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魔法世界教物理   作者: 烈冶   文案:   四大法神被我始乱终弃??   -   这是一个纯爱战士不得不在感情的漩涡中四下周旋的故事。   单纯勇敢直男受×四大法神攻   唐铬:我要好好教书!我爱美人(送花)!   雷:谢谢,我心有所属。   水:你不是我的那个谁。   木:我要唤醒我的亡妻。   火(唯一没被送):谁稀罕?   后来:   雷:明明说好不分离。   水:我不是你最爱的宝贝?   木:为什么要那样骗我?   唐铬(收花):嗯,你们都是我敬爱的神。   火:就我不配拥有姓名是吧?   他们是神投射到人间的幻象,他们的命运从少年入城的那一刻起,交汇纠缠。   作品标签:原创 - 幻想 - 强强 - HE - 剧情 - 魔法世界 - 奇幻 - 完结 第1章 雷·少年唐铬的倒霉事儿   自进入迦南城以来,唐铬所经受的倒霉事已经不下十件。   入城的第三天,他便被通知从今往后在这座高贵的魔法之都不能再用“唐铬”这样老土的名字,学院人事处美丽的小姐见他实在对西式起名犯难,于是大手一挥,“瓦萨格”这三个字便被登记在了最新教师的名单上。   没错,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早早地便担任起了教师了职责。   迦南城,这座盛产魔法师的神奇都市中,有一座名为“桥西”的顶尖学府,它占据着这座城池百分之六十土地,盖提亚大陆近百分之九十的顶尖魔法师都是这座学府的学生。   唐铬便有幸成为了这座传说级学府的教师。   别误会,唐铬可不是什么年少便拥有庞大自然之力的天才魔法师,实际上在魔法师的世界中,他只是个毫无魔力的“低能”,但奈何他自小跟随师傅,练得了一手好体术,无论是赤手空拳还是刀枪棍棒,他都是一把好手。   没错,在这个魔法世界中,他另辟蹊径,学起了物理攻击,并且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到迦南教授“物理”的资格!   离开蛮荒的克法前,唐铬曾对迦南心存美好的幻想,他骑着自己心爱的小马驹,这样合计着——   如今世界中生来便拥有自然之力的人拢共也不过百分之十,自己一身舞刀弄枪的技术,到了迦南自然是大有可为的。   他未曾想到的是,如今的大多数人因为崇尚魔法已到了全然荒废最基本体术锻炼的地步,而他被召到迦南,也仅仅只是因为学院迫于无奈必须完成政院下达的指标罢了。   更可恨的是,他心爱的小马驹苞米一上路便成了老无赖,别说驮着他,就连驮着他背上背的各类冷兵器都费劲。   于是苞米也成了一件甩不开的笨重行李。   抵达迦南那日,想起临行前布松师父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语重心长道:“到迦南的日子可能不会好过,你万事小心。”那时的唐铬懵懵懂懂,如今算是深有体会了。   这一路上他风尘仆仆,在穿越灰败边界的过程中,看着那些为魔兽所害,却又无力靠近中心迦南的平民们,他难免心生恻隐进而拔刀相助。   虽然刀剑对魔兽的伤害有限,但至少也能起到防身的作用,如若悉心学习精进,平民们也不至于只得仰仗魔法师来赶走魔兽。   深觉物理流派传播的必要性,默默地,唐铬攥紧了怀中,师父临行前交给他的“宝物”。   ——传说中的帕恩之石,刚到迦南那会儿,唐铬便找商人给这玩意儿估了价。   别误会,唐铬并没有将它卖掉的打算,就算他已经近一个月没洗澡、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记着师父道给他的那句话呢:“集齐五颗帕恩之石,便能得到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不到万不得已……”   老实说,刚到迦南城那会儿,唐铬就觉得自己蛮万不得已的。   然后他就被告知,这块他跟宝贝一样捂了一路的石头,是假货……假货……假货……   别说卖钱,不被拿去充做打假标本就算是幸运。   因为这块石头内部不含任何自然之力。   而传说中的帕恩之石,是拥有最纯净的,足以召唤自然法神的强大力量。   哦,说起法神,就不得不提到唐铬刚入迦南城时发生的另一件倒霉事。   这事说来也简单,起因无非就是他在进城时未曾向屹立在迦南门口的四大法神像朝拜。   然后把守在城门处的登记员问他,“是谁将你护佑?”   其实按理说,刚入城门的人应当规矩答道:“我是火(水、雷或者木)神的信徒。”   然而灰头土脸的唐铬眨了眨眼,老实答道:“我靠我自己的双手双脚,千山万水,到这个地方来。”   然后登记员问他:“那么你的自然之力是?”   唐铬拿出自己的爱刀,大喇喇地放到登记台上,“这是我的爱刀阿瑞斯,它是代替自然之力同我并肩作战的伙伴。”   然后唐铬就被五花大绑地送进了迦南城外的暴民监狱。   其实他知道登记员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他说明自己究竟拥有哪种魔力,而他认为自己就算不拥有任何自然之力也能够成为强者,于是他便那么回答了。   遗憾的是,登记员并不懂得他的幽默,还将他定为的罪人。   罪名之一,是他对法神不敬。   罪名之二,便是他在登记台上亮刀,这样的行为会被视作对迦南的挑衅。   最终他被桥西学院内负责接应的教员赎出,那教员看着他满满当当的武器袋,露出了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唐铬也对他露齿一笑,不太自然的那种。   随后他便被安排到了教员公寓。   无论如何,唐铬得承认,这里是他出生以来得以居住的最为奢华的地方,比起在蛮荒的克法、师父的床脚下、马棚中,这里已经好到了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热雾弥漫在唐铬周身,泥水流不尽似地自他身上淌入下水道口。   洗完澡,唐铬觉得抹了把脸,觉得自己又是一条好汉。   此时的他依旧认为自己的教师生涯必定前途一片光芒。   直到他被领到一个仅有茅厕那么大的教学场地,被告知现在还没有一个学生报名他的课程,而教学助手……因为实在无人应聘,已经将入职条件降到了最低。   而被迫更名、发现师父给的宝物是假货、陪伴他一路走到迦南的小马驹苞米生病,都是那之后的事了。   到了现在,唐铬已经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就算入学两个月后依旧没有一个学生登门,而好不容易招到的助手的人生理想就是离开这个无人问津的学科,他也依旧能够笑着面对每一天的生活。   因为他是个有计划的教师,他已经十分聪慧地想到了一个招揽学生上课的最佳方法——   为感谢四大法神的眷顾,不久后迦南城便会举行一场空前盛大的庆典,届时迦南城的主街道便是人山人海,如果能抓住那个机会好好向大家展示刀枪棍棒的精妙之处,那么便自然不愁没有学生登门了。   唐铬已然在景观最好的地界租赁了用于“教学演示”的地方,虽然价格实在是贵得人肉抽抽地疼,但唐铬相信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   庆典那天,唐铬早早地叫上自家小助理到租赁场地去为自己搭建舞台,而他心爱的小马驹苞米……虽然大病初愈,那小家伙也是万分不愿意到人多的场合瞎晃悠,但唐铬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一个能为自己加油助威的生物……嗯,哪怕这个生物并不是人。   事实证明唐铬的第一层考虑是正确的,随着时间的推进,街道上的人逐渐从稀稀落落变为熙熙攘攘,非但是地上走的,还有天上飞的……嗯,甚至还有从土里窜出来的,那人大概修习的是木系魔法的变种吧,唐铬想。   或许应当庆幸舞大刀这事儿本身就具备一定的观赏性,唐铬赤着上身,在太阳的炙烤汗珠一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小助理就跟街边买吃食的阿姨一般叫卖着:“瓦萨格先生的物理课堂,叫你拥有像瓦萨格先生这样健美的肉体!”   听着周遭时不时响起的掌声,唐铬心道:这总该有用了吧?我就不信这都没用!   然而在带有表演性质的舞刀过程中,唐铬听到最多的一句话还是——“啊,最强法者也会参加游行吗?”   “你是说……雷的,那名祭司?妈呀!”   最强法者?约摸是对力量近乎本能的追求,唐铬对“强”这个字尤为敏感,对“最强”这个字敏感程度更甚。   耳边的呼声骤然间增高,尖叫声、欢呼声融成一团,一股脑地塞进唐铬的耳孔中,小助理也停止了叫卖,苞米也睁大了眼睛,唐铬感到自己脚下“教学演示”的舞台已经被涌动的人潮而带得移位、变形。   回头,远远地,游行的队伍已然在一片浩大的吹奏声中势不可挡地袭来,唐铬停下了舞刀的动作,回首向游行大队极目望去。   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种自然之力的同时释放。   火之龙裔的炽烈,水之人鱼的涌动,森之猎者的生长,学院内最强的魔法师们齐聚一堂,将各自同种类的自然之力汇聚到一起,幻化出了自己所信仰的,自然之法神的模样。   一瞬间,被魔法师们用魔力幻化出神像们不约而同地做出施法的动作,他们甚至不需要魔杖为媒介,只用略略抬手……   那一刻,在游行队伍下方,抬头仰望着天空的唐铬意识到了魔法师的强大。   “啊,祭司来了!”   “他一个人就能支撑起雷神像的动态还原吗?天啊,其他百名同元素魔法师只勉强支撑起了一个啊……真不愧是最强法者。”   在火、水、木的接连演绎之后,那游行队伍的最后方,那被万花万物簇拥的最高处,唐铬望见了出现了一个留着长而卷的紫色秀发,身着象征着最强魔力的紫色祭司袍,手持齐人高的华丽法杖,相貌俊美无俦的美丽魔法师。   他如紫水晶般晶莹的眼眸凝望着上空各大法神拟态的出现与消失,下一瞬间,只平静地闭上了眼,略略抬高了拿着魔杖的手臂。   一束紫色的,掺杂着雷电力量的光束兀地将唐铬的视线照亮,下一瞬间,他看见象征着雷之自然力的法神自他的法杖中生出,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向上——那一刻,天色骤变,唐铬像是望见了乌云的聚集,耳边好像传来的隆隆的雷声。   被雷电之力聚集而成的雷电之神身着法袍,将天空中的云朵聚集,骤然间变暗的天色,使得包裹住它周身的光亮格外刺目,在闪电的衬托下,甚至变得有些可怖。   然而下一个瞬间,雷神之幻象抬起了手,一道裂痕将天空上方的云层劈开,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后,天空再次放晴,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而游行队伍最后方,那留着长卷发的美丽法师,只如施法之前一般平静如初,他轻轻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游行继续进行。   千万人的静默之后,便是千万人的欢呼。   唐铬可怜的教学示范台已然被人流冲散。   无奈地,他想到,第一次在物理与魔法的碰撞中,物理是完败的。 第2章 雷·传闻中的祭司大人   望着已被千万人踩踏过的教学示范台……的残骸,唐铬默然无声地攥紧了小马驹苞米的缰绳。   小助理已然为方才游行队伍那震憾人心的表演所倾倒,特别是那位传说中的最强法者,她从他离去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说着关于他的溢美之词。   “啊,紫色的祭司大人,克罗赛尔,您无疑就是法神投射在人间的拟态,您玫瑰般的面庞,您紫水晶般的眼眸……”能让平日里语言表达匮乏的小助理都变成吟游诗人,这“最强法者”还算有点本事,唐铬默然无声地想道。   同时,他也知道刚刚那位看上去十分强大的魔法师名为克罗赛尔了。   打包好满地的残骸,走在学院内的小路上,十分突兀地,唐铬扭头问身边的小助理道:“那个克罗赛尔真的就是最强的吗?”   小助理只略微惊骇地瞪大了眼,“您怎么能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字?”   “不能这么叫么?那我该怎么称呼他?”   “叫祭司大人、紫色祭司,或者最强法者之类的呀,”小助理眨眨眼,这才想起回答唐铬最开始的问题,“嗯,其实按理来说,各类自然之力的魔法师都应当有最强者的,只是紫色祭司大人是大家最熟知的那一位,之前也有传说,强大的水之能量曾在政院那头涌现,火之能量曾一举倾覆了迦南牢狱内的所有建筑,而木嘛……嗯,听说灵木之森的王子化作平民身份也到迦南求学来了呢,他应该是木系最强的存在吧。”   手抚爱刀,唐铬心想——如果打败了这四个传说中最强的魔法师,是不是就能证明物理攻击也是大有可为的?那么自然,到时候自己的物理课程就不怕没有学生报名了!   如果此时此刻唐铬内心深处的想法被小助理听见,可能,哦不,一定会被逗得哈哈大笑的。   话说回来,对于明天的学生招募,唐铬依旧是心存希望的,虽然用来教学演示的舞台最终被人群冲得稀巴烂,但好歹他可是在祭典的过程中、人流量最密集的时刻辛辛苦苦舞了三个小时的大刀呢!他就不信这样都没有人会报名自己的课程!   然而七天过去,除了收到三封匿名情书外,唐铬依旧没能迎来任何一名真心对物理攻击感兴趣的学子。   他不是没有直接出门拉客,但桥西学院内的学子给他的回复却是——   “迦南是魔法之都,我们不远万里到这里来是为了学魔法的,干嘛要肉搏?”   “就算有武器也不好吧,魔法师好远就能对魔兽展开攻击……一想到要那么近站在魔兽面前,我就好害怕……”   “体内没有自然之力为啥就要学物理攻击?我家里又不是没有钱,用自然晶石催动魔力就行了嘛,现在这个社会呀,只有魔法师是吃香的!”   到后来,唐铬索性直接将爱刀阿瑞斯往地上一撂,“懦夫!都是懦夫!不愿意直面魔兽,算哪门子的魔法师?我看都是为了偷懒!”   小助理站在一旁张嘴打了个哈欠,“瓦萨格老师,人类不都是这样吗?我看你也别瞎忙活了,不用教书还能拿钱,多好呀。”   “不行!”唐铬一咬牙,终于道出了一个自觉最聪明的决议,“我要去找那个最强的,嗯,就是那个紫色祭司!”   站在原地,小助理石化了。   “那个人叫……克罗赛尔,没错!我要跟他决斗!”唐铬的眼中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竟丝毫不像是在吹牛。   小助理震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去了。   其实唐铬的逻辑是这样的:没有人学物理攻击=别人觉得物理攻击不够强=自己需要证明物理攻击也很强=自己需要用物理打败魔法=自己得打败那个最强的人=得打败克罗赛尔。   听了唐铬这逻辑链,克罗赛尔有没有被唐铬打败不知道,小助理倒是要被唐铬打败了。   “你说让他帮你宣传都比打败他来得靠谱啊!”   闻言,唐铬思绪微顿,他觉得小助理说得有道理。   其实那天,看了紫色祭司那在游行过程中惊天动地的演出,唐铬也产生了“我打败他或许并没有那么容易”的想法,他只是急需一个帮他快速向大众证明物理攻击也很行的渠道,小助理的一番话恰好打通了他的思路。   要那个克罗赛尔帮他宣传或许真的比打败他来得容易一些。   唐铬是个实干派,当天他便打听到了克罗赛尔的住处,隔日他便整装待发,要去跟那克罗赛尔见面了。   好吧,这过程其实并没有那么顺利,临行前那小助理可谓是一盆接一盆的凉水拼命往唐铬身上泼——   “哎呀,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干嘛那么认真嘛!你们乡下人都这么倔吗?”   “你信不信你压根见不到他?那位大人常年不离开那座高塔的,要见他还得提前预约呢!”   “哼,你个倔驴,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跟你丢那个人。”   唐铬的确是倔,他知道自己的这一方法或许是荒诞的,但他终究无法忍受自己什么也不做,所以就算荒诞,他也要尽力一试。   然后唐铬就自己上路了,带着他的小马驹苞米一起。   其实苞米平时算是比较乖的马儿,知道它长途跋涉后又大病初愈,唐铬本不想麻烦它,可那些人告知于他的克罗赛尔的住处是在迦南城的另一头,那里虽然也归属于桥西管辖,但终究还是太远了,唐铬认为自己需要一个坐骑。   骑着小苞米哒哒哒跑了一路,唐铬还在心中暗奇,今日这小家伙竟然不耍脾气了!   哪知还没到正午,天气都还未正式变热,苞米便犯起了它的老毛病——蹄子一撂,就地一躺下,又卧在地上不干了,非得唐铬扯着才勉为其难地向前走。   于是唐铬此行无异于在徒步的基础上,脚上还拖了一个重达百斤、还有可能虽时将他往后扯的巨石。   于是唐铬在心里发誓,以后无论去哪儿都不带这该死的苞米了,他想把它做成烤苞米,又怕远在克法的师父被气病。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整天的艰苦跋涉,唐铬终于抵达目的地——传说中克罗赛尔的住处,云雷之塔下。   写为“云雷”,实为“匀雷”,这里亦是迦南城所有电力发源地,高塔外壁似是有电流滋滋穿行的声音,早已过了有人值守的时刻,月亮悬在半空,唐铬望着那无人把守却隐隐有紫光浮现的塔口,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   他扯下一根头发,扔进那塔口内,果不其然,滋滋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那发丝便化为了灰烬。   就连向来没心没肺的苞米都不敢靠近这座云雷之塔。   怎么办?唐铬思索着,自己身无分文,住旅店是没有条件的,可若是等天亮申请入塔,也只能先在街边找个小角落凑合一晚,而能不能得到入塔的许可还另说。   最上方应该就是克罗赛尔住的地方吧,目测了一下这云雷之塔的高度,摸了摸兜,好巧不巧,两把常用的匕首刚好卧在其中,刀柄是木质的,鞋是布制的,瞧瞧四周,很好,空无一人,嗯,应当没问题。   向后退了数步,唐铬手持双刀,做出一个备跑姿势,他姿势标准,神色刚毅,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范。   苞米站在他的身后,略略张大了眼睛,我们竟能硬生生在马脸上找到了名为“震惊”的情绪。   寂静的街道响起了有力的奔跑声,以少年细微的吸气声开头,以刀刃扎入砖缝间的清脆音效结尾。   唐铬听见了穿行在匕首间的,滋滋的电流声。   正如他所料,这座塔的塔身都被威力惊人的电流所包裹着。   他咬牙,勉强为脚找了个受力点,将匕首插进更高处的砖缝中,好好的一尊云雷之塔,硬生生让他整出了攀登高峰的架势。   若是小助理在,一定会大骂他疯了,说不定还会找学院内的维序者来惩治他。   其实唐铬也觉得自己此举是不理智的,但待他的大脑反应过来,身体都已经这么做了,于是这么做便这么做吧,管他呢。   老实说,在不携带任何专业道具的前提下,爬一座被电流覆盖的高塔是十分危险的,好几次唐铬都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可他一点也不想死,于是便进一步加快了向上攀爬的进程。   快要到了吧?快要到了吧?唐铬觉得自己就要接近克罗赛尔所住的那处阳台了,他甚至不再有力气抬头确认还有多远的距离,只有汗珠一滴接一滴地往地面落去——唐铬甚至听不见它们落地的声音,甚至觉得在半路它们就会被蒸发殆尽。   被冰冷的法杖点住额头的时候,唐铬的手臂不住地颤抖着,他一愣,差点一不留神掉了下去。   法杖尖端,是闪电的形状,它戳得唐铬生疼,后知后觉地,唐铬意识到,此刻抵住自己额头的就是传说中最顶尖的法杖“费法”,而克罗赛尔,正用他冰冷如紫罗兰水晶一般的眼眸睨视着他。   “再往上一步,让你心肺停滞而亡。”华丽的声线,低沉却不显得过于有男人味,权杖末端的男子身着深紫色的睡袍,微微蹙眉,半晌,勾起一边的唇角,露出一个近似于讥笑的神色,“你虽不是最极端的一个,却是最勇敢的一个。”他说。   “请让我上去吧,祭司。”汗珠接连滚落,唐铬的气息都已不稳了,“我不是那些来追求你的变态……”   话还没说完,权杖的力道便再次接二连三地点到唐铬的脑门儿上,“你觉得你这话可信么?”男人的讥讽,伴随着强电流的滋滋声,仿佛死神最亲切的召唤。   “我要求跟你决斗……”好不容易憋出这句,唐铬咬牙,又将匕首往上方的砖缝插了一格,“我是桥西学院负责教授物理攻击的教师唐……瓦萨格,我请求以帮忙宣传物理攻击为赌注,同您展开决斗!”   默不作声地,克罗赛尔的目光落到了唐铬手中的两把匕首以及背上背的大刀上。   静默的须臾间,唐铬已然气喘吁吁地爬上他的阳台,整个人卸力地瘫坐下去,只一双黑色的瞳眸不屈地望向他。   “决斗?别开玩笑了,凡是近我身的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克罗赛尔只略一抬手,耳边,仿佛无处不在的电流声顷刻消弭了,“谅你勇气可嘉,不追究你夜闯我住处,滚吧。” 第3章 雷·祭司大人在找一个人   周遭的空气都是静默的,他们二人一坐一站,克罗赛尔蹙眉,不甚愉悦地望着来者,而唐铬坐在原地望向他,说他是呆住了也丝毫不为过。   别误会,不是因为爬塔而累傻了,唐铬只是单纯地,为眼前这个人的美貌而震惊罢了。   早前在庆典之时就远远地望见过一眼,此刻更近了些,看得更为清楚,这美貌所带来的冲击也就更加剧烈,一时间唐铬万年以恒定频率跳动的心脏兀地化身为苞米疾跑时的律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小助理对克罗赛尔的形容——   “玫瑰般的面庞,紫水晶般的眼眸”,嗯,唐铬觉得分外贴切。   不过,最吸引他视线的却不是面庞或眼眸,“您有一头十分美丽的,长而卷的紫色秀发。”唐铬对眼前人这样说。   克罗赛尔蹙了蹙眉,这种毫无水准的溢美之词……要不是眼前人的黑眸过于澄澈,他一定会让他知道费法的厉害。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克罗赛尔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要来摸摸看么?只需触碰一根,就能让你全身触电休克而死。”   颤抖着疲惫的身躯,借着爱刀阿瑞斯的力,唐铬缓缓从地上爬起,“如果你真的同意,我愿意试试。”这是克罗赛尔的威胁,这个人对自己没有丝毫好感,反而周身都充斥着杀气,战斗经验丰富的唐铬是清楚的。   克罗赛尔不再理他,只转身向里屋走去。   “你就是这座塔的电力之源么?”丝毫没有被排斥的自觉,在唐铬踏入克罗赛尔卧房的第一步,一道电流便毫不留情地击穿了他脚下的地面。   唐铬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提起自己的可怜的爱刀,他不敢再上前一步,只同凝眉盯住自己的克罗赛尔对视着,“对不起,冲动之下闯入了你的房间,我真的没有恶意的,我……”在兜中费力翻找着,唐铬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教师证,“我真的是桥西学院的老师,我是教物理的,物理攻击的物理,我想招募学生,但没有学生愿意到我这来上课,上次庆典看见你的那个招式,好厉害呀!然后我就想着能不能找你帮我宣传一下,或者……或者,能够打败你的话……”   “通过打败我来证明你很强?”嗤笑一声,在克罗赛尔的指尖,唐铬望见了凝为实质的电流,“可我一击就能叫你落败——”   凝结成团的雷之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唐铬略一躲闪,用阿瑞斯木质的刀柄接下了这次攻击,“所以……您同意决斗了吗?”不敢将大刀插入克罗赛尔房间的地板内,“可是这里太狭小了,你的家具好像都很贵的样子……”   攻击竟然被化解了?   克罗赛尔静默片刻,并未多说什么,只坐到了室内的沙发上,将自己长而卷的紫色秀发缠在自己指间,漫不经心地轻轻把玩着。   见对方不愿再理会自己,一时间唐铬有些无所适从,他索性将阿瑞斯放到了地面,而自己则大喇喇地坐在阿瑞斯的刀面上。   简单扫视了一下克罗赛尔房内的陈设,他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克罗赛尔的衣服架子上,上面挂着克罗赛尔平日里出行所穿的祭司袍,在胸膛略微向下的位置,挂着一块形状不甚规整,甚至同这套紫色华服不太搭配的石头。   佩恩之石?师父给自己的这块是假货,那么克罗赛尔的这块,一定是真货吧,集齐五块真的就能获得毁天灭地的自然之力么?   意识到胡乱打量对方房间的行为也是不礼貌的,再次同克罗赛尔目光相接那一瞬,唐铬立马支起了身子,咧嘴,露出满口的大白牙,一个堪称淳朴的笑容,“我看见你这里有……佩恩之石,好厉害呢,集齐五块就能……”   “你不是迦南本地人。”打断了唐铬的话,克罗赛尔那如紫水晶一般的眼眸直视着他,“你是……”   “我来自蛮荒的克法,灰败边界的另一端,魔兽横行的地方,你们不是将那些地方统称为百农吗?蛮荒的克法就是那里的一个小村落。”听见克罗赛尔愿意问起自己的事,唐铬以为事情有望,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那里的魔兽可不是一般的多,你们这些没有自然之力的人,是怎么怎么活下去的?”克罗赛尔的叙述倒是令唐铬一愣,他本以为这些常年住在迦南城衣食无忧的魔法师们不会了解灰败边境以外的事。   “你去过吗?”   “曾拜访过。”   “我佩服您!”唐铬欣赏能够独自穿越灰败边界的魔法师,不过……他挠了挠脑袋,“您那么强,自然也游历过很多地方,哈哈。”   克罗赛尔叹了口气,“我也是数百年前,从灰败边界之外迁徙到迦南的。”   原来克罗赛尔年龄都已经这么大了吗?看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庞,一想到他或许已经比自己的师父都还要老了,唐铬就忍不住起了一臂的鸡皮疙瘩。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克罗赛尔兀地表现出了商量的态度,这令唐铬有几分意外。   “您问。”   “你们那儿的人,都像你这样,会……这种刀法吗?”   “当然啊,这可是我们克法村的传统!我们都未曾被法神眷顾,身上都没有你们……引以为豪的自然之力,我们想抵御魔兽,就得靠自己的双手!其实不止刀,各种刀枪棍棒大家都会使用,我是他们之中用得最好的,所以就被召过来当老师啦……虽然没人愿意被我教。”   虽然不尽是自己想知道的事,但克罗赛尔还是耐心将唐铬的话听完后才说:“……我想找一个人,他也像你一样,会些刀法,年龄应当比你大一些,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说到一半,他顿住了,叹了口气,手轻轻扶住自己的额头,“抱歉,我昏了头,按照年龄,他应该同我一样有好几百岁了,但是他的模样应该维持在二十五岁左右的时候。”   唐铬只听说,格外被法神眷顾的人才会破格获得同神一般青春永驻的资格呢。   “对不起啊,我们那里的人都是遵循人类自然生长规律的,从来没有人能活那么长呢。”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好像在克罗赛尔的身上瞧见了极度悲伤的情绪,虽然在他说完这些后,克罗赛尔便一直垂眸凝望着自己卷曲的发丝,没再多说什么。   看来这位最强法者现在好像实在没心情决斗呢,唐铬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   “……不!”修长的指节缓缓攥紧,克罗赛尔微蹙着眉,他的神色中忽地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固执,“他擅长伪装,换很多个身份,隐匿在人群中。”兀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略显暴躁地将原本整齐的陈设弄得纷乱,最终他拿出一张纸,走到唐铬面前。   “这是他的样子。”   是一张模糊的,披着黑色斗篷的背影画像。   表情空白片刻,唐铬露出了一个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如果能有他正面的样子,或许会更好找一些。”   紧了紧握住画像的手,克罗赛尔眸光微黯,“没有,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声音,我去灰败边界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过一个有人练刀的小村子。”   “练刀的村子,除了克法应该没有别的地方了,”得到了克罗赛尔的默许,唐铬默不作声地跨入了他的房间,“村子里面有很多人……或许我可以帮你找一下。”   “以帮你宣传你的物理课堂为代价是么?”好像只有在谈及故人的时候,克罗赛尔的神色才会温柔一些,他冷眼瞧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唐铬,略微痛苦地闭上眼,“你走吧。”   “……我会再来的。”好不容易才找到突破口,唐铬自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知道此时的克罗赛尔已然不再适合交谈了,唐铬站起身,拖着自己的大刀向出口处走去。   沙发上,身着睡衣将画像放在自己膝上的克罗赛尔有一种常人难以言说的美好,他显得落寞,可同时他又是那么强大。   “没关系的,祭司先生……你这么好看,见到你的人肯定毕生难忘,说不定……说不定他也在找你呢?”   克罗赛尔抬眸盯他一眼,似是觉得可笑,只摆了一下手,自脚底到头盖骨,一阵不弱的电流自身躯内部穿行而过,唐铬打了个颤,所幸克罗赛尔只是为了赶走他,而并非要伤害他,“走吧,我就不送了。”他说。   回程的路依旧漫长,唐铬一手拿着地图用于对照,一手拽着他的爱马苞米,分明是光滑无阻的康庄大道,却硬生生拿出了在沙尘暴中艰难行进的架势。   回到教学园地,听见唐铬竟然同克罗赛尔说上了话,小助理先是极为夸张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就是对自己此次竟然没有同行的决定进行了痛彻心扉的忏悔。   唐铬也是没想到,克罗赛尔在桥西学院中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也不知道小助理究竟去外面说了些什么,当天来拜访物理教室的人竟比先前所有来访者的总和乘以十都还要多。   唐铬觉得自己不应该胡乱散播克罗赛尔的私事,但那些学子说,只要是关于他的,什么事都可以。   于是便将克罗赛尔房间内家具陈设的大致模样略略描述了一下,他没想到这样也能揭起轩然大波。   还有克罗赛尔的睡衣,唐铬真不知道“克罗赛尔穿睡衣”这句话有什么好值得令人兴奋的,反正当天下午就有桥西学子拿着《迦南服饰图鉴》要他明示那件睡衣究竟长什么样子,什么类似于:买同款=跟克罗赛尔亲密接触的言论……唐铬不能理解。   小助理更是令唐铬感到离谱,听说唐铬可能会再次去云雷之塔,她竟将留影机塞到唐铬手中,要他“浅拍一下”,还说什么:“这样你的物理教室就不至于无人问津啦!”   反正唐铬觉得,要是自己真那么做了,怕是会被克罗赛尔劈得连灰都不剩。 第4章 水与雷·人鱼?祭司的长发!   无论如何,第一次对云雷之塔的强行拜访就那样匆匆过去了,三天之后,总结了上次失败的经验,自认为准备完善的唐铬决定再次出发。   跟上次临行前被疯狂泼冷水不同,这次唐·克罗赛尔大使·铬(桥西学子给他封的诨号)的出行得到了为数不多的支持。   支持者多是来自最强法者的狂信徒们,他们多是桥西学院内的雷系魔法师,在唐铬离开之前,他们怀着对克罗赛尔的敬意以及一箩筐未曾问出口的问题,目送着唐铬渐行渐远。   这次去往云雷之塔的“旅途”,唐铬非但不打算带上踊跃报名的小助理,就连自己唯一的坐骑苞米都被他无情地剔除到了队伍之外。   “自己好好反省!”敲了敲苞米的额头,临行前的唐铬是真的以为苞米会因为自己没带它而后悔的。   然后走到一半,察觉眼下的地界有些陌生的时候,唐铬摸了摸兜,发现自己原本揣在兜中的地图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台小型的、用于偷拍的照相机。   很眼熟,仿佛就是当初小助理塞到他的手上,要他用于偷拍克罗赛尔,而他又义正词严地塞回去的那一台。   一时间,唐铬产生了将这破玩意儿狠狠掼到地上然后用力踩两脚的想法,可又回忆起小助理说这玩意儿很贵,贵到比他身上所有东西加起来乘以十倍的价钱都还要多的时候,他放弃了。   唐铬是个极度有自信心的人,表情凝滞片刻,他随即想到:这路反正我都已经走过一次了,现在再回去难免有些浪费时间,继续向前吧!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呢!   然后他就顺利地迷路了。   苍天可鉴,唐铬并不是一个不认路的孩子,就算是在蛮荒的克法,那并无任何指路标识的荒芜山地间,他也能够出门疯跑一天再顺利找到回家的路。   要怪就怪桥西实在是太大了,它名义上是个学校,实际上占了整座迦南城百分之六十的面积,其中包含了山岳湖泊、平原田野,而城内大多数人都是名义上为学子的魔法师,他们在这座学院里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他们因为身在被四大法神庇佑的迦南而不用担心魔兽的侵扰,他们的生活仿佛同迦南城外那些身无自然之力的平凡人类丝毫无关。   离开了用于教授年轻魔法师的教学园地,没有地图的指引,唐铬便无法避免地犯了难,思忖片刻,他当街拦住了一火一雷两名正在练习对战的魔法师,“请问云雷之塔怎么走?”他说。   两位魔法师看唐铬灰头土脸的,又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自然之力的缠绕,便以为他是想去云雷之塔周遭的强法者区乞讨,“且不说你进不进得去……那里面的那些大人物可都是心高气傲得很呐,你认真的吗?”   没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唐铬只老老实实点头。   然后那两位魔法师就露出了一种怜悯中夹杂着不屑的神情,“穿过前面的近心湖就行了,来,给你的。”他们二人一人在唐铬手心放了一块用于交易的法神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问个路还能得到钱币,但看着这氲氤着自然之力的钱币在手中熠熠生辉的模样,唐铬的心情就止不住地雀跃起来,学院给他的钱他全部用在上次庆典租借场地和搭建教学示范台上了,现在真可谓是身无分文,有钱总比没钱好嘛,于是他便道了声谢谢,颠了颠自己背上的大刀阿瑞斯,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近心湖?是这里吗?   不得不说,当穿过林木俨然的小型公园来到这里的时候,望着这一池如透亮的蓝宝石一般清澈的湖水,唐铬的心情是不止于震惊的。   他感受到了这湖中氲氤着的,厚重、而又丰沛的强大自然之力。   明明这么美,他不明白这里为什么竟然没有人光顾。   耳边,好像有风习习吹来的声音,很轻,但唐铬还是捕捉到了。   顺着风的方向,他眯起眼睛,朝近心湖中央极目望去。   ——噗咚,像是什么落入水中的声音,唐铬望见湖心有一块冒出一个小尖的石头,因为过于震惊,他揉了揉眼睛,再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已经不见了。   人鱼?唐铬心中只余震惊,他的视力向来是极好的,毫无疑问,他刚刚看见了一条美丽的,拥有蓝色短发的人鱼!   原本准备砸掉的相机不知何时已经被紧紧握在了手中,看着湖心处的波纹,不知为什么,唐铬心跳得很快。   他想拍到人鱼的模样,他知道在盖提亚大陆的常识中,人鱼并不是存在于真实世界的有生之物,所以如果他想要证明人鱼存在的话,就必须得……   可惜,湖面的波纹逐渐消散了,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未曾发生一般,唐铬听见耳边有谁气急败坏地叫着他的名字——他被看守近心湖的木系魔法师给捉拿到了远离近心湖的外缘处。   “我叫你,你没听见吗?现在不是近心湖开放的时候!天,你身上没有自然之力,那你是怎么穿过屏障进到里面去?你没有被近心湖的水之力伤到吧……天,真是奇迹!”   原来那两个指路人的意思是要他沿着近心湖外的屏障到另一边去,他们大概也想不到唐铬可以直接无视学院开设的屏障,并直接进入到近心湖的周边地区吧。   跟那木系魔法师解释了半天,唐铬才堪堪获得了离开“近心湖守卫处”的资格,哎,要不是他拼命说明自己并非怀有恶意的不法分子,说不定那些工作人员就要再次将他押到迦南监狱去了呢。   还有,他不明白为什么当他提到自己的目的地是“云雷之塔”时对方会大肆嘲笑然后表示“只有愚蠢的魔兽才会相信”。   不过幸运的是唐铬在这地方拿到了一张桥西学院内部的地图,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昨晚造访的云雷之塔归属于所谓的“强法者区”,内里居住着掌握各类自然之力的强者,而为了保护普通魔法师的安全,一般情况下强法者区会树立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以隔绝普通魔法师的靠近。   唐铬认为自己没有被屏障所困,一定是因为自己同样很强,有了地图的他简直走路带飞,没有苞米拖后腿,就算在路上还采了些花,最终他抵达云雷之塔的时间也不算太晚。   时值傍晚,守候在云雷之塔下的通报者还未曾下班,望见眼前这个没有任何自然之力庇佑的家伙,他只用一个警告的眼神来明示——“不要打扰祭司大人”。   唐铬自然是没能通过眼神明白此人究竟想表达什么的,他只是迈步走到那通报者面前,将背上的大刀往地上一放,在克法,这是“我没有恶意”的表示,“你好,我想见克罗……哦,紫色祭司大人一面。”   “你有邀请函吗?”唐铬那直白的眼神和展示武器的动作瞬间令眼前的通报者蹙起眉,展现出防备的姿态。   唐铬老老实实摇头,“我之前跟他说过了,我会再来的。”这不算是在骗人吧?唐铬想。   见过祭司大人吗?怎么来访的册子中并没有他的名字,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是在骗人,通报者暗笑一声,真是好大的胆子!   “信物也没有吗?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信物?思绪微顿,唐铬立马将挂在刀袋边上的花束取了下来,整整齐齐的一小束,少年用发带将它们捆好,十分艳丽的紫色花朵,每片花瓣都不算大,却意外地动人。   “喏,这是我打算给祭司大人的信物。”虽然是我个人单方面的。   这些花朵都是他在路上发现的,整整齐齐地开了好一大片,想着不能空手来见克罗赛尔,唐铬便摘了一小束。   自认为最适合送给克罗赛尔的东西……因为他身无分文,没有条件给克罗赛尔购买任何其他贵重的礼物。   就是不知为什么,采这个花朵的时候,总觉得手有点疼呢,那感觉跟昨晚上被克罗赛尔的电流击中的感受一样,反正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想必是没事的吧,唐铬想。   有事!当然有事!唐铬不知道这花的名字,这通报者可再清楚不过!他甚至知道它就生长在临近强法者区边界,那里是云雷之塔发散而出的电流第一次交错汇集的地方,也是迦南之森的外缘处,这类花朵因喜爱强电流而生长在那个地方,因其具有雷电的特性,并且受到克罗赛尔本人的喜爱,所以迦南人就将它冠以克罗赛尔权杖的名字——费法之花。   他本人向来为成为云雷之塔的看通报员而骄傲,虽然克罗赛尔常年足不出户,大多数时间他也都见不到他,可他依旧愿意为克罗赛尔做任何事……除了采集这种,要人命的紫色小花。   守卫的脸色几经变换,唐铬眨了眨眼,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使这原本立场坚定的守卫忽然松了口,反正最终,他竟破天荒地获得了入塔的许可,还是克罗赛尔亲自首肯的。   “把花插在那边的瓶子里吧。”没像昨晚那般身着睡袍,克罗赛尔盯着那花朵,轻轻笑出了声,“倒是有心了。”   看着祭司卷曲的,却因为过长而散落在地的头发,唐铬忍不住出言问道:“头发……掉到地上了啊,脏了怎么办?”   “我自有清理的办法。”克罗赛尔蹙了蹙眉,慵懒地抬了抬下巴,睨视着他,漫不经心道。   “今天到你这来的时候,还迷路了,不小心到了近心湖湖边,还看到了美人鱼,但是近心湖的管理员把我抓了出去,说我违规了。”   “是吗?”眯了眯眼,其实克罗赛尔并没有听少年闲谈的兴趣,他只是想继续上次的话题,虽然关于那件事……如今他已不敢再抱有任何希望,但每次他都想,万一呢?“那里水的力量过于充沛了,我不喜欢,现在竟然已经被管制了么?呵呵,这是正确的,不过人鱼这种东西,在迦南其实并不存在的。”   “我有相机……”说到相机,唐铬便不免有些心虚,兴许也是这个原因吧,他不太敢去看眼前这个传说中的最强法者,“如果能够拍到的话,我会拿来给你看的。”   “你那个小玩意儿,其实是用来偷拍我的吧。”克罗赛尔话还没说完,唐铬便无措地看过来,简直就是将“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想这么做的人太多了,妄图靠这个发财的人更多。”克罗赛尔面露嘲讽,“我虽已经久不出门,但下面那些人类的习性,我却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我不会这么做的。”将相机收回包中,唐铬小声道,“虽然我很穷。”   似是觉得好笑,克罗赛尔微勾唇角,“我给你指条财路吧,”他抚了抚自己的长发,“够胆子的话,帮我剪了它,我保证,每一根都能买个好价钱。”   睁大了眼睛,唐铬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眼中,克罗赛尔的头发是他见过最美的东西,它们每一根都卷得那样整齐、有光泽,甚至因为电流的穿行,偶尔会折射出奇异的光泽。   “……为什么?” 第5章 水与雷·祭司梳发,遇见人鱼   “我想剪我自己的头发,还需要原因么?”慵懒的口吻,似是不愿解释太多。   “那你怎么不自己剪……”虽是小声嘀咕,但唐铬的抱怨还是被眼前的祭司听见了。   “毕竟留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的吧。”说着,克罗赛尔离开了自己的大床,他打开一间屋,只在进入前略略顿住脚步,回首,就让唐铬知道这人是要自己跟着他的。   这大概是祭司用于整理自己仪态的衣帽间,望着克罗赛尔的背影,唐铬无端端地有些呼吸困难,越走近那种面对强者的窒息感便愈发侵蚀着他的身体,他没想到克罗赛尔竟长得这样高,自己竟只堪堪抵达他的肩膀。   在镜子前坐下,克罗赛尔将梳子和剪刀交到唐铬手中,“我的头发常人碰不得,手套在那边,自己去拿吧。”   许是这人的话语太有蛊惑力,不知为什么唐铬便听了他的话在他身后轻轻坐下,他戴上手套,将剪刀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用梳子试探性地触碰到了克罗赛尔的发丝。   很美,这样纯净的蓝紫色,唐铬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他生怕自己动作粗暴弄疼了眼前的人,他只是一下下轻轻梳着,想将它们都梳顺,却并不想将它们剪断。   “所以,你想起了么?你们村里,有哪些人跟我说的条件符合?”克罗赛尔坐得端正却不显得拘谨,他望着镜子中小心翼翼为自己梳着头发的唐铬,状似不经意间问道。   “嗯,有一个叫张扬的小伙子,他现在二十五岁了……”   就这样,唐铬开始向克罗赛尔诉说起他们村中的故事,克罗赛尔大多数时间并不打断他,而是等他说完这个人后,静默片刻后问:“还有吗?”   唐铬意识到克罗赛尔可能并不想听自己长篇大论的叙述,可为了留在这个地方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他总愿意将故事说得丰富一些。   听着身后这黑发小子长达半个小时的单方面叙述,克罗赛尔罕见地并未产生不耐的情绪,沉默许久,他问:“……你为什么不剪?”   “我……不忍心。”被克罗赛尔注视着,唐铬无端端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它们太美丽了。”   “不过现在它们都能从头梳到尾了呢,你看看?真的很好看。”不知该用什么来劝说克罗赛尔不要剪掉自己的头发,唐铬只能用自己贫瘠的词汇量尝试去赞美。   “哼。”站起身,克罗赛尔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唐铬连忙跟了上去,走出衣帽间,他发现克罗塞尔正注视着自己送来的,插到花瓶里的花。   “这种花,放到正常的环境里,不过一会儿就枯萎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克罗赛尔蹙了蹙眉,“你离开的时候,将它们拿走吧,我不想见到它们无精打采的模样。”   “……”唐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然,为了感谢你,我可以为你的物理教室盖上我的印章,这样去你那儿的学生可能会更多一些。”拿起靠在墙边的费法,克罗赛尔一挥手,一块刻石便飞到了唐铬的手心之中。   展开手掌一看,它已被印上了专属于雷电费法的标记——象征着克罗赛尔的标记。   脚步未曾停滞片刻,克罗赛尔向阳台走去。   “我不是为了这个……才送你花的。”手中的刻石顷刻间被汗水浸湿,唐铬轻声解释。   微微侧过脸,克罗赛尔勾起一边的唇角:“可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不是么?”   唐铬想要否认,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否认些什么,他看着克罗赛尔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在迦南所有人都口口相传的“最强法者”内心深处竟是那样的孤独。   “你很久没出门了么?”唐铬嘴笨道。   “什么?”并不看他,克罗赛尔的声音是缥缈的。   “感觉你一直在这座塔里,很少出去的样子。”   克罗赛尔冷笑,“不是在庆典时才看见我?妄加推断我可不会高看你几分。”   不是的,那种感觉不一样,唐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忽然,他想到一个主意:“我还从来没有给你舞过刀呢,我现在下去舞刀给你看!”   “……我没有说我想看。”   “可你赞助了我的物理教室。”说完,唐铬便回头向塔下走去,“我很强的,在我们村,我是最强的冷兵器武者!”   克罗赛尔没有回答,他只默然无声地站在阳台上,老实说,什么舞刀不舞刀的,他根本无所谓,看也无所谓,不看也无所谓。   可不多时,云雷之塔下,那少年舞动大刀的猎猎风声却好像带着他回到了数百年之前,伴随着男孩低声的呼喝,令他恍然。   唐铬没有说错,他的动作的确是娴熟的,那近乎肉眼追不到的身影,那近乎连成一道完整线条的刀光,他看得出下方的少年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很强。   虽然要挑战自己,的的确确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并未身负自然之力,却依然拥有挑战最强法者的决心么?克罗赛尔漫不经心一笑,那少年却像是瞧见了他的表情,用衣袖擦拭着自己额角的汗珠,弯起了自己漆黑的瞳眸,回以他一个最为纯真质朴的笑意。   “我会找到让紫色小花不那么快枯萎的方法!”唐铬陡然间提高的音量,倒是令克罗赛尔微微一愣,“等我拍到了人鱼的照片,带着它们来一起找你!”   刚收起爱刀阿瑞斯的少年听见了来自不远处的犬吠声。   是用雷电之力哺喂的巡逻犬,它们是被驯化的魔兽,能口吐人言,被强法者区用于治安巡逻。   “强法者区夜晚禁止喧哗!”   克罗赛尔:“……”好像忘告诉少年还有这回事了。   “糟了!”唐铬记得再违一次规自己就要二进迦南监狱了,最后同站在云雷之塔上的克罗赛尔做了一个再见的表情,将爱刀阿瑞斯收好在背上,唐铬拔腿便跑。   或许得益于身体素质过硬,直到离开强法者区边境的屏障,唐铬都未曾被执法人员抓住。   彼时月正当空,虽然自己的住处隔得天远,但唐铬的心情一点也不低落,他想着克罗赛尔,想着费法之花,想着克罗赛尔给予给自己的刻石,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努力并未白费。   他还会到云雷之塔来的!下次或许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或许仅仅只是为了……   唐铬来时并未拿任何用于照明的工具,夜晚的迦南是无比黑暗的,隐隐约约,甚至能听见城墙外传来的魔兽的嘶吼吟鸣声,拿着地图,每到一处路灯下唐铬都用手指着那地图细细分辨着自己接下来该行的路。   这回程确比来时要缓慢得多,没有苞米陪伴……总还觉得有些寂寞呢。   等他走到来时路过的近心湖附近,太阳才刚刚冒出头。   那样美丽的地方,在日出时,一定会更美吧。   不知道现在人鱼会不会在那儿呢?彼时的唐铬其实脑子已经昏昏沉沉、不大清楚了,但他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本能,踏着自己晃悠的脚步一点儿接一点儿地走了过去。   如果运气好能拍到人鱼的话,就有正当的理由再次去见克罗赛尔了呢,他想。   穿过用于防止校园内魔法师胡乱闯入的木林之障,唐铬感受到了晨时湖边特有的,丝丝凉意。   晨雾夹杂着细细吹来的风,缓缓裹挟住唐铬的躯体,唐铬望见了近乎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丽景色。   巨大的、透亮的、被纱雾轻轻笼盖的蓝宝石会是什么样呢?唐铬想,自己或许再也不用疑惑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觉得这里的空气都像是蕴含着温润的生命力,他虽然已经睁大眼睛努力去寻找湖心中那突出的一块石头上,是否有所谓美人鱼的踪迹……但,他太困了啊,这里的景色太美了啊。   躺在草地上的话,会有一种软乎乎的感觉吧,晨雾化作了被子,将自己的躯体覆盖。   “扑通——”好像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是人鱼吗?唐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包,还未摸到相机呢,他就开始困了,真的太累了呀,有什么问题睡一觉醒来再想吧。   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能想通了,生活向来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缓缓地,唐铬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时间只过了一瞬。   然而,待他的意识稍稍清醒,他却听到了鸟雀的叫声,阳光似是打在了他的眼皮上,却又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雾……还没散吗?等天完全亮起来,它就应当散了吧。   视线中出现了一抹蓝。   一抹天空一般,很纯粹的蓝。   奇怪,难道我飞到天上去了吗?   迷迷糊糊地,唐铬想。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轻笑。   “瓦萨格?感觉好像认识你呢。”   意识骤然间清醒,唐铬睁大了眼睛,恰好,一张白皙而纯洁的脸占据了他的视线,真神奇,怎么会有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唐铬想,就好像是雨后澄澈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   “原来你是教物理的?物理攻击的物理,你是这样写的呢。”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唐铬猛地坐起身,眼前的少年似是吓了一跳,后仰——   “哗啦——”少年落水的声音。   “抱歉抱歉!”水已经涨到这里来了吗?唐铬恍然,然而确目及之处的确如此的,他脚边的不远处就是湖畔边界,少年的的确确因他落入了水中,此刻正支起上半身,笑盈盈地望过来,“吓到你了,需要我拉你——”唐铬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斐伽洛。”斐伽洛的手指是冰凉的,修长而柔软,一触碰便知,是属于贵族的手。   唐铬没能将斐伽洛从水里拿出来,他看着少年上身那因水而变得半透明的白色纱料,无端端地有些脸热,“抱歉……”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才迟迟意识到对方也是男孩……没什么好捂的。   唐铬的动作显然将男孩逗笑,“你真有趣,瓦萨格。”他的声音是那样清脆,在晨间柔和的日光中,甚至都显得有些不太真实了。 第6章 水·唐铬的绝妙点子   缓缓将捂在眼睛上的手稍稍放下,唐铬就是有这个毛病,当他看到好看的人,就会忍不住地有些紧张,他的目光向上看看,向下看看,最终才重新落到斐伽洛的身上。   他……是他那天看到的人鱼吗?唐铬想,他试图用肉眼去看出男孩下半身究竟是鱼尾还是双腿,可那坐在水中的躯体却被透亮的布料所遮盖住了,它们连着水波,模糊了唐铬的视线,令唐铬更为困惑了。   “你在看什么?”斐伽洛的声音使唐铬回神。   “没有……”直接问出来,不会把他吓跑吧?唐铬想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教师证还在斐伽洛的手上,此刻已经被水给微微洇湿了,上面贴着自己的相片。   “嗯,”斐伽洛将相片移到自己的视平面上,微微眯起眼,“你本人比相片更好看。”他轻笑着说。   是吗?因为照片上看着有些呆呆傻傻的,眼睛上还有一处疤,所以唐铬觉得自己是不大好看的。   “谢谢,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唐铬对眼前的男孩笑了。   “你一直都穿着黑色么?”歪了歪脑袋,斐伽洛说,“前几次,你也是这么穿的。”   自己的确黑色的衣服偏多,不过……“你见过我很多次么?”他不免想到了自己去云雷之塔时路过这里所望见的人鱼,“昨天早上,也是你?”   “我经常趁没人的时候到这里来玩,这里的水之力很充足,我很舒服。”说着,宛若慵懒的猫一般,他微微眯起他碧蓝色的眼。   “没人的时候,不是有屏障么?你是怎么进来的?”唐铬忍不住问,他不敢相信,难道人鱼一直住在这里?   眼前的蓝发少年却并不直接回答,他冲他歪了歪脑袋,“你不也是在没人的时候进来的么?之前你刚来的时候身体上的力量很纯净,现在却多了那种‘滋滋’的声音,有些惹人心烦呢,去云雷之塔了么?”   少年的年龄并不大,身上有种被娇惯的少爷习气,不过唐铬这一生中还从未见过“少爷”,所以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很特殊,包括他那友好却又不完全友好的态度,都引得他有些好奇。   “嗯,是的,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课,所以我想让紫色祭司大人帮帮我的忙。”   “他?他能帮你什么?”说着,斐伽洛扭过身子,缓缓向水中游去,他下半身的衣料很长,长到唐铬近乎看不出他有没有鱼尾……亦或者说,他觉得他的鱼尾同他的衣物舞动在了一起。   斐伽洛游泳的姿势很美,不像是人类的姿态,唐铬也说不出他是不是人鱼,因为总觉得,是水在配合着他的动作,而不是他去顺应水流。   “紫色祭司人很好的,他给了一个刻章,这样就不愁没有人来我的课上了。”   “这又解决不了本质的问题。”水中,斐伽洛轻笑着,他的态度是有些傲慢的,“那些学生该不喜欢你的课,还是不会喜欢……本质上,他们就是觉得舞刀弄枪没有未来,这是难以改变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唐铬有些茫然,他明明跟眼前这少年头一次见面,而无需他多说,这少年就像是全然了解他似的。   “嗯,用你更能理解的话来说吧,有一个词语,嗯,可以说我是占星师,所以我什么都知道。”   这么厉害?!在蛮荒的克法,只有到了十分干旱的季节,村长才会带着一部分年轻人去到另外的地方找寻拥有水之自然力的魔法师,他们是十分神奇的存在,非但能够解决干旱的问题,还能顺利为村民们祈到雨水的降临。   而且,水之神是最为矜贵的神,他鲜少愿意降下恩泽,让世间有人同自己一样拥有润泽万物的能力,换句话说,也就是拥有水之自然力的魔法师,实际上是最稀少的。   他们或天赋傲人,拥有常人难及的才华;或位高权重,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姿,或拥有一项被水之神看重的能力——通晓过去和将来。   唐铬明白了:“原来你是被水之神眷顾的人。”   “也就那样而已吧。”斐伽洛回答得漫不经心,他优哉游哉地在水中完了一会儿,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到唐铬的腰间,“瓦萨格,那块石头,能给我看看么?”   是说帕恩之石吗?师父给自己的那枚假货?   “好哇,不过这是师父给我的,你可别把它掉到水里去了。”说着,唐铬将腰间那块凹凸不平又毫无光泽的石头抛向了斐伽洛,斐伽洛身手敏捷,一抬手便接住了它。   “嗯,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这倒是新奇的说法,在交易市场,唐铬听到过“没什么价值”“没什么能量”“没什么自然之力”却头一次听说“没什么精神”。   “不过我喜欢。”将手中的石头抛高又接住,“可以送给我吗?”   刚还在暗暗庆幸“还好没掉进湖里”,斐伽洛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唬得唐铬连连摇头:“不行的不行的,这是师父给我的,我不能给你。”   “我会给你钱的,很多很多钱,足够你在迦南城过一辈子都不愁。”斐伽洛却并没有将东西归还的意思,如果说刚开始他的友好只是他短暂的客气,那么无疑,此时此刻,他已经开始暴露出本性来了。   唐铬板正了脸色,他冲少年伸出手,“不行的,斐伽洛,再多钱也不买。”   斐伽洛同唐铬持久地对视着,一时间僵持不下。   半晌,蓝发的少年轻哼一声,将石头重新抛回唐铬手中,“分明看见你进城的第一天就打算将它卖掉。”   这……倒是令唐铬无力去反驳。   “哼,不识好歹,我本还想加个价码,一个让你的物理课堂瞬间风生水起的办法,你不卖,我就不说了。”   嗯,这个价码的确很有诱惑力,唐铬承认,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他心动了。   “你说晚了,不过……还是算了吧,如果给你的话,师父知道了会打死我的。”说着,唐铬站起身,“你是人鱼么?”他终于问出口了。   斐伽洛一愣,像是全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怔怔地望向他。   “你的家是在这里吧……虽然近心湖也不算小,可总觉得可能会有些寂寞呢……而且你都是在没人的地方才出来的吧,平时都是跟谁说话的呢?”在湖畔边缓步走着,唐铬思忖片刻,对尚还游在水中的少年说,“我教室不远的溪流里面,开了一些蓝色的大花,到时候我采过来让你看看吧。”   什……斐伽洛像是没听清少年在说什么,他的表情像是有些哀伤,又像是在愤怒,这在唐铬看来是奇怪的。   早间的阳光终于缓缓升起,照亮了少年白皙的身躯与他天空色的眼眸,这一刻,斐伽洛逆着光,望着岸上眸色漆黑、眼上带疤的少年,只觉得……只觉得……   只觉得好笑又愤怒!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很了解他吗?还帮他采花?谁稀罕!那些路边开的残次品他平日里都懒得多瞥一眼。   要不是那该死的值守人员刚上班便发现了外来入侵者,此刻正骂骂咧咧地奔行过来,斐伽洛一定要将这湖里一半的水都尽数泼洒在少年的身上以惩罚他的自以为是。   可惜,在他为了不被值守人员发现而缓缓潜入水中的时候,唐铬也因为不想被那人认出而提着刀跑了。   因为睡了一觉,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所以这次逃跑显得格外容易。   终于要抵达真正意义上用来教授学子的地方了,气喘吁吁地,唐铬在一处大型喷泉不远处停下。   满头大汗地洗了把脸,唐铬看着水中的自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呸!谁需要你的花?”斐伽洛的声音在唐铬耳边兀地响起,一眨眼,他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沉落在了眼前的喷泉池中。   手伸入冰凉的池水之内,唐铬摸到了熟悉的花柄,这花格外新鲜,像是刚采集下来似的,是他早前说要为斐伽洛摘的那一种。   名为——   “蓝星,也可称蓝鸢,象征着精致与美丽……”小助理蹙着眉,从书中抬起头,“我说瓦萨格老师,真的会有人送你这种花吗?感觉一点也不符合呀。”   怎么?难道他就不配精致与美丽了?唐铬忿忿不平地想,不过……他惶然,难道那美人鱼竟能在任何水域随意出现吗?如果说将这样的现象解释成自然之力的力量,那么得有多强的自然之力才能做到?   唐铬是个勤学好问的人,想到后,他便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博学多才”的小助理,小助理眨眨眼睛:“不可能吧,就算是水之自然之力,那也有些过于逆天了呀,在我的《最强魔法师宝鉴》中,最厉害的也至多只能将自己的身躯融于水里一小时左右吧,水神本就倨傲,应当是不愿意将自己的能力多余分给其他人的,我想他或许觉得他们不配。”   唐铬:“……”好狂妄的水神呢!   哦,话倒是说回来,虽然克罗赛尔的刻章的确为唐铬的教室吸引来了不少桥西学子,并且他们也有不少以“锻炼身体”为由留了下来,但正如斐伽洛所说,唐铬看得出,其实这些身负强大自然之力的孩子只是因为崇拜克罗赛尔而来,他们心中真正的归宿其实并不是这里。   虽然唐铬也会本本分分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技术尽职尽责地教授而出,但果然,唐铬需要的,终究是像他一样视物理攻击为终身追求的人。   感谢斐伽洛,他最终虽没有道出那个所谓能“让你的物理课堂瞬间风生水起的办法”,但以他的话语为灵感,唐铬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第7章 少年坚持用物理打败魔法!   听闻唐铬又打算搭建跟上次差不多的“示范台”,小助理额角青筋直跳。   “什么绝妙的点子啊!你除了展示你那身无聊的肌肉就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吗?”小助理握拳,忍无可忍地大吼。   唐铬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不是这样的,”他耐心解释道,“这次的是比武!比武,用物理打败魔法的那个比武!”   用物理打败魔法!又是用物理打败魔法!变来变去怎么总是这一个核心主旨啊!   小助理双手环胸,抬起下巴,蹙起眉:“你在想什么呀?在你近身之前法者们就足以用法术将你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嗯……唐铬承认,小助理说的确实是实话,因为身负自然之力的魔法师们,他们大多攻击速度快、攻击范围广且威力也巨大,站在百米以外的地方就能对你展开攻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人们常将想以肉体之躯对付魔法师的无知者类比为想用人类的力量抗衡自然的狂妄之徒。   也是,毕竟身负自然之力的人,可是被法神眷顾的家伙们呢。   “而且,你就算用拳头将魔法师们打败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仗着自己身子骨好欺负比自己虚弱的人罢了。”小助理虽身为物理教室的助教,但却从没有哪一刻是支持物理的。   “没能在我靠近他之前打败我,就是他的失败,这无可辩驳。”课堂上,站在学子们的面前,唐铬严正地传达着自己的主张。   “其实,我觉得瓦萨格老师说得对。”一个名叫西蒙的小孩站起来,他就是被克罗赛尔的徽章给顺利吸引到唐铬的课堂中来的雷之神崇拜者,毋庸置疑,跟克罗赛尔一样,他是雷之自然力的持有者,“我们使用自然之力,又何尝不像那些锻炼体术、刀功的人一样呢?我们用我们拥有的自然之力,他们用他们的所持有的武器,这不能说是胜之不武。”   “很好,少年。”唐铬上前,洋洋得意地瞥了站在不远处的小助理一眼,而后拍了拍西蒙的肩:“这次比武,就让你来当我的对手吧!”   西蒙:“?”   同样坐在台下的同学:“……”怎么办?要不是紫色祭司大人倾情推荐,他们现在就好想离开这个寒酸的破教室。   “好!就这么说定了!这个周末我们就到迦南边境去吧!”   没错,唐铬这个点子的重点不是“比武”甚至也不是“用物理打败魔法”,而是——迦南边境。   其实在迦南这个人人都向往的城市,有一个隐形的准则,能够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内层的政院为“三”,中层的桥西为“六”,那么毋庸置疑,居住在迦南边境居民门便为“九”。   自然力低微的魔法师无疑是迦南边境最主要的组成部分,当然也混杂了不少并未被法神眷顾、身上没有任何力量波动的人,他们多为城外来的商贩,亦或是赶不走的,到这里来讨生活的“偷生者”,如果说迦南边境的居民也按等级划分,那么他们便无疑又是最低等的那一类。   那个地方并不归桥西学院管辖,那里的魔法师也不像大多数得以进入桥西学院的学子那般,拥有接受正统魔法师教育的资格,他们就是时常被城门外的人召出去同低级魔兽作战的那一类搏命者,挣的是一点一滴的辛苦钱。   毕竟,桥西身为整个盖提亚大陆最为尊贵的魔法学院,也是有门槛的,他们并不屑收那种“只被法神瞥了一眼”的普通人。   没错,那种身上只有十分稀薄的自然之力的魔法师,他们被称为“被无视者”,他们不像那些富家子弟那样能够在测试之日之时用晶石将自己体内的自然之力的纯度短暂提高,他们或许散尽家财,拼命向法神日日供奉,努力了好几辈人,才终于让自己的孩子被稍稍眷顾。   可即使如此,他们也难以让自己这“稍有天赋”的孩子得到正统的魔法师教育,他们无法进入近心湖,无法参观强法者区,无法靠近灵木之森,亦无法淬取炼狱之火,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断绝了汲取最纯净自然之力的机会,也就更遑论提升能力了。   所以,每一个在桥西边境的父母们都用尽全力想让自己的孩子接近桥西,可现实却告诉他们——不行,不行,你们没有资格。   所幸,唐铬想,他来了!   他愿意成为那个给他们渠道的人,无论他们本身具备怎样的天赋,只被法神瞥了一眼也好,同法神擦肩而过也罢,他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明白——魔法不是唯一的!   在刚搭建擂台的时候,就有看热闹的魔法师上前询问了。   唐铬忙不迭上前推销道:“比武过程中,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是能用身体触碰到我的人,就能拥有进入桥西学习的资格……并且,被挑战者,也就是我,我不会动用魔法哦。”   一旁,小助理以及唯一应邀前来的西蒙:明明是因为他自己不会用,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然后就见那魔法师啐地一口:“呸!骗子!”   嗯,比武还没开始就被冠上了骗子的名号,是个好兆头呢!唐铬想。   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样的戏码早在迦南边境上演过无数遍了,此刻就算有人前来比武,也不是为了要所谓“桥西学子”的名头,而只是单纯地想暴揍这些无良骗子一顿罢了。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却很少有人为那赤着上身手持大刀的少年驻足,他卖力地叫喊着,就如同街边任何一个为了生计而奔波的生意人似的。   “走一走看一看喽!入学桥西的机会尽在眼前!无需缴费!无需登记!只用挥挥你们的法杖,攻击你们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即可!打到我就有!打到我就有!机会打到我就有喽!”   小助理和西蒙:怎么办?好想原地蒸发。   其实这也怪不了唐铬,这跟叫卖相差不多的宣传方式是他陪师父去风沙地赶集时学到的,他不知道别说桥西的正规教师,就连最普通的魔法师都不屑于这么做。   嗓子都喊哑了,却还是未能获得一点点关注,唐铬清了清喉咙,随即对站在一旁木着表情的富家子弟西蒙使了个眼色。   既然找不到真人,就只能上托了。   西蒙叹了口气,走上前:“老师,我在雷之力专修的班级里排行第一,威力不弱的,你不要受伤了。”说着,西蒙拿起了自己的法杖,杖子足有一米的高度,此刻他距离唐铬五米远。   被那把名为阿瑞斯的大刀挥到可不是开玩笑的,第一次面对真正算得上“会使冷兵器”的人,就算是西蒙不免有些紧张。   然后他就看见唐铬缓缓地,将阿瑞斯放到了地上,“别看刀了,就你那小身板,被我揍一拳可不是开玩笑的,擦到我就算你赢,来吧。”   哼,怕是低估了雷电的速度!西蒙一挥手,他的第一击并不打算放水,他倒要看看这个被紫色祭司推荐的人究竟有多——   唐铬原本所站的地面瞬间被雷之力砸出了一个不小的坑,但他人却已经不见了。   当西蒙意识到唐铬不知何时已然默不作声地跳到了他身后不远处,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背部被唐铬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西蒙趔趄着上前一步。   “不错嘛,抬杖的速度其实还挺快的,就是施法的过程太慢了些。”唐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只怔愣片刻,他驱使雷电流向自己的背部聚集。   “嚯,你小子耍赖。”唐铬却再次未被他不甘心的进攻击中,“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很快,他矫健的身姿又退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地方,用脚轻轻一颠,重新将阿瑞斯抡回到自己的肩上,“你攻击我,我用刀柄接,没接住算我输,擦到我身上了,还算我输。”   用刀柄?“少看不起人了,老师!”西蒙咬紧牙关再次催动体内的力量,然而对于精度的准确把控近乎不得不使得威力减弱……哦,也对,只要将攻击分散,就不愁打不到他!   “蛮聪明的嘛。”然而西蒙这边使尽了全力,却依旧没能撼动唐铬分毫,他索性将大刀舞成了一个全然没有破绽的防御体,西蒙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明明好像弱点全然都暴露在视线之下,而你却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攻击到他。   不自觉间,舞台下逐渐站满了来观战的人,魔法师或单纯的卖货郎,有自然之力的和体内一片空白的都有。   “那个雷法师一看就知道是个少爷,看他穿得……呵呵,攻击也那么学院派。”   “别乱说!看校服,不会是桥西的学生吧?他怎么会到这儿来?真奇怪,不见得很弱啊,怎么就打不过一个白板呢?”   白板就指的是像唐铬这样身无自然之力护持的人,毫无疑问,这是个蔑称,或许在被严加管教的桥西不会有人说出这样带侮辱性的词汇,可到了桥西之外,可就是没人会顾及到弱者的感受了。   毕竟,白板可是这些最低等的魔法师唯一可以抱有优越感的人群,往往是最底层的存在。   “妈的!别丢我们魔法师的脸!快打他啊!别告诉我一击都打不中!”   “看来所谓的桥西学子也不过如此,白板!干碎他!你怎么不上前攻击啊!怂可不是你这样写的!”   常年在象牙塔中的小助理显然从没听过这么粗俗的词汇,“大……大家安静!”她尝试维护秩序,心中却又不自觉地想要为唐铬辩护。   什么嘛这些人,唐铬是很强的好嘛?与其嘴上喊得响亮,倒是去台上挑战他呀!她在心中不甘心地嘀咕道。   渐渐地,开始有人呐喊,舞台下逐渐从刚开始的人烟稀少变成如今的摩肩接踵。   唐铬见学生西蒙有些撑不住了,便放慢了动作,“西蒙,你以后一定是一个很棒的魔法师。”他一边走近西蒙,一边挡住他因最后的不甘心而疯狂放出的雷电攻击,一边平静道:“休息一下吧,你的力量已经开始变得很弱了。”   “不……”想说的话还没说完,西蒙便流着汗软下了腿,这也不怪他,毕竟他的体能实在是太弱了。   “小心啊……”小助理搀着西蒙小心翼翼地向台后走去。   毫无疑问,现在声势已然造了起来。   确认西蒙没事,唐铬才转过身,面向舞台下方人声鼎沸的观众:“谁还要来?我唐……瓦萨格从不骗人,”他拿出自己的教师证,“我是桥西学院的老师,哪怕只是轻轻地击中我,无论是谁,我都会帮他申请一个进入桥西的名额。” 第8章 火·龙人出现的那一刻   要说为什么设立“轻轻击中我”这样一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条件,唐铬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毕竟,他不可能什么人都收,他也得确定教不教得了才行。   其实按理来说,体术和刀枪棍棒开始练习的时间应当也是年龄越小越好的,只可惜在这里的大家貌似都没有这样的条件,于是唐铬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至少得是个有点天赋的大人,别像普通魔法师那般一施法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唐铬想的是,有勇气自己上前来攻击他的更好,亦或能将自然之力力量淬炼入拳头或者各种武器之中的也行,只要不完全依靠魔杖和自然之力,他都可以考虑。   只可惜,刚开始有勇气上台挑战的,都是魔法师,看来西蒙的成绩的确是好的,跟桥西内部的学子们比起来,这些魔法师们释放出的攻击……其威力对唐铬来说,是完全不够看的。   他可是曾经用刀柄接住过克罗赛尔抬手一击的人呢,虽然在那时克罗赛尔或许有意识地放缓了攻击的力道。   再次将一个魔法师掀翻在地,“你这人怎么回事?”对方有些气急败坏,他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攻击竟一次未中:“你作弊!你……你肯定穿了防护服!”说着,他便想抬手想从唐铬身体上抓住些什么。   而唐铬只是平静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将人请下台后,“还有人吗?上来啊,你们这些魔法师可真是有够死板的,每次施法都像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不动,有本事倒是打到我啊!”唐铬挑衅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因为他的师父布松说的往往比这严重十多二十倍。   能量的片刻波动,叫唐铬迅速捕捉,真奇怪,单单感受气息就有一种鼻腔被烧到的感觉,他轻笑一声:“看来你们这也不是没有强者嘛,快上来速速与我一斗!”   “比起只会单纯用魔法的家伙,我还是更欣赏像我一样用拳头说话的男子汉!”嘴里大放着厥词,唐铬的目光在下方的窜动的人群中迅速辨别着那股气息所在,嗯,要不是那人所站的位置过于靠后,唐铬应该能够更快地认出他来才是,毕竟那人有一头火红的长发,不像克罗赛尔那般披散着,他将它高高地扎成了马尾,整个人都显得英气十足,那张脸也是万里挑一的深邃,金色的瞳眸,皮肤略黑,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上有一对常人所没有的角。   是龙角吗?唐铬简直不可思议。   此刻,那人正沉着脸色面带审视地望过来,那眼神,就好像跟唐铬有仇似的。   “喂!那边那位,我觉得你身手不错,不要害怕输给我!就是你,上来!火系的那个!”唐铬粗着嗓子,试图用即将法将那位头上有龙角的观战者引上来。   可那人站在原地,并无被叫到的自觉,大概是因为唐铬这番话指向性并不强,它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在场任何有火之力的人。   “就是头上有……”唐铬正想补充说明,就见一个中年的约摸是火系的男子跳上台来。   “胆子可真大!你知道你爷爷我是谁吗?”这人面色有点扭曲,唐铬与他对视着,惊奇地发现这人体内火之自然力少得可怜,周身散发的杀气却无与伦比的大,要不是这人真的过于的弱了,他准会以为他是向自己寻仇来了。   因为过于想捕捉到那个头上有角的人,所以本能地,唐铬并未将眼前这个杀气腾腾的挑战者放在眼里。   只可惜,那个龙角人似乎只在他的台下出现了一瞬,当唐铬再分了个神再度瞥过去,那人便已然不见了。   “你他妈的在看哪儿啊!”眼前的挑战者竟用了同先前的魔法师全然不同的进攻方式,他疾跑着向唐铬奔来,用尽自己体内的一切的能量让火系能量在拳头上聚集。   哇哦,唐铬闪身躲过,这是他今天所见第一个打算用近战将自己击退的人,虽说动作鲁莽了些、招式没章法了些,但好歹跟先前那些人比起来是有点突破的,唐铬很高兴。   攻击被唐铬接二连三地躲过,那挑战者显然是有些急躁了,场地中,能听见他因为愤怒而发出的嗬嗬的出招声,“你们这些江湖骗子,少来坑我们这些老百姓的钱!”   眼前人的话语令唐铬蹙起眉头,“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是骗人的,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些,对于这个人……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唐铬产生了“可以试试”的想法,如若不是他周身的戾气太重、眼神过于狠绝的话。   强大的人,需要有一颗慈悲且平静的心脏,这样才不至于让他被自己的强大所蒙蔽双眼。   这是师父布松教给他的话。   诚然,在迦南边境的群体中,这人虽是个所谓的“被无视者”,但也不至于吃亏的,因为他的拳头够有力,也能够想出结合自己的身体与自然之力相结合的攻击方式。   打不中……打不中!为什么无论怎样都打不中啊!   如同被利益刺激的赌徒,这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癫狂的决绝,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人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有动作,并且每一次都毫无误差地闪躲,就好像……就好像在把他当成猴耍一样!   “你们这些骗子!上次骗了我女儿出城到现在还没回来!把她卖掉了吧?你们是把她卖掉了吧!桥西学院?桥西学院算个什么东西?我们老百姓辛辛苦苦守城门却只是供它们这些猪在内层吃香的喝辣的!我们世世代代努力工作出城杀兽却得得不到教育的资格!烂透了!真是烂透了!它们就任由你们这些人顶着它的名号招摇撞骗!你们利用老百姓的希望来骗人你们不会良心不安吗?”声嘶力竭的控诉,字字泣血,招式却屡屡落空。   “抱歉。”唐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大概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这样做吧,其实男人说得这些他何尝又不清楚?迦南城内外巨大的差异甚至让他觉得这里是仙境,但……他知道单纯的控诉是没办法完成夙愿的。   “喂!还打不打了?怎么忽然哭起来了?这算什么擂台。”   “就是啊,晦气。”   “低能就是低能,既然没有自然之力,就不要上台丢这个脸。”   其实唐铬想说,这位先生的实力已经比台下大多数魔法师都要强了。   最终,大概是认清了实力的巨大差异,那男人索性收起了自己满身的自然之力,停止了攻击,他只站在唐铬面前,说:“把我女儿还回来。”   “先生,对于你的遭遇我很抱歉。”唐铬上前,用双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我会向桥西内部的向外巡逻队反应这件事的。”   “少说漂亮话,你们这些骗子……”说着,男人的眼眶发红,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你以为我没有反应过吗?有用的话我还会站在这里来吗?”嗓子是哑的,或许到了这个时候,他的一切行为都已经变成了情绪上的发泄。   “什么?他妈的,怎么停了?喂,既然不打了把位置让出来,后面还有人要上场呢。”   “闭嘴!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魔法师!”男人怒吼出声,在的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站在台上,面对着远方象征着桥西最高级管理层的尖塔建筑狠狠地吐了一泡口水,“垃圾!都是垃圾!看不见我们这些人的垃圾学校!我们凭什么还要对你尊敬?”   说罢,他便转身,打算从擂台的侧边离去。   “先生,起码告诉我你女儿的基本特征,我可以帮你将文件递交上去。”虽然并不完全赞同这位先生的态度,但唐铬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并愿意给予援手。   虽然他内心知道,自己在桥西内部其实也并不算十分有话语权。   然而那个男人却并不理会他,他闷头往下走,直到被面色凝重的西蒙拽住了手臂。   “请你收回刚刚的那些话。”看得出西蒙生气了,但他却仍旧尽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涵养,同时又展现出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严肃,“桥西的威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亵渎的。”   西蒙的本性并不坏,只是身上有一些旧贵族难以洗掉的习气。   当唐铬望见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将手伸进自己的袋子里,他就隐隐地预料到了什么,箭步冲上前去,然而他离他们终究太远,而男人离西蒙又实在太近。   最终唐铬只用手臂帮男孩挡住了脸部。   一声惨叫,西蒙的身体开始抽搐起来,唐铬的手臂也是一疼,当他看见那男人似是还有动作,心下一紧,想也没想,他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很疼,大概是用不同有害物质淬炼出的毒药,沾到人的皮肤就会自动灼烧、溃烂。   西蒙的手背和脚上都沾了些,唐铬则沾满了手臂。   向来注重礼仪的西蒙都疼得大叫,足见这玩意儿究竟灼得人有多疼。   唐铬先是抱着西蒙往最近的医馆赶,随后被通知这种伤治不了,得去临近迦南内部的灵木之森医者营地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伤药。   小助理见唐铬一直一声不响,便一直以为西蒙伤得更重一些,直到坐进了去往灵木之森的马车上,她才看见唐铬的手臂一直在往外渗血,一时间吓得脸都白了。   “瓦萨格先生,你你你……这可怎么办啊……”   “我不碍事。”这种程度的疼,唐铬早就经受惯了,“先看好他吧。” 第9章 唐铬寻医问药   灵木之森,其实原本是并不存在于迦南的。   真正的灵木之森位于土地丰饶的东边,那里是木之自然力所滋养的沃土,也是盛产木之魔法师的地方。   其实不光是木之魔法师,所有魔法师都是离不开灵木之森的,因为只有在灵木之森林内部的生长的灵木,才能制成用来催动自然之力的魔杖。   数百年前,因为灵木之森的原住民们不愿再向迦南出口灵木而引发了一场前未有的世纪大战。   一位身负火自然之力的魔法师,他身为迦南派出同灵木之森谈判的代表,竟同魔兽串通,催动了前所未有的火之自然力,一夕之间烧毁了灵木之森近乎一半的植物。   为守护灵木之森而殒命的女王,在最后一刻竟破例将自己的王冠交给了一个男孩儿,男孩儿手持弓箭,拉满弓弦,向侵略者的方向射出了一支自然之力丰沛的箭矢。   这箭矢穿越过焦黑的土地,顷刻间,竟让灵木之森再度望见了起死回生的希望。   花与木再度自土中生出,以极快的速度生长、演替。   强劲的实力使男孩迅速获得了族人的尊重,而那支箭矢穿透了那火法师的肩膀,却并未带走他的生命,他甚至未曾将那支箭矢拔出,而是一路上流着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土。   他将那支箭矢埋在了迦南最东侧那片荒废的土地上,从此灵木便也开始在迦南生根发芽,以那支箭矢的掩埋之地为中心,逐步向城内扩散。   这便是迦南城灵木之森的由来。   多么美好的传说,唐铬想,要是聚集在这个地方的木系魔法师能快点将自己学生的病治好,就更美好了。   木,象征着生命与润泽,所以大多数木系魔法师最终都会成为医者。   “你学生没有大碍,先管好你自己吧!”那木系魔法师看着唐铬手上溃烂的伤口,止不住地蹙眉,“天,真毒,这里面含有高阶魔兽的血,得用专门的解药才能保证不留下疤痕。”   还好,唐铬松了一口气,他庆幸自己护住了西蒙的脸,那孩子有一张王子般的面孔,要是脸上受了这种伤,指不定有多难受呢。   唐铬本人倒是不介意留下疤痕,他向来对自己的外貌不甚关注,倒是小助理一直在旁边抹眼泪,唐铬看着好笑,这小丫头平时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来,关键时候倒是显得顶有情有义。   “你还笑!都要留疤了你还笑!”凶完人后,她哭得更大声了,“那个人怎么那么坏啊!呜呜呜,要留疤了怎么办……”   不过……唐铬思绪微滞,他虽是不介意留疤,但西蒙那孩子……   “那种药在哪儿有?”他抬头问眼前的医者,而那医者看着他,就像看个怪物似的,他从没见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依旧如此生龙活虎的人,“哪儿有?现在这世道,哪儿也没有,那可是高等魔兽的血,还配了一些毒药,怕是得用灵木之森……我是说真正的灵木之森里的精华树叶和同样为高等魔兽的脑髓液调配而成,这种原料我们上哪儿去找?不过放心,你们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这有类似的解药,能稍微减轻一下你们的痛苦,但疤痕……”   听见要精华树叶和脑髓液,小助理便更是悲观了起来,她手捂着脸,一会儿跑到里屋去观望西蒙一眼,一会儿又跑回来看看唐铬,“怎么办?要不我去别的医馆里面问一问?”   说完,还没等唐铬阻止,这小丫头便抹着眼泪跑出去了。   叹了口气,唐铬起身,背起自己的大刀便往西蒙所住的病房走,西蒙现在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见唐铬没事他也松了一口气,有些懊恼般微笑道:“我也太丢人了,只是沾到了一点点,就那么大惊小怪的。”   西蒙的伤痕是在手臂手背和脚背上,白皙的肌肤,却突兀地印上了血肉模糊的黑色印记,唐铬有些看不过去,“你好好养病,我出去一趟。”   “老师不是也受着伤吗?去哪儿?”西蒙挣扎着起身,自是也听见了方才唐铬和医者的对话,他看见唐铬背上背着刀,顷刻间明白了什么,他不敢相信唐铬竟然真的要这样做:“您现在这样是要出城去吗?”他拔高了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你出事,是我的错。”唐铬黯下了眼眸,老实说,他不是一个喜欢责备自己的人,但他也无法忍受别人因自己而受伤,“一头高阶魔兽罢了,对我来说很容易,你好好躺着,我去去就……”   “是我自己要去拉他,还说了多余的话!”西蒙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不能怪老师……”   “总之,你好好休息。”用衣袖掩盖住伤口,唐铬说完便扭头出了门。   “老师!”西蒙叫着他,而唐铬沉默着,只跟房间里的医者打了声招呼便拉开了医馆的大门。   他迎面撞上一个气喘吁吁、瘦猴似的小孩。   背上背着一把大剑,黑色衣服,眼处有疤,是他!   还没等唐铬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孩便径直在门外跪了下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破旧的小瓶子,不停磕头的同时还将它献宝似地呈到唐铬脚下,“大人,大人,对不起……我是我爸爸的儿子,我爸爸不是有意的,他不是有意伤到大人和您的学生,这是魔兽的脑髓液,可以治你们的伤,我爸爸现在不能来,我代他向你们赔罪。”   唐铬不愿听见这样卑微的语气,听见这小孩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他便索性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   一张满是伤痕的小脸,眼睛乌青着,手臂和肩膀都有被殴打的痕迹,是一个长期经受暴力的孩子。   唐铬将人拎进医馆里,顺道将小瘦猴献宝一般呈上的东西交给医生看。   “是高阶魔兽脑髓液没错,但保存时间太久了,虽然可以用,但还是得搭配精华树叶才能勉强发挥效用。”   紧绷着脸,西蒙的脑袋自门框后冒出来,“有药了,老师就不用去城外了吗?”   是的,唐铬严峻的面色稍微有了缓和,想到小助理跑出去找那叶子去了,他便不免叹了口气,“我去其他医馆看看有没有那种药材,顺道去找一下翠西。”   翠西是小助理的名字,以往唐铬老是不记得,到今天才算是勉强记住了。   没听见西蒙和医馆内医师的劝阻,唐铬闷头便走近了人流穿行的街道中。   这个地方名为木医潘,是各大医馆的集合地,位于灵木之森外侧,方便木之魔法师们随时吸纳灵木内的自然之力,街道上都是前来寻医问药的求医人亦或贩卖药草的药贩。   医馆密度大,人群密度更大,想要在这群人中找到一个小女孩儿谈何容易?唐铬一时间没了头绪,也就是这时他才察觉自己的衣裳下摆被轻轻扯动,正是方才那在他面前下跪的小瘦猴。   彼时,那小瘦猴顶着一张惨兮兮的笑脸,颇有几分讨好意味地望过来,“先生你……你在找人吗?我想我可不可以帮到你……”   唐铬看他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只想让他好好回医馆休息,可他不等他继续迈步,那小孩竟又直接再次跪到了他的面前,一手攥着唐铬的衣裳下摆,另一只手拿出一方手帕,是翠西原本绑在西蒙伤处用于止血的那块,“刚刚那个被我父亲误伤的哥哥给我的,我能闻见她的味道……”他吸了吸自己的鼻子,随即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看来不是小瘦猴,是小狗达,因为有一只狗鼻子,拎起跪立在地上的男孩,唐铬颠了颠背上的大刀,便朝男孩所说的方向迈步走去。   按照小孩的指引向前走,越走,唐铬越觉得奇怪,这方向怎么距离木医潘愈发地远了?怎么同灵木之森越来越近了?怎么逐渐走到了猎者们瓜分猎物的地界?是小狗达骗了他,还是翠西又瞎闲逛了?   再走就要进入灵木之森了,唐铬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他冲怀中鼻青脸肿的小狗达挑了挑眉,“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的另外一只眼睛也揍成乌青色。”西蒙还在医馆内的病房里,他不喜欢有人拿这种事来哄骗他。   小狗达瑟缩了自己的身体,只摇头:“是、是真的,大人,我……我不敢,骗您,就在那!就在那边,那个人很多的地方!”   前面的确有个人很多的地方,唐铬眯了眯眼,发现那地方像是在举行一个百步穿靶的活动。   一等奖能获得一袋药死人活白骨的药粉,二等奖是一片据说来自于真正的灵木之森的精华树叶……一听见奖品的内容,唐铬便驻足在原地,走不动道了。   而小狗达的确也未曾骗他,小助理翠西的确就挤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小的一个,很淹没在人群中,很不好辨认。   约摸是因为唐铬的装束过于显眼,她虽个子不高视野窄,却依旧一眼望见了他们:   “瓦萨格!瓦萨格老师!来这边!”她的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仿佛就将“西蒙有救了”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于是唐铬便抱着小狗达挤开人群走了过去。   “你不是手上还受着伤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翠西还没说完话,唐铬便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不是在木医潘找药?怎么到这来了?”   “我找到药了呀!”翠西的手直直指向那靶场后方的领奖台,“那不就是吗?这东西在一般的地方还真没有。”   唐铬愣愣地望着领奖台上那两片泛着莹莹绿光的树叶,又转头看向翠西,怀中,包括那小狗达都两眼放光地凝视着自己。   已然见识过唐铬的实力,此刻,他们眼中是对唐铬的绝对信任,好像相信只要是唐铬就一定能将东西赢到手中。   唐铬:“……”   怎么办?若说他平生唯有什么武器不那么擅长,那便一定是弓箭,不知为什么,他的准头向来是极差的,怎么练都只能被称作初学者的那种。 第10章 木·貌美的神射手   “我跑了好多家医馆都没有问到这种叶子,他们都说这是灵木之森的珍贵药材,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然后有一个店家跟我说倒是猎人群这边在举行百步穿靶的活动,二等奖就是这个,我跑来确认,想着要是是真的就回去汇报给你,没想到你就来啦。”小助理翠西的语气中不乏自得,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个“还不快来夸夸我”了。   夸是该夸,唐铬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脑壳,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此时,百步穿靶的活动已经开始了,到现场来参赛的无疑都是常年活跃在灵木之森内部的狩猎老手,他们动作娴熟,拉弓的力道也是恰到好处,而唐铬却在思考自己该如何使力才能不将那弓弦拉断以及……他压根就没有弓箭啊!这场比赛的参赛者都是自带武器的!这让他怎么办?   但此刻放弃也是不大可能的,别说自己手臂上的伤处正抽抽地泛着疼,一想到西蒙身体上的伤……   在一声赛过一声高的欢呼里,余光中,唐铬四下搜寻着可能借给自己弓箭的猎手——   首先必须保证弓弦质量过硬,不会被自己随意拉断。   其次……那人还不能跟自己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最终他将目光投到了一个身披绿色斗篷的背影上。   那人踞于十分不起眼的猎场另一端,只是远远地观望着比赛,像是对领奖台上的战利品毫不在意。   那人的背上背着一把形态极为特别的弓,虽然麻绳毫不留情地裹满了弓身,却还是能从绳与绳之间的间隙中望见那质感极为特殊的碧色灵木。   唐铬的眼神向来毒辣,对于强者和他们身上极品武器的判断近乎就没有出过错。   将小狗达放在地上,嘱咐翠西好好照顾,唐铬便排开周遭拥挤的人群,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那边走去。   翠西:“天啊,你脸上怎么回事?你……真的叫小狗达?”   小狗达本能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伤口,怯生生地望着眼前这个看着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姐姐,不甚有气势地说:“不……不是,我没有名字,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叫我小狗达。”   二人的对话并未被唐铬听见,他排除万难,终于勉强站到了这个身着绿色斗篷的人的身边,鼓起勇气,他道了句:“嗨。”   那人转过脸来的那一刻,唐铬近乎是停止了呼吸,脸瞬间便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碧绿的眼眸,浅金的发,如果说这人的耳朵不是圆形而是尖尖的,那么唐铬一定会认为他就是偷偷来探访人类世界的精灵。   那人显然也愣住了,他盯着唐铬,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说话,而是在唐铬等到唐铬的羞涩和纠结差不多块过去的时候,他才问:“有什么事吗?”   清冷的音色,也同唐铬想象中的精灵如出一辙,“对不起,刚刚发了会儿呆,我以为你是精灵……我……”   这一刻,唐铬在那绿精灵的眼中望见了近似于笑意的神色,虽然并不明显,虽然更有可能是唐铬的错觉,“所以呢?”他问。   “我……我想借用一下你的弓箭。”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诚恳,唐铬认真地凝视着对方绿宝石般美丽的眼睛,“我的学生受了伤,那种魔兽血调配而成的腐蚀性毒药……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但医生说如果不用那种叶子调配而成的药物或许会留下疤痕,我不想让他留下疤痕,所以……”   那人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可我的弓不是一般人能拉开的。”他说。   “没关系,我不是一般人!”唐铬立马来了精神,如果说他有尾巴,那么此刻肯定摇得足以望见残影,那是狗狗想要得到奖赏时诚挚的神色,“我力气很大,普通弓我都不敢借呢,我怕给他们拉断了。”   “你确定你的力气有你说得那么大么?”那绿精灵的眼眸轻轻扫向唐铬的手臂,“你的伤似乎不轻。”   这时唐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然浸透了包扎的白布,渗出了血来。   “不碍事的,我忍痛能力可好了,都没感觉的。”唐铬的忍痛能力的确是比旁人要好一些,不过没感觉就太夸张了。   “我的弓是家传的宝物,不能随便交予旁人。”眼前,绿精灵的声音是冰冷的。   唐铬的尾巴骤然间垂了下去,“那好吧,打扰了。”也是,自己一眼就能看出的好弓,怎么会是别人轻易借出的凡品呢?   “不过我可以代你上场,帮你完成这次比赛。”看着眼前瞬间从无精打采到狂甩尾巴的青年,莱耶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见得的笑意。   于是唐铬就这么看着精灵将自己脑袋上的斗篷摘了下来。   金色的、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配上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眸,有一种疏离的极致美感。   唐铬觉得自己的运气可真好,他本以为风沙地买灵石的小姑娘贝蒂已经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可他没想到到了迦南城来,短短数月的时间便叫他见识到了三位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惊为天人的大美人。   克罗赛尔、斐伽洛还有眼前的绿精灵。   虽然十分遗憾的是,这些美人无一不是男人。   唐铬就那么跟在绿精灵的身后,彼时的比赛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有一个猎者八支箭矢都中在了八环以内。   唐铬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计分板,此刻他并未注意,凡是绿精灵走过的地方,无论多么盛气凌人的猎者都默不作声地让开了道。   唐铬在心里掰起指头数着数,一共有十个靶,每个靶算十分,目前第一名是93分,第二名是89分,只要绿精灵的分数超过了89分就能够获得那两片珍贵的精华树叶了。   没怎么排队,待他们走到了赛场前,唐铬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态颇有几分像想借大哥威风自己也逞一次英雄的小弟。   赛场前的人都默不作声地后退数步,唐铬身边的位置都宽敞了许多。   终于,轮到他们了。   绿精灵踏上射台,面目沉静地拉满了弓弦,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就那么轻描淡写地将箭矢射了出去。   一瞬间,在箭矢离开弓箭的一刹那,唐铬好像在箭头的尖端望见了莹莹的、象征着生命的翠绿色的光。   那光随着绿精灵的动作,轻盈地射出一道笔直的线条,第一发,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点在了红心的正中央。   唐铬心下微骇,还没来得及欢呼或赞叹,第二法和第三发就已经接连射了出去。   无一不是正中靶心,十分。   这让射箭白痴的唐铬傻了眼,一直以来,在拳法亦或是舞刀方面,他都是那个天赋远超常人的存在,而如今,他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望尘莫及的差距。   很快,十支箭矢全部射出,唐铬脑子空白了片刻,他看向计分板,裁判员颤抖着手臂刻下了“100”。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原是想要第二名的。   那袋传说“药死人,活白骨”的药粉最终被放在了唐铬的掌心。   人群已然散去,不知为何,就连翠西和小狗达都只站在远处遥遥地向这边观望着。   “请问,这个药粉能治我手臂上的这种伤吗……就是不知道分量够不够。”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唐铬站在绿精灵面前哈哈地笑着。   然后绿精灵就跟他说:“这个东西……用来治那种小伤,有些浪费了。”   啊,那该怎么办呢?唐铬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空白,然后,绿精灵便伸出一只手,将两片散着盈盈绿光的叶子放到了唐铬的手心:“这是你想要的。”   “谢谢!”他拿着那两片叶子,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眼前这绿精灵是从哪儿得到它们的,但既然对方愿意向自己施予援手,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我只需这个叶子,这个药粉,送给你吧。”说着,他便想将药包放在绿精灵的手心中,对方却轻摇头,“不需要,我自己有,你拿着吧。”   唐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一刻,在他的眼中,男人的神圣简直堪比屹立在迦南城外的四大法神,“非常感谢!”   绿精灵只轻轻点头,便转过身意欲离去了。   “那个,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挠了挠脑袋,唐铬有些不大好意思,“你是我的恩人,我没道理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叫唐铬……当然,要是不方便说的话,也不勉强的。”   “在迦南,大家都称我为莱耶。”说着,精灵便将兜帽戴到了头上,金色的发丝被遮盖,视线内,只剩下那张全然被麻绳捆住的、隐隐泛着温润光芒的碧色弓箭占据着众人的视线。   ……   颠簸而狭小的马车内部,为了节省空间,唐铬将小狗达抱在自己的大腿上,西蒙和翠西一左一右,分别踞于他的两边。   在用了那魔兽脑髓和精华树叶调配而成的药物后,他们二者的伤情近乎神速地得到了治疗,医馆里的木医说,照如今的势头来看,应当是不会留疤的。   “天啊,瓦萨格老师,你真的不知道那位先生究竟是谁吗?”翠西的声音十分具有辨识度,在马车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抱歉,我毕竟刚到迦南不久。”唐铬无奈地笑着。   西蒙则一直苦闷着脸坐在一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他是灵木之森的少主啊!真正的,东方的灵木之森的少主!天,那个木之国度的王子,传说中战胜了巨龙的那位啊!我根本不敢靠近他……你居然还说服他帮你,瓦萨格老师你的运气真好。”   是这样吗?唐铬想,他本来还想向绿精灵请教箭术来着,要是他就是那个什么少主的话,以后再见面岂不是就会十分艰难?唐铬想。 第11章 唐铬收了个得力弟子   “不过,依据是什么呢?”唐铬手撑着下巴,老实说,他觉得那绿精灵是个十分平易近人的人,而且箭法那么好……要是真是那什么少主,以后想请教他箭法,会不会就有些不大方便了?   翠西哼哼两声,“象征着贵族的翠绿色眼睛,美丽的浅金色头发,这就是那位少主的特征呀!你们别不相信……就是背上背的那张弓看着寒酸了些,为什么非得用麻绳缠着?太影响美观了!”   唐铬内心暗笑,心说看来这小翠西的眼神也称不上好,把谁都能想做那种高不可攀的家伙也就算了,那张被她说不好看的弓可是一等一的好货!   要是有机会能够摸一把就好了……   正争论着,马车便重新在迦南边境停下了。   唐铬将小狗达放到了地上,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到家了,下次可别再受这么重的伤了啊,小狗达。”   小狗达脸上和身体上的外伤也都叫木医潘的医者好好处理过了,相信不久后就能恢复原状,唐铬虽想问他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但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立场。   哪知就在这时,一路上憋着气儿一句话没说的小狗达忽地跪趴在了地上,“先生!先生,求您收留我做您的学生吧!我……我做饭洗衣挑水捡柴都会,我吃得很少,可以睡在地上,不占地方,求求您好心收留我……”   一时间,唐铬愣住了,就连原本在马车上等待唐铬的翠西的西蒙都好奇地探出头来。   “做我的学生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唐铬将小孩儿从地上捞起,顺道摸了摸他的身子骨,嗯,倒还算健硕,年龄勉强达标吧,就是不知道身手和反应力怎么样,“况且我收徒弟,也是有门槛的。”   忙活了一天,这次招募学生的活动唐铬依旧是一无所获,仅仅是打到自己而已,唐铬知道这样的条件或许苛刻了些,但他想找到一个有潜力的徒弟,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要不要放低标准呢?   “无论在哪儿,都不会比在这更糟了。”小狗达扑了扑自己身上的灰尘,一双黑亮的眼睛抬眸盯住唐铬,就算乌青肿胀着一只眼,也能窥见他眼中的坚定,“我知道您擂台的条件,我现在可以挑战您!”   其实唐铬一早便发现,这看似灰头土脸的小孩眼中,藏着谁也无法磨损的意志。   “好吧。”将阿瑞斯抛回到马车上,唐铬冲少年比出一番架势,“开始吧。”   腿略微有些瘸了,跑步的时候跌跌撞撞的,动作很慢,唐铬闪过了小孩的第一次攻击,小孩狼狈地摔倒在地,却又很快爬起身子,再度呼喝着向唐铬奔来。   许是停留在广场中心的马车过于显眼,又许是一个笨拙一个敏捷的身手差距过大,渐渐地,周遭开始聚集起一些迦南边境的村民。   “哟,那不是礼顿家养的小偷吗?还有那个比武的骗子?怎么凑到一起了?”   “不会是信了那骗子的假话吧?哈哈,刚刚看见礼顿又去喝酒了,喝完酒就进了旁边的赌场,有那种爹,要我就算是骗子老窝我都去!”   “其实礼顿家也可怜,好几代人的供奉,好不容易礼顿身上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自然之力,老婆却那么早就死了,他们生的那个女儿倒稍微还争点气,可惜被骗子骗到城外去喽。”   “八成是死了吧。”   “别八成了,肯定是死了!”   某一瞬间,小狗达奔向唐铬的脚步变得快了些,“喝啊!”他明明感觉自己就要擦到唐铬的衣角,可拳头却告诉他不过是错觉。   他听见了周遭人对他的讨论,他想说不是的,自己不是小偷,姐姐没有死,爸爸偶尔也算是个好人,可是……   下一瞬间,唐铬停下了躲闪的动作。   小狗达在他的面前堪堪停下,愣住一般呆呆地望向他。   唐铬向他伸出一只拳头,那双透亮的黑色眸子在夕阳的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温柔。   愣愣地,小狗达伸出拳头,轻轻碰在了唐铬的拳面上,不疼,一个结为盟友的动作罢了。   “恭喜你,挑战成功了。”   唐铬将眼前因怔愣而略显傻气的小孩从地上抱起,不甚温柔地重新扔回到马车中。   从此,迦南边境又多了一个神奇的传说。   一个赌棍、酒鬼的儿子、毫无用处的白板,因为鼓起勇气将拳头伸向了身着黑衣的少年,破例获得了进入桥西学院念书的生活。   然而唐铬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事,他收徒弟也从来不存在任何念及人情的缘故,仅仅只因为他看出这小孩拥有不俗的反应力、不屈的意志力以及不甘平凡且顽强向上的勇气罢了。   小狗达第一天到桥西学院内部的情态,其实跟唐铬本人初到时很像,那副站在陌生环境中不知所措的神态,令唐铬失笑。   他是后来才知道,小狗达身上的伤,其实都是被他“父亲“,也就是那天上台挑战唐铬的男人给打的,其实准确说来,小狗达并非男人真正意义上的儿子,男人因为赌瘾难戒而欠了一屁股的债,于是他逼迫妻子成为暗娼,后来因为客人的放肆,妻子怀了孕,并诞下了这个遭所有人唾弃的白板孩子。   这个小孩令男人感到耻辱,他甚至懒得给他起名字,将他养在房门外,任由他出门去偷东西喂养自己生活,只偶尔纵容女儿悄悄给他倒几口饭食。   他是被当做狗在养的。   “那以后就不叫你小狗达了,我给你想个名字……嗯,就叫你黑吧。”看着眼前这个眼瞳漆黑吃饭也狼吞虎咽的小孩,唐铬久违地产生了一种肩负重任的使命感。   不久后,他便会知道,自己将黑捡回桥西的决定其实是无比正确的。   黑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虽然并未被自然之神所眷顾,但因为他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以及超越唐铬的决心,所以在一次又一次的挥拳与较量中,他的进步神速。   唐铬相信,将来他一定不会比任何魔法师差。   或许现在唯一需要忧虑的,就是这孩子正式入学的手续。   没错,因为并非通过正式渠道进入乔西,所以这小孩只能拿到临时学生的身份。   而在见识过这孩子的天赋后,唐铬俨然已经将他看做了自己的亲传弟子,说什么都要给他弄一份正式学生的文书来。   虽然小黑只是摇头:“对我来说,只要能在您身边学到知识就足够了。”   于是唐铬更加坚定了要让他成为正式学子的决心。   好吧,其实在唐铬本人看来,黑的到来对于自己课堂的整体都有着质的改变,原先那些只是因为克罗赛尔的名头而到来的小魔法师们多数都抱着“锻炼身体”的心态,如今有了黑这个完全将这堂课程重视起来的榜样,一时间连迟到的学生都少了许多。   除了黑的到来,课堂中变化最大的,就当属西蒙了。   虽然西蒙原先便是所有有着“魔法师”身份的学生中最勤学好问的一个,但唐铬还是能看出,对于自己的“物理”,这个学生只是出于贵族礼仪般的基本尊重。   而如今,他却成为了第一个向唐铬讨要武器的学生。   “先前在书中读到过,原来在自然之力出现以前,先辈们都是通过击剑的方式彼此较量的,”西蒙的眼神亮晶晶的,“之前在老师的武器袋里见过这种古老的器具,请问……”   “你说得没错,它很适合你。”唐铬取出自己武器袋中的佩剑,“我给他起名叫‘骑士’,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骑士’?遗失多年的古老职业呢。”接过佩剑,西蒙两眼放光,“我可以使用它吗?”   “可以先试用一下,我的武器会比标准的要重上许多,或许我得找个时间去帮你们定制一些合适的武器。”就是不知道在这个以魔法为尊的迦南城中会不有“铁匠铺”的存在。   黑在一旁扭捏许久,才缓缓挪移过来,“那我适合什么样的剑呢?”他问。   “你基本功还不成熟,身形都是晃的,马步扎稳了再说。”唐铬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轻声吩咐道。   唐铬说完,便转身打开了教室的大门,新的一天,他又开始思考新的,招募学生的方法。   “再多练一段时间吧,小狗达?”在唐铬望不见的身后,西蒙斜瞥黑一眼,略略勾起唇角,轻声对黑说。   听出对方言语中的挑衅,黑只凝视着地面,一言不发,因为自己的父亲伤害过西蒙,看着对方手臂上的伤痕,他知道自己永远是理亏的。   这个时候就轮到翠西上前来主持公道了。   “喂!你怎么还叫他那个!”   “哪个?”西蒙毫无负罪感地反问。   “就是那个那个啊!”翠西愤愤瞪了西蒙一眼,推了推黑的肩,“小狗达我们走,不跟他一般见识。”   来上课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到了,他们纷纷向一早便守在门口的唐铬致以问候。   唐铬凝望着如今秩序井然的教室,他看着自己挂在门口的,专属于克罗赛尔的印章,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不过在那之前……   最终,唐铬走到了自己安置在教室阳台处的花盆边,内里含苞待放的小小一簇,是鲜少在寻常土壤中绽放的费法之花。   自己的学生多是雷系魔法师,关于费法之花的存续,大家也都给出了许多可实践的方法。   唐铬想,如果这次盛开成功,等到下次拜访克罗赛尔的时候,就不至于两手空空了。 第12章 火与雷·顶级武力间的争斗   每次来拜访克罗赛尔,都免不了长途跋涉。   唐铬手里端着花瓶,上面插着刚刚盛开的、娇艳欲滴的费法之花。   这次走之前,他还刻意经过了苞米的马棚,一人一马,视线短暂交汇,唐铬问:“知道你想和我一起去,但这次不许半路耍赖。”   于是苞米扭过马头,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哼,看我攒够了钱去买个上等坐骑。”颠了颠手中的花瓶,唐铬愤然离开。   身后,是苞米的状似“悲伤”的“哀鸣”。   ……唐铬姑且这样认为。   其实费法之花是无法在普通的花瓶里存活的,再次踏入云雷之塔前,唐铬还特意检查了一下这花瓶的底部,确认内里的确放了一块雷系的灵石,才心安理得地上前向那守塔人请示。   这是唐铬同自己那一教室的雷系魔法师学生共同研究得出的结果。   近心湖的水同一定量的雷系灵石混合,便能提供给费法之花等同于雷浸土的生长环境。   刚开始是尝试用那种混合液体浇灌种在普通土壤中的费法之花,发现能正常生长后又进行了一系列的实验,终于,就算最终转移到花瓶内,也依旧没有凋敝的迹象。   成功了!   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讨某个人欢心,在看见费法之花盛开的那一瞬间,唐铬觉得仿佛克罗赛尔也对自己笑了。   真是一种十分新奇的感觉呢。   终于,再次获得了进入云雷之塔的许可。   克罗赛尔正在房内,唐铬刚进入房间的时候,他站在镜前,身上穿着有别于平日的简单便装,那长而卷的发也被高高竖起,手里拿着费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肃杀,倒是一反唐铬印象中慵懒华贵的紫色祭司形象。   “你来得不太巧。”披好了披肩,克罗赛尔的目光移到了唐铬手中的花瓶上。   “给你的,请你收下,这次我保证,起码……它不会那么快地凋谢。”迎着克罗赛尔那双疏离的眼眸,唐铬不自觉地有些脸热,“为了感谢你,给了我印章之后,来的学生多了很多。”   “谢谢,放桌上吧。”克罗赛尔的目光轻飘飘的,好像从没有认真在什么地方停留过,他缓缓踱步,走到唐铬面前,“你每来一趟,就得花费一天的时间。”   “值得的,”生怕克罗赛尔替自己觉得麻烦,唐铬连忙辩解,“我觉得很值得。”   “可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你的了。”一如往常的距离感,就好像先前的好意不过是怕别人同自己有所牵扯的等价交换,说着,克罗赛尔向唐铬伸出手:“想看我施法吗?”   “想的!”近乎没有思考,唐铬下意识地拔高音量道。   “那过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克罗赛尔伸出手,递到唐铬的面前,唐铬这才发现,他修长的手指被一层薄薄的手套所包裹。   要跟克罗赛尔牵手了!按理说这没什么,但不知为什么唐铬的耳朵和脸颊都红得厉害,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感觉,在感受到克罗赛尔体温的那一刹那,唐铬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此行算是我给你最后的谢礼,以后没有别的什么事,就不要再来了。”而克罗赛尔说出的一字一句,却是冰冷的。   唐铬僵着脖子没有说话,他还会来的,他想告诉克罗赛尔,却又怕对方不高兴,就算没有理由,他也一定会来的,因为每到假期,他都不可避免地会想到这个地方。   