘,由他给你交代比我口述真诚。当然,前提是你不怕他。”   告示之事阿安既能瞧见,阿泰自是也有耳闻,式粼相信狗子养久了会有感情的,野狸子进布庄那日,一人一犬玩得多开心啊。   阿泰抬起震惊的眼,颤着声带问道:“所,所以,二黑真的是妖对吗?”   “人有好坏,妖分善恶,你若信他便随他一道前往涑城,他定能护你周全。待你三人到了涑城,会有人在城门楼处接你们。日后那边让你做什么活,你听吩咐即可,短不了你吃喝。”式粼未把话完全说透,涑城的新布庄暂不方便细说,全看阿泰自己想不想去。   阿泰脑子其实是乱的,但他笃定式粼给他选的路最好走,没怎么寻思,躬身谢了人,“阿泰全听东家的。”   站在一旁的阿安与阿泰懵得别无二致,他不敢多嘴去问,隐隐感觉很快要变天了,心头跳跃着兴奋,他在式粼手底下时间更长些,以后的日子当会比现在还要舒坦。   -   酉时三刻,尺玉用障眼法给阿泰换了脸,在阿泰赶着马车拉式粼出布庄的同时,自己摇身变成阿泰的模样,由后院走出,开始引蛇出洞的大戏。   式粼乘坐阿泰的马车奔出五六条街,见无任何异动,利落地从马车后窗翻出,疾步赶赴乌南巷。   此时,正牌阿安牵马候在那里。   “东家——”   站在暗处的阿安连忙上前,将缰绳交到式粼手中。   式粼接过缰绳飞身跃上一人高的马背,驭马转身时,道:“你先回吧,我们再拖上一会儿。”   语罢,式粼快马奔往与尺玉商量好的接头点。   那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尺玉用带刺的粉舌唰唰亲他的面摊,他又点了一碗不要面的牛肉面,坐在老旧的榆木长凳上等尺玉。   假扮阿泰的尺玉一出布庄后院的门,身后的脚步声随即跟了上来。   为印证式粼的预判准确与否,尺玉特意放慢步速,在穿过两条街后,发现那六个人还在跟他,基本断定了是式峰的人。   不得不说式峰干别的不行,论花花肠子一个顶十个,下午刚确定他不是妖族,晚上就换了套路。   阿泰这个倒霉催的如果没有他和式粼罩着,但凡进了药铺的巷子,脑瓜子准被套麻袋掳走。   尺玉为了拖延时间始终走在正街上,正街人多,后面那几名壮汉不好对“阿泰”下手,他先是用式粼给他“买药”银子在点心铺买了四样糕点,而后拎着点心去取了前阵子式粼吩咐阿泰定做的狼毫笔。   本来狼毫笔这东西没必要定做,因为式粼事儿多要在笔杆上雕花,工期这才长了些。   他拿到手后借检查雕工的由头又磨蹭了少时,意外发现上面的纹样是好多好多招人稀罕的大鸡腿,瞬间爱了,甚至觉得搅和小金鱼玩正合适。   他宝贝似的将装笔的木匣伸到衣袖内,继而匆匆往药铺行去。   由于是暗巷,身后的脚步声肆无忌惮地加快了,尺玉特意表现出正常人的反应,回头看了一眼,那六人发觉自己暴露,登时从衣袖抽出手臂长的木棒,不由分说地冲他而来,尺玉见状撒丫子往巷子的另一出口跑。   没错,他是用腿跑的。   瞬移不是不行,他主要怕捉妖师听了传言该不走了。   尺玉甩开膀子在前面拼命跑,后面六名壮汉撸袖子奋起直追,为了避免脚速过快让人怀疑,尺玉跑一跑还体贴地放慢速度容壮汉们喘口气。   这一追就是十九条街,壮汉再是锲而不舍,后半程也撑不住开始打蔫了,尺玉佯装岔气捂着腰也缓了两步,而后一副本少爷不跟你们玩了的样子,大摇大摆消失在壮汉眼前。   摇身变回自己模样,尺玉拎着点心跨进面摊的长凳内,一屁股坐到了式粼身边。   “肉呢?你没点啊?”   尺玉好一顿忙活,却没看见应得的宵夜,语气反正是不咋地。   式粼见尺玉天灵盖都跑冒烟了,赶忙脱下外衫披在尺玉肩上,顺势喊了声,“掌柜的,把我们那份牛肉端来吧,盛些肉汤在里面。”   “好嘞,您稍等——”   “这还差不多……”尺玉拢了拢肩上的外衫,灵巧的手指飞快打开包着点心的纸,“我看你平日喝茶吃这东西,刚才磨时间买的。”   式粼一脸没出息的惊喜,“小午给我买的?”   “不然呢?这又不是肉的,我吃不了两口。”   尺玉拾起一块豆糕用齿尖咬下一个角,尝到那股吃不惯的甜味,剩下大半块一股脑怼进式粼嘴里,跟着拾起筷子准备炫肉。   式粼平日里吃点心也不会如此狼吞虎咽,但尺玉亲手喂的则另当别论……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粗茶,边喝边咽,满心清甜。   “小午。”式粼吞下噎人的点心唤道。   尺玉嘴里有肉,鼻腔发出一声“嗯?”的音。   式粼盯着眼里只有肉没有他的尺玉,说了与那日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小午亲亲哥哥,哥哥吹着喂小午好不好?”   “我今天能自己吃……”尺玉下意识用直男猫的口吻回话,忙活的腮帮子却悄然提速,“当然了,你要特别特别特别地想亲猫猫,猫猫可以把嘴巴闲出片刻功夫给你嘬一口。”   尺玉撂下筷子,转脸时把眼睛还给闭上了。   式粼一瞧,猫猫也太听话。   他欺身而上……   碗翻了,撒尺玉一身汤。 第58章 不好——   面对始料未及的状况发生,式粼条件反射地挥手将洒落在尺玉腿上的牛肉扫到了地下,跟着迅速撕开被热汤浸湿的衣料,取出怀中帕巾小心翼翼地吸去余汤。   “是不是烫到了小午?”   “哥哥不是有意的……”   “疼不疼?”   “哥哥带你去医馆瞧瞧吧。”   式粼眼尾几乎瞬间被心焦染红,不等尺玉给出反应,勾起纤细的小腿将人平抱在怀里,甚至忘记了身边有马,抱着尺玉一路向西南方的医馆狂奔。   尺玉原本真的有在心疼他没吃完的肉,都已经酝酿好情绪准备跟式粼吵吵了,可看到式粼紧张成这个样子,他隐隐察觉到腹中那股要发没发的脾气散了。   绕在式粼脖颈的手轻敲紧绷的肩部肌肉,尺玉舔了舔嘴巴开口道:“倒也不是很烫,去医馆夸张了点吧?”   式粼脚步骤然停下,眸色茫然地看向尺玉,“不是很烫?可汤是刚从锅内盛出的,如若没能及时涂药,起泡了会很疼。”   “烫肯定是有些烫的,可我不是妖吗?皮比你们厚啊。”尺玉眼帘微垂,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式粼吓得发白的唇瓣上,一想到该拉的钩没拉到,莫名有些遗憾。   式粼脑子一片混沌,难拿主意地征求尺玉意见,“那肉小午还想吃吗?哥哥听小午的。”   “打包点‘干货’路上吃吧。”尺玉的指尖不知不觉蠕动到式粼耳垂,一边捏捏咕咕地玩,一边喃喃细语,“式粼哥哥我想回家躺着了。”   -   用荷叶重新包了两碗不带汤的牛肉,式粼将尺玉抱上马背,尺玉想在归路吃两口来着,可这肉即便是捞干后进行的打包,多少还是留存了些汤汁,所以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到家后再将其解开。   假使没这一大碗酥烂的牛肉和春茶,尺玉死活不能容忍式粼给他泡脚,猫猫的肉垫是很敏感的!   尺玉两口肉一口茶吃得喷香,忽而想起上次游止叶给尺夏洗脚,尺夏哈哈哈笑得像个傻子,这让他跳脱的思绪如野袋鼠一跃蹦到了城外。   “不好——”   尺玉停止大快朵颐,与茫然若迷的式粼对视,“捉妖师出城捉妖会不会找到我阿姐那边去?”   式粼手上擦脚的动作随之一滞。   虽说妖族藏身的平山与游家狩猎场是两个方向,但难保捉妖师不会扩大捉妖范围。   比起尺夏的安全,式粼更为担心游止叶,退一万步讲这帮初出茅庐的捉妖师未必能拿得住尺夏,可倘若游止叶豢养妖族在身边的事在漭城传开,恐怕会对整个游家产生巨大影响。   式粼忐忑非常,若有所思地应着“难说”二字,起身从衣箱中翻出背猫用的布袋,“反正很难睡踏实了,我们出城看看吧小午。”   语罢再一回身,幻化成真身的尺玉嗖地跳进他敞开的布袋,雪白的猫头旋即探了出来。   “走吧——”   -   彼时,晚风习习的狩猎场看似安然,殊不知出城后兵分四路的捉妖师,其中两名正往此处靠近。   尺夏许是夜里烤羊腿吃顶了,眯过半觉之后再难入睡,她猫猫祟祟地跳下游止叶的床,竖起鸡毛掸子般的大白尾巴缓缓出了帐篷。   几步蹿上帐篷边的大榆树,尺夏在最粗的树枝磨了磨爪子,猫里猫气地拍玩被风吹歪的树叶。   登高易望远,余光内隐约掠过两道影子,她转过头定睛一看,那影子似是朝狩猎场而来,这是平日里不常见到的场景。   为了一探究竟尺夏腾风飞向那处,在靠近影子几十米时,刺耳的叮叮声穿透了她的耳膜,她登时反应过来对方乃尺玉所说的捉妖师,蓦地折身而返。   漭城发生过什么她不甚了解,但此刻的狩猎场绝非她容身之处!   走之前,她需得跟游止叶交代一声才行。   -   回到帐篷,尺夏后腿蹬地跳到了平躺的游止叶胸口,游止叶被踩得惨叫,下意识用手挪开尺夏锥子般的前爪。   “怎么了小晚?”游止叶困意全无。   他早已适应了尺夏时而化人,时而变猫的样子,毕竟有些小猫咪养着养着无所谓究竟是什么了。   “捉妖师正往这边来,我马上得走,等他们再靠近会发现我的。”尺夏顶着一张猫脸用人语与游止叶沟通。   游止叶压根没想过尺夏会离开他这件事,他扑棱坐起身一把抓住刚才没珍惜的软乎乎前爪,“你准备去哪儿啊,他们走了我怎么找你?”   “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捉妖师要登门了,我得躲躲啊。”尺夏抽回爪爪大大咧咧道,“你赶紧睡觉吧,时机到了我就回来了。”   “我替你拦下捉妖师,你别走了……”   游止叶迅速套上布靴,如满弓之箭飞了出去,并喊话给尺夏宽心,“他们若敢强闯,我必叫官家出面连窝端了他们这群无法无天的神棍!!”   -   式粼快马加鞭出城后,尺玉的夜视眼在沿路中发现地上蹄印与他们目的地重合,临近狩猎场时,灵耳又闻游止叶与人厉声争执。   他与式粼草草交代了两句,叼着装他的袋子延小路往游止叶的大帐飞奔。   式粼则猛夹马腹一口气行至游止叶身边,俯视与捉妖师交涉到脸红脖子粗的耿直傻大个,“游兄这两位是?”   游止叶见天降救兵,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不少,“别提了式兄,我也不知他们打哪里来的,空口白牙说自己是什么捉妖师,非要进我的狩猎场一探究竟。”   “我若放他们进去,日后传出去狩猎场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进场打猎的名门公子不得以为我这狩猎场当真有什么邪祟?”游止叶振振有词。   亥时二刻黑灯瞎火的,捉妖师没看清式粼那张打过照面的脸,据理力争道:“这位公子你要想清楚,倘若狩猎场内当真藏着妖孽,你与其他人都会置身危险中。眼下妖族横行,前两个月漭城内已发生过妖族食人精魂的案子,亦是我等前去除的妖。”   “可二位又如何能证明自己捉妖师的身份呢?”式粼开口拖延时间,“如果没记错,这位公子不是在闹市卖风铃的小贩吗?”   捉妖师心里咯噔了一下,循声看向马背上身形高大的男子,熟悉的面孔令不善织谎的捉妖师尴尬万分。   他缓了好半天,再张嘴仍是磕磕巴巴,“这,因为白天我与师弟在布阵捉妖,并非有意欺瞒公子,请公子不要误会。”   “一会儿说铃铛被人订下,一会儿又讲布阵捉妖,你让我们如何信你所言真假?”式粼握着缰绳跃下马背,与游止叶抱怨,“为品游兄这一口朝露茶,夜路赶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游止叶当即意会到式粼是在寻借口避免捉妖师生疑,打配合道:“早些过来哪至于如此辛苦,你一堂堂布庄东家有些事能放给下面的人做,就少经自己手,天天累得跟杂役似的,犯得着吗?”   “不知此腰牌可否令公子重拾对我等的信任?”捉妖师将自己与师弟的腰牌放至一块,递过去给式粼过目。   式粼刚一接过腰牌,捉妖师腰间铜铃倏响,下一秒二名捉妖师足下生风,动作快到常人难以追上。   式粼见状两步跨至马背,游止叶亦就近夺了捉妖师的马,但听一迭声“驾——”   马蹄扬尘,击电奔星般消失于夜幕。   -   镇妖铜铃的异响依稀飘入大帐,尺玉先是一惊,而后咬牙用猫语劝尺夏按兵不动,他无法肯定此刻铜铃是因何响动,眼下他必须坚信万年老蛟龙的胡子能护他与尺夏无恙。   铜铃声、脚步声、马蹄声逐一靠近,尺玉与尺夏各自叼着蛟髯的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篷门帘。   铜铃声一再靠近,紧接着门帘的缝隙伸入一条陌生的手臂,门帘呼啦一声被掀了开来,吓得两只猫雷击般炸毛。   这绝非尺玉尺夏胆小,近千年的修为想要脱身轻而易举,只是他二猫如今不再是野猫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心知肚明,无论如何也要稳住,非到万不得已的那刻妖力不可现出半分。   尺玉想过了,唯一能够做到一个护身符两只妖都用的办法就是争夺蛟髯,只要不离口,他们必定可以避过捉妖师耳目。   两猫相争的凶声溢出鼻腔,双方踩在床上的四只脚相当用力,大战一触即发——   镇妖铜铃仍然在响,但手持天罡境的捉妖师照向大打出手的白猫,白猫在镜中却无半分异常,场面诡谲万分。   他与其师弟对视一眼,念念有词地设下破妖阵法,不料法阵落地的刹那,一条腰粗的树根破土而出——   青砖噼啪作响,地面刹那裂开一道深长的口子,大帐被直冲天际的树根生生撕成两半。   捉妖师抽出佩剑身姿敏捷地刺向癫狂的树妖,又是砰砰几声巨响,接二连三的树根钻出地面,眨眼间帐篷千疮百孔。   尺玉见情况不妙,与尺夏叼着蛟髯灵巧地避开树妖的无差别攻击,刚一出帐篷,便撞在了迎面而来的式粼身上…… 第59章 激斗!   式粼见到帐篷被树根撕裂吓得肝胆皆破,他俯身以最快速度抱起两只猫猫,就在此时,暴走的树妖挥舞着十余丈长的树根迎面扫来,式粼本能转身将尺玉护在怀里。   尺玉嗅到凶险之气当即松开叼在口中蛟髯,通体雪白的身体陡然化作巨兽将式粼按在身下,紧接着抬起前爪一巴掌将树根拍了回去。   树妖未被捉妖师所伤,反倒被猫妖的爪子划开了树根,藏于地下盘根错节的根须无一不钻出地面,如倒刺般刺向帐篷外的两只狡猾猫妖。   尺玉单手将式粼捞起甩到背上,几步窜至高处,尺夏亦是如此,踏着枉死的马尸叼着游止叶紧随其后。   式粼翻手唤了一声衫青,蛟髯重新回到他手里,他忙不迭将蛟髯系在尺玉脖颈,朝身后的尺夏喊道:“小晚你带游止叶先走,捉妖师怕是要尽数赶来了。”   尺夏闻声并未立刻携游止叶离开,反倒神色紧绷地将游止叶丢至后背,唤了一声“阿弟——”   树妖妖龄比她二人长得多,否则不会藏得如此之深,尺夏担心尺玉年少,好胜心作祟,不知天高地厚与树妖一搏,万一吃了败仗后果不堪设想。   而狩猎场是她的地盘,她于情于理都该留下捍卫。   “听式粼哥哥的,你和姓游的先走!!”   尺玉话音未落,倒长的树根卷土重来,他背着式粼在半空疾闪,不时用尖利的爪子回击。   尺夏嘶吼一声,脚步仍在犹豫。   式粼瞧出尺夏犹豫为何,又道:“小晚你大可不必担心小午的安危,我与蛟龙衫青乃过命之交,待你与游兄离开,我会立即唤龙脱困,走吧——”   游止叶被式粼惊得哑口无言,他与式粼相交多年,竟不知式粼有此等力量,也难怪式粼不惧妖邪了……   尺夏听到式粼这句,擂鼓的心跳才稍作平息,她撂下一句“万事小心”,甩尾驾云离去。   尺夏刚从视线内消失,两名捉妖师被树根狠狠抽出破烂不已的帐篷,重重摔落地面,年长的捉妖师放出信号后,仰面喷出一口鲜血。   血雾之上,与树妖搏斗的白猫神魔难辨,正当捉妖师合眼准备受死时,那白猫踏风而来,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树妖万箭齐发般的攻击。   尺玉自幼立志修仙,一身正气,救下捉妖师全当积德行善了,他知树妖本性非恶,好言相劝道:“老榆树你别冲动,你本于此安身立命,若一错再错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那树妖闻言狂笑,“老夫在此五千年未曾做过一次伤人害命之事,今日捉妖师非逼老夫离开故土,若不取他二人性命,老夫咽不下这口恶气!!”   说时迟那时快,平整的土地顿时荆棘丛生,尺玉脱身前连忙抬起后爪将捉妖师双双踹到了数十米外的树枝上,待他悬于月间,树妖再度开口,声音阴狠无比。   “黄口小儿自身难保竟还敢逞英雄——”   地表崩裂声更甚,藏于厚土的五千年树根拔地而起,大地震动不已,方圆十里林鸟惊飞。   式粼担心尺玉不是树妖对手,扯下围在脖颈的丝帕划破了旧日瘢痕,顺着新伤淌落的青血与蛟龙无异,此时夜空惊雷滚滚,式粼合目吐息,由体内迸发出一声唤龙长吟,那声音空灵至极,天雷轰的一声,将夜幕撕破——   九重天忽地开了一个幽暗漩涡,漩涡内先是传出应龙吟啸,顷刻间身披金鳞的衫青如一道闪电疾落,嘶叫声瞬间抚平了大地震荡,林风如涟漪四散。   尺玉定睛一看,树妖已被蛟龙踩于脚下。   九重天的神仙比他想象中更加强悍,而衫青落地化人的背影亦是天人之姿。   青丝三千如式粼同样束于头顶,甚至衣着风格都与式粼相似,温润的嗓音在寂静的夜晚淡淡流出,仅一句“衫青见过恩公”,就让尺玉酸的不行。   式粼竟有如此知交,倘若与衫青相较,他不过是满月旁暗淡的星辰,过于普通了。   放下背上的式粼,尺玉摇身幻化回半人形,他没有刻意在衫青面前藏去耳尾,向来高高竖起的大白尾巴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好久不见了衫青。”式粼恍如隔世道。   当初救下衫青乃机缘巧合,式粼不觉得自己担得起恩公二字,今日衫青出手相助实属他欠衫青一个人情,他平凡如故,未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得真诚谢过:“不承想真有一日会麻烦到你,若你无他事缠身,我们回城一叙如何?”   从袖中取出法器,衫青将树妖收入其中,笑言:“衫青一身清净,愿与恩公把酒言欢。”   他信步行至式粼身边,视线不可避免地飘向尺玉那张娇俏的漂亮脸。   他嗅得出尺玉是妖,也嗅得出尺玉身上非但无恶业,一丝淡淡的近乎仙根之味,令他对尺玉产生了一种自己人的感觉。   式粼既然能以身犯险将他从破妖法阵的阵眼救出,救下别的妖族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唯独尺玉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他无法理解的警觉,但他尽可能地去体谅,毕竟妖族多半对地盘有着很强的占有欲。   “忘了给你介绍,小午是我的枕边猫。”式粼边说边将尺玉的头压向唇瓣,短暂停留后追了句,“你能明白吗衫青?”   衫青眼见式粼吻上尺玉太阳穴,尺玉剑拔弩张的神情倏地松弛了下来,他垂首淡笑,“衫青懂了,不想恩公会与妖猫一族结下良缘,他日若有喜酒吃,恩公可别忘了唤衫青。”   尺玉听了衫青这等腻猫的话,第一次没傲娇反驳,他窃喜地牵动嘴角,食指悄悄戳进式粼手心。   回城之前,衫青挥袖抹去了挂在树枝叠罗汉的捉妖师的记忆。   -   次日,游家狩猎场上空星云异象之事于漭城传开,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游家狩猎场出了悍妖,也有人说当夜降下神龙平息妖祸。   这些原本不甚重要,忽而一个声音的出现将视线的焦点转移到了式粼身上,而这个声音出自游家狩猎场。   式粼与尺玉夜里招待完衫青,回到布庄一觉睡到了未时,醒后却从阿安口中得知,成衣馆的门槛快被客人踏平了,众人为一睹仙猫真容死活不走,老顾客助兴般讲起了故事,说曾在布庄见过仙猫于屋顶玩耍……   阿安一直将尺玉看作是仙猫,所以禀报此事时眼珠子不受控地往尺玉身上瞟。   尺玉左手撑着睡出印子的脸,一勺一勺地把鸡汤往嘴里送,呆愣愣地说:“哪来的仙猫,让他们都散了吧,嗡嗡嗡地太吵耳朵了……”   “小午不想瞧瞧热闹吗?”   式粼看猫猫不好好吃饭,惯老婆没够,将去了刺的鱼肉放在尺玉面前的空碗里。   “有什么好瞧的……”尺玉用勺子盛走无刺的肉肉,“昨夜走得匆忙,否则抹去游家下人的记忆,哪儿来的节外生枝的麻烦事。”   尺玉虽未暴露身份,可被人当耍猴的看很难自在,他近一个月都不打算幻化回真身了……   -   “粼儿——”   式万州一脸喜色地进门,瞧见尺玉后笑得更是嘴唇包不住牙。   他怎么都想不到式粼会是式家的福星,不说高攀上巫马一族,单单是养仙猫唤神龙,放眼整个陀国闻所未闻,倘若将仙猫献给皇上,再说几句吉祥话,保不齐能封个外姓王,简直是光宗耀祖啊!   式万州的如意算盘在脸上扒拉的哗哗响,式粼除非目盲才会看不见,他停下用膳的动作明知故问道:“祖父此番是为?”   大概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式万州对式粼今日的傲慢视如无睹,他随性地坐在式粼身边,问道:“祖父听说粼儿豢养的白猫为仙猫?可真有此事?”   尺玉一大早被点名了好几次,不免有些烦躁,筷子故意重重戳在炖鸡汤的砂锅内,夹下鸡腿时,溅出两点汤在式万州身上。   式万州此刻满心都是仙猫献天子,封一个外姓王的美事,哪里顾得上那一星半点的鸡汤,眼巴巴看着式粼等一个答案。   式粼瞧出式万州的贪婪,存心卖关子,“看来消息传的比想象中要快啊,没想到连祖父都有所耳闻了。”   “这么说此事当真了?”式万州大喜,脸上的褶子笑得开花裂半。   “当然,祖父寿宴那日,式粼本是想带小午给祖父祝寿,结果大哥所养的恶犬无礼在先,被小午一巴掌拍死后祖父勃然大怒,当众罚式粼与大哥去祠堂长跪,这才错过了仙猫祝寿。”式粼趁机算起旧账,让式万州尝尝悔不当初的滋味。   式万州被式粼长篇大论怼了一通,换作以往早掀桌子了,可他念在式粼有仙猫神龙撑腰的份上,强忍着没有发火,只色变道:“那日之事粼儿莫要再提,祖父对仙猫一无所知,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该过去的,揪着不放便没意思了。”   “式粼不敢揪着不放,只不过仙猫在式粼这里一向是好吃好喝好脸色地供着,冷不丁在祖父那里听了两耳朵恶语,恐怕一时半刻过不去啊。”式粼旁若无人地给尺玉夹菜,“而且仙猫来去自由,至于什么时候回庄内看望式粼,式粼亦是心中无底。”   “依粼儿的意思,仙猫此刻不在庄内?”式万州说着起身往里屋走去,仿佛不相信式粼所说。   “倘使祖父不信,大可以派人里外翻找。”式粼与尺玉对视,唇尾依稀漾出笑意,“不过式粼要提醒祖父,寻找仙猫的过程中万一被仙猫看见,恐怕会无形中将他推得更远。”   式万州未在里屋瞧见仙猫行踪,折身回厅堂问道:“祖父听说这仙猫有两只,其中一只你送去了游府?”   “没错,祖父与大哥厌猫如蛇,式粼又无暇照看两只,于是将另一只送给了游止叶。”式粼用过膳抹了抹嘴,起身时搀着吃撑的尺玉,“式粼要去成衣馆瞧瞧,祖父一起吗?”   式万州被胳膊肘往外拐的式粼气得吹胡子瞪眼,“巡馆就不必了,待仙猫回到庄内你务必要通知于我。”   “既然如此,阿安送祖父出门吧。” 第60章 暴风雨来   仙猫一事眨眼过去三天,城外亦传回捉妖师离开的消息,任谁也未承想风浪尽去的三两日,会是暴风雨前珍贵的喘息。   朝廷的铁蹄连夜踏入漭城,四皇子携一众锦衣卫亲自莅临东来布庄。   这一日,轰动全城。   式万州闻讯拖家带口前来给正堂端坐的四皇子请安,屋内黑压压跪倒一片,唯有尺玉拉着式粼杵在春笋般的人群中,站得像一棵竹子。   妖不跪神佛,更不跪凡人。   四皇子进城前对巫马氏这位皇家远亲下榻东来布庄一事确有耳闻,只不过亲戚归亲戚,该少的礼数半分都不可缺。   他蹙眉看向尺玉,压着嗓音道:“巫马玉,你好大的胆子啊。”   “跟胆子大小有什么关系,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们不要是他们的事,反正我和式粼哥哥不跪。”   尺玉一本正经地撕烂王孙贵胄与平民之间的规矩,挑眼看向高位上拿腔拿调的四皇子,“别说那些没用的浪费时间,你来我们这儿目的为何啊?”   式万州闻言趴跪在地的身子更低,平日里尺玉趾高气扬,他看在巫马氏乃皇亲的面子上全都忍了,但此刻面对的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啊!尺玉是嫌命长吗?还是耳朵吹进了式粼的枕边风,要陷整个式家于不义?!   树皮般苍老的脑门上冷汗涔涔,式万州不敢去看四皇子的神情,回头咬着后槽牙道:“巫马玉,你此番居心何在?”   “我能有什么居心,消停眯着的了。”尺玉爱搭不理地瞪了眼式家老头。   过惯了仨饱俩倒的日子,直挺挺地站着尺玉难免嫌累,他拉着式粼的手穿过地上跪得一排排的式家人,往旁边的太师椅走去。   锦衣卫见尺玉对四皇子大不敬,猝然抬起手中绣春刀拦住二人去路。   尺玉压根没把那些个破铜烂铁放在眼里,挥袖扫过锦衣卫面门,但听嘭的一声闷响,八尺壮汉应声倒地。   四皇子拍案而起,大喝道:“巫马玉你竟敢以下犯上!给本宫拿下他!!”   声落,屋内十六名锦衣卫瞬间将尺玉与式粼团团围住,拔刀声惊得地上“春笋”瑟瑟发抖,聚作一团。   尺玉无所畏惧地淡笑一声,静湖无波的蓝眸直指四皇子,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下与式粼移形换影般行至四皇子身前。   “殿下一介凡人,莫要逞强才是。”   尺玉轻拍四皇子肩膀将人按回主人位,并回身给穷追不舍的锦衣卫们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眼神。   “还不把刀都收起来?若当真交手,尔等血肉之躯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尺玉负于身后的右手拂过自己腰身,指顾之间五尺长的雪白猫尾露了出来,同时头顶竖起一双毛茸茸的兽耳,兽耳微微向后撇了一下,代表他很不满。   屋内顿时响起阵阵倒抽气声,就连式粼眸底亦划过一丝不解。   式粼始终不作声绝非为了保全式家,此番四皇子入城多半是冲着仙猫传言而来,他担心多说多错无意间将游府卷入其中,进而害了游止叶。   游家与式家截然两样,式家落没也好,被降罪也罢,皆与他无关。可游止叶是他的至交好友,万不能出半点差池。   尺玉向来机灵,又熟读民间话本的章法套路,也许颠黑倒白胡说一通能把四皇子蒙过去也说不定,他且听听尺玉如何讲,再说下话不迟。   “我本不愿当众将此事公诸于世,巫马玉于三日前便死在了树妖手中,我是心系式粼哥哥以及整个式家的安危,这才用仙法维系着巫马玉肉/身不腐。”   尺玉担心空口白牙难以服众,亲身用上演了一出灵魂出窍的戏码,他将自己从所谓的巫马玉躯体中剥离开来,略施障眼法让那副皮囊看起来苍白死寂。   “如此殿下还担得起这膝盖吗?”尺玉转身与目瞪神呆的四皇子对视。   四皇子回过神来反问:“所以说你就是传言中那只仙猫?”   他此行奉父皇之命将仙猫带回宫中饲养,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尺玉回巫马玉的肉身,脸不红心不跳地认下了仙猫的身份,“正是。”   式粼反握尺玉的手将人拉到身后,继而上前半步出言打消四皇子的土匪念头,“殿下此行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话未挑明,但该听懂的一个都没落下。   式粼公然拒绝四皇子形同抗旨不遵,式万州再也跪不住了,在式峰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身,厉声道:“式粼你可知此话后果!!”   “后果?”式粼垂首冷笑,“式家荣辱与我何干?尔等性命又何足道哉?”   式粼睥睨地看向一地曾欺压他,羞辱他,奴役他的式家人,“叫你一声祖父,你还真以为是我的牵绊了?”   秋季未至,可六亲不认的时机到了……   式粼泰然自若地转身,朝主人位上的四皇子行颔首礼,以示恭敬,“式粼不妨与殿下直言,今日即便式家满门抄斩也不能威胁到我分毫。小午乃仙身有目共睹,在下又能唤出九天真龙,脱身于我二人而言易如反掌。殿下人中龙凤耳聪目明无需式粼赘述,式粼愿与殿下君子一诺。”   “草民要事与殿下禀报,求殿下容禀。”生死存亡之际式万州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扑通跪地三叩首,“仙猫不只眼前一只,另一只在游府小公子游止叶那里。”   四皇子闻言觑向式万州,发出一声略带惊喜的,“哦?”   式家人心不齐到这个地步,他也始料未及,不过想要带走眼前这只仙猫恐怕比登天还难,他也是奉皇命办事,得需交差啊……   “祖父慎言,否则怕是要犯下欺君大罪了。”式粼既然敢出言抗旨自是想到了对策,“殿下有所不知,祖父口中的仙猫实为妖猫,因不敌千年榆树妖,故匆匆逃走。若是近人身,可是会折阳寿的。”   “一派胡言!”式万州几乎被式粼气背过去,一张老脸憋得发紫,“那日分明是你亲口对我说仙猫共有两只!!”   “祖父记性不好,式粼就帮着你好好回忆回忆。”式粼转身与式万州对峙,“三日前祖父匆匆来布庄寻找仙猫下落,不得其所踪,于是问式粼另一只是否让我送去了游府,我当时回答没错,这句话仅用于回答猫在游府。”   “你——”   式万州指着式粼,手指头哆嗦得不成样子。   “妖族修炼万年方可位列仙班,倘若另一只是仙不是妖,又何必在捉妖师进城的节骨眼离开漭城?”式粼反问过后,转脸看向万般失望的四皇子,“相信殿下对此事已有定夺。”   四皇子轻叹,退而求其次道:“好,那本宫问你,你当如何与本宫君子一诺?”   式粼作揖:“可否请殿下先行挥退式家人?”   四皇子应允:“自然。” 第61章 隐瞒   说是挥退,实际上式家人是被锦衣卫赶鸭子似的轰出去的。   年迈的式万州久跪之下难免腿脚不利索,在推搡的过程中险些被门槛绊倒在地。   幸得式峰眼疾手快把人给搀住了,否则那一把老骨头不摔劈裂才怪,其腹中积压的怨气不言而喻。   今日闹了这么一出翻脸不认人,东来布庄怕是难容下式粼了,但式粼亦是想好了后路无罣无碍。   房门紧闭时,式粼躬身请愿,“在下唯一的要求,便是请殿下将式家名下的商号从今年上供朝廷的布庄内剔除。”   “那你又能为本宫做些什么呢?”四皇子端视着式粼那副优游自若面孔莫名有些来气,“本宫此番携天子口谕前来带仙猫回宫,你让本宫空手而归,本宫当如何与父皇交代?”   “倘若在下愿同小午一并进京呢?”式粼提出回报,“如此一来,殿下便不算空手而归了。”   尺玉听了式粼的话,眉头倏地拧在一起。   他看过有关宫中的话本,红墙之内如鸟兽之笼,进去便出不来了。   更何况宫内规矩繁多,他学不来,做不到,也不愿被所谓的皇帝当金丝雀观赏。   但他没有当众让式粼下不来台,憋着一肚子反驳等那两位谈好“价钱”。   “你是说,你愿做饲养仙猫的……”四皇子话说一半,蓦然咽了回去。   仙猫怎能与牛马并论,闲厩使三个字可不兴说。   他理了理喉咙,重言:“既然你愿意进宫做仙猫使,那便另当别论了,只不过上供丝绸一事向来是二皇兄负责的,本宫素来与二皇兄交好,倒是可以替你说上一嘴。”   “那便有劳殿下了。”式粼作揖,“殿下可否在漭城游玩两日,式粼进宫前需得处理些家务事。”   “好,两日后,本宫派人来接。”   -   不出式粼所料,方才与厅堂齐跪的式家人,此刻一个不落地聚在了卧房所在的内院,兴师问罪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此时阿安正跪在地上,嘴角挂着血丝,两颊被耳光抽得比刚出锅的馒头还肿。   阿安看到式粼与尺玉归来的刹那,眼泪疙瘩当即砸在了地上,双眼盛着求救信号,无声地喊了一声东家,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泄露。   式粼看到阿安被打成这样,视线很自然地落在式峰身侧的阿寿手上,阿寿见式粼望过来连忙藏起微微肿胀的手指,忐忑不已地垂下头。   “你居然还有脸回来!”式万州的声音照往日沧桑了不少,足可见气得不轻。   式粼已是破釜沉舟,压根没把式万州放在眼里,转而对可怜巴巴的阿安讲道:“谁打你的现在立刻打回来,式家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还手,四皇子定会为我主持公道。”   式粼此言一出,阿安噌地起身,用沾着沙土的粗糙手掌啪的一声扇在阿寿脸上,阿寿应声倒地,给一旁的式峰吓了一跳,式峰忙不迭闪至一边,生怕被伤及无辜。   此时式粼攀龙附凤今非昔比,他心中再是不服也不敢明面上惹,更何况式粼身边还有一只仙猫在,想要惩治式粼,需调虎离山才行。   “式粼!”式万州扶着桌边起身,“你竟敢当众忤逆于我……”   “忤逆?祖父可别忘了式粼这些年是如何顺从的。”式粼淡笑上前,将指着他鼻子的苍老手指悄然按下,其间无一人敢上前制止式粼的不敬,因为无人知晓式粼与四皇子在屋子内聊过什么。   “人怎么可能一辈子都听话,当你一次又一次地将娘亲犯下的错归咎到我头上时,就该意识到一个小孩酝酿了二十多年的恨意有多深。”   “祖父越是厌恶式粼,式粼就越容易长成祖父厌恶的模样。”式粼说着说着神色渐渐起了些变化,嘴角的笑意与眉宇间的阴鸷组合在一起,病态且森冷,“归根结底是祖父一点一点把式粼变成这样的,自食恶果的滋味还不错吧?”   “式粼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祖父呢,祖父回去后耐心等待吧。”式粼抬头用掌心抚过式万州苍白的头发,感觉到式万州整个人都僵住了,笑道,“祖父倒也不必如此害怕,式粼再是想要报复,也会记得祖父未取式粼性命的大恩,式粼同样给式家留了活路,今天就散了吧。”   他回过身,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两日后式粼自会搬离东来布庄,各位最好识趣一些,不要出现在式粼的视线内,更不要做无谓的事。”   -   “我不想进宫。”尺玉进屋后松开式粼的手,“我刚才其实就想跟你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宫里规矩多,你们人族又看重尊卑,跪来跪去的我适应不来,而且我也不喜欢被人当成笼中鸟观赏。”   “哥哥知道小午不想进宫,在四皇子面前做小午的主的确是很自私的行为,可哥哥是骗四皇子的。”式粼重新捏住尺玉的指尖,将人拉进里屋内坐在床边细聊。   “骗他?”尺玉不解地挑眉,“我不明白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哥哥想要利用四皇子扳倒式家,必然要拿出等价的筹码,目前为止能够令四皇子动心的只有小午,哥哥先假意答应他,待事成之后与小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便是。”式粼视线半垂,留了一半的话没说。   “这么说来式粼哥哥也是在利用我了?”尺玉听了式粼的话胸口闷闷的,“那我倒要问问式粼哥哥,你口中的事成要等多久,我又要在红墙大内中忍受多久,式粼哥哥就是这么喜欢我的吗?如果我不愿呢?”   式粼瞳孔一颤,松开浅抿的唇瓣,“假使小午不愿,大可以先行离开,哥哥将这边的事解决掉,再去妖岭寻小午。如此安排,我的小午意下如何?”   “你既能独自解决此事,又为何要将我拖下水?”尺玉发现自己听不懂式粼的话了,“而且你拖这两天意欲何为?快些进宫,不是能快些让四皇子和他的什么皇兄交代式家的事吗?”   “可哥哥要将这边的人带走啊,带去哥哥的新布庄做事,小午忘了阿泰已经和姬乌过去了吗?”式粼用笑掩饰掉了眸底别的东西,“要不小午也别回妖岭了,干脆去涑城等哥哥好不好?”   尺玉视线不离式粼,深吸一口气后尽数吐出,“我感觉你今天怪怪的,不像每天那么真诚。”   “怪吗?小午怎么瞧出来的?”式粼捧起猫猫的脸,大大方方与试图看穿他破绽的尺玉对视,“还是小午经此‘利用’,打心眼里不相信哥哥了?”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我断定你反常至极,非常,特别!!”尺玉接连用了三个强调词,可他却说不准症结究竟在何处,唯独心里隐隐觉得不踏实,“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哥哥想……”式粼卖关子地拉了个长音,而后道,“一箭好几雕。” 第62章 我要杀了他   避免尺玉离开时被人盯上,式粼在次日天不亮便摸黑给自家猫猫收拾行李了。   要带的东西有很多,风干的牛肉,烘烤的肉脯,还有新炸的小鱼干,以及他给尺玉定制的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包括尺玉还没看完的两本话本。   式粼将它们一一包好,挨排装进他背猫猫的袋子里,即便再是克制,眸底依旧藏不住离别的难过。   他其实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包括昨天故意做尺玉的主,这么做乍听起来是自私,实际上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尺玉手里。   要么尺玉心甘情愿地跟他进宫,等他彻底斩断过去的仇恨,就与尺玉远走高飞虚度这一生;要么他独自留下,给过去一个交代,也放尺玉自由。   尺玉终究是要飞升成仙的,他再是留恋萦怀最多不过强留尺玉四十载,与其待缘分千丝万缕难割难分,莫如情止浅伤,刚好能避开尺玉那句,“兴许你老了,我就厌了呢。”   或许尺玉回过神来会骂他冥顽不灵愚蠢至极,可他本就与尺玉相隔天壤,尺玉一世逍遥自在,哪知他四肢铁链早已陷入骨血摘不去了,用尽半生的心血绝非说弃便弃下的。   他骗了尺玉,留下的两天与带下人们离开全然无关,他在赌,一赌尺玉是去是留,二赌式家是忍是泄,三赌四皇子必究其罪,四赌天子欲壑难填。   如今尺玉决心避开,剩下的,已成定局。   -   式粼收拾完东西回到里屋,见尺玉还在翻着肚皮呼呼大睡,双手握着翘在身前的毛茸茸小胳膊,将脸埋进香喷喷的绒毛里轻唤,“我的小午宝,该起床了。”   “啊,这么早啊……”尺玉眼睛有些睁不开,下意识在式粼头顶踩奶,“晚一点再走吧,我会障眼法的,肯定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哦,看来我的小午宝是想多跟哥哥腻歪一会儿啊。”式粼在热乎的猫肚皮上亲来亲去,笑道,“那哥哥再好好稀罕稀罕。”   猫猫睡觉前都会将毛毛梳理至软蓬蓬的状态,此刻尺玉像一朵洁白的云团,蒜瓣毛的缝隙还能看到粉嫩的猫猫肉肉,式粼将毛毛用吻逐一推倒,尺玉被碰到neinei立马就醒了。   “不腻歪了,我,我要出门了……”   尺玉磕磕巴巴地勾着尾巴藏起异样的猫铃铛,后退两步幻化成半人形跪坐在床内,“那你什么时候来涑城找我,定个准日子。”   “哥哥昨夜不是跟小午说了吗,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小午直接过去便是。”式粼牵尺玉的手,揉捏手指肚,“眼下小晚和游止叶应该已经到了,我的小午过去也不会无聊的。”   “你别拖得太久知道吗?假使你迟迟不归,我可不等你了。”尺玉眼巴巴的连交代带威胁。   “哥哥知道,我的小午一定要戴好蛟髯,别在半路碰见捉妖师了。”式粼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他亲了亲尺玉眉心,将尺玉送至窗前。   “那你麻溜着点,我走了,回见。”   尺玉以妖法收起行李,跟着隐身飞出,消失于破晓前的黑。   -   式粼合窗后掩面蜷缩在墙根,无声的眼泪以滂沱之势淋湿了衣襟。   他欠尺玉的解释,怕是给不了了。   他没有告诉尺玉,漭城到涑城之间走官道运尸是十日,若是绕路而行,即为半月。   天转瞬灰蓝,死寂的房间溢出轻细的呜咽。   无人知晓看似平静的一夜撕碎了什么,今天的日出又在为谁祭奠。   卯时二刻,式粼唤了声阿安。   -   尺玉一路御风向东,眼瞅着涑城近在眼前,左耳忽地响起一阵怒风狂啸般的嘶鸣,他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朝漭城望去,豆大的泪珠顷刻间滚落两行。   是绕灵咒在召唤,式粼死了。   尺玉于云端转瞬化作巨兽狂奔而回,关停的双耳不再闻风,只剩心鼓狂躁——   当他飞身直下时,式粼倒于血泊被团团围住。   他吓得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挤了进去,只见式粼胸口插着一支木箭,血在胸前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渊,他抱起式粼朝众人声嘶力竭地大喝,“都给我滚远点——”   人群应声散开,尺玉匆匆环顾四周,飞快寻到了式粼迫出体外的魂魄,他当即甩出兽尾将式粼魂魄缠住,死命地往还未凉透的尸体里塞。   “式粼哥哥不要走,求你了……”尺玉哑声哀求,鼻腔发出小动物特有的嘤嘤声。   魂魄入体的刹那,式粼断气的肉/身轻咳了一声。   尺玉见状连忙将式粼脱力的手按在脸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是谁做的式粼哥哥,你告诉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替你杀了他……”   尺玉用妖尾死死缠住式粼肉/身与难容的魂魄,哀恸长啸,他留不住式粼,他不是神仙。   “不哭,小午,不哭……”式粼气声安慰,“我的小午,他日是……是要飞升成……仙的……切莫说此胡话……”   式粼望不够尺玉的脸,视线却一点一点地模糊开来,他仰头倒吸一口气,力竭道:“哥哥,哥哥会……很想我的小午……”   妖尾登时被式粼的魂魄弹开,尺玉不顾式粼身上的利箭将人死死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全力去抓式粼魂魄的手腕,“啊……啊不要……你要敢走,我让在场所有人为你陪葬!!式粼我不准你死!!!”   式粼看着悲痛欲绝的尺玉,蓦然将头向一侧倒去,折断的颈骨划破了深烙在魂魄上的蛟龙抓痕,一声空灵的唤龙吟从式粼死寂的尸体传出。   天色骤然剧变,滚滚惊雷席卷在漭城上空,紧接着金光撕破被乌云笼罩的上空,衫青如陨石般光速砸向大地,整个漭城都在震晃——   “带小午,走……”   式粼话音刚落,一道来自地府的诏令闪过,电光火石间卷走了残破的魂。   尺玉抱着式粼的肉/身奋起直追,却被一旁的衫青伸手拦了下来。   “衫青你放开我!!”尺玉大叫,“式粼哥哥不可以的,不要带走他……”   “我有办法,我再想想办法……”尺玉无助地恸哭,可无论他如何挣扎,衫青始终不肯放他追出去。   “跟我走吧。”衫青哽咽道。   “我不走,你放开我……”   尺玉拼尽全力甩开衫青,手腕至手背被蛟龙的爪子划开很长一道口子,鲜血嘀嗒嘀嗒落了满地。   他呜咽着将挂泪的脸藏进式粼颈窝,反手抽出贯穿式粼胸腔的箭,心疼到无可附加。   “式粼哥哥不疼,小午给式粼哥哥吹吹。”   顺着尺玉眼角淌落的泪渐渐呈淡粉色,不多时血泪染得满脸都是,他压抑着悲鸣用嘴唇轻碰式粼,缓缓将内丹渡了过去。   “小午没用,小午后悔了……”   “不该……离开……” 第63章 你既知迟早遗憾(第一卷 尾声)   “尺玉,即便你将内丹渡给恩公,恩公也不会活过来的,还是节哀吧。”衫青平静的声调掩不住眉目凝着的伤怀,他不善安慰,仍忍不住多嘴劝导,“人族有人族的命数……”   “不是的,不会的……”尺玉难以心甘地大力摇头,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埋在式粼颈窝的脸恳切地看向衫青,“你也没办法吗?你是神仙啊衫青,你说了要护佑他一世平安的……”   “我将蛟髯赠予他便是要护佑他一生,但他把蛟髯给你了啊!”衫青不懂人族的委婉,“蛟髯不在恩公身边即无法召唤于我,这是恩公自己的选择,他定已料到有此结果你明白吗?”   “你说什么?”衫青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尺玉浑身一震,湛蓝的眸子仓皇失措地乱晃,“你是说他……”   尺玉不可置信的僵在原地,耳畔依稀回响着分别前夕式粼的叮嘱,“我的小午一定要戴好蛟髯,别在半路碰见捉妖师了。”   悠悠忽忽间,尺玉眼前闪过好多画面,他猛然转脸至布庄不远的客栈,联想到方才抽箭时的角度,一口浓稠的瘀血从喉中涌出。   是他亲口告诉式粼,捉妖师在客栈刚好能看到内院……   式粼都算计到了,算计到了他会拒绝进宫,算计到了四皇子无法将他带回宫中交差,亦未必能治与式粼本就不和的式家的罪,所以式粼故意让式峰难堪,故意让式万州下不来台,故意在那些式家人面前不可一世,只要式家没忍住杀心,式家全族便会被朝廷降罪。   现在目的实现了……可他呢?   式粼将他摆在了何处,为什么不跟他明说,为什么要让他带走蛟髯,为什么不像先前说的那样诈死,式粼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到涑城……   “你骗我,你骗我——”   尺玉仰天哀怨,血泪流得满脸满身,几乎看不出人样。   他背起式粼的尸身弓膝猛地蹿上天际,他要到涑城问问同为人族的游止叶,式粼究竟为什么非死不可,他想不通,他不懂……   -   游止叶查完新布庄的账端着点心往内院回,自打在狩猎场被尺夏保护过一次,他对尺夏更为欣赏了,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现在怎么看尺夏怎么稀罕,甚至发掘了尺夏的其他闪光点。   尺夏的绣工虽然不怎么样,但颇具绘画与色彩运用的天赋,现在市面上多得是技艺高超的刺绣师傅,反而缺少有趣的灵魂。   他瞧过尺夏那些丑萌丑萌的小图,假使绣成一批成套的小荷包,搞不好有些性子洒脱的小姐会中意,没准还能自成一派呢。   这件事等式粼到了,他再与式粼商量,毕竟关于布庄经营方面他是外行。   游止叶推门进屋的刹那,隐约感觉身后掀起一阵腥风,紧接着房门哐当一声合上,指顾之间眼前的一幕令他手中的点心跌落在地。   尺玉赤着脚浑身是血地站在堂屋,被风干血泪覆盖住了绝望的神情,他身上背着同样狼狈的式粼,由于式粼口中含着尺玉的内丹,所以并没有死后多时的苍白,倒像是昏睡过去那般。   听到声响的尺夏连忙放下手中画笔,匆匆从房间走出,在看清来人是尺玉的刹那,捂住了因震惊微张的嘴巴,“发生什么事了阿弟……”   尺夏在靠近尺玉时,立马觉察到了尺玉的内丹在式粼身体里,她转眼看向尺玉背上的式粼,心脏狠狠地拧了一下。   “他,他是死了吗?”   游止叶被尺夏的直言不讳惊得趔趄后退,他扶住门板看向尺玉脸上的新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太突然了——   尺玉哑然失笑,一字一顿地问道:“游止叶,你告诉我……式粼哥哥为什么宁愿离开也不跟我说实话,在他眼里,我……我是什么?”   “如果我……半点都不重要,那他把蛟髯给我是什么意思?”尺玉全身打战,声音抖到失真,“如果我重要的话,他怎么能骗我,他骗我……”   “阿弟你别这样……”尺夏心疼地用手擦尺玉脸上的血泪,“人族的命数是天定的,你若是不甘……”   “我不听你说,我要听……听游止叶跟我说……”尺玉背着式粼挪步向前,直勾勾地瞅着游止叶,蓝眸被染成了妖冶的紫,“你告诉我,你来告诉我,为……为什么……”   “小午,我,我并不清楚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式粼将你看得比生命要重。”游止叶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血丝,他轻轻握住尺玉抖成筛子的肩膀,安抚道,“你先住下,我查清楚再给你答复好吗?”   “不好……”尺玉摇头,血泪如雨淅淅沥沥淋了一地,“我不用你查今天发生了什么,我就问你式粼哥哥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这,大概是……他想让你自由吧。”   游止叶脑子也很乱,他搓了搓发麻的脸主观推断道,“人是这样的没错,自己渴望的东西得不到,就想让心爱的人拥有,式粼为了这场报复准备了太长时间……”   “可我不要自由,我要找他……”   尺玉恍恍惚惚打断游止叶,转脸看向靠着他的式粼,悲泣道:“你错了,你错得太离谱了……我怎么可能把自由看得比你还重呢,我们不是相恋的关系吗……”   “你太自以为是了,我说了不用你给我规划未来的……”尺玉呜咽着用气味腺轻蹭式粼的眉眼,“你既知迟早遗憾,怎么舍得让它提前啊,太糊涂了……”   尺夏看着尺玉这个样子,唯恐再流血泪伤了根本,她莲步闪至尺玉身前,轻声道,“阿弟,你该休息了。”   继而一记手刀劈晕了泪流不止的人,游止叶见状连忙接过滑落的式粼。   -   尺玉醒时,视野所及的猩红之色褪去,他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式粼还在,可那股死寂依旧让他如做梦般不真实。   他将脸埋在式粼臂膀,眼泪断线般淌落,细小的抽泣在空荡的屋子内如同心碎落地般叮咚喧哗。   他凑到式粼耳边,压抑着哭腔呢喃。   “式粼哥哥……”   “小午,想你了。”   -   彼时,黄泉碧落。   衫青唯恐错过式粼最后一面,心忙意急地穿行在奈何桥上。   排队的魂魄数不胜数,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头部不具支撑力的笔直背影。   入了奈何,耳目皆盲,衫青顾不了那么多,疾步上前拉住式粼的手,以仙法扶正式粼歪斜的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衫青眸光忽闪,点亮了式粼混浊的眼。   “恩公醒醒,你一定要记得尺玉,他定会去寻你——” 第64章 老相好   尺玉将自己跟式粼关房间整整七日,除了第四天尺夏隔门带来式家被踢出八大布庄,式万州急火攻心因病去世的消息外,他再未见过任何人。   他很清楚人族口中的所谓头七还魂是假的,式粼的魂魄入了忘川再无游荡回人间的可能,只是他离不开式粼的气味,他想与式粼的躯壳厮守在一起。   昼夜在这几日如白驹过隙,仿佛发个呆天就黑了,打个盹天又亮了。   过去还会算着日子等初一伙房酱牛肉去偷吃,或者到十五拉着式粼去集市买买小物件,可这几日他甚至不敢见阿泰,就连阿安回来的那天他都是将房间罩了一层结界的,他不敢去听那些声音,他还不习惯对话中没有式粼的参与。   他感觉好累,胸口压着的巨石令呼吸隐痛,他悄然幻化回真身盘卧在式粼胸口,眼尾雪白的毛不知从何时起被血泪染红,再也变不回旧时模样。   尺玉疲累地合上眼睛,用头轻蹭式粼下巴,讷讷地呜咽着一想到就心如刀绞的名字。   一遍,接着一遍。   -   临近午夜时分,屋内设下的结界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冲开,尺玉猛然睁眼戒备地弓起身子望向暗处的来人。   “不必紧张,是我。”   衫青缓缓由半月门后头走出,看向思念成疾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尺玉,“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去过忘川了。恩公重生之事我已安排妥当,不出意外,明日夕食之际恩公会借将死之身重生。”   “你是说,不用等了是吗?”尺玉圆睁泛红的眼睛颤抖着长吸一口气,“那他转世是否还叫式粼?味道跟现在一样吗?他会不会记得我,还喜不喜欢猫猫了……”   尺玉说完又惊喜又无助地趴在式粼怀里掉泪,少时转为悲恸的号哭。   衫青至今都不敢看式粼的躯壳,他别过含泪的眼,佯装淡然道:“我只能说我尽力锁住了恩公的记忆,但孟婆汤的作用仍未可知。”   “尺玉,我担心你以妖身现世会再次破坏恩公的命格,这一世平平淡淡地过可以吗?”   衫青翻掌,手中赫然闪出一道金光,他推手将金光传至尺玉面前,“此人与恩公半世相杀现下已至弥留,你附身其中非但不损修行,甚至鬼神难觉。”   “只要能与式粼哥哥红绳重系,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尺玉摇身化作半人形将那束光握在手心。   “我能要你做什么?”衫青淡说,“你寻过去后切记不要在恩公身边施半分妖法,如果可以的话把内丹交于我保管吧,待你与恩公百年之后,我自会前来寻你二人。”   -   尺玉交出内丹妖法被封印了八成,加之多日未曾用膳,脚程慢了不止一二,到达浪雁涧时整只猫都累虚脱了。   他循着手心金光所指,悄无声息地踏入江湖上声名赫奕的冥穹宫,还未摸到暗楼,但闻刹祭殿内的争执声中夹杂着式粼的名讳。   “等式粼睁开眼睛能开口说话时,再去请宫主犹未为晚。”   “左护法此言差矣,宫主吩咐过右护法醒后……”   “万翀!”被唤作左护法的男子声调陡然拔高,截断那人的话,“你不过是魂危堂堂主,这里还由不得你造次!!”   “左护法亦莫忘刹祭殿乃右护法的地界!”   ……   刹祭殿内此起彼伏的争执尺玉没功夫细听,毕竟现下屋内那位还不是他的式粼哥哥,他得赶紧找到自己的皮囊躺进去才行,万不能误了正事。   尺玉隐去行踪疾步奔向金光指引的方向,直到顺着蜿蜒小路瞧见个类似墓道口的地方,才反应过来衫青口中所说的浪雁涧冥穹宫暗楼,是个不见天日的地牢。   他顾不得那么多,避开冥穹宫弟子身形一晃下至其中,暗道内烛台橘火微摇,浓郁的血腥之气钻入鼻息,路过刑具架子时寒气至盛,后背不由凉飕飕的。   待手中金光灭去,尺玉穿墙而入。   只见他今世的皮囊打着赤膊平躺在窄床之上,被绷带一层一层地裹得跟颗粽子似的,他行至床边二话不说躺了进去,再睁眼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刚喘匀这口气,铁门的小窗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万堂主您来了——”   “那位少宗主没出岔子吧?”   “没没没,按您的吩咐上过药了,才刚检查并无发热的迹象。”   “那就好,右护法已醒,明早估摸着是要见人的。”   ……   声音越来越近,听到式粼醒过来尺玉激动得想要掉眼泪,可这副皮囊似乎性子很硬,仅仅眼眶发酸。   锁着牢门的铁链哗啦啦地响动,紧接那位万堂主一阵风似的走到他身边,指尖搭在了他脉搏上。   少时,万翀纳闷地嘶了一声,“奇怪,这脉象未免恢复得太快了些。”   尺玉按捺不住想跟这位万堂主打听式粼的情况,虚弱地轻咳了两声,掀起眼皮试探,“我问你,式粼他当真醒过来了?”   “你一身伤都能醒过来,右护法自然无碍。”万翀将尺玉的手粗鲁一甩,冷觑着那张惨白的脸,“奉劝少宗主乖乖听话,早日将沐莲剑法默出来,否则日后有你好果子吃。”   “果子?”尺玉不解,“何种果子为好果子?”   “尺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万翀脸色登时冷了下来,“右护法若非顾念旧情,凭你岂有伤他的机会?”   “哟,我和式粼哥哥还有旧情呢?”尺玉扑哧一笑,不承想衫青所说的相杀前面,竟还有相爱二字,“我要见他,立刻。”   万翀紧盯着尺玉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总觉得这与向来倔强倨傲沐莲宗少宗主不大一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呼唤声。   “万堂主——”   冥穹宫弟子推开虚掩的铁门探头道,“刹祭殿来人,说右护法要见尺玉。”   尺玉闻言笑得更甚,他单手撑着床边龇牙咧嘴地起身,使唤道:“万堂主还不速速将衣裳递于我,我可是你们右护法的老相好。”   “老相好?”万翀瞠目结舌。 第65章 喂种子   实际万翀所说的顾念旧情,是一饭之恩的恩情,可尺玉哪里知道这副皮囊和那副皮囊发生过什么,误会成老相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身负十万火急的任务,没功夫跟无关紧要的人瞎耗,衫青交予他的法器有三日时限,三日内必须将式粼前世躯壳的种子种进式粼身体。   至于两副皮囊融合后,需要多久才能完全褪掉眼前这层投胎插队专用的皮,他也不大清楚,不过依衫青所言,过程该是缓慢的。   因为要预留给式粼足够得时间去温习今生的记忆,否则很难在这一世过得顺遂。   而他附身的皮囊亦会在时间的推移下褪掉,说白了就是纸包不住火,死人的皮囊不足以支撑妖族久居。   衫青收走他内丹为的就是弱化他的妖性,如此方能借这副皮囊感受人族复杂的情感,日后即便扒下人皮,胸中亦会留有人性。   只不过委屈他好好一只猫弄得跟蛇似的,这消息要是传回妖岭,蛇妖都能笑掉毒牙……   -   “主人,尺玉到了。”   式粼在暗卫业鸠的提醒下收回浮游的思绪,黑瞳转向藏于夜幕又被月光捕捉的清瘦身影时,心咯噔了一下。   尽管这位沐莲宗少宗主发如墨染,可竟与他所盼之人完全重合——   式粼倏地从石凳起身,不顾胸前被铁剑贯穿的伤口,幻步移至与尺玉同名同形同样貌之人身前,提着一颗心试探,“你可有其他名字?”   尺玉端视面前熟悉的脸,耳畔飘过式粼一如既往的谨慎声音,恍惚间被不真实感搅乱了记忆,仿佛式粼从未离开过他。   他只是做了一场撕心裂肺的梦,而噩梦倏醒,一切依然。   悄然抽出被冥穹宫弟子架着的胳膊,尺玉红着眼反问,“你想我有其他的名字吗?”   这几日尺玉设想过无数次与式粼的重逢,他以为他会落泪,会哭诉,会不知所措……可真到四目相对的节骨眼,他想先清算一下式粼抛弃他的旧账。   那些自以为是的“为他好”,无论出于何种缘由,都在天人两隔中疼掉了他半条猫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能原谅,决不能……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立刻撤出刹祭殿,无令不得靠近——”   式粼下令的同时扯去肩上赤色麟纹外袍,披在尺玉单薄的肩膀,跟着俯身将人拦腰抱在怀里。   也是凑近的这一刻,尺玉的视线被血腥之气吸了过去,式粼的衣襟被鲜血洇透,其中伤口可想而知,这让他心疼得猛然一抽。   “你确定伤成这样还能抱我?”   尺玉挣扎着想从式粼怀里跳下,但他好几天没吃饭全无力气,式粼双臂将他箍得死死的,足尖触地,一跃飞上屋顶。   他双目圆睁感慨这一世式粼有点本领,下一秒式粼翻入刹祭殿三层的卧房,将他不轻不重地丢进了大到夸张的床上。   黑色的床幔在式粼挥袖后飘落,遮去了屋内一半的月光,房间很静,以至于交织的呼吸如飓风,心跳比雷鸣更甚。   式粼右手伸到尺玉腰后,托着人往软枕上挪了挪,凑近激动的细语,“起初衫青说我的小午会来寻哥哥,哥哥还不敢奢望,可眼下小午当真送上门来,哥哥不会再客气……”   式粼不由分说地咬上尺玉的唇,舌尖刚探进他的领地,便被尺玉用舌尖怼到嘴里个什么东西,他正想发问,下巴被尺玉手动合严。   “别说话,咽下去。”尺玉边说边用手顺式粼的喉结,“我不会害你的式粼哥哥,快点咽。”   因为担心坏了式粼命格,尺玉不打算跟式粼细说,总之里面是式粼前世躯壳的种子,种子种进去后,他的式粼哥哥就完整了……   但那颗种子有枣子那么大,式粼想生吞难度不低,他移开尺玉忙忙活活的爪子,刚准备咀嚼,又被尺玉伸手卡住了下颌骨。   “不准嚼!快咽!!”尺玉超凶。   见种子无法成功顺到式粼肚子里,急脾气的尺玉猛吸一口气,紧接着捧起式粼的脸吻唇直吹——   式粼只觉那颗饱满的枣子强行撑开了他的食道,在妖风阵阵下被生生推进了胃里,他一口气没捯上来,别过被噎得通红的脸干咳起来。   咳嗽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待他停下来时,尺玉刚好端过万翀留下的金疮药和绷带。   “把衣裳褪了,我给你重新弄一下。”尺玉边说边抬手抹了抹式粼额头密布的细汗,将贴在脸颊的汗湿发丝拨到了式粼耳后。   他其实挺着急跟式粼拉钩的,还想被式粼搂着拍大腚,可眼下他无法给式粼舔舐疗伤,还是先上药重新包扎伤口稳妥些。   “小午呢,身上的伤疼不疼?”式粼抓过尺玉的小手吻了吻手背的鞭痕,继而凑过去吻尺玉嘴巴。   细小的啾声催熟了尺玉的脸颊,他抽走被式粼吻麻的手,笨拙的拆式粼腰间玉带。   “我没事。”尺玉说,“这皮囊的疼痛我虽能感知,但它伤不到我根本。你就不一样了,即使你再是擅长忍痛,亦不可轻视这具躯壳,我们这辈子至少要用它活到七老八十的。”   式粼第一次肯定地听到他在尺玉的未来里,心头百感交集,他俯身环住尺玉不哭不闹的安静身体,疼惜地抚揉猫头。   “对不起小午……”式粼哽咽着亲吻尺玉耳朵,“是哥哥错了,是哥哥让我的猫猫长大了,我的猫猫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小不点,哥哥没照顾好小午宝,对不起……”   “我才不是小不点,我已经九百九十九岁了好吗?”尺玉咬了咬唇,又咬了咬式粼肩膀,“如果你还想和我保持相恋的关系,我希望你未来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跟我商量,你能不能做到?!”   “哥哥能,哥哥以后都听小午的。”式粼吻回尺玉的唇,翻搅/舌底琼浆般醉人的甜汁,“哥哥好爱我的小午,哥哥准备吃猫猫不吐骨头了……”   话音刚落,尺玉外袍的衿带便被挑开了。   他不带半分抗拒,拉过式粼的大手放在他隐形的尾巴根上,眸底泛起醉意。   “想给你看尾巴是怎么长的……式粼哥哥抱抱我……” 第66章 互斥的记忆   石火光阴,太阳顷刻升出地平线。   式粼醒时忽感头痛欲裂,但他并不知晓此番乃记忆互斥所致,睁眼时被怀里睡相香甜的尺玉惊得心跳陡然漏掉半拍。   江湖上谁人不知沐莲宗少宗主与惊鸿郡二小姐齐名天下第一,镜二小姐霓裳羽衣圣女天颜,尺少宗主冰肌雪骨恍若游世之仙。   光是这吹弹可破的耀眼白肤,多少江湖中人踏平雾封山但求一睹姿容,而今尺玉窝于他怀中,满身吻痕如梅花烂漫弥山遍野,纵使他苦修折情决依旧被夺神三千。   当式粼反应过来掌心所托之处为何,手被烫得猛然一缩,渴了一夜的喉咙更是林间走火烧得干哑难忍。   尺玉时隔多日好不容易睡个踏实觉,可梦境中忽感腚上一凉,粘在一起的眼皮霍然睁开,好在昨夜云雨长梦为真,式粼为真,转世亦为真……   他眯缝着睡眼又往式粼怀里钻了钻,习惯性地用头蹭式粼脖颈,“式粼哥哥怎会醒得这般早,小午还没睡够呢。”   式粼哪能想到前些时日软硬不吃的尺少宗主,在握雨携云的一夜过后竟变得如此乖巧可人,既然天鹅肉送到嘴边,岂有不吃干抹净的道理?   他翻身将寸丝不挂的尺玉覆于身下,浅啄其眉心,又捏尺玉下巴,“少宗主小名换作小午?倒也可爱。”   “你叫我什么?”尺玉眼珠子瞪得几近滚落,他嗖地坐起身一把捧住式粼的脑袋,紧张道,“式粼哥哥你可别吓唬我,你脑瓜子这是咋了??”   “脑瓜子?”式粼同款震惊。   向来开口之乎闭口者也饱读诗书的尺少宗主,如今说起话来尽是乡土气息,怪,简直太怪了。   不等式粼细琢磨,嘴巴被闪瞎人眼的小白手不客气地抽了一下,而后又是一下,一下接一下……   “我不管!你给我重说,马上重说!!”尺玉一边抽式粼嘴巴,一边气得愤愤喘,“昨晚还天花乱坠的叭叭怎么爱猫猫,怎么离不开猫猫,怎么补偿猫猫来着,现在吃完猫猫抹抹嘴不认了?老犊子,你还是个人了?”   尺玉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想到衫青说的孟婆汤后遗症,和什么温习记忆他的猫心就好痛,这要是一时半会想不起他,他这……他这不就等于守着个二傻子吗……   上辈子式粼是个多聪明的人啊,这憨批也差得太远了!!   式粼被一声声猫猫彻底洗了脑了,他头好疼,可手本能地撑过尺玉胳肢窝,将人撂在了腿上,拍着哄着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我的小午宝不哭,哥哥认,哥哥怎么会不认呢?”   “你没忘?”尺玉一听式粼这话,眨巴着湿漉漉的睫毛与翻脸不认人的老犊子对视,“那你刚才叫我少宗主干啥?”   “式粼敬少宗主,才会如此称呼少宗主。日后式粼叫少宗主小午可好?”式粼强打起精神回尺玉的话,但是哄人的手没停,仿佛那手不是他自己的。   “那就是没想起来!”尺玉急得直蹬腿,血盆大口直直咬上式粼宽厚的肩膀,就在此时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口吻,“小午咬哥哥吧,咬完不许生气了,乖。”   尺玉再次抬脸,试图从式粼脸上找出些别的蛛丝马迹,“你脑袋是卡壳儿了吗?还是在逗我玩?你要这样的话那我也不记得你了!”   式粼闻言心脏猝然一紧,有力的双臂死死缠住尺玉将人压进怀里,语无伦次道,“小午撒谎,小午都来找哥哥了,我的小午来了就不许走了,哥哥不放小午走……”   式粼说着说着只觉一根长针穿透头骨,跟着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抱着尺玉重新栽进枕头。   尺玉见状赶忙探了下式粼鼻息,又用手掌摸了摸心跳,视线继而扫过他亲手包扎的伤口,瞧着没有血迹渗出问题应该不大,也就没喊那个凶巴巴的万翀。   他俩当下都光溜溜的,不方便的。   光溜溜最适合睡觉了,尺玉调整了下侧躺的角度,把式粼的手放回尾巴根,舔了舔嘴巴,合眼继续呼呼大睡。   -   由于式粼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刹祭殿,这一觉睡到天黑也就不足为奇了,尺玉在饥饿中惊醒,头晕眼花地挣脱式粼的怀抱,套上亵/裤去外屋搜寻食物。   可刹祭殿不养猫,除了果子和点心没别的吃食,尺玉挑来挑去都不中意,最后只能朝相对能入口的甜瓜下手。   拳头将甜瓜砸成两半,尺玉先是甩了甩其中细白的瓜籽,跟着张嘴啃了一大口,还别说,这瓜挺甜的。   他三两口吃光,照葫芦画瓢又砸了一个,甩完籽小步往卧房奔,刚歪头避过珠帘,一脑门子撞进式粼手心。   若非习武之人眼疾手快,猫头必定要撞裂式粼的伤,式粼单手抬起尺玉下巴,在沾着甜瓜汁的嘴巴上吮了下,旋即推开窗,朝空无一人的夜色唤道:“业鸠,去弄两只烧鸡来。”   “是,主人。”   坐在屋顶赏月的业鸠应声。   尺玉心道好家伙要上硬菜,手里的甜瓜顿时失去了吸引力,他殷勤地把瓜塞式粼嘴里,小声补充道,“还想再吃只大鹅……”   “等等业鸠,再弄一只肥鹅来。”式粼嚼着猫猫吃过的口水瓜,多嘱咐了句,“弄好一只送过来一只,越快越好。”   “明白——”   式粼竖耳捕捉到业鸠离开时瓦片的响动,便将注意力收至双手缠着他腰的尺玉,“小午饿了为何不唤哥哥?这里不像布庄,提前给小午备足了随时打牙祭的零嘴。”   “不是都说睡觉养身体嘛,你这伤这么重,要好好休息,我随便吃吃就行。”尺玉在缠着绷带的胸口上画完圈,忽地反应过来式粼刚刚提到了布庄,激动道,“你,你这是又想起来了?!”   “又?”式粼停下摆弄尺玉发丝的手,“小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哥哥不太能听得懂。”   “就是白天那会儿,你跟换了个人似的管我叫少宗主,后来我一哭你又好了,但又没完全好。”尺玉讲话一认真眉心就本能地紧着,“我怀疑是衫青的仙法没干过孟婆汤,你稍微有点子错乱……”   式粼在听到尺玉哭了后眼泪瞬间堆满眼眶,他无法探究死去的那几日尺玉是怎么过的,可他的猫猫再也变不回仨饱俩倒无忧无虑的宝贝了……   他俯身轻轻拥尺玉入怀,泪液不多时蹭湿了尺玉落在脖颈处的发丝。   尺玉一脸懵逼地仰着被式粼肩膀垫得老高的下巴,安抚式粼宽阔的背。   “你,干嘛,哭?”他问。 第67章 都没有变~   “等天亮,哥哥带小午去做些肉干吧。”   式粼在尺玉脖颈香软的皮肤上拭干眼窝蹭花的泪痕,唇瓣轻轻划过昨夜种下的朵朵红梅。   与心上人享鱼水之欢如何神荡无需赘述,即便尺玉背后蝴蝶骨被绷带缠去了大半,那对儿漂亮的腰窝依旧夺人眼球,若非此刻尺玉肚子空空,他非得从头到脚再稀罕一遍不可。   “做肉干?自己动手吗?”   尺玉一听式粼要给他囤小零嘴,身上的伤顿时不疼了,就连莫名其妙开始发酸的腰也没了不适感,他揪着式粼衣角转着眼珠子说,“那你得给我写在纸上,白纸黑字按好手印,省得你回头脑袋卡壳自食其言。”   “脑袋卡壳?形容的够别致啊。”式粼将小机灵鬼脸颊上的碎发拨到而后,又吻眉心,“但我的小午言之有理,哥哥这就给写上。”   “我当然有理!你这一会儿记得一会儿忘了的,防着点是必然!”尺玉抿着嘴,指尖戳进式粼手心。   式粼被尺玉的小聪明逗得破涕为笑,他攥住手心主动讨牵的小爪子,撩起半月门珠帘的同时猛不丁转脸在尺玉脸颊上啄了下,又问:“那我的小午还要别的不?”   由于落在脸颊的吻过于突然,尺玉条件反射吓得一眯眯眼,待式粼拉开距离才“啧”的一声表示太烦猫了。   “还用我张嘴要?你没瞅见我从暗楼穿出来的衣服都破了?做两身新衣裳是肯定要的,而且我鞋子……”尺玉话说一半,猛地拍了下大腿,“哦对了!先前光顾着生米煮成熟饭,还有东西忘了给你。”   尺玉别过头吐出衫青交予他的另一件法器,过程中又被式粼重重地偷袭了一吻。   “哥哥喜欢跟小午煮熟饭,晚些再煮一锅。”式粼说话时唇尾漾着坏笑。   “诶呀你怎么……!!”尺玉奶凶,“跟你说正事呢!!”   “好好好,小午说。”式粼听话地离开猫猫脸蛋儿,双手去环猫猫柳枝般柔韧的腰,末了把人又往怀里拢了拢,“哥哥准备好了,小午开始吧。”   尺玉扶额,扫了一眼箍着他的手臂,破功道:“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说啊?”   “哥哥又没堵小午嘴巴,小午该怎么说怎么说。”式粼无赖道。   现在尺玉里里外外通通是他的,他不再因没把握畏首畏尾不敢动作,他就是要跟他的小午宝黏黏糊糊的谈情说爱,谈到头发花白,再约一个爱不够的来世。   “我有东西要给你,你搂着我的话准备用哪只手接?”尺玉说着捏开药丸大小的法器外壳,掌心赫然出现蛟髯发带与蓝碧玺手串,“衫青说蛟髯以后还有用到的时候,就让我带来了。至于手串……”   “快把手串给哥哥戴上。”式粼大喜,他以为他把手串弄丢了,丢在了上一世。   尺玉见式粼对他的手串如此珍视,心里顿时乐出了小花花,顺口把他的小秘密说秃噜嘴了。   “其实我当初送你手串时下了绕灵咒,即便这串碧玺遗落在前世,我的聪明毛也还在你身上。”   “聪明毛?”式粼晕头转向。   “就是耳朵尖上的长毛毛,具体的以后我再跟你说,你赶紧给我把囤零嘴的事写下来,你老年健忘似的,我没有安全感。”尺玉草草释疑,推着式粼往外屋走。   “好好好,哥哥先给我的小午宝写下来。”式粼坐在书案前忽而一笑,“自打我的小午用猫尿磨墨,哥哥每次看到砚台都憋不住乐。”   “……”尺玉尴尬的一笔,“咱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还不是让你给我磨,你不配合。”   “幸好哥哥没给小午磨,否则哥哥恐怕要等好久才能对小午一见钟情呢。”式粼手里磨着墨,眼睛却没离开尺玉半分。   他永远记得落水猫猫再抬脸时的少年模样,和猫猫舔舐他伤口的善良纯真。   “一见钟情?”尺玉又翘尾巴了。   他绝非美而不自知的类型,只不过一眼便蛊惑了人族的心,他本事也不小的。   “嗯,一见钟情。”式粼重复。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快别看我了,趁着脑袋好使赶紧写。”尺玉见砚台中有些墨了,火上房似的催促。   “好,今天哥哥先这么给小午写着,等哥哥抽空雕个有求必应牌给小午,小午拿着令牌找哥哥要什么,哥哥都给小午办到。”式粼把尺玉又往身边扯了扯,腿和腿必须贴着。   “这还差不多……”   尺玉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业鸠的声音。   “主人,烧鸡出来了。”   尺玉闻言兴高采烈地回了一声,“来了——”   紧接着两条腿风火轮般往门口倒腾,开门后一把接过业鸠手里的木盘,吞咽口水道:“你先下去吧,大鹅也催着点儿。”   业鸠:“??”   在他看来尺玉即便有沐莲宗少宗主的尊贵身份,此刻也不过是冥穹宫的阶下囚,更何况暗卫并非下人,唯遵从主人命令。   他歪着脖子看向屋内忙着写承诺书的式粼,正要张嘴请示,被尺玉一句话怼了回来。   “干啥,我说话不好使呗?”   尺玉猴急地卸下一只烧鸡腿,用齿尖撕下喷香入味的大肉,直盯盯地看着业鸠。   他好歹与人族打了数月交道,眉眼高低他看得出来。   这个时候尺玉不免想起唯命是从懂事谦卑的阿安,那小活儿干的板板正正,再看看眼前黑不出溜一脸凶煞之气的业鸠,反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式粼一听业鸠“忤逆”了他的小祖宗,凤眼凌厉地扫向门外,“从今日起,见少宗主如见我本人。”   业鸠与式粼眼神交汇后倏然颔首,“是,业鸠告退。”   “慢走不送——”   尺玉欠欠地用屁股关门,神情那叫一个嘚瑟,以至于式粼出现了短暂的幻视,仿佛尺玉身后的大白尾巴又竖了起来,快把屋顶捅出个大窟窿来。   “式粼哥哥吃鸡腿。”猫猫心情超好,美滋滋地投喂迎面而来的式粼,“可好吃了!”   “小午吃鸡腿,哥哥吃小午就够了。”   式粼握着尺玉分享的手朝软嘟嘟的嘴巴下口,尺玉唇齿间的烧鸡味儿盖不住猫猫喷在脸上的呼吸香,他稍作流连后松开了脸颊红扑扑的尺玉,在乖乖的后脑勺上轻拍,“小午多吃些,哥哥爱啃鸡脖。”   “鸡脖有啥好吃的,都没有肉。”尺玉说归说,鸡腿又进了自己的嘴。   “爱吃鸡脖的人必然是奔着‘有意思’去吃它的。”式粼揽着尺玉到八仙桌前坐下,“鸡脖更适合佐酒,与知己好友一起小酌一杯,嘴不落闲,还不胀肚子。”   “你身上有伤喝不了酒。”一根筋的尺玉提醒道。   “哥哥知道,说起这个哥哥正想问小午,此番可继承了沐莲宗少宗主的记忆?”式粼折下一截去皮的鸡脖塞到嘴里,“毕竟未来要在这边生活,还是提前理清楚为好。”   “我怎么可能记得呢,我跟你不一样。”尺玉说,“你是衫青安排的插队投胎,等同于对方的魂刚飘出去,肉身还没死透你便借着他的身体活了过来,这种在《转世志》里有记载,叫功德胎,前世要行好事的。”   “我钻进来的时候这人已经凉了,他要不死我这不是犯天条了吗?”尺玉用舌尖卷走鸡腿骨的肉,又去撕鸡胸肉,“但是吧,记忆可能还有剩,因为当时尸体还没硬……”   尺玉没说之前式粼其实并未觉得哪里不对,但这会儿突然提及尸体,难免脊背阵阵发凉,“那哥哥现在碰的是小午本人吗?”   “这话让你问的,人族嗅觉再差也能记得特征味道吧?你感觉我味道变了?”尺玉抿了口茶后起身,往书案方向去,“我这么跟你说你应该容易理解些,你听过妖火吗?”   “不曾。”式粼道。   “我们妖族都是有命火的,命火熄则形神俱灭,也就是死了。但与你们人族不同的是,我们没有转世轮回。”尺玉从式粼的承诺书下抽出一张白纸,走到烛台前站定,“我原本担心说多了会影响你命格,不过衫青只交代我切勿使用妖法,所以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吧,省得你别扭。”   “我占了这位少宗主的皮囊不假,倘使他还活着,活人属阳,妖火属阴,两者相克我焚不尽他皮囊。”   尺玉说着将夹在指缝的白纸送到了烛火内,“但我先前也说过,我上他身时他已经死了,正如这纸,会被妖火瞬间燎烧成灰,所以你看到的皮囊也是我,而这一身的伤是伪装,痛感来自这里。”   说话的工夫白纸烧成了一片灰落在地上,尺玉挽袖给式粼看他小臂靠近内侧的红色胎记,“他就跟地下的灰一样,从一大张缩成了这么一点,未来他也会掉,具体是个把月还是一两年,难说。”   “那我呢?我还是我吗?”式粼对尺玉给他吃的东西一概不知,但他隐隐有所预感,那东西或许跟前世有关,否则尺玉不会如此心急的塞给他。   “当然,不信你照镜子。”尺玉拉着式粼回到里屋,“你记不记得之前在狩猎场我要回妖岭,你拦我不让我走那回,我不是把你舌头咬出血了吗?你舌头上现在还有我犬牙留下的疤呢。”   当时尺玉一肚子火咬得非常狠,巧的是妖猫一族的唾液具有治愈力,所以式粼的疼痛期极短,自然没留意口中犬牙穿刺的两点疤痕。   式粼张开嘴便看到了舌面的两点浅粉色疤痕,他一时不知该训猫猫好狠的心,还是该庆幸他还是他,尺玉还是尺玉……   他从镜子前转过身,将尺玉的指尖攥在掌心,又问:“那这位右护法呢?” 第68章 浅吃个醋,好哄   “似乎被衫青的法器挤到了你左腿后面的回弯处,咱俩那啥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的。”尺玉嘴上大大咧咧,可耳根暴露了他的小羞涩,他揉了揉鼻子岔开话题,“衫青说你残留的这块会褪得很慢,因为要温习记忆的。”   “哦,原来如此。”式粼被羞羞猫猫可爱住了,一把将人拉到腿上,贴耳又问,“那我的小午就不用温习记忆吗?”   “我不用。”尺玉被式粼吐息吐到耳痒,本能地缩脖子躲避,“衫青说我这副皮囊是买一送一的,不兴挑剔,叫我随机应变的过活。”   “但没关系,你们人族老话说得好,活人不能叫尿憋死,我又不是第一次睁着眼睛说瞎话,糊弄人这事儿能难倒我?”尺玉摆弄着式粼手指头无所谓道。   “没错,我的小午可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小机灵鬼。”式粼用鼻尖蹭尺玉脖颈上的梅花吻,“哥哥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不如咱们边吃鸡边对对词,日后走一步看一步。”   式粼语罢勾起尺玉小腿,正准备起身,被尺玉一句手忙脚乱的“别别别”给拦了下来。   尺玉哧溜蹿到地上,严肃道:“都说了你身上有伤,你这脑袋怎会如此记不住事?”   “可哥哥不怎么疼。”式粼解释,“或许与前世的躯壳有关,又或者是衫青的法器使然,这一世痛觉似乎更加迟钝,伤势恢复得也快。”   “那也不行!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不可大意的!”尺玉绷绷个小脸,拉着式粼回到他的飘香鸡前发老婆威,“咱俩事先说好,这辈子平安顺遂一百年是主要目的,争名夺利报私仇的事通通不许做。”   “我的小午何时也有了健忘之症,哥哥不是说了全听我的小午吗?”式粼凑过去亲尺玉粉嘟嘟的耳垂,像含着一颗糖般含在嘴里。   尺玉没躲,扁着嘴说:“你的话不能尽信,你骗过我,要重新考察。”   “哥哥这回肯定能表现好。”式粼额头抵在尺玉太阳穴喃喃,“小午重新给了哥哥机会,哥哥不会让小午失望的。”   “你耽误我吃鸡腿了。”尺玉说。   式粼:“哥哥喂。”   -   吃饱喝足,词儿也串得七七八八,尺玉耳朵枕着式粼扑通扑通的有力心跳,睡得心安无比。   计划是一觉睡到日出,把转世的时差彻底倒过来,岂料日月交替的昏暗黎明脑袋被生生移开了。   “少宗主还是到式粼胳膊上睡吧。”不堪重负的某右护法被尺玉脑袋压得喘不过气,万般无奈下只好手动移开阻碍呼吸重量,并给予怀中美人安抚,“躺着这里睡也是一样的。”   “你叫我啥?”   尺玉暗道不妙扑棱坐起身来,一双杏眼死死盯着式粼的眼睛,“昨晚你咋答应我的还记得不?”   “我昨夜有承诺少宗……”式粼话说半截但见尺玉眉心一紧,猛地想起要叫小名的,当即改口,“式粼是答应小午什么了吗?”   “得,啥也不是……”   尺玉脸顿时垮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翻过式粼坐在床边往脚上套布靴,气哼哼地说,“好在我预判到了你脑子不好使,提前让你写下承诺书,否则一觉醒来翻脸不认人事情就不好办了。”   “承诺书?”   式粼愈发看不懂这位转了性的少宗主,不过眼下尺玉孩子气的模样倒是可爱得很。   他追着尺玉的脚步来到外屋,一眼便瞧见了桌上那两堆鸡骨,眼前隐隐闪过些模糊不清的画面,过耳的欢声让他笃定所谓承诺书该是出于自愿。   下一秒带有他印信的承诺书被尺玉拍到了他怀里,奇怪的是他胸膛右侧的伤没有很疼,垂眼时意外发现纱布的缠法并未万翀的手艺……   “瞧瞧吧,省得以为我忽悠你。”尺玉语气有些苦中作乐的得意。   式粼大致扫了眼承诺书的内容,共有三点,第一亲自做十斤牛肉干囤上,第二给尺玉添几套衣裳靴袜,第三雕一块有求必应的令牌赠予尺玉,以防他忘事说话不算话。   前两件事好说,今日便能一并满足尺玉。但有求必应的令牌不可,毕竟沐莲剑法尺玉暂未将其默出,万一尺玉决意离开浪雁涧,他不能答应。   “怎么?你想抵赖?”尺玉瞧出式粼眸底犹豫,上前一步夺过承诺书,“大丈夫言出必行,你既已承诺于我,若是……”   “不不不,我并无此意。”式粼抢白,“如今你已是我的人,吃穿用度自然是由我刹祭殿……”   “叫小名!”尺玉打断式粼,“我听不惯「你」字,以后你必须以「小午」二字称呼我,还要自称哥哥。”   “那小午叫声哥哥听听?”式粼捏住尺玉软软的脸颊往前挤了半步,“叫得好听,哥哥命都给你。”   “笑话,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拿我的东西讨好我,你咋这么大的脸?”尺玉指尖点在式粼肩上,撑开些自由呼吸的距离,“说,你刚刚是不是想抵赖?”   “没有的事。”式粼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如若小午发誓终生留在哥哥身边,哥哥立刻兑现这承诺书中的第三条。反之,这块有求必应的令牌就要等小午七老八十走不动了哥哥再送,如此不算食言。”   “好!好啊!!”尺玉咬牙切齿一脸不服,“不用你现在跟我死鸭子嘴硬,等回头我要你亲手在这张承诺书上标好兑现的期限,看你再如何耍滑头!!”   -   冥穹宫伙房乃七堂之一的膳齐堂,比邻万翀所居的魂危堂,背靠青山,绿水环抱,山林间尽是肉质紧实的走地鸡,河面戏水的大白鹅只只肥美,沿着河边能看见成群放养的黄牛,枝头上还有野味儿飞来飞去。   尺玉对此处可谓是一见倾心,若非他吃惯了人族的调味香料与咸淡,这些被养笨脑子的猎物他一口一个。   “不知右护法大驾光临,司徒有失远迎,望右护法恕罪——”   掌管膳齐堂的司徒观匆匆抱拳,若非从弟子口中得知式粼突然造访,他还在灶台前培养手下的厨子新菜式呢。   “司徒堂主不必多礼。”式粼按下司徒观抱拳的手,“在下此番前来是为提我刹祭殿本月的最后一头牛,另外借膳齐堂的厨子与灶台一用。”   式粼与左护法曲峰不同,乃一步步从冥穹宫底层杀上来的,全无妄自尊大的架子。   加之牛不似鸡鸭鹅生长周期短随便吃,每月分到各堂的数量是定好的,宫主那边五头,左右护法各三头,再往下分别是一头,还有不爱吃肉的万翀那边的零头。   此时已到月末,刹祭殿的存牛就剩下一头了,式粼寻思着亲自挑一头壮的宰,以免被膳齐堂糊弄成干巴瘦的,少吃好几斤。   “式粼哥哥——”   尺玉在众目睽睽之下喊人,登时引起一众侧目,谁能想到前几日被关在暗楼吃鞭子的沐莲宗少宗主,摇身一变成了他们冥穹宫右护法的老相好。   更甚的是险些捅死右护法,居然还能将右护法死死拿住,可见其手段一斑……   “现在去挑牛吗?我有相中的了。”尺玉摇晃被式粼牵着的手,偷偷吞了口口水。   “这么远小午可看清了?”式粼说着将视线投向一里地开外的牛群,在他的视线里牛和牛之间并无明显的体型差。   “这有啥看不清的,你跟我过来,我告诉你哪只最好吃。”尺玉拖着式粼的手旁若无人地往小河边走,“你不懂,这牛不仅要看个大个小,还要看牛龄和健康状况的,好吃懒做的牛可不好吃,母牛也不好吃。”   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   -   式粼被软乎乎的小手拖到牛群中央,只见尺玉后脑勺跟拨浪鼓似的东摇摇西晃晃,不时做出嗅味的动作,像只有着好奇天性的猫。   他正要问尺玉挑得怎么样了,尺玉旋即啪的一声拍向其中一头牛的牛臀,“就是它——”   牛可不知道自己阳寿将尽,莫名其妙被同性袭击了屁股蛋子,惊得慌乱后撤。   在扭身看到袭击它的人族后,蹄子蓄力不由分说地撞了过来——   式粼见尺玉未有躲闪之意,本以为是在酝酿沐莲宗内家功夫,哪料牛到跟前的节骨眼尺玉仅开口发出一声不太凶猛兽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连忙将置身危险的尺玉护在怀里,足尖触地如顺风鸿毛向后飘去。   内劲运于掌心,式粼看准时机不由分说地击向直冲过来的牛头,狂躁的黄牛结结实实吃下式粼一掌,当场七窍流血扑通栽倒在地。   尺玉见精心挑选的牛就这么危在旦夕了,高呼一声“别啊”,挣脱式粼的怀抱奔丧般扑了过去,紧接着照牛脸啪啪抽了俩耳刮子,奄奄一息的牛蒙了,式粼也蒙了。   “你先别死啊你,我还没给你放血呢……”尺玉情真意切地对牛进行爱的呼唤,双手不停地按压牛心的位置。   他非常无助,假使牛血没放干净会直接影响牛肉的口感,可他身边并无佩剑……   就在这时,尺玉忽而想起式粼身边黑不出溜的暗卫,转身大喝一声,“业鸠——”   被点名的卑微小暗卫不得不站出来。   业鸠手握引泅剑,抱拳道:“业鸠在此,但听少宗主吩咐。”   式粼蒙上加蒙,他的暗卫什么时候开始听命于尺玉了?   “我要你现在立刻把它的血给我放干净!”尺玉见牛几乎断气,又给牛做了心肺复苏。   业鸠深感引泅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可他有式粼的命令在身,只得咬碎后槽牙给牛抹脖。   牛颈潺潺流血时,业鸠向自家主子投以幽怨目光,可他家主子正对牛吃醋,根本顾不上他。   “血已经在放了,起来吧小午。”式粼伸手去搀蹲在地上眼里只有牛的尺玉。   尺玉这才反应过来半天没理过式粼了,眼巴巴地与式粼对望,“差点就不好吃了,万一没放血的死牛影响到式粼哥哥的正常发挥岂不可惜?式粼哥哥还是第一次亲手给我做牛肉干呢……”   式粼被尺玉一声声“式粼哥哥”叫得瞬间泄了火,捏着肉嘟嘟的手指肚说,“要是这头牛不好吃了,哥哥再给小午借头牛。”   业鸠:“……”   刹祭殿啥时候拉过饥荒…… 第69章 牛肉干与胜负欲   牛血放干净后,由膳齐堂弟子帮忙抬到了内院杀猪台,褪掉毛皮,拆分肉骨,哪部分适合做成肉干久放,哪部分适合做成卤味下酒,堂主司徒观讲得明明白白。   式粼系上襻膊后大刀阔斧将牛肉切成手指粗细的条状,不多时便囤了一大盆,焯水、炒料、过油,动作行云流水。   尺玉始终杵在灶台边陪他的牛肉干主厨,嘴巴当然不可能闲着,自己炫不说,还往式粼嘴里炫,先出锅的那盘牛肉干已经见底了,盘子内只剩下干辣椒和少许掉落的白芝麻,正翘首以盼下一盘。   “小午怎会如此爱吃肉?据我所知沐莲宗弟子每逢初一十五是有斋戒的。”式粼边说边用炒勺敲击漏勺边缘,沥好油的肉干瞬间填满空盘。   “不经斋戒哪知肉香,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尺玉胡诌瞎扯后,爪子朝新出锅的肉干伸。   “当心烫。”式粼眼疾手快地拍掉尺玉猴急的手,“先用筷子吃,等凉一凉想用手抓再抓。”   式粼瞧得出尺玉不喜欢用筷子,这点像极了魂危堂万翀养的那只小狸花,但凡鸡汤里的鸡腿冒一点头,都能用爪子勾出来。   “我不烫,我还能徒手下油锅呢。”尺玉捏着牛肉干硬硬的角,在嘴边吹了吹,得意洋洋的塞嘴里,塞完不忘翻过手给式粼完全没烫红的手指肚,“看吧,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午算哪门子的出家人,是酒肉不食,还是欲望不沾?”式粼抓过尺玉嘚嘚瑟瑟的小手,将沾着滋味的指尖探入口中。   香料在味蕾化开的同时,还有一股尺玉身上特有的暖烘烘的香味,像是晒过太阳的被子中夹杂着一缕炒茶久了的糊香,沁人心脾。   尺玉被式粼吮了手指,机灵的脑袋瞬间宕机转不过来了,他直盯盯地瞅着式粼唇瓣,耳畔飘过一阵遐想中的温热呼吸,双颊不由升出两坨火云。   “我,我不告诉你……”   后知后觉的尺玉抽走自己的手,捏了条牛肉干咬在后槽牙上,视线很自然地往伙房窗外飘,话锋忽而一转,“他怎么来了?”   式粼闻言侧目,刚好与万翀视线交织。   “看来右护法当真是无碍了。”万翀神色不明地迈进四溢香气的伙房,“昨日万翀前往刹祭殿探望,没想到竟然被一道‘无令不得靠近’的指令拦了下来,今日一见倒发现是万翀低估了右护法恢复力,如此深的贯穿伤都没耽误右护法雅兴,刹祭殿的干柴烈火,就连膳齐堂都比不了呢。”   万翀目光堂而皇之地扫过式粼与尺玉衣领未能完全遮掩的吻痕,加上方才咬手指一幕,算是彻底做实了尺玉口中的“老相好”一说。   在冥穹宫无人不知魂危堂主万翀倾慕右护法式粼,这也是为何他宁可以下犯上当众顶撞左护法曲锋的原因。   而曲锋之所以不治他的罪,无非是忌惮他杀人于无形的下毒功夫,若他有心害人,经年累月的小毒亦能酿成一场神不知鬼不觉地暴毙。   “万堂主不觉此话越矩了吗?”   面对万翀的找茬式粼倒未表现出太多情绪,说到底前些年摸爬滚打受过万翀照拂,语气上稍有疏离,并无不逊。   可尺玉没惯着万翀,他又不欠万翀银子。   “听万堂主这个意思,是想听听干柴烈火怎么烧得噼啪作响的?”尺玉回击道。   万翀闻言冷笑一声,“我当少宗主人如其名白璧无瑕,没想到世俗之气如此之重,不知令堂若是知晓,颜面何在?”   “呵,笑话。”尺玉抱着手臂懒洋洋地倚在式粼怀里,“身在凡尘俗世若无世俗之气难不成是仙身?惦记别人盘中餐时也没见你顾着面子,再者说我是不是白璧无瑕你何来的发言权,要没别的事该干啥干啥去吧,我们牛肉干还没炸完,这里不欢迎你。”   “右护法居然还有心情笑?”万翀未被尺玉的话顶到,反倒被式粼的笑声刺了耳朵,“假使尺玉再默不出沐莲剑法,待宫主出关你与他皆免不了皮肉之苦。”   “你怎知我默不出?我不着急默罢了。”尺玉死鸭子嘴硬道。   其实他根本不知啥是沐莲剑法,哪怕这副皮囊过去能舞出花来,也跟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他压根就没摸过剑,妖族不兴那个。   “既然如此,我便向少宗主讨教讨教——”   万翀话音刚落,抽出腰后羽扇二话不说横扫出去,平静的空气霎时被内劲冲开,掀起一阵惊风。   尺玉眼见羽扇直指面门,一把推开身侧的式粼歪过头险险避过。   正当他以为不过如此准备回怼之时,但闻飞出窗外的羽扇一个回马枪杀了回来。   尺玉本能回身抬手将其拍落,不料那羽扇在速度的作用下变得锋利无比,瞬时在他掌心划开一道口子。   杀伤力只能说还可以,可侮辱性简直太强了,天上地下还没有他尺玉捉不到的鸟呢!!   “式粼哥哥我没事!”尺玉挥退色变的式粼,咬着后槽牙朝万翀较劲道:“再来!”   “正有此意。”   万翀落下牵起的嘴角,翻掌再次将羽扇掷出,这一次羽扇所行轨迹在挥腕时发生变化,犹如长鞭绕颈锁向尺玉命门。   式粼见状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眼下尺玉始终未运功半分,仅靠眼耳辨位,就想徒手拦下万翀的羽扇,沐莲宗弟子未免太过狂妄了。   尺玉腰身极软,轻轻松松仰面避过第一击,紧接着稳住下盘旋身向左,瞅准时机将手伸了出去,指尖明明已经抓到了羽扇边缘的毛,但扇子似乎裹着一股暗劲,好似俯冲而上的鹰隼,毫不费力地脱离了他牵制。   他一下就明白了,是因为亮不出猫爪才擒不住这鸟毛扇子,他得抄个家伙事才行!   待扇子绕他一周又飞回来时,尺玉猛地抽出铁锅内炸牛肉干的漏勺,不由分说一个暴扣——   漏勺当场被内劲震飞了出去,即便如此,尺玉仍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抬手打了个停的手势,笑道:“我赢了。”   万翀二指倒夹他戗毛戗刺的羽扇,扫了眼扇面上的油和干辣椒,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尺玉从都到尾都未显露分毫,足可见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他若下杀招,式粼必定出手相互,他绝非式粼对手,就不讨这个没趣了。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稀碎的掌声,“精彩,太精彩了——”   尺玉都不用看对方的脸,单单听动静便知对方是前两日在刹祭殿作威作福的左护法,不由嘟囔道:“今天刮的是什么阴风,不该来的都来了,专门凑在一起隔应人吗……”   “如此胡闹,真当自己金刚不坏?”式粼对看戏的曲锋半点兴趣没有,他从怀中取出手帕缠在尺玉被羽扇割开的掌心,转而对业鸠说,“把这盘炸好的牛肉干包一下,我们回吧。”   “呦,我一来你就走,这是不欢迎我啊。”曲锋迈入伙房当即拦住去路,“如若万堂主试不出少宗主的真本领,曲锋斗胆一试——”   曲锋拦路的手掌猝然拍向走在前头的尺玉胸骨,尺玉本以为会像话本描述的那般吐血倒地,但背后覆上来的手悄然化解了曲锋一掌,跟着那手一滑,落在了他腰间。   “安逸的日子过太久,曲护法退步了。”式粼面无表情地站在尺玉身前,周身萦绕着的杀气正盛。 第70章 猫猫突然抢手了起来   万翀担心式粼有伤在身与曲峰真过起招来会吃亏,连忙充当和事佬道,“话赶话呛两句也就罢了,说到底膳齐堂是司徒堂主的地盘,动作太大砸毁东西不适合,还是散了吧。”   “呵。”曲峰嘲弄一笑,“万堂主不愧是冥穹宫第一情痴,时时处处替右护法着想,可惜了郎有倾尽天下情,君无琴瑟和鸣意,倒不如考虑考虑旁人。”   “考虑谁啊?你吗?”尺玉被曲峰的阴阳怪调逆了耳朵,先一步将话拦了下来,“我都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你,你瞧万翀这副饱读诗书的样子,对你能感兴趣吗?”   “笑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曲峰眸光倏冷,夹在指尖的飞刀指向尺玉。   不等尺玉倒吸一口冷气,式粼扬手间中指所戴的赤南戒吐出一根极细的玄色长丝,长丝绕过曲峰持刀的手腕倏尔收紧,玄丝瞬间陷入皮肤表层。   “把刀放下!”式粼不怒而威。   即便式粼不再发力,曲峰持刀的手若是细微抖动,玄丝亦能轻而易举地在曲峰腕上织出一个血网。   倘若式粼发狠,那就要看飞刀能否在玄丝绞碎手骨前射/出了。   尺玉也没想到三两句话会制造出一触即发的场面,式粼此生不再沉着冷静,仿佛别人动他一根毛,式粼都能跟别人拼命似的……   其实,不用紧张。   “要不咱们各退一步?”尺玉挠头说,他担心劝不动曲峰,只能做自己家那口子的主,“为表诚意,式粼哥哥你先松开。”   某右护法吃惊的狭长凤眼顿时圆了三分。   这般神情落入尺玉眼中可是不多见的可爱呢,他垫脚学着小鸟的样子在懵逼的脸颊啄了一下,没出息的右护法顿时没了脾气。   曲峰见手腕束缚已除,正要出尔反尔,被尺玉的一声“宫主”打断,他忙不迭回头看向身后,发现被尺玉诓骗了,脸比锅底还黑。   “我是说我于冥穹宫还有利用价值,你若杀我,宫主定不会轻饶。”尺玉见氛围缓了些,壮着胆子按下曲锋握刀的手,勾唇轻笑,“你看咱们与其打打杀杀伤了和气,不如商讨出一套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之道,大家邻里邻居住着,犯得着天天红脸吗?”   “正所谓‘人质活得久,靠山必须有’,经过连日来的细心观察,我发现你们右护法为人还算厚道,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尺玉说着拍了拍式粼肩膀,像是给予一种肯定那般,“所以我决定嫁到你们冥穹宫来,有了同门的身份,又在大树底下乘凉,也就不怕你们卸磨杀驴不讲江湖道义了,到时候沐莲剑法分分钟给你们默出来,岂不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少宗主惯会说笑,若依你所言别说皆大欢喜了,万堂主痛失心头爱不说,我也因此被抢了风头,到头来欢喜的只有右护法的旭裔堂吧?”曲锋舌尖划过后槽牙,顷刻间换了一副脸孔,“我倒是有个皆大欢喜的法子,不知少宗主要不要听上一听?”   尺玉立志要平安顺遂地躺平今生,能多安分就有多安分,最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那种……   他挑了挑下巴问曲锋:“你有啥法子?说来我琢磨琢磨。”   “不如少宗主嫁于我可好?”   曲锋话音刚落,尺玉一个旋身抱住了爆冲的式粼——   “你干啥去,我又没说同意。” 第71章 浅撒个狗粮,撑了不负责   式粼腹中邪火直冲天灵盖,一双被怒气蒸红的兽眼死死盯着曲峰,“小午,放开——”   “不放。”尺玉坚定不移地用双臂死死绞缠住式粼的窄腰,“你冷静冷静,他激你呢。”   “谁说的?在下可是认真得很。”曲锋继续拱火,“他日不识少宗主风姿,如今细品,倒也对味。”   “谁给你细品了?脸比猪皮还厚!”尺玉怼完曲锋转而催促黑不出溜的业鸠,“好了没啊你,打包个零嘴都慢慢吞吞的,和阿安比差远了!!”   业鸠不知阿安为上一世式粼的随从,以为是沐莲宗伺候尺玉的下人呢,如此比对心里更是抱屈,此刻巴不得尺玉被曲峰接到隼烨堂去,刹祭殿也落得个清净。   当然想归想,他无法违逆式粼的命令,捧着用荷叶包好点牛肉干回到式粼身侧。   尺玉觑向业鸠手里的肉干,挑眉道:“弄好了?那咱们回吧。”跟着抱紧随时可能暴走的式粼叉着腿缓缓往门外挪步。   大概走了三四步路,见曲峰还跟一堵墙似的杵着,嫌弃得要命。   “左护法不让开吗?”尺玉急赤白脸说,“好狗不挡路,坏狗遭雷劈,你是哪种?”   江湖中人虽见惯了三教九流,可谁能想到出身名门的尺少宗主张嘴会跟街溜子似的?   曲峰不禁瞠目结舌……   不过这糙话配上天下第一的脸蛋儿,竟有几分打破刻板印象的反差萌,非但不讨人厌,还怪招人稀罕的。   曲峰抖肩一笑,目光缱绻在尺玉樱桃般饱满的唇瓣上,微微躬身与尺玉视线持平,“少宗主不妨好好考虑,旭裔堂有的东西我隼烨堂通通都有,冥穹宫向来以左为尊,算起来我这个大树是要粗壮一些的。”   尺玉眼瞅着锁在式粼腰后的手扣不住了,像是被踩到猫尾巴啧儿的一声大叫:“亲猫猫的时间到了!式粼哥哥该亲猫猫了,喏……”尺玉踮起脚尖,旁若无人地撅着嘴巴凑了上去。   式粼脖颈被香香软软的小细胳膊寸劲儿一勾,令人沉溺的气息钻入肺中,霎时,冷冽的双眸柔成了七月的风,眼里再容不下其他。   不知为何,心如空谷回荡着“哥哥吸猫猫”的声音,他搂着尺玉看似单薄实则有些小肉肉的身体,唇与唇碾在一处,类似小鸟叫声般欢快的啾啾啾响起,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曲锋本意是踩在式粼命门上干一回火上浇油的痛快事,殊不知变成了人家吃着他看着,一旁的万翀直接气到拂袖而去,搞得进门的司徒观一脸懵逼。   “怎么了这是……”   司徒观前脚迈进门槛,只见式粼双手托抱沐莲宗少宗主,当着曲峰的面狂撒狗粮,更让他不解的是曲峰竟然瞪着眼珠子看,从滚动的喉结不难看出有多馋……   一向不沾美色的左右护法,居然双双被沐莲宗的人迷成这副死德行,难不成尺玉是故意被俘,实为沐莲宗从内部搞垮冥穹宫的诡棋?   性子沉稳的冥穹宫“后勤”心道:看来江湖又要翻天了。   -   怎么回到刹祭殿的尺玉不记得了,总之一路上他的脚就没沾过地,躺进被窝前嘴唇有些胀胀的痛,心里又很快活满足。   他懒洋洋地睡了个久违的午觉,被子上式粼的气味让他舒服极了,从规规矩矩睡到四仰八叉,胳膊不知不觉伸到了床头外。   过了良久,小臂被实木床头硌得难受,他缓缓醒了过来,没等睁开眼就开始本能地找人,可盲摸了半天都没能摸到式粼,心跳陡然空了半拍,瞬间逼出一身冷汗。   他双目大睁扑棱坐起身来,好在大醒过后隐约听见院内有式粼的声音,即便如此额角仍不免流下几道蜿蜒的汗迹。   他一把掀开被子赤脚往窗边走,只是两步过后脚底板受寒气侵袭,给他生生逼出一个不属于妖族的冷战,这让他不得不折身回去套靴子。   没有内丹是不行,以往他哪里冻过脚?   尺玉这回不仅穿好靴子还给自己披了件外袍,待他趴到窗边往院子里眺望时,式粼已经不在方才声音的出处了。   他眉头一蹙,正要喊人但闻更远处响起式粼的厉声喝止,“拿回去,叫你家主人别白费心思了——”   尺玉有些莫名其妙,想跃下窗子一探究竟来着,可他一没有妖法,二不会轻功,这一双腿跟废的差别不大。   他尴尬地理了理嗓子,老老实实走了楼梯。   -   跑到院外,尺玉见式粼拉着驴长的脸,地上整整齐齐跪着十三名冥穹宫弟子,个个口鼻蹿血,狼狈倒还好,就是看着有点惨。   除了人之外,地上还有六个红漆大木箱,箱子是那种非常喜庆的正红,倘若系上红绸大花跟装聘礼所用的容器别无二致。   他急忙奔过去一把牵住式粼握拳的手,掰开一根根攥至发白的手指头,继而挤进自己的指尖扣住,“怎么了这是?”   “回少宗主的话,这些是我家主人送您的小小礼物,望您笑纳。”抢白的是隼烨堂曲峰的得力干将仇岳,“主人还命我给您带句话,倘若少宗主愿移居隼烨堂,日后定享不尽荣华。”   “我又没问你,没礼貌……”尺玉白了一眼多嘴的仇岳,扳过式粼稍微缓和些的脸,“你说,不陪猫猫在房间睡午觉出来干啥,咋还整生气了呢?”   式粼凝望尺玉睡醒后清明的眼瞳,想着尺玉既然指名道姓要嫁他,他既不吝啬一块令牌,也没必要隐瞒,“哥哥下来选木头,给小午雕有求必应的令牌。”   尺玉听了式粼改主意的话,一时摸不准眼前的式粼是卡壳的,还是顺畅的,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问,便随便岔开话题,“那是因为他们几个不高兴的了?”   “没有不高兴,只是碍眼罢了。”式粼淡笑,不久前额头凸起的浅青血管消失无踪,“曲峰派人来送东西,不如小午做主是扔了还是拒了。”   “扔了做什么?当然是收了!”尺玉理所当然道。 第72章 猫猫破防了   “小午要收下?”式粼大惊。   他刚刚下定决心提前赠予尺玉有求必应令,眼下尺玉却扬言要收曲锋的礼,仿佛满腔诚意错付,被名门正派的伪君子欺骗那般,心顿时凉了半截。   “式粼干嘛这么看我?”尺玉被式粼幽怨的眼神盯得发毛,“曲锋不是说他们隼烨堂有的是好东西吗?咱们收点儿咋了?我等会儿瞧瞧能不能看上眼,看不上发下去给咱们旭裔堂弟子开心开心多好啊……”   顾家的某猫猫振振有词地叭叭完,转而问仇岳,“你家主人这些东西是白给我的吧?如果是的话就别整那拉屎往回抽的事!你们回吧,顺便替我给曲峰捎句话,就说有啥好东西只管送过来,我们旭裔堂有地方放。”   仇岳委实未料到尺玉会这般厚颜无耻,可六大箱东西抬都抬来了,若原封不动再给抬回去打的是曲锋的脸,留下来散的又是他们隼烨堂的财,事情一下变得难办起来。   为不吃哑巴亏,仇岳自作主张替自家主人试探:“仇岳不懂少宗主此言何意,今日少宗主收下我隼烨堂的礼,算接受我家主人的心意吗?”   “啥?东西笑纳没问题,心意大可不必吧?我这都名猫有主了你没瞧见?”尺玉说着用手背敲了敲身后式粼胸膛。   “假使曲锋想用这点小恩小惠唬我动心,那他是非但没把旭裔堂放在眼里,更是小瞧了我沐莲宗一门。”尺玉小脸一翻,猫躯往靠山身上一倚,语气冷冷地下逐客令,“礼物爱送不送,不送赶紧抬回去,压着我们旭裔堂地砖了。”   式粼在听出眼前小脑瓜只是占便宜没够后,心绪逐渐趋于平静,他悄然从身后缠住尺玉的腰,再开口时眼底重新泛起笑意,“是我们旭裔堂吗?”   “不然呢?”尺玉梗着脖子硬气道,“连你都是我的,这房子,这地,还有那黑不出溜的下人,哪样不是我的?”   无缘无故躺枪的业鸠嘴角一抽,心道:“你才是下人,你全家都是下人……”   -   曲锋生性张扬爱面子,六大箱宝贝留下完全在尺玉意料之中,由旭裔堂弟子将箱子搬到院内,尺玉使唤业鸠从大殿搬一把椅子出来,继而坐在箱子中间清点礼物。   “式粼哥哥不来瞧瞧吗?好多小玩意儿呢。”   尺玉自己玩没意思,非要拽着摆弄木头的式粼一起,“你看这料子手感软滑织纹雅致,做两身神仙眷侣装再合适不过,到时候我们穿着新衣裳去隼烨堂气死那位左护法可好?”   式粼上一秒还对曲峰的东西毫无兴趣,下一秒兴复不浅地抬起头看向尺玉藏着碎星的亮晶晶的眸子,“是吗?哥哥看看。”   “那你还不快点过来。”尺玉朝不远处的式粼伸爪子,念念有词地安排说,“这匹灰蓝色的丝绸咱俩做,那匹暗紫色的给业鸠做,省得他整日穿得黑不出溜的,走路还没动静,半夜去茅房都得被他吓一跳。”   再次被点名的业鸠斜着眼睛瞅了一眼阳光下微闪的丝绸,说实在的他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不过即便是这么安排,他该对尺玉的成见依然不变!   “原来小午喜欢蓝色。”式粼细心重复尺玉喜好,转念想到手上凭空多出的蓝碧玺手串,问道,“对了,这个是小午送哥哥的吗?”   “那是自然,这手串花了我好些银子呢,专门在云隐寺请的,你忘了?”尺玉不经大脑的话刚出口,情绪猝然一沉。   式粼忘了,式粼又忘了……   他合眼平复情绪般深吸一口气,可仍没拦下眸中苦涩濡湿睫毛,他扭正身子去抓式粼衣袖,哽咽道:“你再站过来点,我想你抱抱我。”   尺玉半垂着眼睫,滚烫的泪豆掉了出来。   “怎么了小午?”式粼见尺玉突然伤感不已,连忙上前将小脑袋瓜揉进怀里,“是心疼银子了吗?哥哥十倍补偿给小午好不好?”   尺玉埋进式粼怀里小幅度摇头,鼻腔一下被情绪堵住了,他重重地吸了两次鼻子,才艰难开口,“不是,我想你了式粼哥哥,我想喝南瓜甜羹,我想跟你去面摊吃面,我想阿姐了……”   尺玉说着说着哭腔更浓,那声音钻进式粼耳道如同惊雷轰地一声炸得式粼眼前一黑,依稀间有什么画面挤了进来,撑得他头快炸掉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托着尺玉坐在圈椅上的猫腚抱在怀里。   猫腚?   式粼心脏猝然一紧——   他眼前恍惚了须臾,尽可能地微微后仰让尺玉趴在他怀里舒服些,“小午不哭,哥哥给小午拍大腚好不好?咱们回屋躺着去,把上午做的肉干都吃掉。”   尺玉听到式粼这么说哭得更凶了,猫心好痛,他好痛啊,比妖元受损痛一万倍……   他死死搂着式粼脖颈,断线的泪珠落大雨般滑进式粼衣领。但呜咽声却被压得极低,好似被风吹皱的湖面,涟漪漫散,细不可闻。   “你别……你别离开我……”尺玉鼻音浓到辨不出在说什么,他没有撕心裂肺,仅仅将脸贴在式粼前世脖颈的蛟龙爪痕上嘤咛,“别再离开我了,求求你,小午求求你了……”   式粼眼见尺玉哭得一抽一抽的,胸口钝痛难当,他憋着半口气一跃飞上刹祭殿,背对业鸠哑声命令:“带所有人退出刹祭殿,任何人不准靠近。”   -   抱着尺玉坐在屋顶正脊上,式粼有节奏地轻拍尺玉的屁股蛋子,脖颈挂着的泪液不多时便凉了下来,刺得他心疼无比。   尽管沐莲宗此刻极有可能在距离浪雁涧最近的镇子埋伏,可他不知怎的,宁可冒着一去不回的风险,也想带尺玉出去一趟。   唯独不知尺玉口中的阿姐会不会来,若是见上一面也算圆满了。   “要出冥穹宫吗?”式粼贴着尺玉红扑扑的耳朵问,“镇上有面摊,小午想吃什么面?”   “有,有面摊……”尺玉闻言抬头,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抽抽搭搭说,“想吃牛肉面……没有面,但有肉汤的牛肉面……你,你吹着喂我……” 第73章 相互拿捏   别说此刻尺玉要吃牛肉面,就算是要吃人肉面,式粼都能给尺玉宰几个身强体壮的回来,让尺玉挑顺眼的吃。   他抱着哭成一摊的猫泥回房取了件黑色斗篷,又用帽子给哭红的小脸挡得严严实实,扬声唤业鸠将雷斩从马厩牵出。   马蹄声穿过密林,林中飞鸟扑喇喇散去,尺玉在听到啊啊啊地鸦叫时下意识抬头看向那片远去的“黑云”,囔囔着不通气的鼻子问式粼:“冥穹宫所在之地为何会有如此多乌鸦?我记得你们人族将乌鸦视作不祥之物来着。”   “我们人族?”式粼不解归不解,但尺玉既然问到了乌鸦,他也就随口答了,“起先冥穹宫并没有如此数量的乌鸦,那时小镇上鲜少有人知道浪雁涧乃冥穹宫大本营,总是有猎户上山打猎死于机关阵中,镇上村民报了官,衙门的官差亦是有去无回。”   “你先等等——”   尺玉截断式粼的话,扭过身看向背后的人肉靠垫,“昨晚忘了问,你现在是杀人如麻吗?”   夜里式粼与他对词时确确实实提到过门派之别,说他所在的沐莲宗乃名门正派,而冥穹宫则在江湖中人的口耳相传中被冠以歪门邪道的名头。   他本来不打算细问,要不是式粼这会儿提死人的事,他还没反应过来这辈子居然是在体验江湖话本里快意恩仇的人生。   式粼被尺玉一句杀人如麻整不会了,悄然压低雷斩的脚程,解释说:“人在江湖哪有刀尖不染血的,小午的剑也非全无杀气吧?”   “什么我的剑,我想说的是早怎么没见你有这种魄力。”尺玉发现前生今世的事不能细琢磨,假使上辈子式粼有这取人性命的手段,把想报复的人通通送去阎王那边报道,他们大可以远走高飞的。   但式粼根本听不懂此刻尺玉在说什么,他大脑一片混乱的同时又在庆幸,尺玉似乎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此刻湿漉漉的睫毛重新变得毛茸茸起来。   他每每盯着尺玉入神都会有种错觉,尺玉仿佛是一只古灵精怪的猫,会突然间高兴,会突然间炸毛,会突然间对着窗外的景色生叹,但似乎随便丢出“一团纸”,无论尺玉之前是什么样的心情,都能嗖地一下散开。   或许他找到了让尺玉不难过的方法……   式粼探过脖颈亲吻尺玉额角,“哥哥说一句小午插一句,到底还要不要听乌鸦的事了?”   “哦对,还有乌鸦呢。”尺玉即便头顶没有兽耳,可现下这双人耳依旧灵活到随便动来动去,“你说之前我再插一句,乌鸦肉其实挺好吃的,比麻雀肥美多了。”   “……”   式粼算是听出尺玉在沐莲宗过得有多亏嘴了,以至于来到冥穹宫后,光惦记膳齐堂的鸡鸭鱼牛不说,竟然连浪雁涧的乌鸦都不肯放过,他低头用嘴唇夹住尺玉耳朵,“小馋猫,什么你都想吃。”   尺玉早就习惯了式粼这般,本能地缩脖子避痒:“那你是不喜欢猫猫了吗?”   “谁说的,哥哥最喜欢猫猫了。”式粼话音刚落耳道内又是一声嘶鸣,他收住半口气很快就没了不适感,“乌鸦小午不能吃,浪雁涧的乌鸦是宫主养来解闷儿的。”   “解闷儿?”尺玉大吃一惊,“我听说过养金丝雀的,还有养漂亮鸡的,养乌鸦做什么?”   尺玉口中的漂亮鸡指的是会发浪的公孔雀。   “正如小午所言,乌鸦被世人看作是不祥之鸟,乌鸦齐聚必有荒墓,如此便能不费吹灰之力震慑住镇上的农户猎人。”式粼说。   “这么说你们宫主还是大善人了?”尺玉狐疑,“可你昨晚还说你们冥穹宫是魔教呢……”   “哦?哥哥如此说过?”式粼由于记忆错乱对出口的话没什么印象了,“但冥穹宫并非滥杀无辜的魔教,它在江湖上有第一盗派之称,专门盗取他派不传秘籍,宫主每次闭关都是在研习如何破解,继而下战帖挑衅所盗秘籍门派的宗师,以满足武痴特有的成就感。”   “怪不得个个让我默什么沐莲剑法,我看你们宫主八成是有大病,太不道德了。”尺玉边吐槽边抬脚,马蹄蹚过山涧溪流差点没弄湿他鞋袜,他不喜欢水。   “小午!”式粼捏了下尺玉的纤腰,给尺玉捏得哎哟一声,“这话万不可以当着旁人的面说,哪怕是在刹祭殿也要小心谨慎。”   “知道了,隔墙有耳嘛……”尺玉蹙眉揉了揉痒痒肉,转过脸质问式粼,“那要是有天我惹祸了你不向着我啊?”   式粼勒紧缰绳,低头咬了一口尺玉嘴巴,“等你嫁我,我就向着你。”   “我若不嫁你就不向着我了?”尺玉直勾勾地盯着格外现实的男人,“你要这样的话我可得再考虑考虑……”   “向着,哥哥方才是在与小午开玩笑。”式粼生怕尺玉又掉金豆子,当即反口不说,又追了一句承诺,“哥哥怎么可能不向着小午?小午人都是哥哥的了,哥哥命都可以给小午。”   “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尺玉撇嘴。   式粼莫名觉得这话耳熟,但他没想太多,轻啄尺玉撇出的软嘟嘟下唇,“是是是,是小午的。”   “嘁,晚了。”尺玉推开式粼凑近的下巴,“这个玩笑不好笑,以后别开了。”   从尺玉气鼓鼓的后脑勺不难看出自己玩脱了,式粼无奈地舔了舔唇角轻夹马腹,“小午吃过涮肉吗?镇上有家老字号铜锅,等下要不要一并尝尝?”   若换作其他武林中人,式粼定不会这么问,行走江湖谁还没在大雪纷飞天围在铜锅喝酒涮肉暖过身子?但尺玉不同,如此馋肉想必平日里吃得少之又少,兴许压根就没吃过走江湖的粗食也极有可能。   尺玉在听见肉后耳朵不由一动,扭着被马背颠散架子的腰,重新在式粼怀里踅摸了个舒适的角度倚靠,“涮是何种吃法,我怎么闻所未闻?”   式粼见猫猫轻易上钩险些没笑出声来,他拿腔拿调地理了下嗓子,释疑说:“所谓涮,就是将新鲜的肉片与配菜放在有滋味的骨汤中烫上一烫,待肉菜烫熟后佐独门秘制的蘸料,使鲜嫩的肉片包裹一层特殊香气,再配上半斤烧刀子……”   “烧刀子臭!”尺玉当啷一声打断式粼,“你不准喝烧刀子,喝了就不准亲猫猫了!!”   “……”式粼真的是摸不准尺玉喜好,爱吃肉之人竟不喜饮酒??   “等下就依你,先去涮一个肉片尝尝,牛肉面和南瓜甜羹后吃。”尺玉舔嘴巴继续道,“对了,你说的涮是还要自己做的意思吗?” 第74章 解锁《孟婆闹离记》   抵达浪雁镇时,树影斜长,天边流云被低矮的日头染得橙红,风都变得舒服了起来。   别看这里地方不大,小贩的叫卖声可不比漭城集市小,仿佛山野乡村的人更加放得开嗓子,尺玉没怎么细听,便被嗷的一声“话本,最新最火爆的话本——”吸引。   见屁股底下的马要停,尺玉连忙捏了捏环在腰间的结实手臂,“式粼哥哥等等,咱们先去前面逛一下吧,我想买些话本回去看。”   “我的小午是爱看话本吗?”式粼夹了下马腹继续前行,“平日里喜好什么类型的跟哥哥说说,若有弟子出宫哥哥要他们从别处带回来些。”   “以前什么都看,这回想瞧瞧有没有写阴曹地府的,最好是黑白无常和孟婆阎王那种。”尺玉一本正经地说。   他过往鲜少接触鬼族,也就能在妖市上见一见,但式粼脑袋卡壳的原因或许能从话本里找到答案。   “这么说小午是偏爱怪力乱神了?”式粼心道幸好提前问一嘴,否则买回来些仗剑走天涯的,估计只能垫桌腿了。   “不是怪力乱神的杂书,是类似《三界志》一样的正经记载。”尺玉更正式粼所说,“凡人皆将话本志异看作为杜撰,殊不知假假真真有些确确实实出自散仙之手,毕竟散仙在凡间也是要吃饭的。”   “小午。”式粼收紧手臂提醒,“帽子再压低些,这里人多眼杂,说话时哥哥能听见就可以了。”   尺玉险些忘记现在式粼不卖丝绸改行偷东西了,正所谓“嫁鸡随鸡,嫁贼随贼”,他以后可不能太张扬!   乖乖哦了一声后,尺玉把帽子扯到盖住半张脸,跟着张开双臂等先下马的式粼接他。   街上行人大多手中持有佩剑,从步法吐息不难看出七成都是有两下子的,他跟在式粼身后,用一种稍带伪装的声音问小贩:“可有内容涉及地府的话本?最好是写孟婆和阎王的。”   “孟婆和阎王的没有,您要说孟婆和孟公闹离婚的,我这儿还真有一本。”小贩不管尺玉看起来有多鬼鬼祟祟,他做的就是江湖人的生意。   “孟公?”尺玉挑眉,“你先拿给我瞧瞧,要是内容有趣我就收了。”   “有不有趣不好说……”小贩从犄角旮旯的那摞书中抽出一本有年头的豁牙子旧书,随手掸了下早已不平整的书角,“但这本书是我早年从江湖术士手里花了二两银子收的,他说是什么孤本,结果砸在我手里三年。您要留,给一两银子就成。”   “一两?价高了点吧?”尺玉接过书凑近闻了闻,那丝若隐若现的仙气令他心中大喜,但他向来爱演,讨价还价道,“你这是陈年旧书,捂巴味儿都打鼻子了。”   “那也不能抹太多啊,我真是二两银子收的。”小贩又想止损又不想亏太多,面色十分为难,“要不这么着,您从我这摊位上再选一本,算是我买一送一成吧?”   “两本还差不多,你这价给得忒高,除了我没人要这破书。”尺玉摸准了穷乡僻壤买卖不好做,能讨些便宜就不多花一文钱。   “您还价也得靠谱不是?小本买卖……”小贩有些不情不愿,他这些书从城里运过来也是要成本的,“两本真给不了,我最多再送你一张五湖四海图。”   尺玉见实在磨不动了,松口道:“图细吗?细的话给我包起来吧。”   “细细,保证细!”小贩听尺玉的意思是要了,重新露出笑模样,“图虽然是盗版的,但那也是消息贩子一点一点拼的,现如今三宗六教、十派九帮可都在里头呢。”   式粼闻言干笑了一声,小贩口中的细并非细到帮派内部,只能说画明白了哪座山有哪座庙,不管里头有几个小和尚。   他不拆穿是想让尺玉早些吃上涮肉,没必要为了一贯钱跟这儿磨嘴皮子。   付过一两银子,式粼牵着马与尺玉并肩往涮肉馆子走,尺玉似乎对这本《孟婆闹离记》十分痴迷,眼珠子跟扎在里面拔不出来般。   他捏了下尺玉肩膀,提醒说:“小午,回去再看吧。”   