他来,仅仅是因为他想要来。   克罗赛尔携着唐铬走到了云雷之塔的阳台边。   这一刻,云雷之塔的高度是有别于往常的。   好像更高了些……是因为克罗赛尔吗?唐铬暗暗瞥向身边的魔法师,对方却并没有看他,而只是默然无声地施法,一瞬间,费法闪耀起紫色的光焰,极其强大的雷电之力,尖端,那闪电形状的装饰物似乎因为过热而略微发红。   唐铬眨了眨眼,他似乎是看错了,否则为什么会错觉那光焰竟将空间撕扯出了一道裂缝,而裂缝的另一端,竟然是唐铬从未见过的另一片土地!   这……这种撕裂空间的魔法唐铬只在描绘法神传说的绘本里见到过,他想不通,克罗赛尔的雷系魔法竟然能有这样的力量吗?   “强大的力量能够使空间发生扭曲。”克罗赛尔的解说十分简短,“最常用也是最便捷的出行方式。”   言语间,那空间的裂缝已经被费法撕裂出了一条不小的豁口,豁口的边缘,的确有着十分强大的雷系力量,克罗赛尔并不给唐铬多余反应的时间,他拉住他便往里走去。   那力道不可谓不大,近乎没什么反抗的余地,下一刻,唐铬便随着克罗赛尔一起进入了那道空间的裂缝之中。   唐铬从不知道,原来被一个比自己力气还大的人拉住是这样的感觉,竟然能在力量方面强过自己……望着克罗赛尔看似清瘦高挑的背影,唐铬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克罗赛尔的强大。   如今,他已随克罗赛尔踏入了一片自己从未涉足的地域。   这地方……四下观察着,唐铬隐隐觉得这地方有几分眼熟,但却始终想不起来,直到他向山的另一边极目远眺,望见了位于迦南中心的最高政院。   这里,应当仍是迦南内部,不过……望着眼前巨大的、顶部为平,甚至还隐隐冒出热烟的山峰,感受着周遭似乎时刻能将人点燃的热气,唐铬确信——这地方已经脱离了常人会涉足的范畴。   “迦南内部唯一的圣山,埃特纳,你应该没来过。”克罗赛尔简短地解释道。   圣山?这可是在初入迦南时工作人员特地说明禁止进入的圣地啊!据说这地方非但象征着神降,同时因为随时可能喷发出岩浆,而被列为迦南最危险的禁地之一。   为什么要来这?还不等唐铬问出口,他便从克罗赛尔的眼神中发现了端倪。   是在找人吗?那视线,明显是在追寻着什么的样子。   “小心了。”还不等唐铬反应过来,克罗赛尔便挥手,一道惊天雷闪便伴随着耀目的紫光破空而出。   好像打到了什么人。   反击来得过于迅速,唐铬闪身躲过,地动山摇中,他回过头,发现自己和克罗赛尔原在的地方已经被火之自然力给轰炸出了一个巨坑。   而克罗赛尔,已经——   唐铬抬头,竟在天上望见了克罗赛尔的身影,他手执费法,抬手间,天色骤变,来自天边的雷暴以唐铬前所未见凌厉攻势,劈向对面那后背上背着一对翅膀的火系魔法师。   唐铬眨眨眼,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那火系魔法师完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的。   那人凭借翅膀飞在空中,手里并无法杖,只空手便自不远处的火山中唤出滚热的岩浆,毫不留情地,将它们尽数砸向克罗赛尔。   周边的草木瞬间化作一片焦黑,唐铬睁大眼睛,他望见了白昼中一颗颗滚落而下、闪耀着焰色光芒的“流星”。   克罗赛尔的身影近乎是完全消失了,唐铬只能确定方才那巨大的火系力量攻击并没有伤害到他。   那火系法师是很强的,不过显然,克罗赛尔更强。   下一瞬间,克罗赛尔出现在了那人的身后——   距离过远,唐铬眯起眼,在二者战斗的残影中,唐铬确认,那火系法师的脑袋上的的确确是长有一双龙角的。   这么说,那人同他也算有个一面之缘。   那日比武擂台下,令唐铬感受到强烈能量波动的家伙,无疑就是他。   迦南城内还有多少强者是他未曾遇见的?唐铬咽了口唾沫,发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甚至动弹不得。   他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加入到这场战局中,他甚至知道,若是自己踏足到二人战斗的领域中,一瞬间,自己便会死无葬身之处。   大地的颤动伴随着滚落的石子,唐铬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炙热了,耳边的风,似乎都隐隐带着隐隐的电流声。   在猛烈的罡风袭来之前,唐铬终于回过神来,及时闪身躲过。   地面已被砸出了巨大的坑洞,周遭的树木尽数被毁,尘土飞扬,唐铬意识到战斗或许已经结束,他睁大眼睛,终于在尘沙中望见了二人的身影。   一坐一站,坐的那位姿势却比站着的更嚣张,他头上顶着一对不小的龙角,嘴里嗬嗬地喘着粗气,笑声从他喉中溢出,显得张狂,被费法的尖端指着他也丝毫不慌张,只看着上方面色冷漠且倨傲的克罗赛尔,咬牙道:“不会真以为这破玩意儿杀得了我吧?死秃驴。”   唐铬:“……”他是不是听错了,费法可是整个盖提亚大陆唯一一枝用千年灵木根制成的最强法杖,那家伙居然称它为“破玩意儿”?以及……克罗赛尔那一头美丽的发,为什么要称他为“秃驴”?   “说不说?”克罗赛尔面色未曾变化,他只狠狠将费法戳向男人的额头,一瞬间,尖端渗出血了,下一刻,剧烈的紫色雷暴在那龙人身上穿行奔流,剧烈的光线、强大的力量,唐铬都忍不住瑟缩了身子,滋滋的电流声近乎令他耳鸣,无疑,克罗赛尔并未留手。   这一招,足以杀死千百名普通魔法师。   残暴的电流中,那火龙人只是笑,低沉、喑哑的狂笑。   一招结束,像是被电熟一般,那人身上一片焦黑。   死了?   黑烟自皮肤内部缕缕冒出,下一瞬间,唐铬看见那人勾起了唇角,轻微的吐息,唐铬望见了自他口中倾泻而出的火之自然力。   “小心!”近乎在唐铬出声的同时,那火龙人便抬起了头,而克罗赛尔也闪身——   极热的赤色炎流,唐铬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被烤化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龙人……是在喷火吗?   “你在……看什么?”火龙人出声的那一瞬间,身体便比大脑更先一步地做出了反应,唐铬第一时间闪身躲过了他的攻击,火龙人带着火光的爪子与阿瑞斯发生碰撞,金属的剧烈响动令人的耳朵感到不适应。   “反应不错。”下一刻,男人的声音响在耳边,唐铬抡起阿瑞斯毫不留手地便劈了过去,而那人却像是看穿了他出招的路数,瞬间躲过后,压着唐铬的脖子,将唐铬按在了地里。   “啊,是你啊。”男人低低地笑出了声,“怎么又跟秃驴滚在一起了?别告诉我你只是单纯来观战的……”   “放开他。”被克罗赛尔抵住后颈的那一刻,唐铬明显地感受到了喷火龙一瞬间的僵硬。   “任何生物,断了脖子都是会死的,哪怕是你。”克罗赛尔紫罗兰一般的眼睛睨视着下方,只简短地命令,“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第13章 雷与火·来自火龙人的威胁   可那喷火龙卡住唐铬脖颈的力道却并未因克罗赛尔的威胁而松懈半分,相反,他的力道还在逐渐加紧,甚至带着些许的笑意。   “这样吧,”浅金色的眼眸显现出一瞬间的癫狂,一瞬间,唐铬感受到了上方火之法者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在我掐断他的脖子后,任何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什么?   克罗赛尔蹙起眉,他不知道这该死的龙人又在犯什么混,百年间的追杀中,对于那人的行踪他从未有一丝松口的迹象,如今……是以要挟他为乐么?   “我不骗人。”分明是在跟克罗赛尔说着话,可这喷火龙却一瞬不瞬地死盯着唐铬,唐铬没看懂那是什么表情,一瞬间他确定这人是想杀了自己的,可下一瞬间——   “叮——”刀背与龙角相碰撞的声音近乎令人耳鸣,在反击的那一刻,唐铬找到缝隙翻身站起,他可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虽然他好像的确不敌眼前这喷火龙,但从他手中保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奉劝你别动。”在喷火龙下意识捂住自己角的瞬间,站在他身后的克罗赛尔再次出声。   “啊啊啊啊啊——”光电的闪耀令唐铬眯起眼,喷火龙的身躯在费法的雷罚之下不住地颤动。   会死人吧,被这样的力量直接击中,一定会死的。   然而,“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嗬嗬呵呵。”下一瞬间,喷火龙拽住费法,竟是用自己的火之自然力生生点燃了它。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唐铬提起阿瑞斯便飞奔上前,然而在他重重劈下那一刹那,喷火龙却抬手硬生生接住了它的刃部,“敢攻击我的角,胆子不小。”   “秃驴,再次申明,我没有说假话。”任由唐铬一刀刀地砍向他,他支起巨大的翅膀全然抵挡。   这……分明是翼膜,为什么却比钢铁还要坚硬?连击致使唐铬手臂僵硬,虎口处甚至传来热辣的痛意。   “你犹豫了吧,我看出来你犹豫了!哈哈哈哈哈——”唐铬绕开翼膜攻向本体,迫使喷火龙不得不离开克罗赛尔。   在被拽住手臂的一瞬间,唐铬简直被那不可思议的高温烫到痛呼出声。   “就你也敢来攻击我?难道我看起来很弱吗?”抓住唐铬狠狠掼进地里,正在他正打算进一步挟持的前一刻,克罗赛尔抬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被克罗赛尔从地里捞出,因呼吸不畅,唐铬略有几分恍惚,他是第一次看见克罗赛尔不用费法而直接出手,此刻,那龙人被踢中的腹部已是一片焦黑,伤口上甚至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电流穿过。   “别跟我谈什么条件。”感受着克罗赛尔手中的温度,即使隔着手套,唐铬心里还是暖烘烘的,“我最恨跟人做交易。”克罗赛尔说。   那喷火龙……不会死了吧?   这一疑问并未困扰唐铬太长时间。   因为下一瞬间,喷火龙便扇动翅膀,从地上缓慢升起。   “那你继续问吧,无论再问千年,百年,也不会有人给你答案。”   再次,唐铬感觉那人的视线正狠狠地钉在自己身上,“至于你,不妨好好想想,为什么我提议的第一瞬间,他并没有反驳,甚至没有攻击。”   喷火龙闪着翅膀离去了。   深深地,唐铬松了一口气,那种被强者盯上后又被放过的“劫后余生”,令他略微不适。   “谢谢你。”手臂上,伤口还发着烫,唐铬抬眸看向克罗赛尔,语气是恳切的,“这趟你是专门来找他的吗?”   “他定期会到火山附近汲取能量,恰好我有事要问他。”克罗赛尔说着,抬手,费法又划出了一道空间的豁口。   “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唐铬忍不住出言确认,他想,能被克罗赛尔这样惦念,那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吧,“他知道,却不告诉你?”   克罗赛尔并不回答,唐铬说话其间,他已经走入豁口内,只顿住脚步,示意唐铬跟上。   唐铬自是屁颠颠跟了过去,他还在为方才克罗赛尔救了自己而感到高兴,再次回到云雷之塔,他甚至觉得周遭的景色都亮眼了许多。   “克罗……”   还没等唐铬将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道出口,费法的尖端便轻轻地点在了唐铬的脑门儿上,“你需要休息了。”   在唐铬软下身子倒入床褥之前,他听见克罗赛尔对他的评价:“身体素质倒还算不错。”   再次醒来,天都已经黑了。   唐铬睁开眼,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整个身体都麻酥酥的,略一抬手,才发现手和脚都被电流化作的光绳绑在床上。   克罗赛尔坐在床边,暖黄的灯光下,他戴着单片眼镜,正垂下紫色的眼眸聚精会神地读着手中的读物,像是全然没注意到唐铬已经醒来了。   “克罗赛尔。”唐铬出声想引起他的注意,也就是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原本有些烫伤的手臂竟已经全然不疼了。   自己……现在是睡在了克罗赛尔的床上吗?   “天马上亮了,你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早课。”说着,床边的魔法师合上书,紫水晶般的眼眸盯住唐铬,一时间令他动弹不得。   怎么感觉脸好热,耳朵也……“谢,谢谢你。”近乎不敢与克罗赛尔对视,唐铬的心怦怦直跳,心中生出的陌生情绪是他此生所从未体会过的。   “你睡觉的时候不太老实,我怕药会蹭掉,稍微施了法。”克罗赛尔的语气仍旧是疏离且冰冷的,“你不用谢我,这次受伤,归根结底还是我的原因。”   不……不是的!唐铬起身,他发现克罗赛尔的床铺不是那么绵软,但意外地舒服,并且……这上面全是克罗赛尔的味道!   此刻,克罗赛尔已然站起身,唐铬连忙跟随他的脚步,走到阳台处。   “谢谢你的花。”这次紫色的祭司甚至未曾挥动那根传说中的魔杖,空间的裂缝便再度出现在唐铬的眼前,“这个地方应该离你工作的地方很近,抓紧时间吧。”那空间连接着熟悉的街景,是教育园区通往云雷之塔的必经之路。   自是明白了克罗赛尔的意思,唐铬背起阿瑞斯,怔怔地走入那道缝隙里。   不远处就是近心湖,的确,这地方离自己执教的地界并不算远。   “克罗赛尔。”清晨的街道,还未曾有行人经过,唐铬与克罗赛尔隔着空间的裂缝,彼此对视着……又或许,只有唐铬看着不远处的紫色祭司大人,“我们村子里还有几个人,没来得及告诉你,下次……”   “不用了。”甚至没等唐铬把话说完,克罗赛尔便开口了,“我会自己想办法,其实那家伙说得对,在他松口的那一瞬间,我的确没那么在乎你的死活,你也清醒一点吧。”   “不用再来了。”说完,那裂缝开始渐渐弥合,唐铬看着逐渐缩小的缝隙中,克罗赛尔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中无端端地难受。   少年未曾尝过爱恋的酸涩,他只觉得心中闷闷的,那感觉十分陌生,近乎令他提不起劲来。   空荡荡的街道,只余下唐铬一个人。   清醒点……吗?为什么克罗赛尔要这样说呢?自己从没有不清醒过呀。   少年认为自己是清醒的,只不过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奔跑,想找地方嘶吼、发泄。   但在清晨的街道,这样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合适的。   于是唐铬耷拉着脑袋,往近心湖的方向走去。   屏障对他来说依旧形同虚设,他近乎毫不费力就抵达到那个晨雾氲氤的湖畔。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近心湖的景色好像都没有那么美好了。   “斐伽洛,你在吗?”唐铬出声喊出了人鱼的名字,他觉得有些伤心,所以想找人跟自己说说话,虽然或许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伤心些什么。   然而近心湖安安静静的,好像除他以外并无别的访客。   于是唐铬索性仰身,躺倒在了绵软的草地上。   他想着方才在火山口边发生的一切,觉得导致自己低落的原因其实并不止是克罗赛尔的冷漠。   他还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他发现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自己的力量根本可以说是不值一提,这让身为“冷兵器最强武者”的他一时间无法接受,就好像学习魔法的上限可以很高,可物理……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天才,好像也至多只能到眼下这般的水平罢了。   看来以后得加强锻炼了。   一次次在脑海中模拟着刚才的战斗,唐铬想象着方才同喷火龙战斗的自己,究竟该如何出招才能将那人击败。   许是太过入神,所以腰间的帕恩之石被轻轻拽动的时候,唐铬并未第一时间注意。   所幸在扯断绳子的前一秒,唐铬还是条件反射般握住了对方湿漉漉的手腕。   一时间,整个近心湖中的水都泛起了波纹。   “嘶——”斐伽洛近乎于抱怨的痛呼声令唐铬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天已经微微亮起了,而这位名叫斐伽洛的蓝发少年,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看来今天你的心情不怎么样。”斐伽洛同唐铬拉开距离,徜徉在水中,“去云雷之塔的路上,你还来这里采水了。”   哦对,因为若要保证费法之花盛开,就得往花瓶里灌近心湖的湖水。   “现在倒知道叫我了,”轻笑一声,斐伽洛的表情里不乏揶揄,“还给紫色祭司带了花,上次保证给我的花,却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唐铬一窘,略微有些不知所措,“抱歉……下次,下次就给你带来。”他的脸又习惯性地涨红,但跟面对克罗赛尔时不同,这回,他只是单纯因为食言而感到不好意思罢了。 第14章 水与火·斐伽洛指了条明路   “听说你的教室现在已经热闹起来了。”分明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斐伽洛的声音却像是通过整个湖面直接传到了自己的耳朵中似的,很近,又很远。   唐铬坐直了身子,隔着晨雾,他其实有些看不清斐伽洛在湖中的身影,“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当然,因为‘水’无处不在。”蔚蓝的湖面,斐伽洛的声音在水面回荡着,显得格外神秘。   “所有的‘水’都可以吗?”唐铬不免感到不可思议,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时间窘迫,不免红了脸。   “哼。”然而斐伽洛却像是早已看出他在想什么,噗咚一声,他进入水中,仅过了不到三秒,他便从唐铬脚边的水面跃出,近乎是鼻尖贴着鼻尖,微痒的呼吸侵扰在唐铬唇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污水、尿液、饮品、雨露,这些肮脏的地方我当然不屑去注意,”那狡黠的蓝眸轻轻地眨着,很快退开,又距离唐铬数米远了,“如果你浴室里的水能再干净些,浴缸能再大些,说不定我会愿意去你的住处坐坐。”   “你……你是人鱼吗?还是,水。”   斜瞥唐铬一眼,少年的表情显现出嘲弄,“我是斐伽洛。”他并不直面回答唐铬的话,“很可惜,目前桥西学院内,只有近心湖的水我能勉强忍受。”   看来眼前的少年也很强,唐铬咽了口唾沫,这种近乎于挫败的情绪原本是很少在他心中产生的。   “你好像有些烦恼。”少年索性直接将身边的水流凝聚成了枕头似的模样,“不妨给我说说?虽然你不说我也有无数方法可以知道。”   说倒是可以说的,唐铬看着不远处正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少年,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不是一个喜欢帮别人排忧解难的“好心人”,当然,这并不是说少年不“好”,他只是觉得,斐伽洛这么问或许有自己的目的。   “为了招揽学生,先前我去了一趟迦南边境。”   “嗯,还算不错的决定,那里愿意多看一眼‘物理攻击’的人总归是要比桥西内部多的。”斐伽洛的声音是慵懒的,说出的话也是一如往常地直接。   “一天的时间,我招到了一个学生,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学校嫌他是个白板,不愿意给他一个正式学生的身份。”这些天唐铬为这件事奔忙多时,已经数不清碰了多少次壁。   其实他知道,自己“桥西教师”的身份也不过是因为师父的推荐而幸运捞来的,桥西内部也只是迫于政院的要求,为了课程的品类齐全而仅仅要求这门物理课“存在便好”,为他破例招收“垃圾白板”?不存在的。   “临时学生”已经很给面子了,不要再产生多余的想法。那个专门负责盖章的人这样说。   “这样吗?”斐伽洛手抚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克罗赛尔或者那个龙人的事。”   唐铬心中一跳:“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不行,我只能给你一个解答。”   “那还是……学生吧。”这毕竟是自己到迦南来的职责,况且……克罗赛尔都叫他别再去了。   “我还以为这次你抱着那个花瓶,就是为了这个去求克罗赛尔去了。”斐伽洛叹了口气,竟是满脸的失望,“那么这次你去做了什么?只是为了送花吗?”   唐铬脸一红,不由一阵羞恼:“我当然不是有求于他会才给他……我不希望克罗赛尔那样看我,你也别。”   斐伽洛笑了,无奈却又兴味盎然的笑,“好的好的,嗯,你的烦恼是有道理的,毕竟临时学生,至多只能在桥西呆六个月,这对你今后的招生也会有影响,但桥西的决议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从没给谁开过这样的先例,你好像也不是能够成为特例的那一个。”   这斐伽洛说话虽是不留情,但的确句句在理。   “等政院这次心血来潮的劲儿过了,桥西高层或许就会觉得你这堂课已经没了价值,你或许也就只能打道回府了。”用着最人畜无害的笑容,说着最残忍的话,眼前这蓝发少年歪了歪脑袋,“毕竟现在对于大多数桥西学子来说,你的课堂大概就只是类似于社团活动一样的存在吧,作用就是,大家聚在一起,锻炼身体什么的?”   别……别再说了,唐铬被打击得连连后退,原本就蒙上一层阴影的心情此刻更是风雨交加。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办法。”斐伽洛冲唐铬勾勾手指,一瞬间,唐铬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愣愣地走了过去。   水逐渐漫过脚踝、膝盖、髋部、胸膛。   当他终于抵达到斐伽洛面前,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取下背上的巨剑。   唐铬不是不会水,只是,负重游泳实际上有点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在短暂的“被蛊惑”感过去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躯分外沉重,视线猛地下滑,斐伽洛的脸离开他的视野范围,他整个身躯都坠入水中,本能地找寻地面踩踏,却不知为何踩了个空。   一瞬间,唐铬发觉自己竟已经到了湖的正中央!   因为身体的沉重,唐铬飞速下沉,他没能抓到斐伽洛缥缈的纱制衣摆。   然而下一刻……他好像听见了轻轻的笑声,从水中穿入,就那样响彻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一副柔韧却极为有力的躯体拖住了他。   在水中,唐铬同斐伽洛蓝色的眼眸对视着,一瞬间,他甚至错觉这少年眼眸中的颜色与湖中无尽的蓝融合到了一起。   再次与空气接触,唐铬狼狈地咳出了声,斐伽洛仍是轻轻地抱着自己。   没错,轻轻地,按理说这样的力道并不足以令他漂浮在水面上才是。   唐铬很快发现周遭水域的异常,在这一刻,他意识到整片近心湖的水都成了他身体的承托,它们像是有了生命,就那样无声地,将唐铬举了起来。   唐铬简直感到不可思议,但因为惧怕的本能,他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眼前的少年。   “老实说,我不喜欢被人这样冒犯。”斐伽洛的声音有些冰冷,却也带着些揶揄。   唐铬心惊,本能地松开了他。   没事。   他没有沉下去。   “你是在质疑我对水的掌控吗?”斐伽洛轻笑一声,如同游刃有余的美人鱼,他游动在唐铬的身边,“原来你背后是这幅模样,这把刀,看着不错呢。”   “你……”唐铬有些生气了,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他分明记得斐伽洛是要告诉他……   “你可以带着一封权威人士的推荐信,去政院,拜访霍华德一家。”说着,斐伽洛笑出了声,他的身躯从背后接近,紧紧抱住了唐铬,“毕竟那些家伙,可也是实打实的势利眼呢。”   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唐铬觉得很不适应,身后,少年的身体十分冰冷,简直同周遭泛着丝丝凉意的湖水如出一辙。   “嗯,体温也是恰到好处,身上没有其他奇奇怪怪的自然之力。”斐伽洛的声音黏而湿,近乎贴在唐铬的耳边,“我很满意。”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所谓的权威人士呢?”心跳如擂鼓,从未被这样对待过的唐铬简直如坐针毡,可他不敢反抗,因为自己正在水中,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全然由身后这人操控接管。   “这就不是我能帮你解决的了。”斐伽洛终于离开他,唐铬觉得自己被这人攀附过的那一寸寸肌肤,开始由冰冷转为火热。   下一个瞬间,水中的承托之力猛然间消失,唐铬的身躯又猛地坠入水中,这次,近乎是不可抗力地,他迅速下坠,看着水面越来越远。   在视线即将转为黑暗的之前,他感觉,自己好像望见了在临近于水面处翩翩起舞的人鱼。   随着水波,鱼尾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就像是一条丝带飘入了水中,很美……很美。   再次醒来的时候,唐铬已经到达了岸边。   身上的衣服依旧是湿的,身边却没有了斐伽洛的身影。   相反,他被近心湖的保卫人员团团围住,他们简直如临大敌,法杖极为整齐划一地指着唐铬,就好像他是什么极度危险的不法分子。   “非法闯入近心湖”和“扰乱近心湖治安”是他们加在唐铬头上的两大罪名,唐铬的解释毫无作用,最终,工作人员将他押解到了迦南监狱内进行了三个小时的思想教育。   还是多亏了小助理翠西叫来的桥西管理员,他俩联合,又是劝说又是贿赂,费了好大的劲才提前将唐铬释放了出来。   “什么?你掉到湖里去了?”听了唐铬的“遭遇”,非但是翠西,那管理员也瞪大了眼睛,“居然还能活着出来,真是个奇迹。”   后来唐铬才知道,原来近心湖的湖水因为水之自然力过于充沛,充沛到足以侵扰到持有其他自然力的魔法师,才会被层层封控起来。   在不停给那位管理员道歉的同时,唐铬下意识地隐去了自己遇见斐伽洛的事实。   那位少年好像身负极为强大的力量,又是那么地神秘,或许并不是平民能够轻易遇见的人。   去到迦南中心的政院,拜访霍华德家族吗?   总觉得不太靠谱呢,但是又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   迦南监狱的长廊一般分为两半,一半是供工作人员亦或唐铬这样的“扰乱迦南治安的小犯人”进出,而另一半则是只进不出,多数情况下,都是作为押解重刑犯的入口。   前方的喧闹迫使唐铬抬起头来。   工作人员正恶声恶气地,押着一个犯人往里走。   金色的眸,火红的发,那微微挣动着执法人员压制的犯罪分子令唐铬顿住了脚步。   如此明显的特征,不会再有其他人,瞬间,便令唐铬确认——是他!   可是,龙角呢?翅膀呢?   而且,那位火系魔法师,可不像能够如此简单就被制住的人。   隔着围网,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唐铬。   或许一瞬间,他停止了“负隅顽抗”的表演,缓缓地,他勾起唇角,给了唐铬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15章 火·龙人的传奇经历   “那个人……”话还没说完,唐铬的衣摆便被轻轻扯动。   非但是桥西内部的管理员,小助理也满脸紧张,“嘘!”像是正极力躲避着某个人的视线,他们微怂着肩膀,只埋头一个劲地往出口的方向走。   直到正式离开迦南监狱,小助理和管理员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真是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运气好了。”抹了把冷汗,在唐铬满脸的困惑下,小助理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个人你也不认识吗?我是不是该给你买一本《迦南生存守则》?”   “他……很出名吗?”唐铬不大能理解,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刚刚那个人是足以跟克罗赛尔一较高下的超级高手,不是说强魔法师在迦南会备受尊崇吗?为什么看小助理的态度,好像那家伙是个特例?   然后翠西就将唐铬领到了距离迦南监狱不远的告示张贴处,上面除开刊登了近期发生的各大新闻,还会张贴一些极度危险的罪犯魔法师的通缉令。   金色的瞳眸,火红的发,那喷火龙俊美异常的相片上方,是一串于唐铬而言近乎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这位名为比列的火系魔法师,曾一举倾覆了桥西东区近百分之七十的建筑,是全迦南公认的穷凶极恶之徒,他曾七十八次入狱又七十七次出逃,但却从没有人能够赚取他的赏金,因为他的每一次入狱都是“自投罗网”,反正最终他都会在死刑行刑前出逃。   而这次,唐铬一行人十分“幸运”地恰巧碰见了他“自首”后被押入监狱的时刻。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呢。   “要是贝利亚尔将军知道自己的子孙竟然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肯定会羞愧得自裁而死吧。”桥西管理员攥紧了拳头,语气中不乏沉痛。   后来唐铬回到教室认认真真读了那本《迦南生存守则》,才知道管理员口中的“贝利亚尔将军”就是先前翠西提到的有关灵木之森的传说中,那个跟巨龙勾结的将领。   虽然跟魔兽勾结是耻辱的,但因他带回了箭矢,让迦南内部也能够生长出传说中的灵木,所以迦南内部的子民们还是愿意尊称他为“将军大人”。   而这位将军原本立在木医潘不远处的雕塑,也在六年前被这个名为“比列”的子孙给一拳击倒了,这人还放话,这种雕像,以后立一处,他毁一处。   要问为什么喷火龙对这雕塑如此深恶痛绝,人们只听见他说:“长得跟我一个样,真他妈恶心。”   世人无一不叹惋,说将军一世英名,却全毁在了这混混子孙的身上。   《迦南生存守则》于唐铬而言无疑是一本好书,它里面介绍了许多迦南内人尽皆知的常识以及诸多不成文的规定,甚至如今盖提亚大陆的政治体系也被它以简单得语言描绘得通俗易懂。   甚至还提到了先前斐伽洛所言的霍华德家族。   唐铬这才知道原来如今的迦南统治阶层其实可谓“四足鼎立”,其中十分重要的三个家族分别代表水、火、雷踞于政院内部,而向来游离于迦南之外的“灵木之森”,最近也派出了家族代表,开始向迦南内部集结了。   而斐伽洛口中的霍华德家族,就是传说中的“水之贵族”,其家族内大多是高贵而稀少的水之魔法师,同时因为“水”所公认的“珍贵”,民众大多也对水的血统最为认可,所以他们也一直以来都是最为接近权力之巅的家族。   雷之一族则是最高祭司的代表,主要负责民众与法神的交流和各类祭祀活动,也是政院最主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但因为这个家族已经很多年没再出现雷属性的强法者,所以在外界看来他们其实已经逐渐凋敝,要不是因为住在云雷之塔中的最强法者克罗赛尔一直屹立不倒,他们怕是早就已经失去了政院的控制权。   而火之一族的行踪则是向来飘忽不定的,他们位于政院的住处多数情况下都空空如也,所以近乎没人知道他们家族内部的真实情况,他们缺席政院的会议,甚至经常好几年都不现身,但每到真正重要时刻,他们还是会派出一位代表负责同其他几大家族交涉,同时提出许多有实践价值的建议,许多人都觉得其实那位代表就是当年拯救了整个迦南的将军贝利亚尔的化身。   说来好笑,人民愿意寄希望于那缥缈虚无的“代表”,却迟迟不愿直面贝利亚尔将军的真正子孙如今成天在迦南内部为非作歹的事实。   而来自灵木之森的木之一族,因为他们并不算是迦南内部的原住民,所以《迦南生存守则》里并未多提。   这么说来,斐伽洛要唐铬去政院找霍华德家族,其实是有道理的。   毕竟其他几个家族要么行踪不定,要么权力虚无。   不过,去往政院的推荐信该找谁写呢?   脑海中适时冒出了克罗赛尔的身影,唐铬脸一红,随即又忆起分别前克罗赛尔冷漠的话语,不免又一阵失落。   “老师,你昨天教我的姿势我已经练好了,你看。”黑小小的身影领在前方,今天他又是所有学生中最早到的那一个。   小拳头虎虎生风,看着倒是挺有力,唐铬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的动作,觉得这小子或许不用武器,练练肉搏也挺不错。   刻意放缓力道加入战局,唐铬虽放了水,但能同他打得有来有回的黑已经可谓极有天赋了。   “老师,我出了学校,还可以像这样练吗?”黑睁着圆圆的眼睛,那诚挚的神色还真跟可爱的小狗没什么分别了。   “还有时间呢,现在操心这些干什么?”唐铬笑着抚了抚他的脑袋,在心里计算着时间,黑拥有临时学生的身份,能够无条件在迦南求学六个月,这时间虽说不短,但也绝不算长,起码精通一门技艺是绝对不够的,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黑尽可能多地学到东西呢?   可唐铬的话好像并没有打消黑的忧虑,他微微蹙起眉,手指也相互绞了起来,“那,我现在这样,可以出城去打魔兽了吗?”   “这怎么行?”唐铬简直不可思议,倒不是说他不愿让学生进入实战练习,只是在他看来,常年盘踞于迦南城外的魔兽实力强硬,黑年纪太小,现在出去是不大合适的,“黑,你才刚来桥西不满三个月,就这么急着走了吗?”   他怕自己的一厢情愿拘住了小孩。   “不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跟着老师慢慢学,”黑显现出慌乱,他连忙摆手解释,“但是……有哥哥说,我可能呆不了多长时间了,我想多学一些,等我出了桥西,就可以比魔法师还要厉害,我想出城狩猎赚钱,那样就不用在边境捡垃圾吃,我还想……去找姐姐。”   看来黑也知道,自己临时学生的身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黑,你现在还不够强,我还没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你的基本功也不算扎实,这个急不得,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微微攥紧了拳头,唐铬心中竟罕有地陷入了迷茫,自进入迦南以来,他一直在为自己的物理课谋求生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样一个小孩,有了教他成材的目标……   黑的手轻轻放在了唐铬攥紧的拳头上,暖暖的,“老师,”他黑溜溜的眼眸盯住唐铬,坚定而认真,“无论怎样,我都会努力——”   话音未落,教室门却被兀地打开,唐铬望见了气喘吁吁的西蒙,以及满面愁容的小助理翠西。   “小狗达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西蒙说着,抱起小狗达便往教室里屋走去。   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唐铬心中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翠西走到唐铬的面前,“等会学校人事部门的人应该就要到了。”咽了口唾沫,她的表情十分凝重,“小狗达的父亲到学校来闹事了。”   什么?“要把黑要走吗?”唐铬认为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如此愚蠢的父亲。   翠西摇头,正准备解释,门外,工作人员却已经先一步到了。   其实准确说来,并不是黑的父亲想要回他——   “我女儿就是被这样骗进来的!还我女儿啊!”   “姐弟俩都一个样啊!成了桥西的学生就不管爹啦!”   “你们桥西是不是专门干这抢小孩的勾当!这迦南是不是没王法管了?”   父母因为过于想让孩子进入桥西而出现幻觉,或者说被迦南边境的骗子骗得散尽家财后精神崩溃,他们到桥西闹事,以此来寻求内心深处的不满与焦躁,这样的戏码几个月出现一次,原本见怪不怪。   可这次奇就奇在,黑的确是得到了临时学生的身份而进入了桥西的大门。   原本安保处可以不管的,但不知哪个决策层的人听闻了消息,觉得处理这样的疯子实在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命下面的工作人员将小狗达“送”回到这位“可怜”父亲的身边,免得对方散播谣言,败坏了桥西的名声。   虽然唐铬当即以“学生现在不在教室”为由前将来抓小孩的工作人员堵在了门外,又很快到校门口去见了那失心疯的家长。   果不其然,那男人只不过是因为家中没人再没人服侍他、他也再没钱去输去赌而感到内心不平衡,他或许想要回黑以维持自己原本的生活,又或许是醉酒后无处可去于是便肆意宣泄撒泼。   他的目的其实并不明确。   但唯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这个男人并不在意黑的未来,而只想牺牲他人的生活来换取自己的舒适。   而桥西……并没有维护临时学生权益的义务。   唐铬先是咬牙,按捺住怒意,自己掏钱先将男人打发走。   后又去了管理这件事的办公处。   上面的人只轻描淡写地表示不想看见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勒令唐铬一周内处理好那“白板学生”的事情。   其实意思就是要唐铬一周之内将黑送出桥西。   他们还说这都是唐铬一意孤行非要去迦南边境招募学生而惹出的麻烦。   “那些平庸之辈缺乏对我们桥西最基本的尊重,你现在好歹也算是一名桥西内部的老师一名,我不希望你的所作所为影响到桥西的声誉。”   整件事情,既无理,又荒诞。   出了门,唐铬的拳头攥了又攥,他想,虽然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算不上完全正确,但事已至此,他觉得自己有那个义务给自己的学生一条光明的坦途。 第16章 雷·来自紫色祭司的拒绝   于是唐铬决定再次拉下脸来去拜访克罗赛尔。   斐伽洛无疑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如果想要改变,最好的方法就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若是政院那边的人都首肯了黑的身份,那么桥西这边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而那所谓“权威人士的推荐信”,其实所指也十分明确,唐铬并不认识除克罗赛尔之外的其他“权威人士”,除了他,唐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找谁。   虽然不久前克罗赛尔才堪称冷漠地拒绝了自己,并且叫他“不要再来”。   但事到如今,唐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再次遥遥地望见云雷之塔,唐铬心跳如擂鼓,相较于他第一次毫无准备、堪称勇猛的强行“拜访”,如今的他虽然已经努力装点过自己的模样,手里也拿着他自认为最好的礼品,但心中的那抹局促却依旧挥之不去。   仅仅是想着克罗赛尔那冷漠的眼神,他就感到头昏脑涨,整个脸颊也都红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少年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病,反正此刻一切的感受在他看来都是陌生的,他最终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有求于人”的窘迫,遥遥地望着云雷之塔,脚里像灌了铅,他迈不出步伐。   “先生,麻烦让一让。”身后,一位身着祭司服饰的女士礼貌而不失强势地提醒了唐铬。   唐铬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挡了别人的道,动作利落地让开一个身位,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位女士身后跟着一整支队伍,他们身着祭司服,步伐整齐划一地自唐铬身前走过,他们的手里捧着形状不一的小盒子,里面像是装着什么极为华贵的东西。   从装束上唐铬看出,这些人或许跟克罗赛尔一样都有着祭司的身份,看方向,这支队伍或许同自己一样,也是要去到云雷之塔的。   在面对不令自己紧张的人,唐铬的社交能力尚可……嗯,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厚脸皮,他跟在这支队伍最后方,找准了那个好似有些走神的祭司,轻声问:   “你们是要去云雷之塔吗?是去干什么呀?”   那祭司被唐铬问得一愣,但也拿足了祭司的派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我也要去见克罗赛尔,我是他的朋友,哎,你们手里的这些东西,是拿去给他的吗?衣服?”看着盒子上的字样,唐铬并不觉得自己聒噪,言语间,这支队伍已经在云雷之塔下方停驻,唐铬眨眨眼睛,习惯性地颠了颠自己背上的大刀,然后他就听队伍最前方的那位女祭司说:   “给紫色祭司大人的衣服到了,麻烦转告一下。”   “是给他的衣服吗?”唐铬算是自问自答,他忆起了克罗赛尔房间内,那套被人体模特撑起的,极为华贵的套装,那上面挂着帕恩之石,唐铬记得,在盛典时克罗赛尔就穿的那一套,“跟他屋子里那套一样吗?”   “那套会厚一些,这是为夏日的神祭准备的。”这时,唐铬先前一直搭话的那个人祭司却开口了。   “这么多人专程给他送来?”唐铬这话,说得恍惚,他这才如此直观地体会到,克罗赛尔是这样尊贵的一个人,“当然,”那人压低声音,语气中颇有几分自豪,“每一个配件,每一针一线,都是由迦南内部最出色的工匠倾力打造。”   唐铬站在原地,愣了许久,他忽然觉得自己准备的这个小小的礼物有些拿不出手,他甚至觉得非但是自己,自己也是配不上克罗赛尔的。   但此刻,不是该退缩的时候。   在祭司队伍将装着克罗赛尔衣物的盒子一件接一件递上前的时候,唐铬上前,硬着头皮对守在云雷之塔下的守卫说:“我求见克罗赛尔。”   那守卫已经见过唐铬两次,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无言地通报了上去。   站在祭司队伍旁,唐铬颇有几分局促,他想,既然克罗赛尔先前叫自己别再来,那么这次拒绝同他见面的概率也很高,看来得做好再次冒险攀登云雷之塔的准备了,或许得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那之前他还是蹲守在刚刚那个小巷子里吧,起码得是克罗赛尔见不到他的地方。   而不多时,守卫得到消息的守卫却告诉他,紫色祭司准许了。   这是唐铬第四次拜访云雷之塔。   或许是因为紧张,唐铬觉得这次塔里的空气相较于以往要稀薄很多,他上去的时候,塔里不止克罗赛尔一个人,还有先前见到的,那名为首的祭司。   她一件件小心翼翼地将新订好的衣服从盒子里拿出来,又轻柔而小心地将它们依次套在人体模特上。   “大人,这件披肩上的纹路专门与您的费法做了花纹上的映衬,缎面上的暗纹会随着光影流动,您身上的雷电……”   克罗赛尔则坐在她身前不远处,披散着卷而长的发,只面无表情、略显慵懒地凝视着那套衣装,不打断对方的讲解,像是在认真听,却也像是在走神。   “谢谢你。”等那位祭司小姐好不容易讲完了披肩,克罗赛尔终于开口了,“回头我会试穿。   “这位是我的朋友,他专程从桥西的另一端前来拜访我。”忽然被克罗赛尔提到,唐铬心中一跳,面颊再次莫名地涨红了。   那身着祭司服的女士显然听懂了克罗赛尔的言外之意,只略微一顿,然后轻轻额首,说:“好的,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之后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您可以再联系我们。”   不敢去看克罗赛尔,唐铬只得将自己的目光移到那套新衣服上,紫色,最衬克罗赛尔的颜色,确实是一套华贵而不失低调的祭司礼服,比旁边那套要薄上许多,现在穿上应当正合适。   那位祭司离开后,房间内陷入持久的静默中。   “这次你来得很是时候。”克罗赛尔适时开口了。“你不是个不知趣的人,专程前来的吗?有什么事?”   “衣服很漂亮,我觉得,一定很适合你。”唐铬嘴笨地夸赞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一开口就是请求,但要他想话题却也着实是有些困难。   “一年会穿那么一次,来年又做新的,其实没什么意义。”克罗赛尔的声音郁而沉,显得有几分深重。   “那你穿的时候,可以的话,我一定要看看,”说着,唐铬将目光转到不远处腰间别着帕恩之石的另外一套,“看来我很幸运,祭典的时候,你穿那套,我就看见了。”   克罗赛尔不明所以地轻笑一声,“我记得,那天我好像也看见你了。”   心中一跳,一时间唐铬有些不太好意思,“是吗?我……我那天……”他其实忘了自己那天究竟穿了什么,毕竟都忙着在准备教学示范台,还心心念念地觉得,自己准能招到学生。   “那天你站在一个台子上,不算特别高的位置,却是全场唯一一个不穿衣服的人。”克罗赛尔的语气中罕有地带了些调笑。   一时间唐铬竟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受宠若惊”了,想起那天自己的确是没穿上衣的,不免有点不好意思,“我那个时候不知道魔法师们一般不会光着膀子出门,虽然我也不算是魔法师吧,哈哈哈。”   “是为了招揽学生吗?”克罗赛尔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你今天来也是因为这个吧。”他刻意将话题引到了“正轨”上。   “是……”其实唐铬很想再在克罗赛尔身边多留一会儿,他知道自己说完之后或许就不得不离开了,“前段时间,我交了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斐伽洛……”   唐铬语速不快,说事情也是尽力地说完全,出于礼貌,克罗赛尔并没有打断他或是叫他说重点,他只是看着唐铬,那紫罗兰一般的眼眸一眨一眨的,像是要将人带入到一场易碎的梦中。   “他就是你之前说的人鱼吧。”说着,克罗赛尔站起身,“的确,那样做的话,你的问题能够得到根源上的解决,他也算是给你指了条明路。”   “推荐信是吗?”说着,克罗赛尔打开另一间房门,“举手之劳而已,我可以帮你写。”   唐铬跟随着克罗赛尔的步伐,却并不敢再像上次那样走进他的房间了,他看见克罗赛尔披散着头发,从书桌一端取出一张信纸,提笔,用极快的速度写着字,沙沙的声音,许是因为房间内太静,唐铬站在房门外都能听得见。   不短的时间,却只好像过去了几秒似的,克罗赛尔将信纸折叠好,放入信封中,递到唐铬的面前,“你还算是一个诚心的人,我不讨厌你,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这是克罗赛尔的逐客令吧。   唐铬默不作声地接过信封,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明白或许这次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同克罗赛尔见面的理由了,他不能每次都麻烦他,他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死缠烂打,他明白或许自己的一些反应对方已经看在了眼里,并且心知肚明。   少年人的第一次心动,来得那么容易又那么认真,但同时也是无比脆弱的。   “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可能需要休息了。”少年站在门前不愿离开,克罗赛尔默然无声地凝视着他,唐铬的所思所想他自然并非一无所知,但他的心早已麻木,那片名为“情绪”的心海已经许久激不起任何涟漪。   “哦,对了。”唐铬这才想起自己此行带上的礼物,那个寒酸的,小小的,礼物……   “……花了些时间,做得有些草率,有些费法之花被树荫掩盖着,开得很小的一朵,我将它们晒干了,专程编好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快枯萎。”唐铬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头脑不清醒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编一个戒指?   戴在头上的花环也好、手链也好呀……戒指什么的,是不是意味性太强了?   果然,克罗赛尔垂着眸,只静默地盯着,却迟迟不肯收下它。   于是唐铬将它放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对不起,紫色祭司大人……我冒犯了您,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喜欢您。”   “不是因为您帮了我,更不是为了让您帮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您我就坐立难安,刚刚,就在云雷之塔下,我还有些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但现在我想通了,我喜欢您……您不必为此困扰,我从没有打算让您回应些什么,我只是想到这次之后可能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您了,无论如何也想让您知道,仅此而已。”   说着,唐铬红着眼眶,快步走到了去往塔下的入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老实说在此之前他从没有伤心过,“您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希望您能够天天开心,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您在找的那个人,而他也一定也在找你……”说到最后,唐铬竟哽咽了,“谢谢您帮了我这么多,请您不要介意,还有就是……对不起。”   唐铬说完,便无地自容地跑下了楼,他手里拿着的推荐信已经因用力而被折皱,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好,拿了别人的好处,却还恬不知耻地说着喜欢,这一点也不好。   而塔内,方才被少年告白的紫色祭司则仍旧站在原地,他的目光久久停滞在少年离开的出口处,许久,才又转到那小桌处,那镶嵌着紫色小花的草制戒指上。   少年前一次送来的费法之花仍旧插在花瓶里,未曾枯萎。   看来至少,男孩并未骗人,他想。 第17章 被拒后的唐铬痛定思痛   离开费法之塔,唐铬就一直奔跑着……奔跑着。   就算身后背着大刀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他将奔跑这个动作看做了情绪的出口,他体力好,向来是感觉不到累的,只是,他一想到方才克罗赛尔的模样,心脏就一抽一抽的,不是疼,而是别的什么。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将方才恬不知耻说出的话语全然忘记,可奇怪的是他发觉自己并不后悔,甚至如果时光倒流,他可能还会再去做一次。   他说那些,并不是为了得到克罗赛尔的回应,他只是想让克罗赛尔知道自己的心情,想让克罗赛尔明白他并没有那么孤单,这世界上是会有人喜欢你的,就像我一样。   气喘吁吁停下脚步的时候,恰好抵达强法者区边界处。   唐铬略微往灵木之森的方向走了两步,很快,他再次光临了这处并不起眼的地界,这地方盛开着的费法之花,是克罗赛尔所喜欢的。   以后就不会有事没事来这里薅几朵了,之前几次,真是抱歉。唐铬蹲身,手指轻轻抚摩着那娇嫩的花瓣,感受着指尖处细微的电流,他笑了笑。   费法之花的电流并没有攻击自己,是不是就意味着,克罗赛尔对自己也是温柔的呢?二者之间分明毫无联系,但唐铬还是愿意自欺欺人地这样想着。   这天,唐铬回到教室的时候,小助理翠西吓了一跳。   不为别的,只为唐铬失落的脸色,她第一时间以为唐铬此行失败了,她就说嘛,怎么可能呢?推荐信可意味着就这件事以后都会由推荐人负责,那可是要呈递给政院的东西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拿到呢?   “没事,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嘛……”翠西话音未落,就见唐铬将手里的信件轻轻放到了讲台上,他心下一骇,拿起来仔细一瞧——   “天,不是吧!”那隽秀的字迹,不正跟《迦南名人录》里所收录的克罗赛尔笔迹拓本一模一样吗?这可是真迹啊真迹!将信封放到阳光下细细观赏,果然望见了暗紫色的雷之能量,那正是克罗赛尔的印记啊!   不再去管落寞坐在学生桌椅上的唐铬,翠西兀自欢呼起来,很快闻声而来的西蒙和黑也探出头,翠西迫不及待地跟他们分享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在短暂的喜悦后,三个少年人中,最先是黑觉察到了唐铬的情绪,他看唐铬低落的模样,以为唐铬此行极为凶险,“瓦萨格老师……没受伤吧?”他试图检查唐铬身上被克罗赛尔劈开的伤痕,却是一无所获。   西蒙和翠西面面相觑,最终是西蒙最先组织好语言,清了清嗓子,正打算上前询问,唐铬却兀地起身:“马上就出发!”   他痛定思痛,决定化悲愤为力量!虽然不能再见到克罗赛尔,但却不能辜负他为自己写推荐信的好心,等他以后成为了桥西内部最有名的老师,就有资格再次站在克罗赛尔的面前了!   “去哪儿?政院?现在?”翠西瞪大了眼睛。   唐铬点头。   西蒙看了一眼时间,“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走了这么长的路,休息一下吧,政院每天的会客时间是午后两点到傍晚的五点,明天早上再走也没有问题的。”   政院每天的开放时间竟然这么晚?一听到这里,唐铬就不免泄了气。   “那个,瓦萨格老师,”西蒙上前,斟酌着措辞,认认真真地劝说道:“我父亲曾经到政院去过,那里的守卫不光会看推荐信,还对来访者的衣着打扮有相当的要求……虽然不是说普通了点就不让进,但待遇差距是很大的。”   唐铬正了正身子,算是听明白了西蒙的言外之意。   “可是我没有什么新衣服,而且我的每件衣服款式都是这样,黑色……”   不用唐铬说,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三人组自然是明白的。   “现在去买怕是有些来不及了,”西蒙挠了挠脑袋,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老师,你的身材同我差不多,我宿舍还有几套未曾拆封的礼服,也是黑色的,我觉得用在这次场合会很合适。”   唐铬不是什么推三阻四的性格,他只是顿了顿,“可以吗?”不过身为老师还要借学生的衣服,他难免有些不大好意思,“我会买下来的。”他说。   “不用的,”西蒙弯起眼睛,笑了笑,“我觉得老师现在要做的事情,其实不光是为了小狗达,更是为了大家还有这堂课的未来吧,这是有价值的一件事,我觉得能为它做点什么,是我的荣幸。”   翠西在一旁起哄道:“哦——西蒙真是好会说话哟,不过我觉得呢,这次的行动,我也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是吧?瓦萨格老师?”   老实说,唐铬心中是不止于感动的。   其实,他身为老师,跟自己学生的年龄没有差太多,比起普通的师生关系,他觉得他跟大家更多的其实是朋友。   能在朋友的帮助下日渐成长,这是自己的幸运。   决定完毕,西蒙立马扭头去宿舍里拿衣服,而翠西手抚下巴,看着唐铬脑袋上这头这于贵族而言颇有几分“不修边幅”的造型,决心成为一名光荣的理发师。   “别看我这样,我朋友的发型都是我帮剪哒,”吩咐黑拿来的披风和剪刀,对着一块落地镜,翠西就准备开干了。   其实唐铬并不在意自己的发型究竟被剪成什么样,只是的确自他从克法出发的那天起他就没再理过头发,现在看来,可能的确是有些长了。   看着翠西绕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后的模样,唐铬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第一天到这间教室的情景,那时,这小姑娘可是一心想要离开这里,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翠西,在我这工作,会不会耽误你在课堂上的学习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翠西应当是比西蒙要大一岁的。   “这个嘛……”翠西面色微僵,唐铬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对不起,要是你不想说的话……”   “没有啦,”木质的梳子轻轻梳在唐铬的发丝上,“我体内的自然之力,只刚好够进入桥西的门槛而已,虽然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很多课凭借我的水平还是没能达到入课的标准,所以我平时是很闲的,心想反正都是在学校,修习魔法方面没什么用的话,不如挣点外快,找点事情做,所以就到这里来了。”   这样吗?此前一直没有具体了解过翠西的情况,如今看来……感觉她跟自己还挺有缘的呢,“我觉得你做得很不错,我是说情报搜集方面,感觉整个迦南都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从我到桥西以来,承蒙你的帮助,少走了很多弯路,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不要说自己没用啦,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擅长的地方吧。”   翠西拿住梳子的手顿住了,许久许久,才重新顺到了唐铬的脑袋上,“我早就知道我很厉害啦,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晃悠着自己的两条腿,歪着脑袋看着唐铬的新发型,眼中里闪烁出某种近乎于“钦佩”的神色。   