尺玉着急扒拉出答案,敷衍了句,“我再翻两页看看,搞不好有东西呢。”   “什么东西?”式粼好奇。   “给你治脑子的东西啊。”尺玉应声,“你这脑子是孟婆汤搞坏的,保不齐她前夫会有办法呢。这本开篇便写着孟公与孟婆分开后从地府来到人间逍遥,咱们得想办法找找他。”   nan风dui佳   “这边……”式粼揽着尺玉往巷子里拐,“小午怎会如此肯定?”   “啧,你是不是没好好听我讲话?”尺玉抬头与式粼对视,“说了书里写的,这书有仙味儿我闻得出。”   面对尺玉的无故激恼,式粼耐着性子解释:“哥哥的意思是,哥哥此刻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去过奈何桥喝什么孟婆汤。”   “等找到孟公你就知道了。”   尺玉沟通得有些疲惫,需要吃些肉缓解一下低落的情绪,他蹙眉迈进涮肉馆,对迎面而来的店小二冷冷道,“吃肉——”   -   等了有一会儿,铜锅里浓浓的骨汤可算是咕嘟咕嘟冒泡了,上面飘着的养生枸杞和菌菇片很是亮眼,尺玉的馋虫近乎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从未搞过如此复杂的吃法,光是摩拳擦掌却不知如何下口。   “咋烫,肉可以放进去了吗?”尺玉盯着面前四大盘子肉用胳膊肘戳身旁的式粼。   式粼原本手已经伸向盛肉的盘子,可不知怎的眼前忽地闪黑截停了他的动作。   尺玉没得到一如既往的秒回,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跟你说话呢式粼哥哥!”他刚一调过脸,脸就被捧住了——   式粼二话不说上来啾啾开亲,毫无章法且亲得超大力,尺玉感觉自己被式粼的大手揉捏成了小鸡嘴,吧嗒吧嗒的重吻让他猝不及防地陷入被吸猫猫的日子。   他眨巴着眼睛,耳畔的亲吻声有些窝心,可又好熟悉好喜欢,甚至挥退了馋虫大军。   式粼攻击完他嘴唇脸颊,迅速朝脑门鼻梁袭击,大抵是他眼珠子潮了,他感觉式粼的眸色同样泛起了湿意,他甚至不敢开口打断,即便他空出了问话的嘴。   “哥哥想我的小午宝了。”式粼连亲带抱半盏茶后哑声呢喃,“为什么我的小午宝明明在哥哥身边,哥哥还会这么这么地想他……”   鼻尖轻抵尺玉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式粼扭身勾起尺玉小腿将人抬到自己身上。   再一次互望,眼眸表面双双蒙上一层红色的丝网,就连眼眶的酸意,和嘴角抽搐的那抹笑都如出一辙。   尺玉吞咽了下口水缓解发紧的喉咙,翕动着唇瓣探问:“想起来了,对吗?”   式粼拥着尺玉的背紧紧按在怀里,在尺玉颈窝连连点头,“哥哥让小午宝受委屈了是不是?”   尺玉闻言想哭也想笑,他嗯了一大声,揽住式粼脖颈抱怨,“我受老委屈了,你脑瓜子老忘事,我跟你说话你啥都听不懂……呜吼吼吼吼吼吼……”   尺玉发出一连串错乱的怪音。   他其实是想呜呜大哭的,结果开心地哈哈哈起来了。   这怪调落进式粼耳朵,令他猝不及防地笑出一声猪叫,“是哥哥不对,小午使劲儿罚哥哥好不好?用这里。”   还没等尺玉从式粼猪精附身的状况中缓过神,猫腚被啪地拍出一声脆响,尺玉的魂儿生生被式粼拍飞出去一半——   前两夜的翻云覆雨如升仙,如堕魔,如被雷霆之火摧至驰魂夺魄,他预想的难以承受的疼痛不复存在,然沉溺进莫知所为的酣畅中一次又一次地重生。   而那滚烫的爱怜,是式粼虔诚的供奉。   -   一锅骨汤被铜锅内的小火炉烤得只剩一半时,店小二叩响了包间的门,“请问二位客官需要加些汤吗?”   式粼拢了拢尺玉头上的帽子,回道:“进来添吧。”   店小二乐呵呵地回了声“好嘞”,进门后当场呆掉,吃了这么半天桌上竟然连根菜叶子都没少,在屋里干啥了想想都歪……   他没敢偷瞄式粼腿上的尺玉衣衫整不整,匆匆添汤匆匆撤出,甚至合门眼神都是收着的,他认得式粼手上的赤南戒,冥穹宫的大人物他可不敢招惹。   “赶紧开涮吧,我的小午宝肚子嚷嚷饿了。”   式粼一手搂着腿上的猫猫,一手拾筷夹起垫着冰块的牛羊肉挨排下进滚烫的骨汤里,其间不忘给肚肚里的小馋虫解释,“先少下些熟得快,等会儿哥哥再给下一波,这些都是我小午宝的。”   “花这么多银子,吃个饭咋还得自己现做呢?!”尺玉心急火燎地盯着铜锅,除了香味儿对它哪哪都不满意,“而且这锅也太小了点,一人一锅还差不多。”   “等小午吃上就知道了,涮肉涮的就是刚出锅的鲜嫩。”式粼安抚道,“这个涮的过程也很有意思,哥哥很享受为小午服务。”   “是吗?我看着只有干着急。”尺玉见有的肉不红了,追道:“这片可以了,血没了……”   “要等汤重新滚起来才行,要不小午该肚子疼了。”式粼瞧着猫猫等不及,赶紧往小嘴里塞一颗花生米,“先垫一下,马上就好了。”   尺玉咀嚼着香酥的花生米,回了句,“干巴……”   “干巴喝茶。”式粼赶忙给尺玉端来铁观音,“小午慢点喝,喝完这口肉就好了。”   他俩抱了老半天茶早已不烫口,尺玉咬着茶碗边一口闷了,朝式粼张嘴,“啊——”   “我的小午张嘴讨食还是这么招人稀罕。”式粼凑过去拉钩拖延半分钟时间,继而用筷子从锅挑出一片肉,在拌好的蘸料里过了一下。   “小午吹吹再吃,别烫到了……”   式粼提醒声未落,尺玉的血盆大口张了过来,他连忙后撤到自己嘴边吹了吹,哄道,“会烫,听话。”   尺玉又“啊”了一声,羊肉片终于满足到味蕾。   羊肉不膻不腻,肉/香和蘸料香味组合在一起极具层次感,肉质十分软弹,比游止叶的烤羊腿省腮帮子多了。   但也正因为肉片很薄,尺玉不够嚼三下就进肚了,他两只手在膝盖上左拍一下右拍一下,是在期待下一片肉的投喂,也是一种很惬意的表现,像是踩奶那般。   很快式粼吹好下一片喂到他嘴巴里,他正要细品一番,式粼的嘴巴紧随其后,尺玉护食的本性使然,嘴巴跟上了锁般牢牢闭严,不料式粼只是想亲他,碾过唇瓣就离开了……   他尴尬地红了脸,想着肉肉咽肚后给式粼解释一下,却意外得到式粼一声夸奖。   “我的小午宝真可爱——”   然而尺玉感觉这句是反义词,式粼在笑话他护食,他边享受美食边转着眼珠子琢磨等下怎么说不是护食,只不过人族狡猾根本不给他机会,肉肉提速了!   从一片一片喂,到两片两片喂,他说话的嘴巴被牢牢堵住,吃得额角冒汗不亦乐乎。   式粼余光内尺玉的手始终松弛地伸展,一下下地轻拍膝盖,看得他好想吸猫猫,他喂完桌上全部的肉片和虾子,顾不上自己涮两个菜叶子张口咬住尺玉耳朵…… 第75章 你别干坏事听见没?   当手揉到猫猫胸口时,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隔开了,式粼用鼻尖拨弄尺玉红扑扑的耳朵边儿,问:“小午这是背着哥哥藏的什么?”   “嗯?我没藏什么啊……”   尺玉双颊酡红眼神近乎迷离,像是猫酒喝多了般陶陶憨醉。   他现在好喜欢被式粼揉来揉去,浑身上下处处都是舒服肉,摸哪儿都想打呼噜。   式粼见尺玉不说,兀自从猫猫怀里抽出耽误撸猫猫的《孟婆闹离记》晃了晃,“那小午和哥哥说说,这本快扒拉碎的书是什么?”   尺玉怀里一空,哎呀一声抬手夺他新淘的宝贝,“你别给我弄到油星了,我还没看完呢。”说着用手轻轻抚平书的封面,“这本可是名副其实的仙书,带正宗仙味儿的,保不齐能给你看病呢……”   式粼狐疑地“哦?”了一声,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尺玉微翘泛粉的鼻尖流连片刻,继而落在毛茸茸的眼睫上,“是给哥哥看‘脑袋卡壳’病的吗?”   “嗯呢。”尺玉点头,“你这脑子绝对是被孟婆汤喝坏了,我感觉孟婆她前夫有法子能治。”   尺玉轻轻将书翻到他看过的那页,用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指给式粼看,“你看他这里写到「吾于忘川五千年不见天日,一心与妻桥头送汤。然妻无心,冷面休夫,逐吾净身出户。」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说明孟公与孟婆是一起做的孟婆汤,他了解配方。”   尺玉一门心思要给式粼“治病”,表情那叫个认真,式粼又感动又想笑,他亲不够似的用嘴唇蹭尺玉吃肉吃热了的脸蛋儿,夸赞道:“我的小午宝看得真仔细。”   “废话!这是正经事!”尺玉紧了下眉头,“你放心孟公与孟婆鼓捣了这么久的汤,汤有何解他肯定知晓的!等我找到他,你就不卡壳了。”   “哥哥当然放心,我的小午宝最是能耐了。不过书咱们回去再看,哥哥现在有话要问小午呢。”式粼悄悄没收尺玉的书塞进自己怀里,继续道,“印象中哥哥是第三次想起小午对不对?之前忘了两次,一次是在刹祭殿卧房的床上,一次是不久前。”   “对啊,我不跟你说过吗。”尺玉眨巴着眼睛,“你咋突然问起这个?还是你察觉到什么了?”   “哥哥想让小午帮忙回忆一下这两次可有共同点,或者规律之类的。”式粼说,“比如哥哥每次想起你时刚好都是天黑,哥哥脑子糊涂则是在睡着以后。”   “啊我知道了——”   尺玉听了式粼的话猛地一拍桌面,搭在骨碟片上的筷子哗啦一声掉落,但他没有理会,继续没说完的话,“问题应该是出在了太阳上,因为你半夜还会抱着我哭的。”   “所以规律是日出日落?”式粼久坐乏累,托着猫腚站起身来。   他全然没将尺玉看作是成年男子的身形,依旧保持着一贯抱猫的姿态,“小午如此确定这本书是仙书,不如我们回去研究一番内容,哥哥再派人出去查一下纸张和墨迹的出处,或许能寻些线索。”   “可假使查到的话,你现在能出远门吗?”尺玉瞧得出式粼这辈子也有人管着,不像是自由身。   另外他终于反应过来为啥不喜欢曲峰了,因为好巧不巧跟那个式峰名字相同。   “哥哥是冥穹空护法,不是冥穹宫的阶下囚,当然能出远门了。”式粼又亲尺玉脸上的软乎肉,“等宫主破解九难掌出关,咱们先把婚事办了,这样我的小午就能名正言顺跟哥哥一起出宫办事,借机寻一寻那位孟公。”   “可是沐莲剑法我还不知道怎么默呢……”尺玉一想到这个脑瓜子就跟门夹了似的疼,“牛皮往外吹容易,我上哪儿给你们默出一套剑法来……”   式粼讳莫如深地勾起嘴角,“这个不用我的小午宝操心,哥哥山人自有妙计。”   “你快给我打住嗷!”尺玉再也不想听式粼说屁话,“你要怎么做得跟我说,别整那些个自以为是的高深莫测。”   “哥哥并非要瞒着小午。”式粼淡笑,“小午不会沐莲剑法没关系,待喜帖一出,沐莲宗的人必定自投罗网,暗楼的手段不是每个人都能遭得住的。”   “这样不太好吧?”尺玉说,“你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也就算了,如若因一己私利害人,我担心影响你下一辈子的命数,回头你穷得揭不开锅咱俩日子咋过?”   “放心吧,万翀有药。”式粼说。   “哥哥倒也没偷鸡摸狗这般不堪……”式粼补充。   “揭不开锅哥哥还有织布染布的手艺呢,饿不着我的小午宝。”式粼又说。   “那也不行!”尺玉瘪嘴,“万翀他惦记你……”   -   又过了一炷香,式粼与尺玉双双黑帽压脸从包间走出,此时涮肉馆大堂已被往来食客占满,乌泱乌泱的人头伴随着酒后大嗓门,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哪桌起了争执。   式粼的视线掠过人群,没有碰巧看到沐莲宗弟子略微有些失望。   扔了银锭给掌柜,小二刚好将马牵到涮肉馆门外。式粼前脚将尺玉抱上马背,后脚隐约感觉忘记了些什么。   他飞身跃到尺玉背后,这才想起是南瓜甜羹没吃,他摸了摸尺玉溜圆的肚子请示,“我的小午宝还喝甜羹吗?”   “不了不了,咱俩赶紧回去把书啃透。”尺玉催促说,“我想好了,大不了现编一套剑法出来,你别干坏事听见没?”   式粼听了猫猫的话,反口回了句荤的,“哥哥干猫猫……”   “好好说话!”尺玉用手抽了下式粼大腿,雷斩吓得直接蹿了出去……   就在这时,涮肉馆出来两个人。   那二人同样黑袍加身,从面料看,不难看出与式粼尺玉所穿相当。   -   回到刹祭殿后,尺玉挑灯夜读,由式粼代笔将《孟婆闹离记》一字不落地抄录下来。   两人经过反反复复地研究,在赠送的五湖四海图中标记出文中所提及过的全部地点,巧的是那方向最终停在了雾封山。   尺玉指尖点在雾封山位置上的「沐莲宗」三个字边,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不会是我们宗吧?”   “嗯,可雾封山内是否真有迷雾谷便不得而知了。”式粼边说边收起地图和他手抄的书,“过阵子小午‘回门’咱们好好找找,现在哥哥得抱猫猫进被窝稀罕了。”   “稀罕猫猫不着急。”尺玉将纸笔往式粼面前推了推,“你先把承诺书给我写一下,不行咱俩明天就回门。”   “笨蛋猫猫,哥哥说的回门是归宁。”式粼歪着身子倒在尺玉肩头,越寻思越笑得合不拢嘴,“小午要先嫁给哥哥,哥哥才能带着礼物陪小午回去看望爹娘,现在小午还没穿大红喜服呢。”   “爹娘啊?”尺玉垂眼看向肩膀头子上的式粼,“我阿娘阿爹都找后老伴儿了,要不等以后再说吧……” 第76章 别的小猫咪出现了   尺玉边说边把笔往式粼手里塞,“你先给我写上,不然太阳一升出来你又该忘了。”   “今夜哥哥不睡,哥哥倒要看看太阳是怎么把记忆晒没的。”   式粼接过笔转瞬大脑一片空白,承诺什么全然不记得,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手起笔落洋洋洒洒写下五个大字——听夫人的话。   跟着火急火燎扛着猫猫往里屋跑。   尺玉被式粼肩膀硌得肚子疼,两记猫拳砸在式粼背上,揶揄说:“你瞅瞅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等下我的小午宝也会没了样子的……”   式粼不着急扒猫衣裳,放下尺玉一个饿虎扑食将猫猫覆在身下,挠起软乎乎的下巴肉。   尺玉没出息的猫骨头登时举双手投降,下巴抬得高高的,双眸眯成一条享受的细缝。   式粼的指腹在他喉结划过,他的心发癫般抽/搐,或许爱本身便是病入膏肓的沉沦……   双臂卷上式粼脖颈将吻一再凑近,尺玉像抽枝的桃树迫不及待为其盛开。   世人皆知候鸟南飞,留鸟忍冬,可迷鸟呢?它们飞着飞着会找不到来时的路,忘记了要去的方向,它们不知自己会死在哪里,但他乡必定有吸引它们的地方。   尺玉阖眼,四肢紧紧缠着式粼。   这一夜,他们都没睡……   -   式粼的瞳孔是在尺玉面前发生变化的,因为刚好印证了先前的猜测,尺玉非但没有难过,相反心里更加踏实了。   太阳落山后他的式粼哥哥会重新醒过来,而他仅需要将心思放在尽快大婚上,再回门找到迷雾谷即可。   熬了一宿的尺玉窝在精神恍惚的式粼怀里睡到晌午时分,醒时式粼意料之内不在他身边。   或许是习武之人精力充沛吧,式粼的睡眠要比他短很多,不过如今心里有了定海神针,他自然不会一惊一乍的急着找人。   式粼不在刹祭殿他就自娱自乐呗,小猫咪最擅长独处了!   尺玉甩着膀子溜达到书橱,探身翻出几本式粼珍藏的剑谱来,再回到书案照葫芦画瓢的涂涂画画。   沐莲剑法他不会,别人也不会,他只要画出与旁人不同的招式,鬼能辨出真假……   尺玉看着别家剑谱,笔翰如流地在纸上游走,不多时,二十多个舞剑小人栩栩如生地铺满桌子。   但整个过程中他光顾着区别于他派的招式,并未想到动作的连贯性,以至于抄起长长的红木镇尺无法将创造出来的招式耍到行云流水。   这让他一下犯了难,如此磕磕巴巴的招式莫不是白画了?   尺玉将二十多个舞剑小人挨排平铺在地上,手中镇尺若有所思地敲打自己的腿,跟着不时挪动地上舞剑小人的顺序。   -   楠封   式粼雕完有求必应令,又吩咐手下准备成婚相关的物件儿后回到刹祭殿,发现尺玉兀自在屋内舞剑,尽管收着内劲,依旧不难看出尺玉剑招的爆发力。   他曾有幸见过一次沐莲剑法,但或许当时尺玉舞的是第一式,所以远不及此刻玄妙。   尺玉手中镇尺并非由腕部发力,挑剑手法十分独特,式粼观察数招过后,注意力落在尺玉下盘。   尺玉似是由腿部肌肉发力带动柔韧的腰肢,而每一次出招的力道都源自上臂,若换作寻常人施展恐怕会笨拙无比,可尺玉此时如同捕猎的猫,会飞一般……   搞顺了招式顺序,尺玉已是大汗淋漓,他学着别派剑法的收招动作站定,又觉挽个剑花过于普通。   镇尺在指缝中转了三圈,尺玉灵机一动弹指击向半空,跟着想象身后背着剑鞘转身去接,不料一回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式粼杵在门口。   镇尺当即被他忘在脑后,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唇尾抿笑,像只离水的热情八爪鱼扑了过去——   用气味腺再三蹭过式粼,尺玉语气撒娇至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你有事忙呢……”   悄然长大的猫猫开始懂事了,不像以前在布庄做跟屁虫,要是式粼忙起来顾不上他,他还要摔个杯子表示抗议。   式粼瞬间被香香软软的猫猫捏住了心脏,回抱尺玉的同时将脸埋脖颈新种的吻痕内,“哥哥刚回来,见我的小午宝在舞剑,便没去打扰。”   “不打扰的!”尺玉猛地抬起头求表扬,“我这半套沐莲剑法耍得还不错吧?都给你默好了,拿去立功吧!剩下一半等你们宫主把你指给我,我再给他默。”   尺玉说到“指给我”时用手戳了下式粼胸口,流转着细碎星光的眸子狡黠一转。   这一幕在式粼眼里不要太勾人好吧?式粼狠狠亲了一口尺玉脸颊,恨不得把肉肉吸到自己嘴里。   他搞不懂明明很瘦的身体为什么能柔软至此,让他按捺不住想要捏咕尺玉,但又舍不得捏咕得太过分。   “宫主这两日便能出关,到时候哥哥拿着小午的剑谱去邀功请赏,把喜事就地给办了。”式粼额头抵在尺玉冒着汗的脑门上说,“喜服哥哥已经吩咐下去了,不日即可赶制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尺玉对布庄做衣服那套流程还是很了解的,疑惑道,“为何无人来量我的尺寸?你是准备随便做一件糊弄我吗?”   “小午这是说的哪里话……”式粼拦腰将小机灵鬼抱起,眸光烁烁地扫过尺玉只着一层单衣的身体,讷讷发问,“难不成小午有哪里的尺寸是哥哥不知道的?”   “你往哪儿看呢……”尺玉不满地在式粼怀里拱了一下,“我现在是人,你别动不动就抱我。”   “这么说昨晚的小午不是人了?”式粼不以为然地反问,“哥哥可是记得小午让哥哥抱得再紧点来着。”   尺玉红着脸正要反驳,依稀听见屋顶传来一声猫叫,他以为是出现了幻听,可不一会儿那声猫叫再次响起。   式粼的注意力都在尺玉身上,两耳不闻屋顶事,啾的一下把走神的猫猫魂魄亲回五内,“怎么了小午?”   “你别亲我!”   醋意大发的尺玉说激恼就激恼,一蹬腿从式粼的怀里蹦了出去,指着式粼鼻子骂骂咧咧说,“好啊你,竟然敢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你说你什么意思啊!!”   “刹祭殿都养别的猫了你还给我做什么喜服?居然敢蹬鼻子上脸,真当老子没你活不了呗!”尺玉扯着大脖筋嚷嚷,乱了方寸的jiojio原地打了一个转,忽而想起要收他的剑谱,“我告诉你式粼,稀罕我的人多了去了,隔壁那什么峰的还要给我金山银山呢!你别不珍惜!!”   尺玉边说边按顺序将二十多个舞剑小人叠在一起,“我这就把剑谱给他送去,让你没长心,回头肠子青了跪搓衣板都不好使,奶奶的……”   式粼猛不丁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脑瓜仁嗡嗡响,听进耳朵的声音似乎还掺杂着“老吴老吴”的怪动静。   他一把握住气炸肺的尺玉手腕,视线内尺玉的脸隐约发生了些许变化,透过朦胧的薄雾,尺玉头顶居然趴着一双不高兴的猫耳,但视线很快被啪啪抽打地面的大白尾巴吸走……   他下意识伸手上前,不料手指穿过白尾摸了个空,他虚着眼睛又看,一双手扫过他眸前。   “你看见了?”尺玉面色严肃得很。   但问出这话的下一秒他后悔了,别的猫都住进他地盘了,式粼还不说好听的话哄他,岂有此理!   尺玉抬起jiojio照式粼小腿狠狠踢了过去,只不过落下的瞬间戛然收力,对常年习武的式粼而言体感形同挠痒痒。   他的猫猫简直太傲娇了——   式粼完全不知拿尺玉怎么办,可他好想欺负气哼哼的小玩意儿,从怀里掏出有求必应令塞给猫猫,式粼用了绑架代替购买的蛮横招数将蹬腿猫猫掳回他的大床,紧接着不由分说一顿rua。   这时窗外传来业鸠的声音,“主人,万堂主来了。”   式粼抬起被猫猫抓花的脸,理了理嗓子回道:“让他赶紧把那只小狸花给我neng回去,再来瞎溜达别怪我把它送给炽烈堂寺丞——”   尺玉闻言狂蹬的后腿倏地石化,滴溜溜的眸子眨着眨着放起电来,软声软语道:“不是咱们刹祭殿的猫啊……”   尺玉话音刚落,房门被黑着脸的万翀一脚踹开,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右护法这是要把我的猫送谁?” 第77章 老头,你这掌法我能破——   尺玉见万翀破门而入,一把推开对他揉来揉去的式粼缩到墙角,同时拉过被子遮住鼓捣散开的衣襟,朝门口怒骂:“万翀你懂不懂规矩!!”   “青天白日哪来那么多规矩?”万翀抱着小狸花大摇大摆进到里屋,在看清床上皱巴巴的被褥后先是一愣,旋即转身避过,急赤白脸道,“大白天你二人居然在床上起腻?成何体统!!”   “万堂主不觉此话说来好笑吗?”式粼伸手扯下黑色床幔挥臂甩出,三尺多长的“阴云”顷刻间将万翀与狸花猫罩在其中。   狸花猫受惊滋溜跳出万翀怀抱,不料刚从黑纱中冒头便对上了老祖宗的眼。   尺玉看着不知哪儿来的小猫崽子,吭都没吭一声,仅勾勾泛粉的手指,狸花猫灰溜溜地过去猫语请安,尾巴都没敢支棱起来。   尺玉在被窝里系上散开的衿带,探手拎起狸花猫的后颈肉到怀里,反手弹了个脑瓜崩,“小崽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胆子够肥的啊你……”   “尺玉——”   万翀眼瞅着爱猫受欺负大声喝止,掀开盖在头上的床幔,修好的羽扇瞬时飞出——   “万堂主未免太不把在下放在眼里了!”式粼开口之际赤南戒吐信,刹那将失礼在先的羽扇绞成碎片,跟着式粼身形一晃行至万翀身前,压低嗓音道,“谁准你不请自来的?”   “怎么,右护法这是要治万翀的罪?”万翀挑眼看向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气焰略显嚣张。   在冥穹宫万翀有别于其他堂主,地位不可替代,所以即便性情狂妄也无人真敢对他如何。   尺玉瞧出两人到了一言不合要动手的地步,连忙上前好言相劝,只不过心急嘴瓢词儿用得有些跑偏,“别别别和气生财,干嘛呀这是……”   尺玉心想占着手总归是打不起来吧?于是痛痛快快将怀里的小狸花猫归原主,又拍了拍猫头转移话题,“这猫铃铛谁给拆的?拆完好歹也控制下食量啊,胖成什么样了都?”   小狸花被尺玉一语戳中伤心事,夹着公公嗓喵喵两声,眼泪叭叭地用前爪拍了拍万翀胳膊。   尺玉闻言目瞪口呆,下意识斜睨身旁挂脸的式粼,猫猫祟祟地偷喘了口气,幸好他不是兽族,也得亏了式粼没这拆铃铛的手艺……   “你捏它了?”万翀额角青筋凸起,鼻梁眼周的神经直蹦,倘使式粼不在,他定剁了尺玉的手给他的猫报仇。   可惜式粼在,他不仅在,还要给尺玉撑腰,“捏了又如何?”   式粼话音刚落,好心咔嚓一声惨遭雷劈——   尺玉的爪子不偏不倚在胳膊内侧痛感神经最敏感的位置拧了一把,疼得式粼倒吸一口冷气。   “不准拱火!”尺玉大声提醒式粼,转而一本正经地跟万翀讲道理,“你以后不准来我们刹祭殿,包括你的猫!剑谱我都给式粼哥哥默好了,等你们宫主一出关我俩就成亲,而且还要回门的,带礼物那种!!”   尺玉不是显摆,他在陈述事实,更何况他在刹祭殿的茅房撒过尿了,这里就是他地盘。   -   之后的几天,尺玉在冥穹宫弟子那里打听到宫主闭关的位置,每日清晨去洞口等人,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恨不得宫主一出山洞立马扑过去谈成亲之事。   式粼怎么都拦不住,只好充当送饭小工,到了正午便去给尺玉掉着花样送吃食。   今天带的是清蒸鲈鱼和辣子鸡丁,担心尺玉吃太多肉拉不出粑粑,式粼特意叫伙房蒸了些南瓜。   红木食盒落在桌上,式粼打开盖子一盘盘摆放好,瞟向叼着草棍儿发呆的尺玉哭笑不得,“其实真没必要守在这儿,留业鸠一个人盯就可以了。”   “那怎么能行呢……”尺玉讷讷回答,“万一你们宫主出关后着急处理宫中要事,咱俩成婚的事该给耽误了。”   “小午就这么着急与哥哥成婚?”式粼拿着浸过水的手帕走向吃饭不积极的尺玉,“晚一天都等不了吗?”   “如此说来你能等?”尺玉边把玩石头脏了的手伸过去给式粼擦,边掀起眼帘给式粼挖坑,他不爱听这话,若非式粼脑子不好使,他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但式粼并未上当,擦着雪白的小手解释,“哥哥可没这么说,只不过小午好些天没睡午觉了,哥哥是心疼……”   话说一半,洞内石门缩进了石壁发出哗的一声响动,式粼肌肉记忆使然,丢下一句“小午站在这别动”,绕过尺玉迎面朝宫主飞去。   宫主切磋兴致正浓,见式粼使出盗学的九难掌奇袭,当即以破解之法拆招,两人双掌相对霎时掀起沙浪,迷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尺玉见状第一反应是用食盒盖子盖住还未来得及动筷的清蒸鲈鱼,然而嘴又犯馋,徒手捏了个辣子鸡丁塞嘴,吮了下手指。   再一转眼,掌力劲猛的式粼竟落了下风,老宫主脚步看似虚浮,实则如鱼鹰踏水,每一步都踩在点子上。   式粼翻掌的动作过于简单粗暴,即便速度再快也不过鱼儿摆尾,这怎么可能躲得过善于潜水的水老鸦。   尺玉一通分析后,脑子里生出一套金雕擒鱼鹰的招式,但他不懂口诀心法完全帮不上忙。   就在他担心式粼吃亏急得干跺脚时,想到了转移注意力的野办法,大叫道:“老头,你这掌法我能破——”   普天之下唤冥穹宫宫主老头的,除了尺玉怕是翻不出第二个活人,倒不是因为宫主多么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而是那一头花白乃曾走火入魔所致,并非年过花甲。   尺玉这么一喊,在场的冥穹宫弟子皆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谁不知宫主习武成痴,这要是被逮进洞中玩起拆招游戏,那还有成婚什么事,三年五载不出关都是有的。   式粼也怕,本想在宫主开口前抢占先机,可宫主并未给他机会,疾步冲向尺玉。   他大喝一声“小午闪开”,腾风而起,匆匆追上前去,可才够到对方肩膀,整个人被运着浑厚内劲的手重重甩出。   千钧一发之际,式粼借力打力拦腰将尺玉捞到怀里顺势飞离争夺圈,两人刚一落地站稳,式粼立刻抱拳躬身,“式粼代小午向宫主赔罪,望宫主宽宏。”   宫主闻言鹰眼倏立,足下一晃如鬼似魅般行至式粼身前挥臂一掌——   在式粼无暇分身的刹那擒住尺玉手腕,扬言:“他是本座的了。” 第78章 谈妥   “谁是你的?挺大岁数要不要脸?!”   尺玉一个猫猫缩骨功将爪子收了回来,躲瘟神似的连退好几步。   轻功步法他是外行不假,可那股与生俱来的灵即便失了内丹舍弃妖法,也绝非随随便便能被人族按下的主儿。   但宫主并非常人,以他的武功修为绝无可能让尺玉轻易脱身,他是被尺玉随口一句“不要脸”给骂蒙了,在冥穹宫的地界尚无人敢如此与他讲话。   他正要再擒出言不逊的少年郎,只见被掌风震出数米远的式粼膝下蓄力风驰电掣般追来——   有过被钻空子的前车之鉴,此时的式粼如绷紧神经的雄狮,以高大身躯完完全全遮住身后的尺玉,一根头发丝都不给觊觎者看。   “君子不夺人之妻,望宫主自重。”式粼立着凤眼以下犯上道。   方才他与宫主交手使出的是临时盗学的九难掌,宫主闭关研习其招式多日,他节节败退在情理之中,但倘若他以本家功夫与宫主交手,未必无法在宫主的手下脱身。   “你说他是你的?”宫主眉头一蹙,歪头看向式粼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尺玉。   “不然呢?”   回话的是嘴快动作更快的尺玉,他按着式粼肩膀用力一蹿,整个人攀到了宽阔的背上,双腿在式粼身前很自然地打了个结。   式粼见状赶忙用手托住不合时宜却无法拒绝的撒娇猫猫。   撒娇猫猫跟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一打照面,立马急赤白脸地开腔,“我俩好心好意等你出来喝喜酒,不是让你瞎搅和的!再说式粼哥哥生生世世非我不娶,我不好让他打光棍,下辈子也轮不上你这个糟老头子好吧?”   尺玉话说的急多少有点像蹦豆,即便是往人心窝子里扎,杀伤力也会因可可爱爱的语调降低大半。   式粼瞧着宫主面色并未黑到杀气扑面,就连逼近的脚步也隐约透着一股家和万事兴的劲儿,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你哪只眼睛看出本座是糟老头子的?”宫主上前后撩开遮脸的花白龙须刘海,给尺玉看他并未显现沟沟壑壑的额头与眼角,“你给本座看仔细了,本座不老!”   “……”式粼被宫主较劲的点结结实实的噎了一下。   但尺玉异常配合,他搂着式粼脖子往前探了探头,在端视过宫主那张红光满面的脸后,很认真地回道:“近看的确不老,可你这头发是咋了?”   宫主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尺玉问他,他就忍不住答:“练功练的,有些年头了。”   “那你为啥不染一染呢?”尺玉话赶话地问,并猫猫祟祟伸手勾起一绺宫主的头发细细打量,“这发丝不黑不白的多显老啊?还干巴,跟草似的。”   “染?”宫主从未动过如此念头。   “对啊,我看你模样刚到不惑之年,染染多显精气神?”尺玉松开花白的枯发,拍了拍式粼肩膀示意要下去。   式粼感觉自己像个路人甲被尺玉忽略了,眸光微暗,却也没多什么。   “你跟我们过来,一会儿菜该凉了。”尺玉脚尖落地扯了下宫主衣袖,“式粼哥哥叫伙房蒸了鱼,可香了。”   宫主看了眼袖口处白到发光的手,一时半刻无力竟甩开,由着尺玉将他拽到不远处的石桌前坐下。   不久前端出的菜肴被尺玉又盖了回去,没落什么沙土。   将盘子重新摆回桌面,尺玉用手捡了一块辣子鸡丁喂到式粼嘴边,笑眯眯道:“我刚才尝过,可好吃了。”   式粼叼过鸡丁的同时刻意轻咬猫猫手指肚以示惩罚,酸黄瓜似的醋脸这才缓过来些。   尺玉撇了撇嘴把吃醋精按在石凳,紧接着用筷子夹走鱼腹刺少的肉塞自己嘴里,跟坐在对面表情发木的宫主说,“你若想往年轻里打扮,这三千烦恼丝最好染回墨色,而且万翀不是冥穹宫的大夫吗?他那边没染发的方子?”   尺玉之所以懂染发,是因为妖岭猫族种类繁多,玳瑁一族在猫眼中是典型的美人坯子,可人族眼拙,大多欣赏不来。   少数玳瑁为过上仨饱俩倒的美日子,宁可将自己捯饬成黑猫模样,这样进城后人族会当玳瑁是灵猫,养在家中驱邪。   宫主接过式粼递来的碗筷,夹了一块尺玉抓过的鸡丁,送进嘴里前饶有兴致地问,“方子之事本座从未问过,莫非你有改变发色的法子?”   “我既提及,自然是有办法的。”尺玉眉眼弯弯,心道终于可以步入正题了,“你看我和式粼哥哥明日大婚如何?”   尺玉铺垫良久无非是为与宫主谈条件,假使染发不够,他还有剑谱,剑谱若还嫌少,他可以回去画一套破解宫主所使的鱼鹰擒鱼的爪法。   不是武痴吗?这总该有吸引力了吧?   尺玉成竹在胸地把手里的筷子塞给两手空空的式粼,眼珠子还看宫主,朝式粼张嘴讨喂。   “你打算明日就与右护法成婚?”宫主错愕。   先前他未曾与尺玉打过交道,但从闭关前式粼的伤势来看,这位软硬不吃的少宗主居心难辨。   如今短时间内从置式粼于死地变为非其不嫁,他究竟是错过了细节,更让人搞不懂的是式粼对尺玉的态度……   “不要这个,要肉——”   尺玉没留意被式粼强饲了一块蒸南瓜,他嫌弃得要命,因为蒸南瓜口感噎人,不像甜甜的糊状羹汤容易接受。   回宫主的话态度跟着急转直下,“对,就明天。剑谱我已默出半部,待我与式粼哥哥大婚回门后,剩下半部自当双手奉上。”   尺玉说完取出怀中粗糙的剑谱拍在桌面,又捏了块辣子鸡丁漱口,“酉时已至,我得跟式粼哥哥回刹祭殿了,剑谱你慢慢研究,喜酒明日吉时记得来喝。”   起身时,尺玉将鸡骨吐在桌上。   -   酉时日月交替,尺玉着急与脑子好使的式粼商量明日舍弃春宵一刻之事,他打算连夜回雾封山寻孟公求药。   可式粼似乎在天色全黑之前便醒了过来,察觉到并肩同行的式粼降速,尺玉一把拉住式粼手肘。   式粼阖眼片刻,再睁眼时眸色浸出月华。   “快给哥哥抱抱猫猫……” 第79章 乱点鸳鸯谱   “猫猫来了——”   尺玉兴奋高呼,一个原地起跳热情地蹿到式粼怀里,双手本能地紧搂式粼脖颈,脑门开启蹭来蹭去模式。   “式粼哥哥是不是想起来了?今天早了一刻钟!”尺玉双眸闪着星芒,嘴角牵得老高,“刚跟宫主说的话你还记得吧?咱俩明日成婚,我想当夜就跟你快马回门。”   “让我的小午宝久等了。”式粼重重亲了一口光滑软嫩的脸蛋儿,“但当夜回门不可。”   “为什么?!”尺玉不解,“不是说好了快点找孟公治脑子吗?”   “小午别急昏了头,宫主是武痴不是傻子。”式粼知道尺玉因为着急,所以聪明的猫脑瓜还没来得及细琢磨,“小午若与哥哥拜过天地便连夜回门,宫主必定会怀疑小午是为摆脱冥穹宫困境才与我诈婚的。如此一来,你我二人还未等出浪雁涧就会被冥穹宫弟子追回,后果可想而知。”   “会这样吗?他怎么这老些心眼呢……”   尺玉眉头不自觉地挤在一起,仿佛之前的努力和计划全都因为人性的复杂出现了变数,“可妖族和兽族只要画了地盘,无论外出觅食多远一定会回来的,难道还需要向他人证明?”   “不是证明,是要给对方一个把柄。”式粼抽出一只手点了下尺玉紧蹙的眉心,“我们要让宫主觉得只要握着这个把柄,就是握着我们的命门,这样他才能踏踏实实放我们回雾封山。”   “可我除了你没什么把柄啊,我在这边一无所有,若是把你留下,回门就没有意义了。”尺玉扬声过后扁了扁嘴,泄气地追了一句,“而且我又不是母猫,生不出小猫猫留下给他当猫质。”   式粼在听到尺玉说“他是命门”时,心里已经乐开花了,又闻后面一句,喜笑颜开都不足以形容他当下的五官走向。   他颠了颠坐在手心里的猫腚说:“如此说来小午有心给哥哥下小猫猫了?”   “屁……”   尺玉被没个正形的式粼臊得双颊涨红,隔空蹬腿说,“听话能不能听完整,我说了我是公猫,有铃铛的!!”   “是是是,哥哥的猫猫说什么都对。”式粼稀罕不够尺玉,啾啾啾又亲了好几口,“铃铛哥哥摸到了,咱们先消停在冥穹宫过几天,等时机一到再回门也不迟。”   “你还乱讲……”   尺玉捏住式粼没羞没臊的嘴巴,继续正事儿,“什么时候算时机到了?少拿赶明儿,马上,快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糊弄我。”   说完放开被捏的嘴,让式粼回话。   式粼很想反驳尺玉床上床下判若两猫,但猫艰不拆,还是别戳穿得好。   他抱着人形猫猫边往家走边说,“与其我们主动提回门之事,不如等宫主催促我们回门。刚才小午是不是给了宫主半本剑谱?宫主一旦破其剑招,必定抓心挠肝想要下半部,届时会恨不得我们立刻回门,哪怕是派人跟着也无所谓,反正我们迟早要回来的。”   “那我明白了!”尺玉印象里宫主破九难掌也没闭关太久,“且再给他几天时间!明儿一早我去给他染个头,顺便讨讨他欢心!!”   “小午去讨宫主欢心,难道不担心哥哥吃醋?”式粼适当提醒尺玉人族心眼很小,“我们如今是在冥穹宫过活不假,但远不至于趋炎附势,哥哥过去还帮他偷东西呢,也是出了力的。”   “你说得有道理欸,那我不讨了……”尺玉垂着眼帘嘀咕。   算起来妖族与兽族除妖力外相差无几,为达目的付出劳动再正常不过,但式粼也不是在冥穹宫吃干饭的,他的确没必要重复做活。   至于吃醋方面,是他考虑不周了。   尺玉挠了挠耳朵,问式粼:“那你吃醋酸牙了吗?”   “酸了啊。”式粼满脸都写着“酸”。   尺玉听了式粼的话,眼珠子一转,不出两秒钟拍了拍式粼肩膀:“走,把染头的顺水人情给万翀送去——”   -   彼时,地处魂危堂正中的林深竹舍灯火倏明。   院前鹅卵石铺设的先天八卦图在养猫后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其中正北的坤八和正西的兑二自此再没工整过,万翀索性破罐子破摔,把猫碗往阵中一摆,爱怎么吃怎么吃吧……   小狸花向来黏人得很,干饭需得人陪才行,万翀又素来宠猫无度,此时正蹲在小狸花身边像个无情的摸毛机器。   许是禁不住人念叨,万翀克制不住一个喷嚏冲了出来,猫族胆子都小,结结实实吓得一蹦。   待小狸花缓过扑通扑通的心跳,依稀嗅到“老祖宗”的气味,当即舍弃半碗肉猫步迎了出去。   万翀见状紧随其后,旋即慢半拍地听到了式粼的脚步声。   换作从前,他定欣喜万分,恨不得拿出魂危堂最好的药茶给式粼补补。   可自打沐莲宗少宗主被式粼从暗楼捞出,两人一直形影不离甚为碍眼。   万翀苦思冥想多日,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定是尺玉床榻之上的百般本领,迷得式粼移不开眼睛。   尺玉与式粼并肩走出竹林针,就见猫崽子和万翀亲自相迎,哈哈一笑,“万堂主,我和式粼哥哥也不请自来地串门了……”   万翀无语至极,随口道了句场面话:“不知右护法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给万堂主介绍一位良人。”式粼儒雅淡笑,颇有保媒的诚意。   但此言一出,震惊的何止万翀本人,就连尺玉下巴都要惊掉了……   不是安排染头吗?怎么牵起红线了?   “右护法这是何意?”万翀眉毛一立脸色再难看不过,“莫非右护法瞧着万翀形单影只,唯恐万翀插你们一脚?”   式粼腹诽到底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夫,心性竟如此简单,他舔了舔嘴角笑意,继续道:“在下是觉得像万堂主流风回雪之姿,当配以跌宕风流之良人才对。”   一旁的尺玉委实没控制住,捂腹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算是听懂了,式粼这是给宫主安排暖被窝的呢,想来宫主身边多出一位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该是没多余的心思管他俩回不回门了。   他理了理嗓子帮腔道:“万堂主有所不知,今日宫主出关特意与我等提起你来着。”   “宫主提我?”   万翀对尺玉厌恶归厌恶,但魂危堂如今能在冥穹宫有如此地位,皆因宫主对他赏识有加,他万不敢掉以轻心半分。   “对啊。”