头发吹好的时候,西蒙已经将衣服拿到教室,并在一旁,同黑斗剑多时了。   通过后视镜,唐铬观察着二人的动作,他发现黑竟然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偷学了自己教给西蒙的佩剑剑法,并模仿得有模有样。   他就知道为小崽子奔前忙后是值得的!虽然他看出黑可能可能西蒙没那么适合佩剑的剑法,但这小子的反应力和机敏程度是值得肯定的。   “好了,大功告成!”一拍唐铬的肩膀,翠西自豪叉腰,唐铬站起身的那一刻,一致获得了西蒙和黑二人的掌声,“不错嘛,看来除了修习魔法,我们的翠西其他方面也还是能看的。”掌声中,西蒙笑道。   “可恶的西蒙你闭嘴!”翠西恼羞成怒,试图捡起一旁的阿瑞斯同对方搏斗,“怎么回事?这刀怎么这么重啊!”   有了新发型、又换上了新衣服的唐铬俨然得到了质的蜕变,那器宇轩昂的模样,站在原地不动的话,还真像一个贵族出身的少年。   “没想到瓦萨格老师潜力蛮大的嘛!”放弃去撼动阿瑞斯,看着如今的唐铬,翠西自豪得鼻子都翘了起来,就差直接将“都是我的功劳”给写在了脸上。   黑望着自己的老师,半晌,只冒出了一句:“翠西厉害,老师帅。”   西蒙微笑:“小狗达,哥哥就没有一点功劳吗?”   黑不说话,只拿起剑,做了一个刺戳的动作。   西蒙脸上的微笑差点挂不住。   而唐铬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如果自己穿着这一身去见克罗赛尔,会不会给他留下更好的印象呢?   明天要出远门了,要不要带上苞米,也是一个问题。   “嘿,伙计。”眼见着苞米已经要从一匹小马驹蜕变成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马匹,唐铬拍了拍它的马背,“你要知道,我这里不养闲马的,迦南的饲料这么贵,我大可以把你卖掉去买一只更听话的马儿,你说呢?”   苞米跺了跺蹄子,回首看了唐铬一眼。   唐铬接着说:“就算是师父将你嘱托给了我,我也不能盲目听从从,师父他老眼昏花了,我买一只跟你颜色一样的马儿,他说不定也认不出来,如果实在是不行,回克法的时候,我可以说你是半途被魔兽杀掉了,你说是不是?”   唐铬说完,便重新骑上了苞米的马背。   苞米先是前后颠了颠,然后又甩头,妄图将唐铬翻下去。   然而这次的唐铬的态度异常坚定,“我会把你带上,我的好苞米,如果你的老毛病又犯了,那么不用走太远,街上会有贩马的棚。”   最终,苞米安分下来,算是罕有地妥协了。   唐铬翻身下马,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决定明天背着阿瑞斯骑着苞米,快快乐乐地上路。 第18章 霍华德家族的奇怪要求   第二天的苞米格外听话,载着唐铬就马不停蹄地驶向政院了。   离开了专属于桥西的地界,越往里走,建筑就越华丽,人流就越稀疏,行人身上穿的衣服也就越华贵。   政院内的建筑群是迦南内部最高也是最庞大的,政院曾下令,迦南内一切建筑的房屋都不得高于主殿中心的指示针,而象征着水火雷木四大法神的偏殿则簇拥着最中心的主殿,主殿一般是政院内的家族们商议大事时会聚集的地方。   盖提亚大陆是没有近似于“王”的存在的,四大家族相互制约,才形成了迦南这个体系完善的都市。   从桥西内部毕业的魔法师们大致分为两大类群,一类是“对内”,一类是“对外”。   对内的魔法师身份一般会比对外的更加高贵,他们负责供给迦南乃至整个盖提亚大陆的自然资源,水力、电力、火力等,是盖提亚大陆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对外的魔法师则负责资源的拓张,他们时不时会集结起来讨伐迦南城外的魔兽族群,是死亡率极高同时也处境极为危险的一类人,他们的数量比对内的魔法师更为庞大,他们守护了迦南城乃至整个盖提亚大陆的安全,是值得敬重的一群人。   其实桥西内部的学生大多数都是想成为对内魔法师的,毕竟这样他们就不用深入魔兽腹地出生入死,还可以获得极为优厚的待遇。   而唐铬觉得,如果自己能够选择自己将来所能从事的职业,那么毋庸置疑,他想要成为一名光荣的对外武者,他觉得,到战场上出生入死比在迦南内部寻求安定更为光荣。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如今他只能算是桥西的老师,老师的话,虽然也是社会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但在迦南民众普遍的认知中,他们应该也只能算是对内人员中较为低阶的存在,虽然唐铬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各司其职的事情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苞米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终于,唐铬费力仰头,望见了政院城墙的最高边缘处。   真不愧是政院啊,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唐铬呼了口气,才鼓起勇气走到政院大门处,将一早准备在兜中的推荐信交了出来。   “我拜访霍华德家族。”眼前的侍卫神情肃穆,宛若一尊没有感情的机器,连带着唐铬的心情都沉重了许多。   “除家族成员,政院内部不许骑马。”侍卫简单吩咐后,便召来接应人员领着唐铬往里走。   于是唐铬只能下马,牵着苞米,板着脸色跟将过去。   就连向来喜欢撒泼发疯的苞米,在进入政院的地界后都变得庄重起来,那马蹄踏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自己做错什么。   在铺满鹅卵石的道路上走着,唐铬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不远处的高墙上。   目测着这堵围绕在整个政院外沿的白墙,唐铬在心中计算着自己徒手翻墙进入内部的可能,虽然《迦南生存守则》中明令禁止了这一行为,并表示一切非法入侵者都按照意图谋杀四大家族成员的刺客论处。   政院内部来来往往的,果不其然都是一些鼻子翘到天上的人,虽说临行前唐铬还为此认真打扮过,但跟偶尔走过自己身边的真正贵族比起来,他还是觉得自己太穷酸了。   “你好,雪莉小姐。”   “你好。”   视线的短暂交汇,来者不免令唐铬多看了两眼,无疑,她是雷之家族依姆霍特的一份子,唐铬在云雷之塔内遇见过她,她是为克罗赛尔送衣服的人。   今天,她身上的祭司服同那日如出一辙,老实说,唐铬本以为她是一位裁缝,但方才看那引路人对她的态度,竟是自己猜错了吗?   “瓦萨格先生,可以这样称呼您吗?”引路人年纪较长,此刻终于开始说话。   唐铬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好久没有紫色祭司的友人来到政院了。”那人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实在是难得。”   终于有人同自己搭话,唐铬忙不迭抛出了心中的疑问:“刚刚那个姑娘是依姆霍特家族的人吗?她平时也住在政院?”   “是的,她是雷之一族三管事的二女儿,是尊贵之人。”   这样吗?唐铬内心暗奇,“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就是,克罗赛尔为什么不住在政院呢?感觉他好像是这个家族中极为重要的存在。”   引路人身形微顿,他有些讶异眼前的少年竟直呼了那位大人的名字,但考虑到这人手持那位大人亲笔的推荐信,还是强压住了内心的异样,回答道:“政院的门自然是永远为紫色祭司大人敞开,他宁愿离群索居,踞于高塔之上,想必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吧,毕竟世人生命匆匆流逝,唯有他亘古不变,他永远是最为特殊的那一位。”   这样吗?此刻,克罗赛尔的身影在唐铬心中更加光芒万丈了,难怪他总在克罗赛尔的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孤独……只可惜,自己好像并不是能够为他分忧的那个人。   言语间,二人已经抵达了霍华德家族。   碧蓝的建筑,被清澈的人工河所环绕,迈过三四座石桥,才终于接近了这片与“水”分隔不开的地界,外墙像是被冰封住一般,由透蓝的晶石装点,仅目及的地方就有七八处喷泉,周遭不绝于耳的,是流水潺潺的声音。   引路人为唐铬敲了门,便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开门的人,大概是霍华德家族的管家吧,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唐铬一通,后一句话也没说,只用手势叫唐铬在客厅处等着。   苞米已经被牵去了别的地方,周遭再无熟悉的人事物,一时间唐铬有些局促。   这霍华德家族内部的窗都是落地的,室外的水影透到室内,波动着,显现出如梦似幻的光泽。   前来跟唐铬见面的,是一名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的男士,跟管家一样,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唐铬一番,后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道了句:“紫色祭司大人虽是高贵,但毕竟是依姆霍特家族的人,我倒是好奇,身为桥西的新晋教师,你来我们家是为了什么?”   唐铬不知道的是,其实惯常被推荐来的客人都会先一步被引入会客室,那里才是真正谈事的地方,但他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或许正在经受考验,于是坐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那男人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听完唐铬的叙述,又笑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夸先生聪明,因为一般人是想不到这个法子的,我很好奇,是谁告诉你这类事情是由我们霍华德家族在管理?毕竟各家族的职责是流动的,外界一般很难知道他们所求。”   听出这男人的有意为难,唐铬暗暗叹气,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斐伽洛的事情就那么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直觉告诉他不要这么做,可不这么做他又实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渠道,先生,我不知道你同我对话的用意是什么,但我的时间很有限,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跟家族内部真正管事的人说上几句,而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唐铬少有地板正了自己的脸色,因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话音刚落,楼上,半透明的水晶门被“砰”地打开——   “抱歉,唐先生,或许我该称您为瓦萨格老师,下人礼数不周,多有得罪了。”来者声音比人先一步到,唐铬抬头,朝楼梯的尽头极目望去。   好一个华丽的出场,那激昂如演讲的音色,那轻快而又不失风度的步伐,那同记忆中略有几分相似的蓝色眼眸,一时间令唐铬恍然。   来者大概二十五六岁,是个称得上俊逸的青年,棕色的发,蓝色的眼,那眸子并不如斐伽洛那般清澈透亮,相反带着几分颓废与狡黠,但即便如此,一瞬间,唐铬还是觉得他跟斐伽洛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当那人真正抬头,唐铬仔细看见他的脸,他又觉得这人比斐伽洛差远了。   嗯,差得天远。   而那个奉命前来为难唐铬的下人汤姆在男人下楼之前已经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去了。   “朋友你好,我的名字叫斯诺,”名为斯诺的男人上前,握住唐铬的手,颇为用力地摇了摇,唐铬一怔,应该不是他的错觉,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我就是你想见的,如今霍华德家族的真正管理者,你的诉求我已经听见了,我的回答是,可以。”   什么?一时间,唐铬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其实已经在路上演练了多次那些拉下面子的说辞,甚至打算提出决斗来逼对方就范,毕竟自己的这个请求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十分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如今就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我的回答是,可以”就解决了?他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朋友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这个名为斯诺的家主非常自来熟,言语间,他已经将手臂搭在了唐铬的肩膀上,而唐铬发觉他的胳膊极为用力,像是想凭借这力道生生将他压垮似的。   肩膀或许已经青了,要不是唐铬天生身体强健,还真受不了这等“友好”的招待。   不过说实话,有条件,倒是让唐铬松了口气。   “我的弟弟,斐伽洛,体弱多病,需要一个出色的体术老师来帮他维持基本的体育锻炼,瓦萨格先生术业有专攻,我希望你能来担任这个角色。”   原来斐伽洛是这家伙的弟弟吗?回忆着斐伽洛在湖中的样子,唐铬觉得无论他的状态好像跟“体弱多病”扯不上太大的关系,并且……这人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欢在破晓之时到近心湖泡冷水澡吗?   “我觉得我可……”唐铬正要答应,斯诺就竖起一根手指比在他的唇前,眯眼,声音也放低,“不不不瓦萨格老师,请听我说完。”   “……您说。”   “我的弟弟腿脚有些问题,平时的复健练习不能少,我希望你在协助他的同时,不能触碰他。”   唐铬:“……”什么?能不能劳烦您再说一遍? 第19章 水·斐伽洛的境况   眼下的这个斯诺,唐铬愿称之为“浮夸的男人”。   虽然他提出的要求的确有些过于令人匪夷所思,但既然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么唐铬就只能一口答应。   毕竟……斐伽洛也在这里。   唐铬只隐隐意识到自己此行可能是斐伽洛一手暗中推动,并且斐伽洛很可能也有自己的目的。   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唐铬分析不出这其中最深层次的缘由,最终他决定等见到斐伽洛之后当面询问……但在那之前,他可能还得忍受这个名为斯诺的男人的盛情款待。   没错,忍受。   “这是我的书房,朋友,见过这块地图吗?它是由一整块水系灵石打造,能够达到投影的效果,你知道他价值多少钱吗?一千万法神币,呵呵,虽然一千万法神币对于我这样的家室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但于你而言可能足够壮观吧。”   “哦,现在我们来到了厨房,你猜这是什么?这是我可爱的弟弟斐伽洛的餐具,”说着,他用一种极度夸张的表情狠狠嗅在那可怜的叉子上,唐铬看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它是由全水晶制成的,内里中空的部分,被嵌入了水之自然力的精粹,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哈,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这是斐伽洛最喜欢的纱帘,”斯诺将那纱帘撩起,横在了他和唐铬之间,“看见这其中的金线了吗?这可不是一般的金线,这是嵌入了水之自然力的改良金线,你一定没见过斐伽洛将它披在身上的样子吧?哈哈,你怎么可能见过呢,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见过……”   好了,唐铬想,这个名为斯诺的家主不光浮夸,还是个对自己弟弟有着奇怪心思的变态。   “我能不能问一下,斐伽洛是您的弟弟吗?我读过《迦南生存守则》,霍华德家族基本信息那栏,好像没有提到您还有兄弟姐妹……以及,我什么时候才能够见到斐伽洛呢?”唐铬挠了挠下巴,颇有些局促地问道。   “放肆!”斯诺忽然暴怒,将手边的茶几拍得一震,“你怎么能直呼我他的名字?请叫他小少爷,他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弟弟,但我希望你能给他最基本的尊重。”   “以及,别在我面前说你想见他,你能不能见他,只有我能说了算。”   唐铬:“……好的先生。”   总觉得,斐伽洛在这个家里生活得可能会有一些辛苦呢。   终于,斯诺停止了他的喋喋不休,走上了通往三楼的阶梯。   唐铬的心跳无端端加快了,越是接近上方,他就越发紧张起来,他有一种感觉,毋庸置疑——斐伽洛就在这上面!   斯诺停下的脚步,三楼的尽头被层层封锁,此刻,他正站一处繁复而华贵的门前,门上缠满了蓝色的蔷薇花,唐铬眨了眨眼,如果他没有看错,这扇门每隔一处便会有一处近似于封印的禁制,分别由火、雷、木三种自然之力所维系,却唯独没有水的。   “他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小金丝雀。”咔哒一声,门被打开,斯诺回过头,嘴角上挂着一抹唐铬所看不懂、却无端令人遍体生寒的笑意。   “他就这样被你锁着是么?”说出这话的时候,唐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嘘——”斯诺手放于唇前,微微眯起眼,“别吵!他睡着了!”   看来这个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或许早已有了能够操控一切纯净水域的能力,望着斯诺的背影,唐铬默不作声地想道。   三楼的采光很足,十几扇落地窗齐齐打开,光线伴随着风侵入室内,飘摇的,蓝白相间的纱帘,在视线中舞动着,唐铬近乎是屏住了呼吸,走到内里。   他先是望见了一张大床,随后注意到了从室内延伸到阳台外的,巨大游泳池。   此刻,纱帐内,床铺上,被子下方鼓起了一个小包,的确,是有人睡在里面的。   斯诺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接近,那动作简直跟做贼一般。   唐铬已然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再进入这个美丽而梦幻的房间了。   斯诺揭开纱帘,扑了进去。   很快,近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闷响伴随着斯诺的惨叫,毁坏了这室内还算静谧的氛围——   斯诺的身躯被摔在了距离唐铬脚边不远处的地面,战败的野狗一般,显得有些狼狈。   唐铬略微张大了眼,颇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下的一切。   “什么嘛,既然醒了就跟哥哥说呀,害哥哥白担心一场。”只见斯诺捂着脸,全无被人攻击的自觉,颤巍巍却笑眯眯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还不忘回头冲唐铬道:“我弟弟脾气不太好,平时就是这样。”   而唐铬的注意力则全停留在了那张床上。   他看见斐伽洛从床上坐起,面无表情地望过来,那冰蓝的眼眸显得格外冰冷,甚至可以说是肃杀,风灌入室内的风撩起了纱帘,唐铬的眼神与斐伽洛不期而遇了,一瞬间,唐铬有些不确定那人究竟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斐伽洛。   思考间,斯诺已经连滚带爬地重新抵达到斐伽洛的床脚边,他蹲在地上,堪称崇拜地仰视着斐伽洛,就像是仰视着自己的神明,“肚子饿了没有?需不需要哥哥给你弄点饭来?”   斐伽洛的目光则完全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只凝望着唐铬,轻声说:“来了?”   这冷漠的语气,这对唐铬而言也是陌生的。   “还愣在那儿干什么?没听见我弟弟正在叫你吗?”斯诺的声音颇有几分狠戾,他瞪住唐铬,像是要把他的脸瞪出一个大窟窿。   唐铬:“……”虽说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当然,不是因为斯诺,而是因为斐伽洛。   “坐到这儿来。”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床铺,斐伽洛将那里的褶皱理顺,抬眸,对唐铬说。   唐铬依言坐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此时此刻的斐伽洛同在近心湖中见到的那个他有一些微妙的差别。   床脚,斯诺先是怨恨地盯了唐铬一眼,后情不自禁地抓紧了斐伽洛的落在床脚的被单,以一种极为腻人的口吻对他说:“怎么可以请刚到第一天的人坐上自己的床呢?斐伽洛,哥哥已经蹲了好多天了,什么时候才能……”   “闭嘴。”斐伽洛的声音冷且硬,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跟新来的老师介绍一下他的工作。”   像是因少年的搭腔而兴奋不已,斯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提起劲,他站起身走到唐铬面前,一反面对斐伽洛是那近乎卑微到尘土里的态度,开始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对唐铬介绍起他的业务:“首先,你得明白你是老师,是护工,而不是别的什么。”   “说重点。”斐伽洛脸色微变,只简短吩咐。   “好好好,我的乖弟弟,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就像是会变脸术,再次扭头面对唐铬的时候,斯诺又变回了最正常的模样。   唐铬:“……”   随后,通过斯诺的介绍,唐铬知道自己日常的工作就是帮助斐伽洛活动身体,必要的话可以教授一些体术方面的知识,能够让他掌握一门武器自是再好不过,斐伽洛每天会有四到五个小时的游泳时间,这期间他必须全程看护不能离开。   “最好不要眨眼。”斯诺语气认真,一时间,唐铬都怀疑他这话是认真的而并非开玩笑了。   当然斐伽洛也会有外出的请求,届时他会坐上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轮椅,到霍华德家族专门为他打造的后花园内部观赏游玩。   “你的职责差不多就这么多,能有这么多时间跟斐伽洛在一起,是你的荣幸,我希望你能恪守自己的本分,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斯诺站在他面前,满面严肃且略带仇恨地喋喋不休,而唐铬听着听着,却蹙起了眉头。   这工作,听起来好像根本没有考虑到他还是个老师啊!唐铬心下骇然,他虽不排斥跟斐伽洛在一起,但他绝对不能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说到底,他是为了自己的学生才来拜访这个家族的,可不能本末倒置啊!   板正了脸色,唐铬正准备出言提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斐伽洛补充说:“还有按摩。”   短短四个字,就又让好不容易才恢复到正常状态的斯诺癫狂起来,像是遭受到了天大的打击,他踉跄着退后两步,“按摩?按摩?斐伽洛,我亲爱的弟弟,你是说按摩?”   斐伽洛面色不改,只平静地望过来,全然没为斯诺情绪的崩溃而动容,“告诉他该怎么做。”他直说。   然后,斯诺一眨眼,落下泪来。   唐铬心下骇然,就那么看着斯诺身形摇晃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却又像是随时会倒下去似的,他诉说着斐伽洛腿部的按摩需求,还说他会拿书来告诉唐铬具体该怎么做。   “好的,我知道了。”唐铬答完之后,持久地,室内陷入了静默。   斐伽洛轻轻冲唐铬招手,抚了抚自己的床铺,示意他坐到这里来。   不愿再站在斯诺这个奇怪的男人面前,于是唐铬走了过去。   在他轻轻坐下的那一刻,斯诺忽然放大音量的哭泣全然令他怔在了原地。   “呜呜呜啊啊啊啊,为什么啊!斐伽洛!为什么啊啊啊!哥哥给你找的专业技师你不愿意,哥哥本人给你弄你也拒绝!为什么要找这个门外汉啊!哥哥自学了好多年,就是为了能让你的腿好受一点,为什么要拒绝哥哥啊啊啊!该死的该死的该死该死该死!这个乡巴佬有什么好,他手那么粗糙,一定会划伤你的皮肤的,啊啊啊啊——”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的身躯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起来。   唐铬心下一惊,近乎本能地站起身想要带他去看医生。   然而斐伽洛却拉住了他。   “行了。”短短两个字,他伸出手,向着斯诺所在的空气轻轻一点,唐铬看见一丝蓝色的微光从他指尖溢出,朝着斯诺晃悠悠地飞了过去,飞进了斯诺的额头里。   空气禁止了,斯诺确实不再哀嚎,但又换了个方式扭动起来。   这在唐铬看来很奇怪,因为分明都是扭动,他竟能从男人此刻的动作里硬生生看出“幸福”。   “啊~斐伽洛,我的亲亲弟弟,谢谢你的恩惠,谢谢你,啊~”   唐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斯诺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宽大的房间。   在最后一刻,他的目光紧锁在唐铬身上,阴沉着脸,加重语气强调:“再提醒一遍,如果胆敢触碰到他,哪怕一寸肌肤,你也死定了。”   咔哒,是通往三楼的大门落锁的声音。   唐铬默不作声地看向自己被斐伽洛紧紧握住的手。   他是不是已经应该死过千万回了? 第20章 水·斐伽洛的任性   “抱歉,”斐伽洛的皮肤很柔软,唐铬从未触碰过未经水润泽过的他,“如果觉得失望,我能够理解。”   失望?怎么会!唐铬连连摇头,“不会的,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我谢谢你都还来不及。”   “我不是人鱼,甚至不是贵族,”斐伽洛平静地凝视着他,嘴角挂着一抹唐铬略有几分看不懂的笑容,可怜中的聪慧,眼前的蓝发少年给唐铬这样的感觉,“我只是被困在池中的,观赏物,供人取笑的对象罢了。”   其实只要唐铬稍微通晓人情世故一点,就会知道,此刻的斐伽洛正在为了博取同情而刻意示弱,可惜唐铬是一个足够单纯的人,因为斐伽洛帮了自己,他对眼前人已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他这样做的是不对的。”想着通往三楼的那把锁,唐铬愤然,“一定有相关部门能够反应一下这件事,你别担心,我会……”   斐伽洛的轻笑,令唐铬愣在原地,“你是怎么当上老师的?笨蛋。”   被叫了笨蛋,唐铬却并不生气,相反,他的脸颊红了起来,意识到眼前的斐伽洛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纱衣,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于是他埋下头:   “抱歉,我……我忘给你带花了,我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你,下次,下次我一定摘一大把蓝鸢过来看你。”   “嗯哼。”斐伽洛情绪不明地斜瞥唐铬一眼,随后抬臂,冲他伸出手,“把我抱到泳池里面去。”   “哦哦,好。”刚刚斯诺先生吩咐过的,轮椅是在第二扇窗子下的……唐铬正准备去拿,却又被斐伽洛近乎埋怨的语气制止了,“你在干什么呀?”   “我帮你拿轮椅。”意识到自己惹斐伽洛不开心了,唐铬面红耳赤的,他思考着自己刚刚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斐伽洛说得是“抱到泳池里面去”。   “好吧,可是……斯诺先生吩咐过了。”   “我才是你的雇主,其他任何因素都不重要。”斐伽洛叹了口气,再次伸出手臂,“快点,再磨磨蹭蹭我就要把你开除了。”   抱住斐伽洛的时候,唐铬觉得自己的整个身躯都是战栗的。   斐伽洛的身躯不像常人那般温热,相反,微凉,他的个子不矮,身材也匀称,但抱起来却意外的轻巧,照常理而言他的体重绝不应该是这样。   斐伽洛圈住唐铬的脖颈,带着笑意,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   走到泳池前,唐铬小心翼翼地将斐伽洛放进水里,他的整个手臂都被沾湿了,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他只意识到,自己终于看见斐伽洛的腿了,那是一双白皙而又修长的腿,看上去匀称而健康,不像是斯诺所说,“有病”的模样。   斐伽洛的蓝发被浸湿了,他睁着碧蓝的眼眸,含着笑意,凝望着泳池外的唐铬。   而唐铬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他蹲身,将手探向斐伽洛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像是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斐伽洛歪了歪脑袋,“这是在干什么?”   “你好像生病了,体温好低,”唐铬的声音有些喑哑,老实说,他觉得斐伽洛有点可怜,虽然以他自己的立场好像并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但只要想到自己被那样一块大锁锁在了这么小的地方,他就止不住地生气,“就算你生病了,他们也不应该这样对你。”   “生病……”斐伽洛的眼神空茫了片刻,“这对我来说是正常的,我是说体温,至于霍华德家族这些人……至少除了出去,他们会满足一切我想要的。”   “这不好。”唐铬不知道该怎么跟斐伽洛解释,难道斐伽洛不明白吗?“我觉得那个叫斯诺的男人很奇怪,他对你的态度,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闻言,斐伽洛笑出了声,不再停靠在岸边,他在泳池里游动着,游向被日光普照的阳台。   唐铬只能迈开脚步,略显匆忙地跟上他。   他没料到,阳台外的景色会这么美,它正对着霍华德家族美丽的后花园,里面种满了蓝色的玫瑰花,玫瑰花丛一簇簇,拥护在最中心的水神像四周,而那个水神像的姿态,竟与自己身边的斐伽洛如出一辙。   “他不能拿我怎么样,不过就只是……一只蝼蚁罢了。”被阳光沐浴着的斐伽洛微微抬起下巴,他眯眼的弧度,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好,“霍华德家族是最接近真相的家族,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了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存在,但那又如何呢?”唐铬听见了斐伽洛的轻笑,“不过是跪伏在水神脚下的吸血鬼罢了。”   “他以为他囚禁了我,可实际上呢?你是怎么见到我的?瓦萨格?”斐伽洛支起身子,令自己坐在了水中的秋千上,他微微勾起唇角,神情中有一丝常人难以窥见的,自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慢,“我想要干什么,又有谁能够阻挡?”   对于斐伽洛的这番话,唐铬似懂非懂,他只隐隐明白好像斐伽洛同霍华德家族的关系并不是斯诺想向他展现的那样,或许完全相反,霍华德家族的其他人,其实都依附着斐伽洛而生存。   水神,是最傲慢,最矜贵的神,早在教室里,翠西便这样对唐铬科普道。   “可是,仅仅在水里的话,可能见不到其他地方的好景色了。”唐铬笑了笑,他放下自己的刀,走到斐伽洛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下,“就算是想要逃跑的话,也得长了脚才行。”他握住了斐伽洛的臂膀,“可以站起来吗?”   “……你干什么?”蓝发的少年回眸,眯起眼睛不悦道。   “我现在知道斐伽洛很厉害,我还知道对你来说斯诺不是亲近的人。”唐铬顿了顿,自觉失礼地松开了握住对方手臂的手,“但是,他叫我帮你走路,这应该也算是为你好吧。”   “放肆!”斐伽洛一甩手,鱼一般,重新跃入水中。   唐铬因为一时间失去了支撑,身形不稳,同样栽进了水里。   “我希望你不要会错意。”看着狼狈的、浑身都被水打湿的黑衣少年,斐伽洛抬起下巴,同他拉开距离,“我只是觉得你能跟我说上两句话,所以叫你来陪我解闷而已,至于其他的,我觉得你没有那个过分操心的必要。”   “是吗?”唐铬甩了甩自己头发上的水珠,冲斐伽洛伸出手,“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经常偷拿别人的东西也是不正当的行为,帕恩之石,斐伽洛,还给我。”   “啧。”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斐伽洛抬手,将刚刚从唐铬腰间顺走的帕恩之石扔了回去。   唐铬敏锐地发现,原本黯淡的石头,此刻竟隐隐泛着蓝色的光泽。   “斐伽洛,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它吗?”唐铬穿着衣服,奋力游在斐伽洛身后,他不明白为什么斐伽洛能游那么快,那速度,就好像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似的。   “我不知道。”斐伽洛回答得极为冷淡,虽然并未显露情绪,但唐铬还是意识到,他生气了,“你把泳池里的水都弄脏了。”他说。   “对不起。”唐铬慌忙从水里爬出,略有几分狼狈,“如果是其他的东西,我会给你,但那块石头是我师父给我的东西,我不能……”   “谁要了?”斐伽洛拧眉望过来,简直将不悦写在了脸上,“我累了,把我抱回去。”   奇怪,十分奇怪,唐铬发现斐伽洛离开泳池里的水后竟会皮肤竟会以很快的速度自然风干,他抱着刚从泳池里出来的蓝发少年,而少年却是被自己浸湿的那一个。   “看看你的样子,去洗个澡吧。”像是嫌弃了他,斐伽洛扭过头,甚至懒得分给他一个眼角。   唐铬十分听话地去洗了。   浴室中,唐铬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不早了,既然事情已经办完,其实就是时候离开了。   “我觉得,”斐伽洛的声音兀地响在身后时,唐铬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你的泳姿太难看了。”   可下一瞬间,流淌在自己身后的水流像是凝为了实质,唐铬竟感觉斐伽洛的重量正轻轻地压在自己的身上!   “背好。”斐伽洛说完,唐铬本能般抬手拢住了他,一瞬间,他触摸到了斐伽洛腿弯处的纱制衣裳,斐伽洛他……的确压在了他的后背上。   背上的触感凉凉的,少年匀称的肌体就那样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后背,如水般潮湿的吐息降临在他耳边,“再那样严厉地对我说话,我就不喜欢你了。”斐伽洛轻声说。   唐铬简直晕头转向,他还没忘记自己还在洗澡,身上未着寸缕,他自觉羞耻,可又不敢就那样将斐伽洛甩到地上。   “你别这样……”哪有人会挑别人洗澡的时候出现啊!唐铬的身躯都颤抖了,他往后退,将斐伽洛放在了浴缸里,所幸,斐伽洛也配合地坐了进去。   “你怎么能……!”唐铬回头,正打算义正词严地教训,又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二兄弟正不那么礼貌地对着斐伽洛,于是用手堪堪捂住。   “又打算凶我了是吗?”抱着自己的双腿,蓝发少年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扫荡在少年身上的每个地方,“身材还不错,看着挺瘦,衣服下面却还算有料。”   唐铬正慌忙地穿着自己的裤子,哪还有心思听斐伽洛在讲什么?   待他终于穿好,回过头,同坐在浴缸内满脸无辜的斐伽洛对视着,“你,你……”唐铬命令自己平静,放缓了语气,“你不能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忽然进来,这……这很不礼貌,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我就……”   “你要是再教训我,我就不再帮你。”斐伽洛弯起眼,对唐铬的教训毫不在意,说完后看着唐铬被噎得不轻的模样,还再次冲他抬手,“抱我出去。”   这家伙,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能任意出现吧!   这就意味着,他明明可以自己回到泳池里!唐铬内心大怒,却不敢违抗,只十分乖巧地再次抱起斐伽洛,打开门,准备将他放回到床上。   唐铬没能注意到,斯诺已经蹑手蹑脚地再次打开三楼的门锁,进入到室内来。   “这是按摩用的书——”斯诺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看着被唐铬抱在怀中的斐伽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唐铬则是直到将斐伽洛放到床上,回过头,才看见站在门口石化多时的斯诺。   完蛋了,工作第一天就要被开除了,他想。 第21章 水·斐伽洛的拿捏   正在唐铬努力思考该怎么向斯诺解释眼下的境况时,斐伽洛却先一步开口了:“重要的知识点可以先告诉他一下,器材确认全部送来之后,就可以走了。”   简单的吩咐,那种全然居高临下的态度,那样地理所当然,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是毫无价值的工具而已。   嘎吱嘎吱的声音,是斯诺因暴怒齿间疯狂的碾动,唐铬感觉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要杀人似的,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叫斯诺的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僵硬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为扭曲的笑容,“好的,我的斐伽洛,东西我放在这里了,我这就给你的新老师进行讲解。”   然后唐铬就看着斯诺走向游泳池边,他从衣襟中拿出一根约有三十厘米长的灵木制法杖,蹲身,一抬手,泳池中的水被赋予了形态,漂浮在水面之上,那是一个身形肖似斐伽洛的水质模特,甚至连发型都还原得极为细致,只是脸部被模糊掉了。   斯诺的手略微有些颤抖,等到唐铬坐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个水模的腿部,他开始向唐铬示范究竟该如何为斐伽洛的腿按摩。   唐铬听得认真,却也无法忽略斯诺的情绪,他总觉得,这斯诺看水模的目光,有些非比寻常,就好像他是把它当做斐伽洛本人在对待似的。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你明白了吗?”终于讲解完毕,见唐铬点头,斯诺还要他在水模身上进行学习成果展示。   唐铬是个对“动作”很敏感的人,只要是动作相关的知识,他都能够做到过目不忘,虽然按摩的确是实打实的第一次,但他还是尽自己所能做到了最好。   而且……他能够感受到,斯诺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的手上,如同监视那般,尽力地寻找着他动作中的每一个漏洞。   “不对!太笨拙了!你这样是会把斐伽洛弄疼的!”斯诺猛地拽住了唐铬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唐铬猜想如果是普通人这样被抓一下一定会受不了的,还好是自己,这样的力量还不足以撼动他。   他知道斯诺正因为愤怒为难着自己,“哦,好的,我明白了。”虽然这在他看来根本无关痛痒,因为在蛮荒的克法,他曾见过比这要尖刻数十数百倍的刁难。   其实斯诺是不想那么快放过唐铬的,但无奈,唐铬学得又快又好,几乎令他挑不出错处,而且……如果再这样磨蹭下去,斐伽洛是可能会生气的。   将一系列按摩的道具交到唐铬手上,斯诺指着那本放在书桌上的小册子,说:“我总结的诀窍和经验都在那里面,实操之间记得看。”   唐铬拿起一翻,惊讶地发现竟然全本都是手写的,还附有手绘的图示,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替斐伽洛感动了。   出于受雇人的礼貌,在斯诺打算离开时,唐铬一直送他到三楼的门口。   “现在斐伽洛看不见了,那么我可以跟你明说。”隔着这扇囚笼一般的禁制之门,斯诺终于全然卸下了伪装,“你肮脏的手触碰了他,这一点我绝不原谅。”   “在你被他抛弃的那一天,你的双臂必须留在这里,为你的所作所为赎罪。”斯诺面色阴沉,竟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认真的吗?唐铬的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了,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人可以有那个实力断掉自己的双臂,但他还是不得不感慨,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过残忍和血腥了!   “斯诺先生……慢走。”望着斯诺的背影,唐铬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不能长时间陪护这件事,于是他拔高音量隔着铁门向斯诺向斯诺表达着自己的诉求:“先生!我是老师!我得教书!我不能花太多时间去当斐伽洛的护工!斯诺先生!”   可斯诺却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似地,只埋头往下走。   一个心急,唐铬的手触碰到了门上。   那一刻,雷火木的三重禁制同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唐铬感受到了一种既酥麻又灼热的痛意,它很快蔓延至他的全身,就像是中毒一般,令人浑身不舒服。   他知道,如果今天触碰到这个地方的不是自己而是常人,怕是会直接当场殒命。   垂头丧气地回到斐伽洛的房间,斐伽洛再次拍拍床铺要他坐过去。   手被斐伽洛触碰的一瞬间,身体中那种酥麻热辣的痛感竟如同被水冲刷掉一般,顷刻间消失了。   “名为嫉妒的情绪,真的很丑恶,对不对。”并不是问句,斐伽洛敛下眼睫,目光中是唐铬所不大明白的黯然。   “他这么做的确不对。”唐铬想,但是谅在斯诺先生会为自己办事的份上,还是暂时原谅他吧,嗯,仅仅只是暂时而已,“我觉得,他有些过于在意你,这种在意感觉都有些超出正常的范畴了。”   “不过是妄图渎神的蝼蚁罢了,”斐伽洛的手指轻轻放在了唐铬的脸颊上,“你讨厌他吗?老实说,我也有些厌烦了,但让别人来坐这个位置,却又可能只是新一轮的循环而已,更令人厌烦,真是无趣。”   唐铬有些听不懂斐伽洛在说什么,他握住斐伽洛微凉的手,将它重新放回到床铺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吧,斯诺先生还为你写了一本书呢,这样的毅力也是无人能及的,要按摩吗?感觉你的心情不大好了,如果能让你放松的话……”   斐伽洛没有拒绝唐铬的提议。   唐铬拿着玉质的器具,将它轻轻作用到斐伽洛的腿上。   怎么会有如此光滑细腻的皮肤?唐铬浅浅地抚摩着,不自觉地有些爱不释手了,他听见耳边斐伽洛低低的笑声,忽然觉得他就像是神话里魅惑人心的海妖,嗯,在近心湖的时候,他不就是人鱼吗?人鱼的确就是会蛊惑人的生物呢。   “斐伽洛,你像那些人鱼一样,会使用那种法术吗?”不再抚摸斐伽洛的腿,唐铬抬眸问起他。   斐伽洛的笑容凝滞片刻,“怎么?你觉得你有资本让我对你使用魅惑术?”他的语气中不乏嘲讽。   闻言,唐铬略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好看,一定能让很多人心甘情愿帮你做事。”   “就像这个家族一样。”斐伽洛的声音悠悠然。   “嗯,大概吧。”唐铬拨开拢住斐伽洛下半身的纱,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就一直盯着斐伽洛的脸,“刚刚斯诺先生没有理我,你之前说有什么事情告诉你就行了,你看,我毕竟是老师,我还要教我的学生,总不能一天都耗在这里……”   “不用解释了,你声音那么大,我都听到了。”不悦地蹙眉,斐伽洛转眼看过来,“侍奉我的工作,不知道比你教书要轻松多少,多分些时间给我,保你从此以后衣食无忧,这样还不够么?”   风吹过,伴随着斐伽洛的嗓音,仿佛海妖的歌喉,钻入唐铬的耳朵,一瞬间,他竟想就那么点头,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样是不正确的。   “我不能这么做,你是知道的,”唐铬略微板正了脸色,“斐伽洛,你不要让我产生那种感觉,你难道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   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斐伽洛明知故问:“那种感觉?是……什么?”   “海妖……不对,我不能变得跟斯诺一样,我还记得你想偷我的石头呢。”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唐铬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腰间的帕恩之石,“反正,就上班的时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商量一下。”   斐伽洛盯住唐铬,略微眯起眼,“瓦萨格,你要是再这样对我说话,我就不喜欢你了。”   “斐伽洛,不要这样,我是希望你喜欢我的,但你要知道,就算是我也是有原则的。”将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唐铬希望眼前的蓝发少年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虽然不甚敏锐,也不擅长猜测,但他能感觉到此刻的自己在斐伽洛眼中或许同斯诺是没有分别的,一个可被控制、拿来取乐的人吗?他不想这样。   “那好,那你现在就回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面无表情地诉说着,那一刻,斐伽洛脸上甚至是写满了漠然,他抬起手,唐铬回头,泳池内,池水已经聚集幻化成了一处门扉的模样。   确实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下次再见到你,一定给你采一整束蓝鸢花。”   “我刚学到的按摩,你试用了第一次,还没有说感受如何呢。”   “我还没有让你学会走路,你的腿那么好看,走起路来一定很美吧。”   “如果可以,我还想跟你一起逛花园。”   唐铬说着,身躯却不住地向后移动,泳池中的水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脚腕,将他向门的方向拉过去。   唐铬略微有些无措,他希望能用自己的话语打动斐伽洛。   而对于他那一系列的构想,斐伽洛只是目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就好像全然没听见似的。   “我知道一种武器,很适合你,虽然我不太会用,但是我想要教给你,你舞起的模样,一定很好看。”   “这些都是在我得知自己要教你的时候,一瞬间就想到的。”   缓缓地,斐伽洛的唇角动了,它微微地抿了起来,却并不像是笑意。   唐铬最终还是被硬生生推入了那扇门。   在离开前,他听见斐伽洛说:“哼,油嘴滑舌。”   再次回到桥西,唐铬发现自己正坐在盛满水的浴缸里。   眼下,是自己的房间。   这就……回来了?   猛然想起自己的坐骑苞米还在政院内,唐铬兀地站起身,头都大了起来。 第22章 木·莱耶真的是教练?   政院草美水肥,料想着苞米应当也不会在那地方吃太大的亏,于是唐铬最终决定明天早上再具体思考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只希望苞米不要把霍华德家族那精心护养过的草坪给啃得参差不齐吧。   没曾想第二天,在唐铬正打算动身的时刻,苞米便载着黑再不用被赶出校门的好消息回到了桥西内部。   望着平日里都拿鼻孔看人的校领导对着霍华德家族的来访者点头哈腰的模样,唐铬略微睁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发现权势的好处。   别说唐铬,就连载着霍华德家族来访者的苞米都获得了校领导的“另眼相待”,有生之年,能看见这头动辄不听话的劣马能被人抚着鬃毛赞叹一句“真是好马”,唐铬觉得自己去政院这趟无论如何都已经值了。   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那水之家族成员走后,负责教室划分的领导光临了唐铬的物理教室,他手抚胡须,看着唐铬这不足二十平米的教学场地,大手一挥,竟将桥西中段那处毗邻着“猎者训练营”的绝佳场地划做了这堂课的室外教学区域,要知道,那可是唯一一处被灵木荫蔽的场地,夏日的凉爽暂且不说,因为那地方木之力丰沛,疗愈的效果都比寻常地界要好上不少,学生因刀枪棍棒而受伤的概率也因此大大减少了。   那颗灵木,可是当初校方废了不少力才从迦南内部的灵木之森移栽过来的,它每年的养护费用都是唐铬这种来自乡下的穷小子所难以想象的。   这等手笔,对于唐铬而言,说是天上下法神币雨也不为过。   这等恩惠,别说给斐伽洛摘几朵蓝鸢花,就是要他把整个桥西内部的花都薅秃了送到斐伽洛面前,他都乐意。   乐天派的唐铬忘记了自己已然将斐伽洛激怒的事实,新的政策下来之后,他已经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到桥西外部、甚至迦南外部去招收自己认为合适的学生了。   树荫下,班里的学生正整齐划一地练着基本功,黑虽然年纪最小,但却和西蒙一样站在作为领队的第一个,唐铬甚至无需操心,他们二人就是最好的教练。   而唐铬本人则坐在树下,手里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翠西过来问他在干什么,他说除开新的招生方法,他觉得自己可以找机会带学生去迦南外面进行实战训练,而现在他正在拟定接下来这一系列行动的计划书。   虽然字迹歪歪扭扭,但翠西看着唐铬圆润的发旋,觉得这少年人的背后像是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之火。   看着唐铬这么认真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呆得也很开心呢,微微勾起唇角,唐铬的身后,翠西露出了一个罕有的、温和的笑容。   休息时间到,一种学生纷纷坐到了唐铬的身边,他们看着唐铬对大家未来的细致规划,眼中也纷纷露出了期盼的神情。   “猎场终于来人了吗?好巧呢。”   “哇,真的耶,瓦萨格老师,我们运气真好。”   “哇,齐刷刷的弓箭手呢,真不愧是从灵木之森来的‘贵宾’。”   “学校斥巨资为他们建立的训练场地,却这么久才来一次,真是……”   学生们的讨论令唐铬略微回神,的确,不远处的猎者训练营陆陆续续来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单看衣装就知道,他们并非迦南本地人,倒是跟先前唐铬在木医潘遇见的那位绿精灵装束十分相似。   “哇,他们背上背的弓,是完全用灵木制成的吧,这得花多少钱啊。”   “笨蛋,他们是灵木之森本地人,灵木可以说是随便用。”   “哼,灵木之森的那些家伙可真是小气,关税加得那么重,卖给迦南民众的每根木质法杖都贵得吓人,他们倒好,直接用来制成弓箭,要不是贝利亚尔将军……”   “你疯了吧?不知道灵木之森来的家伙们很忌讳这个名字吗,小声点,他们别被他们听到了。”学生压低声音警告着自己的同班。   唐铬没有制止学生们的讨论,无疑,这又是他作为外来者所不知道的新知识,望着那些猎者们取下弓箭,从容不迫地射中移动标靶的模样,一瞬间,唐铬觉得他们的背影似是与那日的绿精灵重合了。   神射手的绿精灵,他还想向他讨教箭术呢,下次见面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呢?手撑下巴,唐铬歪着脑袋沉思道。   短暂的休息时间很快结束,学生们纷纷开始分组训练,唐铬需要确认他们每个人的修习情况,学生虽然不多,但因为他看得细致,所以也并不见得是一件轻松活儿,他需要确认每个学生的个人情况,或许后续还得为他们各自安排武器选择。   即使是唐铬,身为老师,也还是无法避免学生说小话的:“哇,那是他们的教练吗?这么长时间,我第一次见耶。”   “不是吧,天啊,真的……不对,那个人后面还跟了一个,妈呀,那张脸!”   “他们跪下了!不是吧,那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吧?”   即使唐铬想要集中精力,却还是不免被学生们所讨论的内容吸引。   站起身,向猎者训练营的方向极目望去,一个熟悉的背影,还是那张被麻绳层层缠绕过的、形状奇异的弓箭,这次那位绿精灵并未穿上标志性的斗篷,那头金色的发,在日光的照耀下令人情不自禁地眯起眼来,它就同正接受着跪拜的青年一样,耀目到令人心生敬畏。   一个侧身,那如翡翠般透亮的碧色眼眸令唐铬呼吸一窒,近乎想也没想,他抬步,朝猎场的方向走去。   “老师!”黑的呼喊传入唐铬的耳朵。   一瞬间,一支箭矢近乎自唐铬的鼻头尖利地擦过,数根发丝被箭头尖利地切断,若不是唐铬反应速度超群,此刻他无疑已经中箭了。   “放肆。”猎场的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铠甲的护卫,无疑,他也同样是属于灵木之森的人。   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触碰了什么禁忌,唐铬愣在原地,一时间什么也没说。   毫无疑问,方才的动响已经引起了猎场内那位“尊贵之人”的注意,他转过脸来,一瞬不瞬地望着唐铬,通过他的眼神,唐铬知道对方认出自己来了。   “你好。”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唐铬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他记得眼前的青年名为莱耶,“我们之前见过的。”   “刚刚,多有得罪了。”并未表现得过分亲近,莱耶的语气温和而疏离,他话音刚落,刚刚那名射出箭矢的护卫便诚惶诚恐地蹲身,“王……大人恕罪,我……我不知道这位先生是大人的朋友,我以为他是擅闯者,我……”诉说着自己的罪孽,护卫埋着头,长跪不起。   猎场内部一片寂静,近乎没有人胆敢直视金发青年所在的方向,唐铬看着眼下的境况,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他哈哈地笑出声,挠了挠脑袋:“哦,反正也没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不介意的。”   如果真的射中了他,他或许会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察觉到吧,“反正,本来就是我唐突。”   “既然这位先生宽恕了你,那么起身吧,”莱耶对那侍卫说:“希望下次,在动手之前,能够多考量片刻。”   闻言,那护卫更是无言地低下了头,颤声道:“是,先生,”   莱耶没再搭腔,他只静默地凝视着唐铬的眼眸,不知为什么,唐铬觉得眼前的青年像是在盯着自己出神似的,“之前见面,也是在猎场,你箭法那么好,我一直都想找你请教来着,没想到今天就遇见了,真巧呢,你是……教练吗?还是说……”   其实就算迟钝如唐铬,也隐隐察觉眼前这位美丽精灵的身份非同小可,但他觉得自己不好就那样明明白白地直接问出来。   “是教练。”然而莱耶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今天来视察学员的学习情况。”   看着绿精灵平静的模样,本能告诉唐铬,这样的人是不会撒谎的,“这样吗?怪不得你箭法那么好呢!”说不定是立于所有教练之上的最高级教练呢?他在心中默默为眼前的青年找补。   “有机会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真的吗?”唐铬喜出望外,老实说,今天这阵势,他本以为自己找个老师学箭法的设想会就此告吹,“感谢您,这是我的荣幸!”   仿佛又看见一条尾巴在眼前的黑发少年身后飞速摆动,莱耶眨了眨眼睛,随即轻轻额首,“告辞了。”   简短的道别,那原本陪同在他身侧的木系魔法师站起身,跟在绿精灵的身后。   而那些原本跪立在原处的学生们,则是硬生生等到莱耶走出猎场才缓缓站起身。   他们双手合十,向着屹立在猎场之外的灵木祈祷,诉说着自己被指点的幸运。   唐铬则怔怔地,回到自己的学生们所在的地界中。   学生们哪里见过这阵势?一时间,他们吵嚷起来,甚至连向来从容不迫的西蒙都走到唐铬面前:“老师,您好厉害,感觉认识好多不寻常的人。”   “是……是吗?”挠了挠脑袋,唐铬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着,他压低声音,在西蒙耳边说悄悄话道:“其实,有一个诀窍,就是主动去认识那些看上去很厉害的人。”   西蒙:“……这个道理我当然是明白的。”但实施起来可并没有那么简单啊!   下午,安排好所有学生的任务,唐铬觉得自己应该到霍华德家族报到了。   在出发之前,唐铬跑遍了桥西内部所有的湖畔,偷偷地摘了好几朵蓝鸢花。   他小心翼翼地用草绳将它们绑在一起,在内心祈祷着斐伽洛会喜欢。   说起花,一瞬间,唐铬的脑海中闪过了克罗赛尔的身影。   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见到克罗赛尔,唐铬的内心又情不自禁地憋闷起来,所幸,他足够忙,每天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任由自己沉溺在有关回忆的情绪之中。   如果用常规的方法再次拜访霍华德家族,那么毫无疑问,成本是巨大的。   于是唐铬决定先去往近心湖,毕竟,那也是斐伽洛最常光临的地方。 第23章 水与木·斐伽洛病了?   午后,看守近心湖的工作人员们会有一段午休的时间。   作为一个因此“进去过一次”的不法分子,唐铬认为不成为正式罪犯的最好方式就是别被再次发现。   所以他选了个少有人看守的时间,并且这次他提前做好了规划,行动也不如往常那般大摇大摆,甚至意识到自己的大刀可能会过于醒目,他还将特意武器换成了一对稍微小巧一些的“双刀”。   他可是唐铬,曾在蛮荒的克法暗杀过巨型拟龙的超级强者唐铬!上次被抓住纯属失误,这要是再被发现,他就无颜回克法面对自己的师父了!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所思所想都极度危险并且全然违背了迦南的法律,唐·法盲·铬就那么再次偷偷潜进了近心湖。   午时,近心湖的水面比初晨更为透亮,阳光正对着湖心,照得这块巨大的蓝色宝石澄澈而又清亮,树下斑驳的光阴此刻星星点点地落在唐铬的身体上,少年的行为颇为鬼祟,全然没有欣赏周遭美景的心情。   “斐伽洛,你在吗?”唐铬压低声音,轻轻呼喊着,他本觉得这样的音量是不足以让斐伽洛听见的,可他不敢再大声了。   近心湖内部静悄悄的,这地方美则美矣,却因为少有生物光临而显得毫无生机,毕竟因为过于丰沛的水之力,除开树木,再没有生物胆敢靠近这里。   周遭静悄悄的,并无人应答。   怎么办?要打道回府吗?唐铬思忖片刻,觉得如今再去政院恐怕成本过高,想着斐伽洛应该能感知到水中的事物,于是他心一横,鞋也不脱,迈步向湖中走去,“斐伽洛,我给你带了花,昨晚上新学了一个按摩的动作,今天想着在你身上试试呢。”   其实青年对着空无一人的湖面低声呼喊的模样,是有些好笑的。   但唐铬对此一无所知,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糟了,自己好像真的把斐伽洛惹生气了。   “斐伽洛,我想着,带你一起偷偷离开霍华德家族,不是通过水,而是用脚走的,迦南的街道可繁华了,路上还买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不要生气了,见不到你,我就不能帮你实现愿望了……”唐铬喃喃地,对着水面说话,其实他也不确定斐伽洛究竟会不会听见,但毋庸置疑,他是真心的。   “我可从来没跟你许过愿。”斐伽洛的声音兀地自耳边响起,唐铬睁大了眼睛。   周遭的水流正在向一处聚集,正如同上次在泳池中那般,它们凭借着强大的力量,组成了一个门扉的模样。   唐铬知道,这意味着斐伽洛正在邀请自己,于是他小心翼翼将自己采好的花束别在腰间,奋力向那处游去。   穿过那层薄薄的水幕,再次睁开眼,唐铬发现自己坐在了斐伽洛房间中的泳池里。   而身前不远处,斐伽洛正双腿交叠,一只手拿着冰饮,另一只手拿着透明的水晶勺,正微眯起那双碧蓝的眼眸,好整以暇地望过来。   跟他比起来,无疑,此刻的唐铬是狼狈不堪的。   “你怎么坐到那儿去了?”而唐铬却对自己湿淋淋的状态毫无察觉,他怔怔地看着斐伽洛手中的冰饮,那是自己从来没吃过的东西,而斐伽洛正坐在距离泳池约摸四五米远的地方,无疑,一个“残疾人”是到不了那么远的地界的。   “你是不是低估了我对‘水’的利用程度?”说着,斐伽洛漫不经心地抬起自己拿住水晶勺的手,这一刻,唐铬诡异地感觉到身边的水变得有了生命一般,像是化作了一双手,它们游移在唐铬身上的每个角落,小腿、膝弯、肚脐眼、胸膛前,一瞬间,唐铬竟有了一种……被挑逗的感觉。   “等一下,斐伽洛。”不安地挣动着,一咬牙,索性离开了游泳池,“你不能这样……”   “才刚到,就又要命令我了么?”斐伽洛扬了扬下巴,他拿高了自己手中的冰饮,里面有一颗近似于雪球的东西,“刚刚看你一直盯着它瞧,喜欢吗?”   唐铬是个耿直的人,他轻轻吞咽了自己分泌在口腔中的唾液,说:“我只在书上见过这种吃的。”   “是吗?乡下来的穷小子?”斐伽洛笑了笑,吩咐唐铬坐下,而后用水晶勺舀了一小块,将它递到了唐铬的嘴边,“来,张嘴。”   老实说,对于这种近乎于“喂”的动作,唐铬是陌生的,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斐伽洛也是第一次这么做。   这出于本能的动作,一瞬间,令斐伽洛的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愉悦中夹杂着被冒犯的感觉,令他近乎本能地蹙起眉头。   然而唐铬听话地尝了,的确,口感绵密,很甜,很好吃,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分明是斐伽洛先邀请自己试吃,却又露出了这种近乎于不悦的神情。   唐铬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嫌弃了,虽然这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但不可避免地,他还是有些伤心。   斐伽洛随即将那个水晶勺放下,再从桌上取下一个新的,他将它递给唐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描淡写地吩咐唐铬道:“喂我吃。”   唐铬略微一愣,他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斐伽洛则略略挑起眉头,“瓦萨格,可别忘了我刚刚才帮了你。”   这下唐铬便再无法多说什么,他意识到或许在斐伽洛眼中,自己跟斯诺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他或许会心血来潮偶尔对你好,让你觉得你是特殊的那一个,但本质上,他的高傲却是永远无法被撼动的。   或许,他应该因此产生不公、委屈、甚至怨愤的情绪,但唐铬知道自己在斐伽洛面前永远不能这样,他明白自己跟斐伽洛本身就不是同等的人,斐伽洛的存在,其实就跟克罗赛尔一样。   他不该逾矩,他虽年轻,却早早地懂得了令自己规避痛苦。   不过,无论怎么样,看着斐伽洛垂眸微微启唇的样子,看着他一勺勺吃着自己喂来的东西,唐铬心中还是有一种美的享受。   很快,一份冰饮,斐伽洛享用完毕,看他用手帕轻拭着自己的嘴角,唐铬才想起自己采的花,将花束从腰间取下,他献到斐伽洛的面前,“斐伽洛,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这是之前承诺给你的花,插在花瓶里会很好看,希望你喜欢。”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斐伽洛堪称平静地接过,放在手中,端详片刻,才又将他交回到唐铬手中,“谢谢你了,屋里有很多花瓶,想放哪儿都可以。”   自是不会期望自己的小礼物能够获得斐伽洛太多的关注,唐铬选了个蓝色的花瓶将自己采的花一朵朵插入,在此期间,他又听到了斯诺进门的声音,那人再次用那种奴才似的口吻对斐伽洛说,新的医生来了,他希望斐伽洛能坐上轮椅到一楼会诊。   斯诺口中,除了腿疾外,斐伽洛好像还有别的“病”,反正,这次来的医生,并不是为斐伽洛治疗腿疾的,唐铬竖起耳朵默然无声地听着。   “喂,叫你呢!你没听见吗?”斯诺冲着唐铬呼嚎的时候,唐铬才插花完毕,他回过身,看着被摆放在斐伽洛床边不远处的轮椅,心下了然。   他是等斯诺走之后才将斐伽洛抱到轮椅上的,毕竟他可不知道怎样才能“不碰人就能将人抱起来”。   斐伽洛其实是有那个本事自己坐到轮椅上的,但他还是任由唐铬抱着,他甚至环住他的脖颈,轻笑着问他:“你生气了么?”   唐铬冲斐伽洛笑笑,“有点吧,但是过一会儿就好了。”不是一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他向来实话实说。   “这样吗?”斐伽洛微微勾起唇角,“给你一个吻,你会不会好一些?”   明显的挑逗,令唐铬颇为不解地看向怀中的蓝发少年,少年也像是颇为不解,非但是对于唐铬的反应,更多地,是对于他自己。   他甚至不悦于自己刚刚说出的话,因为这根本就不像是他平时会说的。   转念间,他已经被唐铬放到了轮椅上。   “不用了,斐伽洛,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说完,唐铬自己都怔愣了一下,一瞬间,高塔内那位紫色祭司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的的确确,对于克罗赛尔,他的感觉是不同的,如果能用这样的方式说服斐伽洛停止逗弄自己,那么他想自己应该这样说。   斐伽洛的轮椅是特质的,因为有魔法的加持,上下楼梯都能够做到畅通无阻,唐铬就那么推着斐伽洛的轮椅,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先一步说话。   “是那个祭司吗?云雷之塔里面的那个?”最终,是斐伽洛先开口了。   这没什么无法承认的,“是的。”唐铬平静地说。   “真是愚蠢,”斐伽洛轻笑一声,“那个疯子根本没有心。”   这一点唐铬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其实准确来说,克罗赛尔只是将自己的心全部放在一个他所找不到的人身上,这其实比起没有心,更令他的爱慕者绝望。   所幸,唐铬作为一个爱慕者,并不觉得自己跟克罗赛尔有任何可能。   他只是单纯地爱慕而已。   “来的医生,是持有木之力的医者吗?”唐铬生涩的转移着话题,他看斐伽洛脸色不太好,话锋立即一转,“是什么病呢?我以后是不是该注意些什么?”   “别听他瞎说,我没病,”斐伽洛略微不悦地蹙眉,但很快,他又笑了出来,“不过,偶尔让木医来帮我‘调理调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说着,斐伽洛勾起唇角的表情堪称狡黠,唐铬一看那表情,就知道他对那楼下的医者不怀好意。   终于再次抵达霍华德家族的一楼,内里的陈设依旧简洁而高雅   唐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同绿精灵再次见面。   这一次,他的背上没再背着那把奇特的弓,相反,他的腰间倒是别着木之医者常备的药包。   显然,唐铬的出现也令绿精灵略有些意外,虽然他只是略略勾起唇角,再自然不过地同从三楼走下的二人打了声招呼。 第24章 水与木·二者的冲突   虽然屋内的气氛实在有些僵硬,但唐铬还是给了绿精灵一个大大的笑容。   斯诺则全然没有霍华德家族家主的威严,虽然他在面对绿精灵时并无对斐伽洛那般点头哈腰,但也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恭敬了。   自从到达一楼的那一刻起,斐伽洛便一个字也没说,他任由斯诺向绿精灵诉说着自己的“病情”,全程表情都淡淡然,像是全然同自己无关。   站在他身后的唐铬倒是听得格外认真。   他这才知道,原来在斯诺口中,斐伽洛丧失了一种“能力”,一种于水之自然力持有者天生拥有的能力,那就是预知未来。   “我弟弟说,这或许跟他做的噩梦有关,自从他不再走路起,他就时常做一些很不好的梦,你知道,预言家的梦背后都是有一定意味的……我觉得……”斯诺说得很细,唐铬从他口中竟听出了一个完全超脱于自己认知之外的“斐伽洛”,而那个“斐伽洛”或许更倾向于斯诺脑海中臆想的那个他,而并非本真的他。   “之前找过一些普通的医师,他们开的药都对他没有任何作用,后来找了一些木系的魔法师,我是说,医者,接受了他们木系的疗养后,斐伽洛就表示自己好像想起了一些,听闻您是全盖提亚大陆最好的医者,我就觉得,如果能将您请过来,给我的弟弟治病,只要能治好他的病,无论多么贵的药……”   斯诺仍在演讲式地诉说着,听起来,这可真是一个兄弟情深的悲惨故事,可唐铬却注意到斐伽洛正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近乎于嘲弄的表情。   而绿精灵的神色则是无比平静的,他只是等斯诺说完,而后额首道:“基本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但接下来的治疗过程,我觉得家主您不必在场。”   “可是……”像是对绿精灵的这番话颇感意外,斯诺站在原地怔愣许久,才犹犹豫豫道:“好吧,有什么需要可以及时叫我。”   唐铬心下暗奇,却冷不丁地被刚准备离开的斯诺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叫你走。”   这是什么态度?唐铬不悦地蹙眉,近乎想拿着刀比在这该死的家主脖子上,然而在他正式动作的前一秒,绿精灵却先一步开口道:“护工在场也比较好,毕竟患者需要的服务,我也不一定能及时给到。”   这下斯诺再不能多说什么,只冲绿精灵笑了笑,后红着耳朵便加快脚步离去了。   如此,室内便只剩下了唐铬、斐伽洛和绿精灵三个人。   斐伽洛沉着脸色,甚至不多看眼前的金发医者一眼,倒是绿精灵事先勾起唇角,摆出了一副友好的态度:   “再次容我简单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莱耶,是霍华德家族家主从灵木之森聘请过来,为小少爷治病的‘医者’。”说着,莱耶冲斐伽洛伸出手,斐伽洛也是任性极了,竟直接别开脸,不回话也不回握表示敬意。   莱耶竟也不生气,直接将手一抬,放到了唐铬的面前,“桥西内的教师,瓦萨格,之前我们已经见过。”   闻言,斐伽洛抬眸盯了唐铬一眼,不知为何,唐铬竟有些心虚,但他还是颇感荣幸地亮着眼睛,笑着回握住了莱耶的手:“没想到一天之内竟然会遇见两次。”   简单的打招呼后,唐铬本以为会按部就班地进行所谓的治疗,他本都已经坐在了绵软的沙发上,颇为恳切地盯住了莱耶和斐伽洛二人,他十分好奇接下来的治疗该如何进行,毕竟在他先前的认知里,莱耶是猎手而非医者。   他没想到下一刻,莱耶会抬起手,一束翠绿的光自他手中生出,凝聚成了一张弓的模样,这一次,这把用灵木雕成的弓并未被层层的麻绳缠绕,它竟奇异地泛着金属的光泽,无形的箭矢也在开弓的那一刻凝聚成型,蕴含着丰沛木之力的箭矢,竟直直地指到了斐伽洛的额头上,就那发力的姿势,唐铬毫不怀疑,如若这支弓箭射了出去,那么毋庸置疑,斐伽洛的脑袋会被射个对穿。   近乎是一瞬间,唐铬站起身来,可还没待他行动,一股无形的水之力绊缚在的脚踝,令他不能动作。   斐伽洛的第一反应,竟是制止他上前帮忙!   “斐伽洛!”唐铬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划动,老实说,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莱耶,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也是我想问的。”此刻,斐伽洛的声音已不再如往日那般慵懒且软糯,甚至于他的眼神,都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这一刻,唐铬才明白,或许眼前的斐伽洛,才是躯壳深处,最本真的他。   莱耶毫不动摇,他甚至将弓弦再拉紧了些,“小少爷,想必你知道我这次到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语气分明是温和的,但眼神中却透着冰冷,“我族人中,约有三位医者曾到霍华德家族为你治病,如今他们体内的木之力枯竭,整个人也形同枯槁,我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以及,我不觉得我族内有任何人能够惹到你这号人物。”   “真是大胆,竟然还敢来反问我?木之力贪婪,想要汲取我体内的能量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要求我凝练自己的力量作为所谓的‘医药费’?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都要怪罪于我吗?”放在扶手上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就算是气恼至极,斐伽洛也依旧尽力维持着风度。   “水与木的交易向来如此,你享受了常人难以获取的疗愈,却不愿拿出一丁点报酬?难怪世人都说水之神最为吝啬,如今一见,竟是个连治病都要占便宜的强盗,还说是什么贵族?真是可笑。”莱耶说完,竟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拉满弓弦的手,那支发亮的箭矢就那样以极近的距离,朝着斐伽洛的脑门射去。   其实唐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水之力的束缚的,或许是因为那一刻蓬勃的木之力兀地将室内的一切水分都吸干?反正,当他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斐伽洛的跟前。   手心传来钻心的刺痛,那支箭矢就那么毫不留情的穿透了唐铬的手掌,一瞬间,唐铬疼得整个身体都好像要裂开的似的。   “不……不就是医患纠纷吗?大家有话好好说。”喘着粗气,唐铬盯住眼前怔愣地凝望着自己的金发青年,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就是受了点伤?老实说,唐铬不后悔,仅仅只是手掌而已,如果箭矢真正射穿了斐伽洛的脑袋,那就是真的没救了,毕竟现在身为木系医者的莱耶还站在自己面前,应该……不愁没人给自己治疗吧。   不止是斐伽洛,就连作为进攻者的莱耶也愣住了。   血一滴接着一滴,滴在了唐铬面前的地板上。   唐铬的步伐略有些不稳,他摇晃着身子,倒了下去。   清凉的水之力,在他与地面接触之前,轻捷地包裹住了他,“你……你是不是笨蛋啊!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办法……”斐伽洛的语气少有地染上了一丝急躁,他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颤抖着什么。   那表情,怎么感觉像是自己要死了似的,唐铬勾起唇角,冲斐伽洛轻轻一笑,他只是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那个传说,那支由灵木之森少主射出的箭矢,可是一举便穿破了贝利亚尔将军的肩膀,并且其内余下的木之力,足以在迦南内部催生一片规模不小的灵木之森。   他不知道斐伽洛有没有听过这个传说,只是那一瞬间,他本能地感受到,再这样下去,斐伽洛必死无疑。   此刻,唐铬的掌心竟然已经丛生出了一片片翠绿的叶,上面甚至很快长出了一颗血色的花骨朵。   很疼,但是……好美。   “你……”莱耶蹲身,抓住了唐铬的肩膀,本意欲将唐铬带到自己怀中,却发现眼前的水系法师竟用水之力,将他缠得格外紧。   “松开,我是医生。”莱耶面色不虞,抬起翠绿的眼眸,只沉声对斐伽洛说。   斐伽洛的身躯颤抖半晌,最终才缓缓地放开了唐铬。   此时的唐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莱耶查看着他的伤势,眉头紧皱。   其实,唐铬的判断没有错。   要不是他半途忽然出现,令莱耶尽全力减缓了攻击的力道,那支箭矢毫无疑问地会将斐伽洛的脑袋射个对穿,而与此同时,整个霍华德家族都会顷刻被铺天盖地的绿植所覆盖,内里的一切水分都会被迅速被绿植吞噬殆尽,整个霍华德家族所属的地界,都会变得颓废而腐朽。   这也正是莱耶来时所打算的,他绝不能容许任何人挑战木之一族的权威,就算是政院内部的霍华德家族,也不可以。   将唐铬抱在怀中,莱耶面色淡然地施展着疗愈的魔法,少年那被迅速腐蚀了一半的身体正无声地恢复。   他并不知道的是,坐于轮椅上,看似弱不禁风的斐伽洛有着跟自己相似的考量。   斐伽洛想,如果不是唐铬出了手,他会让眼前这个木系弓箭手如同先前不自量力找自己要“报酬”的医者那般,被自己的攻击顷刻间反噬,那汹涌而磅礴的水之力能够很快弥散至这人的四肢百骸,他会让他的力量一瞬间消弭殆尽——   届时,这该死的木系弓箭手便再无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的可能。   而唐铬也不知道,他在无形之中,规避了眼前这两位青年认出彼此身份的可能,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拯救的不单单只是斐伽洛一个人。 第25章 水与木·来自美人的邀请   唐铬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月正当空,落地的窗棂敞开着,风吹入室内,透着丝丝的凉意。   目光向下,唐铬同睁着蓝眸一瞬不瞬凝望着自己的斐伽洛对视了。   在月光的衬托下,斐伽洛的神情是朦胧的,他的脸上带着一些唐铬所看不懂的神色,有些……令人着迷?   “醒了。”额头处丝丝凉意褪去,那是斐伽洛为了给自己降温而施与的水系魔法,唐铬眨了眨眼,印象中,这是他第二次在别人的床上醒过来了,上一次,好像也是因为受到了攻击,醒来的时候也躺在那位紫色魔法师的床上。   真是的,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弱了?时刻要晕过去的样子,未免也太逊了些,不想将“弱”这个词冠到自己的脑袋上,唐铬不免有些懊恼。   “你想死可以直说,那种木系猎手的箭矢,一般都蕴含着剧毒。”斐伽洛此刻的表情称不上好看,漫不经心中带着些许……严厉?   “那我怎么现在还活着?”记忆中断的最后一刻,唐铬分明还在视野中望见了莱耶的脸,莱耶人呢?他现在去哪儿了?   “制毒的人,当然知道怎么解毒。”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斐伽洛蹙起眉头,“那个弓箭手的实力非同小可,要不是他治疗得及时,你怕是……瓦萨格,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是不会死的。”   什……么?唐铬有些没听懂。   “不管你懂不懂,反正,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我都是不会死的。”斐伽洛的表情分外严肃,甚至有些气恼的样子,“所以,今天你的保护,可以说是多余的。”   斐伽洛这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吗?一时间,唐铬脑子懵懵的,他还尚未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脱出身来,就听见斐伽洛毫不留情地这样宣判道。   “你好歹也是担心你啊。”唐铬也生气了,他抓住了斐伽洛的手腕,“我担心你出事才这么做的,你竟然还因为这个怪我!”   凝视着眼前呼吸明显有些急促的少年,一时间,斐伽洛怔住了。   “早知道你这样,我就……我就……”唐铬“我就”了半天也没“我就”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发现就算再来一次自己好像依旧会那么做,这像是一种本能,跟自己是否是个“好心人”无关。   “……我听说你挺需要武器锻造的是吗?”斐伽洛抿了抿嘴,罕见地态度有所松动,“算是……作为答谢吧,我可以帮你介绍迦南内最好的武器制造商,接下来你想要任何武器,都可以去找他制造。”   这对唐铬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当即,心中的一切怨念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原本他还想自欺欺人地想,自己再也不要喜欢斐伽洛了来着,但现在,唐铬又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了!   虽然很快,唐铬便反应过来这仅仅只是斐伽洛为还自己的人情迫于无奈之下做出的承诺。   “如……如果很麻烦的话,我还是算了。”唐铬这话说得坑坑巴巴的,任何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口是心非,斐伽洛看着他,不由笑了,“对于霍华德家族来说,在迦南城就没有麻烦的事……”他叹了口气,“瓦萨格,你真傻。”   又被骂了!唐铬不满了一瞬间,但一想到不久后自己和学生们就都可以使用上新武器了,他的不满也就瞬间便被冲淡了。   隔天,唐铬便拿到了店名和那名武器锻造师的名字,斐伽洛说,一切都已经为他安排好了。   因为是斐伽洛的授意,虽然内心不满,但斯诺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斐伽洛,他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唐铬是第一次来到迦南城中部的商贸区,为了不让迷路,他事先找好了地图,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因为不久前他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跟迦南城内这些繁华的魔法贸易毫无关联。   虽然现在他也依旧是穷光蛋就是了。   当他告诉教室里的大家会有新的武器的时候,那些小鬼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果然,对于从小便生长在魔法之都的这些孩子们,冷兵器反倒是稀罕之物吧。   听说数百年前,迦南城以及周边的城区其实也有很多冷兵器的武者的,但后来魔法势力迅速崛起,而恰好又有手持大刀之人刺杀了当时如日中天的火系政要。   新的规定很快从当时一家独大的政院中传出,从此迦南内再不许手持兵器者进入城郭,后来大规模的魔法师出城收缴武器,不从者杀无赦,那些刀枪棍棒一股脑倒入圣山的山口,美其名曰,“向法神进贡。”   到了现在,虽然冷兵器的地位已经大不如从前,政院的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已不再有人将冷兵器视为洪水猛兽,渐渐地,诸如唐铬这类人也被放进城来。   当然,如今的冷兵器也并未在迦南大范围普及的。   所以,偌大的迦南城,能够锻造武器的,竟只有这三间小铺么?唐铬停下脚步,听着耳边金属碰撞的叮咚声,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他的运气一如往常地不大好,进入的第一和第二家店,都不是斐伽洛为他开启通道的那家,他们都只为从灵木之森来的猎者提供弓箭和箭矢和箭头,是属于猎者们的专属供应处。   走到最后一家店门前,唐铬深深地叹了口气,所以说,如今冷兵器的地位已经低到了这个地步吗?   不像迦南,在克法,可是有专门的制刀匠的。   这是一家十分低调的门店,木质的小门,唐铬需要矮下身子才能勉强进入。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遇见熟人,他觉得这都不能称之为“巧”了,这简直就是缘分!命定的缘分!   上前拍了拍莱耶的肩膀,看着唐铬,眼前的金发精灵显然错愕了片刻,但最终他还是笑了出来:“怎么觉得,在哪里都能遇见瓦萨格先生呢?”   唐铬更是高兴得不行,“这也是我想说的。”   原来今天莱耶到这里来,是为了自己事先定制的钢制箭头。   “这种箭头可以使我的木系攻击变得常态,在迦南,我的木之力需要被压制。”微微勾起唇角,莱耶笑得有几分无奈,“毕竟,任谁也不想看见,箭矢落下的地方会丛生出有毒的藤蔓吧。”   想到不久前绽放出花朵的手心,唐铬不免抬起手臂,手心处,伤口已经全然不见了,此刻只留下一小片淡淡的红痕。   “抱歉,我没曾想会伤到你。”垂下眼眸,那双碧绿的眸子里晶莹着愧色,“那一击我没有留手,毒素蔓延得很快,原本你的心跳都已经停止了……还好我带了特制的药粉,你没事,我安心了。”   “谢谢你救了我。”唐铬不是个记仇的人,在他看来,没死就万事大吉了,“不过,你是真的想置斐伽洛于死地吗?”看着莱耶美丽的眼睛,唐铬颇有些不敢相信,“我只知道,他好像做了很过分的事。”   “他假借治病的名号指使霍华德家主出重金聘请木医,你知道,水与木是相互促成的关系,在治疗的过程中,难免会稍稍汲取到他体内的水之力,这是木与水法者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交换,可他却觉得,这是对他的亵渎,索性利用自己的水之力,将那些木医体内的力量抽干了。”   “于木医而言,最宝贵的就是他们体内能够疗愈一切生命的木之力,虽说经年之后力量或许会渐渐回到受伤害者的身体中,但对大多数医者来讲,这都是他们难以承受的损失。”   原来是这样吗?同莱耶的目光对视着,唐铬相信他不是一个会骗人的人,不知道斐伽洛那边又会是什么样的说辞呢?   “这样啊,这好像确实是斐伽洛的不对,我……我回头帮你跟他说说。”如果两个人能和平共处的话,是再好不过的。   而莱耶却摇摇头,“不用了,这件事,我已经跟其他几大家族反应过了,霍华德家族会对我赔礼道歉,虽然他们家家主对那个名叫斐伽洛的少年袒护不已,但我相信他会得到他应有的代价的。”   总觉得,莱耶此刻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呢。   唐铬正暗暗思忖着,就见这家武器店的店主拿着定制好的钢制箭头从内部走了出来,他抬手,颇有几分恭敬地,将箭头交到了莱耶的手上。   而唐铬也趁着这个时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店主听后了然地点头,说霍华德家族之前已经交代过了。   然后唐铬就拿出了图纸,上面是自己一早罗列好的武器式样和数量。   店主拿起纸张仔细一看,说了句:“可以。”后又顿了许久,才补充到:“不过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除弓箭以外的其他订单了,可能需要的时间会比较长,要等一段时间。”   就迦南内部冷兵器制造业的凋敝程度,唐铬觉得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遂点头。   他倒是没想到莱耶会在店门口等他出来同行,从来没跟美人一起逛过街,唐铬一颗心脏嘭嘭地跳着,走在莱耶身边,一个劲儿地思考着话题,却致命地发现,自己好像除了叫他带自己练习箭法外,好像没什么别的可说。   “我觉得我们两个还算比较有缘分,可以交个朋友吗?”最终,倒是莱耶先一步伸出手来表达自己的友好。   唐铬受宠若惊,连忙回握过去,“当然可以啦!我们不本来就是朋友了吗?”唐铬脸上的笑容略有几分淳朴,“对了,莱耶,你真的是教练吗?”他终于再次问出了这个困惑自己多事的问题。   莱耶笑了,“当然,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对哦,唐铬也觉得,莱耶好像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而且,像他这样的人,感觉说什么你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呢。   “过段时间,政院内部,会有向法神献上祝福的祭典,如果有空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看吗?”莱耶紧接着抛出的邀约,更是令唐铬浑身一震。   这……这是来自美人的约会邀请吗? 第26章 木与火 火龙人明抢!   一时间,唐铬有些想入非非,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或许只是眼前的绿精灵作为“朋友”的邀请而已。   将普通的邀约误会成“约会”,其实,这也不怪唐铬,毕竟莱耶长得的确是有些令人想入非非的。   二人的相处还算愉悦,唐铬是一个比较健谈的人,他不得不承认,自进入迦南城以来,自己遇到的所有美人中,莱耶是在相处的过程中最令人感到舒适的那一个。   听闻祭典就在一个月后,唐铬高兴得眼睛眯了起来。   “那,弓箭……你什么时候能教我呢?”尝试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唐铬略有几分不好意思,他觉得他们二人相熟的时间太短,自己贸然向别人提出这样的请求,会不会不大好呢?   莱耶眨眨眼,“这个,得保密,不过相信我,很快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   在一个路口,唐铬同莱耶分道扬镳了,平日里,莱耶是住在木医潘的么?望着不远处的指示牌,这个问题,他没来得及问出口。   在迦南,坐马车是很贵的,回去的路上,唐铬并没有忘记自己穷人的身份,就算斐伽洛利用霍华德家族的便利给了他很大一笔钱叫他去定制武器,道义上,他也是知道自己不能胡乱挪用的。   此次出行没带上苞米,唐铬手拿地图,认认真真地在路上行走着。   因为天已经快黑了,他有些着急地想回到桥西(毕竟他不愿花钱在迦南内部定一间昂贵的宾馆),于是他便决定抄近道走捷径。   咳,这里必须得申明,唐铬他并非路痴,只是,面对这密集的建筑,他需要花更多时间来辨认自己究竟身在哪里。   当他回过神来,街边的灯都已然亮起了。   唐铬手里拿着地图,步伐越走越慢,应该没错呀,这地方就叫艳巷,这里不应该已经脱离最为繁华的商业区了吗?为什么周遭的环境还是那样吵闹……亦或者说,嗯,喧哗?   “哇,好帅的黑衣小哥。”   “嘿,小帅哥,要不要上来玩呢?”   阁楼上,街道中,时不时传来女性的调笑,此刻的唐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渐渐地涨红了脸,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艳巷,艳巷,他是不是过于迟钝了?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这个小哥真可爱。”   “喂,前面那个带刀的,你的那家伙,也跟你背后的大刀一样坚硬么?”   “哎呀,小砂,你在说什么呀,哈哈哈哈哈。”   额角已经冒出了丝丝的汗珠,唐铬发现这些阁楼上的女子穿着格外暴露,身为一个从乡村来的、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哪儿见识过这阵仗?此刻他只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好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看不见他。   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因为屡屡分神,就算拿着地图,唐铬还是无法避免地走错了路,他听见了不绝于耳的调笑声,以及男人们冲着阁楼上的女人吹口哨的声音,他感到很不适应。   集中,集中,就像是练习剑术时那样。   所幸,最终唐铬还是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   再往前,就是稍微贫穷一点的地界了,到时候越过这条街道,绕行……唐铬在心中默默地规划着自己接下来的路,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笑,伴随着烈焰般的炙热,掠过他的耳廓,近乎灼烧了他的脸颊。   对方的速度太快,仅一瞬间,过于将精力集中于看地图的唐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过头,那人长着一对熟悉的龙角,那双浅金色的瞳眸,此刻正弯成了一道浅浅的弧度,半笑不笑地望过来,“几天不见,你的反应好像慢了许多。”后背的翼正逐渐合拢,下一瞬间,龙角和龙翼全然消失,他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   再次跟着火龙人相见,无疑,这于唐铬而言是不幸的,因为……他摸了摸自己腰间,果不其然,帕恩之石已经不见了:   “还给我。”唐铬面色不虞地对眼前的龙人说。   “一上来就冤枉人么?这可不好。”火龙人却卖着关子,甚至漫不经心地,微微扬起下巴,“想要那东西的可不止我一个,你怎么不问问你的新主子,那个水的,没骨头的家伙,亦或者是那个绿的,容易点着的家伙。”   真是可恶!这人究竟在说什么!他分明都已经看见自己的石头正被这家伙攥在手中了!而且,他的事情,这家伙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分明只见过他不到两面!   知道同这样的人讲道理没有好处,唐铬默不作声地抽出了背后的大刀,以常人的目光难以追寻的速度,化成一道弯月,冲那龙人砍了过去,“我说!还给我!”   利刃砍到了龙人的陡然生出的翅膀上,“兵”的一声,近乎震麻唐铬的虎口,果不其然,这龙人的翼坚硬无比,他……压根就不是常人!   唐铬本意图从龙人手中将石头生生抢过,没曾想这龙人的反应速度同样惊人,他扇动翅膀将唐铬弹开,此后便再不避讳,手中的帕恩之石抛上、抛下,数次,稳稳落入手中,“这玩意又不怎么值钱,送我得了。”他笑着对唐铬说。   想得倒美!丝毫没有感受到身躯上的疼痛似的,唐铬再次闪身向龙人的方向跃去,然而这次龙人却不再恋战了,他甚至收起了翅膀,将石头放入口袋中,转过身,回头半笑不笑地盯了唐铬一眼,而后迈开步子,以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往艳巷中跑去。   唐铬心下暗惊,他从未见到过跑得如此之快的人,他虽一早便知道这火龙人绝非常人,但此刻……   没办法,就算速度相差巨大,唐铬也只能追在那火龙人身后。   夜半,正是艳巷人声鼎沸的时刻,唐铬喘着粗气,一刻不停地追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龙人的身影愈来愈远,其间他甚至来不及跟撞到的行人道歉。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斐伽洛和火龙人都想要这个东西?难道,真如师父布松所说,其实帕恩之石内部蕴藏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巨大力量吗?   看斐伽洛的态度,怕是无论他如何追问都不会多说,那眼下的火龙人呢?如果追到了他,或许,他能问问看?   唐铬视力还算不错,就算火龙人已经跑到很远,但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了他身上,此刻,他注意到火龙人已然登上了某处的阁楼。   该死,唐铬的脸不自觉地涨红了,他站在这间阁楼外,心下一横,不顾一切地便要往里闯。   “哎呀,这位小哥,不要这么急躁呀。”一位女士柔柔地缠住了他的手臂,抬眸凝望着他:“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吗?”   “我在找人。”唐铬知道,贸然将女士推开是不礼貌的,“请问,刚刚有没有一位红色头发的龙……家伙进到这家店里了,我要找他。”   眼前的女子微微瞪大了眼睛,“竟是阿列的朋友吗?真是罕见,不过,他已经跟我们家的姑娘到二楼了。”   “哪个房间?”许是唐铬此刻的表情有些过于认真,有些将眼前的姑娘吓到了,“第,第三间……”   姑娘说完,唐铬便提着刀向二楼奔去,他甚至都没听见来自楼下老鸨的制止。   他不知道二楼是专为同姑娘们云雨的客户开设的。   走到第三间门口,唐铬闻着鼻间的脂粉味,不免蹙起眉,他敲门的声音堪称急躁:“该死的火龙人!开门!”   门内,传来了女性尖叫的声音,唐铬听见里面的女士在叫火龙人的名字。   当即,他什么也不顾了,直接将门踹开来。   果不其然,火龙就在里面。   此刻,他原本高高竖起的红发松散地落在鬓边,漫不经心地穿上上衣,遮住了饱满而富有力量感的肉体,他站起身来,拧眉,盯着唐铬直瞧:“没人教过你,这种时候不要打扰别人吗?”   不管不顾地走入那间装饰华丽的小屋,唐铬提起了自己的大刀,凝着面色,一瞬不瞬地死盯着眼前的火龙,“没有人教过你,不许偷拿别人的东西吗?”   闻言,火龙人叹了口气,“反正这玩意你迟早是要给别人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就凭你这句话!“我不知道我会给谁,但无论如何,那个人绝不会是你。”唐铬瞥了一眼床上,堪堪遮住自己身躯的女人,“我不想在女士面前动粗,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还给我。”   而眼下,火龙人显然也已经动怒了,“既然不会是我,那就别怪我要硬抢了。”凝视着唐铬,下一刻,他的拳头已经狠狠地掼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尘土飞扬,耳边,传来了数声短促的尖叫,没有可逃的路,他便为自己造了条路,此刻,似乎在火龙人眼中,一切人类的建筑都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   在他亮出翅膀的那一刻,近乎本能地,唐铬护住了那个在蜷缩在床上的女人。   那双翅膀坚硬而有力,如果自己不格挡,她一定会受伤的。   “既然你不来追。”扇动翅膀,唐铬听见龙人轻声笑着,“这块破石头,我就收下了。”   一声怒吼,借着崩坏的墙壁,唐铬提着刀,纵身跃向正缓缓飞离地面的他。   然而,龙翼的风压太强,他终究他还是没能抓到他的衣料。   落回地面,唐铬睁大了眼,同空中的火龙对视着。   艳巷居民们的惊骇的目光似乎未能撼动他分毫,他只是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唐铬,而后,张开翅膀,以肉眼所无法追踪的速度,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第27章 水·斐伽洛的心事   回到桥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唐铬的情绪不可谓不低落——他弄丢了师父给他的石头,虽然不知道那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处,但他明白,只要是弄丢了别人给的东西,就都是罪过的。   而且,重要的问题也未曾问出口。   躺在床上,唐铬堪称懊恼地一刻刻回顾着方才在艳巷时所发生的事,他开始设想,若是,若是当时他的反应再机敏一些、他的速度再快一些、他的力量再强大一些。   无疑,他是想要找回帕恩之石的,可是他并不清楚那火龙人的行踪,方才离开艳巷之前,他还问了那阁楼里的姑娘们,她们都说,比列大人来无影去无踪,他的行踪是任何人都难以知晓的。   任何人么?不可避免地,唐铬回忆起了克罗赛尔。   那日,克罗赛尔带他到圣山的入口处,可不就是因为知晓那火龙人的行踪吗?   怎么办?要再次去找克罗赛尔吗?思及此,唐铬心中的懊恼更甚了,自他向克罗赛尔告白以来,他就已经觉得自己不再具有走到他面前去的资格了。   况且,克罗赛尔都屡次告诉他,不要再接近了,不是么?   缓缓地闭上眼,唐铬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其实非但关乎到所谓“面子”的问题,同时,他也不想自己一有困难,就去寻求他人的帮助。   凡事得靠自己,这本就是他一直以来所信奉的宗旨。   据火龙人叙述,他好像也是认识斐伽洛和莱耶的,问问他们两个,又当如何呢?   当即,唐铬下定了决心,反正他最终都是会同斐伽洛见面的。   ·   这天的霍华德家族,气氛有些非比寻常。   唐铬也没想到自己会撞见斐伽洛用早餐的时刻。   斯诺虽贵为霍华德家族的家主,作为斐伽洛最忠实的奴仆,每次斐伽洛进餐,他都会精心尽力地在一旁侍候。   斐伽洛大多数时候会摆手让他离开,只有极少数时候会叫他留下,并且,在让他留下的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斯诺的所作所为怒触到了他。   “啪嗒——”是水晶制的碗筷落于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全然将饭食揭翻到地上,斐伽洛眯起眼,实际上他的表情并不显得愤怒,只是那语气,一听便让人觉得不妙,“我的花园里不能有任何杂物!”   斯诺虽是站在斐伽洛的面前,地势上,他的位置或许是占优势的,可唐铬却发现他的膝盖是酸软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没骨气地跪在斐伽洛的面前,祈求他的原谅似的,“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知道的,政院的事宜是由四大家族一起商议后决定的,只有我们一家反对,是无法……”   “够了!”斐伽洛厉声打断了他,“真是没用,我要让你获得相应的惩罚!”   “不……不!”疲软的膝盖终于不堪重负地跪了下去,斯诺近乎是伏倒在了斐伽洛的面前,“求您,求您……!”   然而斐伽洛只是抬手,那一刻,唐铬看见斯诺身躯中溢出了星星点点的水系自然之力,它们磅礴而纯粹,就如同涛涛的江水一般,涌入斐伽洛的掌心里。   “不要,求您……不!”斯诺的哀求并未获得斐伽洛一丝一毫的同情,数秒后,斐伽洛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就这些,惩罚你应当是够了,滚吧。”   就算被这样对待,斯诺也还是依言,缓缓站起身,转头,向三楼的出口走去。   可唐铬却分明看见了他在转身的那一刻脸上显露出的神情。   那是背对着斐伽洛时毫不掩饰的狠戾、暴虐以及不甘,这些情绪,夹杂着些许的悲伤,全然同他脸上还未干的泪水格格不入。   “好好照顾他。”这是斯诺离开前,哑着嗓子,对唐铬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满地的狼藉,唐铬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默不作声地拿出清扫的用具,将眼前的纷乱打扫了干净。   这其间斐伽洛一言不发,他只微微蹙起眉头,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边。   打扫完毕,唐铬坐到了他的床沿,“你没事吧?”他问斐伽洛道。   斐伽洛抿了抿嘴,露出了一个不甚自然的表情,“意外吗?我刚刚那样。”他问。   “还好吧,毕竟,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变成那样。”唐铬温声对他说着,压低了嗓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嘘——”斐伽洛眯起了眼,露出了一个近乎于自嘲的神情,“你听。”   唐铬这才安静下来,集中精力,去听周遭,自己原先忽略的事务。   楼下,似是花园的方向,刷刷地,好像是箭矢从弓弦中射出的声音。   唐铬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往阳台处走去。   果不其然,距离霍华德家族种满蓝色玫瑰的后花园不远处,多了一处不小的靶场。   此刻,身着灵木之森专属服饰的学生们,正在一名金发青年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射击的训练。   似是察觉到了唐铬的目光,楼下,靶场内,那名为莱耶的绿精灵微微抬起头,冲他轻轻一笑,而后摆手。   怪不得莱耶说,相信不久之后,他们就能再次见面了。   也无怪乎斐伽洛会那样生气了。   眼下,唐铬只是给了莱耶一个浅浅的笑容,他知道斐伽洛还正在生气所以不敢跟莱耶表现得十分相熟。   回到斐伽洛的身边,看着他恹恹的模样,唐铬心下暗叹,怎么会有人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却依旧那样地好看呢?   “我明白了。”他说,“是政院的决定吗?”   “木医潘外部分明有那么多靶场,”斐伽洛蹙起眉头,“就算是真要将训练地选在政院内部,又为什么要牵扯到我的花园?这分明就是蓄意的报复!”   唐铬这才知道,原来灵木之森一族因为刚应邀来到迦南,所以需要割让一块地界供他们生活,身份稍微低一些的平民也就罢了,关键是此次前来的,尽是灵木之森内部的尊贵之人,迦南政院作为东道主,自是不能怠慢,后面莱耶提出了他们的人需要在政院内部开设靶场训练箭术,才有了这么一出。   结合莱耶先前对唐铬说的那些话,嗯,其实有理由怀疑,选到这个地方,其实是故意的。   一时间唐铬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只是轻声细语地对斐伽洛说着安慰的话,还讲起了自己昨天晚上误入艳巷的糗事,才让斐伽洛微微露出笑容。   “只可惜,后来遇见了一个叫比列的人,他把我的帕恩之石抢走了,你认识他吗?他好像是认识你的,他还认识克罗赛尔,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带着期许的目光,唐铬暗戳戳地打量着斐伽洛。   闻言,斐伽洛却先是瞥了唐铬腰间一眼,见那里果然是空荡荡地,才冷笑一声:“这就坐不住了,真不愧是急性子。”   意识到斐伽洛说的就是那火龙人,唐铬心中燃起了希望,“你果然什么都知道,老实说,那个石头我是无论如何都得找回来的,可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踪,所以……”   唐铬知道,斐伽洛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但此刻,眼前的蓝发少年却静默片刻,兀地抬眸,同他对视着,然后用极为认真的口吻跟他说:“所以,你认为那块石头是被我拿走好,还是被他抢走好呢?”   这……唐铬被噎住了,他当然知道其实斐伽洛一直以来对那个东西也有所图谋,此刻,被他这么一问,他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那个,是我的东西,我不能给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斐伽洛沉默无言,只用那双透亮的蓝色眸子一直盯着唐铬。   唐铬被他盯得有些脸热,他慌忙挪开视线,“当然,比起被他抢走,还是拿给你我更能接受一些,但是!但是我只是拿给你玩哦,我不能送给你。”他可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你们为什么都要那个?一个二个的都不告诉我……要我怎么猜嘛。”颇为怨念地,他在内心嘀咕道。   斐伽洛再次静默了,唐铬看着他,发现他的注意力好像已经不在此处,他撇了撇嘴,心说这些强法者真过分,每次都这样。   就在唐铬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斐伽洛却兀地开口了:“他是什么目的,我不知道,关于那件东西,我唯一知道的只有,我们四个人都想要他。”再次抬眸,斐伽洛的脸上露出了罕有的,认真的神色,“我是水系的魔法师,我能感觉到它在未来会给我带来很大的好处,我对它的渴求也仅仅止于此而已,但他们……好像有更深层的原因。”   第一次被斐伽洛如此正面的回答,一时间,唐铬有些受宠若惊,他重新坐回到斐伽洛身边,“这样吗?可是……帕恩之石只有一个,而且,那是我的东西。”   斐伽洛叹了口气:“我可以帮你看看它现在究竟在哪儿。”   一瞬间,唐铬的精神再次抖擞起来,“真的吗?”他惊喜万分地凝视着斐伽洛的侧脸,却本能地觉得眼前的蓝发少年并不是这么好心的人物。   “不过,”果不其然,下一秒,斐伽洛勾起了唇角,“你得帮我把下面那些蛮夷赶走,我不愿意见到他们。”   果不其然,唐铬暗暗流泪,只得在内心中叫苦。 第28章 水·斐伽洛的气闷   毕竟刚跟莱耶成为了朋友,就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要将人家赶走?出于道义上的考虑,唐铬是做不到的。   然而他又无比地清楚,斐伽洛并不那么好说话的人,你若是不满足他的要求,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的。   最终,唐铬张张嘴,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斐伽洛,”他索性直接转移了话题,“我觉得,你要小心斯诺。”   似是没有料到唐铬会忽然谈起这个,斐伽洛微微转过脸,静默地盯着他瞧,脸上却并没有一丝慌乱,相反,他十分平静:“为什么这么说呢?”他问唐铬道。   “我看见他的表情,你不是……‘惩罚’了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我觉得,他好像很恨你。”其实唐铬并不那种喜欢在别人背后编排人的家伙,特别是在对方还是自己名义上的老板的情况下,但他实在是有些担心斐伽洛的安危。   然而,下一刻,斐伽洛却笑出了声,“瓦萨格,你真傻。”   又被骂傻了,唐铬低了低头,只颇为憨厚地勾起唇角一笑,“我只是担心你。”   “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这些的人。”静默片刻,斐伽洛补充道:“虽然我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一瞬间,唐铬愣住了,其实他觉得斐伽洛不像是那种会留一个明知恨着自己的人在身边的人,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对哦,斐伽洛是无所不知的。   “想知道现在的霍华德家族是怎么来的吗?”斐伽洛勾起唇角,低声问唐铬道。   难以见得斐伽洛如此有表达欲的时刻,唐铬自然是不愿错过,他忙不迭点头。   斐伽洛的声音柔而轻,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划过唐铬的心间。   霍华德家族的上一任家主,是在一汪湖水中捡到斐伽洛的。   那时候的斐伽洛跟现在一样,也维持着少年人的模样。   那时的霍华德家族并非什么名门望族,虽是被最稀有的水之自然力眷顾的家族,但到了那一代,已经逐渐衰微了。   不必误会,任何一任霍华德家族的家主,都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最初他望见水中的少年,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而后匆匆离去。   可自那以后,那片湖泊对他来说就像是有了致命的吸引力,三天两头,他都会光临那片湖畔,但他却并不会次次都同少年打招呼,因为他觉得水中的少年或许是某个平民家族出身的怪人,他不希望自己和那样的沾上任何关系。   那时的他只单纯地以为,是湖中的景色吸引了他。   就在他第七天光顾那湖畔的时候,少年终于缓缓向他靠近了,他宛若一尾游鱼,以极快的速度游到了他的跟前。   少年湛蓝的眼眸是极具蛊惑性的,它美丽而脆弱,近乎想叫人将拥有这双蓝眸的人儿关起来,好好供在家里。   这是那家主在那一刻的想法,毫无疑问,这也被水中的少年察觉到了。   “你很幸运,我给你这个资格。”说着,少年抬手,他未干的指尖还有滴滴的水珠落下,一瞬间,那些水珠化作了透亮的蓝色,内里氲氤着汹涌而纯粹的水之自然力,它们如同点点的星河,像是被赋予了什么神奇的力量,一滴接一滴地向男人的额间涌去。   那一刻,男人感到自己体内的水之自然力兀地汹涌了起来,它们如此自然地在他的体内奔涌着,像是本就属于他一般。   瞬间,男人便明白少年是谁了,他流出泪来,一时间跪立在少年的面前,直不起身来。   “在刚开始,信徒们都是忠实的。”斐伽洛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伴随着一声叹息,很快消散于空气中,“可或许是因为我同他们距离过近,他们想要的愈来愈多,家族成为了政院成员之一,都还不懂得知足……”说着,斐伽洛顿住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嫌恶的笑容,“他想要更多的力量,想要我成为他一个人的神,他想要……我。”   “真是可笑,或许是因为我的处事方式,让他们产生的那样的错觉,我该怎么告诉他们呢?那只会使我感到厌恶,刚开始是父亲,父亲死后,儿子竟接替了他的工作,甚至继承了他的意志,有时候人类真让我感到恶心,无论表面上待你多么恭敬,可内心却已然闪过了无数令人作呕的画面。”   斐伽洛这是在说……斯诺吗?   “可预知的梦却告诉我我必须忍着,我太过无聊,于是学会了撒谎,我告诉他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他会成为掌管整个盖提亚大陆的那一个,果不其然,也不掂量自己的水准,哪怕仅仅是尝试提高自己也好,他都不曾尝试去做,而只是问我,为了达成梦里的结局,他究竟应该怎么做,实际上我只是想让他给我演场戏而已,可他却深信不疑——就好像只要有我,这世界都将会被他攥在手中。”   “于是我又说我忘记了——我太久没做梦,忘了梦里的内容是什么。他立马就认定是我病了,连忙找来医生要为我‘治病’,却其实只是想让我接着告诉他梦里的内容罢了。”   “太恶心了,瓦萨格,太恶心了,人类这种东西,我越了解就越失望,可分明脑海中却有个声音告诉我,他们是最为伟大、最为壮美的种族。很可笑对不对?可每每听到那个声音,我就又想再尝试一遍,其实,真让人掌管盖提亚大陆,也并不是难事,可又有谁是值得的呢?”   一瞬间,斐伽洛的脸在唐铬眼中变得模糊了,他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接触到了斐伽洛的内心,他了解到了另外一个,不甚完美的他……但是,怎么说呢?总觉得,这样的斐伽洛,更真实可接近了。   轻轻地,唐铬将手放到斐伽洛的身上:“不用去寻找,你并没有背负什么。”在唐铬的心中,斐伽洛本就不是应该操心这些事情的人啊。   同斐伽洛碧蓝的眼眸对视着,缓缓地,唐铬露出了笑容,“这么说,从很早以前开始,你就没有离开过水中吗?那我们现在下去玩吧。”   将斐伽洛抱到轮椅上的过程中,周遭的一切都是静默的。   其实,斐伽洛也茫然了,他究竟在做什么呢?他竟将这些事情讲个一个全然没有自然之力的少年听?他又不可能是被自己选中的那一个。   一瞬间,斐伽洛倒是想要选择唐铬了。   可他很快又意识到,那样的“给予”,或许会破坏这样单纯的联系。   