尺玉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万翀肩膀,“你也知道,宫主因醉心武学正值壮年青丝花白,明日我与式粼哥哥成婚,届时来人定是不少,你懂吧?”   “我懂什么?”万翀嫌弃地掸了掸被尺玉拍过的肩膀,“你若想炫耀冥穹宫喜事,大可不必。时间仓促我也不会准备什么贺礼,最多给右护法配两副补肾的方子送过去。”   “……”   式粼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无故躺枪,更何况尺玉说的是染头发的事,与他何干?   报复心起,式粼随口怼了回去,“补肾的方子不劳万堂主费心,万堂主若是有空,不如多多备些外伤的药膏自己用吧。”   万翀瞠目结舌地望向式粼,似是快要不认得对方了,这还是他熟识的少言寡语为人正派的右护法吗??   这话入了近来煮饭成瘾的小色猫耳朵,嘿嘿一声是在所难免的,“式粼哥哥莫要吓唬万堂主,搞不好宫主温柔,知道疼人呢。”   “够了——”   式粼与尺玉你一言我一语间,还在苦守清白之身的万翀面红耳热,他袖中拳头紧握,咬牙切齿道:“事关宫主,望右护法慎言!”   “万堂主急什么?”尺玉笑得差不多了,正色道,“我是让你给宫主染染头发,你往哪里想呢?”   “染头发跟外伤有什么关系?你二人有心羞辱于我,当我听不出来?”万翀若非担心伤到小狸花,这会儿已经与式粼大打出手了。   “贺礼又与补肾的方子有什么关系?”式粼眸色猝然一寒,“万堂主失礼在先,休怪式某反唇相讥。”   “别别别,怎么又吵起来了。”尺玉瞧着苗头不对,赶忙将话茬往正轨上聊,“万堂主也别光顾着生气,先不说远的,给宫主染染发算是你分内之事吧?”   “呵,不巧,在下虽精通起死回生之术,但对染头发一窍不通,两位没别的事就请回吧。”万翀黑着脸蹲身捞起小狸花,拂袖而去。   “万堂主此言诧异,你不会我会啊!我可以教你……”小猫咪可不会看人眼色,小猫咪只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尺玉下意识用尾巴勾式粼小腿,忽而想起尾巴暂时处于隐身状态,他连忙挽起式粼手臂追上前又道,“你想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又不出冥穹宫的门,和宫主好,总比跟别人在一起威风吧?”   “我当初就是瞧式粼哥哥对我好,银子也足,能供起我大吃大喝买买买,感情这种事是要慢慢培养的。”尺玉小嘴叭叭叭地说,全然看不见后脑勺方向式粼复杂的神情。   尽管式粼对自己钱袋子的身份早早便了然于心,但这话听起来着实不怎么悦耳的。   好在他和尺玉的感情在鸡腿烤鱼中培养了起来,如今修成正果,不算投资亏损。   “少宗主说的这些万某人不感兴趣,你是你,我是我,何以并论?”万翀被尺玉叨叨的头皮发紧,揉着额角打发道,“这话若是让宫主听了去,别说是你,右护法怕是也免不了责罚,回吧回吧。”   “不回!”尺玉一屁股坐在竹舍内的手编蒲团上,“你必须给宫主染发,否则……否则我就把你的猫偷走!!” 第80章 好一招倒打一耙   后进门的式粼被尺玉的偷猫言论戳中笑点,身形一歪险些坐到蒲团外面。   怪不得老话都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尺玉张口闭口无不是用“偷东西的行当”形容他今生所做之事,可还没他这边有所作为,反观尺玉的小贼气质倒是噌噌上涨……   “少宗主好大的口气——”   万翀听尺玉的言下之意是要偷他的心肝宝贝猫,双眸顿时蒙上一层森寒的霜花,“在下还真就不信没有右护法撑腰,单凭你一人能入得了魂危堂。”   “你迟迟不肯泄露半分内功,怕是丹田之气早已散空了吧?”万翀阴冷地勾起嘴角,目光如同尖锐的冰凌直指张狂的尺玉。   前些时日他在暗楼曾探过尺玉脉象,当时以为尺玉内息不稳乃伤重所致,如今看来九成九是被式粼重创,以致内息渐无凝聚之力,修为尽失。   哪怕沐莲剑法再是万般玄妙,没有内功心法加持也不过软脚虾般的花架子,连他一掌都接不住,根本不足为惧。   “哈,哈哈哈……”   尺玉笑颜倏展,就差拍手叫好了。   他正愁日后无法解释自己半点武功都不懂,万翀既然生出如此设想,定有依据,他日保不齐还能给他做个证呢,果然是自己人啊!   尺玉不客气地捏起盘中蜜饯,随手往空中一抛,仰头张口,蜜饯乖乖跌入味蕾,酸甜醒脑。   仿佛一场注定输赢的狩猎,万翀不过是他口中猎物。   “散尽了又如何?”   尺玉用舌尖分离着话梅的果肉与核,漫不经心地看向没见过世面的人族,“谁说一定要上门才能偷到猫的?偷这小崽子最多唤上一声就够了。”   以免被当作吹牛皮,尺玉作势将脸转向窝在万翀腿上的小狸花,他虚着眼睛,琥珀色的圆眸陡然收成一道竖起的黑线——   尺玉喉间发出一声介于嗷喵之间的兽叫,那声音不凶不厉,却让闻声的小狸花忽地站起身来,提线木偶般朝他走去。   万翀鲜少离开冥穹宫,但这些年杂书看了不老少,传闻群居于深山老林的狼会捡回被弃养在河流上的孩子,自此被狼哺育长大孩子耳濡目染,便会精通一门兽语。   尺玉学猫叫声如此惟妙惟肖,不免让他将其看作是被猫养大的孩子,出于对奇闻逸事的好奇,万翀近乎本能地提出问题,“你竟懂猫语?”   “废话,我不懂难道你懂?”   尺玉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瞥了眼万翀,调整坐姿后懒洋洋地倚在式粼的宽肩,庆幸道:“好在咱们冥穹宫不兴坐地上,他这屁股垫太累腰了,都没地儿倚。”   万翀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甚至暂时忘却与尺玉不对付这件事,双耳自动屏蔽失礼之言,起身将小狸花拎了回来,“既然如此,你可知它现在说的是什么意思?”   尺玉感同身受地啧了一声,忙不迭解救被拎住后颈肉疼得嗷嗷叫的小狸花,“它骂你缺心眼呢,猫猫成年是不可以拎后颈肉的……”   “小午回家了——”   式粼见尺玉与万翀频频互动,脸被老陈醋泡过似的,他将尺玉解救到怀里的小狸花丢还给万翀,挂脸道:“万堂主若不准备给宫主染发,讨教之事便就此作罢。”   说完,薅过尺玉后衣领往竹舍外走。   式粼其实挺烦自己这副动不动就吃醋的样子,从前在布庄他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过目,每日都有的忙,自然不晓得自己有多黏猫。   可眼下忽然摆起烂来,像极了刚刚告老还乡的芝麻绿豆官,过剩的精力无处消耗,难免将注意力放在尺玉身上,他也会担心日子久了尺玉会厌倦他。   尺玉莫名其妙被式粼按在怀里,像连体婴似的噌噌走了四五步,万翀终是按捺不住求知欲,身形一晃拦住了尺玉去路。   “好,我答应。”万翀为借尺玉的嘴了解自己的心肝宝贝猫,别说是给宫主染头,哪怕让他给宫主洗脚他都干,“条件是你教我学猫语。”   “成交!”尺玉见目的轻松达成,还当式粼此番乃专门使的激将法,当即挣脱充满醋意的怀抱,拿腔拿调地扬声道:“还不笔墨伺候?我把方子写给你!”   “改日再说吧——”   式粼头发丝都被百年老陈醋泡软化了,今天尺玉再跟万翀多讲一个字,他不保证魂危堂的桌椅板凳,房梁屋瓦还能不能全须全尾见到明天的太阳。   他俯身将不听话的猫猫拦腰抱回怀里,让年少不知家里好的jiojio难以着地,跟着三两步奔出竹舍,脚踏竹海飞出魂危堂地界——   “见好就收得了,还是别摆姿态吊着他为妙。”尺玉躺在式粼臂弯劝说,“我看他这种读书人倔得很,回头再不答应,到时候咱俩多抓瞎啊?”   “我吊着他?他万翀爱答应不答应,离了他我还不生火了?!”式粼上来布庄老板的臭脾气,谁都不惯着,甚至捏猫猫肉肉的手都重了半分。   “啊?”尺玉不知道式粼为啥突然这么狂,满脑门子问号,“怎么就不重要了?还是你有别的计划了,要生什么火啊?”   印堂发黑的式粼回道:“煮饭——”   -   尺玉被丢在床上的那一刻脑子还是乱的,加之式粼所谓的吃醋他一点儿也嗅不出酸来,只见式粼三下五除二就把他靴袜给下了。   旋即是外袍、腰间玉带……   但晚膳在宫主面前他也就是垫吧一口,压根没吃饱,在万翀那边也仅仅吃了颗蜜饯,跟塞牙缝似的,这会儿煮饭他真没力气。   拒绝地拍开式粼的毛手毛脚,尺玉眼巴巴地看向式粼,提醒说:“猫猫还没用晚膳呢,式粼哥哥忘了……”   “晚膳等会儿再用,猫猫不听话,哥哥得先收拾一番。”式粼俯身咬住尺玉清瘦的锁骨,又去扯身侧松松垮垮的衿带。   “疼疼疼疼疼……”尺玉缩着脖子躲避,灵活地抬起双脚蹬开式粼胯骨,眉头拧着,“我怎么不听话了?你少跟我阴阳怪气的!”   尺玉不犟嘴还好,一犟嘴窝火的式粼何止要斤斤计较,哪怕是一钱他也得好好掰扯一番!!   “小午与外人交谈甚欢,将哥哥视为空气,现下竟然还敢理直气壮?”   式粼眸色赤红,一把扯开尺玉衣襟重重烙下一吻。不多时,猫猫胜雪的胸口绽放出一朵妖冶寒梅。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是拉拢他为咱们所用吗?”尺玉冤得想喊大人,他一把将规矩在床边的被子拢在身前,“我是在配合你拿下他,你干啥呢?又倒牙??”   “嗯倒了,牙都不想要了。”   式粼被尺玉二度拒绝难免面带颓意,他拉过抵在胯骨的脚踝将jiojio抱在怀里叹气,酸言酸语道:“小午现在心里第一位不是哥哥了,孟公比哥哥重要。”   “你放屁!!”尺玉一脚蹬在式粼心窝,“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是你好吧?还倒打一耙?!若动不动就失忆的人对调,试问你什么感受!!”   即便挨了猫猫一脚,式粼依旧握着纤细的脚踝不撒手,“反之呢?哥哥要是逗别的猫猫……”   “你敢!!”   尺玉上来又是一记扁踹,得亏式粼肩伤因蛟髯在身恢复迅速,否则挨下尺玉结结实实的两脚,伤口不绷开才怪。   他醋得嗓子上火,又干又燥,看着尺玉白萝卜似的脚背上来就是一口——   咬完见牙印不均匀,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补了补,直至像满月那么圆才肯罢休。   “小午真是双标至极……”式粼对着红彤彤的牙印怨了句。   “我双标?你双标还差不多!!”尺玉喊着喊着肚子咕噜一声,他冷不丁忘了式粼的暗卫叫什么名字,朝屋顶呼喝道,“那个谁,给我搞两条烤的鲈鱼来,我要配大米饭——”   此时躺在屋顶赏月的业鸠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他转腕用剑柄敲了敲瓦片,算是应了尺玉的使唤。   屋内的两人还大眼瞪小眼,如果不是式粼始终抱着尺玉的脚,两人之间一米远的距离还真挺像冷战的。   不知是默契的自我检讨还是别的什么,在尺玉点完菜后屋里一下安静了,这阵安静持续有一会儿,先开口的人是式粼,也只能是式粼。   “哥哥先给猫猫赔个不是吧。”式粼示好的在牙印渐褪的脚背亲了亲,“哥哥没有完全站在猫猫的角度考虑,言语有失公允。”   “是,你刚刚说得不对。”尺玉捋杆爬,并斜着眼睛偷瞄平日里不多见的式粼的样子。   他知道人族心思重,绝非随随便便一个鸡腿就能调动出积极情绪的,于是缩着脚趾夹住式粼衣襟,把人往过扽了扽,“那我要大人不记小人过轻易原谅你,你以后还犯不犯?”   式粼实事求是道:“还得犯……”   语罢,如同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轻而易举地被尺玉的纤纤玉脚拽回温柔乡。   “……你逗我玩呢?”尺玉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在耍赖的式粼脸上,“谁家认错这般态度?你的心,没诚意!!”   “错了啊,哥哥大错特错。”式粼脸埋猫怀狠狠吸了一口,“哥哥的心脏被猫猫撑得挤不进任何,可猫猫一门心思要寻孟公,为找孟公还与旁人几次三番滔滔不绝,哥哥吃醋也在情理之中,猫猫要体谅一下哥哥。”   “……合着是我错了呗?”尺玉无语子。 第81章 啥?!口味变了   “小午永远都不会错,是哥哥错了。”式粼侧脸虚躺在尺玉胸腔,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阖眼呢喃,“快把肉垫伸过来给哥哥摸摸,哥哥都想了。”   尺玉盯着式粼隔空乱抓的手撇了撇嘴,最终拗不过想要贴贴的心,主动交出爪爪,“你都知道错了咋还不改呢?道歉顶屁用,根本就没认识到错在哪里。”   “并非哥哥认识不到错在哪了,而是有些错就该屡教不改。”式粼揉捏着肉乎乎的手心振振有词,“哥哥在乎猫猫所以不准猫猫跟别人热络,就好比猫猫喜欢哥哥才会砰砰踹哥哥好几脚,难不成哥哥还要抓着猫猫踹人不对这件事生猫猫的气?”   “踹,踹人……?”尺玉被式粼两句话绕出重点,先前肚子里的余气咻地一下飞走了,“这两件事性质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呢?”式粼憋着笑回道。   为了避免尺玉琢磨出不对劲,他连忙摸着猫头转移话题,“小午怎么突然想起吃烤鱼配大米饭了?”   尺玉脑子乱得很,下意识回答:“大米饭是给你点来泡鱼汤的,你们人族不都讲究会过日子嘛,反正你也吃不了两口,两份烤鱼里头的配菜足够你吃。”   “……”   式粼寒心地干笑两声,“哦,原来猫猫吃鱼,哥哥得吃配菜和鱼汤是吗?”   “对啊,配菜你不是挺爱吃的吗?”尺玉对式粼的饮食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说得颇为顺嘴,“我都瞧见了,你吃得可下饭呢,能炫两碗!”   “……”   式粼被尺玉噎得够呛,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为什么吃个配菜都这么下饭。   他忽地想起是因为给猫猫剔鱼刺剔得菜都凉了,不快点吃,等汤冷透了会肚子疼。   “咋?我说错了?”   尺玉趴在式粼胸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白里透粉的指尖轻戳式粼倏尔耷拉的嘴角,“我明明记得你最爱鱼汤泡饭,吃配菜和嗦鱼头鱼尾来着,米饭的量也不会记错的!”   “好吧,全当哥哥过去爱吃配菜和鱼头。”式粼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是憋屈。   实际若非是猫猫剩下的福根,他堂堂布庄东家会吃没肉刺多的位置?   笑话!   式粼违心认下后,决定调教一下猫猫,“如果哥哥从现在开始也爱吃鱼了呢?跟小午一起吃鱼肉好不好?”   尺玉听到式粼这话脑瓜皮猝然一紧,陷入沉思般讷讷重复:“式粼哥哥改爱吃鱼了……”   这一瞬,千百个问号占据脑容量不大的猫头,可把尺玉为难坏了。   式粼这是摆明了要跟他抢口粮吗?那以后是不是无法慢条斯理地用膳了?论起用筷子的顺手程度他如何也吃不过式粼的,式粼该不会把他的肉肉抢光吧??   尺玉明眸一暗猛地转向窗外,十万火急地大喝:“那个谁你回来没!!”   刚刚跑腿回来的业鸠屁股不等碰上屋脊,就听见屋内嗷的一句鬼叫,舌尖阴鸷地舔过后槽牙,业鸠闷声回了句“嗯”。   尺玉耳朵相当灵,恰巧弥补了业鸠“中气不足”的应声,交流零障碍,“方才预估有误,晚膳还得添条鱼,要大的——”   喊完,担心暗卫心胸狭窄误会他有意为难,尺玉又解释一句,“式粼哥哥现在不爱吃配菜和鱼头了,他爱吃鱼肉!我是给他点的嗷!!”   业鸠:“……”右护法何时爱吃鱼头的?   式粼:“……”好宝儿,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还有就是我们不添大米饭了嗷,大米饭两碗就够了!!”尺玉事无巨细地追完话长舒一口气,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自夸了句,“这回铁定没毛病!猫猫棒棒!!”   式粼在猫猫的一通安排下笑得死去活来,他既庆幸尺玉有留心他的饮食习惯,又不得不感慨猫猫太抠门,竟死活都不肯把肉肉分给他。   怪不得都说猫猫要富养,但凡他经济条件差点,在没培养出感情之前绝对会换个富贵人家。   尺玉感觉自己趴在式粼胸口被笑得一颠一颠的,他抓着式粼衣领满脸的莫名其妙,“啥这么好笑?说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式粼笑得肠子拧劲儿,撑起尺玉胳肢窝往嘴边凑,刚一张嘴又是一阵哈哈哈,“哥哥笑我的猫猫……哈哈怎么这么哈哈哈棒棒……”   “……”尺玉额角滑下三道黑线。   “式粼哥哥这是在嘲笑猫猫?”尺玉不服,严肃至极地问:“难道猫猫在式粼哥哥眼里一点也不棒棒?”   “棒哈……谁说猫猫不哈哈哈棒棒的……”   式粼笑到无法持平声线,他将整张脸埋进尺玉颈窝,因笑意喷洒的呼吸在短短两秒钟催高了尺玉的体温。   尺玉脸颊红了,眼珠子也是。   主要是气的!   “你就是觉得猫猫不棒棒!”尺玉扯着脖子喊。   -   由于没拿捏好哈哈哈的尺度,式粼成功失去了吃鱼的资格,三条烤鱼通通被化气愤为食量的尺玉占为己有,并扬言鱼骨头都不给他嗦一口。   式粼低眉顺眼地帮尺玉往下拆鱼肉,挑鱼刺,眼瞅着自己的鱼汤泡饭一点点变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时,刹祭殿又进不速之客。   没别人,就魂危堂那位上赶子学染发的万师傅。   万师傅这回是打正门上楼的,一手抱猫,一手拎着串门礼,可以说是客客气气了。   现如今尺玉面子贼大,先有右护法暗楼捞人,后有左护法重金示爱,紧接着宫主苦等剑谱,魂危堂主上门求学……   哪怕给他个冥穹宫大螃蟹的称号也不为过,能甩开膀子横着走那种。   “你来干啥?刹祭殿不欢迎你!”尺玉筷子啪嗒撂在桌上,把跟式粼生的气撒给了万翀。   万翀不恼,但趴在手臂上的小狸花吓得炸了尾巴毛,它能感知到老祖宗头顶喷火,压根不敢惹,但凡万翀撒手,它立马能钻床底下去。   有求于人姿态自然不会摆得太高,万翀放下手里提溜的纸包,坐在八仙桌尺玉的对面。   “听闻少宗主口味刁钻,万某特意带来些药膳所需的料包,少宗主择日带着这些去司徒堂主那里煲煲肉骨汤,必定别有一番滋味。”万翀投其所好道。   “料包?”尺玉抻脖子嗅了嗅,味道一点都不香,连连摇头,“我们旭裔堂不差煲汤的料包,我们差牛、差鸡、差大鹅,你懂哈?”   一旁伺候媳妇用膳的式粼像是被戳中笑穴,好不容易停下是哈哈哈再次从口中飘出——   “还笑!”尺玉咬牙凶人。   式粼接住眼刀子,放下往尺玉碗里添肉的筷子,亲向烤鱼味的嘴巴,“哥哥不笑了,哥哥都听小午的。”   万翀盯着式粼给尺玉送去的吻,莫名晃神了须臾,分明该痛的心脏在这一刻平静得不行,仿若此刻的式粼不再是他所爱。   那个不可向迩,却令他视线追随的右护法不见了……   兴许是释然吧,万翀喟叹,“少宗主是想要我们魂危堂下个月的肉食份额?可以啊,分给旭裔堂五成如何?”   “不不不,我要的不单单是下个月,五成也少。”尺玉狮子大开口,“我要七成,七成我就把方子写给你,日后开班授课,你只管来学。”   尺玉并非不给魂危堂留口粮,等万翀泡上宫主啥吃食尝不到,他得为自己打算。   式粼口味变了,今天突然爱吃鱼肉,明天要是吃鸡不啃鸡脖,他鸡大腿怕是无法管够,若是后天要吃牛……他不敢想。   松鼠尚知储存粮食好过冬,他必须未雨绸缪!!   万翀被尺玉贪多的胃口惊住——   他本人的确不喜食肉,可他手底下百余名弟子总要打牙祭吧?加上他的猫还得吃肉呢。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万翀深吸一口气回道:“六成吧,你们吃不完这么多,放着也会不新鲜的。”   “六成就吃不完了?”尺玉将碗里剔过鱼刺的肉扒拉到嘴里,用式粼的袖口抹了抹嘴,“这样,我也让一步。首月六成,若是不够吃,次月七成。”   “成交。”万翀回道。   他还真不信旭裔堂多尺玉一张嘴,就能吃掉六成的份额。   -   次日大婚,说来时间还是仓促。   来不及赶制华丽的喜服,再是顶好的丝绸少了精湛绣工,也难免寡淡。   但这身喜庆衣裳在尺玉看来更像洋洋洒洒万字情信的名章,仅作为一个印证,别的还得看日子如何过得红火。   他本就住在刹祭殿内式粼的卧房,接亲连屋子都不用出,也没有家庭美满的妇孺给他念念叨叨地梳头,旭裔堂弟子更是不敢动他一根头发丝,有些事只能自食其力。   但梳子不等在发间走上一圈,就被布置红烛的式粼收走了。   “哥哥给小午梳,小午端坐便是。”式粼轻晃发晕的脑袋,笑道,“今天说来也奇,哥哥头晕得厉害,看着小午的发丝总觉得颜色和发式通通不对。”   “不对吗?”尺玉心咯噔了一下,“式粼哥哥可是觉得我头发该是雪色的?”   “小午怎么知道?”式粼挑眼看向铜镜中的尺玉,“难不成沐莲宗还修读心术?”   “读心术不会,该是你卡壳的脑袋忆起什么了。”尺玉边说边急匆匆地拉开镜匣下的抽屉,分分钟寻了把又尖又锋利的剪刀,“你等下,我剪头发给你看。”   尺玉凑近铜镜手起刀落,左侧脸颊的长发横向断开,一大半落在桌面,余下的长度刚刚到嘴角,露出细长脖颈。   他掸去肩上落发,又对右侧的头发下手。   式粼看着尺玉削短的发丝,指尖倏地脱力,梳子啪嗒落在地面。   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哐哐的心跳,原本平静的脑海霎时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他整个人拖入其中。   他不受控地身形微晃,转瞬被熟悉的温度拉住了。   混茫一片的视线里,发白如雪的少年郎正用泪眼看向他,他的心在刀绞中抽/搐……   尺玉见式粼徘徊在记忆的边界线,手忙脚乱地将颈后一半的发丝捋到身前,除未编成辫子,发色还反着,该是与过去近乎相同的。   “式粼哥哥可是想起什么来了?”尺玉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一个大声,把本来夜晚才会觉醒的记忆吓跑了。   可他并未发觉紧张的泪豆跌出眼眶,下一秒被式粼的指尖挑走。   式粼含着指尖上尺玉的泪,一丝淡淡的腥甜在口中化开,耳道内钻进很多杂乱的声音,有呼噜呼噜声,有不清不楚的老吴啊,有人叫他大哥,有小白猫奶奶呼呼地喵喵喊他……   他弄不懂这些代表什么,可脖颈的触感异常清晰,软软的毛茸团子盘在肩窝,拳头大的小脑袋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他会用嘴唇叼那只灵巧的耳朵,猫猫立马会变乖,他揉猫猫圆滚滚的肚子,猫猫大大方方翻肚皮让他过足瘾,这些感觉将他的心撑得好满,以至于装不下的部分从眼眶中冒了出来。   视线再度变得模糊,他怔在原地好半天,才缓缓蹲身去拾地上的少许发丝。   “所以小午真的是猫妖对吗?”式粼哑声问。   尺玉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倏地泄了,式粼没想起来,准确地说是没完全想起来。   但他不该因此气馁的,白日里式粼能做到这般已经是有记忆复苏的迹象了。   他抬起认真捡他头发的式粼的脸,牵起嘴角说,“式粼哥哥今天怎么进步这么大?”   式粼看着尺玉眼睛,在墨色的瞳孔中捕捉到一抹蓝。 第82章 一梳梳到猫猫尾   “业鸠见过宫主——”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式粼与尺玉的对视,下一秒房门未经允许被推开,一头乌黑发色的宫主先行迈入,身后跟着昨夜刚刚造访过冥穹宫的万翀。   身披喜服的尺玉坐在方凳上一动未动,手还抬着式粼的下巴,两人的脸均微微转向外屋,却又像不愿将目光投给旁人般默契移回。   “宫主止步——”   式粼藏起心绪,出言叫停过于不拘小节的脚步,沉声解释,“小午此刻还未束发,烦劳宫主在外屋稍候片刻吧。”   继而匆匆起身取出怀中手帕,将拾回的发丝包在其中。   尺玉被式粼神秘兮兮的一搞,莫名紧张起来,他掩着嘴巴小声问道:“为啥不让他们进啊?咱俩又不是没穿衣裳。”   “嘘,别什么都往外说……”   式粼捏着尺玉削尖的下巴凑近轻啄,气声释疑,“披发之姿犹如就寝,只能给枕边人瞧。而且以此刻的距离和宫主的修为,小午方才的言论已经被听去了。”   语罢,式粼将桌面散落的发丝尽数收进手帕内,珍而重之地藏入抽屉,握着梳子重新站回到尺玉身后。   “听去又能咋的,本来就穿着呢啊!难不成我身上这件大红喜服还能被他们看出个窟窿来?”尺玉理直气壮地端坐在镜匣前,梗着脖子道,“今天猫猫我啊,美得很!式粼哥哥快给我来一段「一梳梳到尾」的那个,我爱听。”   尺玉先前在话本里瞧过好几次结亲梳头的段子,比起宾客满堂的热闹景象,他更喜欢这种朴实的祝福,最重要的是给他梳发之人,乃心上之人。   “快点!”尺玉催。   式粼属实拿生性洒脱的尺玉没辙,嘴角的弧度从无可奈何渐渐转为宠溺,“好,那哥哥给我的小午来一段。”   他握着瀑布般柔顺的长发,抬起梳子缓缓向下梳,有模有样道:“一梳梳到猫猫尾,二梳世世共轮回,三梳执手不相离,四梳和恰似连理……”   “五梳哥哥快想起——”   尺玉凝望着铜镜中眉眼温柔的式粼,笑吟吟地吐露起对未来的美好愿望,“六梳鸡腿随便吃,七梳肉干堆成山,八梳晚膳炖大鹅,九梳夜长美梦多,和哥哥被窝里啊喔呃~”   式粼听着听着话锋突变,手一抖,梳子又掉地上了。   -   此时外屋阵阵大笑。   宫主坐不住般从圆鼓凳噌地起身,隔着半月门的珠帘催促,“右护法梳头的速度快些,本宫要看看这位玉面小郎君是何种勾人神情!”   “我又不勾你,你咋那么好奇呢?”尺玉为避免式粼胡乱吃醋,忙不迭接过宫主不正经的话,“宫主有这个功夫不如多看看身边良人,保不齐神情更是勾人呢……”   尺玉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只有把万翀推到宫主怀里方能天下太平,同时也算一箭双雕了。   可万翀听得当场尬住,不久前他刚刚给宫主染发梳头,加之屋内方才念的梳头词,气氛忽而暧昧起来。   令他难当的还有宫主斜睨过来的视线,纵使不具特别意味,也足够他额角潮湿了。   蝎尾辫编到尺玉耳边,式粼轻咬尺玉粉嘟嘟的耳垂,“小午可真够胡闹的……”   “有吗?”尺玉不以为意地垂眼扫向式粼,染上温热呼吸半边脸颊微微发烫,“如若式粼哥哥喜欢我装聋作哑,那下回我不吭声咋样?”   式粼掀动眼帘看向尺玉狡黠的杏眸,低笑,“看来是哥哥低估了小午撩人的本领。”   随着尺玉脸温升高,猫猫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式粼盯着尺玉樱花般细腻的脸蛋儿片刻,遵循本能地用嘴唇咬了上去。   软绵绵的皮肤如同剥皮的妃子笑裹着甜丝丝的汁水,式粼正准备暴风吸入,对咬猫脸有阴影的尺玉眉心一拧,直接上爪子掰式粼下巴,“你别,那回都给我嗦疼了……”   “什么时候的事?”式粼前世记忆仍处于沉睡,与尺玉存在一定的记忆偏差。   “就……很久很久以前。”尺玉打哈哈说。   有些话无所谓被外人听,有些话不行,在这点上尺玉心里还是有数的。   式粼紧盯尺玉眼睛,很快意会尺玉口中的“很久很久以前”不在他的记忆范围,但他对尺玉的话深信不疑,也就没再往下问。   他握着尺玉后颈,将意犹未尽地吻挪至唇瓣。   外屋的座上客尴尬地咳嗽两声,见没人搭理,在业鸠的一声“恭送宫主——”下出了冥穹宫。   -   江湖中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吉时一到,尺玉戴着半遮面的红纱幕篱与式粼勾着手指出现在众人面前。   七堂堂主皆在,除去他牵着的这位,和准备介绍给宫主暖床的万翀,尺玉认识的就只有多日未见司徒观和左护法曲峰了。   说来也奇,今日这位左护法似乎少了些跋扈,也不知是宫主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一进门尺玉就看到曲峰规规矩矩地坐着,酒桌之上唯一的女子用指尖在酒杯前轻轻点了两下,曲峰立刻斟酒伺候,殷勤得很。   猫族生来好奇心极重,趁着还有段距离方便说话,尺玉憋不住用胳膊肘戳式粼,“主桌上那女的什么来头啊?我看曲峰对她敬重得很。”   自打从尺玉隔空选牛那天起,式粼对尺玉的视力心服口服,他歪过头在满院热闹的掩护下解释,“是霜见,极月堂堂主,也是曲峰的二师父。”   “二师父?”尺玉惊得眼睛溜圆,“可我看这位女堂主年轻得很啊……”   尺玉印象里的师父,都是老和尚与小和尚的年龄差,这么年轻的师父他还是头一回见。   “霜见的确仅虚长曲峰四岁,但他二人之间辈分错不了。”式粼自问三两句话说不清楚,悄然放慢脚步,“这件事要从早年曲峰逞匹夫之勇出任务频频失手说起。”   尺玉哦了一声,竖着耳朵听故事。   “那时宫主为磨曲峰毛毛躁躁的性子,顺便让他重修轻功,特意将他塞进七堂之中最为讲规矩的极月堂。极月堂堂主霜见乃破落的名门之后,所以堂内条条框框颇多,曲峰一连奉茶请安百日,才得霜见纳入门下,规矩也是那个时候立下的。”式粼说。   “你是说女堂主能镇住曲峰?”尺玉听得精神抖擞,撩起幕篱与式粼对视。   “快放下。”式粼连忙拉过尺玉的手,理了理幕篱遮面的红纱,“曲锋大师父过世多年,若说师徒情,霜见确实是唯一。”   “妥活儿!”   尺玉顿时目标清晰,提着衣摆直奔正堂,边走边与式粼讲,“待我把万翀领上道,立马撮合曲锋和他那位女师父,到时候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谁也别打扰谁过日子!”   “……”式粼哽住。   以为是明珠蒙尘落了贼窝,原来是他看走了眼,红纱都挡不住尺玉那张月老脸,以后的日子有的热闹了。   -   座上客无不被风风火火的少宗主吸去目光,先前的聊天声渐渐变为此起彼伏的祝贺。   无人关心贺词中有几分真假,凑在一起多是为了吃这顿席,只盼正式上菜能把带的贺礼通通吃回去。   尺玉也着急,他的铁锅炖大鹅在召唤他,他必须得抢鹅腿肉!!   不等喊词儿的人张嘴,尺玉笔直的背倏然弯向式粼,高呼:“夫夫对拜——”   猝不及防的一句令式粼整个傻掉,配合的折腰动作接连卡顿了两下,与拜早了的尺玉完美错开。   尺玉见拜得不整齐,强迫症顿时发作,理了理嗓子随机应变道:“再拜——”   于是式粼起身,尺玉弯腰,又错过……   “拜——”   尺玉在哄堂大笑中锲而不舍。   式粼见状一再提速,两个拜几乎重叠,这一次终于与尺玉成功碰上头,只是不等深情地绵绵长视,耳边响起尺玉欢天喜地对一句——   “礼毕,开始吃席!!” 第83章 好吃吗式粼哥哥?   一把掀开遮面的幕篱,尺玉扯着吃饭不积极的式粼大步往主桌走去,此时各堂堂主皆举杯起身,左一句恭喜右一句祝贺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尺玉再是不喜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还是赔笑应付了两声多谢,唯独在式粼斟酒回敬之时,以指尖按住了杯口。   “别喝这个,臭——”   尺玉生来不喜酒味,从前式粼跟游止叶聊天动不动就整上两杯烧刀子,回过头再用饮酒的嘴拱他肚子,他反正挺嫌弃的。   能不喝,还是不喝的好。   被驳了面子的众堂主面面相觑,举杯的手无一落下,这时主位上鹰眼半立的宫主神色不明地放话了。   “若是寻常日子少宗主管着右护法本宫不参言,可今日乃本宫的右护法大喜之日,喜酒不单单右护法得喝,少宗主也落不下。”   “饭可以乱炫,话可不兴乱说!”尺玉将白日里少言寡语的式粼拽到自己怀里,瞪着眼珠子反驳道,“什么叫你的右护法?你家那位不是个堂主吗?”   尺玉话音刚落,别说人声,就连风声都停了——   在场之人无不替尺玉捏一把冷汗,唯独尺玉本尊跟没事人似的一屁股坐在宫主身旁的空位,用没沾嘴的筷子给宫主夹了一块铁锅炖大鹅的粗脖子。   “喏,你们饮酒之人不都爱吃这个嘛,我不饮酒,所以我吃鹅腿。”尺玉对宫主不失礼貌的微笑熟视无睹,三两下将鹅腿肉夹到自己碗中,掉过脸唤业鸠,“那个谁,给我和式粼哥哥取两盏交杯茶来,喜酒可以不喝,成亲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前脚控完场,后脚尺玉开始招呼还站着的诸位堂主,“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坐下搂席啊!”   他笑嘻嘻地朝面色发青的万翀摆了摆手,视线很自然地扫过新目标曲峰,和曲峰模样标致的女师父,勾了勾嘴角道:“感谢堂主们亲自前来捧场,今儿个千万别拘着,敞开了肚子吃!酒肉管够!!”   尺玉能够做到如此大方,全因在万翀那里搞到了足量荤腥儿,借花献佛的肉疼转嫁到了魂危堂,万翀都不哼哼,他有啥好哼哼的?   霜见在一众无措的堂主中率先落座,唇尾若隐若现地牵起淡笑,她垂着眼帘朝身侧脸色灰暗的曲峰低语,“阿曲,坐。”   曲峰当即配合,咬着上火多日的牙忍下了尺玉吞他礼物的账,未发一言地坐在霜见与司徒观之间。   气氛很……尴尬。   当然只要足够自我不矜细行,尴尬永远是别人。   尺玉眉眼始终保持着月牙的弧度,碗口朝式粼倾斜,“吃鹅腿不?要是吃的话可以从我碗里夹,两只腿都在我这儿呢。”   话虽说得慷慨,但尺玉的肢体动作却在实力演绎什么叫抠抠搜搜,若是诚心诚意想给式粼吃,碗里鹅腿早夹过去了,不至于这般谦让。   式粼看破不说破,肯定不会跟假模假式的猫猫一般见识,他拾起筷子又给尺玉的碗添了只炸至金黄的虾子,不置可否地摸了摸圆滚滚的乖巧猫头。   尺玉满足地收回猫碗,筷子夹起香喷喷的鹅腿准备埋头开炫,可正当他张开嘴用牙去啃腿肉的刹那,眸底伸过一双筷子,不费吹灰之力将鹅腿夺了过去。   速度倒是没多快,就……挺突然的。   “那哥哥吃小午挑的这个吧。”式粼绷着笑意咬住猫猫嘴唇碰过的鹅腿,鼻腔发出一声代表美味的“嗯~”   猫猫的眼神光顿时灭了——   坐在尺玉正对面的曲锋被猝不及防的好戏逗得虎躯一颤,老白干直接呛进鼻腔咳得脸红脖子粗。   就连向来性情沉稳的司徒观嘴也歪了。   尺玉眼里只有鹅腿一个,根本顾不得其他人是什么反应,他双手撑在式粼膝盖,直盯盯地看着鹅腿和吃鹅腿的嘴问:“好吃吗式粼哥哥?”   式粼点了点头,算是作为回应。   “那我也尝尝……”   尺玉说着探过脖子咬式粼口中的鹅腿,紧实酥烂的鹅腿肉被猫猫的血盆大口咔嚓咬掉一半,此刻没有犬牙想要咬穿腿骨概率不大,尺玉只得悻悻作罢,给式粼尝一口好吃的肉。   此时已至黄昏,日头虽未完全沉落,天色亦悄悄暗下。   当尺玉视线顺着鹅腿移向式粼被夕阳浸过的眼眸,依稀在映着云霞的温柔目光里找到式粼完整的样子。   舌尖卷过口中的鹅腿肉挪到不碍事的一边,尺玉鼓着腮帮子旁若无人地吻向式粼抽走鹅腿骨的嘴巴,发出臊耳的啾的一声。   “我的小午宝今天真好看……”   式粼突兀地一句夸赞印证了尺玉心中所想,尺玉倏尔歪着脖子笑呲了牙。   宫主万万没想到喜酒没吃上一口,狗粮倒是管够,他闷下不给面子的那杯,鬼使神差地看向天不亮敲开他卧房门的万翀。   万翀此刻正呆呆地看着式粼,表情像是被浓雾迷迷蒙蒙地遮住,看不出一丝情绪。   但说不上什么原因,他总觉得万翀的眼神与其他看热闹的堂主有所不同,这让他心里隐隐不适。   他掀了掀面前红烧肘子厚厚的肉皮,给素来不喜油腻的万翀夹了块瘦肉,“万堂主尝尝这个——”   “嗯?”走神的万翀下意识回望宫主,余光内的碗里多了块平日里不常吃的肉,他没说敢多言不爱吃之类的话,颔首道,“谢宫主。”   即便万翀再是小声,也架不住场面出奇的安静,满桌视线无不转移过来,包括先前作为焦点的尺玉和式粼。   尺玉见状露出过来人的笑容,暗含深意道:“我听说万堂主不爱吃肉,要是实在为难的话就把肉夹到我碗里吧,我不嫌弃宫主的筷子。”   尺玉此话目的显然是推波助澜,但宫主用过的筷子式粼打心眼里介意,桌下的腿不由分说撞向尺玉膝盖,又夹了一块尺玉讨厌的土豆在碗里,以提醒尺玉不要玩得太过。   “少宗主怕是道听途说了,万翀没有不爱吃肉,更何况肉是宫主关怀。”万翀松开攥在掌心的酒杯将碗里的肉塞进嘴里咀嚼,仿佛是为证明什么,又自行戳了一块肉送入口中,全程没有看向任何人。   尺玉瞥了眼宫主略微得意的表情,心道好在武痴头脑简单,否则听出万翀话里有话那简直太尴尬了。   因为他的“听说”只可能是听式粼说,万翀的那句“道听途说”完完全全是在暗讽式粼少自以为是。   为了戴罪立功,这个所谓的横刀夺爱的罪人死活也得促成宫主和万翀的好事,到时候逆缘变善缘,和谐每一天……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万堂主爱吃就好,也不枉宫主美意。”   尺玉舔了舔嘴角略微僵住的笑,左手先是在式粼膝盖上挠了一把,而后咬下土豆的一个尖尖,剩下的喂到吃醋精的嘴边,“太噎了,给你。”   “噎吗?”式粼明面上张口接过被退回来的吸饱汤汁的软烂土豆,暗地里用指尖在尺玉挠人的爪子心写下「收敛」二字,“这不噎啊,炖肉里的土豆可比肉好吃。”   “哟,那你可得多吃点。”尺玉语气颇有不听话那味儿,他答对完式粼转而看向霜见,笑眯眯道:“这位女堂主月貌花容,不知是否婚配啊?”   “放肆——”   曲锋大喝,拍案而起。 第84章 区区堂主,不怕的   “阿曲!”霜见一把拉住易怒的曲峰,十指凝着暗劲将人扯回方凳,“宫主面前休得无礼,有什么事秋后再算,不必挤在右护法大婚之日。”   “可是师父……”   “好了,无妨。”霜见截断曲峰气不平的后话,嘴角抽动着一抹似笑非笑,“少宗主的美意霜见收下便是,改日定专门拜访。”   尺玉有些看不懂霜见又是算账又是拜访的究竟几个意思,他打着哈哈回了句“好说好说”,想着单聊也不错,便在式粼的捅咕下闷头啃起鹅腿来。   曲锋向宫主赔罪自罚三杯时,角落里炽烈堂堂主寺丞的酒杯内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他若有所思地将其一饮而尽,成为当晚第一个离席之人。   而他身后追去了另一目光……   淡淡的,不动声色的。   -   一连两日,尺玉派去魂危堂盯梢的人都带来消息,说不是宫主过去,就是万翀去宫主那儿。   尺玉上一秒还在洋洋得意红线牵得妙,下一秒立马咂摸出不对味儿来。   他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倘若宫主醉心搞对象,啥时候能拆完他的剑招呢?不拆完上半部剑招,又如何能催他写下半部?   完了,整岔劈了……   尺玉嘴巴一松,啃了一半牛肉干吧嗒掉在腿上,他抬脸看向回来报信的弟子,问道:“宫主现在可是在魂危堂?”   弟子颔首,“是。”   “那就好那就好……”尺玉叽叽咕咕地抚了抚乱跳的心脏,将手中吃剩一半的肉干袋子放在了桌上。   魂危堂说白了就是个山庄大的医馆,戒备并不森严,以他现在的身份溜达过去无人敢拦,而且还有撸猫作为借口。   