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任何人”罢了,要不是他身上有那颗他感知到的石头,他甚至都懒得接近他的,不是吗?   除了那个命定之人,其他任何人,都跟他没有关系。   斐伽洛放于轮椅扶手上的指节逐渐缩紧了,或许是因为过于沉溺于思考之中,待他回过神时,自己竟已然到了后花园。   不远处,便是自己深恶痛绝的靶场,这唐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将轮椅推到这样的地方!   察觉到了斐伽洛不悦的心情,唐铬暗叫不妙,他先是用眼神同看向这边的莱耶交流了一会儿,随后便推着斐伽洛的轮椅拐向花园内部。   霍华德家族内部,无论哪一处地方,其实都是适合斐伽洛游玩的。   抵达一处喷泉边,确认这里已经再听不见靶场处的嗖嗖声,唐铬将轮椅停了下来。   “我刚刚问你了,你也没说你不愿意。”唐铬坐在一个小凳上,小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斐伽洛说到。   “这还用问吗?我刚刚都已经那样说了!”说着,斐伽洛转过轮椅,索性直接背对着唐铬:“还有,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刚跟那个黄毛眼神交流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他!”   莱耶什么时候成了斐伽洛最讨厌的人了?唐铬暗暗叫苦,只能迈开步子跟在斐伽洛的轮椅后面,他那轮椅不被人推着,竟还能转得那样快,唐铬都有些追不上了,“哎呀,我其实是想让你们两个握手言和来着,我……”意识到解释没有用,唐铬大脑有些死机了,“对不起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开始真的只是想带你下来玩玩,我没想到会走到这个靶场这来。”   倒显得他很小气似的,最终,斐伽洛终于停下了轮椅,言语间,他们二人竟已经到了被蓝玫瑰围绕的,水神的雕像前。   “瓦萨格,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现在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嗓音中已经褪去了一切情绪,斐伽洛像是忽然不生气了。   唐铬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他望着斐伽洛的背影,知道自己不该再锲而不舍地上前了,“对不起……我,我会在花园门口等着你。”   “嗯。”   得到斐伽洛的许可后,唐铬便闷头往花园外走。   老实说,他其实并不知道斐伽洛究竟怎么了,他只是在某一瞬间,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悲伤,像是来自于斐伽洛的身上。   他为自己无法为斐伽洛分忧而感到羞愧,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份“羞愧”背后的真正含义究竟是什么。 第29章 水·斐伽洛所面临的……   离开了花园,唐铬所面对的,自然就是那处靶场了。   此刻,莱耶已然褪下了最外层的衣袍,霍华德家族的仆从们送来了冰水,算是对他们这一天辛勤劳动的犒劳。   远远地看着莱耶捧起水杯喝水的样子,唐铬咽了口唾沫,想起斐伽洛那样讨厌绿精灵,他都不敢上前跟他搭话了。   所幸,不多时,莱耶先一步注意到了他。   “站在那儿干什么?”绿精灵浅笑着,站起身,向唐铬走来。   学子们无一不对引起教练注意的方向投以好奇的目光,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一时间,唐铬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小少爷不在,你们分开了么?”看了眼唐铬的身后,莱耶弯起眼睛,无奈一笑:“还是说吵架了,是因为我么?”   “啊……嗯,”唐铬说不来谎,但他不想让莱耶感到愧疚:“是我太笨了,本来想劝说他,叫你们两个和好来着。”   听唐铬这么说,莱耶倒是笑出了声,“以他的性格,怕是不会同意的吧,而我……瓦萨格,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不算是一个特别好说话的人。”   莱耶的意思是……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唐铬有些不大好意思,“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了……”他只是希望他们两个的关系能够好起来,毕竟,这么美丽的两个人,能够和谐相处的话,那画面一定很好看吧。   “你也是一片好心,不怪你,”莱耶说着,不动声色地迈开步子,将唐铬往不远处的猎场引去,“之前你不是一直说想让我教你弓箭?现在机会来了。”   现在确实是最佳的时机,一时间,唐铬有些心动,但与此同时,他又不禁有些担心斐伽洛的动向,他坐在轮椅上,行动起来会很不方便吧?自己此刻正在同莱耶讨教弓箭,斐伽洛会知道吗?如果知道了,他会不会生气呢?还是像之前那样大吵一架?   耳边,莱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个心不在焉的学生,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他都是学不进去的哟。”   意识到自己的分心,唐铬连连向莱耶道歉,在习武的时候分神,这是他向来不允许在自己身上出现的行为,如今,竟是为了斐伽洛……   不行不行,起码现在,他得将斐伽洛赶出脑海。   下一秒,唐铬集中精力,终于在莱耶的指导下,准确无误地射出了一支箭矢。   虽然并没有命中靶心,但这对于唐铬来说,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   “你的姿势可以更标准一些,力道也有点太大。”莱耶的声音响在唐铬的耳边,伴随着阵阵热意,炙烤着他的身躯。   唐铬知道,自己的耳朵一定红了,并且,那热意一点一点,开始向身体的其他地方蔓延……   有莱耶在一旁指导的时候,唐铬的准头会好许多,可莱耶一旦放开他的手,他就会如同一个勉强学会走路的孩子似的,颤巍巍地行动,最终甚至射不到靶上。   “在天赋方面,你或许有所欠缺,但勤能补拙,日日练习,一定能有所精进。”这是莱耶在今天的训练结束时,给予唐铬的肯定。   虽然好像是一番近似于安慰的话,但仅仅是这样,也足以让唐铬开心许久了。   他是那种只要专注于一件事情,就会废寝忘食的人,在莱耶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唐铬一直都在靶场内训练,过度的集中甚至让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工作,忘记了斐伽洛。   他是被斯诺近乎癫狂的斥责声给骂醒的。   “斐伽洛呢?你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他在哪儿?”   唐铬本欲耐心地将前因后果说给斯诺听,然而他的解释却令斯诺更是勃然大怒。   “你放他一个人在花园里?你怎么敢的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是……要是他离开了这个家,这可怎么好?”斯诺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是歇斯底里的,当即,他召集了霍华德家族的所有人到后花园中搜寻斐伽洛的踪迹。   唐铬自然也参与其中,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心中的懊恼与恐慌是无以复加的。   虽然他知道斐伽洛不会有事,但雇佣他的毕竟是斯诺,保护好斐伽洛,本就是他的职责,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离开斐伽洛自己到靶场去,现在斐伽洛或许生气了,或许正躲在什么地方不愿见到他们。   跟其他所有仆从一样,在种满蓝色玫瑰的花园中,沿着水路,唐铬费力地寻找着。   霍华德家族的地界其实很大,花园后方还有一处未曾开发的空地,内里是高耸的木林,隐隐听见溪水的流动声,唐铬义无反顾地寻了过去。   “斐伽洛,我来找你了,对不起,今天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们回家吧。”   “斐伽洛,斯诺很生气,我想我把他激怒了,他可能会开除我吧,或许今天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斐伽洛,我现在还不想离开你。”这虽是真心话,但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实在是有些过于直白了,“我或许跟你讨厌的那些人没有区别,斐伽洛,但你要相信,我关心你,这是真的。”   天渐渐地黑了,不知不觉间,唐铬又回到了原本的花园,霍华德家族的仆从们在经过地毯式的搜索仍旧未果后,最终确定斐伽洛不在这里面,于是便转移阵地了。   唐铬有些累了,流淌着水声的喷泉旁,他停了下来,凝视着那并不平静的水面。   “你是在捉弄我么?还是在捉弄我们所有人呢?”喃喃地,他问。   反正,只要是水边的发生的事情,斐伽洛就不会无法知晓吧,唐铬想着,伸出手,轻轻抚向水面,“或许你只是想要静一静,而我们打扰了你的安宁,是这样吗?”   “斐伽洛,我觉得,你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族。”终于,唐铬鼓起勇气,道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话语,“你可以拥有更自由一些的生活,而不是……不是被禁锢在这个地方。”   手里的水似乎变得更重了,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唐铬索性再探出身子,拢住更多的水,虽然这看起来很愚蠢,但某一瞬间,他的确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到斐伽洛。   虽然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他整个身子都渐渐淹进了水里。   原来,通过波动的水面,凝望天边的月亮,所能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啊。怔怔地睁着眼睛,唐铬想。   “你可真会自说自话啊,瓦萨格。”少年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下一刻,斐伽洛的身影似乎遮蔽住了打在他身上的月光,但毋庸置疑,少年是比月色更为美丽的。   “斐伽洛。”唐铬自水中坐起身来,喷泉的水位并不高,仅仅是坐起来,他便能与斐伽洛面对面了,“我觉得,我可能会被开除了。”   “这样么?”斐伽洛的表情是空白的,夹杂着些许笑意,亦是唐铬所看不懂的。   下一刻,唐铬抬手,握住了斐伽洛的肩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斐伽洛,我会将我的浴室蓄满最干净的水,等你过来,我还可以天天到近心湖去……”   然而下一刻,斐伽洛的手指却轻轻按住了他的唇,“不行的瓦萨格……”他笑了出来,嘲笑似的,“你真傻。”   那,难道说,斐伽洛要这辈子都呆在这个地方吗?霍华德家族的这些家伙,他们根本就是……根本就是……唐铬很快发现,自己“根本”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他只是一个藉藉无名的桥西教师,他甚至无法带给斐伽洛更好的生活。   他不是斐伽洛需要的人。   望着眼前失语的少年,斐伽洛只是叹了口气:“有人在房间等着我,你知道吗?我的床其实可以变成水床,真正意义上的。”   唐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看着斐伽洛,忽然心中一阵难过,“我……”   “要进去偷偷看看么?夜晚,我的房间究竟是什么模样的?”斐伽洛说着,唐铬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躯,逐渐同周遭的水融为一体了。   “记住,你只能偷看,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得忍住。”斐伽洛的声音在他耳边逐渐飘远了,当唐铬意识回笼,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花园内部的喷泉处,而是……回到了斐伽洛的房间。   他正位于室内的泳池中,他的身体已经化作了一颗小小的蓝色光点,轻轻地漂浮在水面上。   正如斐伽洛所说,此刻,斯诺正在房间内,床上有人,可那却不是真正的斐伽洛,而是由水之自然力幻化而成的幻影。   “我亲爱的弟弟,如果你想要惩罚我的罪过,仅仅是抽干我体内的力量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呢?”宛如一个演说家,斯诺对那坐于床上、位于水床中的水影说。   “您原谅我了吗?我卑微而又虔诚地恳请您原谅我,我至高无上的神,我愿为您献上我的一切来换取你不离开的承诺。”   “……什么?这样的我竟然也能得到您的宽恕么?”分明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可斯诺却一意孤行地奋力表演着,“那么,请让我亲吻您的脚尖,求您,这将是您对我最至高无上的恩赐。”   而后,那坐于床上的水影动了起来,它竟真的缓缓迈出脚,将自己的脚尖放于斯诺的唇前。   而后,斯诺便开始了绵长的亲吻,那声音愉悦中夹杂着欢欣,简直令唐铬感到遍体生寒。   事情的发展逐渐变得灼热起来,唐铬没有想到斯诺竟真的会在斐伽洛的卧室中释放出自己肮脏的欲求。   不止恶心,还有愤怒,唐铬无法原谅在欲望的沉浮中,斯诺说的那些话。   “嗯……您的一切都是我的。”   “为什么您要罚我呢?分明,分明我是您最爱的人啊,现在我要罚你,狠狠地罚你……”   “我要你记住,我才是你的王,在这个房间,我愿奉你为神明,但在离开了这里,你永远都是我的臣子,你的水之力,只能供养我、哺育我,让我成为最强的那一个……”   “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终究是会助我为王的,你简直是最好的利器,最棒的神明,你永远是我的禁脔,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的确,如果没有那一池水的牵制,哪怕自己仅仅只是一粒小小的蓝色微粒,他还是几欲上前,给那陷入妄想症的恶心家伙脸上狠狠来一拳。   斐伽洛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却并未被那沉溺于欲海中的人听见。   “很可笑,是吧?每个夜晚,他都会尝试这样去做,而今天的离开,反而成为了他放纵的起点。”斐伽洛的声音甚至是带着笑意的,“为什么不能杀人呢?我总是这样想,如果人类是这样的恶心,那神又为什么要造福于他们?” 第30章 水·唐铬被辞了?   渐渐地,唐铬的意识不再清晰,望着屋内荒诞的景象,他本想告诉斐伽洛,走吧,我们一起走吧,走到一个再也无法束缚你的地方去,他好想紧紧抱住斐伽洛,告诉他不要害怕,再不济……再不济他还可以上前,狠狠揍那该死的斯诺一拳。   可终究,他的视线还是渐渐地模糊了,顷刻间,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化作了虚无的泡影,最终,他只能让自己的意识逐渐混沌下去,他无法说出口,只能拼命在自己的心里叫喊着斐伽洛的名字。   隐隐约约,他似乎听见了斐伽洛恨铁不成钢的叹息,“笨蛋瓦萨格,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让你看见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要得到你的同情而已呢?”   不,无论你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但斯诺冒犯了你,这却是事实。   唐铬用尽全力,试图传达自己的思想,却得不到回应。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大白天了,唐铬猛地坐起身来,发现此刻,自己已然回到了桥西内部的教师宿舍中,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告诉他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唐铬感到恍然,昨晚,乃至昨天发生的一切,于此刻的他看来都好像是做梦一般。   自己真的去霍华德家族见过斐伽洛了么?一时间,他竟在心中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虽然很快,事实便证明,自己到霍华德家族工作时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他被斯诺炒了鱿鱼,在他赶到教室之前,桥西的工作人员特地跑到他面前,将这一消息通知给了他。   ……虽说自己做做错事在先,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但心情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失落。   斯诺直接将这些天的工钱差人送到了他的教室,连带着一封指责意味明显的信。   他说,虽然经过大家的努力,最终还是找到了斐伽洛,但唐铬玩忽职守的行为却已经注定了他无法再在霍华德家族任职的事实。   “工作的第一天,你肮脏的手指便触碰到了他,我本想斩断你的罪恶,用作抚慰家弟的报酬,但看在他好言相劝的份儿上,最终还是决定放你一马。”   这其中,斯诺臆想出的成分,又占据了多少呢?看着那信封,唐铬的表情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冷漠。   “从今往后,我不允许你再踏入霍华德家族一步,先前施与你的那些小恩小惠,就当是遣散金,我霍华德家族向来慷慨大方,只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再次挑战我族权威。”   默不作声地,唐铬攥紧了手中的信纸。   “而我的弟弟,自然,你是不能再去见他的,他是那样的纯洁、高贵、美丽,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他似乎养成了许多不太好的习惯,最后关头竟还想着让我为你求情?哼,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来迷惑我的弟弟,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他竟还想叫我将你留下!我可以答应他任何事,除了这一件!这也是哥哥对弟弟最后的保护,反正,若是让我发现你再同他见面,我会叫你连迦南城都呆不下去。”   深吸一口气,唐铬想,如此一来,自己便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同斐伽洛见面了吧。   不过,私底下的偷偷的会面,是不用获得任何人的允许的。   但斐伽洛会愿意见他吗?   先前唐铬到武器店定制的武器,在此刻被送到教室了。   暂且回过神来,唐铬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在心中估量好了每一个孩子的情况,唐铬将自己认为最适合他们使用的武器一一纷发到了这些孩子的手上。   西蒙和黑尤为高兴。   西蒙的佩剑是经过唐铬专门的嘱咐而重新定制的,剑身和剑柄处都有了颇具艺术效果的华美纹路,在定制之时唐铬就觉得这正符合西蒙的气质,果不其然,货到之后,西蒙也是爱不释手的。   黑则直接捧着自己的新大剑不肯撒手了,因为那简直是唐铬的爱剑阿瑞斯的缩小版,原本黑就时常不自量力地意图拿起阿瑞斯学着唐铬本人的模样舞剑,唐铬总是担心他会闪到手臂或扭着腰,如今为黑定制的缩小版终于来到,给作为初学者的黑正好。   大家都有了新的武器,训练的热情自然无比高涨,当天下午,来到室外的训练场地,学生们便有模有样地舞了起来,唐铬一边观察着他们的动作,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教学方案,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总往猎场的方向瞥去。   今天灵木之森来训练的学生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莱耶也不在。   老实说,他还想向莱耶展示展示自己昨天一下午的训练成果呢。   但果然,还是不要把自己炒鱿鱼的事情跟莱耶讲了。   回忆起莱耶的邀约,唐铬在心中数着日子,祭典……应该不日就会举行了吧。   既然是祭典,自然就少不了祭司,不知道克罗赛尔会不会……   一想到克罗赛尔,唐铬的心中便又无可避免地难受起来,最后的时刻,他对克罗赛尔说了那样的话,会不会给克罗赛尔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比起再不能同克罗赛尔相见,唐铬果然还是更不愿意让自己在克罗赛尔心中变得面目可憎。   不知道克罗赛尔还记不记得自己呢,想着,唐铬的心中泛起了一丝苦涩,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少年陷入初恋时心中不由自主产生的自卑心理,他只是本能般地认为,像克罗赛尔那样高贵强大的人,记不住自己这样普通的家伙才是最正常的吧。   一下午的时间,隔壁的猎场,莱耶并未到来。   有些可惜了,原本唐铬还想着自己拿着弓箭到猎场内部再练习一下呢,结果安保人员却拦住他,告诉他非灵木之森内部人员不许进入。   如果不按时练习的话,会手生的把,暗暗地,唐铬握紧了手中的弓,要不要去学那些猎者,到迦南内部的灵木之森打猎呢?   这天,是唐铬被炒鱿鱼的第一天,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懊悔,自己最后竟然没能跟斐伽洛说上一句话,斯诺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应当安慰他才是的啊……   唐铬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当他回过神来,他就已经再次走过了屏障,站在了近心湖的边缘。   夜色中的近心湖,氲氤着雾气,看起来神秘而美丽,就如同斐伽洛一般。   唐铬不敢高声呼喊,他只是坐在湖边,大概是觉得自己简直疯掉了,许久许久,他都未曾说话。   这么晚了,斐伽洛应该也睡着了吧,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神经,颇为自嘲地,他想道。   可数秒后,他还是轻声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呓语道:“斐伽洛,我被开除了,可是我还没有教会你走路呢。”   不会走路的斐伽洛,又该怎么离开霍华德家族呢?   “可以带我去你的房间么?”自己大概是疯了,一瞬间,唐铬觉得或许自己跟斯诺已经没什么分别了,“对不起,如果冒犯了你的话——”   “斯诺发现我能够通过水流离开了,于是他连夜设立了禁制。”然而下一刻,斐伽洛的声音却在湖面轻轻地响起了,“可恶的家伙,虽然自由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但是……”   “怎么能说不重要呢?”一时间,唐铬激动了,“对不起……我是说,在我看来,自由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你不能……”   “你不明白,瓦萨格。”风的声音,伴随着叹息,像是海妖迷惑水手时轻飘飘的声音,“想来见我么?我可以让你出现在霍华德家族外沿的水池中。”   “我想!拜托了!”答应的一瞬间,唐铬什么也没想,他只是想跟斐伽洛见面,然后同他说说话,仅此而已。   下一刻,一处由水制成的门扉出现在了唐铬的面前,正如同先前的那次一样。   没有犹豫,这次,唐铬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果然,这里是霍华德家族内部的那处密林,内里有泉水,但比起近心湖的水来说,不够干净,唐铬本以为斐伽洛不会愿意到这种地方来,但此时此刻,这人正坐在水边,沉默无声地望着自己。   “那么急切地想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呢?”并无任何调笑的意味,斐伽洛问话时,口吻是认真的。   一时间,唐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挠了挠脑袋,或许有一瞬间,他红了脸:“我……我想教你学会走路,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闻言,斐伽洛轻笑一声,“倒也是,现在,也就只有学会用脚走路,才能去外面玩了。”   “那个禁制是怎么回事?”唐铬忍不住问,老实说,他不相信斯诺会有那个困住斐伽洛的力量。   “他集结了霍华德家族内部的所有水系魔法师,在那间宅子内,设立了禁制,任何被水系力量召唤的人,都无法进入。”说着,斐伽洛勾起了唇角,“简单来说,其实他就是想防你。”   一时间,唐铬怔住了,“那……那你。”   “然后他又花费了大量的资金,在霍华德家族外沿设立了禁制,让水之力化作的幻影,只能进不能出。”说到这里的时候,斐伽洛面上是再明显不过的阴翳,“这是为了防止我离开,真是可笑,我虽不是不能强行破开那处禁制……但,你可以理解为我的使命,反正,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我不能真正跟他撕破脸皮。”   言语间,唐铬已然默不作声地在斐伽洛身边坐下,“没关系的,”他轻声对斐伽洛说:“我会帮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31章 水·私会斐伽洛   以这件事情为契机,那之后,唐铬开始尝试去教斐伽洛如何“走路”。   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排斥,或许终是意识到了“无法走路”所带来的弊端,斐伽洛开始默不作声地配合起唐铬来。   “这里的水,很脏。”斐伽洛总是对训练的场地不满意,唐铬知道,他喜欢更干净的水域,但若是到了其他地方就会被斯诺的人发现,所以他们暂且只能呆在这里。   无法提供给斐伽洛更好的环境,不自觉地,唐铬有些自责。   世间的一切好像都逃不过斐伽洛的眼睛,他感知到了唐铬的情绪,只是轻轻叹气:“不过,起码,这里是自由的。”说着,斐伽洛向唐铬伸出手,“拉住我,我可不想再摔倒在这肮脏的草地上。”   唐铬连忙去拉他,斐伽洛总是因为身体触碰到脏污的泥地而感到生气,不敢再让他摔到地面上,所以在教他走路的时候,唐铬总是分外小心。   不过,只要是学习一件新的事物,就总是会免不了磕磕碰碰的,即使唐铬已经加倍小心。   斐伽洛的步伐不稳,腿也时常提不起力,好几次,都差点脸着地摔到草地上去。   唐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一个飞扑,他将自己的身躯垫在了地面,斐伽洛最终是落到了他的身上,而非地上。   “你……”微微攥紧了拳头,似有些生气,又有些羞恼,斐伽洛的表情似笑非笑,“倒也不必将我看得那么脆弱,否则我可能会认为你是在故意占我的便宜。”   一听斐伽洛这么说,唐铬就更是惶然无措了,本能地,他想要否认,因为他的初衷就是不愿让斐伽洛受到伤害,仅此而已,但很快他又意识到或许在斐伽洛看来是并非如此的。   像斐伽洛这样,总是被那些家伙觊觎的人,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或许的确会比寻常人要敏感许多。   于是每次在斐伽洛单独行走的时候,唐铬就会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他会尽力在他摔倒之前用手抓住他,最初,好几次他都不小心揽住了斐伽洛的腰,迎着斐伽洛揶揄的视线,他红了脸,最终尽力只让自己抓斐伽洛的手臂。   很奇怪,就算唐铬做到了这样的地步,本能般,他还是会觉得自己这样对斐伽洛是不妥的,就好像是天生的敬畏,在他的心目中,就连触碰斐伽洛,都是一种罪过。   最终,唐铬自己选择戴上了黑色的手套,这样隔着一层布,起码就能让斐伽洛感受到尊重了吧,他想。   然而,看见他这幅全副武装的模样,斐伽洛却是笑出了声来:“我像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或许你这只是欲盖弥彰?”   被斐伽洛说得,又是一阵脸热,唐铬发现自己最近老是对着斐伽洛脸红,有时候是因为他的一个动作,有时候仅仅只是因为他的一个笑容。   已然尝过初恋的苦涩,唐铬隐隐约约明白自己这样的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喜欢上斐伽洛,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好值得奇怪的事,毕竟他是那样一个貌美而神秘的少年,再者,那种朦朦胧胧的强大,又叫人怎能不动心?   唐铬暗暗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他有些唾弃自己的肮脏,分明不久前,他还向克罗赛尔诉说过那样的话语,如今又对斐伽洛心动?这算得了什么?   在唐铬的观念中,见异思迁是不正确的,快速变心也是不好的,虽然克罗赛尔已经变相地拒绝了自己,但拒绝是拒绝,动心是动心,被克罗赛尔拒绝不是他见异思迁的理由。   暗暗瞥向不远处那正用自己的脚拨弄着水面的斐伽洛,唐铬想,其实斐伽洛和克罗赛尔,也是很相似的两个人呢,他们都有着强大的力量,神秘的过往,甚至都曾经帮助过自己。   那种对力量的崇拜是喜欢么?那种对帮助的感激是爱么?唐铬有些困惑了,但很快,他想明白了一点——这种单方面的仰望,就算是“爱”,也是盲目的,因为他甚至还未知晓这两人的全部,不如就做好自己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让斐伽洛开心快乐,毕竟……他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报的。   更何况,斐伽洛帮助自己的这些,要他奉献十个自己都不为过吧。   想着,唐铬走到了斐伽洛的身边,看着他睁着碧蓝的双眸凝视着水面的模样,唐铬打从心底地感受到了一种美好,“感觉,好像无论你在水里浸泡多久,皮肤都不会泛起褶皱呢。”   斐伽洛笑了,似乎又觉得唐铬说了句傻话,“那是当然,毕竟,我与它们,无甚分别。”   “最近,斯诺有没有对你不好?”唐铬试探着问,“自从改到这里来见面,就很少再听你提到过他了。”   “没什么好提的,微不足道的人罢了。”说着斐伽洛轻笑一声,他转过头,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唐铬,“是觉得有心虚的感觉么?因为瞒住了他。”   还没等唐铬回答,斐伽洛便微微倾身,抵达他的耳畔:“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像是在偷情?”   唐铬的心跳再次失速了,涉世未深的他并不知道这就是来自对方的刻意挑逗,斐伽洛正笑意盈盈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逐渐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的模样,久违地,蓝发少年的内心涌现出了一种满足的感觉。   哎,或许是因为最近实在是太无聊了吧,优哉游哉地,他在心中想道。   “斐伽洛,我觉得,你不能跟我说这样的话,毕竟我……嗯……”饶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自己此刻跟斐伽洛的氛围是微妙的,费力地找寻着用于表达的词汇,只可惜,唐铬口齿伶俐的程度也是永远比不过斐伽洛的——   “是因为你有了心上人?那个克罗赛尔?”挑了挑眉,斐伽洛好整以暇地问道。   “……嗯,算是的吧。”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算是如此,最终唐铬还是顺着斐伽洛的话说了,“因为你是那样地……好看,我不想让自己产生误会,你也不希望我误会吧。”   这小子,眼前的黑发少年表现得温驯而纯良,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斐伽洛产生了近似于歉疚的心理,情绪无甚起伏地轻哼一声,最终斐伽洛选择转移话题,“虽然斯诺那家伙没有告诉我,但我还是知道,他们打算借下次的祭典,来巩固霍华德家族的地位了。”   祭典?就是绿精灵莱耶邀请自己参加的那次,唐铬心中微跳,“你是说……斯诺他打算……”   “就算没有我的同意,他还是打算成为迦南的决策者,控制了迦南,就相当于控制了整个盖提亚大陆,这一点想必你也是明白的。”说着,斐伽洛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斯诺的不自量力。   “那你呢?”唐铬问斐伽洛,“你打算怎么做?”   “虽然我确信,最终霍华德家族的确会登上王座,但并不是在那时候。”斐伽洛的声音是漫不经心的,“不用担心我,傻瓜瓦萨格,我什么都不会做,因为四大家族内部卧虎藏龙,目前,斯诺近乎没有得胜的可能。”   这样吗?自己不过是一个刚进入到桥西内部的普通教师,唐铬自然是认为,这种政院内部的争斗是不会同自己有任何关系的,只要斐伽洛能够安全便好,这是他对于这次祭典唯一的祝愿。   “这次祭典虽然不对外开放,却仍是会有相当一部分魔法师回去参加的,大约都是那些接近权力中心的家伙,其间应当会谈论一些大事,”说着斐伽洛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唐铬的手背上,隔着黑色的手套,唐铬感受到了斐伽洛的指节带来的丝丝凉意,“如果那时候,能够同你见面就好了,你觉得呢?瓦萨格?”   斐伽洛的声音宛若轻飘飘的羽毛,挠在唐铬的耳边,微痒。   唐铬近乎都要一口答应了,但很快他又想起了自己同莱耶的约定。   知道斐伽洛讨厌莱耶,一时间,唐铬不敢在斐伽洛面前提起莱耶的名字,他只问:“我能够见到你吗?那天,斯诺应该也会在,你会去到祭典内部么?还是说在这里?”   “我算是霍华德家族的‘特殊来宾’,当然会在。”说着,斐伽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抱歉,我这么说或许有些任性了,我只是想要一个人陪我一起玩而已,那天会很无聊,如果你因为别的事情没有时间,当然不必来。”   静默片刻,唐·老实孩子·铬终究还是觉得骗人不好,“我可以尽力去见你,斐伽洛,那天我应当也会在,莱耶先前要求我一起参加这次的祭典,如果我能找到时间出来的话……”   斐伽洛不悦地蹙眉,很快,唐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哼,斐伽洛心中轻笑,说得好像自己在意似的,“没关系,你既是事先答应了他,也就不必来陪我了,我素来不喜欢那个绿色的家伙,想必你是知道的,到时候,你身上沾了些他的木之力,我也不会喜欢。”   “我可以洗个澡……”瓦萨格话还没说完,就被斐伽洛点在唇前的手指给止住了话头,“行了,瓦萨格,我不愿意同你聊这个话题太多,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希望你能记住。”   斐伽洛这是……生气了吗?唐铬心中闷闷的,又有些困惑。 第32章 木·祭典的赴约   自那天的谈话后,很长一段时间,斐伽洛都没再回应唐铬见面的请求。   唐铬的心中是失落的,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绝世大傻瓜,明明知道说了那样的话会惹斐伽洛生气,但却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实话。   庆典的日子逐渐接近了,唐铬一边筹备着学生们首次出城门的活动,一边在自己惹斐伽洛生气的焦虑中等待那天的到来。   这期间,他未曾与莱耶见过面,但莱耶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在庆典的前一天,还专程派了灵木之森的特使,将信封送到了唐铬的手上。   唐铬并不是第一个触碰到信封的人,翠西这妞敏锐得紧,近乎是在瞧见了特使的后一刻,便一把将信纸截到了自己的手中,“天啊,”她发出惊呼,“这是灵木之森皇族的专属印章,瓦萨格老师,你究竟认识多少不得了的人啊?”   在她星星眼的注视下,唐铬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并不是什么非常了不起的人,能够获得大家的赞赏,多数是因为自己结识了厉害的朋友,有时候他都会不禁反省自己——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我能够获得这么多学生的肯定,究竟是因为克罗赛尔和斐伽洛的支持,还是因为我自己的实力呢?   虽然极度不想承认,但唐铬必须得正视自己的弱点,如今的他已然褪去了刚抵达迦南时的锐气,也不再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这世界上多得是自己不知道的事,在强者如云的迦南,自己还需要多多努力。   所以,这次祭典,也算是去见见世面吧,怀着这样的郑重的心态,在翠西、黑还有西蒙的注视下,他轻轻打开了信封,拿出了信纸。   信纸上的味道是浅淡的,来自于森林的香气,那样地自然,唐铬默不作声地念着莱耶给自己的来信,最终,深吸了一口气。   信上的莱耶告诉他,明天就是祭典正式举行的日子了,如果瓦萨格未曾忘记同他的口头约定,那么他希望瓦萨格能以灵木之森嘉宾的身份陪同他参加此次祭典。   “虽然只是政院内部各大家族之间的集会,但也算是强者云集,听说你好像也认识雷之一族的克罗赛尔?身为位高权重的祭司,他一定会参加,因为知道你会比较感兴趣,所以就先透露给你了。”   信的末尾附上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莱耶的字迹是工整而隽秀的,伴随着信纸上的阵阵木香,算是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赏心悦目”。   信中的内容在场的三个小孩儿自然也知晓了,这回,非但是翠西,就连西蒙也不淡定了,“这……是说政院的四神祭典吗?”虽然极力保持着平静,但西蒙大睁的双眼已经表达了他不止于震惊的心情,下一秒,他轻轻握住了唐铬的手,用严正而不失恭敬态度额首道:   “祭典设立在迦南内部唯一的圣山上,是寻常的平民难以企及的地方,父亲常说,凡是有资格被祭典邀请的人,都将是掌握迦南、乃至整个盖提亚大陆的尊贵之人,瓦萨格老师,身为你的学生,我感到由衷的幸运……”   西蒙的神情是诚恳的,但在唐铬看来,这属实是有些言重了,“没有啦,我只是去参观看看,你知道的,我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人,你不用特别在意,我们之间,不会跟之前有任何区别的。”说着,唐铬轻轻拍了拍西蒙松软的发顶,意识到黑也在一旁睁着双目用企盼的眼神望着自己,唐铬无奈地笑笑,同样也给了他一个“摸摸头”。   “你也一样啦,小家伙。”   翠西和西蒙所讶异的,黑显然并不清楚,他只是希望能像往常那般,获得老师的肯定的以及微笑,唐铬是明白的。   第二天,唐铬早早地在桥西的大路上等待着接应人员的到来,他已经很久没再照管过小马驹苞米了,今天去马棚一看,它竟比往常胖了许多。   变胖是马儿的忌讳,唐铬当即就决定将它征用为学生们的试驾马,反正马上都要去城门外历练了,学生们多多少少都还是得会点儿马术的。   莱耶派遣而来的马车刚好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唐铬看着那极富灵木之森地方特色的马车外棚,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新奇的感觉。   两辆白色的马儿不知疲惫似地,一路上拉着唐铬飞速奔驰着,略微拉开车帘,注意到街边居民们目光,唐铬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忙将自己藏匿回马车之中,内心却开始对今日的庆典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期待。   果不其然,目的地便是先前克罗赛尔带他到过的圣山,庞大的祭台中央,竟连接着圣山内部炽烈翻滚的红色岩浆,唐铬心下暗惊,自祭台外沿匆匆走过,他望见了象征着各大家族的尊贵之人,今天,他们穿着代表着各自阵营的衣物,坐在一早安排好的会场内,肃穆地等待着。   未被领入会场,在灵木之森的后备休息处,唐铬找到了自己此次的邀约人——莱耶。   今天的莱耶同往日有很大不同,他的衣物更为繁重华贵、头发也高高地馆起,显得庄重而沉静。   然而最能吸引唐铬注意力的,果不其然还是那张原本被麻绳层层缠绕的弓箭,此刻它褪去了平庸的束缚,闪烁着莹润的碧色光芒,似是木质,又似是钢制,一时间唐铬忘记了呼吸,无疑,这武器并非凡品,怪不得莱耶先前说,这是无法外借的家传之物。   不多时,莱耶的轻笑令唐铬回过神来。   “看得出,你很喜欢它,一进门,你的目光就一直在它身上。”莱耶的眼神中颇有几分调笑,他站起身,走到唐铬身边,唐铬这才发觉周遭除开莱耶已然空无一人,就连原本为莱耶打理头发的侍者,都不知何时告退了。   “毕竟是第一次看见它没有被束缚的模样。”唐铬笑着,眼睛却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莱耶,“你……你今天也跟平时很不一样,礼服,很适合你。”   “多谢夸奖。”莱耶轻轻勾起唇角,他抬手,“那里,是我最后的头饰,我行动不太方便,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顺着莱耶所指的方向看去,在被木之力缭绕的梳妆台的中间,唐铬望见了一件头冠,虽同样也是木质,但其精致的程度却丝毫不输于任何由华美宝石制成的王冠,其上还有一颗小小的花骨朵,一个眨眼,当唐铬再次望去,花骨朵已然绽放,浅银色的花瓣仿佛透明的宝石,熠熠生辉地点缀在王冠最中心的地方。   将它拿起的时候,唐铬手都是抖的,他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差池,他走到莱耶的面前,莱耶微微额首,竟是要他帮忙戴上头饰的模样。   于是唐铬照做了,他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幸,就像是完成了一代新皇的加冕仪式,隆重而又光荣。   “你……真的是教练吗?”再次,唐铬小心翼翼地问莱耶道,在此之前,他分明都对莱耶的话语深信不疑,然而此刻,他却犹豫了。   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莱耶莞尔一笑:“你可以理解为,是需要参加各种礼仪活动的教练。”   看着莱耶的笑容,唐铬也笑了,既然莱耶想让他那么相信,那么他就信吧,反正,无论他是谁,都不妨碍自己和他是好朋友,不是么?   “抱歉,今天的行程可能会有些枯燥,我叫你来,其实是为了要你陪我说说话,你不必有太大的负担。”轻轻执起唐铬的手,莱耶拉着他,缓步向外走去,“你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希望你能不觉得无聊。”   打开房门,外面,排列整齐的队伍置于莱耶的所行之路的两边,他们身着象征着灵木之森的碧色制服,纷纷冲莱耶额首,甚至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看他的脸。   就那样走在莱耶的身边,一时间,唐铬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虽然他知道,多数投向这边的目光都是为了莱耶的,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该遮挡了旁人瞩目的视线,可莱耶却在身旁提醒他:“刚开始的时候,或许会有一点不太习惯,抱歉,自作主张将你拉到了这样的地方,我实在是太过无聊,在这里,没有人敢跟我说话,所以才找到了你。”   “没关系,”唐铬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这是我的荣幸。”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王子身边的护卫,能够守护王子的安全,这样也挺好。   然而当他终于调整好心态,抬头挺胸,视野终于变得开阔的时候,远远地,在灵木之森阵营的对面,却望见了身着祭司服的克罗赛尔。   手执费法,长而卷的发披散着,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他一个人走在祭司门为他开辟的道路上,步伐缓而沉,仍旧是唐铬印象中庄严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模样。   一瞬间,克罗赛尔的目光直直地望来,像是同唐铬相接了。   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唐铬忽然感到了心虚,他略显惊慌地别开了视线,心中惊疑不定——克罗赛尔看见自己了么?自己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模样?这么久没见,他会不会忘了他?   千万思绪自唐铬心中一闪而过,下一刻,身边的莱耶却是笑了出来:“看你慌乱的模样,还以为你是瞧见了旁边霍华德家族的小公子,却原来是我会错了意?” 第33章 全·震憾   闻言,唐铬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望向莱耶意有所指的方向。   果不其然,水蓝色的、象征着霍华德家族的方向,斯诺领在最前端,其后的仆从们用水之自然力将一张被蓝色纱帘层层笼盖住的轿撵高高抬起,影影绰绰地,唐铬只望见斐伽洛模糊的身影,他端坐于其内,身上似是穿着有别于平日的轻薄纱衣,头上点缀着的饰物,是同他气质相符的蓝色宝石。   唐铬不知道斐伽洛有没有看向这边,意识到可能他仍是在生气的,唐铬就不免越发内疚起来,然而耳边,莱耶的轻笑却令他不得不回神:“虽然这里有很多熟人,但还是希望瓦萨格老师记住,此时此刻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哦。”   唐铬点了点头,他偷偷看向身边的莱耶,发现对方唇角微勾,像是什么都不在意那般,轻轻地笑着。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没有惹莱耶生气呢?也对,莱耶这么温和的人,心绪应当不像斐伽洛那般捉摸不定。   在灵木之森众人之前落座,唐铬的位置距离莱耶很近,而同旁人又有着相当的距离,他四下观察着,发现自己此刻的位置可谓特殊,虽然唐铬并不是一个畏惧他人视线的人,但这样特别的待遇还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但看着一旁莱耶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自觉地,他也放松下来。   作为要同绿精灵说话的朋友,坐得近一些,想必也没什么吧。唐铬暗暗在心中为自己辩解。   “不必太过拘谨,寻常的聚会罢了,”莱耶轻声对他说道:“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像是看出了唐铬满腹的疑虑,莱耶主动提出这一话题意图为他排忧解难。   若是场内的其他人听到莱耶的这番话,可能会当即气得吐出血来,这可是四神祭典!百年都不一定能有一次的,四大家族聚首的时刻,好不容易各元素的强法者们得空莅临此地,“寻常聚会罢了”?怕是只有莱耶这样位高权重的家伙才有底气这样说。   然而唐铬是个顶天真的人,莱耶说什么,他也就老老实实地信什么,“哎,那边,那些穿红色袍子的人,为什么那么少啊?”隐隐意识到那是象征着火之元素、传说中的因为贝利亚尔将军而一战成名的家族,这样盛大的集会,却是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总觉得有些寒酸了。   “哦,火之一族吗?他们向来如此。”莱耶的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提起火之一族的时候,他的眼睛不悦地眯起,显然,对于这个家族,他没什么好感,“灵木之森虽是常年避世远离迦南,但对于火之一族的衰落,还是有些耳闻。”   忆起了书中所言灵木之森和贝利亚尔将军的渊源,唐铬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但看此刻莱耶还算平静的样子,他大着胆子猜测莱耶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于是又硬着头皮问:“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比列的人,之前,我听他提起过你。”   “……比列吗?”不知是不是唐铬的错觉,他似乎看到莱耶的眉尾跳了一跳,“他跟你是朋友?”   “不,不是。”饶是迟钝如唐铬此刻都已经隐隐意识到这比列跟莱耶的关系好像很不怎么样,所幸恰好,因为那人抢了自己的东西,唐铬姑且将他算作为自己的仇人:“上次,他抢了我的一颗石头,我本来想抓住他,可他动作太快,实力也过于强劲,还会飞……就叫他逃走了,东西现在都还没拿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石头?是你挂在腰间的那一块么?”莱耶的问话倒是令唐铬感到意外了,他没想到对方会将自己的衣着打扮看得那么清楚,毕竟在他眼中,那块石头跟迦南内部随处可见的小石子没有什么区别。   “是的。”唐铬心念一动,说不定莱耶也知道帕恩之石的事呢?   “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也不会属于他,你放心,那块石头只有在正确的人手上,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价值。”莱耶的声音淡淡的,似是在安慰唐铬,可唐铬看着他的表情,却意识到这人的思绪好像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对话告一段落,此刻,周遭的氛围已然肃穆起来,意识到此刻不再是闲谈的时候,唐铬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刚开始,他本想认认真真观赏此次祭典,可随着各项流程的缓慢展开,听着那庄重而又严肃的仪式进行曲,唐铬的兴致终于还是被打散了些。   祭台中央,负责主持的雷之一族已然开启了有关雷之一族的最初演讲,看着坐于最中间的那个白胡子老头神神叨叨的模样,唐铬不免有些犯困,不光是因为他听不懂这些有关政院、盖提亚大陆之类的专业术语,还因为他本身就是个一安静下来就容易犯困的人。   “如果实在无聊,就睡吧。”身边,莱耶微微勾起唇角,十分体贴地意识到了唐铬的需求。   得到了许可,终于不用再硬撑,唐铬手里抱着自己的长剑,靠着椅背,便闭上了眼。   在祭典上睡觉,这可是对四神最大的不敬!如若唐铬是被自然之力眷顾的人,此时此刻,想必都已经被相应的家族口诛笔伐了,只可惜,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白板”,目前四大家族中还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有对他进行抨击的资格和理由。   唐铬是在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醒过来的,那时,正到了作为最强法者的紫色祭司上前向神明们表达谢意的时候。   唐铬恍恍惚惚睁开眼,便见到了正手持费法,从自己眼前走过的克罗赛尔。   克罗赛尔的目光一视同仁地扫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唐铬看出,他的眼神是无比平静的,同时也未曾为自己停留,哪怕一秒钟。   这没什么好值得奇怪的,毕竟自己本身就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人,唐铬很有自知之明,但这并不妨碍他因为克罗赛尔的冷漠而感到低落。   任由克罗赛尔走出自己的视野,直到莱耶轻轻碰了碰唐铬的衣袖,他才恍然间抬头,“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先前所说的,比列?”莱耶抬了抬下巴,冲唐铬轻轻示意道。   顺着莱耶所指的方向极目望去,位于火之一族的最后方,站着一名手揣裤兜、站姿松弛的红发男人。   虽然没有标志性的角和翼,仅凭那一头极富辨识度的发,就足以让唐铬准确无误地认出他来。   一时间,唐铬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握于扶手上的指节默不作声地缩紧,他强忍住了就那么不顾一切站起来追击的冲动。   “不去么?”唐铬的耳边,莱耶轻声问道,“不必在意我,想去追的话,直接去吧。”   唐铬心念一动,莱耶的这一提议,毫无疑问是无比诱人的,他的身躯近乎都要离开座位,但最终,几个转念,唐铬还是默不作声地坐回到原位去。   似是觉得意外,莱耶挑起眉,像是在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   唐铬冲他微微一笑,“我是被你邀请来的嘉宾,我的行为得对你负责……这个地方是庄严的,我不想见它因为我而失去自己的秩序,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也不会属于他。’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将属于我的东西找回来。”   唐铬这人看起来笨笨的,却意外地很有自己处事风格和行为原则,莱耶凝视他许久,最终轻轻对他点头:“嗯,你跟他,真的很像呢。”   “他”?这个词令唐铬一瞬间恍然,他不知道莱耶指的是谁,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祭台处,一阵强烈的,象征着雷电力量的紫光却瞬间点亮了他的视野,一时间天象骤变,密集的乌云开始向祭台紫光乍现之处聚集、卷动——   一旁,以斐伽洛为代表的霍华德家族的水之法师们抬起法杖,就连位于纱帐之中的斐伽洛都缓慢地伸出手——   “抱歉,先失陪一下。”说着,莱耶站起身随着他在虚空中比出了一个拉弓的动作,那张充盈着无限木之力的弓就那样在他的手中凝聚成型,那支象征这木之力的翠绿色箭矢近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可怖力量。   而火,祭台中央,来自于岩浆的地狱之火,却是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其声势浩大,大概就连位于另一端的火之一族都没想到,常年未曾回应他们朝拜的火之神竟在这一刻有了动作。   像是隐隐感知到了什么,求证一般,唐铬往先前火龙人所在的方向极目望去,分明,火龙人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但唐铬就是知道,那操控着岩浆的火之力,毫无疑问,他就是源头!   四种自然之力间相互较量的威压令唐铬眯起了眼,他近乎要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眼下,汇聚在一起的光束是那样地壮美、磅礴,近乎超脱了唐铬对“力量”一词的全部认知,在这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并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与无知。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也忘记了具体的原因,在那之后,唐铬就如同失魂一般,在原地静静地呆坐着。 第34章 水·寻觅斐伽洛   接下来的时间,祭典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唐铬也记不太清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当他看见四种力量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心中产生了一种不止于震憾的复杂情感,那情感好像顷刻间将他体内的力量一举抽空,令他的思绪陷入了混沌。   隐隐约约,他只知道在祭典上,四大家族开始商量起迦南此次对于魔物侵袭的防卫战。   很奇怪,明明政院外部的民众都不知道这件事,就连盛产魔法师的桥西都未曾整合过魔法师出征的部队。   恍然间,唐铬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画面,巨龙、火焰、雷鸣、洪流与参天巨树,伴随着民众的哀嚎,侵袭了整个盖提亚大陆,迦南上空,乌云压境,像是即将迎来一场暴雨,那些以自己身上自然之力为骄傲的魔法师们,他们手持法杖,对着漫天云雷进行绝望的反抗,然而他们的力量是微弱的,他们从法神手里手里获得的魔力投入到天空之中,宛若菜籽落海,一去不返。   他们向上苍祈求着法神的保佑,然而法神们却好像抛弃了他们,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墙破裂、信仰崩塌,只能任由魔兽攀爬进入屋内,迦南成顷刻间变成了魔兽们的欢愉而盛大的餐宴,昔日昌盛繁荣的丰腴之地,此刻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再次回过神来,唐铬发觉自己汗流了满背,周遭……竟已然不是祭坛的景象了,他坐在一片……树叶上?颈后被垫上了绵软的枕头,一旁,莱耶正向他施以关切的目光,见他睁开眼睛,他松了一口气问:“刚刚还好好的,忽然间怎么了?”   “我怎么……”唐铬看向四周,发现这里好像是供莱耶整理衣物以及休息的地方,他眨眨眼,全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茫然地看向莱耶,莱耶只解释道:“看你失了神,稍微施法带你上来休息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唐铬连忙站起身,老实说,他头疼得厉害,一想到自己的行为或许影响到了祭典的顺利进行,他的心中就一片慌乱,“那祭典……”   “没关系,本来在汇聚四种力量之后,强法者们就都可以离开了,不光是我,其他那几位也都走了,除了霍华德家族的那位小公子,他应该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温泉里留着。”   “这样吗?”对莱耶口中“其他那几位”究竟是谁隐隐有数,唐铬攥紧了拳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时候忽然失去意识,“比列,也走了?”   莱耶沉默地点点头。   唐铬本是打算祭典结束后一定要追到火龙人,拿回自己的帕恩之石的,可现在……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提议。”莱耶坐到了唐铬的身边,微微勾起唇角,显得温和而又诚恳,“你可以将这看做交易,或是请求。”说着,他将一个小小的、泛着绿色光芒的瓶子放到桌边,“我会尽我所能找到比列,帮你将你的那块石头还到你的手上,相应的,我希望你能帮我将这个东西带给霍华德家族的那位小公子,算是……我对他的赔礼道歉吧。”说着,莱耶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思绪微滞,唐铬怔怔地拿起那个小瓶子,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放心,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相反,它拥有能够疗愈万物的万物的功效,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但……先前我做的那些事,对于那位小公子来说或许的确是有些过分了,同为政院内部的家族,我希望事情不要闹得这么僵。”莱耶的表情颇有几分无奈,但毋庸置疑,此时此刻,他是诚恳的。   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虽然潜意识告诉唐铬,莱耶不知一个易于服软的人,毕竟前不久他和斐伽洛还针锋相对,没过几天,二者甚至都未曾见面,其中一方竟忽然说想要和好了?   虽然私心里,唐铬自是想要接下那个小绿瓶的,自己的个人需求是一方面,另以方面,他希望二者和谈,但他犹豫片刻,果然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提议:“谢谢你,莱耶,如果你需要,我当然愿意帮你将这个小瓶子送到斐伽洛的手上,但……这只是一件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让你惹上那么大的麻烦,比列的实力很强,而且火系魔法向来克制木系,我不希望我……”   唐铬还没说完,莱耶便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抱歉,”唐铬愣神之际,莱耶叹了口气,却是轻轻将手覆在了唐铬的手上,“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世界上竟然还会有像你这样敦厚的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过于老实是会吃亏的?”   意识到自己被调笑了,一时间,唐铬有些无所适从,他只是遵照着自己的行为准则做事,这……这怎么能说是“老实”呢?   “你不用替我担忧,灵木之森常年同迦南内的魔杖制造商打交道,准确说来,我还算得上是个商人,”说着,莱耶轻轻地将那纹有华美纹路的小绿瓶放到了唐铬的手心,“商人永远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瓦萨格。”   于是,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唐铬将那个小瓶子收在了手中,它最终被唐铬别在腰间,莹润的绿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站在镜前,唐铬都觉得这东西将自己衬得高贵了许多。   虽然祭典还尚未结束,但没过多久,莱耶便起身,准备离开了,他本想招呼唐铬与自己同行,但唐铬因为念着还在生自己气的斐伽洛,便婉言拒绝了。   莱耶叹了口气,“好吧,下次再见面,或许就应该在学校内了吧,不知道你的箭术现在练得怎么样,到时候见分晓吧。”   唐铬点点头,既然莱耶要验收练剑成果,那么这些天,他便更不能松懈了。   “那个,莱耶。”临行前,神差鬼使地,唐铬叫了莱耶的名字,他想起了祭典上,自己那几个不甚美妙的梦,“魔物不会入侵迦南城的,对吧?”   似是没有想到唐铬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莱耶身形微顿,片刻后,给予了唐铬一个肯定的笑容:“一定不会的,毕竟,今日的祭典,四大家族齐聚,为的就是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是么?”   如此,唐铬便放心了。   莱耶最终,骑着他的马儿行远了。   那匹白色的骏马,上面未曾沾染一丝灰迹,跟莱耶真的很搭呢。夕阳西下,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莱耶,唐铬的嘴角泛起微微的笑容,他这样想道。   天色渐晚了,唐铬转过身,面向圣山内的林地,方才莱耶说,这里有温泉,而斐伽洛就在温泉里。   祭台内部,四大家族的剩余的成员们还在尽职尽责地举行着敬神仪式,而唐铬,未曾被四大法神眷顾,也就自然不具备感谢任何神明的资格。   斯诺也还在祭台内呢,此时不去找斐伽洛,简直是对不起这天赐的良机。   于是唐铬一头扎进了那林地里。   霍华德家族留下的标记,是明显的,唐铬沿着他们所给的方向走着,路上,哪怕只遇见一个小水洼,他都要轻叫一声斐伽洛的名字。   不过很遗憾,斐伽洛好像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到了霍华德家族标记终止的地界,果不其然,是一处温泉,这里有数位身着霍华德家蓝色袍服的水系法师把守,然而十分遗憾,这里也并没有斐伽洛的影子。   虽然的确,温泉内部是有一个形似斐伽洛背影的、有着淡蓝色短发的水影,但只一眼,唐铬便确认,那不是他,而只是斐伽洛刻意留在原地、用于迷惑人视线的傀儡罢了。   而眼下的这些水系法师并却没有察觉那人影只是斐伽洛诡计多端的障眼法罢了。   也是,按照斐伽洛的性格,怎么会老老实实地呆在霍华德家族专程为他安排好的地界呢?   况且,唐铬知道,斐伽洛最讨厌的,就是滚热的温泉了。   最后,唐铬走到了一处画着圣山地形分布图的布告前。   圣山不是用于旅游的地界,平日里,是不会有人造访的,然而今天日子特殊,为了让前来参加祭典的尊贵客人们找到路,距离祭台约摸三公里的地界,都十分贴心地挂上了地图。   唐铬看这地处偏僻,不像是有人会来的样子,于是索性将地图取下,地图上,他看见了圣山内部唯一的湖泊,估摸着斐伽洛会在那里,便照着地图义无反顾地寻过去。   等他到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   远远地,能够听见霍华德家族内的侍从高声呼喊斐伽洛名字的声音,还有斯诺那仿佛永远都不知疲倦的怒吼,显然,他又将斐伽洛的失踪归咎到了下人的无能上。   世间的一切都那么喧嚣,然而,当唐铬终于从林地里走出望见这一汪清澈的泉水的时候,一时间,仿佛一切杂音都再听不见了。   湖面是平静的,湖泊内部,并没有望见人鱼的影子……亦没有,斐伽洛的影子。   “斐伽洛,你在吗?”试探性地,唐铬叫了他的名字,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十分确定,斐伽洛就在这里。   虽然那人并不回应。   “我……”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自莱耶身上沾染到的木之自然力,唐铬叹了口气,他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褪下,跳进水里,“对不起斐伽洛,我……我没有提前洗澡,圣山内部,除了被霍华德家族霸占的温泉,就没有其他干净的水了,我,我现在洗。”   洗到一半,唐铬耳朵红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十分愚蠢,“我……莱耶说,他想给你赔礼道歉,还代我给你送了礼物,你出来,我拿给你。”   仍是静默着。   “今天,你在我旁边,我看到你了,你好像穿了跟平时不一样的衣服,可惜被纱帘遮住,看不见,但潜意识里,却觉得你会很好看呢。”说着,唐铬微微勾起唇角,无疑,此刻他的笑,看起来是充满傻气的。   “真是油嘴滑舌。”斐伽洛的声音,来自耳边,顷刻间,唐铬感觉这一整湖的水都倾向自己,它们压在他的背上,缓缓地,竟构成了斐伽洛的模样,“你身上的木之力,都将这湖水染得不再纯净了。”附在唐铬的背上,斐伽洛声音很轻,“你说,要怎么还?” 第35章 水·斯诺的癫狂   害怕斐伽洛从自己背上摔下去,近乎本能地,唐铬抬手兜住了他的身躯,隔着纱料,他能感受到斐伽洛皮肤的凉意,然而还没等他说话,斐伽洛就轻哼一声,水一般,从他手中溜走了。   唐铬回头,斐伽洛正在湖水中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那眼神中颇有几分玩味,也有点……令人说不清的危机感。   “今天,你需要注意的人似乎是太多了。”斐伽洛轻笑一声,咕咚一下钻进水中,“怎么,现在倒是想起找我来了?”   被斐伽洛这么控诉着,一时间,唐铬有些窘迫,他自己将自己一早准备好的蓝鸢花放在手中,连带着莱耶给他的小瓶子:“这个……是我在来找你的路上采到的,很漂亮,之前也给过你的,你可以把它放在你房间中的花瓶里,还有这个……这是莱耶托我送给你的,说是具有疗伤的功效,他说,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感到抱歉,这是赔礼,感觉,是个很珍贵的东西。”   斐伽洛平静地凝视着站在岸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却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的话,只说:“蹲下,瓦萨格,你站着,不方便交流。”   唐铬眨了眨眼,对斐伽洛的话语没有半分疑心,他依言蹲下,身躯还微微靠近了水中,湖水淹没过他的裤脚,令他感到了丝丝凉意。   下一刻,自己手中的花被斐伽洛抽走了,只剩下莱耶的那个小绿瓶子,还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手中。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可是那家伙的东西,我不愿意收下,随便怎样处理都好,我对于来自于灵木之森的东西,没有一丝好感。”   这话,恐怕只有像斐伽洛这样的强者,才有资格说出口吧,唐铬不禁失笑,毕竟灵木之森中的灵木,可是每一个魔法师想要释放魔法时不可或缺的必需品,而斐伽洛……他从没见过他使用魔杖,好像,他轻轻一抬手就能将“水”的一切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   斐伽洛,很强。   自是不好勉强斐伽洛收下自己的东西,唐铬默不作声地又将小绿瓶放回到原地。   原本,他还想着,能不能靠这个瓶子来治疗斐伽洛那双行动有些困难的腿呢。   “斐伽洛。”好不容易离开了霍华德家族,唐铬四下观察着,隐隐约约,他好像又听见霍华德家族的人高声呼叫着斐伽洛名字的声音,“现在不在霍华德家族内部,甚至,也不在政院,你也学会一点走路了……我们,我们跑吧!”   沉默地听着唐铬的叙述,斐伽洛的表情显现出沉静,“跑?你是说,跑去你那儿吗?”   唐铬涨红了脸,“虽然我不能像霍华德家族那样,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但是,我可以去桥西校方介绍你,你对水的操控那样娴熟,桥西内部向来都缺水之自然力的老师,到时候我们就……”   听着唐铬的话,看着唐铬憧憬中带着向往的表情,默不作声地,斐伽洛闭上了眼。   唐铬听到了水流轻轻波动的声音,原来是斐伽洛转过了身:“我不能,也不想离开那里,瓦萨格。”   为什么?月光的沐浴下,望着斐伽洛略显孤寂的背影,唐铬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念能让斐伽洛忍受着斯诺的骚扰而日复一日呆在那个囚笼般的家族,他想知道斐伽洛真正在守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斐伽洛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他的心是封闭的,内里装着讳莫如深的过往,令人难以窥探。   最终,斐伽洛只是叹了口气:“今天的课程什么时候开始呢?瓦萨格。”斐伽洛抬手,指向位于湖心中凸出的一块草地,“学走路的话,我想去那里,你能游过去吗?”   为什么,不是在普通的地面呢?这句话,唐铬也没能问出口,他知道斐伽洛的选择是有一定道理的,而斐伽洛……也是向来不喜欢解释的。   最终,唐铬只听话地游到了那个中心的小岛上,而斐伽洛,则是早早在那处的岸边等待着他。   “这里离火山那样近,湖水却是这么冷。”从水中出来的时候,唐铬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斐伽洛能够顷刻间吸收掉附在自己皮肤上的水分,而他不能,这让他看起来比斐伽洛狼狈许多,“你可以帮我把我身上和头发上的水……”   唐铬相信斐伽洛知道自己的意思,但斐伽洛只是眨眨眼睛,答非所问道:“你的身材真不错,瓦萨格,为什么腹部会有一处疤呢?”   “哦,这是在克法,跟魔兽缠斗的时候受的伤。”   “这样吗?”斐伽洛眨了眨眼,“生在蛮荒之地,没有自然之力,却依旧能够同魔兽搏斗,并且安然无恙地长大,看来之前是我小瞧你了。”   “是啊,克法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们都不是被神眷顾的人,但我们依旧坚强地活着。”说到自己的家乡,唐铬便自豪起来,“我是村民中最强的那一个。”   “怪不得,能够拥有这么强健的体魄。”斐伽洛微微勾起唇角,“我喜欢你被湖水浸湿的模样。”   唐铬脸一红,还没等他想好自己下一步该说什么,斐伽洛便冲他伸出手,“好了,拉我起来吧,这座圣山的温度太高,火山也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弄得我很不舒服,今天的课程弄完,我们早点离开。”   抓住斐伽洛的手,一边按照程序教导着斐伽洛的动作,咂摸着斐伽洛方才的话,“什么意思,火山要喷发了吗?”   唐铬近乎瞬间想到了迦南内部的居民、自己的学生,还有那场,宛若人间惨剧的梦。   “我的感觉是这样。”身形不稳地朝前走着,斐伽洛的语气颇有几分调笑,“这都是今天在祭典上,各大家族商量过的问题,你睡得太香,没听见也正常。”   在斐伽洛摔倒之前扶住斐伽洛的肩膀,今天的唐铬没戴手套,“你是说,迦南危险了吗?”可是莱耶却并不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老实说,我不关心这些。”斐伽洛的口吻是冷漠的,“但我知道,就算迦南终将覆灭,那也不会是这段时间。”   什么?因为紧张,唐铬的力道默不作声地加重了。直到斐伽洛轻声的警告令唐铬意识到自己弄疼了他,“抱歉。”不知为何,他的心情沉重起来。   “没关系,瓦萨格,不用那么紧张。”觉察出了唐铬的忧虑,斐伽洛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叹息,“我看得到你的未来,你不会有事。”   来自预知者的肯定却并没有令唐铬放下心来,他不会有事,那……大家呢?   前方的斐伽洛叹了口气,他回身,盯住唐铬,“你这样不认真,我就不学了。”   后知后觉的唐铬连忙回过神来,看见斐伽洛就这样姿态放松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多么大的惊喜,“斐伽洛,你能好好立起来了!而且刚刚,你已经正常走了许多步!”   竟然现在才发现么,斐伽洛轻笑一声,看着眼前少年欣喜的神色,一时间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斐伽洛!”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斯诺的声音划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斯诺此刻的样子堪称狼狈,但他望住斐伽洛的目光,却是狂热的。   唐铬近乎本能地想将斐伽洛护在自己身后,然而在那之前,斐伽洛却先一步软在了他的怀中。   毋庸置疑,斐伽洛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想让斯诺知道自己已经能够独自站立、甚至走路而已。   然而他挂在唐铬身上的这一动作却是极大程度上激怒了斯诺,斯诺盯住唐铬的脸,像是要用目光将他撕得粉碎,“我不是警告过你!叫你不要再靠近我的弟弟吗!”   “斯诺先生,先反省反省你自己吧!你对斐伽洛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保护,而是你自私自利的禁锢!”说着,唐铬不自觉地愈发抱紧了斐伽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感受到,斐伽洛正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笑着。   下一秒,斯诺抬高了手臂,他手中的信号弹被引燃,不多时,炫目的光焰照亮了夜空,唐铬知道,斯诺正在号集霍华德家族的人迅速向这里聚集。   带着些许的癫狂,斯诺奔入水中,奋力朝斐伽洛的方向拼命地游动着,他拿出魔杖,操控着水流,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斐伽洛!不要任性了!快!跟我回去!”歇斯底里中夹杂着惶恐与欲求,他用魔杖催动着水中的力量,让它们化作大网,铺天盖地地朝唐铬和斐伽洛奔涌而来。   唐铬咬牙,正准备迎战,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抽出自己的武器,就听怀里的斐伽洛轻笑一声:“真是不自量力。”   水之自然力构建而成的网迅速溃散,一时间,整片湖泊的水流都涌动起来,开始变得湍急、凶险。   斯诺的身躯被卷入了漩涡之中,饶是他拥有能够驾驭水流的魔法,却依旧不能违抗眼下这铺天盖地的强大力量。   他拼命叫着斐伽洛的名字,水中,他伸出手,眼里似有癫狂,像是想要拼命触及到岛屿中间的斐伽洛。   然而斐伽洛的目光却是冷漠的,除开湖中的这片小岛未曾受到波及,周遭的湖水似乎都化作了海中的惊涛,那一刻,唐铬分外确定,斐伽洛是不想对淹在水中的那个男人留情的。   再这样下去,斯诺可能会……死。   “斐伽洛……”唐铬握住了他施法的手,“冷静下来。”   水流中,斯诺的声息似乎渐渐隐去了,“你说过的,你不能这样做。”虽然对于斯诺,唐铬并无好感,但他也无法做到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在斐伽洛手中死去,“你的手上,不该沾染血腥。”   片刻的静默,耳边,水流的声音似乎不再湍急了,斐伽洛收回了手,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唐铬紧紧握住自己的动作,而后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   唐铬屏息凝神,他看着终究归于沉寂的湖面,却没能找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你可以回去了。”斐伽洛说。   “你……”一时间,唐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但在他回头看向斐伽洛的时候,他感觉到,脚边的水流正在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吞没——   “他不会死。”斐伽洛背过身,语气是沉静,乃至冷漠的。   “抱歉,又自说自话了。”微微勾起唇角,望着他的背影,唐铬忍不住问:“我们下次见面,又是会在哪里呢?”轻声地询问着,唐铬却感觉自己的身躯被水流拉拽着,往后退。   再次,无穷无尽的水流,无声地包裹住了自己。   在视线被无尽的湖水所遮挡的一瞬间,唐铬好像看见斐伽洛微微回头,那双似是含有哀伤的眼眸中,藏着他所不能明白的悲痛与决绝。   当唐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近心湖的湖边。   天已经蒙蒙亮了,近心湖的湖面上氲氤着雾气,时间,好像退回到了自己跟斐伽洛初见的时候。 第36章 木·莱耶的花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唐铬都没能再与斐伽洛见面。   斯诺没死,身为霍华德家族的家主、水之自然力的持有者,却在祭典的当天晚上奄奄一息地被自己的手下在圣山中的湖边捡到,这简直可谓是一个笑话。   但毕竟,政院就是政院,没有人胆敢在背后编排霍华德家族的家主,随着这一“新闻”传播程度的加深,渐渐开始有人认为那是因为斯诺是在那个地方获得了神谕。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的的确确可被称作“神谕”吧,默不作声地拿起弓箭,这回的唐铬掌握好了力道,箭矢“嗖”地飞了出去,前来围观的学生们纷纷鼓起掌来,站在唐铬身边的莱耶也微微勾起唇角:“干得不错。”   灵木之森的学生们是向来不愿同桥西内部的其他学子“同流合污”的,原本唐铬和他班上的同学也并不具备进入到猎场的资格,可莱耶作为唐铬的朋友,自是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本就不甚合理的禁制。   桥西内部的学子同灵木之森来的“借读生”进行友好的“学习交流”?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奇观。   老实说,唐铬是感谢莱耶的,自从那天被斐伽洛送回到近心湖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低落着,是莱耶的提议让他打起了精神,再次拾起弓箭,唐铬发现只要莱耶在身边,自己的准头就会好很多。   学生们终究是孩子,就算刚开始拉帮结派、水火不容,但两位教官间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叫他们少许地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   短暂的下课时间,唐铬安排了两边的学子们进行球类竞赛,不得使用魔法,一时间双方摩拳擦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翠西自是担任裁判的那一个,看着她慌乱在计分板上写写画画的模样,再看着自己的学生们在场地内生龙活虎地运动,唐铬心中久违地涌现出了满足的情绪,他知道自己不能总为斐伽洛的事情而忧愁,毕竟眼前还有更多需要自己去做的事。   “对了,比列的行踪,已经有了眉目。”同为“教练”,坐在观战席,唐铬和莱耶交流起来自是方便许多,“不久之后,我就能够帮你拿回你想要的东西。”   说起这个……唐铬一时窘迫,他从兜里掏出了那个泛着奇异光芒的绿色小瓶,“对不起莱耶,斐伽洛他……并不打算收下它。”   受了他人的恩惠,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却没能做到,这让唐铬分外懊恼,他将绿色的小瓶子推到了莱耶的面前,满面的歉疚:“我很感谢你帮了我,但是这件事我真的可能做不到……如果以后还有什么别的,是我能帮你的,我一定……”   “没关系。”莱耶的回答却是无比平静的,看他的神情,竟像是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后来会发生什么似的,勾起唇角,他冲斐伽洛微微一笑:“万一,其实这件东西,原本就是我想要给你的呢?”说着,他重新将小绿瓶放回到唐铬手中,“收下吧,送出去的东西,我向来是不打算收回的。”   莱耶这话,令唐铬脑袋空白片刻,“可是,我拿了你的东西,你又帮了我的忙……”唐铬想不通,他想不通莱耶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好,自己先前从未同他见过面,他却在相遇之后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了自己。   唐铬明白人世间的道理,他知道这一切都不会是没有理由的,可是,“抱歉,我真的想不通,我觉得我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似是觉得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莱耶做出沉思的样子,却终究没有给唐铬一个准确的回答:“我说过的,我是商人,我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理所当然,“你不必觉得你欠了我什么,瓦萨格,如今我做的这些,只是希望来日,能够获得……”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抚过了唐铬的发丝,“某些东西。”   凝视着莱耶碧色的眼眸,最终,唐铬点头:“只要是我能够给你的,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全部……”   许是被唐铬赤诚而直接的语气逗笑了,莱耶只是握住唐铬的手,令他将小绿瓶放到自己怀中:“既然你有这份觉悟,那就让它作为见证吧,我希望你能将它别在腰间,当你受了伤,就会有木之力护佑你。”   唐铬没什么心眼,仅凭莱耶如今为自己做的这些,他都感激涕零到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能够报答莱耶,他绞尽脑汁,最终却十分老土地只想到一个最常规的方案——送花。   为莱耶送上最与他气质匹配的花,一大把的花,这样的话,莱耶能够明白他的心情吗?   某天清晨,天都尚还没有完全亮起的时候,唐铬便骑着已然变肥的小马驹苞米上路了。   他的目的地是桥西附近的丛林,从前,为了给克罗赛尔找到让费法之花长时间存续的办法,他曾将走过了桥西周围的每一个山头。   他曾在《迦南生物图鉴》内看到过一种花,它是自灵木之森中移植入迦南的品种,名为藜露。虽然如今在迦南各地也有分布,但到了灵木之森,它的花期会更长,开得也会更挺拔。   当时唐铬就觉得,不会再有比它更符合莱耶气质的花朵,雪白中透着一抹金黄,亭亭的一朵,立于蒙蒙的迷雾之中。   它的花期和费法很不相同,当初唐铬为了费法进山的时候,藜露还未曾盛开,那毫不起眼的小小花骨朵,又有谁能够想象,在它盛开后,会是那样地挺拔、净美。   就如同唐铬记忆中的莱耶一般。   如今时间正赶巧,再次上山,正好碰上了藜露的花期。   浅浅地采了几朵,唐铬将它们放在鼻边细细地闻着,那仿佛来自森林内部的香味,竟又跟莱耶身上的味道不谋而合了。   逛了几圈,发现林中这类花实在是不算多,唐铬采了几朵便收手了,莱耶是在森林中长大的王子,应该也不会愿意见到一种植物被过度采集的景象吧。   不日后,唐铬便再次同莱耶见面了。   送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花朵,望着莱耶似乎有些许意外的神色,唐铬心跳如擂鼓。   “觉得很适合你,就……忍不住想采来送给你了。”老实说,他并不确定莱耶是否会喜欢,他这人就是这样,送出东西之后,才迟迟开始考虑别人不接受的后果。   “怎么了吗?”莱耶静默的时间有些过长,一时间,唐铬以为自己弄巧成拙,他问得小心翼翼。   “没有,谢谢你。”莱耶堪称平静地收下了唐铬送出的花,“只是,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跟你一样,喜欢送花,他也不知道,在灵木之森,送花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没在莱耶脸上看到如此柔软的神色,唐铬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那个人一定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是,那是我亡故的妻子。”抿了抿唇,莱耶抬眸看着唐铬,“我一生的挚爱。”   一时间,唐铬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莱耶看上去那样年轻,他以为莱耶还没有结婚,没想到……“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看莱耶的神情,想必他一定很爱自己妻子吧。   自己贸然给已婚人士送花,会不会是不太好的行为呢?不过自己仅仅是为了表达感谢,莱耶的妻子在天之灵,应该不会感到被冒犯吧,“没想到您已经结婚了,我看你这么年轻,还以为……”   “我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说着,手里捧着花束,莱耶站起身,“谢谢你,让我回忆起了被送花的感觉,老实说,你的样子……”话说到一半,莱耶顿住了,他只一瞬不瞬凝视着唐铬的脸,在唐铬疑惑的目光中,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没什么。”   唐铬困惑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去深究,便听莱耶再次发出了射术训练的邀请。   那天的唐铬依旧在莱耶的指导下完成了射术的初级考试,自己的进步竟然这样明显,唐铬太过高兴了,正准备回头向莱耶炫耀的时候,却忽然听莱耶说:   “瓦萨格,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   哥哥?唐铬眨了眨眼睛,他是孤儿,被师父布松在百农的外缘处捡到,从小就跟着村村民们练剑,在他眼中,克法的大家都是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他从没有感受过那种所谓“血缘的纽带”,他甚至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哥哥,还是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双胞胎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双胞胎。”   然而莱耶只是摇头,“对不起,就当我在胡说吧……”他站起身,兀自走到了唐铬的前面,令唐铬再也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瓦萨格,今天晚上,我就能够拿到你的那块石头。”   一时间,唐铬忘却了所有忧虑,“真的吗?”他站起身来,本能地想要走到莱耶身旁,却在接近他的那一刻,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非常感谢,我没想到会这样麻烦你……”   “没关系,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莱耶回眸,他的脸上,仍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但……为什么呢?唐铬不明白,他明明觉得自己比起以往更加了解莱耶了,但这份了解,却并没有拉近他与他之间的距离,而是叫他明白,他们之间,原本就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明天中午,来木医潘来同我见面吧。”莱耶手捧着那束雪白的藜露花,温声对唐铬道。 第37章 火与木·抢劫犯比列   第二天,在唐铬离开桥西之前,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上下反复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行装——并非是确认自己此刻的外表光鲜亮丽,相反,他希望自己的衣着尽量不要引入注目。   木医潘距离政院并不算远,而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跟斐伽洛见面了,虽然他清楚斐伽洛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也知道斯诺压根不会拿他怎么样,但他就是担心他,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寓此言..   他要去见他,哪怕是爬墙爬进霍华德家族的内院里。   老实说,唐铬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他向来凭借本能行事,不会过多地权衡利弊,而只去做自己所认为正确的事情。   他近乎不愿回想那天晚上斐伽洛脸上的表情,那种落寞的决绝,令他感到自己离他其实很远。   将莱耶给的小绿瓶别在腰间,用黑色的衣料掩盖住那莹润的光芒,这是莱耶送给自己的“珍贵礼物”,伤药,在任何地方都是必不可少的,要是能帮到斐伽洛就再好不过了,这是唐铬此行带上小绿瓶的原因之一。   骑上苞米,这几天减少伙食的决定似乎对它身材的健康颇有助益,就连脚步都比往常轻便了不少,唐铬骑在苞米的后背,它先是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后才踩着小蹄子哒哒哒地走上了去往木医潘的道路。   老实说,莱耶究竟会如何从火龙人手上拿到自己的石头呢?唐铬始终想不通,反正他觉得火龙人不是那种会将东西老老实实交出来的家伙,所以说,他们二人是动手了吗?   火龙人实力不俗,同他交恶,对莱耶来说,可能是不小的负担吧,莱耶究竟为什么要帮自己那么多呢?唐铬怎么也想不通。   今天的木医潘同往日一样,充盈着木之力和绵延的药香,说起来,自己同莱耶第一次见面,好像也是在这个地方。   今天的莱耶同初见那日无甚分别,即使是最方便行动的衣装,也依旧难掩他矜持而又收敛的贵气。   跳下小马驹苞米,唐铬先是笑着同莱耶打了声招呼,莱耶的目光在他腰间停留了一瞬:“还以为你不喜欢,看你戴上,我就放心了。”   意识到莱耶是指那个小绿瓶,唐铬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实说,对他来说,被人赠予东西的体验是新奇的,在蛮荒的克法,任何东西都需要依靠自己拳头来争取的,而这种能够疗愈他人的宝贝……想必,有人会抢到头破血流都不愿意撒手吧。   两人并肩行着,聊了好一段时间的家常,比如射术和学生近况之类的,对于这方面话题,唐铬向来是健谈的,一时间他都有些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理由,因为单跟莱耶聊聊天,也让他感到很开心。   然而不久后,莱耶便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晶莹着红色光芒的石头,将它递到了唐铬的面前。   望着那泛着血红色泽的帕恩之石,一时间唐铬有些困惑了,虽然它毋庸置疑就是就是唐铬记忆中的那一颗,但这颜色的差异又叫他颇有些不可置信起来。   “奇怪,我记得它分明是……没有颜色的。”拿到手中,唐铬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他记得,当帕恩之石被水之力持有者斐伽洛攥在手中时,一瞬间,它内里也闪烁起了莹润的蓝色光芒,但那时的情况显然同此刻很不一样,此刻,石头泛红的色泽迟迟没有消散,拿在手中,甚至令唐铬感受到了温热的、似是同那火龙人极其相似的力量。   “我确定这就是你所丢弃的那一颗,至于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据我对它浅薄的了解,我觉得,这或许是因为它跟强大的火系力量产生了共鸣,它们之间相互吸收、相互淬炼,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对于这样一块东西,唐铬虽是拥有,但却并不了解,“那你知道该如何使用它吗?”他小心翼翼问出口,莱耶是为数不多愿意同自己谈论起这块石头的人,说不定,他对它也很了解呢?   “抱歉,具体该怎么实施,我其实并不太清楚。”莱耶沉默片刻,“但是我知道,在某个最正确的时机,它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这话说得有些过于笼统了,唐铬费力思考着,却怎么也想不通那个“最正确的时机”究竟是该在什么时候,不过,反正他向来都是不太清楚这块小玩意儿的,既然不知道,那就不知道吧!   “辛苦你了……”唐铬挠了挠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比列那家伙,想必很不好对付吧?”   唐铬说完,就听见莱耶轻轻笑出声,“没有,其实并不麻烦,我甚至没有同那家伙见面,东西……是我直接拿到的。”   什么?难不成,比列那家伙,是将自己的帕恩之石拿到黑市中卖掉了吗?   迎着唐铬困惑的神情,莱耶默不作声地勾起唇角,“你知道,龙这种生物,向来喜欢将自己的财宝累积在自己的洞穴中,而我不过是找到了他洞穴的所在地,将某个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拿了出来而已。”   这下子,唐铬更是震惊了。这么说来,莱耶竟是直接打到了比列的老巢?   看着此刻比列云淡风轻的模样,一瞬间,唐铬还真以为此行于他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顺势之举,“那……那家伙居然住在洞穴里吗?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很正常的地方,你……没有受伤吧?”   “在迦南城外,一处连通圣山的火山上,他的洞穴,就在那山壁上。”莱耶眯了眯眼,“最近城外很不安宁,那地方能量涌动,我也是顺道去调查,那块石头,算是意外收获吧,你不必太过担心。”   能量涌动?唐铬张张嘴,本想再问点儿别的什么,然而莱耶却岔开了话题:“你等会儿,是打算回学校,还是想先到别的地方?”   唐铬的思维下意识地便跟着莱耶走了,他如实回答:“等会儿我想先去政院那边。”   “是去见霍华德家族的小公子么?”莱耶倒是一下就猜出了他想做什么,“那里现在已经被霍华德家的家主完全封锁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一时间,唐铬讶异了,他很快猜到了斯诺这么做究竟是因为什么,一时间义愤填膺,简直恨不得冲进去同他狠狠理论一番。   “能告诉我那边的情况吗?”一时间,唐铬的表情变得严正了不少,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懵懂甚至憨厚的,这就导致在他认真起来的时候,跟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去一趟。”   随后莱耶告诉唐铬,此刻霍华德家族内部已经被完全封锁,不许外人进,也不许内里的人出,斯诺甚至花了大价钱请到了火、雷、木三系的强法者,在霍华德家族外沿设置了极为严苛的死禁,这样的禁制对水系魔法师威力极大,毫无出行潜逃的可能,就连手指轻轻的触碰,都可能带来半身瘫痪的危险。   一时间,唐铬浑身冰凉,他发誓,在这一刻,他打从心底讨厌起了斯诺这个家伙。   但同时他又不免迷茫了,先前斐伽洛在认识自己之前,分明偶尔还能到近心湖去散散心,直到同自己相交,斯诺对他的管制越来越严格,直到现在,甚至可以说是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斐伽洛如今的境况,是自己的错吗?自己就算现在去见他,又能帮到他什么呢?更何况,斐伽洛或许仍还想留在霍华德家族,为了那……为了那他不愿意告诉自己的原因。   唐铬迷茫了,思考得太多,让他感觉自己比往常变得犹豫了许多,曾经,他分明是一个先去做什么就毫不犹豫去做的人……   “我有马车,可以送你。”莱耶的声音响在他的耳侧,“还是说,你临时改变主意了呢?”   “不……”唐铬摇头,强迫自己摒除掉那些杂念,虽然他或许没资格说自己想要拯救斐伽洛,但至少……至少他想看看斐伽洛如今境况的心情是真的,哪怕仅仅只是站在政院外遥遥观望也好……“麻烦你了,莱耶,请带我去政院吧。”   “你们他妈谁都别想去任何地方!”嚣张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伴随着蕴含着火之力的罡风,铺天盖地地袭来。   唐铬迅速抽刀,下意识地挡在了莱耶的身前。   阿瑞斯的刀柄被震得不住颤抖,唐铬咬牙,抬头向天上极目望去,此刻,张着龙翼的比列遮蔽了天空中的太阳,耀目的光线近乎令人不能直视他的面容,毫无疑问,此刻的比列正维持着火龙人的模样,往日那泛着金黄的眼瞳此刻竟正泛着猩红的颜色。   “原来是你啊,怎么,这么多年不见,还干起了小偷的行当?”比列微扬起下巴,端得是一副轻佻倨傲的模样,“我不愿意多做解释,我数三声,东西,给我拿过来。”   “比列,你不要强词夺理!这块石头本来就是我的!”唐铬抬起刀,咬牙,怒道。   然而,他的身边,莱耶却一言不发地褪下了背上的弓箭,就在唐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的时候,一支蕴含着木之力箭矢就那样直指着比列,破空而出—— 第38章 水火木·混战   一时间,自然之力的碰撞震颤了整片天空,火与木的加持,使得属于火的光焰在半空中生生不灭。   唐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下一个眨眼,比列的身躯直接穿过了能量的网,狞笑着向唐铬这头俯冲过来。   唐铬拿着刀,本已摆好了迎战了姿态,然而莱耶却拽住了他的手腕,推着他径直摔到了身后的马车中。   “你先去政院吧,我可以对付他。”莱耶的神情是淡然的,唐铬望着他碧绿的眼睛,一时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马蹄的声音便已然响起了。   比列低骂着,本欲越过障碍去追马车,却被莱耶不动声色地拦截,他望着眼前金发碧眸的青年,轻笑一声:“你一个弓箭手,还真以为能打过我吗?”   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情急下,唐铬本想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去,他想跟莱耶并肩作战,他不认为自己是会拖后腿的那一个,他甚至还想跟比列讨个说法,质问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然而他却被木之力制成的屏障牢牢困锁在马车内部,无论他怎么努力试图挣脱,都没有效果。   远方,时不时传来自然之力相互碰撞的轰鸣声,唐铬只能在脑海中构想着战局,毫无疑问,他是懊恼的,惹到了比列,莱耶毫无疑问面临着一个天大的麻烦。   都是因为自己么?唐铬咬牙,这样想着。   在来到迦南之前,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可是当他看见克罗赛尔、比列、莱耶、斐伽洛……这些强者中的强者,令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是那样的渺小,甚至不值一提。   马车最终在政院外部停下了,抵达目的地后,专属于木之力的禁制便自动解除。   此刻,高墙的对面便是如今已经全然被封锁的霍华德家族,象征着木火雷三种自然之力的禁制将这个以水之力为傲的地界层层包裹,唐铬知道,斐伽洛就在里面。   以唐铬现在的身份,用常规的程序进入政院,必然是不太可能的。   唐铬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刀,片刻后,又从兜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小型匕首,如今的他还未曾忘记攀爬的技能,这墙高虽高,却远比不得克罗赛尔所住的云雷之塔那般可怖。   安抚好帮自己拉车的马儿,见它们迟迟不愿离开,唐铬猜想这是莱耶的授意——出来后,他仍旧可以乘坐着这辆马车离开。   莱耶的思虑周全令唐铬愈发羞愧了,他总觉得自己受了莱耶诸多恩惠,自己却没什么东西能够用以报答。   想着,唐铬咬牙,将刀刃狠狠插进墙面中,他感受到了来自结界的排斥,手有些发痛,好在还没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为什么要去见斐伽洛呢?一步步向上攀爬着,唐铬恍然间又在心中问出了这个已然出现过无数次的问题。   有什么特定的理由?还是仅仅只因为本能而已?唐铬想着,忍受着被三种自然之力交相排斥的疼痛,缓慢地向上、向上、只希望自己能够离墙面的最顶端更近一些。   精力的过分集中,令唐铬没有注意到火之力的迅速迫近,只在他感受到层层热浪的时刻,他回过头——象征着治愈与庇佑的木之力一瞬间倾覆在了他的身体上,唐铬感受到自己身上被烧伤,又被瞬间治愈,比列扇动着翅膀,位于自己身后不远处,而莱耶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建筑群的顶端,手持着弓箭,丝毫不见退让地同比列对峙着。   比列竟扇动着翅膀,一路追了过来,相应地,莱耶也作为护佑,一直在背后协助着唐铬。   同莱耶对视片刻,一瞬间,唐铬似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所要传达出的意思,颤抖着双臂,再次将匕首插入墙体,他拼命往顶端爬去。   “你是不是疯了?就算爬上去了又能怎样?上面的禁制,你以为你能打开吗?”比列的声音响在唐铬的耳畔,来自火龙人的嘲笑,绝不能被动摇,唐铬这样想着,只自顾自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你是要去见那个水么?”比列的声音中不乏讥诮,“莱耶那家伙,脑子是不是秀逗了?竟然支持你们俩见面?”   “喂,我说,”宛若嗡嗡嗡的苍蝇,吵得人头晕眼花,到这时候,其实唐铬压根没精力分辨比列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不想伤你,老老实实把石头拿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你——休——想!”颤抖着双臂,唐铬咬牙,他觉得自己离墙端已经格外地近了。   箭矢的射入,伴随着火龙人的低吼——余光里,唐铬看到比列的翅膀已经开始丛生出草木。   “他妈的,真是冥顽不灵!”箭矢被折断的声音,伴随着比列咬牙切齿的怒吼,分明顶端已是那样接近了,然而下一刻,一双皮靴却落入唐铬的视野,火龙人比列脚踩着墙面上的沙砾,半笑不笑地低声道:“再敢往上一步?”   因为用力过度,唐铬的手臂不住颤抖着,他瞪视着比列,目眦欲裂,因为莱耶的攻击,他知道比列已经不能过度使用自己的翅膀,如果可以,他真想爬到墙面上同比列决一死战,然而位置的劣势却使得他格外被动,他能听见不远处莱耶射出箭矢的声音,火龙人以喷吐火焰的方式同莱耶对峙着——   火与木的燃烧,周遭的空气已然过热,唐铬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要被烧着了似的,莱耶不能飞,却已经尽自己全力为唐铬掩护,唐铬想,这次之后,一定要想个办法好好感谢他。   绕开比列的靴尖,借助着阿瑞斯的力量,唐铬终于抵达墙面,他喘着粗气,一面躲闪着火龙人意图擒过来的手。   显然,跟莱耶的长时间对峙已经令比列消耗过度,又或许是因为木系魔法的毒性,他的动作已经远不如唐铬记忆中灵敏,即使状态同样算不上好,但唐铬还是一个闪身,躲开了他。   “请尽力让开些,瓦萨格。”莱耶的声音,来自不远处建筑物最高处,唐铬扭头,他看见莱耶箭矢的最尖端闪烁出前所未有的碧色光焰,其气势盎然,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隐隐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决胜的一击,唐铬依言,心领神会地闪身,以方便莱耶的动作。   “哼,少瞧不起人了!”意识到或许一时半会儿抓不到唐铬,比列抬手,无需法杖,他的手心便汇聚起纯净而又强大的火之力,显然,这次,他也准备全力迎击莱耶的进攻。   强者的较量往往只在一瞬间,在唐铬同他们二人拉开距离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望见了比列身上的伤痕,毫无疑问,如果像往常那般硬接下莱耶的攻击,火龙人的身体是会吃不消的。   那一刻,就连唐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并没有所谓“大仇得报”的快感,毕竟印象中,这比列好像从未真正伤害到自己。   汇聚着木之力的箭矢逐渐从莱耶手中脱出,望着比列,唐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想要不受重伤,或许还是适时闪开比较好——   一时间,世界的时间仿佛都暂停了,唐铬眯起眼,他望着莱耶的箭矢距离比列愈来愈近,而比列手中的火球却迟迟没能发射出。   或许一瞬间,他想脱口而出“小心”?这一念头升腾而出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同情心泛滥了。   所幸,比列似乎并不需要他的提醒,他纵身一跃,在箭矢即将抵达自己前胸的最后一刻,他选择躲开,并且调转了火球的方向。   箭矢未能射中自己的目标,竟直直地朝霍华德家族结界的方向驶去,而比列的火球,或许它的本意是制住莱耶的攻击,然而当它调转方向的那一刻,它竟跟箭矢拥向了同一个目标。   结界能够很大程度上地吸收来自外界的自然之力,毫无疑问,在走投无路的时刻,为了不伤及周遭的建筑,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莱耶、比列,两大强者的力量在这一刻同时撼动了来自于霍华德家族的结界。   一瞬间,唐铬似乎望见了结界龟裂的痕迹。   并未错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借着阿瑞斯弹跳起步,唐铬奋力向裂缝处跃去。   阿瑞斯因此被狠狠固定在了墙面,唐铬迅速权衡了利弊,最终决定后面再找时间将它拿回来。   铺天盖地的热空气,夹杂着些许木之力的侵袭,一瞬间,唐铬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火龙人的迫近,余光里,唐铬果不其然看见,比列正面色扭曲地朝自己伸出手。   不知为什么,一时间,唐铬觉得那并不算是充满恶意的目光,那人好像只是拼命地,想要抓住自己,是因为对方的目的仅仅只是帕恩之石而已吗?他也不清楚了。   千万思绪顷刻间一闪而过,片刻的念头并不足以令唐铬改变自己的主意,他拼命仰身,尽力不然自己被火龙人抓住,就那样,他如愿以偿地掉入到结界的缝隙之中。   糟了,飞速下坠的过程中,唐铬这才迟迟意识到——如果就这么头着地摔下去的话,不死也会半残吧。   他拼命控制着自己在空中的姿势,他多么希望自己身下是一片湖泊,然而目及之处却是丛林,这地方大概位于霍华德家族后花园的后方,丛林中的位置。   好吧,要是能挂在树枝上,或许也不至于死亡吧,暗暗咬牙,唐铬想。   然而就在他的身躯即将抵达树冠的前一刻,庞大的水流却兀地出现在他的身下,宛若庇佑着勇士的巨龙。   唐铬的身体就那么落入到了凌空升腾而起的水中。   还好,没死,他想。   他知道,这样的水之力,必定是出于斐伽洛之手。 第39章 水·斐伽洛的真相   身体在水中,一直下坠、下坠。   那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恍然间,唐铬睁开眼,他好像看到蓝头发的人鱼正在自己视线的上方缓慢游动,他觉得自己身至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洋内部是宁静的,可海面上方,却像是有无尽的战争、炮火。   比列的火之力终究冲破了结界,如火的流星,朝这片林地铺天盖地地涌来。   而莱耶的木之力,毫无疑问助长了火焰的窜行,余光里,唐铬好像看到许多地方都燃起了不灭的火焰,像是要将不远处,被水神眷顾的霍华德家族吞噬殆尽。   怎么回事呢?时间的流逝,好像变慢了,唐铬望着远方发生的一切,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他只是缓缓地,朝游弋于自己上方的人鱼缓慢地伸出手——   下一刻,池水连带着唐铬本人,都坠入到了专属于湖泊的坑洞之中。   “哎,”唐铬好像听到了斐伽洛浅浅的叹息,“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身体被承托出水面,唐铬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呼吸似的,因为呛水,他拼命咳嗽,他拼命眨动着视线不甚清明的眼睛,意图确认眼前斐伽洛的存在。   毫无疑问,此时,斐伽洛正位于他的面前,他含着笑意,盈盈地望向唐铬:“怎么,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为了来见我一面吗?”   意识到自己正被斐伽洛的水之力承托在湖心的中央,唐铬一时间有些慌乱,他望着不远处逐渐升腾的火光,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火,斐伽洛,火。”他指着裂缝的方向,无不慌乱地诉说着。   然而斐伽洛却像是什么对即将到来的火光毫不在意,他只是看着唐铬的脸,眼中有些……唐铬所不明白的哀伤,“斐伽洛,你怎么在这里,那之后,斯诺有没有为难你?”   “你忘了?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勾着唇角,斐伽洛漫不经心地笑着,“我早知道你要来了,幸好,那两个大麻烦暂时被结界挡在了外面。”   “对不起,我好像……给你惹麻烦了,要是斯诺知道了……”真正见到斐伽洛,唐铬却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他只是回想着那天发生的种种,本能地觉得斐伽洛可能会在斯诺的手上受苦。   “没关系,他已经无关紧要了。”斐伽洛的笑容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些许狡黠般的惬意,“我已经跟他闹掰了,他将我关到了地下的水牢,叫人严加看守,还好,外面的争斗令那些家伙分了神,我才能够出来见你。”   斯诺竟然将斐伽洛关进了地下水牢?唐铬攥紧了拳头,他虽不知道水牢内部究竟是个什么环境,但他明白他是关罪人的地方,斐伽洛没有罪!有罪的是斯诺这个丧心病狂的囚禁犯!是他一直以来剥夺了斐伽洛的自由!   下意识地去摸背后的刀,却发现阿瑞斯已经不在了,“我去揍他。”唐铬本欲站起身,却因为脚下是水,而只得再度跌回到水面上。   “不用了,其实对我来讲,没有分别,都是被禁锢在一个地方罢了,一切的一切都跟往常没有区别。”无所谓地笑着,斐伽洛那云淡风轻状似习以为常的笑意却使得唐铬更加心疼。   “对不起,都怪我,要是没有我的话……”要是没有他,斐伽洛说不定还能被斯诺好吃好喝地供着……   “笨蛋,都说了跟你没关系啊。”轻笑一声,斐伽洛冲唐铬眨眨眼:“其实,我今天,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唐铬不明白,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能被斐伽洛感谢的事情,相反,他倒是应该感谢斐伽洛才对。   “感谢你为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带来那么一丁点儿的乐趣,老实说,千百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亘古不变的水流,人类亘古不变的贪婪,也令我感到疲惫,”斐伽洛的手臂轻轻落在了唐铬的肩上,“我本打算在‘那个人’出现之前,一直这样,在世间贫乏且无聊地过活下去,你给了我改变,谢谢你,瓦萨格。”   “可是……”唐铬话还没说完,斐伽洛的手指便轻轻点在了他的唇上,“嘘,继续听我说。”   “可很遗憾瓦萨格,我今天不得不十分正式地告诉你,我们不能再见面了,虽然你的确给我带来了欢乐,但我必须得保证那是在我可预料的未来之内,我有我自己必须履行的使命,为了它,我能够继续忍受无聊和艰苦,千百年。”轻轻抬手,斐伽洛的指尖划过了唐铬的下巴,“你是我喜欢的一剂调味料,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唐铬怔怔地看着斐伽洛的脸,毫无疑问,他今天来见斐伽洛,并不是因为这个,他没想到,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同他见面,得来的却是这样一番……象征着离别的话语。   “火……斐伽洛,”唐铬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他看着愈来愈近的火光,隐隐约约,似是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呼号声,毫无疑问,那是霍华德家族的人正叫着斐伽洛名字的声音,他们……要将斐伽洛抓到水牢中去。   “跟我走吧,斐伽洛。”