反之,假使宫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歇着就不好办了。   宫主地位最高,下面的弟子多多少少会狐假虎威,好比皇帝跟前伺候的太监,即便是挡着乾清宫的门,亲媳妇都没辙,更何况是别人家媳妇。   尺玉起身朝房梁上坐着的业鸠招手,“那个谁,式粼哥哥去镇上办事了,所以你得跟我走一趟。”   业鸠眉头一紧,“去魂危堂?”   “难不成喊你去茅房?”尺玉反问。   小猫咪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招人烦,小猫咪没人陪难免要作一番妖的,合情合理。   尺玉白了一眼落地的业鸠,摇着腰间宫绦的玉坠大步流星地走出刹祭殿。   业鸠在被尺玉第八百零一次噎住后很想说老子不伺候了,可现在调到别的堂还来得及吗?   显然,不。   -   主仆二人一口气溜达出旭裔堂,才迈过大门的门槛,就被人高马大的壮汉堵住了去路。   换作一般的小猫咪估计得蒙,可尺玉是谁?那可是在城里大布庄混过的富家猫猫,见过世面的好伐!   哪怕叫不出壮汉身上的料子是什么名,也能一眼看出料子的档次和万翀的差不多。   “是个堂主吧?”尺玉朝威武雄壮的寺丞挑了挑下巴,一副准没错的表情,“来都来了,咋不进来坐呢?”   “两日不见,少宗主不记得我了?”寺丞咽下来意,上下打量古里古怪的尺玉。   自打在涮肉馆子无意间听到尺玉与式粼的对话,他怎么看尺玉都与传闻中温文尔雅的少宗主大相径庭,甚至一度怀疑尺玉是易容假冒的。   但当时只有他与手下两人听见,单凭片面之词不足以给式粼扣上欺瞒的罪名,加之他与式粼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便没搅和其中。   此番前来无非为了一个姻缘的可能性,倘使尺玉肯出手帮忙,那夜之事他左耳听右耳冒也未尝不可。   “一面之缘哪能说记住就记住?这位堂主不会是专程来旭裔堂挑理的吧?”尺玉不觉记不住人有多失礼,既然是个堂主必定是喜宴上打过照面,当晚人和菜均满满一桌,菜他都没吃全乎,更别说认人了。   业鸠对炽烈堂堂主行事刻板早有耳闻,见其脸色微变,唯恐对方击其不意,连忙上前半步,“右护法此刻不在旭裔堂,寺堂主择日再来吧。”   “什么时候主子说话轮到下人插嘴了?”寺丞眸光一厉,拳如雷霆之怒不由分说击向业鸠胸口——   劲拳携风,吹得尺玉双颊碎发翩飞,他骤然缩紧瞳孔,只见业鸠握剑的手臂拦下一击,后脚如长钉深入地面,盾牌般挡在他面前。   紧接着业鸠小手指勾成哨形,一声类鸟的长鸣响起,平日里隐于暗处的旭裔堂弟子瞬间从屋顶、林中、门后不断向他们靠拢,浩浩荡荡地形成一堵人墙。   “右护法有令,不惜一切代价护少宗主周全——”   业鸠声落,剑拔如风,齐齐指向寺丞。   头回见大场面的尺玉心里直呼过瘾,若事不关己他定搬来小板凳坐在一旁吃牛肉干看热闹,只可惜眼下这么做会给式粼惹麻烦……   “没有没有,这位堂主没有想动手。”尺玉抬手薅过业鸠后脖领,笑眯眯说,“旭裔堂弟子快把剑收起来,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以和为贵。”   “少宗主!”业鸠气得不行。   寺丞敢动手皆因未将尺玉放在眼里,说难听点打狗需得看主人,道理很浅显了。   “再磨叽我跟式粼哥哥说你摸我手了信不信?”尺玉朝业鸠瞪眼睛,“他姓寺,我名里还有午!区区一个堂主你当我怕他?”   “区区堂主?”寺丞闻言冷笑,“少宗主拿假的沐莲剑法糊弄宫主的事还无人知晓吧?你猜宫主得知右护法与你沆瀣一气,右护法的地位还在不在我头上?”   “假剑法?”尺玉被寺丞几句话说得心里直发虚,尽管印象中并未露出马脚,可难保寺丞见识过真正的沐莲剑法,他勉强克制住吞口水的冲动,故作镇定地套话,“堂主这话是啥意思?”   “少宗主说呢?”寺丞见有了交换筹码暗自窃喜,“人多嘴杂,不如少宗主借一步说话?”   “不可!”业鸠出言制止。   与此同时,心虚猫猫乖顺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老实巴交地站成一个人形雕塑,“借好了,堂主说吧,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啊?”   “少宗主耍我?”寺丞猝不及防被尺玉戏弄了下,气得脑门蹦出青筋,“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以为在外面说话就没人听见了?!”   “外面?”尺玉拢共就去过一次山脚小镇,脑子转不出其他地方来,“是铜锅涮肉的店铺吗?”   他瞥向寺丞袖中咯吱作响的拳头,怎么看对方都不大精明是样子,先前那点心惊肉跳的感觉放个屁的功夫就没了。   “听岔了吧你?宫主精通百家绝学,我若随随便便画上两笔他就能信,那你就是当着我们旭裔堂众弟子的面骂宫主眼拙了。”尺玉咬死不松口,谅寺丞也拿他没辙。   “我还真是低估你了。”寺丞凝望着面前真假难辨的脸,欺身道,“既然少宗主矢口否认,寺某多说无益,待我捉个沐莲宗弟子回来,看看他认不认得你的沐莲剑法。”   “那你去捉吧,如果是个沐莲宗弟子都会本派绝学,你猜式粼哥哥为什么捉我回来?”尺玉腰身不断向后压,只为避开寺丞臭烘烘的嘴,他歪过头深吸一口气,重新与寺丞对视,“你早膳吃大蒜了吧?这样不礼貌。”   业鸠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   但旋即他的笑便僵在脸上,面红耳赤的寺丞在顷刻间扼住尺玉脖颈,下一秒尺玉双脚离地整个人飞了出去——   Hela   就在业鸠接与不接中踌躇的瞬息,尺玉凌空翻了个筋斗,前肢着地后噌地蹿向寺丞。   一道肉眼难以捕捉到白光闪过,寺丞瞳孔一缩,飘起的衣袂落下时,左脸多了五条血淋淋的爪痕。   尺玉眼帘轻抬,竖瞳渐渐恢复杏仁状,他不骄不躁地讷讷道:“我已经说过了,区区堂主,不怕的……” 第85章 你还亲我干啥,你去亲别的美人吧   在外面逞完强回屋,猫猫立马瘫在卧房新添置的贵妃榻上娇弱得不行。   被人掐脖子属实不太好受,若非为了式粼这一世的平安顺遂,以他的妖力岂会如此忍气吞声?   尺玉发怔了好半天,愁眉不展地吐出一口憋屈气,朝房顶上业鸠喊道:“那个谁,把我吃剩的半包牛肉干拿进来,再派人去伙房问问晚上吃啥,添碗虾仁小馄饨,要新鲜大虾包的。”   尺玉才交代完需求,外屋的门便被推了开来,由于心不在焉地揉着发紧的脖子,尺玉对脚步声的区别全无察觉。   直到高大的人影靠近半月门,一股熟悉的淡淡甜香顺着珠帘飘进鼻息,他这才反应过来人不是他刚刚喊的那位。   “你回来了——”   尺玉看到式粼的刹那,眼神光倏地亮起,他挪了挪屁股轻拍身边空位道,“是给我买好吃的了吗?闻着不像肉的。”   式粼端详着尺玉佯装无事发生的脸,胸口闷得喘不上气,他缓缓走向贵妃榻,静静扑进猫猫怀里,仰头用鼻尖轻蹭脖颈上浅粉的指痕。   “猫猫如果太懂事的话,哥哥的心会很痛。”式粼呢喃。   “很,很痛吗?”尺玉眨了眨眼睛,桃色的指尖推开式粼眉宇间拱起的愁绪,“他们嘴这么不严实,难道没告诉你我都挠回去了?那位堂主伤得比我重多了,要是养不好,脸上兴许会落下疤呢,不像我这小伤睡一觉就能好。”   “账不能这么算,寺丞死活与哥哥无关,可小午是哥哥的猫猫啊。”式粼抬脸在尺玉脸颊重重地亲了下,“以后哥哥去哪儿都带着小午好不好?小午不嫌哥哥烦吧?”   尺玉听了式粼的问话心里忽地一拧,他托起棱角分明的下颌轻捏以示惩戒,“我要嫌你烦就不来找你了,屁话以后少问,我不爱听。”   训完追了句,“吃的呢?给我瞧瞧。”   “好,小午不爱听,哥哥就不说。”   式粼无条件屈服于又凶又软的猫猫,对着飙脏话的小嘴盖印后,起身将包着栗子的油纸打开。   “哥哥回来途中刚好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冥穹宫内做不了这些,买了点给小午尝尝。”式粼边说边剥开一颗栗子喂到尺玉唇齿间,“小午若喜欢到时候可以用板栗烧些鸡肉,口感也是软软甜甜的。”   “板栗烧鸡吗?我爱吃的。”尺玉咀嚼着记忆里香香软软的味道,耳朵愉悦地支棱了一下。   他感觉式粼是有潜意识记忆的,因为从前在布庄他就有吃过板栗烧鸡这道菜,式粼也是先让他尝了尝。   只不过当时的栗子是鸡肉里面的,甜咸口味,糯叽叽的很好吃。   “小午爱吃就好,明天哥哥让伙房给小午准备。”式粼又喂尺玉一颗,并吮了吮碰过尺玉唇瓣的指尖,“今日哥哥去镇上见了赏金探子,眼下宫主迟迟不闭关拆剑谱,回门的事只能一拖再拖,所以不如请他们先去探探迷雾谷所在,以免浪费时间。”   “你也反应过来了?”尺玉正要跟式粼说这事,“要不是派去盯梢的人回来报信,我差点忘了宫主处对象会耽搁回门。还有那个寺堂主,他听见咱俩在涮肉馆子门口说的话了,今天咬着我不放,还扬言捉个沐莲宗弟子回来呢。”   “无妨,寺丞极少出浪雁涧,绝无可能接触过沐莲剑法,时下你我成婚的消息传出,沐莲宗弟子已经尽数退出浪雁涧地界,随他怎么折腾都不会有结果。”式粼剥栗子的手没停,眼色却因为寺丞沉了沉,“小午要哥哥给出气吗?哥哥可以……”   “不要。”尺玉拒绝,“既然他碍不着咱们的事,那就先不管他了。你刚才说沐莲宗弟子退出浪雁涧是什么意思?”   “哥哥也是今天才知道,早在宫主出关之日便放了消息出去,说你我二人一床两好,隔日便会成婚。”式粼解释,“自古正邪不两立,更别说沐莲宗这般江湖地位的大派了,眼下镇上往来的江湖中人都在传你已被逐出师门。”   “啊……?”尺玉惊呆了,他张嘴接过连续两颗栗子投喂,鼓着仓鼠似的腮帮说,“我还当宫主是恋爱脑呢,原来他在背地里搞这么多小动作,怪不得整日高枕无忧的。”   “哥哥不是提醒过小午宫主是武痴不是傻子吗?”式粼用干净的中指刮了下尺玉鼻尖,“小午如此着急回门,宫主怎可能全无防备。”   “爱防就防呗,反正我无所谓。”尺玉原本也没打算瞎认亲戚,这些凡夫俗子不够资格,“咱俩偷偷摸摸回去更好,还省了点头哈腰的麻烦。等你花银子雇的探子摸清楚迷雾谷的路,咱们正好快去快回。”   “近来无事,我就踏踏实实给他们安排姻缘了,等下你陪我去找趟宫主,我打算忽悠他闭关几天给万翀来个欲擒故纵。”   在尺玉看来安排姻缘也是正经事,他若一对一对地牵上红线,日后就是冥穹宫的大月老,谁见了不都得给媒人三分薄面?搞不好还有金锭子赚呢!   “小午确定这样可行吗?”式粼在家里怎么惯着尺玉都行,但尺玉做红娘这件事他总觉得不靠谱,“万翀绝非看上去那么斯文好说话,他性格其实非常执拗,眼下仅仅是给宫主留些颜面,日子久了宫主还没抱得美人归,恐怕会失去耐心迁怒于你。”   “你咋那么了解万翀呢!”尺玉不乐意地伸出盘在一起的腿踢式粼,立着眉毛道,“在你眼里他是大美人,所以舍不得拱手相让了呗?留着一亲芳泽?”   “这都哪跟哪啊……”式粼用手背揉了揉尺玉气鼓鼓的脸,服软道,“好好好,我的小午宝尽管张罗,哥哥兜底还不行吗?要是被罚去水潭面壁,哥哥就给小午摘果子充饥,小午冷了,哥哥就抱小午在怀里睡觉。”   “不行!”尺玉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扭过身拒绝式粼的示好,“你刚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你说万翀是美人,还说他斯文好说话!啥意思?我不斯文呗,你还没夸过我是美人呢!”   “就这?”式粼一把抱住软乎乎的吃醋猫猫,下巴垫在瘦弱的小肩膀上朝肉嘟嘟的耳垂吹气,“你看哥哥像是喜欢斯文人的样子吗?哥哥一天不挨怼浑身都不舒坦,偏偏喜欢猫猫这种跋扈的类型怎么办?”   “自己看着办,我又没控制你。”尺玉嘴巴还扁着,别过头不理式粼。   还差一句美人没夸呢……   “哦,也行。”式粼依照尺玉口中的看着办张嘴夹住微微变色的耳垂,舌尖轻轻扫过皮肤表层茸茸的汗毛,尺玉吃痒不自觉地将头倒了过来。   为了面子,急赤白脸道:“别弄——”   式粼又哦了一声,松开湿漉漉的耳垂,张嘴亲向脸颊肉,边亲边往嘴里吸肉肉,尺玉发烫的脸颊好香好香,简直可以称之为嗅觉盛宴。   “你还亲我干啥,你去亲别的美人叭。”尺玉直挺挺地等了良久仍未等到式粼夸他漂亮,咬着下唇委委屈屈,“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畜生,上当受骗了!”   说时迟,那时快,晶莹剔透的眼泪疙瘩啪嗒掉了下来,生生把式粼砸蒙了。   又,又玩脱了……? 第86章 给你尝尝   猫猫说风就是雨,颓然倒进贵妃榻一副伤心欲绝哄不好的样子。   式粼见状忍俊不禁地抬手搭在猫头上,指腹轻轻摩挲尺玉眉骨,“胡说八道,哥哥恨不得嘴长在小午身上,哪儿有工夫亲别人?再说尝过仙桃的滋味,凡间的梨子便不解渴了,小午这个道理不明白?”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尺玉脑袋一扭不给式粼摸,气不过的脚趾死死抓着贵妃榻垫子,“你说抱得美人归,你说他温文尔雅脾气好,既然美人这么称你心,你晚上别回来了!”   “哥哥明明说的是宫主抱得美人归,小午怎么非要把罪名往哥哥头上扣呢?”式粼鼻尖陡然凑向尺玉脸颊,装模作样地嗅了两下,“猫猫脸上这是什么味儿啊,可真酸。”   “起开——”   尺玉拧着眉头作势嘴咬向式粼讨嫌的鼻尖,被式粼一把扳过脸堵住骂骂咧咧的嘴。   唇与齿交锋,不多时就挂了彩。   式粼对单方面受伤这事乐此不疲,夹带着腥甜的口水让他尝到一丝抵死缠绵的味道,这味道像是被下了生生世世的诅咒,令他颓然跌进妖猫的陷阱甘为信徒。   呼吸的频率在撕咬的烈吻中失去理智般不断攀升,身为猫族的尺玉再是喜暖也扛不住心窝里燃起的燥火,四肢似是被焚为灰烬,逐渐失去抵抗能力。   宫绦被式粼扯断后,衿带更是不堪一击,式粼的手肆意游走在他狂乱的心跳上,他迷蒙的眼睛在彻底沉沦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虚睁,“你还没说猫猫好看呢……”   尺玉执拗且单纯的样子看呆式粼了,撑在尺玉身侧的手下意识抚摸乖乖的猫头,哄宝宝似的哄道:“哥哥已经说过了呀,猫猫是仙桃,凡间再水灵的梨子也没有可比性,哥哥的猫猫肯定是最好看的,哥哥最稀罕猫猫了。”   “是吗?”尺玉傲娇地抖抖耳朵,先前还半推半就的手在得到应有的夸赞后猫猫祟祟地勾式粼腰带,“那好吧,给你尝尝今天的桃子甜不甜……”   “谢谢我慷慨的小午宝,那哥哥不客气了。”式粼落吻在猫猫柔软的耳根。   -   贵妃榻上快活一通,又回里屋酣睡一场,简单用过晚膳后尺玉受式粼邀请去后山看星星,特意张罗带些小零嘴过去。   首当其冲的是他开封却没吃完的牛肉干,下午伙房又新炸了小鱼酥,这两样先后装进布兜,尺玉从果盘里挑了个闻起来最香的甜瓜,想着和式粼在山头砸开吃,一人一半那种。   式粼则给自己准备了风干鸭脖,尺玉不喜他饮酒,他就用酒壶装了些红茶,解渴也解腻,还能给猫猫暖手。   万事俱备后两人互披斗篷,这就出门了。   因为是约会,思来想去式粼没让业鸠同行,但他俩万万没想到刚出旭裔堂大门,宫主心事重重地迎面而来。   “你二人是要出门?”宫主直来直去道。   “对啊,我与式粼哥哥去后山看星星,有情调吧?”尺玉今夜心情倍儿好,上来那股显摆劲儿拦都拦不住,他拍了拍被在式粼肩上的布兜又道,“我们还带了一大包零嘴呢,打算后半夜再回来。”   “看星星?”宫主学武成痴的榆木疙瘩脑袋被尺玉点了一下顿时清明不少,后山的确是个好去处,此时正是海棠花开之时,他也该约上万翀去花海赏月舞剑来着,“都带什么零嘴了?给本宫瞧瞧。”   尺玉一听宫主要瞧,箭步将式粼挡在身后,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俩带的零嘴贼好吃,你要看馋了找我俩讨怎么办?!”   式粼简直爱死尺玉这副护食的小模样,这样是对的,只有他一个特例能从猫猫嘴里偷来肉渣,外人闻闻都不行。   宫主被抠门的尺玉气得干笑一声,反驳道,“笑话,本宫什么没吃过,会被你带的零嘴馋到?”   “那你可说错了,我们带的是漭城口味的小鱼酥和肉干,佐料和你们本地的不一样,里面有辣子。”尺玉梗着脖子老自信了。   腌制牛肉干的辣子是式粼特意派人寻的,当时搜罗了近二十种,尺玉用他的妖猫鼻子一个一个闻的,最终才挑选出贴近漭城风味的那个,要说膳齐堂想做一模一样的出来,得需来他们旭裔堂请教才行。   “漭城?”宫主还真没留心江湖上何处叫做漭城,但这不重要,他已经知道零嘴是什么了,“肉干、鱼酥之外,可还带别的了?”   式粼不愿尺玉一直与他人对谈,抢先一步作答:“我二人还带了可以暖手的红茶,适合聊天吃的鸭脖,以及解腻的水果。这会儿更深露重,宫主若想将万堂主约出来最好多穿些,小心沾染风寒。”   “啊,本宫也没说一定要约小翀出来,没事了,你俩玩儿去吧。”宫主语罢双手插进袖口,脚尖一掉兀自闪人。   “什么时候起开始叫小翀了?”尺玉目送来去匆匆的宫主,好奇地揽上式粼手臂,“式粼哥哥你说他等下会去找万翀吗?”   “还真让我的小午误打误撞到了。”式粼望向宫主离去的方向答非所问地淡笑。   前阵子他还对尺玉乱点鸳鸯谱的事感到离谱,如今细细琢磨,宫主这些年如此倚重万翀当不仅仅是因为医术,有些别的东西在染头发的肢体接触中萌芽,被尺玉这股妖风一吹,开始疯长了。   “你说啥呢?”尺玉手指头伸到布兜里抠出一根牛肉干叼在嘴里,“我是问你宫主晚上会不会找万翀,我看他一脸的求知若渴,结果去的方向却不是魂危堂,不是怂了吧?”   “怎么可能怂?”式粼揉了一把小馋猫的头,解释道,“宫主这是去膳齐堂找司徒堂主讨零嘴去了。”   -   夜凉如水,架不住有情人的手心热乎,式粼牵着尺玉一路抄小道上山,海棠阵阵花香钻入鼻息,即便黑咕隆咚的,也别有一番浪漫滋味。   等二人哼哧哼哧爬到山巅,刚松一口气,眼尖的尺玉隔着八百里远便看到临月亭内坐着个人。   那人似是在月下独酌,时而仰头作一饮而尽状。   尺玉连忙用胳膊撞了撞式粼,“你看见没,咱俩亭子让人占了!”   “小午真看得起哥哥,哥哥肉眼凡胎能瞧见就怪了。”式粼手动将尺玉吃差不多的小鱼酥纸袋口卷了卷,方便尺玉抓里面的福根。   “哦,也是。”尺玉把掌心的小鱼酥碎往嘴里一倒,拍了拍手上的渣子说,“这女子胆子可挺大,这要是碰见个好色之徒,荒山野岭的多危险啊。”   “女子?可有什么特征?”式粼用手背抹掉猫猫嘴角的鱼酥渣,凑过去亲了一口。   尺玉又挨甜滋滋的亲亲了,嘴上傲娇地诶呀一声,翘尾巴道:“女子能有啥特征?背对着咱们我也看不见脸,长头发呗,但头上没什么步摇发簪之类的饰物,穿得也挺素。”   “桌上可摆着个酒壶状的陶土乐器?”式粼问。   “你咋知道?”尺玉被式粼突然爆发的好视力震惊住了,他刚刚都没仔细看。   “那就是了。”式粼顷刻间猜到那人身份,为尺玉释疑,“是霜见,据说她家破落之前山庄内也是种满海棠的,所以每年到了海棠花开的季节,她都会上山发一阵子呆。”   “你咋又知道了呢?”尺玉听了眉毛一立,脸上登时写着不乐意,“你也看她好看呗?咋的,她上山赏花你陪着了?”   记忆觉醒的式粼绝非尺玉说碰瓷就能碰瓷的,他停下脚步捏起飘着醋味的猫脸,逼视道:“哥哥跟小午前后脚转世,哪来的时间陪她赏花?不过是这副皮囊的记忆罢了,小午休要再讹哥哥。”   尺玉见骗不到好听的话,当即转移话题,“那皮囊是咋知道的?曲峰跟你说的?他陪着了?我就说他俩有戏!”   式粼:“……” 第87章 你说谁伺候谁?   按照式粼过去的性格作风,断然不会去沾旁人闲事,更何况说亲本身存在费力未必讨好的可能性,没必要浪费精力在上面。   但尺玉孤身一人追着他来到此处,吃吃喝喝以外就这么点乐子,能支持当然会不遗余力。   式粼牵过尺玉软乎乎的爪爪,边散步边透露已知信息,“哥哥素来与曲峰不和,话是炽烈堂堂主寺丞透给哥哥的。”   “寺丞?你过去跟他有来往吗?”   尺玉惊讶的主要原因是假使寺丞本就跟式粼很熟,何故对他、对业鸠如此凶巴巴。   “不,他应该是来找你的。”式粼解释,“此人憨直得很,易喜也易怒,对待心仪之人更是十年如一日。他之所以亲自造访旭裔堂,极有可能是因为你要给霜见牵红线,他按捺不住毛遂自荐之心了。”   “哈……?”尺玉表情顿时为难起来,“可那位女堂主在咱俩喜宴上看都没看寺丞一眼,嘴上叫的,眼底映的都是曲锋啊。”   尺玉本身并不讨厌寺丞,甚至听了式粼的话莫名有些同情那位九尺壮汉。   式粼概括得十分精准,喜怒形于色的寺丞不似曲锋骄横,他们之间的交手好比话赶话吵吵两句,气出了也就忘了。   寺丞被他挠花脸后,也没说带手下弟子来旭裔堂闹事。   “眼里只有曲锋吗?”   式粼被尺玉说得一愣,眨着眼睛拼命回忆当时的情景,只可惜成婚那日他忙着吃闲醋,丝毫没理会霜见的心思放在何处。   “你没听见女堂主左一声阿曲右一声阿曲的叫啊?”尺玉接过式粼的疑问继续道,“而且曲锋也是真听女堂主的话,让他坐下他就坐下,让他闭嘴他就闭嘴,半点往日里的跋扈都没有……”   式粼沉吟不语片刻,自说自话道:“如此说来,小午这红娘当得怕是要罪人了。”   “完了完了完了……”   尺玉后知后觉的某根筋在说话间隙猝然搭在一起,“你刚才怎么没提醒我忽悠宫主闭关呢?我都跟你说我要找他的啊!”   “刚才小午不是在跟宫主炫耀零嘴吗?”式粼镇定自若地应对思维跳跃的猫猫,“再说哥哥的千年小猫妖都想不起,哥哥凡夫俗子一个,忘了很稀奇?”   式粼一提零嘴,尺玉的手下意识往布袋里伸,只不过他无法完全认同式粼所说,推卸责任道:“可你这不又把时间给耽搁了嘛……”   “是哥哥耽搁的?”式粼忍俊不禁。   “怎么不是呢?你若提醒我,我分分钟就能把宫主给忽悠了。”尺玉叼着牛肉干仰脸用眼珠子斜式粼,“那老狐狸都把我回门的正门给关了,我悄摸走后门总不能再拖了吧?”   “既然如此星星改日再看,哥哥这就陪小午去趟魂危堂如何?”   式粼一边征求尺玉意见,一边将手覆在尺玉吃撑还吃的肚子上转圈揉,“小午这是要给哥哥生小猫猫了吗?快让哥哥听听小猫猫蹬不蹬我小午宝的肚肚。”   式粼话音未落,蹲身环住尺玉的腰,将耳朵靠了过去。猫猫吃多后肚肚是真的圆,现在不稀罕,过会儿该瘪了。   “我都说了我是公猫,生不出小猫猫来的……”尺玉张嘴就是直男猫那味儿,毫无情趣可言,“你再是喜欢小猫猫也晚了,你只能养我一只猫猫。”   “小午就是哥哥的小猫猫啊。”式粼鼻尖蹭了蹭猫猫肚肚,环住猫腰的手在腰窝下两寸摸了一把,“哥哥的大白尾巴呢?有翘着吗?”   尺玉将小手指头粗的牛肉干全都塞进嘴里,拍了拍式粼天灵盖,“大白尾巴就别惦记了,这辈子肯定没有。”   “那下辈子小午什么时候来找哥哥?”式粼带着他比小草嫩芽还要细弱的破土而出的勇气,第一次跟尺玉提出无理要求。   他想,在如此约定之下,尺玉的单向奔赴便多了一个等待的前提,当追寻成为归家,或许过程就不那么孤独了。   尺玉说不上来原由,此刻像是被什么触动般,忽而涌上一股热泪盈眶的感觉,他凝望着式粼认真的眼眸,讷讷商量:“式粼哥哥想小午什么时候来找?是呱呱坠地,还是舞象之年?”   “哥哥等不及和小午团聚,到时哥哥还要衫青帮忙走后门插队。”式粼厚着脸皮说,“等你我二人回门后寻到孟公,小午勿忘逼他交出孟婆汤的化解方子,哥哥要在第一时间醒过来,亲亲哥哥的香香猫耳朵。”   尺玉傲娇的一声“哦?”拐出了山路十八弯的调调,“jiojio不香吗?你以前光亲我脚底板一天都有八百下。”   他还真有些怀念随时随地窝在式粼身上的感觉,高大的式粼像一座山给他依靠,给他安全感,跟他遮风挡雨,给他衣食无忧……   尺玉转身一屁股坐在式粼肩膀上,掐着嗓子学话本里的老太监喊话,“起驾回宫——”   本意是想当一回陛下的爱宠,但得来的却是式粼一句,“试问这位娇俏的小公公是在哪个主子身边伺候啊?”   他喝了一声“屁!”,绕在式粼脖颈的手挪到耳朵上一拧,作咬牙切齿的悍夫状,“你说谁伺候谁?”   -   今儿个的确不方便跟醉酒的霜见抢亭子,式粼灵机一动扛起尺玉朝隔壁山头走,倒不是一定要攀至顶峰,而是隔壁山头的小路刚好是魂危堂来临月亭的必经之路。   倘使宫主从膳齐堂搞到了赏月所需的零嘴,定会与万翀沿此路上山,届时他们会在半路相遇,也就无形中给尺玉创造了忽悠宫主的时机。   尺玉是只多贴心的猫猫啊,哪能自己吃着不管式粼,他一记猫拳砸开带来的甜瓜,挥臂甩了甩籽递到式粼嘴边,“式粼哥哥先给你咬一口解解渴。”   式粼扫向尺玉递过来的甜瓜屁股,内心相当“感动”,咬下后含糊不清地夸赞道:“哥哥最爱吃瓜屁股了,这块不甜。”   “那可太好了!我正好不爱吃瓜屁股,你给我把这个也咬了去。”尺玉顺势将另一半甜瓜的瓜屁股怼到式粼面前,对上一秒式粼的反话可谓是一个字也没听懂,“等下瓜头也归你,瓜头不甜。”   “……”   式粼气笑不说,都气呛到了。   他家猫猫的字典里「谦让」二字似乎打出生起便被抹了去,小脑袋瓜儿的灵活性也是朝着利己的方向随时变化,他轻轻理了理呛到气管的甜瓜汁,报复性地将嘴张成吞掉万物的大小,一口咬掉尺玉半个甜瓜。   尺玉眼瞅着式粼咬错位置,忙不迭用手背抬起式粼下巴制止,“你咬到瓜肚了,瓜肚甜你不爱吃的。”   旋即用手背夹住式粼的脸,舌尖单刀直入闯进齿关,将甜甜的瓜肚往自己嘴里卷,其间鼻子哼哼出“你别动,给我”的音。   式粼真是谢谢了。   到嘴的甜瓜被护食猫生生夺回,幸得味蕾尝到尺玉甜甜的口水,否则他实在太亏了。   在口中将甜瓜一分为二,式粼搂着尺玉垂在他胸膛的小腿真诚发问:“小午猜猜有没有一种可能,哥哥其实说的是反话?”   “有吗?”尺玉眨动懵懂的大眼睛,对着他手里的两半甜瓜咔咔咔三口,继而用裹着一层水润甜瓜汁的嘴巴勉强说了句人话,“那下次猫猫跟式粼哥哥分着吃好了,这个瓜的瓜肚不怎么甜,真的。”   说完瞧见甜瓜内侧的肉还有黄黄的瓜蜜,嘟囔了一句“真不甜”,又咬了一口。   这一幕恰巧落入拐上石阶的宫主眼里,宫主瞟了眼身侧如月光般清冷的万翀,想着到了山顶,他也与万翀分瓜而食。   像式粼这般。 第88章 早知你这般不珍惜我   尺玉专注于忽悠式粼,对缓缓走来的那两位全无察觉,他晃了晃手里吃剩下的瓜头,嘴角抿着贼兮兮的笑,“还吃吗?不吃我可丢了。”   “小午确定要给哥哥吃?”式粼对挑嘴猫猫的自私行为弱弱地反抗了一下,“若答案为肯定哥哥张嘴接着便是,倘使反之,猫猫也不准丢掉食物,自己把它吃掉。”   “为啥?”尺玉的妖族思维对此属实无法理解,“不爱吃的东西还非要往肚子里塞?即便在食物稀缺的妖岭,我都没这么委屈过五脏庙。”   “因为但凡跟可爱沾边的猫猫通通没有浪费食物的坏习惯,小午是可爱的猫猫吗?”式粼由于上辈子过了很长一段苦日子,无法纵容猫猫随随便便丢掉甜瓜能吃的部分。   “是啊。”尺玉紧盯式粼眸底的坚持,干瘪的瓜头直截了当递到式粼嘴边,“那给你吃,我确定要给你吃。”   意料之内的答案令式粼哑然自笑,他瞟向被猫猫啃成波浪形的甜瓜,朝借坡下驴的猫猫叹气:“既然如此,坏猫猫喂给哥哥吧。”   “你才坏猫猫呢……”尺玉边唧哝边粗暴地将瓜头塞进式粼嘴巴,末了不忘得便宜卖乖,“撒谎精,让你爱吃,以后都给你吃!”   式粼刚要反驳,不远处传来宫主使动静地“咳咳”声,式粼闻声斜眸,只见月华之下宫主与万翀并肩而来。   不仅如此,宫主手臂还挎着个竹篮,篮子盖着块蓝染粗布,里头装的是什么零嘴便无从知晓了。   式粼先是颔首唤了声“宫主”,继而凑到尺玉耳边提醒,“闭关一事正是机会。”   尺玉收到讯号呲溜从式粼肩膀跃下,被式粼赶鸭子上架般拍了拍猫腚,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宫主。   然脑袋忽而一转,冲万翀讲道:“可否容我跟宫主单独说句话?”   万翀心中求之不得,淡笑一句“少宗主请便”兀自朝式粼走去。   未等宫主开口,尺玉抢先一步道:“听说你背地里出损招把我后路断了?”   “你若未存兴风作浪之心,本宫不过是将喜事公诸世人罢了,又何谈损招?”宫主懒得跟尺玉兜圈子,“说吧,什么事?”   “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压根没打算和式粼哥哥搬家,随便你怎么传!”尺玉说话向来不经大脑,更何况跟凡人没必要讲尊卑。   他话锋一转,倾身道:“出于好心和诚意,我再传授你一招欲擒故纵,想要拿下万翀,你就得让他感受到落差。”   “哦?具体是指……”   宫主打量着神神叨叨的尺玉,心里不免犯嘀咕。   式粼身上的剑伤乃他亲眼所见,尺玉若对式粼有情岂会下此毒手?倘使成亲另有目的,屡屡见到尺玉与式粼亲昵又算怎么回事?   他委实看不懂尺玉,更看不懂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式粼。   “啧,你这领悟力怎么……”尺玉恨铁不成钢地咂咂嘴,浑身散发着山里猫的朴实。   他揽过宫主肩膀,哥俩好般拍了拍对方的背,“这么跟你说吧,当初式粼哥哥之所以能把我拿下,主要原因是他摔了我的鸡。我负气出走后,风餐露宿多日,才渐渐琢磨过来大床和被窝有多香。”   “后来他又凭一己之力助我脱险,当时可以说魅力爆棚,哪怕我开始没瞧上他,经此一事也高看了他一眼。”尺玉说着啪啪拍了两下表情傻呵呵的宫主,眉飞色舞道,“懂吧?就是那种感觉……”   宫主若有所思地搓了搓发蒙的脑门,英雄救美他能明白,可摔鸡为何意?   “总之不能愣头青似的追人,太舔了。”尺玉再次点了点宫主,“你想啊,万翀骨子里傲得很,太过上赶子不嫌你烦就怪了。”   宫主被尺玉说得微微开窍,灵光一闪,举一反三道:“你的意思是,本宫这几日的发力够用了,稍微晾小翀两天,让他回忆回忆本宫的好?”   “哎,对咯!”尺玉欣慰地勾起嘴角,将话题引向正地方,“是得晾着,但不能完全晾着。你还要给他营造出即使你在闭关,心里仍然惦记他的感觉,该送的礼物一日都不可缺,直到你出关为止。”   恋爱脑的宫主瞬间被尺玉带着跑,“那礼物如何挑选?平日里小翀似乎除了喝茶、下棋、捣药没有旁的爱好。”   实际上这两天他喝得脸色发绿,屁股在蒲团上快要坐平了。   “镯子啊!”尺玉再次拿自己举例,“试问普天之下谁见了大金镯子不迷糊,特别是那种手工精致又沉实的……”   “小午——”   式粼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   他原本是想等尺玉自己反应过来当下的身份跟别人勾肩搭背合不合适,但他等了半天,发现猫猫根本没长心。   倘若他不开口打断,今晚的星星怕是要四个人共赏了,更可恶的是他居然离尺玉这么远。   尺玉被式粼一嗓子吓得猫躯一震,抬眼的刹那撞上双目冒火的式粼,做贼心虚般将搭在宫主后背的手收了回来。   “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送花也不错,摆得好看些……”   着急忙慌地交代完,尺玉猫不停爪地赶回式粼身边,赔笑道:“等急啦式粼好哥哥~”   猝不及防的猫猫撒娇虽有令式粼身心愉悦,但不代表刚刚受的情伤能够一笔勾销,他闷不吭声地拎起尺玉大臂,噌噌往山下走。   就在这时,不知事情严重性的尺玉又与宫主搭了一句腔,“我和式粼哥哥打算明天回门了哈,半月内肯定能回来——”   -   式粼先是用拎的,后是用扛的,不多时便将罪无可恕的猫猫带回了旭裔堂。   旭裔堂以南有处私汤,乃式粼沐浴专用之地,此地常年设有弟子看守,更有四个黄花梨木雕花衣橱,其中挂满了各个季候的衣裳,来此泡汤无须多做准备。   式粼冷脸进门后挥退弟子,跟着身形一晃移至汤池,不由分说地将尺玉扔了进去。   但听扑通一声,尺玉喉间垂死挣扎的“别——”随着咕噜咕噜几口温泉水,一齐没入汤池。   尽管泉水温度舒适,池子也甚为宽敞,可尺玉是猫啊,天性怕水使得他入水后连连扑腾,大呼救命。   实际上水深只到尺玉腋下,根本淹不死猫,否则式粼也不会“下死手”。   “小午可知错了?”   式粼嘴上放着狠话,身体却心软至极,见尺玉呛水亦未褪去身上衣物,赤足踏入池中拎出落汤猫,“若是知错,给哥哥起个誓听听。”   别说起誓了,受惊的尺玉说话都费劲,口鼻刚一出水面,双手死死抓着式粼胳膊,指甲盖几乎陷进杀猫犯肉里。   他弯着腰咳了好半天,缓过气抬手照式粼脑门就是一个大比兜——   “你要死啊谋杀亲夫!”尺玉眼珠都被温泉水泡得通红,扯脖子喊道,“酸归酸,怎好拿性命开玩笑?他娘的,早知你这般不珍惜我,我都多余来找你,真他奶奶惯的你!”   “我告诉你式粼,这种事再发生一次咱俩日子别过了,谁离开谁四季都照常轮转,别以为我没你就不行!”   尺玉声声句句无一不打在式粼七寸上,受尺玉拍打的头部似是感受不到疼,他呆呆地看着尺玉歇斯底里地发飙,看着尺玉松开自己,而后看着尺玉独自蹚出汤池……   照理说汤池的水深不足以给胸腔造成压力,但式粼仍感觉憋闷至极,或许尺玉喜欢的只是他温文尔雅的保护色,而摘下面具的他好似弃屋里的蛛网,潮湿阴暗中的霉,风干发硬的馍馍,这样的自己真的能配上尺玉吗?   他的阴暗面,不该冒出来的。   式粼像往常一样勾了勾嘴角,倏尔扑通跌入尺玉恨死的泉水中。   他太得意忘形了。   忘了自己起初是什么货色…… 第89章 天灯中的大鸡腿   尺玉对式粼入水的声音并未在意,在气头上是其一,其二人族大多会游泳,与其担心式粼被水淹死,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湿答答的衣裳裹到窒息。   翻箱倒柜找衣裳的过程中,尺玉意外发现其中一个衣橱内的衣裳比另外几个衣橱内的要短些,他正要取下霁蓝长衫与自身比量,视线偶然被衣橱下面一层的大红色吸引。   他本能地弯腰将其拎起,不料有个东西从中滚落,掉在了他脚边。   他定睛一看,似乎是个南瓜形状的百子针插,针插上的针还挂着金色丝线,与衣领花纹处所用别无二致。   绣工他不懂,可手艺确定是式粼的手艺,因为袖口小图跟式粼亲手做给他的布袋一模一样,旋即低头嗅了嗅袍子味道。   这一嗅,尺玉当即反应过来红袍是喜宴那日他穿过的,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气味,他下意识朝屏风后头喊道:“你是偷偷在给我绣喜服吗?”   许是过于安静,尺玉的问话在空旷的环境中轻飘飘地回荡。   他等了两秒仍然不见式粼应声,一脸蒙地缓缓绕过屏风走到汤池前。   然而,式粼不见了……   尺玉的脑袋瞬息间卡住,在先后排除式粼不会妖法和并未施展轻功离开后,忽而想起式粼极有可能还在水下。   他猛地一拍大腿,“我去,不是不会游泳吧——”   尺玉登时急得直跺脚,丢下喜服顺石阶奔了下去。   袅袅水汽遮住视线,尺玉只能靠双手在水中拨来拨去的试探,“你别吓唬我听见没,否则我跟你没完!妈的!!”   尺玉嘴上穷厉害,内心慌得一逼,他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将脑袋扎回水中,这对生来畏水的猫猫而言可以说是将一辈子的勇气都使出来了,他艰难地在水下睁开眼,四处搜寻式粼的踪迹。   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咕噜噜的冒泡声,尺玉连忙回身,只见一道黑影朝他游了过来。   式粼在水下足足憋了一盏茶的气,若非尺玉不顾“危险”下来寻他,他便不打算上岸了。   他承认自己不堪一击,承认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病态,假使尺玉不再需要他,他在这里用别人的身份活着没有意义。   可他的猫猫还要他,他突然很想哭。   式粼一把抱住尺玉从汤池中站起身来,脸颊的水渍尽数淌落,再也藏不出从眼眶蜿蜒而下的湿痕。   “哥哥错了,哥哥以后不吃醋,小午别丢下哥哥好不好……”   式粼弓着背将眸底的不安藏进尺玉颈窝,他甚至不敢发出一声喘息,生怕尺玉会嫌弃他,像他曾经的家人,像布庄的下人,像学堂的同窗,没有人需要他,从来没有一个人是需要他的。   尺玉快被式粼不断发力的手臂勒骨折了,可他的心好痛,痛到全无推开式粼的力气,他甚至隔着衣裳和胸膛都能感觉到式粼的战/栗是从心房传出的。   这种恐惧他感同身受,那日在布庄他目睹式粼咽气何尝不怕?他不单单怕式粼死,他更怕自己救不活式粼。   思及那几日地狱般的苟活,尺玉鼻子倏地一酸,软拳落在式粼背上,“傻啊你……吓唬你呢听不懂?”   尺玉说着又捶式粼两拳,松握的拳头渐渐松开,以掌心的姿态贴在式粼背部轻拍,“我又没不让你吃醋,可你再怎样也不能把我往水里丢啊,我多害怕啊。”   心疼是一码事,算账是另一码,尺玉掰扯得相当清楚,他气不过歪头咬向式粼脖颈,在虎牙接近戳破皮肤前,补了个湿乎乎的吻。   几乎没有被哄过的式粼格外好哄,猫猫亲了他一口,埋得严严实实的脸就肯重新见人了。   他缓缓看向尺玉柔软唇瓣,情不自禁地轻啄,又轻啄……   尺玉气鼓鼓的神情不多时变得呆呆的,指尖攥着他衣角,脸颊乌黑的碎发衬得小脸如芙蓉白皙清纯,式粼吻得深入,手臂滑落至腰间俯身将尺玉抱了起来。   “哥哥知道了,哥哥不该扔猫猫进水里。”式粼在汤泉中蹚行,寻到石阶位置落座后追问,“小午要罚哥哥吗?因为哥哥强迫小午洗去他人气味了。”   空穴不来风,式粼特意强调“丢猫”的缘由,倒不是想要跟尺玉问责,更多的是寻求谅解。   尺玉和宫主说说话也罢,可上手的动作任谁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们才成亲几日啊?他若半点不计较问题反而严重了。   “我那,那是……拉拢好吧?”尺玉心虚地寻了半天适当形容词,解释说,“我这不是想着跟宫主套近乎,好让咱俩早些回门吗?”   “套近乎如果需要哥哥的猫猫使美人计,那哥哥宁愿先斩后奏回来领罚。”式粼双手撑在尺玉腋下,将侧身坐在自己腿上的猫猫转到面对面,“猫猫明白吗?”   尺玉直盯盯地看着式粼脖颈,挠了挠脑门,“那听明白了。”   -   一炷香后,式粼牵着猫猫爪爪走出汤池,见衣橱通通大开,抿唇道:“都看见了?里面的衣裳小午可喜欢?用的是猫猫贪便宜得来的料子。”   “是曲锋送的那些吗?”尺玉刚刚还真没注意,这会儿再扒拉,心情那叫一个愉悦,“不花银子的东西就是好,你也做了吗?”   “做了,不过哥哥那件还没来得及绣上式样,先给猫猫绣的。”   式粼担心猫猫会冷,披了件直裰在尺玉光洁的背上,跟着在隔壁衣橱取出自己的,边穿边说,“小午试试蓝色的那件,哥哥在天灯中藏了只鸡腿。”   “真的?”   尺玉闻言兴致不已,眼珠子亮了不说,衿带系一半就不管了。   普天之下,恐怕仅他一人拥有鸡腿刺绣的长衫,他连忙查看长衫大身后片的天灯刺绣,全力搜寻着鸡腿的踪迹。   式粼穿好衣裳见尺玉还在傻乎乎地盯着天灯以外的绣样看,提醒道:“小午不再看看灯内的火苗吗?”   “火苗啊……”尺玉嘴里嘀咕着式粼的提示,很快在上数第九盏灯内找到了他的鸡腿,“这儿呢!”   尺玉激动地指给式粼看。   他之所以半天都没瞧见,是因为式粼绣得隐蔽,鸡腿被天灯的灯纸迷蒙地糊住,他一扫而过很难看到其中玄机。   “快穿上,别着凉了。”式粼揉了揉尺玉开心乱晃的头,走向被他丢在桌上的布兜,“小午想跟哥哥在这边把剩下的零嘴吃光,还是回去睡觉?”   “当然是吃完啊!”尺玉答得无比利落。   他本来就是夜猫子,熬夜对他而言不在话下,此时式粼的记忆全乎,他巴不得晚点睡觉多聊天呢。明日要是困了,他就在马车里打盹,两不耽误。   “对了式粼哥哥。”尺玉一想到回门,赶忙与式粼商量,“明天上午咱们收拾收拾行李,用完午膳动身如何?”   “也好,伙房刚好有足够的时间炸些肉丸出来。”式粼将茶水分在碗中朝尺玉招手,“过来陪哥哥喝茶。”   “那你给我系。”尺玉衣衫不整地奔往式粼,张开双臂说,“不准乱摸了哦!” 第90章 哟,都在呢?   辰时与巳时交汇,天色早已大亮。   式粼分不清是头晕非常,还是困倦难醒,他下意识揉了揉趴在胸口正中的毛茸脑袋,感觉快被三百斤重的猫头压死了。   “小午,哥哥想喘口气。”式粼生怕吓到熟睡的猫猫,声音淡得像透过窗棂纸的光,温柔得一塌糊涂。   尺玉自己也不知何时养成耳朵要听式粼心跳的习惯,半趴半躺的睡姿一条腿还非得压着式粼肚子不可。   大概是因为式粼身上暖和吧,等立夏天一到他应该就不这么沉迷贴贴了。   耳朵将醒未醒地向后瞥了一下,尺玉搭在式粼脖颈的手往上挪移,悄然捂住声音的源头,顺便捂住了式粼氧气。   式粼张嘴咬猫的心都有了,若非碍于尺玉略微严重的起床气,此刻他定不客气地在尺玉手掌最软乎的大鱼际咬下去。   “猫猫换个睡姿不行吗……”   式粼小声请示的同时缓缓扳过尺玉肩膀往自己臂弯里挪,睡蒙圈的猫躯根本不吃劲儿,尽管只是轻轻一扒拉,可尺玉还是如小乌龟般四仰八叉翻了壳。   瞬息间失重令尺玉不悦地唧哝了一声“别弄我”,跟着猫腿固执地重新架在式粼腰腹,眼睛条件反射地往对方颈窝里藏,以躲开透过眼皮的橙红色的光。   “才成亲几日你便嫌我沉,以前咋不见你说这混账话。”尺玉闭着眼睛唧哝。   “哥哥没嫌猫猫沉……”式粼哭笑不得地侧过身亲吻尺玉冒火的天灵盖,“猫猫之前最多七八斤的样子,现在百斤都有了吧?”   “百斤怎么了?”尺玉不以为然地呛声,“猫猫就算千斤那也还是小猫咪,合着新鲜劲儿一过腻了呗?不爱抱我了呗?”   伶牙俐齿猫怼完人,气哼哼地睁眼怒视大清早找碴式粼,“你都好久没给我扣眼屎了,感情是不是淡了?爱没了?心变了?”   “……”式粼反手给猫腚清脆的一巴掌,“爱没了这话不兴总说,谎言重复一千遍之后,哥哥担心小午会把自己骗到。”   语罢,式粼用无名指在尺玉眼角认认真真抹了两下,像前一世对待尺玉真身那般。   “哥哥现在头很晕,等下脑袋又该不好使了,小午再跟哥哥腻乎一会儿。”式粼边说边安抚刚刚收拾过的猫腚,哄道,“哥哥永远爱小午,小午永远是哥哥的猫猫。”   “那猫猫以后不说了。”尺玉张嘴在式粼胸口撒娇般轻咬,跟着支棱起下巴看向式粼。   “最近‘犯病’时间越来越短,我感觉即便没有孟公插手你也会克服孟婆汤的‘毒性’,这次回门咱俩就当为下辈子提前做准备,顺便尝尝一路上的好吃的,你银子带足点儿。”   “放心吧,哥哥等下就吩咐业鸠将曲锋送的礼物装上马车。”式粼轻刮尺玉鼻尖,“待途中将其变卖,小午想买什么哥哥都不拦着。”   即便曲锋只当尺玉是立功的筹码,式粼仍无法容忍那些“示好”。   此行回门,刚好清理掉碍眼的东西,届时再选些赏心悦目的物价儿回来留纪念,毕竟浪雁涧地处偏僻之地,日后未必总有机会出远门。   尺玉银子够花就成,别的他不想操心。   -   马车从旭裔堂出发需途经炽烈堂方能驶出浪雁涧,尺玉寻思日后住在一个山头总有跟寺丞碰面的时候,上次闹得挺不愉快,今儿路过能化干戈为玉帛当然最好了,于是用捧着炸肉丸袋子的胳膊捅咕了下昏昏沉沉的式粼。   “我还没进炽烈堂串门过呢,咱俩进去溜达一圈啊?”尺玉一边提议,一边徒手品尝刚出锅不久的炸肉丸。   肉丸总共炸了三种,除猪肉牛肉以外,还混迹了少部分素萝卜丸子,他不爱听式粼成天到晚叨叨他光吃肉拉不出粑粑,就从了。   但别的不说,萝卜丸子配着牛肉丸子别有一番风味,没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   “说吧,憋什么坏水呢?”式粼懒倦地侧身倒在尺玉肩膀,将手伸向用过午膳还能继续吃的肚肚。   “我能憋什么坏水?反正丸子炸了五斤多呢,咱就当慰问伤患了,给他倒点。”   尺玉跟所有小猫咪一样,双标得很。自己压别人行,别人压自己不行。说话的间隙以肩头颠了颠式粼的脑袋,示意式粼起开。   但式粼显然不打算给尺玉这个面子,他不满地仰头嗦了一口挂着油花的小嘴,怪罪道:“对内抠得让哥哥吃不甜的瓜屁股,在外头都能大大方方地给别人倒肉丸了?哥哥不同意,小午的肉丸还没给哥哥吃呢。”   “那你倒是吃啊,我又不是不给你吃。”尺玉把纸袋往式粼面前送了送,嘴里发出一声“喏——”   “小午不喂哥哥?”式粼拿腔拿调地摆姿态,“给别人倒丸子还有个动作呢,到哥哥这里只剩自给自足的份,小午觉得合适吗?”   “……”   尺玉愈发觉得曾经那位人格独立的布庄东家一去不复返了,现在面前的式粼完全是围猫转的醋精黏猫精。   他就着自己的油手掏了个肉丸,以投毒的力度拍进式粼口中,继而朝赶马车的业鸠喊道:“那个谁,往回倒一倒,咱们去炽烈堂串个门。”   -   这两日涂抹魂危堂秘制的生肌祛疤药膏,寺丞脸上结痂的猫爪血痕掉得七七八八,长出的新肉也很平整。   为表示感谢,他特意拿出珍藏的极品白茶派人去魂危堂请万翀来品。   哪承想第二泡还未结束,余光内多出两个不请自来的身影。   “哟,都在呢?”尺玉瞧见万翀孤身一人,笑眯眯地踮脚与式粼耳语,“宫主定是听我劝进山洞闭关去了,这会儿万翀寂寞,才有空来炽烈堂喝茶。”   习武之人无一不耳聪目明,尺玉这声音压得不够低,万翀不想听见都难。   他放下唇边茶碗,脸色沉了又沉,“万某人是否寂寞就不劳少宗主费心了。”   “少宗主此番前来不会是与我算账的吧?”   寺丞话虽问得尺玉,视线却投在了式粼身上,他自问从未与式粼交恶,但难保式粼不会护尺玉的短。   “寺堂主觉得我们有账?”式粼见寺丞言语间偏袒万翀,当即不动声色地反击,“既然如此,海棠花下月夜独酌之事,也就没必要告知于你了……小午,我们走。”   尺玉脑子灵活得很,转瞬会意,并在式粼的威胁中再度加码,“那肉丸子也不给你倒了,小家子气!” 第91章 谁要你家那破祖坟冒青烟!   寺丞对尺玉遖鳯獨傢的肉丸子根本不感兴趣,但式粼口中海棠所指之人却让他活了心,他箭步追上前去,唤道,“右护法请留步——”   “留啥步?”尺玉旋身用手拦下不识抬举的寺丞,挑了挑眉尾,“怎么?寺堂主上回掐我脖子没掐够,还想再来一次?”   尺玉针尖对麦芒的本意是想讹寺丞一句道歉,不料身后一阵寒风刮过,转瞬间式粼的手便已逼近寺丞脖颈,惊得他心脏陡然漏掉半拍。   寺丞眼疾手快地拨开直面一击,未待他开口解释,式粼似是铁了心要与他清算旧账,毫无罢手之意。   足下倏转,式粼左手化刀凌厉地劈向寺丞面门,刚劲的掌风令寺丞瞳孔一缩,折腰堪堪避过杀招。   暗劲吹得发丝纷乱,寺丞视野不可避免地出现片刻恍惚,就在此时,式粼手刀猝然勾起,鹰爪般锁住寺丞脖颈,继而挥臂将人抡起狠狠摔向地面。   轰的一声,半尺厚的老榆木茶桌断成两截,幸得万翀闪躲及时,否则溅一身血不至于,一身烫茶是免不了的。   尺玉生平最爱看高手过招的桥段,心里大呼过瘾,只不过理智使然,没去做拍手叫好之事。   时下胜负已分,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还是把人拉开为妙,尺玉连忙充当和事佬挡在二人之间。   “好了好了,大家一个山头住着,打架多伤和气啊。”尺玉一把将逞凶斗狠的式粼扯到身后,跟着将吃剩半袋的肉丸子塞进摔得七荤八素的寺丞怀里,蹲身道:“莽夫岂能配千金?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寺堂主总听过吧?”   寺丞被尺玉这一问打断了胸中愤懑,他一言不发地等待下话,甚至忘记了起身。   “你跟这儿暗戳戳地关注人家毛用没有,红腹锦鸡尚知求偶时百般展示自己,寺堂主为何迟迟毫无动作?”   尽管尺玉无法保证霜见一定会对寺丞倾心,可他依然决定点一点愣头青,“错过猎物一点都不可惜,因为你肚子还不饿。可惜的是放过猎物,在你很想吃的时候。”   尺玉的道理来自妖族,是生灵的规律,人族也是生灵的一种,哪怕比喻的不太恰当,但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事实上寺丞的确听懂了,他撑起半身,直眉瞪眼地看着尺玉眼睛,“她可是又去后山了?一个人吗?”   寺丞的眼睛里只有霜见,而霜见看向哪儿他怎可能全然不知?过去不动是因为不愿打扰,现在想动则是想通了。   “是不是一个人和你怎么做有直接关系?”尺玉担心蹲久了身后那位吃醋,起身又道,“缘分之事虽有天定,但踏出这步今生便不会遗憾。”   尺玉说这话时不免想起式粼的上一世,以及他自己。   他若不曾有过遗憾,或许能够避免那些肝肠寸断的日子,而当他追悔莫及时再勇敢迈出这一步其实已经晚了,假使没有天上的老蛟龙帮忙,他不知道怎么熬才能与式粼重逢。   或许爱到刻骨真能碰到心软的神,尺玉轻牵嘴角,满怀善意地鼓励道:“九重天上掌管姻缘的白胡子老头若是喝得醉醺醺,保不齐也能心软一回。寺堂主若是有心,抱得美人归不是难事。”   尺玉背在身后的手悄咪/咪地勾过式粼指尖,回眸对视的刹那两人神色皆微妙一变。   “哦对了。”尺玉忽地想起还有事情没交代利索,追道:“今日起旧账一笔勾销,肉丸子你细品品,倘使实在不爱吃就给万翀拿回去,他家小狸花准馋这口。”   交代完这些,尺玉把自己给厉害坏了,他模样夸张地甩了下衣摆,迈着狂妄的猫步与式粼一起走出炽烈堂。   -   重新钻进马车,懒散猫猫靴子一蹬,屈腿躺在式粼膝盖上,脑袋拱了好几下才调整到最为舒适的姿势。   “打架很酷,以后别打了听见没?”尺玉拉过式粼的手放在下巴处,苦口婆心说,“好在寺丞身板够结实,咱还有化干戈为玉帛的筹码,否则你真把他摔个好歹的,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啊?”   尺玉能不惹事就尽量不惹事的原则式粼当然清楚,可一想到寺丞趁他不在动了尺玉,肝火就旺得想烧山。而自责的那部分情绪,他每每想起也不知如何排解。   式粼一言不发地轻抚猫猫圆咕隆咚的脑壳,眼睛呆得跟死不瞑目似的。   “欸,我跟你说话呢!”尺玉一个回手掏将闷葫芦的脖子压低,“你不服咋的?打赢了没过瘾还非得把人往死里打?”   面对尺玉的曲解,式粼忙不迭否认,“哥哥哪有,哥哥已经点到为止了不是吗?”   “那你刚才不吱声是啥意思?”尺玉感觉到式粼心不在焉,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哥哥没吱声吗?可能是哥哥在心里回小午了吧?回的是我的小午宝说得对呀!”式粼用指腹挠了挠尺玉较真的下巴,转移话题,“不如小午展开说说哥哥是怎么个酷法,哥哥再决定要不要原谅猫猫只出不进?”   “啥叫我只出不进?要不是你把人家给打够呛,桌子茶具咔咔砸稀碎,我犯得着把肉丸子都给他?”尺玉半点没给式粼留面子,哐哐一顿怼后怨了句,“原本我仅仅是想给他倒一捧的……”   尺玉说着两只手合在一起,比划了个小碗形状,“这一捧最多六颗,还不是因为你,袋子里二三十全搭进去了。”   式粼看着尺玉比划的小碗忍俊不禁,纠正道:“猫猫瘦瘦小小一捧是六颗不假,可寺丞那双手合在一起恐怕得有陶钵那么大,六颗才够垫个底。”   “不许笑!手大是重点吗?”尺玉没给式粼打马虎眼的机会,“你刚才说我只出不进,那试问这两箱是啥?”   尺玉说着踹了一脚他从曲锋嘴里抠出来的宝贝,“我只进不出的时候也没见你夸我,当时那脸拉得比驴还长呢你好好回忆回忆!!”   赶马车的业鸠实在没憋住,从鼻孔哈哈出来一声,但很快就被他用手捂住了。   式粼这边也属实有些接不上话,他承认拉驴脸的那个是自己,更不该拿「只出不进」转移话题,简直太愚蠢了。   就在式粼懊悔不已时,无意间瞧见手腕那串蓝碧玺,灵光一现地理了理嗓子,“小午还吃不吃南瓜甜羹了?等下路过山脚小镇,刚好可以喝那个暖暖身子。”   “那我到底表现得怎么样啊?你也给我展开说一说呗?”尺玉梗着脖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式粼彻底傻眼,猫猫智商噌噌上涨,开始不好忽悠了呢。   “快说!”尺玉用脑门儿顶式粼肚子。   式粼无可奈何只能服软,“猫猫表现还用说吗?怎么看都是过日子的好手,哥哥祖坟冒青烟方能有幸娶回贤妻……”   尺玉一想到式家人就来气,当啷一声打断道:“谁要你家那破祖坟冒青烟!给我重说!!”   脑袋不好使的式粼根本不知道自己踩了多大的坑,生生委屈笑了……   “我爱你小午,很爱很爱你。” 第92章 你当我们冥穹宫右护法囊中羞涩?   “这还差不多!”尺玉隔着四五层衣裳咬了一口式粼肚子,双臂将窄腰搂得更紧,“我都冻脚了,你也不说给捂捂。”   “小午冻脚了吗?”式粼先是看向只穿一层薄袜叠罗汉的猫脚,而后瞥了眼被尺玉蹬在一旁东倒西歪的布靴,表示相当困惑。   但过多的质疑不利于家庭和谐,式粼出于长久考虑提出解决方案,“那小午起来坐哥哥腿上,把脚藏在哥哥袍子里好不好?”   “不好。”尺玉拒绝得相当干脆,“坐着没有倒着舒坦,我还想再躺会儿呢。”   既冻脚又懒得动弹,尺玉整只猫矛盾极了。不过有他的理由,天底下的小猫咪通通都长一身懒肉,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式粼也拿尺玉没辙,转而对车帘外赶马车的业鸠讲道:“现在距离到镇子还要走多久?”   “回主人的话,大概还需半个时辰。”   业鸠全无察觉自己说话时的嘴角忘记落下,自打刹祭殿多了位伶牙俐齿的新主人,他沉闷的性格被迫开朗不少,当然气也没少受……   式粼见路程还长,只得脱下外袍将尺玉的脚裹成个胖粽子,宠溺地拍了拍猫腚说:“小午再忍忍,等下到甜汤铺子喝碗热乎的,哥哥的猫猫就不冻脚了。”   “我还想吃鱼,要那种被柿子炖得酸溜溜的鱼。”尺玉边说边吞口水,捅咕式粼问,“对了,你雇的人寻到迷雾谷所在了吗?要是还没进展赶紧让他们把银子给咱退了,啥效率啊这是。”   尺玉上来那股会过日子的劲儿,一文钱都不想往外掏,感觉花银子买消息,远不如花银子买吃的实在。   “何止迷雾谷,还有回门的小路要探出捷径呢。”式粼被不讲信用的猫猫逗得破颜,“退银子万不可能,更何况哥哥已经收到了地图。”   式粼原以为尺玉对这些杂事无感,说与不说差别不大,毕竟他二人一路同行,朝着既定方向推进不就得了?   可眼下尺玉既然关心,他汇报一下成果也是应该。   式粼摸着尺玉饱满的后脑勺,慢声细语道:“咱们此行为避开沐莲宗弟子会刻意绕过距离雾封山金顶最近的长泉镇,从西面的柃野村小路上山。”   “过了狮云岭,便能见头桥瀑布,届时哥哥施展轻功带小午翻过瀑布,向东再七里即可抵达暗冲河。经过赏金探子多日穿行,基本能够锁定迷雾谷在暗冲河与伏虎潭之间的山坳里。”   “依小午所说孟公乃游仙,哥哥担心贸然靠近会打草惊蛇,于是让探子们撤到山下等候,待咱们抵达柃野村,再由他们带路一并上山。”   式粼也有考虑到尺玉是妖,所以蛟髯他一直揣在怀里,以确保万无一失。   “哦,有谱就行。”尺玉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对复杂的上山路线根本不感兴趣,他打着哈欠又往式粼肚子里扎了扎,困腔浓重道,“我先眯一觉,等到了甜汤铺子你喊我。”   “……”   尽管猜出大概率会是这种结果,式粼仍旧为刚刚浪费的口水感到可惜,他哑笑两声,俯身在尺玉毛茸茸的头上重重亲了一口。   “成,猫猫眯着吧。”   -   尺玉这一眯可不是普通的眯,他这是在养精蓄锐。   正所谓猫生如戏全靠演技,为了让冥穹宫上上下下对他放一百个心,他特意吩咐伙房的师傅做了些喜饼,等路过小镇时亲手发出。   目的很简单,与其让老奸巨猾的宫主散播消息,不如他主动发喜饼认可自己的新身份,至于外人怎么看,反正他是无所谓,猫这种生物只要吃喝不愁一辈子不下山都没关系。   冥穹宫地方够大,山清水秀随便他扑腾,若实在无聊,就给业鸠说门亲事。   这种动不动就黑脸的小伙子得去膳齐堂找对象才行,能把土豆丝切成针的手艺肯定有耐心调教业鸠,正所谓越凶的狗越认主,训好了命都给你。   尺玉想着想着睡出了鼾声,但小猫咪打鼾不能用「粗鲁」形容,只能说是睡得香~   -   式粼不舍打扰猫猫睡觉,生生将笑意憋了回去,直到马车拐入小镇,他才用指尖拨弄尺玉软乎乎的耳垂。   “小午醒醒,快到甜汤铺子了。”   尺玉听到声音的耳朵一撇,本能地舒展拘谨的四肢。   但他忘记此时是在马车内,座椅的长度根本不够他放肆抻巴一路屈着的腿,一脚蹬在了木板上。   指甲盖挫到的疼险些没要了他猫命,甚至盖过了因麻筋儿正处于针扎中的脚底板,他嘶的一声醒了过来,嘴里崩豆似的叨叨着,“疼疼疼疼疼……”   式粼本来不想笑的,但尺玉诈尸般起身不要太逗,加之头上短毛的部分睡翘了两绺,七分潦草,十分可爱。   他忙不迭在疼充血的脸蛋儿上嘬了一口,跟着将猫腚挪到自己怀里,帮着揉捏意外受伤的jiojio。   “笑什么啊你。”尺玉噤鼻子瞪眼地捶了式粼一拳,“幸灾乐祸!!”   “哥哥没笑,小午听错了。”式粼握着尺玉纤瘦的脚丫从脚趾按到脚掌,“还疼吗?哥哥一会儿抱小午好不好。”   “竟说废话,你踢一下试试!”尺玉感觉自己脚趾甲都要跟肉分家了,他咬牙切齿道,“我等下要吃烤羊蹄,要两个。”   妖族虽不兴以形补形,可人族兴啊,他现在内丹不在体内,和人族相差无几。   “吃吃吃。”式粼忍不住亲尺玉努起的小嘴,“等马车停到甜汤铺子门口,哥哥这就派业鸠给我的小午宝买烤羊蹄去。”   “……”   业鸠舔了舔后槽牙,暗骂:得,老子又来活儿了。   -   下马车前,尺玉特意提醒式粼背着点他的小布兜,里面有不多不少刚好十二块喜饼,是他准备在甜汤铺子当众送出的。   而且这会儿时机也对,式粼抱他间接证明了他们两情相悦,都不需要另想别的法子。   -   申初时分,小小的甜汤铺子人头攒动,若非有人离席,还真不好找地方坐。   式粼抱着尺玉顺过道行至最里头,这才坐在店小二刚刚擦净的位置上。   “二位客官想喝点什么?”店小二黝黑的脸颊衬得笑牙雪白,介绍道,“本店主打蜜豆枣粥、红苕糊糊、酒酿圆子……”   “酒不要,臭的。”尺玉听了直摇头,“给我俩南瓜甜羹就行,一会儿还有别的吃的呢。”   此时的业鸠已经着手去买烤羊蹄和柿子鱼肉汤了,尺玉估摸着喝完开胃甜羹,硬菜就能开炫了。   可这话入了店小二的耳相当不中听,他见尺玉与式粼衣着不俗没敢直言,应了声“甜羹马上就来”,扭身走出两步才小声嘟囔,“不爱喝也不能说臭啊,好歹是我们店的招牌。”   “等等——”   尺玉叫住背地里不服的店小二,“你可知我是何人?”   店小二以为尺玉听力卓绝,能在嘈杂环境中捕捉他的抱怨,是什么方外高人,面色一阵发窘。   “是公子先出言贬低本店招牌的,公子若是责怪,小的……小的最多请两位喝甜羹作为补偿。”勇敢的店小二主动承担责任。   “谁要你请我俩喝甜羹的?你当我们冥穹宫右护法囊中羞涩?”尺玉神色夸张地用手背敲了敲式粼胸口,跟着取出布兜内打包好的喜饼,递给店小二。   “看清楚了,在下乃沐莲宗少宗主尺玉,今日下山喝甜羹,顺便让大家沾沾我们的喜气,拿去切一切给其他客人尝尝吧,我们冥穹宫的手艺绝着呢!”尺玉一口气道出目的,摆摆手示意店小二可以退下了。   虚惊一场的店小二在听清楚式粼的身份后,伸手去接喜饼时眼神没敢乱瞟,点头哈腰地道了声“谢”,跟着脚底抹油般逃出式粼的死亡凝视。   目送走店小二,式粼的注意力挪回到尺玉眉眼,“哥哥一早便听说小午叫伙房准备了些喜饼,还纳闷儿最烦干干巴巴食物的小午怎么突然转性了,看来是哥哥想得浅了。”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特厉害!”尺玉嘚嘚瑟瑟地扬起下巴,“别的不说,单单是维护冥穹宫大家庭的团结与和谐,我绝对是山头第一,你且等着宫主出关对咱刮目相看吧!” 第93章 要不亲个嘴儿?   吐掉最后一块羊蹄骨头,五饱六撑的尺玉抹了抹嘴,朝业鸠一歪脖子,“咱们走吧,趁天黑前抓紧赶路,省得到城里客栈好房间都被别人给订光了。”   此时业鸠面前的红苕糊糊早已喝空,他还是头回吃这种甜滋滋的小吃,老实说他很喜欢。   回味的过程中想到身上滑溜溜的衣裳也是尺玉给他挑的料子,心里对尺玉的抵触降下不少。   怎么说呢,尺玉是那种很烦人的性子,有事没事非要招你一下。   可当你下定决心去厌恶他时,那张笑盈盈的脸,和时不常跟你分享好东西的澄澈眼睛,会让紧咬的牙根发软,也会让攥紧的拳头无力。   或许这就是尺玉自称猫猫,式粼也管尺玉叫猫猫的原因吧。   这个清秀的少年郎具备一切猫的特征,烦人、黏人,以及无与伦比的美貌,属实怪让人上头的。   “想什么呢你,我说话又不好使了呗?”尺玉抱着空空如也的布兜看向纹丝未动的业鸠,“你要不想在旭裔堂干,我就给你调到膳齐堂杀鸡去了。听说司徒堂主尚未娶妻,回头你若有幸当上堂主夫人,给娘家送牛送鹅可得记得挑肥的。”   “……业,业鸠这就准备。”   回过神的业鸠二话不说当即动身,他果然天生不喜欢小动物,特别是猫这种手欠嘴欠的品种。   “脑袋瓜儿不大,想得还挺多——”   式粼屈指轻刮尺玉微翘的鼻尖,变相不同意把业鸠送走,“小午若是将业鸠安排去膳齐堂,以后谁给猫猫跑腿买烤羊蹄去?”   “这话让你说的……肯定是让司徒观给我赔四个手脚麻利厨艺精湛的弟子过来啊,难不成咱还白送他一个黑脸媳妇?”尺玉不以为然地将布兜一甩扛在肩上,“别磨叽,咱们赶路要紧。”   式粼猝不及防被猫猫嫌弃了一下,屁颠屁颠地追上前去,“如今小午都会以人换人了,日后不能把哥哥也给……”   “啥你都比!你咋不跟那万年的老乌龟比命长呢?”尺玉回头翻了一眼式粼,“走快点!!”   -   三人出门,近百人目送,消息如同落入江湖的石子,短短几个时辰涟漪便波及到了几十里开外的宿城。   马车不等驶进城门,隔着帘子就能听见往来行人的议论声。   “听说了没啊?沐莲宗那什么少宗主没羞没臊,嫁与邪教不说,竟当众与冥穹宫右护法搂搂抱抱,师门的脸都被他给丢光了。”   “可不嘛,什么游世之仙,我看他是臭不要脸!怪不得亲爹亲娘都能给他扫地出门,搁我也不敢认这逆子。”   “要我说他定是被下/药失了清白,索性破罐子破摔跟那一窝蛇鼠纠缠在一块,否则回去尺宗主不得扒他一层皮?”   “也是,保不齐邪教护法耍得一手好枪,那少宗主乐在其中也说不定呢……”   “哈哈哈哈哈,你啊!”   ……   像尺玉这种修炼千年的大妖精,人族的污言秽语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十八层地狱第一层就是拔舌,阎王有的是招收拾这帮孙子,根本不用他操心。   他始终按着式粼青筋暴起的手,笑嘻嘻地劝慰,“火气这么大干啥?他们越骂,咱们往后日子过得越顺,喜饼不就为这才发的吗?”   “更何况骂出花来也不用咱们掏一文钱请喝茶,免费劳动力不比花银子雇的用起来舒坦?”   抠门鬼上身的尺玉说着说着开始自卖自夸起来,“我这招叫做‘花小钱办大事’,仅仅十二个喜饼就能让江湖上三教九流之辈齐刷刷地帮咱传话,回头宫主再经我撮合跟万翀好上,咱俩还真就在冥穹宫横着走了。”   道理式粼都懂,但脏水泼在心爱之人身上,是个人心里都不可能痛快。   他反手拾起尺玉懂事的小爪爪,心疼道:“可哥哥害猫猫名声尽毁,总要补偿些什么给猫猫才行吧?”   “补偿吗?”尺玉迷茫地眨巴眼睛。   他现在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穿得暖睡得好,枕边人对他更是宠爱无度,他啥也不缺啊……   尺玉挖空心思琢磨了好半天,弱弱地试探道:“要不亲个嘴儿?”说着嘴巴噘成一个花骨朵,纯洁地看向式粼。   几乎是一瞬,式粼的糟糕心情在猫猫的撒娇中溃不成军,长臂稍加用力便将猫猫花摘到了怀里。   交换过眸底旖旎之色,嘴唇情不自禁地贴向彼此,尺玉配合地唇缝轻启,未待吻得更深,但听一声扫兴的“吁”,马车戛然而止——   式粼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咬着后槽牙推翻了先前的求情,“膳齐堂或许还真需要一名杀鸡的弟子,派业鸠去正合适。”   业鸠闻言嘴边的那句“客栈到了”生生被咽了回去,此时无论他说什么都多余,哪怕是存在和呼吸。   -   到店后天字一号房已被订出,具体是江湖上哪号人物店家没给透露,反正地字一号房也很不错,大套间,坐北朝南还不把大山,暖和极了。   尺玉先是自斟自饮呷了一口热茶,而后不怀好意地转脸询问店家,“你们这儿都有什么难吃的菜啊,给我们介绍介绍呗。”   坐在一旁的业鸠秒懂尺玉用意,脸比苦菜花还苦。   式粼也听明白了,看向业鸠时就差把「活该」写在脸上。   店家万万没想到会有顾客如此猎奇,介绍时口条略微有点不利索,“霉,霉千张可以吗?也不能说是难吃,是不被大多数人接受。”   “啥意思?”尺玉满头问号。   别说霉千张了,就连千张尺玉都不知道是个啥,旭裔堂从来没做过这玩意儿。   “霉千张在我们这儿与臭豆腐、霉苋菜梗并称三臭。”店家细心释疑道,“它的气味非常独特,喜欢的人吃它相当下饭,不喜欢则闻一闻都受不了。”   “哦?那霉是哪个霉啊?如何烹饪的?”尺玉听店家解释感觉菜挺够劲儿的,就是担心这菜是个花架子,没啥真本事。   “这要细说还能吃进去了嘛……”店家尴尬地挠了挠脸,“总而言之就是通过特殊条件霉化的千张豆腐,洗净后过油一炸,撒小米辣圈和芝麻,您要不点来尝尝?”   “如此说来是发霉的霉了?”式粼对此菜肴甚为满意,越过尺玉直接拍板,“就它了,你刚刚提到的三臭各点一份,配米饭即可。”   “对,要是有臭汤就再给他淋米饭里两勺。”尺玉火上浇油的同时用下巴指了指业鸠,表明菜是给别人点的,“我和式粼哥哥晚上吃白鲞扣鸡和糖醋排骨,主食能做那种西葫芦鸡蛋馅儿的饼子吗?”   尺玉自打被洗脑不吃青菜拉不出粑粑,下意识添了个素的,式粼又补了一个清炒莴笋才挥退店家。   房门刚一合严,业鸠立马抱拳躬身,“业鸠并非有意为之,请主人莫怪。”   “我们点菜也非有意为之,你多担待吧。”尺玉不打算给业鸠机会,拎起茶壶先给式粼的茶杯蓄满,随即就手将茶壶递到业鸠面前,“快坐下多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等会儿要是菜味太冲你就在窗边儿吃,以免飘一屋死味儿熏得晚上睡不着觉。”   “那业鸠下楼吃好了。”卑微小暗卫握着茶壶手柄请示。   他宁可偷偷把菜倒掉饿一宿,也不愿吃什么发霉的千张。   “让你在窗边吃你就在窗边吃,还是说你想回冥穹宫后直接卷铺盖给司徒堂主暖被窝?”式粼刻意跳过杀鸡,改了一种业鸠更难接受的说法。   明眼人一看就知业鸠的性格是在上面的,被司徒观压着必然不愿。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业鸠很快认命道:“是,主人。”   但似乎业鸠被尺玉保媒拉纤的架势彻头彻尾唬住了,从未想过司徒观本人是否同意,毕竟别的堂主都是和堂主配,只有司徒观被尺玉低看了。   倒也不是尺玉以次充好拿业鸠充数,因为越是八面玲珑的人越渴望真诚,装老好人久了难免需要摘一摘面具,这时小狗就是最好的选择。   咬人的小狗也没关系,驯一驯就好了。   关于驯狗尺玉可是在妖岭见过好几回,纵使野狗不服,只要将其死死压住,吠叫一会儿准老实。   尺玉端起茶杯与式粼轻碰,风凉话张口就来,“等下让店家再给咱们业鸠添一床被子,省得捂不住臭屁往咱俩屋里飘。”   “……”业鸠手里的茶杯在破碎的边缘苦苦挣扎,心道就少亲那么一下,至于吗?   “小午说得有理。”式粼歪头又亲他的猫猫。 第94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接近夜半时分,整个客栈都静下来了。   稍微有点认床的尺玉眼皮才开始发沉,他再度往式粼怀里挤了挤,以确保口鼻能够呼吸到足够的熟悉气味。   正准备由着周公诱拐进入梦乡,尺玉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前掠过,他倏然睁开眼睛,发现此时式粼也醒了。   式粼冲尺玉比了个嘘的手势,竖起耳朵追着声音所去的方向,隐隐感觉是天字一号房的住客招来的。   他小声与尺玉讲道:“似乎不是找咱们的。”   “那咱们要去看看吗?”尺玉被惊走困意,好奇不免心作祟,“蹑手蹑脚定不是好人,万一这狗东西是专门谋财害命的,搞不好已经惦记上咱的大红箱子了。”   尺玉指的箱子是还没卖出去的宝贝,也就是从曲峰牙缝里抠出来那些。   贼人既然敢出手,哪可能放过他们这几只大肥羊。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想睡好觉还是得把贼打晕捆起来才行。   式粼连尺玉身上有几根猫毛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猜不出来猫猫肚子里小九九,他抿唇笑问:“看来我的小午宝是想凑这个热闹咯?”   虽然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风格,但倘若尺玉想会一会这鸡鸣狗盗之辈,他也不是不能奉陪。   “你要不困的话咱俩瞧瞧去呗?”尺玉先是撒了个小娇,而后解释说,“我主要是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这辈子要是能攒够功德,回头再过忘川河也好插队投胎不是?”   “虽然衫青答应了会帮咱的忙,但老让人家豁出去脸皮跟地府的公职人员游说插队之事,不如咱们先把好事做尽,到时候衫青也能省省嘴皮子。”   尺玉说着将爪爪从式粼衣襟里抽出来,又帮式粼系了系被他无意中搞松的衿带。   式粼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处处为他着想的尺玉,明明还是只小猫猫,却因为他前世的判断失误在疼痛中被迫长大了。   他收了收手臂将尺玉环得紧紧地,在香喷喷的猫脑瓜儿上啵唧啵唧一再落吻,“哥哥的猫猫可真漂亮,哥哥怎么亲都亲不够。”   “嘁,少来!”尺玉被莫名其妙的猪嘴拱得面红耳热,推了推式粼胸口,“明明睡前已经稀罕过了,还揩油。别磨蹭赶紧起,一会儿那小贼该跑了。”   “主人,需要业鸠同行吗?”   睡在外屋盖着两床被子的业鸠压根没阖过眼,他自打用过晚膳到现在,胃里始终处于翻江倒海的状态,被子裹不住的臭屁顺着被头缝隙往鼻孔里钻,他都怀疑自己明日天亮是否还能胜任赶马车的工作。   “不必,你留下看好我们的随身物品即可,非必要不准掀开被子。”式粼说话时已然下床,正蹲身给懒惰到不能自理的猫猫往jiojio上套布靴。   业鸠的放屁声他和尺玉没少听,被子内的空气可想而知……   -   片刻间,穿好外袍的二人出了房门。   式粼有浑厚内功加身,走路本身就没动静,尺玉更是凭借先天优势,走出了一种轻功盖世之感。   两人摸到天字一号房后,尺玉学着话本中的飞贼模样舔了舔指尖,跟着用手将窗棂纸戳开一个小洞。   尽管视线内不见贼人,但尺玉闻一股浓郁花香。山里长大的猫猫对植物远比普通人族了解,尺玉稍加琢磨便想起这种花的名字。   他掩口凑到式粼耳边说,“是依兰花的味道,这种花的香味可以催/情,你说屋里该不会是采花贼吧?”   采花贼尺玉在话本里看过,这类贼人不仅脚底抹油的功夫了得,还擅长制作迷魂软骨散,所以受害者即便是武功高强,一不留神还是会中招的,防不胜防。   式粼打量着跃跃欲试的猫猫,宠溺地刮了下灵敏的猫鼻子,“是不是采花贼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把气憋住了,省得一会儿抱着哥哥咬。”   “屁,谁咬你——”   尺玉岂会不知式粼开得啥黄/腔,甩过去一记眼刀子,旋即对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抬腿就是一脚。   哐当一声巨响,顿时将正在办事的采花贼吓萎,但采花贼并没因此舍弃煮熟的鸭子,他光速用被子卷起榻上美人扛在肩头,三两步破窗一跃而下。   尺玉与式粼双双绕过屏风,只见那采花贼扛着被中美人消失在窗外夜色。   “他娘的,动作还挺快。”尺玉边骂边扫了一眼剥落在地的衣裳数量,意外发现采花贼极有可能还没干出不可挽回之事。   他大喝一声,“狗东西别跑!”也不管自身会不会轻功,扒着窗框就往下跳。   吓得式粼飞身追出,在尺玉崴脚前揽住纤腰翩然缓落,跟着屈膝嗖地蹿到屋顶。   依兰花香犹在,尺玉抬手指向杳无人烟的西南方向,提示道:“式粼哥哥他在那——”   式粼足下蓄力于屋脊狂奔数步,如破风鹰隼直指猎物。   采花贼万万没想到今夜竟遇到对手了,他这一身轻功就算排不上武林数一数二,排个前十名半点儿问题都没有。   难不成是肩上美人太沉了?   不应该啊!   出于好奇,采花贼没忍住回头看向身后是哪路英雄。   好家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采花贼气得直骂娘。他们这群当贼的根本不把六扇门铺头放在眼里,就他娘的怕同行!!   这脚下功夫再厉害也架不住山外有青山,人外有高人,他这什么狗屎点子,裤子都没来得及脱就碰上了冥穹宫的偷书大佬……   可大家都是贼,谁比谁高贵??   采花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索性不跑了,他停下脚步再一回身,式粼依然落到他面前。   “哟,我当是谁呢,大半夜的式护法对在下穷追不舍什么意思啊?难不成冥穹宫不偷书改偷人了?”采花贼嘴上大咧咧,手上可小心着呢,左手死死抱住美人玉腿,无半分放下来的意思。   “式某刚刚大婚,明媒正娶之妻在侧,无意与凋花先生相争,但凋花先生最好将惊鸿郡镜二小姐放下,否则内人爱管闲事,免不了要插手一番的。”   若非见到被中美人手上的昆仑白玉扳指,式粼也未必能够认出镜葶嫣的身份。   江湖中女子佩戴扳指极为罕见,大概只有以弓箭见长的惊鸿郡弟子会戴此物,此扳指绝非彰显身份的装饰,作为射箭工具的一种,实为勾弦所用。   扳指的色泽质地足够证明此女子非寻常弟子,凋花先生乃采花贼中的上贼,向来不染俗色,因而式粼敢断定被中之人乃镜葶嫣本尊。   同理,天字一号房也配得上镜葶嫣的身份。   “一日为贼,终生为贼。右护法莫要以为娶了名门正派,偷鸡摸狗的前半生就能洗得干干净净。”   凋花先生说话的同时悄然从袖口抖出一个药包,以拇指掀开折在其中的一角,微微转动脚尖,“哪怕右护法决意金盆洗手,那也是右护法自己的事,别碍着在下快活——”   说时迟,那时快,凋花先生挥臂将粉末扬出,粉末顺着风向倏地吹到式粼面前。   式粼在尺玉大叫“小心”之时,霍然翻掌以内力将粉末尽数打回,赤南戒吐出的银线穿过软人筋骨的薄雾隔着被子缠住镜葶嫣腰身。   凋花先生明显感觉到煮熟的鸭子要飞,一连掷出三把淬过蒙汗药的飞刀,才抓住间隙割断赤南戒细韧的银线。   式粼将尺玉压在怀中,凌空翻转扫腿将飞刀踢回,落地的刹那侧身避过又一暗器。   凋花先生险些被自己的飞刀所伤,惊得一身冷汗,万不得已之下出言叫停,“等等——” 第95章 你咋那么能赖呢?   换作平常,伶牙俐齿的小猫咪早叭叭叭开怼了,这会儿也不知是脑袋见风还是怎么,式粼一个凌空筋斗翻得尺玉天旋地转。   他本能地抓住式粼腰间玉带,可仍觉膝盖阵阵发软,身体不受控地下坠。   这令他心慌至极,不料张嘴喊人时嗓子着火般哑的嘶嘶啦啦,热气顺着衣领往外窜,快把他蒸熟了。   式粼也有察觉到尺玉的不对劲,粉白小脸此刻跟抹过胭脂似的,眼神也迷离了起来,他转念一想,顿时哭笑不得。   “小午别怕。”式粼凑到尺玉耳边,安慰中夹杂着幸灾乐祸的意味,“不打紧的,猫猫这是馋哥哥了。”   尽管他已经提醒过尺玉进到房间内要屏住呼吸,可架不住尺玉踹门后左一句“他娘的”,右一句“狗东西别跑”,着了凋花先生的道也在情理之中。   他收了收手臂将尺玉牢牢固定在怀里,继而目光投向不远处神色复杂的凋花先生,冷冷道:“还不把人放下?”   倘使对手是寻常江湖人,凋花先生绝逼能够趁机溜掉,但冥穹宫贼界大佬的地位多年来无人撼动,靠得可不单单是踢云纵风的脚下功夫。   因所盗之物均为各派不传之秘,经由宫主拆招后加以改进传授,冥穹宫身居高位的堂主、护法等,修为皆能与各派掌门一较高下,更何况是他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主儿了。   既然药粉暗器在式粼面前通通不管用,再跑等同于自取其辱,还是算了吧……   凋花先生认命地叹了一声,退而求其次的喊话,“大家都是当贼的,得手实属不易,右护法容在下片刻,一亲芳泽后这就把人给你撂下。”   为表诚意,凋花先生主动拉近距离,并卸下肩上的镜葶嫣剥香蕉般扯开被子,准备来一个速亲速决。   尺玉眼瞅着凋花先生的嘴就要嘬到镜葶嫣脸颊,眯缝的眼睛乍然圆睁,又是一声急吼,“慢着——”   吼完大脑极度缺氧,万般柔弱地倒回式粼肩头。   式粼想笑,但他憋住了。   只见尺玉颤颤巍巍抬手指向凋花先生,许是视线所及之物皆出现双影,指的不免有点歪。   “我说你这烂白菜……模样长得也还算英俊,若是好生洗洗保不齐还有人能把你当盘菜呢,怎么偏偏不干人事?”   尺玉此刻嗓子冒烟,心悸得厉害,满脑袋都是被式粼rua来rua去的场面,爪子刺挠地想抓式粼紧实的背肌。   就是这种火急火燎的情况下,他依然能够说出回头是岸的大道理,他简直佩服死自己了,如来佛都欠他一张奖状……   夹杂在暗讽中的英俊二字实难取悦凋花先生,他眯着狐眼干笑道,“少宗主大可不必苦口婆心,牡丹再是华贵看多了也会厌的,今儿个芍药,明儿个玉兰日子才有滋味,相信少宗主他日定有体会。”   挑拨离间后,凋花先生将到手的美娇娘一把推还给式粼,折身乘风而去。   尺玉神思恍惚,压根没懂凋花先生说的式粼也会喜新厌旧,张口饮入凉风才勉强留住意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迎面而来的镜葶嫣于式粼而言如同烫手的山芋躲都来不及,更别提伸手去接了。   他双手扶住尺玉肩膀,扬腿一个利落的回旋踢,当场将镜葶嫣扫倒。   在他看来趔趔趄趄的大屁墩儿,比脸先着地要友好得多,踢完人不忘马后炮的找补一句,“得罪了镜二小姐。”   镜葶嫣吸入的药香更多,即便尚有残存的意识,视线也是模糊不清的,甚至无力排解药香带给她的侵蚀。   式粼眼见镜葶嫣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单手扶住尺玉,勉勉强强脱掉外袍潦草地甩在镜葶嫣身上。   现下只能等药劲自己过去,他也没别的法子。   “喝水……”尺玉嗓子最后的湿润被烤干,双臂缠向式粼脖颈踮脚索吻,“式粼哥哥张嘴,小午渴了……”   外人如何式粼管不着,自己猫猫有需求他乐不得帮忙,轻啄红到滴血的小嘴,式粼托起圆滚滚的猫腚朝屋顶另端飞去。   “让猫猫不听哥哥的话,吃苦头了吧?”式粼抱着娇娇猫猫坐在屋脊调笑道,“看猫猫以后还逞不逞英雄了。”   “还要。”尺玉双手扳过式粼的脸,噘着嘴往上凑,“要亲个火热的……”   式粼忍俊不禁,捏开猫猫下巴强势成全。   迷迷糊糊中,尺玉感觉自己缩成了真身,仿佛回到与式粼初遇的那天,他受捉妖师追赶慌慌张张地逃进布庄马车,一头钻进式粼宽大的衣袖。   本以为狼群脱险,不料又入虎口,式粼一边臊他厚脸皮,一边俯身吻他猫头,啾他猫脸,琥珀色的眸子又色又温柔。   他能怎么办呢?作为一只美貌的小猫咪,他的智商都用来换颜值了,哪里晓得被rua过的小猫咪会归别人所有。   哼,真吃亏,他必须得亲回来!   式粼也得是他的才行,他还要在式粼身上撒泡猫尿,省得别人瞎惦记。   ……   长吻过后,尺玉窝在式粼怀里睡着了。   式粼的臂弯比任何的床都让他有安全感,脖颈和耳后的味道更是好闻,他在梦里美美地吧唧了一下猫嘴,像所有没出息的城里猫一样,安逸地打起呼噜来。   猫猫睡得很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大只,可式粼甘之如饴,掌心有节奏地拍着猫腚,其间偷偷亲了好几口。   不知等了多久,镜葶嫣终于爬了起来。   此时天空还未泛起鱼肚白,漆黑蒙住了她的窘迫,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道别,裹着式粼的外袍兀自消失于远方。   式粼能守着镜葶嫣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没那个义务为谁保驾护航。   -   尺玉再度醒来,已经躺在客栈暖烘烘的被窝里了。昨夜的记忆戛然于式粼温暖的掌心,几时回来的全无印象,但他不害羞,他和式粼已经夫夫对拜过了。   式粼的睡颜比过去要轻松得多,除了起初心疼他会在睡梦中掉泪,再也没被前世的阴影缠身过。或许这就是报仇的意义吧,如此他也不算白白撕心裂肺一场。   尺玉缓缓眨动双眼,嘴角抿着的笑意浓了三分。   “看够了吗?”半睡半醒的式粼朝尺玉的柔软耳根凑了凑,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香喷喷的耳垂,“哥哥刚睡着就被猫猫盯醒,怎么欺负猫猫算完?猫猫自己给哥哥说。”   “你咋那么能赖呢?我又没动你……”尺玉无语死,“眼皮薄怪太阳晃眼睛,有能耐你学后羿射太阳去啊。”   “哥哥有猫猫为何要学后羿?”式粼一口亲住尺玉脸颊,“嫦娥是要奔月的,哪有奔哥哥的猫猫香。”   “谁奔你了,不要脸。”嘴硬猫猫的指尖在式粼脸上戳来戳去,翻白眼的工夫忽而正色道,“对了,那被中美人你怎么处理的?”   “被中美人又不是没长腿,药劲一过自己走了呗。”式粼满脸的事不关己,“怎么?小午还想请她上咱们的马车,吃咱们的零嘴,一路谈笑风生给她送回惊鸿郡去?”   “不至于不至于……”尺玉一听要吃他零嘴顿时反口,“我是寻思她孤身一人,万一那采花贼没走远,趁咱们不在再度朝她下手呢?但既然她都走了,咱也算是做了好事的,回头阎王那头肯定会给你记在小本本上,错不了。”   “哦,这样啊。”式粼得逞地挑了挑眉,贴着猫猫皮肤的嘴唇蛊惑道,“那小午是一个人睡饱全家不困,还是陪哥哥再躺一会儿呢?”   “躺一会儿呗,反正我肚子暂时还没饿。”尺玉说着用后脚跟勾了勾式粼的腰,“睡吧,起来咱们吃酸酸甜甜的咕咾肉。”   尺玉话音刚落,房门传来咚咚两声—— 第96章 浅嗅之人都有了醉意   倒在式粼胸口的猫头闻着微抬,眼珠子够不着门口也抻脖子往过眺望,嘴里嘀嘀咕咕说,“大清早的谁啊……”   “小午猜呢?”式粼反手在写着好奇二字的脑门轻弹,朝声音来处回道:“镜二小姐若是有事不如进门说吧。”   其实猜出来人身份不难,他与尺玉此番出行并无遮面,若是有心之人前来找碴绝无可能如此恭敬,店家更加不会在清晨扰人清梦,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昨夜不告而别的镜葶嫣来道谢。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镜葶嫣回到客栈本欲收拾好随身物品赶早离开。但有些事逃避无用,不久前惊鸿郡刚与沐莲宗订下亲事,待到立夏日她便会嫁给尺玉长兄。   即便尺玉如今被逐出沐莲宗,可单凭救她出危难这一点,已是大恩。否则她颜面扫地事小,恐怕会让惊鸿郡留下污名,于情于理她都该道声谢的。   “葶嫣打扰了。”   在听到业鸠抽出门栓后,镜葶嫣吐息,抱着式粼的衣袍迈入地字一号房内。   式粼与尺玉乃和衣而眠,掀开被子将布靴套在脚上就能见人,没什么不得体的,当然式粼眼窝下方困倦的乌青除外。   “业鸠,去叫店家准备早膳吧,小午要吃咕咾肉。”式粼在瞥见袅袅婷婷的身影后,替镜葶嫣支走唯一的外人。   他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浸入水中,面无表情道:“倘使镜二小姐是专门前来叙旧的,其实大可不必。我们素未谋面,未来也路不相同,有些话说了反而多余。”   尺玉还没完全睡醒的脑袋被式粼三两句话给绕晕了,他眼睛睁得马大,正要开口,就被迎面而来的湿帕捂住了嘴。   “通常叫得出名号的贼一旦失手都会选择闭口不言,否则传出去日后还如何在江湖立足?镜二小姐说呢?”式粼给尺玉抹完脸,挑眼看向默不作声的镜葶嫣。   镜葶嫣这才从诧异中醒过神来。   出身名门的尺玉正气凛然合情合理,可式粼身居邪教高位竟如此和善,她始料未及。   看来江湖传言真真假假不能尽信……   恍惚于眼见与耳听之间,镜葶嫣垂下眼帘讷讷道:“右护法的话,葶嫣听懂了。”   “那就好。”式粼不冷不热地点头,就手擦了擦自己的脸,见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又下逐客令,“衣袍是焚是扔镜二小姐自行定夺就好,若无其他事,请回吧。”   “有。”镜葶嫣被式粼一撵,忽而想起她还有话没说,视线移去正在打哈欠的尺玉身上,“不知少宗主是否收到消息,葶嫣即将嫁入沐莲宗,与你大哥成婚。”   “你说谁?”尺玉听得眼睛一觑觑,脑海瞬间浮现他阿娘和森林猫头窝生的小杂毛,很自然地对号入座了,“我大哥长得可没我招人稀罕,以你的样貌嫁他属实可惜了。”   “可惜……”镜葶嫣哽住。   尽管她早有耳闻尺家三兄弟属尺玉最像宗主夫人,可再怎么也不能贬低自己的亲兄长吧?   就在尺玉与镜葶嫣你一言我一语间,式粼手中擦脸的帕子被生生拧成了两截,他恨不得一口咬掉尺玉“不守夫道”的嘴,将毫无边界感的小猫咪rua得哇哇大哭。   阴晴难辨地勾起嘴角,式粼捏过方才还温柔对待的小脸,逼视道:“既然小午觉得镜二小姐嫁过去可惜,那依小午的意思镜二小姐嫁给谁更为合适?”   尺玉搭眼一瞧,就知道式粼的脑袋又到缺弦时间了,这醋啊,酸得嘞~   他舔了舔说错话的嘴唇,不等式粼给他脸捏变形,自己把嘴噘了起来,弯成眼尾邀请。   式粼未料尺玉今日“顶嘴”的方式如此讨人喜欢,紧盯着撒娇卖俏的眉眼,捏住猫脸的食指旁若无人地钻入珠白齿缝。   尺玉被不按套路出牌的式粼惊得瞳孔微扩,但指腹压在他舌面致使他无法开口拒绝。   随着指尖在口中强势又温柔地游移,忽冷忽热之感慢悠悠地由脊柱窜出,尺玉双颊酡红,嘴角和眸子的湿润令他看上去楚楚可怜的。   式粼在尺玉淌口水前饶过了不乖的小猫咪,并俯身去夺属于他的早膳。   失魂的尺玉在式粼贴过来时呼吸微窒,他悄然攥紧衣角,心道:人族简直太坏了……   -   尚未出阁的镜葶嫣盯着式粼滑动的喉结,一整个面红耳热住,但任她如何暗示自己非礼勿视仍着魔般深陷其中。   情事难懂,可不难从尺玉的神情中搜寻到甘愿的痕迹,如此一来做实了尺玉非式粼不嫁的传言,怪不得沐莲宗会舍弃曾引以为傲的少宗主。   而她要嫁的那位,也会如式粼这般生人勿近,眼里只有她一个吗?她突然感到害怕,害怕父母之命远不如两情相悦这般浓烈。   她不去槊州见她儿时的玩伴了,她要在成婚前夕去沐莲宗与那位未婚夫培养些感情。   因为她无法想象假使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掀开盖头的那刻做如此亲密动作,她会不会甩过一耳光……   -   过了少时,业鸠端着茶水点心进门,式粼闻声揉了揉尺玉发昏的天灵盖,余光内紧攥的猫拳可爱至极,也正是因为这无意的一瞥,发现了有处不算太显眼的起伏。   他捏住通红的小耳垂揶揄,“春来无事,猫猫的小铃铛又复苏了?”   “滚滚滚……”尺玉面色发窘地推开式粼,起身刚好对上镜葶嫣的眼,当场尬住,“你咋还没走呢?”   “……”镜葶嫣赧颜,理了理喉咙应道,“少宗主此行可是前往沐莲宗?不知是否愿意与葶嫣结伴同行?”   雾封山不似槊州近在眼前,镜葶嫣又经采花贼一事缺乏安全感在所难免,眼下尺玉与式粼大婚刚过便出浪雁涧,八成是回门的,若能一路同行再好不过。   尺玉思及零嘴要被瓜分,果断决绝,“咱们不顺路。”   但他话音刚落,式粼那边开口道:“镜二小姐如若无惧流言,与我等结伴便是。退一万步讲,亲戚之间相互照应也是应当。”   尺玉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向式粼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之前也不知是谁死活要与镜葶嫣保持距离,如今变卦速度堪比青蛙吐舌,什么人啊……   式粼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尺玉对沐莲宗再是无所谓,他亦不愿听到任何有损尺玉名声污言秽语。   如今镜葶嫣多了一重未来宗主夫人的身份,一路同行会让尺玉被逐出师门的声音淡下去,也间接证明抛去江湖立场沐莲宗与惊鸿郡私下还认这位幺子,何乐而不为呢?   式粼揽过尺玉笨笨的后脑勺,笑说:“看什么看,不喝茶去吗?”   “说看你了,真够自恋的……”   尺玉朝莫名其妙的式粼龇了下牙,嘁的一声往外屋走去。   式粼笑意更浓,箭步跟了上去,负手弯腰一凑再凑,“哥哥不自恋,哥哥恋猫猫好不好?”   “哎呀你烦不烦,跟个老流氓似的。”尺玉被肉麻得够呛,头也不回地用手肘怼式粼腰眼。   式粼脚下忽地一滞,语气低落道:“小午这是又嫌弃哥哥了?”   “谁嫌弃你了?少动不动就说丧气话!”   尺玉急赤白脸的瞬息小腿倏紧,下一秒身体朝有力的臂弯直挺挺歪去——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吓得尺玉圆瞳整整放大一圈,式粼可不管那事,将人形猫猫举到嘴边,不由分说地咬上恃宠而骄的猫脸。   “……”   猫猫顿时石化,双腿绷得僵直不说,脚趾头在布靴内夸张地开花。   他翕动着唇瓣,心里那个能说会道的自己骂完式粼祖宗十八代,爪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他可以反抗的。   于是,张口放了句狠话,“呀呀呀你咬疼我了……”   镜葶嫣站在两人身后,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式粼与尺玉的交流,这些无关风花雪月的寻常碎语,如春秫般神奇地酿出甘洌醇厚的美酒,让浅嗅之人都有了醉意。   业鸠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第97章 就欺负我是心软猫   早膳过后,回门之路继续。   好在镜葶嫣跟他俩不坐同一辆马车,否则尺玉肯定是要有意见的,他还得躺着呢。   屁股熟练地挪到马车座位边缘,尺玉拢了拢衣裳正要歪过身子倒向式粼大腿,一颗先下手为强的脑袋以晕厥的速度咣当栽了过来,砸得尺玉一头雾水。   “哥哥昨夜哄猫猫哄了大半宿,趁着赶路眯一会儿不过分吧?”式粼学着尺玉的模样将脸埋进软乎乎的猫肚肚,求疼爱道,“小午搂着点哥哥,路途颠簸,哥哥该睡摔了。”   尺玉一时无言以对,爪子迷迷糊糊被式粼拎到需要守护的位置。   可猫爪在上是原则问题,更何况式粼要躺他的腿……   尺玉瘪着嘴抗争,“我还没拿零嘴呢,漫漫长路嘴巴会寂寞的。”   式粼还能治不了心机猫?他话锋一转,唤来救兵,“业鸠停车,把布兜内的肉干给少宗主拿出来,还有盛水的葫芦。”   “是,主人。”   业鸠只想做个平平无奇的暗卫,却生生被使唤成了下人,他轻叹一声,勒紧缰绳掀帘钻进马车。   狭小空间内即便目不斜视,该看见的也全都能看见,业鸠从布兜中取出分装好的肉干,抽走了夹在角落的水葫芦,一并递给尺玉。   尺玉见实在没招轰式粼起身,接下来淋漓尽致地发挥猫嘴漏食的特点,故意把肉干啃得直掉渣。   肉屑像淅淅沥沥的小雨浇在式粼头上,开始式粼因睡着并无太大感觉,直到肉屑掉进耳朵他才痒醒。   人醒了,嗅觉也就醒了。   纵使眼睛干得难睁,身上多出来的那股咸鲜味逃不过鼻子,式粼歪着头拍了拍耳朵,果不其然掉出来些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的“暗器”。   他故作无知无觉,趁机伸了伸无处安放且麻筋儿的长腿,脸再次往尺玉肚子里深埋,伺机咬一口大的。   尺玉以为式粼跟他一样睡得直蒙圈,调整个姿势还要继续睡,特意屏息憋笑静待对方睡死过去,以制造下一轮的肉屑攻击。   正所谓猫有猫的小算盘,人有人的心眼子,尺玉见式粼这边没动静了,小手窸窸窣窣地伸进纸袋,捏住一根长长的牛肉干缓缓往外掏。   他动作极慢,生怕纸袋发出的声音叫醒式粼沉睡的耳朵,直到牛肉干完全取出,提着的半口气方敢静悄悄地松掉。   式粼压根没睡,岂会听不到动静?   但为了猫赃并获他必须得等尺玉制造碎屑时再行捉贼之事,否则尺玉反咬他一口,他要吃哑巴亏的。   尺玉耐着性子在心里数数,开始还一二三挨排数,数到四十九他就按捺不住了,之后五十、六十、七十跳到一百后,虎牙肆意撕咬着肉干,状态好似熊猫剥竹笋那般,边吃边掉。   一根之后又一根,尺玉啃得正来劲时,肚皮猝然一紧,疼得他条件反射地大声嚎叫,缩腹躲避期间手中的纸袋飞出,半包牛肉干登时撒了一地。   马车车轮戛然而止,业鸠不明所以的隔帘望去,但听式粼的笑声从中飘出……   “抓小破猫现形了吧?”式粼捏住尺玉下巴颏摇晃了两下,训道,“真是半点都不消停,哥哥晚些还如何见人?”   衣裳掉的肉屑掸一掸无伤大雅,可尺玉吃得埋汰,肉渣多数沾在他发丝,若不沐浴恐怕很难弄得干净。   尺玉对此半分悔过之心都没有,他心疼他的肉干,更恨式粼装睡骗他!   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尺玉拍掉式粼讨嫌的手,烦躁地将人推开,“你又骗我,你老骗我,你赔我牛肉干!!”   喊完,尺玉气得扒窗户往外跳。   式粼服了……   论倒打一耙,上天入地尺玉第一。   但他不慌,因为他眼疾手快地扽住了尺玉命运的后脖领。   “猫赃并获,就想跳窗了之?”式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难道说小午是想去后面那辆马车坐坐?跟未来嫂嫂培养培养感情?”   尺玉听式粼这意思是把不守夫道的屎盆子扣他头上了,怒冲冲地回头大喝:“放你娘的狗臭屁!!”   业鸠不想笑的,但他没克制住哈哈了一声,连忙用手背捂住自己的嘴。   式粼拿尺玉没辙,不代表手底下的人能看自己笑话,他拾起手边的牛肉干屈指弹向业鸠的后脑勺,“让你少放屁呢,听不见?”   说一句不足以解气,式粼索性拿业鸠泄愤,“还有脸笑,若非你放了一晚上臭屁,小午哪至于说脏话这般顺口。”   挨收拾的业鸠完全不敢吭气,但尺玉上来较真的劲儿当即拔出正义之剑指向式粼,“谁说他了,我说你呢!给我撒开!”   尺玉扭身不让式粼薅他衣领,“又说我破,又说我脏,你想咋的啊?挑三拣四不知足,你去打听打听哪只猫能让人压这么长时间,惯得你臭毛病!”   尺玉抱着胳膊气鼓鼓地将脸转向窗子,当风掀开帘子的刹那,即便镜葶嫣闪躲开来,尺玉仍然瞧见淡紫色衣袂的一角。   考虑到外人听见他骂人,式粼会没面子,尺玉用脚尖踢了踢闷葫芦,“发什么愣,还不赶紧亲我一口,不然咋和好啊?”   式粼计划是忍气吞声到尺玉骂累为止,然而刚落下一棒子甜枣就喂到嘴边了,措手不及肯定是有的。   他挪动位置将尺玉挤到马车一角,大手箍住细腕举过猫猫头顶,挑眼道,“小午往伤口撒糖的手艺哥哥很是受用,所以小午要哥哥亲哪里?”   说着浅吻不久前骂骂咧咧的嘴巴,呢喃:“这里可以吗?”唇瓣随落随抬,向下移了两寸,好巧不巧印在喉结的一侧。   由于动作很轻,尺玉品不出式粼的情绪,他甚至不觉得会迎来一场为所欲为。   就在他猜度式粼的下一步要去向哪里,式粼的额头抵在了他肩膀上。   “哥哥不想跟小午吵架,哥哥宠爱我的小午还来不及呢。”式粼反常地放开钳制在掌心的手腕,双臂缠住软绵绵的猫猫,沉声说,“哥哥没有骗小午,哥哥逗我的小午宝玩呢。”   “你咋了?不是哭了吧?”尺玉察觉到式粼情绪蔫咕隆咚的,兜着式粼下巴往上抬,“我看看。”   式粼扭头躲避,抱得尺玉更紧,肩膀肉眼可见地颤动。   尺玉见状更急了,歪着脖子瞅式粼,担心得双下巴挤出来两三层。   “给我看看,我以后不说你了还不行吗?”尺玉知道自己有一激恼就口不择言的毛病,主动道歉说,“是我话重了,以后你躺我腿上睡觉我不闹你了成吧?”   “你也真是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你都弹好几回了,就欺负我是心软猫。”尺玉哄小孩似的轻拍式粼的背,他不想式粼掉眼泪了。   式粼可不就是欺负尺玉是心软猫吗?装可怜最容易和好,他一早就猜到了。   搂着猫腰的手悄然滑至猫腚,趁猫不备捏了一把。   尺玉屁股蛋子一紧,喉间发出一声鸦叫,“啊——” 第98章 是神仙,这里有神仙!!   接连赶了三天的路,尺玉再是一身懒肉也有些吃不消马车的颠簸。上车就闹心,下车脑瓜子发晕,心情一落千丈,脾气水涨船高。   孙猴子西天取经是被如来观音给逼的,他图一啥呢?   孟公已经是个成熟的神了,有手有脚应该自己来浪雁涧找他,冥穹宫好吃好喝,干嘛非在沐莲宗啃菜叶子?烦死了……   尺玉没精打采地趴在马车窗边,叹息地吹起额前碎发,忽闻远方一阵骚动,虚焦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   “诶,有热闹看!!”尺玉后腿一蹬,刚好踹在式粼腿上。   闭目养神的式粼被冷不丁的一脚惊得微微色变,醒后二话不说抄起玉白的脚踝在脚背处啃了一口。   “嘶……”   尺玉吃痛一缩,皮肤被人族滞钝的虎牙划出一道白痕,白痕须臾反出红印,引得尺玉眉间川字隆起,“你又要咬我!啥毛病啊这是?!”   气鼓鼓地撂下布帘,尺玉五官无一不在表达“我要报复回来”,继而转身用上了发条的猫腿在式粼大臂泄愤四五脚。   “小午这话说得不对,州官明目张胆放火,百姓偷摸点一回灯就是死罪?”式粼并未被尺玉的阵仗吓倒,擒住不老实的jiojio往过一扽,两尺的坐距瞬时缩到了零。   尺玉吃了身形娇小的亏,被式粼扯得滋溜滋溜跑,但机灵的猫头很快就反应过来式粼又仗着那张成熟正直的脸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哪里偷偷点灯了?你咬我都咬顺嘴了好吧?”尺玉梗着脖子呛话,“我都八百年没咬过人了,现在都是你咬我,咬的可使劲了!”   “哥哥不咬小午顺嘴,难不成还咬别人顺嘴?”式粼又扯了扯炸毛猫的脚,压低嗓音说,“夜里哥哥咬猫猫,猫猫还哭着说喜欢呢,这会儿忘了?”   “谁喜欢了……”   尺玉闻言腚紧不说,还有点想滋猫尿,凌空蹬腿儿的同时骂骂咧咧道,“你少胡说八道,不要脸。”   “小午若是觉得有无皆可,脸这个东西哥哥不要也罢。”式粼喜笑颜开地调戏完娇妻,抱着猫腿说,“业鸠停车,我倒要看看什么热闹如此可恶,让咱们护法夫人变得暴躁易怒。”   “你才暴躁易怒呢!”尺玉就近给式粼一拳,“谁不看谁孙子,赶紧给我把袜子穿上……”   从前在妖岭赤脚行走惯了,尺玉骨子里很讨厌往脚上套东西,特别是在身心俱疲的赶路途中。   靴子一早便被他蹬到了地上,袜子脱在式粼那边,脚不归自己管只能使唤人。   式粼自打认下劳碌命,一整个乐在其中,三下五除二伺候好猫猫穿鞋,掀帘子步下马车。   -   镜葶嫣虽无法理解客栈近在眼前为何突然下马,但一路同行已然成为习惯,吩咐车夫等在原地后,快步朝式粼与尺玉追去。   “快点快点,一会儿热闹该散了。”尺玉五根手指头通通嵌在式粼指缝,着急忙慌地拖着大块头往人群里奔。   他快闲出屁来了,就这么点乐子可不能错过。   “这还慢?”   式粼对着尺玉后脑勺宠溺一笑。   现在影影绰绰看到尺玉头顶那对儿毛茸茸的耳朵,式粼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闲来无事还会对比两只耳朵的毛毛数量,其中一只总觉得有点秃,当然秃得不是特别明显……   即便明知摸不到竖到天上去的大白尾巴,式粼还是忍不住伸手,指尖在难以触到实感的尾巴尖绕了一圈又一圈,心里甜丝丝的。   真的是一只小猫,他的小午。   尺玉挤进热闹人墙之前,注意力被肉夹馍的摊位勾走了,一位身着素衣的老妪正领着孩子跟边上站着,只见小贩熟练地将腊汁肉捞出剁碎,夹在烤得香喷喷的白吉馍里,又淋了半勺汤汁,简直要他猫命。   “买个这个吃吧——”   尺玉下意识回头召唤他的钱袋子。   但他的钱袋子好像有病,莫名其妙地对着他屁股比划来比划去,他挠了挠耳朵不解道:“你干啥呢?”   “没,哥哥摸摸猫猫尾巴。”式粼边说边走到摊位前朝小贩讲道,“四个肉夹馍,肉要瘦的。”旋即取出碎银摆在桌角。   尺玉瞥了眼式粼身后的镜葶嫣,熟视无睹地问:“你又能看见了?”   “嗯,可惜摸不到。”式粼抬手在尺玉头顶揉了一把,笑笑说,“耳朵也是。”   “摸不到就对了,而且再有一个月我千岁大寿,你打算送我什么啊?”尺玉说起褪耳尾可开心了,用肩膀拱式粼。   “有求必应哥哥答应了,哥哥的人和心都是小午的,生生世世也早早许诺出去,我的小午宝还想要什么?”   式粼揽住动手动脚的贪心猫,在小鼻头上轻刮,“哥哥答应小午,下次一定会记得小午,如果可以哥哥来找小午,哥哥陪小午回妖岭修仙,每一世哥哥都出生在小午身边,等到小午一万岁飞上九重天,别要小飞鼠了好不好,带哥哥走吧……”   尺玉嘴角的笑意被式粼突然翻涌而来的记忆吞没,他本该拥住近来愈发争气的式粼,可耳边那句“原来是只小猫妖啊”叫停了他的喜极地心绪。   他猛地转头看向人群,可被黑压压一片的人头遮住了视线,他闭眼用力吸了一口气,跟着挣脱式粼怀抱寻着气味往人群里冲。   仓促间,式粼接过小贩递来的肉夹馍,在衣袖被尺玉爪子扯碎前将距离缩到了半步内,“发生什么事了?”   “是神仙,这里有神仙!!”   尺玉语气相当激动,他能嗅到仙气,眼下的小城距离沐莲宗已经不远了,再往前走就是沐莲宗金顶最近的长泉镇。   他们原本也是打算明日与镜葶嫣分开,因为后面绕道而行便不顺路了。   但此时有神仙出没小城,极有可能是隐居在迷雾谷的孟公,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巧……   尺玉从人墙的一面穿到另一面,仙气愈发疏淡,他情急之下大叫道:“肉夹馍吃吗——”   话音刚落,周遭的视线齐刷刷望了过来,尺玉无惧无畏,追道:“你可是迷雾谷那位?好酒好菜来不来?”   人群中身高不过七尺的小老头背着手望向不远处的尺玉,哼笑一声,“向西五百米,留香斋,本神只等你半刻钟。”   镜葶嫣亲眼看到小老头神色鬼祟地躲在油纸伞后头动嘴皮子,一把抓住其手腕,唤道:“少宗主,你要找的人是他吧?” 第99章 老不死的东西   尺玉霍然转身,发现身后居然还有一位神,他歪着头看向白发老翁,讷讷道:“你又是哪位?方才和我说话的是你吗?”   神仙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味道,听声音老头和老头之间也没啥差别,但他只有半刻钟的时间,倘使认错了老头,恐怕另外一位就留不住了。   白发老翁见镜葶嫣是人族,并无怪罪之意,用老树皮般褶皱的手拍去腕上束缚,拄着手杖走向尺玉,“那便要看小兄弟你问的是哪一句了。”   “老头我赶时间没工夫跟你磨嘴皮子,你到底是不是忘川那位?不是我走了。”尺玉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奔往留香斋。   老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浑浊双眸和善地半眯着,“急什么,不如咱们留香斋座谈?”   “谁跟你是‘咱们’?”尺玉盯着自来熟的老翁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是骗子,拒绝道:“你若不是孟公休想蹭我的饭。”   “可老朽是神仙啊,掌管这片土地的正经仙官。”老翁瞧得出尺玉身后之人是位有钱的主儿,光是腰间玉佩,换成银子就够他买一年的酒喝,“你若请老朽下顿馆子,老朽喝好了就告诉你老孟头住在何处。”   神族想吃人族的东西也是要花银子的,但土地庙供奉的那些水果吃得他嘴里没味,偶尔想着搞点硬菜打打牙祭。   本地妖族十个中顶多一个有家,有家不代表有银子,哪怕他打人家口粮的主意,也未必能抠出来什么。   “依你的意思刚才另一位神是孟公了?”尺玉转着眼珠子问。   但土地翁死活不松口,强调说:“先把酒菜点上,有些话站在街上没法说……”   “既然如此,全当提前用晚膳好了。”式粼开口打断尺玉与土地翁的讨价还价,“我想老先生是神仙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否则眼下正值天干物燥的季节,保不齐土地庙会起个火。”   式粼冷嗤一声,用衣袖擦拭尺玉额角急出的细汗,将肉夹馍塞到爪爪里,“趁热乎先吃,别的事晚点再说。”   “可咱们知道孟公住迷雾谷啊,这老头就是骗吃骗喝的。”尺玉接过肉夹馍满脸写着「式粼哥哥你别上当」,咬了一口后追道,“他们这些穷神仙钱袋子倒不出一个子儿,穷得叮当好几个响呢,我最是了解!”   “每年妖市都有散仙来卖宝贝,像土地翁这种公差在身的神仙,根本离不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尺玉见式粼伸手帮他扒拉嘴角的肉渣,配合地扬起下巴,“再说雾封山地图咱俩不都研究过了嘛,一没金矿,二不产玉石,根本换不来银子。这老头肯定是贡品吃腻了,才上来跟咱讨吃讨喝,你别着了这老狐狸的道。”   土地翁听尺玉叭叭叭说了一大堆,半冷不热地哈哈道,“迷雾谷都是什么老皇历了,如今老孟头挪窝少说有两百年,离了老朽你们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他。”   “小猫妖,老朽劝你别太狂妄了,即便绕灵咒拴得住他元灵,奈何桥那关肉体凡胎也过不去。”土地翁借机端了端神仙架子,“该怎么做,第一步迈哪只脚,明白吗?”   “老先生说破天不就为一顿饭吗?倒也不必如此浪费唇舌。”式粼护完犊子,转而顺了顺尺玉不服的背往留香斋走去。   这次尺玉没吭气,心里骂了句死老头子,将剩下半个肉夹馍恶狠狠地炫嘴里。   镜葶嫣再次陷入插不进去话的尴尬局面,那三位左一句神仙右一句猫妖,她听得云里雾里,正犹豫跟与不跟时,式粼递话过来……   “哦对了,镜二小姐先行前往客栈安顿下来吧,唤业鸠同你一起便是。”   -   八菜一汤上桌,土地翁馋得直吞唾沫,正准备大快朵颐,被伸到面前的筷子别住了动作。   式粼低垂的眼帘微抬,面无表情道:“老先生难道是要出尔反尔?”   尺玉见状连忙将红烧肉的盘子往回撤了撤,学着式粼的拉驴脸,“别耍滑头啊,否则把菜掀了都不给你吃。”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如果太过分,老朽可是要狮子大开口的。”土地翁见菜不给吃,举杯嘬了一口小酒,嘴里发出享受的“啧啊”声。   杯子落在桌面,土地翁的指尖伸向尺玉手腕挂着金铃的镯子,“把这个物件儿送给老朽,待老朽饱餐一顿亲自给你二人引荐。”   “你做梦!!”   尺玉闻言横眉立目,一掌拍在半尺厚的八仙桌上,但听轰的一声巨响,未动筷的菜肴尽数落地。   瓷器的碎裂声噼噼啪啪,整壶好酒顷刻间染湿青灰色地砖,一再蔓延。   与此同时,尺玉怒极的瞳孔逐渐外扩,整双眼睛黑洞洞的,他紧咬后槽牙,一向柔软轻灵的声音在此刻终于有了千岁妖龄的样子,“老不死的东西,真当我离了你找不到孟公?”   金铃手镯乃式粼前世赠予他的定情信物,他看作命重,怎能容他人觊觎?   更何况孟公本就在雾封山地界,纵使离了迷雾谷,只要他有心早晚是能够找到的,并非一定要假手于人。   式粼头回见尺玉动如此肝火,悄然将气到发抖的小拳头握在掌心。   “谈不来就不谈,反正有肉夹馍垫过肚子,咱们回客栈用晚膳好了。”式粼从圆鼓凳起身,在冒火的猫头上亲了亲,哄道,“走吧,哥哥这就花点银子让人烧了土地庙,给猫猫出出气。”   “真的?”尺玉看向式粼,空洞的黑眸渐渐恢复到往日的湛蓝,“还要让人把他的神像踢倒,把贡品踩得稀巴烂。”   “好,就这么办。”式粼张开双臂拥住稍微泻火些的尺玉,用鼻尖拨了拨头顶看得见摸不到的耳朵,“孟公既然还在附近,不如张贴告示请本地妖帮着找找?说不定他们知道消息呢。”   “也行,妖多力量大。”尺玉抬起埋在式粼胸膛的脸,下巴够够巴巴地搭在宽肩上,“等下咱们找个当铺把箱子里的宝贝换成银票,谁帮咱找到孟公,咱就赏谁。”   土地翁眼瞅着要鸡飞蛋打,属实不甘心,于是厚着脸皮挽回,“银票吗?银票也中……”   他并非全无脾气,但尺玉乃修仙善妖,此刻内丹又不在体内,他若搂不住暴脾气坏了神妖两族的规矩,恐怕会丢铁饭碗,毕竟神族鼓励妖族修仙是天帝的治妖之道。   “你说中就中?”尺玉一记眼刀子甩在土地翁脸上,“我告诉你死老头,贪多嚼不烂,他日我飞升成仙第一个来寻你麻烦!!”   “你这小猫妖脾气够臭的啊……”土地翁连摇头带叹气,“用不用老朽引荐你自己琢磨,总而言之老朽收到银票立马就能带你上门。”   “想得美!”尺玉舔着牙根冷哼,“讨便宜可以啊,先带我们见孟公,再与我们一起回客栈取红木箱,换银票自己去当铺,又不是生活无法自理。”   式粼没承想尺玉变卦竟如此之快,土地翁也愣了,但尺玉这么做有他的理由。   气头上归气头上,一想到衫青为护式粼命格取走他的内丹,他就担心一旦大量妖族涌现在式粼身边,会给式粼带来不幸。   好在土地翁要饭不嫌馊,否则事情可难办了。   土地翁见讨不到更多便宜,语气相当勉强,“那好吧,老朽信你一回。”   手杖在地面一敲,青灰色地砖顿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迸出的金光将尺玉式粼吸了进去,眼前明灭交替,转瞬出现在……   灵堂?? 第100章 终章/Merry Christmas   土地翁站定后卷手清了下嗓子,唤道:“老孟头,有人找——”   一身灰色粗布短打的老人闻声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身时视线扫向尺玉,“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刚刚那只小猫妖啊。”   “正是在下。”   尺玉难得颔首行礼,态度比面对土地翁好上一倍都不止,“此番是为请教孟婆汤解法,式粼哥哥的记忆被我们认识的神锁住后,仍然受孟婆汤影响,时好时坏。我们猜想需等完全褪掉这身皮囊,式粼哥哥的记忆方能彻底归来。但顾虑到来世会有如此重复,所以想……”   “你先等等。”孟公抬臂制止尺玉的后话,“不如你来猜猜我为何会在这灵堂内做活?”   “可我对你做活一事不感兴趣啊,我感兴趣的是孟婆汤。”尺玉悄然递了个眼色给土地翁,心道收了礼总要替他们讲两句话才是吧?   土地翁上一秒还在看热闹,下一秒事不关己地别过脸,拒绝之意尤为明显。   他赚的是带路费,别的不归他管,更何况酒都没喝两口就让尺玉给糟蹋了,他嗓子干巴得要死,没多余的口水帮着游说。   此时式粼收回落在祭桌的视线,上面未拆开的阴阳五行香,以及香炉中金灿灿的小米,让他联想到尺玉往日描述飞升成仙端铁饭碗的事,于是大胆猜测,“方才老先生是去买阴阳五行香吧?莫非想借着往生之人重新回到地府当差?”   式粼之所以看得出阴阳五行香是刚刚购入的,皆因香炉中盛着小米,他从小罚跪祠堂,知道新炉没有香灰立不住香,会用小米垫底。   而祭桌上包小米的黄麻纸还在,显然是不久前才倒进香炉的,这也恰好解释了孟公回避尺玉问题的原因。   孟公的确如式粼所想,当初他与孟婆和离为的是看一看花花人间,但不料大梦一场后厌了这俗世百态。   想来在地府的日子吃喝不愁,纵使膝下无子,也乐得自在。   待他在灵堂送走九十九位往生之人,就会迎来下到地府的机会,届时只要孟婆跟他复婚,一切便都能回到起初模样。   因此如何解孟婆汤他万不能透露,否则孟婆受他连累丢掉公差,他可真的无处可去了。   “你既然猜得到答案,那就请回吧。”孟公耸肩轻笑,转身后继续用抹布擦拭祭桌,摇头自嘲,“人生有果,神仙无惑,不值得啊……想回家了。”   “笑话,神仙无惑你为何还非要来人间走这一遭?”尺玉看着忽而疯癫的孟公,没由来的一阵糟心,“是你弃了原本的家,是你孤僻寻不到值得之人,是你自怨自艾鼠目寸光,这凡间二十四节气千般风景,万般变化,你难识一二怨谁啊?”   “你不会以为孟婆还在等你吧?就你这副德行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千百年来你有半分长进吗?学会爱人了吗?懂得珍惜了吗?包容理解的能力有吗?”   “你当时间是静止的,再是避雨的屋檐几百年不修护也该塌了。你当人心不会凉,永远为你炙热滚烫?你可别闹了老头,街上卖烤地瓜的小贩尚知回家顺道拎兜橘子,你有啥啊?”   “够了!!”孟公摔下手里抹布,怒目布满血丝,“你一只尾巴都没褪的小猫崽子懂个屁!你是妖,他是人,人迟早会死,你能记得他几时?又能寻他几世?”   “我懂个屁,你他娘的屁都不懂!”尺玉一脚踹倒灯架,扯脖子吼道,“人怎么了,妖又怎么了?老子要是看对了眼,别说寻他几世,就是碎妖骨,破修为,与他共死又如何!!”   “未尝过生离死别,没试过失魂泣血,你有什么资格对老子品头论足!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你压根配不上孟婆,阎王也不会收你这吃回头草的坏马,等着喝西北风吧你!”   尺玉骂红了眼,句句如刀,戳在孟公心窝。   孟公被逼得理智全无,翻掌之间手心赫然多出一把三尺多长的铁勺,风驰电掣地砸向尺玉面门。   式粼瞳孔一缩,猝然将尺玉拉回怀中,足下蓦地一转,土地翁大叫“老孟头住手”,法器已然落在式粼背上。   尺玉惊恐回眸,只见式粼眸色如灯,并无受伤之色。紧接着一股烧着的糊巴味儿袅袅钻入鼻息,他低头一看竟是式粼左膝后方回弯处在着火,忙不迭蹲身用手扑灭。   火止之时,尺玉看到了裸/露的小片皮肤已无转世后的突兀“胎记”。   再抬眼,式粼的目光恢复往常,他急切地与之确认,“可是想起来了?”   这会儿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但式粼淡笑应了一声“嗯”,旁若无人地去扶他的心肝宝贝猫。   尺玉避开式粼,欣喜万分地将手伸向发怔的孟公,“原来解孟婆汤的法子在盛汤用的铁勺上,这东西我要定了!”   “不可——”   土地翁尖声提醒到底晚了半步,尺玉的手已然沾在铁勺,那铁勺顿时如烧红的铁块烫得尺玉掌心血肉模糊。   任血一滴一滴跌落,尺玉仍未放弃抢夺,汗涔涔的脸颊嵌着势在必得的眼,勾着唇角道:“东西借我九千年,我与式粼哥哥养你九千年如何?”   尽管心痛难当,式粼依旧竭力稳住慌乱情绪,握住铁勺长柄,以左手手背拂灭尺玉衣袖忽起的火苗,“小午放开,哥哥来。”   式粼感受不到铁勺灼热的温度,死死攥住长柄的同时将怀中蛟髯取出,试图递到尺玉受伤的手心里。   尺玉不接,将蛟髯推回,他担心离了蛟髯式粼也会被阴间法器灼伤,只将受伤的手藏在衣袖内,负于身后。   “九千年?”孟公握着法器的手微微松懈,不可否认的是他心动了……   倘使无法与孟婆和好如初,日子宽裕地在人间活上九千年,也不失为一种顺遂。   “我当如何信你?”孟公问道。   “一起回浪雁涧便是。”式粼松开铁勺以表邀请的诚意,折身拉过尺玉完好的左手贴在狂跳的心口,柔声训道,“小午简直太胡闹了,哥哥这里痛不可忍,你摸摸。”   语罢又夺尺玉藏起来的手,用蛟髯一圈一圈缠好,打了一个不太痛的结。   “哥哥还想给小午些别的,但哥哥再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了,怎么办……”   式粼俯身趴在猫猫的香香怀里,心疼的眼泪终是夺眶而出,“哥哥好爱我的小午,我的小午不要再受伤了。”   咕~   尺玉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那,先用晚膳吧……”   -   “好,哥哥这就给我的午宝煎牛排去。”时李揽过光溜溜的程傲午在眉心重重印下一吻,“故事编得不错,但不准有下回了。”   “时李哥哥不喜欢?”程傲午用脚后跟勾着时李,不让其出被窝,“是嫌我的剧情不够跌宕起伏吗?让你食之无味了?”   “怎么说呢,不够跌宕起伏是一点,主要是架构松散,听起来像闹着玩似的。”时李站在投资者的角度点评,难免少了些人情味。   但察觉到程傲午的脸色变了,立马开始往回找补,“再说哪有刚结婚不久就给老公编故事论生死的?竟然还敢发刀子……”   “不爱听拉倒,下去!”程傲午生气了,原本勾在时李腰后的脚踹在胯骨上,将时李踢到床边,“你知道什么,不发刀哪懂得珍惜,松散也是因为想腻乎!”   “算了,对牛弹琴……”程傲午翻身不理时李,怨哼哼道,“煎你的牛排去吧,把我的红酒醒上,我自己喝一瓶。”   时李哈哈大笑,重新挤回被窝,“哥哥的小午宝怎么还炸毛了?婚前婚后两个样,诈骗啊这是……”   “想退货晚了!”程傲午说着将头藏在被子底下,唧哝说,“否则你还得把资产过到我名字下面一半,不对,我要你净身出户。”   “谁说我要退货的?”时李也钻了进去,在黑咕隆咚的被窝里与娇娇老婆贴贴,“资产和人都榨干吧,哥哥生生世世都是小午的。”   程傲午嘁了一声。   “那小午自己说想怎么办?要不哥哥抽空把故事画成漫画?然后再租个录音棚与小午亲自配音?”时老板补救道,“哥哥也想听听猫猫是怎么变成虫草的,还有啊喔呃……”   “别说了,快煎牛排去吧。”程傲午推开时李腻乎的脸,在时李掀开被子时,喊了一声“欸”,而后理了理乱糟糟的碎发说,“Me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