那一刻,唐铬不知道自己鼓起了什么样的勇气,他抓住了斐伽洛的手,看了眼天空,急切道,“现在禁制的裂缝还没有关闭,跟我走吧,求你了,无论你想要什么,我以后都会尽力为你实现……”蠢话、蠢话,说到一半,就连唐铬自己都觉得自己荒诞无比了。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被禁锢在牢里,想让你自由自在地生活。”一个眨眼,唐铬落下泪来,分明,他们两个刚认识不久,他甚至算不上了解斐伽洛,但意识到斐伽洛所面临的苦痛,他的心却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跟我走吧……求你了……”   莫名其妙,又真情实感地,唐铬哭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虽然他明白或许斐伽洛并不会跟他走,但是,他还是想劝说,想试一试。   “见过你这样真挚的人,是我的荣幸。”轻轻地,斐伽洛的手贴在了唐铬的脸上,“你让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无可救药……别自责了瓦萨格,我……要等一个人,在既定的未来中,我会同他相逢,他会是将我拉出这泥潭的救赎,我要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他。”   终于,斐伽洛全部告诉他了。   唐铬眨眨眼,费了很大力气才明白,斐伽洛究竟说了什么:“所以,这就是你一直呆在这里的原因吗?”   平静地凝视着唐铬,缓缓地,斐伽洛点头。   “可是,因为他你忍受了这么多……你……你受了这么多苦,这算是哪门子的救赎?”唐铬试图劝说,试图让斐伽洛明白自己的意思,可他的对面,蓝发的少年却轻轻地摇头——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见到他之前必须经历的苦难,那么我甘愿承受。”   为什么?为什么要信奉虚无的未来,而无视可能带来改变的现在呢?意识到自己正被水流缓缓推走,唐铬伸出手,意图抓住斐伽洛。   然而斐伽洛却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了。   “跟我走吧斐伽洛,大火要来了,霍华德家族的人要到了——”唐铬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嘶哑了,橙黄的火光,照亮了斐伽洛的脸庞,映衬着他发间、眼眸中的蓝,显得那样地不适合。   为什么,为什么他有一种,眼睁睁看着斐伽洛被野兽侵吞的恐惧呢?   水的大门,立在唐铬的身后,缓缓的打开,它们浸透了唐铬的衣衫,吞没了唐铬的意识,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将唐铬一寸寸地,同自己所想挽留的,拉开距离。   分明想极力保持清醒,但视线却无可避免地朦胧下去,耳朵被浸入水中,听觉也逐渐被隔离。   是梦吗?唐铬分不清了,恍然间,他好像看到斯诺面目狰狞地奔向斐伽洛,他的身后带着许许多多的别系法师,他们用法杖织成了一张网,铺天盖地地向斐伽洛侵袭过去,而斐伽洛丝毫没有抵抗,就那样堪称平静地,重新落入到天罗地网之中。   “求你,万能的神,求求你告诉我,我究竟是怎么登上王座的?”昏暗的房间内,斯诺对手被绑缚着链条的斐伽洛伏低做小,堪称激烈地询问着。   “蠢货,我是骗你的。”斐伽洛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黑暗中,他好像化作了一团水影,而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啊啊啊啊啊,您不要再欺骗我!捉弄我!愚弄我了!你是想让我疯掉吗?啊?我亲爱的弟弟?你是想让所有人都为你疯狂吧!我的父亲!我的兄长!还有我自己本人!你不是神!而是蛊惑人心的妖精!你是妖精!你要获得惩罚!”   斯诺尖锐的笑声,响彻在整个昏暗的地牢之中,宛若厉鬼呜呜的悲鸣。   “我不是妖精,斯诺,让你疯狂的,是你心中的贪婪。”斐伽洛的声音仿佛来自房间内的每个角落。   再次睁眼,唐铬发现,自己的身躯被淹没在了水中。   此刻,他正位于近心湖的湖畔,湖水的波浪,正缓慢地,冲刷着他的身体。   凝视着夜空,缓缓地,唐铬侧过头。   他闻到了,熟悉的,花香的味道。   枯萎的蓝鸢花,正静静地躺在他的身侧。   那是斐伽洛同他道别的证明。   恍然间,唐铬的脸颊边,湖水,都泛起融融的热意了。 第40章 阿瑞斯失窃,唐铬被捕入狱   再次,唐铬体会到了那种极为低落的感觉,心脏闷着,揪着的疼痛,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实际上,像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很少会有这样的感受。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跟克罗赛尔告白的时候,因为知道注定不会有结果,他落荒而逃,那种再也无法见到对方的感觉,是紧迫的,是无奈的,是想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的。   说起来,自己好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克罗赛尔了呢。   近心湖的湖畔,唐铬任由自己的身躯被浅浅的湖水润泽,他凝望着天上的星星,怔愣地想着。   当初,他分明感觉到,自己是喜欢克罗赛尔的,而如今却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么?   唐铬脑子混乱,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原来他所谓的“爱”,也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已吗?   这不好,这一点也不好。   唐铬痛苦地闭上眼,他回忆起自己同斐伽洛在一起的每个画面,最终,他确信,自己对于斐伽洛的感情,其实更多的是怜惜、想要接近,而并非是……所谓的爱情。   这样,就算是为自己开脱了吗?缓缓地,唐铬将手臂轻轻放在了自己的眼皮上,他深吸着气,深刻地感觉到,其实感情是一件很难去界定的东西,无论是对于斐伽洛还是克罗赛尔,他的感觉都是复杂的,那种复杂甚至难以用一字一句去细细描述,而更像是一首缥缈虚无的歌。   虽然毋庸置疑的是,无论是克罗赛尔还是斐伽洛,从今以后,自己或许都再也无法同他们见面了。   缓缓地,从地上爬起,唐铬感觉自己的衣物被水浸得湿透了,有些重,但身体却是比往常要轻巧的……是因为自己的阿瑞斯还被牢牢地固定在霍华德家族的墙面上吗?   唐铬脚步虚浮,一步步朝着近心湖外围走去,虽然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回到桥西,回到自己的宿舍,好好休息,或许会伴随着阵阵缥缈虚无的幻梦,亦或是泪水?谁知道呢。   但他的身体却是不受他意识控制的,唐铬只是感觉到,久违地,自己想到云雷之塔去看看,看看克罗赛尔的住处,哪怕看不到他本人……他觉得,那样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于是,唐铬遵循着自己所想,就那么做了。   一路上,被湖水浸湿的黑衣滴答滴答地,流淌着星星点点的水,就那样,顺着唐铬走过的痕迹,洒了一路。   唐铬觉得自己其实是没有意识的,他仅仅只是重复着走路的动作,这回,就算没有地图,他还是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力,走到了云雷之塔下。   月正当空,此时此刻并非起身劳作的时候,就连云雷之塔的守卫也不见踪影,唐铬怔怔地望着云雷之塔顶端,克罗赛尔的房间,他料想着,克罗赛尔已经睡着了吧,其实,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感受着云雷之塔所散发出的气息,他便无比肯定克罗赛尔此时此刻就在里面。   ……他,虽然想见到克罗赛尔,但却并不是非见不可的。   现在拜访,可能会打扰到克罗赛尔休息吧,再者说,自己已经保证过了,再也不因为个人原因去打扰。   于是,唐铬满足了,再次拖动着自己的步伐,他缓慢地向桥西外部走去,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刀,阿瑞斯,那是历经风霜,陪伴自己走过万里征途的伙伴,就算他如今被霍华德家族驱逐,但毋庸置疑——他仍然需要将它找回来。   唐铬走啊走,他其实并不累,因为他走过比这更长的路,他感觉到自己湿透的衣物已经渐渐风干了,他望见了迦南彼端缓缓升起的破晓,他意识到无论发生了什么,接下来都会是新的一天,他命令自己不要悲伤,因为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待自己去做,他是老师,而他的学生,正在教室里等待着他……   花了一点小钱,最终唐铬租了一匹马,回到了昨天自己攀登霍华德家族外墙的地方。   这里……还留存着火龙人和莱耶打斗的痕迹,焦黑的墙面、丛生而出的绿叶,是两种自然之力相互对峙的证明。   说起来,那之后,不知道莱耶和火龙人怎么样了呢。   唐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他望着眼前的高墙,发现因为昨天莱耶的箭矢,一些长势壮硕喜人的植物已经丛生出枝丫,或许,自己可以凭借着它们向上,将阿瑞斯取回来。   霍华德家族的禁制,明显是被修补过了,虽然受到的损伤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完全恢复如初,但对于普通魔法师来说,这样的禁制,已经是完全无法将人隔绝在外的存在了。   深吸一口气,借助着匕首和绿植,唐铬缓慢向上攀爬着,他感觉今天跟昨天一样费力,同样花了不少时间,但或许是因为并非第一次,所以登顶之时,身体并没有昨天那般疲惫。   一望无际的高墙,唐铬眯起眼,试图在墙面上寻找阿瑞斯的踪迹。   然而,没有,根本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他甚至看见了墙面上被阿瑞斯砸出的坑洞,却唯独不见阿瑞斯的踪迹。   是被霍华德家族的人收走了吗?静静地站在墙面顶端,唐铬默不作声地想。   不,也可能是被比列那家伙拿走了,“想要的话,拿帕恩之石来换。”……虽然跟比列算不上熟识,但十分奇妙地,唐铬已经预想到那家伙会做出的种种反应了。   许是沉思过久,来自下方的响动,并未能第一时间引起唐铬的注意。   “就贴在这里吧,顺道把这里的这些杂草清理一下。”   意识到有人靠近,唐铬当即蹲身,以隐匿自己的存在。   果不其然,看衣着,下方,是霍华德家族的那些人。   他们有人拿着专门用以清理木系魔法的道具,有人手臂上搭着一沓传单,大概就是这些人方才所说的,要贴的东西。   为了不被发现,唐铬只能略微靠后,令自己的身躯接近了身后的结界,忍受着结界带来的,被自然之力攻击的疼痛,唐铬竖起耳朵,听着下方人的谈话——   “这次家主发了大火,看来这始作俑者,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这种程度的火系魔法,就只有那位了,真不知道能不能制住他。”   “家主早就在着手准备登上政院首席的位置了,这次……算是牛刀小试吧。”   “那这个人呢?我还在想怎么说都不至于,毕竟是被养在家里那位的家教,没想到……”   “家主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谁过度靠近小少爷了,听说这个人的脏手还碰到了小少爷的身体,家主没宰了他就算好的。”   “你说,家主这么疼小少爷,又为什么要……”   “好了不说了,这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议论的。”   虽然只听了个大概,但这些人说得话,还是足以让唐铬攥紧拳头了,如果他没猜错,这些家伙所指的,竟是比列和……自己?   回过头,凝望着此刻已然一片焦黑的后山,以及差一点就要被烈火波及的后花园……虽然唐铬觉得斯诺的发怒并不是毫无道理,但,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建立在他自己对于斐伽洛的控制欲之上的!   虽然意识到自己有做错,但唐铬无比确信,如果再来一次,自己依旧会做同样的事,虽然他微力量微小,似乎并不足以跟霍华德家族抗衡,但……他会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   待那几人离开后,费了好些力气,唐铬才堪堪重新落回地面。   方才那些家伙张贴的告示,正位于他眼前。   “通缉令”三个大字位于最上方,下面是惯犯比列,以及他唐铬本人的肖像画。   虽然画得并不太像,但因为下面写了“瓦萨格,桥西教师”这几个字,近乎指明了唐铬的身份。   哼,暗暗攥紧拳头,唐铬将那张通缉令撕了下来。   斯诺那家伙,凭什么就一口认定这场大火是自己和比列引发的?就算真的是他……那,那证据在哪里呢?   唐铬理不直气也壮,他只是隐隐意识到这会对他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同时他认为,公道自在人心,他就是没有错,要是斯诺要抓他,他就要举报斯诺非法监禁!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莱耶没被卷入到这场纷争中来,唐铬暗暗攥紧了拳头,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将这件事顺利解决。   此行,没有找回阿瑞斯,倒是找到了一张印着自己大名的通缉令。   重新骑在马背上,唐铬低喝一声,策马向桥西疾驰而去。   其实这个时候,唐铬便已经隐隐意识到,往日的平静生活,此后便再不复存在了,可他能做的又有什么呢?   回到桥西,却是刚好赶上上课的时间,黑、西蒙、翠西围在他身边,无不兴奋地筹划着不久以后,全班一同出行,去跟魔兽实战演练的日子。   唐铬暗暗数着时间,只面色如常地教完了自己今天该教的课。   在临近下课的时候,他看见教室门外,已经围满了来自于迦南监狱的人。   他该感谢他们没有立刻破门而入吗?谁知道呢?   最后,面对着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同学们,唐铬说:“非常遗憾地通知大家,实战演练,或许得过段时间才能实施了,最近迦南内外都不太平,老师们也得考虑大家的安全。”   同学们遗憾的嘘声,有不少小孩提出了问题,要求唐铬解答。   唐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如果有时间再回来,一定要履行这个未曾实践的诺言。   只有黑,睁着眼睛,凝望着他,一言不发。 第41章 火·与龙人同一牢房   “黑。”或许是因为他是自己最信任的学生,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视线在合适的时候不期而遇了而已,离开之前,这样对台下的那个孩子说:“老师有事要先离开一阵子,以后,这间教室就由你来打理了。”   最终,唐铬是自己老老实实走出去的。   他甚至没来得及等待黑的回答。   他怕外面那些人等不住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学生看见,自己被当做囚犯,被迦南内的工作人员押解着走出桥西。   所幸,或许是因为同样考虑到孩子们的感受,这些工作人员保住了他作为老师最后的尊严。   其实,回来的路上,唐铬不是没有考虑过逃跑,亦或是……自首什么的,可最终,考虑到教室里还等待着自己的孩子们,他最终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   起码,得给学生们一个交代吧,他可不希望某天,自己的学生被某些素不相识的人告知——喂,那个老师,就是忽然不来给你们上课的那个,因为变成了通缉犯,而被抓到监狱里去了。   他想要成为一个有始有终的人。   明明说好要好好在迦南当老师的……要是被远在克法的老爷子知道了这一消息,恐怕会气得吐出血来吧。   至于被关押到监狱的过程……唐铬不愿意过多回想,反正,当你成为了众人所熟知的违法犯罪分子,那么所有人对你的态度都会顷刻间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唐铬没有什么申辩的机会,毕竟要告他的可是位高权重的霍华德家族,况且后山那片焦黑的林地,也已经是铁证如山,在那些“法官”的眼里,似乎没什么好辩解的。   唐铬不甘心,于是举报斯诺搞私下监禁,说他动用私刑,禁锢了一个蓝色头发的少年,就这件事,他希望迦南监狱的人能够彻查。   可唐铬不知道的是,就连迦南的司法系统也归政院的人管辖,要眼前这些人去抓身为自己顶头上司的霍华德家族?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判官办事人给出的说辞是:“你先进去好好服刑,该抓的人,自然一个也不会少。”   当时唐铬相信了他们的说辞,可三天过去,他却还没有在迦南监狱内看到斯诺的踪影,他忍不住对值守的狱卒控诉,询问案件的进展,没曾想那个狱卒嗤笑一声,说了句:“真是愚蠢,那可是霍华德家的家主,整个迦南,有谁敢动他?”   那一刻,唐铬感觉自己遭受到了莫大的欺骗,他生气极了,简直想要同监狱里看管他的那些家伙决一死战,于是……他真的那么做了。   或许是已经很久未曾动用武力的原因吧,再次施展拳脚的唐铬忽然发现自己如今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大大提升了,监狱里的铁栏杆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就更别提那些花拳绣腿的狱卒了,他见一个打一个。   其实唐铬知道这件事自己其实是并不占理的,可他就是生气,他气的是最该进入监狱的人安然无恙,而他这个行侠仗义的人却被这样残忍的对待!他从没有感觉迦南是这样的腐朽以及无可救药,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明白了斐伽洛口中,“讨厌人类”的那些话语。   可惜,就算唐铬打遍天下无敌手,也终究敌不过数十位魔法师用魔法联合展开的包围网,当那些令人疼痛的魔法纷纷施加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想,真不公平,明明自己出手就从没有使太大的力气,而这些家伙,却好像是要将自己整死似的。   终究,唐铬还是摇晃着身躯,缓缓倒了下去。   “这家伙闹起来我们收拾不住,干脆关到烈焰之狱去。”   “也好,就让他跟那个疯子内部消化吧。”   ……烈焰之狱?   伤痕累累的唐铬伏倒在地面,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布料。   他听着那些人对自己今后去处的宣判,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心中质问自己——后悔吗?仅仅只是为了见斐伽洛一面而已,你,后不后悔?   他的肉体缓缓勾起了唇角,虽然他的意思并没有指示他这样做。   第无数次,他在内心回应了那个质疑——他不后悔,并且,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他都依然不会后悔,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仅此而已。   那之后,唐铬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怎么说呢?其实……已经许久没有那种,酣畅淋漓战斗的感觉了,比起疼痛的苦,更多地,唐铬感受到的是一种战斗过程中的快意。   能够尽情释放自己的快意。   以往,在蛮荒的克法,尚且还有魔兽会跟自己战斗,而如今,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了吗?   一时间,唐铬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唐铬的喉咙,先是感受到了灼烧般的干燥,而后,这份干燥沿着他的气管,弥散至他身体的四肢百骸。   唐铬他……很难受。   好热,从来没有这样热的感觉,唐铬觉得自己就要死掉了,被热死的,而下一刻,喉咙的灼痛,又提醒他自己仍旧还活着。   然而就在他极端痛苦的时候,额头处、脸颊处、喉口处,都传来了丝丝的凉意,虽然并不明显,但在这样的环境,却无异于救命稻草,给了唐铬得以喘息的时间。   这是……斐伽洛的水之力?   怎么会?斐伽洛不是最讨厌热的地方了吗?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兀自在脑海中反驳着,缓缓地,唐铬睁开双眼,汗湿的眼睑黏腻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汗珠,模糊了唐铬的视线。   “醒了?”熟悉……又不算太熟悉的声音。   唐铬缓缓支起身子,他的目光由下至上,先是望见了那双嚣张的皮靴、对方修长的双腿、令人过目不忘的腰胯,以及……饱满的胸膛。   当然,最令人瞩目的,无疑还是那双龙角了,此刻的火龙人并没有张开自己的双翅,比起唐铬此时狼狈的状态,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放松,他金色的瞳眸好整以暇地望过来,揶揄中不乏审视,盯得人不大舒服。   看来这里就是烈焰之狱了,目光扫动,观察着周遭的环境,望着不远处的地面,那因岩浆而渗出橙红的地方,唐铬可算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了——   那些可笑的狱卒,竟将他和这个火龙人关在一个监狱,这是对自己极致的惩罚,也是对火龙人双倍的恩赐啊!   竟然将火系魔法师关押到这种火之力茂盛的地界,这些家伙,是生怕比列的实力得不到增长吗?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另一头,比列却好像猜到了唐铬的心思,他摊手,无奈道:“可能是因为我的演技不错,他们认为我仅仅只是一个实力稍强的普通魔法师而已吧,这地方的烈焰,可是连火系的魔法师都能够烧死的。”   该死的!   拼命喘着粗气,等到自己好受了一些,缓缓地,唐铬向比列伸出手:“我的刀,拿来。”   “什么刀?”比列眨眨眼,做出一副状似在沉思的模样,“哦,你是说你的那把黑色大刀啊,嗯,不可否认,它的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无论是手感还是重量,放在我手上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没拿。”   该死,这家伙似乎料定了自己抢不过他,才明晃晃地将“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在了脸上。   靠在墙面,唐铬静默地凝视着比列,他需要时间让残存在自己体内不多的水之力尽快渗透到皮肤和内脏之中,这样,好歹不会让他那么难受。   不远处的脚步声,伴随着些许金属饰物间的晃动,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比列便蹲身,下沉到了同自己视平面同一高度的位置:“我就说,这么长时间,你怎么还没有因为脱水而昏迷过去,搞了半天……是有人场外援助啊。”   也没指望这些自然之力的波动不会被眼前这人发现,唐铬漆黑的眼眸死盯住比列,许久后,才又说:“莱耶,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吧,”比列近乎是笑出了声,“你这幅鬼样子,还有空关心那种公子哥?你这么挂念他,怎么没见他把你从这破地方捞出去啊?”   还没等唐铬反驳,这比列又接着道:“哦,还有那个水的家伙,你都为他进到这里面来了,他怎么也不帮你说说话啊?搞了半天就你一个人惊天动地,别人根本就是无动于衷?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无视了比列的嘲讽,唐铬平静地转过眼,“我不后悔。”他的声音是沙哑的,或许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这次发声时,他的嗓子好受了很多,“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那样做。”   唐铬认为自己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然而这句话却不知触碰到了比列的哪个死穴,唐铬先是听到了他牙齿间相互辗动的声音,而后,这人的手心凝聚起一团温度不低的火之力,“我真想看看,你的这颗心是怎么长的。”   说着,他那带着火焰的手,缓缓向唐铬靠近。   一时间,唐铬感觉那烈火即将烧毁自己的皮肤,要直直地穿过自己的肌体、肋骨,然后抵达他的心脏。   一瞬间,唐铬以为,比列是要杀死自己的。   他拼命想反抗,然而抬起手,却被比列用另一只手狠狠禁锢在地面,“我猜,就算我将你的心掏出来,你也依旧能活,谁知道呢?有些人天生就有好几颗心脏……”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啊……   然而还没等唐铬做出反抗,囚服的布料上,忽然显现出魔法阵的纹路,下一刻,象征着雷系魔法的电流,猛地攻向了正欲伤害唐铬的比列。   唐铬一愣,他也是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更换了囚服。   望着那紫色的闪电,毋庸置疑,这件囚服,被加持了克罗赛尔的庇佑。 第42章 火·谜语人比列   魔法阵的攻击显然是比列始料未及的。   感受着电流穿行的酥麻,他缓缓勾起唇角,毋庸置疑,要是方才攻击唐铬的仅仅是一名普通的魔法师,那么此刻那人必然已经停止了心跳。   相较于比列,唐铬的讶异也只多不少。   那显然来自于克罗赛尔的力量令他感到恍然,老实说,他以为克罗赛尔已然忘了自己,可没想到……   “倒是挺有先见之明,”嗤笑一声,顿觉扫兴的比列甩了甩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你已经跟那个秃驴相认了么?”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他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唐铬,这样问出了口。   如果唐铬没猜错,比列口中的“秃驴”应该是克罗赛尔吧?动了动自己的身子,有了水之力的支持,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慢慢恢复,到时候……说不定会有跟比列一战的可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铬冷道。   静默片刻,比列嗤笑一声,“你是装蒜,还是真的傻了?”   不愿意回答比列的问题,唐铬只说:“把我的刀还回来。”   “要是有那个能力,你可以来搜我的身。”敞开身子,相较于唐铬的汗流浃背,在这个地方,比列简直可以说是收放自如。   “照你的实力,明明可以很快离开这里吧?为什么……还留在这干什么?”唐铬问出的问题是实际的,老实说,他十分希望比列能够早点离开,他已经听够他的声音了。   “以你的智商,能够想到这一层,值得表扬。”比列却是索性躺在了高处的石块上,“答案很简单,我喜欢这里,而且看你半死不活地倒在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乐趣。”   默不作声地,唐铬攥紧了拳头,“要不是你……我才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的境地,你不光抢了我的石头,还偷了我的刀,我拿回来有什么不对?你有什么资格反跑到我面前让我将东西还给你!”这话,是他一早就想对比列说的,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能期望这个该死的火龙人能给出什么正面的回答。   另一头,比列静默许久,唐铬看他眯起眼睛,默不作声地换了一个姿势,竟一副将自己的话全当做耳旁风的模样,一个咬牙,他扶着地面,微微站起身。   唐铬的身躯摇摇晃晃,比列沉默睨着眼,看着他极力想从地上爬起来的模样,不免笑出声:“怎么?还想在这个地方揍我一顿不成?”   你以为你揍得过我吗?唐铬知道,这是比列的潜台词,“等我们出去了,我会跟你进行堂堂正正的决斗,要是我赢了……你就要把我的刀原原本本地还给我。”跟强盗讲规矩,毫无疑问是荒谬的,唐铬其实知道这个道理,可决斗,其实也是他的意愿,他想跟比列这样的人过招,到时候,若是自己输了,那也是自己学艺不精,等以后实力提升了,再来提出同样的决斗也不迟。   望着唐铬严正的神情,比列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真是不自量力,你这家伙,不会真以为我们几个是能跟那些魔法师相提并论的普通人吧?”比列的,言语中对于“普通人”的轻蔑与嘲笑,再明显不过。   唐铬蹙眉,“你只需要答接受,还是不接受。”   “我可没兴趣答应一个来自蝼蚁的挑战。”凝视着唐铬,半晌,他坐起身子,重新跳回地面。   比列的手是滚烫的,感知到热源的接近,唐铬面无表情地抬手意图档开它,然而比列的力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大,在唐铬死死拉住他手臂的情况下,他依旧握住了唐铬的下巴。   这究竟是……何等的怪力!从没有过这样的危机感,这一刻,唐铬意识到,就算此刻这人攥住的是自己的脖子,自己依旧没有任何还击的余地。   “这张脸,无论什么时候,看几次,都还是那么地惹人讨厌。”说罢,他本欲换一个更好挟持住唐铬的姿势,然而就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唐铬竟下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虎口。   炙热的手掌,像是要将人引燃,唐铬抵御着周身的热意,加重了咬合的力道。   血流了出来,丝丝的甜腥味,浸入唐铬的唇舌,一瞬间,他意识到火龙人没有反抗,于是出拳,意图攻击对方最为脆弱的腹部。   或许拳面感受到了对方腹部肌肉的硬度,但很快,比列向后撤步,唐铬也松开手,以防对方挟持到自己的后脖颈。   血,顺着火龙人的手臂,流了下去。   唐铬并没有留口,他感受着舌尖的腥甜,意识到火龙人的血除开烫了些,跟普通人没有分别。   凝神,唐铬紧绷着身子,同比列对峙着。   他本以为比列会暴跳如雷,以至于瞬间置自己于死地,他本都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打算。   然而,比列只是垂眸,凝视着自己虎口处的伤痕,而后伸出舌头,舔了下去。   一时间,唐铬头皮发麻,他不知道火龙人在干些什么,只是……对方眯起眼,一边凝视着自己一边舔舐着伤口的模样,令人觉得……莫名色情。   “这算是什么反击,别笑死人了。”比列勾起唇角,唐铬能看见他唇下尖尖的龙牙,“直接咬掉,可能会更具杀伤力一些。”   或……或许龙人没有人类之间某些“亲密行为”的意识吧,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比列,唐铬只能这样解读对方方才的行为了。   不过,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经历过这次意外,似乎要缓和许多。   大多数时候,火龙人都是不说话的,在明知自己打不过的情况下,唐铬也没闲到非得去主动招惹对方……要是这家伙不没事就盯着自己看的话,那么或许,他会是一个“好狱友”。   干嘛总是盯着他……唐铬忍不住腹诽,“或许你可以看看这里的其他地方。”他出言提醒道。   “这个地方,其实是我的第二个巢穴。”比列再次答非所问,“用来储存能量。”   回想起先前翠西所说,火系通缉犯每隔一段时日便自动入狱的行为……“所以之前被抓,是为了这里的火之力?”   比列眨了一下眼睛,又说:“龙会有将自己的财宝藏在洞穴中严加看守的习惯。”   意识到完全无法同这人交流,最终唐铬索性放弃了,他挪开目光不再去看比列,他只希望在这个鬼地方的服刑能够早日结束。   “我不喜欢有人无视我。”下一刻,比列不知死活地这样说。   “是你无视我在先!”唐铬忍无可忍。   “那是因为我讨厌你这样愚蠢虚伪的家伙!”   “那我也讨厌你。”深觉这样的对话幼稚非常,但唐铬还是忍不住回击。   静默,持久的静默。   唐铬凝视着赤红的石壁,觉得在这个地方,简直度日如年。   然而不多时,比列却轻笑出声。   在唐铬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眨眼间,这人移到了自己的面前,一只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他亮出了专属于龙的肉翼,睁着赤金色的双眸,一瞬间,唐铬以为这人要杀了自己。   “我不稀罕你的喜欢,你也没必要强调。”   电流声,是来自克罗赛尔的警示,可此刻的比列却像是全然无所畏惧了似的,唐铬抓住对方铁钳般的臂膀,他不想被火龙人掐死在这个破地方,只可惜因为炎热与水分的流失,他的身体并不具备做出有力反抗的条件。   所幸,下一秒,比列再次放开了他。   “石头,我也不期望你的自愿赠予,因为它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   捂住脖子,费力地喘着气,唐铬意识到比列或许知道许多自己未曾知道的事情,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能够期望比列告诉他吗?   “咳咳……老实说,我不知道那颗石头的作用是什么,那是我师父给我的东西,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用它,听起来,你好像知道它该怎么用……”试探性地望向比列,唐铬希望这人起码能够透露些许有用的信息。   “……要是你以为我会告诉你,那就大错特错了。”嗤笑一声,比列高大的身躯微倚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我劝你永远不要脱下那件该死的衣服,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   行吧,望着地面上的沙砾,唐铬认命了,同自己关在一起的火龙人,似乎并不想同自己握手言和。   他何曾不想打败这个该死的家伙,逼他交出自己想要的一切呢?可显然,目前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啊。   约摸到了夜晚时分,唐铬肚子叫了。   这座监狱……会有饭食吗?炎热与饥饿侵蚀着他的身体,唐铬想,自己打了那些狱卒,那些狱卒不会就这么看着自己饿死在这里吧?   “你……怎么解决餐饮问题呢?”吞了口唾沫,唐铬问不远处的比列道。   比列斜睨他一眼,“肚子饿了,就把你吃掉。”   这个该死的家伙!   就在这时,石壁处,传来了些许敲击的声音,紧接着,唐铬惊奇地看见原本密封的山壁上出现了一扇通往外界的,窗户大的小窗。   “瓦萨格。”外面的狱卒叫了唐铬的名字,随后递出了一个不小的包裹:“这是你的晚餐,和你……朋友寄送来的东西。”   唐铬喜出望外,他连忙迎过去,接住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还不忘问:“我的朋友……和我的学生可以来看我吗?”   “烈焰之狱的人,不能够接受探视。”对方说完,便施展魔法,封上了那个狭小的窗口。   攥着手里的包裹,盯着比列的视线,唐铬忽然意识到,那些狱卒好像没有准备给比列的饭。   “他们知道我饿不死。”像是洞悉了唐铬的想法,比列咧嘴,略带痞气地嗤笑道。 第43章 火·艰难的牢狱生活   没再同比列说话,拿着自己的包裹,唐铬安安分分地坐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他懊恼自己方才没问究竟还要在这里关多久,老实说,他想越狱了,虽然这显然是不大合法的行为。   唐铬本以为包裹内的东西是自己在桥西的学生寄给自己的,但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小绿瓶,以及一些用来治疗炎热暑气的药物,他便知道这些物品其实是莱耶送来的。   包裹底部,有一封小小的信件,上面是莱耶隽秀的字体。   意识到比列的视线正不声不响地缠绕在自己身上,唐铬打消了当着这人面打开信封的想法,他先是瞪了比列一眼,而后转过身,背对着那家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信封。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桥西的事宜,你不用过分担心,我已经将你身不由己的境况转述给了你的学生,他们也都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和理解。   在我的协助下,你的课程仍旧维持着原本的步调,黑是一个十分敬业的小老师,还有他的两个得力助理——翠西和西蒙,他们合力,将你的课程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不用担心,学生们都会等你回来。   原本有不少学生想要寄送一些东西到狱内,好叫你在里面的生活好过一些,但因为审查实在严格,所以最终只有我的那几样被正式放行了。   你服刑的日子不会太长,我已经在同霍华德家族商量这件事情的后续处理方式,相信不久之后你就能够出来。   听说你被调入了烈焰之狱,那里的气温实在炎热,根据你的需求,我为你调配了一些药物,按时服用,可保你在这段时间内无忧。   至于比列……听说他也在里面?我不太确认,虽然不愿意这样跟你说,但是实际上,同他较量起来你可能会比较吃亏,请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受了伤,至于后续,他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看着莱耶充满温情又十分可靠的信件,一时间,唐铬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向来不知道莱耶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接二连三地接受对方的好意……唐铬的心情已经从刚开始的心虚变为无地自容了。   小心翼翼将信纸折好,放入兜中,比列不知死活的嗤笑在这一刻兀地传来——   “水的润泽,雷的护佑,木的关心,呵,挺好,这下子倒是一个不落全部凑齐了。”比列的拳头一下下地砸在地面上,唐铬感受到了地面轻微的震颤,他意识到比列正在生气,他不能理解——比列有什么资格生气?   “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不像你,那样不可理喻。”瞪视着比列唐铬平静道。   狠狠攥住手边的石块,比列的力气极大,顷刻间,它们便化作齑粉,自他手中滑落。   这回,唐铬甚至没有看清比列的动作,呼吸之间,对方便按死死按住了自己的脖子,将他死死固定在了墙面。   “你还真是不知死活,又把我跟他们相互比较?你以为你是谁?”龙人眯起了金色的瞳眸,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又惹到了这个该死的家伙,求生的本能令唐铬死死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他手脚并用,意图蹬踢火龙人的身躯,然而火龙人却像是完全看透的他的动作,竟进步向前,将自己的身躯卡入了唐铬的双腿之间。   这个该死的……感受到火龙人掐住自己的力道并没有加重,唐铬忽然意识到这人或许不那么想弄死自己,于是他只是睁着眼睛,不甘示弱地瞪视着对方,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或许仅仅只是自己不甘示弱的表现?谁知道呢?   “怎么?不挣扎了?”缓缓地,火龙人放松了挟持住唐铬的力道,饶有兴味似地,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唐铬,而唐铬只是因缺氧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他觉得眼前的火龙人很奇怪,虽然言辞之间,这人好像对自己深恶痛绝,但动作上……对方好像并不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说话!”头顶的发被攥住,因吃痛,唐铬眯起眼,“虽然你可能不会承认,但我看出,你好像并不想杀我。”说着,他不甘示弱地抬手,狠狠地抓住了火龙人头上的两只龙角,如果这家伙再敢用力,他就要把这两根滚烫的角掰断给他看!   “是吗?脖子都被人攥在手里了,还堂而皇之地跟我说着这种话?”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角被人攥在手中,比列说着,甚至加重了掐住唐铬脖颈的力度,“你知不知道,角,其实的龙的第二种性器官?”   当唐铬感到的二兄弟被人狠狠地抓在手中的时候,他堪称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啊!”   唐铬活了近二十年,却从未被自己以外的其他男人触碰过,一时间他头皮发麻,连掰断龙角的决心都全然忘记了,好疼……他意图伸手去制止对方重重抓住自己二兄弟的手,然而对方掌心却过于滚烫,一时间,他竟令他感觉自己的东西要被烹煮成熟。   “啧……”最终,比列兴致缺缺地松开手,“你是不是性无能啊?”他凝视着唐铬,竟面露恶意地问出了这句话。   “轰”的一声,唐铬的脑子当即炸开,一时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毫无章法地扑过去,竟意外地将比列按倒在地,他本想照着比列高挺的鼻梁给他狠狠来两拳,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坐在了对方的身上,并且——   “你这个该死的变态!”最终,唐铬一拳打在了比列的脸颊上。   比列竟也不反抗,“原来你还没跟那些家伙做到这一步。”他甚至愉悦地笑出了声。   简直是……找死!唐铬一拳接一拳地砸了下去,这回比列没有任他发挥,但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做出反抗,虽然唐铬并不是每一拳都能准确砸到对方的脸上,但这样一通胖揍下来,比列也流出了鼻血,但似乎——   唐铬发现这人自愈能力惊人,好像怎么揍都揍不成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你……”火龙人的安然无恙,让唐铬格外没有成就感,分明自己拳头都揍疼了,这人却还是一副半笑不笑盯着自己的死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比列笑着,他望着坐在自己身上一无所觉的少年,情不自禁地动了动自己的下半身。   意识到有个东西正在磨蹭着自己的屁股,唐铬简直像着火一般站立起来,他忍不住踹了此刻仍躺在地面恬不知耻望着自己的比列一脚,“你他妈!没有廉耻!”   比列缓缓从地上坐起,甚至低头盯了一眼自己的兄弟,“龙就是这样。”他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唐铬,“所以不要招惹龙。”   卑鄙!无耻!恶心!唐铬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前不久还在对自己喊打喊杀的人下一秒却能做出这种荒谬的事,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家伙身上有魔兽的血统吗?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之前还看到比列光顾在艳巷,并且好像是常客的样子,这就说明他的身为野兽,是需要这方面的“安慰”的,他甚至可以不在乎对方是男是女。   于是唐铬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否则他永远无法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做出合理的解释。   只可惜比列并不能听见他的心声,否则那家伙一定会再忍不住刺激唐铬一次。   此事后,二人更是两相对无言了。   唐铬再也不想跟比列多说一个字,一方面他是觉得尴尬,另一方面……对方也没摆出任何可供交涉的模样。   肚子饿了,唐铬默不作声地将方才狱卒给自己的饭食端在手中,同比列分别踞于牢房的两边,他默不作声地抬眸盯了比列一眼。   那家伙仍旧丝毫不知疲惫似地,死盯着自己,好像自己脸上有什么值得他研究的地方。   火龙人,真的不会饿吗?唐铬默不作声地将饭碗拿高了些,他想确认火龙人目光有没有盯着饭盒,最终他将饭盒放到了自己脸的前面,略微歪头又盯了比列一眼,随即确定——火龙人应该也饿了,毕竟就算是龙人也应该会想吃饭的吧?   唐铬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家伙,但他实在是做不到在明知道对方可能跟自己一样饥饿的情况下,还自己吃独食的事。   最终他将自己的饼子分了一半,并将一半的饭食小心翼翼地倒在了饭盒盖中——这个饭盒设计得十分适时宜,饭盒盖只比饭盒大了一点。   唐铬走到了比列的面前,在此期间,比列并没有说一句话,“我不想吃独食。”他将另一半的饭食放到比列的跟前,“这些……给你,下次狱卒来了,我叫他们也给你弄一份。”   比列看也没看那些食物一眼,看起来,他是真的不饿。   但下一秒,空气中传来了肚子叫的声音。   没事,就当没听见,唐铬默不作声地走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只要能感受到饥饿,对方一定会吃的。   “我的确有些饿了。”终于,比列开口了,“但我对人类的饮食没有太大的兴趣。”   “知道我为什么盯着你吗?”缓缓地,比列咧嘴,露出一个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容,“我觉得你似乎会很美味,我想要吃掉你的心脏,你的手臂,你的大腿,你的……”   唐铬忍无可忍,拿起一块石子,狠狠地掷过来。   石子砸在了比列的额头上。   “闭嘴!”凝着神情,瞪视着比列,唐铬说。 第44章 火·狱中切磋   或许是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最终,比列还是将唐铬留给他的饭菜“享用”得一干二净。   默不作声地收好饭盒,看这家伙也丝毫没有感谢自己的意思,唐铬冷哼一声,重新坐回到原处。   被关在这个破地方,不光闷热,还着实无聊,若仍是在以前那个地方,好歹还有外出放风的机会,如今却只能跟这该死的火龙人关在一起……一时间,唐铬有些后悔了。   仔细想想,他不该那样冲动,虽然迦南的政策明显向霍华德家族倾斜不假,但那些狱卒其实是无辜的啊。   想着,唐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此刻,体内的水之力已经慢慢浸润了自己的骨血,加上先前莱耶给的外用伤药,自己已经渐渐地不再畏惧烈焰之狱的炎热了。   哪怕是被关在水牢中,斐伽洛也依旧不忘帮助自己,而自己……却至始至终都没能帮到斐伽洛什么,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斯诺囚禁、侮辱。   从没有哪一刻,唐铬如此渴望力量,他想要变得强大,变成能够捍卫他人的存在,而不是只能被帮助、被垂怜。   “喂,我说。”火龙人的声音令唐铬回过神,当他抬眼,却发现不知何时,比列的手上多了一把石制的长刀。   那长刀的外形,跟自己的阿瑞斯格外相似,不过它好像是由火之魔法强行组合成的产物,原料就是……监内的这些小石块们。   “你的那把刀,是不是就长这样?”勾起唇角,比列说着,将那把石刀扔到了唐铬的脚边。   “果然是你拿的。”将拿把石刀自地上捡起,唐铬细细打量着,毋庸置疑,这就是以阿瑞斯为原型组成的仿品,如果没有将阿瑞斯放到眼下细细观察,近乎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相似。   “我太无聊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你还是蛮喜欢较量的吧?”言语间,比列再次催动火之自然力,下一刻,一把火制的长刀在他手中汇聚成型,“来决斗吧,我只用三分力。”   “少瞧不起人了!”唐铬凝眉,他拿起刀便向比列冲过去,这一击汇聚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对这家伙诸多的不满——   兵刃相接之间,他凝视着比列的眼,某一刻,唐铬或许在比列眼中望见了一种莫名的快意。   的确,比列并没有使出全力,这样的认知令唐铬更加气急败坏,每一击他都铆足了劲,想要跟眼前这家伙争个高低。   二人的打斗近乎震颤了整个烈焰之狱,一时间地动山摇,无数小石子自顶部掉落,而酣战中的二人却全然无暇顾及这微不足道的插曲,他们的二人身形交错,近乎看不清彼此的动作   奇怪,很奇怪。   唐铬喘着粗气,因为剧烈运动,他体内的水之力正在飞速流失,他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己的身体将无法支撑这样长时间高强度的打斗,同时,以比列为对手,他试了又试,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答案——   比列的用刀动作及身法,简直跟自己一模一样,而且似乎,比列十分熟悉他用刀的习惯,像是完全看破了他的动作,刚开始他还认为这或许跟对方惊人的反应速度有关,但渐渐地,唐铬意识到,如果对方不熟悉自己,是根本不可能将自己的动作全部防守的。   适时停手,唐铬体内的水之力已然告罄,比列显然比唐铬更清楚这一点,他并没有乘胜追击,而只是说:“这次是你输了。”   这怎么可能?此刻的唐铬反倒已经不再在意输赢了,他喘着粗气凝视着比列,心中有千万个问题有待提出,然而这时比列却踱步,走到了他的包裹前,俯身,将那自狱外送入的布包攥入手中,丝毫不顾及唐铬的感受,宛若强盗一般,他将内里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掏出,最终眯了眯眼,十分准确地拿出了先前莱耶赠予唐铬的小绿瓶。   “这玩意,是那个黄毛给的吧?”将东西攥在手中,比列十分直接地提出疑问。   唐铬面色不虞地伸出手:“拿来。”   “……那家伙,打什么主意?”无视了唐铬的话语,比列嘀咕了一句,随即当着唐铬的面,将小绿瓶打开,“吸水纳木?给你现在用倒是正合适。”瓶身倾倒,所幸在内里的东西正式溜到比列手掌之前,唐铬便一把夺了过去。   “该死的强盗!”小心翼翼地重新将瓶口封好,因为听说内里的伤药能治病,唐铬一直都舍不得用,其实他很少对旁人这样粗暴,怪就怪在这火龙人实在是可恶至极。   重新将小绿瓶别回腰间,唐铬瞪住比列,比列却好像完全没有被人讨厌的自觉,他好整以暇地回视着唐铬,近乎将“你又能拿我怎样”这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你的……刀法,怎么回事?”略觉别扭,唐铬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难道这家伙也是师父布松的传人?唐铬觉得这不太可能。   “什么刀法?”勾起唇角,比列的表情,就好像是分明知道唐铬在问什么,却偏偏要装糊涂。   “难道你没发现吗?我们的刀法和身法都很相似。”   同唐铬对视片刻,比列的目光不经意似地转向一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直受够了这家伙,攥着对方的衣领,唐铬将比列狠狠滴在了墙角边,“少装蒜!你师父是谁?他……他是怎么教导你的?”   唐铬万分不愿承认这家伙竟和自己师出同门,这人显然野性未驯,也漠视礼法和规则,师父明明说……   “装蒜?”轻轻合握住唐铬的手臂,比列的掌心简直烫得吓人,“我看装蒜的,分明是你吧!”   火龙人的话语令唐铬一怔,“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下一秒,火龙人用力,将唐铬推开,他眯起眼:“对,我就是该死,与魔为伍,做了很多你所谓的‘错事’,可这并不是你蔑视我的理由。”   什么?一时间,唐铬脑子嗡嗡响,这火龙人,又开始说起了自己听不懂的话。   “这次又是什么把戏?嗯?”生出利爪,比列抬手,狠狠抓住了唐铬的颅顶,他的手掌变得极大,一时间,唐铬错觉自己的头骨要被这人生生捏碎了,“失忆?角色扮演?你以为我会信?我不会再信你一个字!”   好痛……身躯近乎要被比列的力道生生抬起,唐铬不知道自己又是那一句话激怒了他,他现在真想叫他把他的饭吐出来,狼心狗肺的东西。   “如果你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唐铬面色痛苦地开口,“而不是迁怒于我。”   许是唐铬眼底的痛苦与濒死也不愿求饶的坚毅打动了比列,静默片刻,他松开手。   唐铬坐在地面,他只是觉得头脑阵阵发热,比列掌心的温度过高,一时间,他都认为自己的头发着了火。   比列再次蹲身,面色平静地凝视着唐铬:“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样弱。”   “要是我早知道你这样弱小,我一定会在那时候就掐死你,一定。”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掐死我呢?汗水模糊了唐铬的视线,此刻,唐铬的心情竟意外地平静,他只是同比列对视着,“所以,在你眼中,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比列沉默着,他的情绪好像逐渐稳定了下来,缓缓地,他站起身,扭头离开了。   看来,他并不打算多说。   头痛,伴随着头晕,唐铬的甩了甩脑袋,此刻,他的身体已经渐渐感到了不适,方才的战斗已然消耗了他体内大量的水之力,或许此刻他已经因为身体过热而有些中暑了,虽然极力打起精神,但视线中,却仍旧无法抵抗地出现了重影。   我……怎么老是……退回到墙边,唐铬半阖着眼睛,他望着比列的皮靴,意识到方才的战斗已经消耗了自己太多的体力,或许……他应该稍微休息一会儿。   ·   嘴里好像被灌了什么东西,味道熟悉,大概是莱耶送来的药物,不过喂药的人显然急躁且没有什么耐心,嘴角溢出了许多,还被人用炙热的指腹刮回到嘴里。   “啧”的一声,来自视线上方的比列。   或许是因为不愿再同比列有交流,唐铬没有选择在这时候醒来。   当他再度恢复意识,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而此刻,比列已经退回到距离此处最远的对面了。   强打起精神,唐铬坐起身,比起刚同比列交锋那会儿,他已经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烈焰之狱……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炎热了。   比列的听力实在惊人,仅仅只是小小的动静,他便睁开了眼,黑暗中,他金色的瞳眸氤氲着幽幽的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唐铬。   “怎么……感觉温度低了许多?”迷迷糊糊地,唐铬说。   “不是告诉过你,这个地方是用来帮我储存能量的。”   意思是,现在这里的火之力已经被这家伙吞噬了吗?所以说其实之前,他明明可以直接汲取能量,让这里不那么热……   罢了,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唐铬蹙眉,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柔弱的人,可没想到……或许莱耶说得对,这比列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坏种,自己就不该与他起冲突。   于是唐铬闭了嘴,就算对面,比列那双眼睛如同两盏幽幽的灯,一直凝望着自己,他别过脑袋,一言不发。   虽然,唐铬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他注意到了地上倾倒的药瓶。   “你这家伙!”接连好几个小药瓶都空空如也,想起这是莱耶专门为自己调配的珍贵药物,唐铬心痛非常,“你偷我刀就算了!你还偷我药!”   “用到你身上,也算偷?”   “我哪用得到那么多?”这本来是自己漫长刑期为数不多的生命保障,想着,唐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谁叫你不醒……”比列小声嘀咕,谢天谢地,他终于自知理亏,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了。 第45章 火·火龙人出狱   这件事情过后,面对比列,唐铬更是无言以对了,他只隐隐知道这人似乎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埋怨着自己,但正如同克罗赛尔对过往的缄默、斐伽洛对未来的无言一般,比列似乎也同样有不愿宣之于口的事。   对此,唐铬自是不能强求。   清晰地认识到了彼此间实力的差异,他不再叫嚣着要去跟比列决斗,他不想让之前的争端再度发生,虽然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有许多有待发掘的秘密。   似乎察觉到了唐铬态度的转变,比列也渐渐地不再出言同他说话,虽然新的饭食到来之后,他依旧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唐铬的另一半食物。   并非没有向狱卒请示过比列的份额,虽然是被关在烈焰之狱的“穷凶极恶”之徒,但唐铬依旧希望他们能够获得最基本的待遇。   然而对于唐铬“多加一份饭食”的请求,那狱卒竟连理都不理,他的目光同唐铬相接片刻,而后就好像害怕惹上什么脏东西一般,还没等他话说完,那狱卒便埋着头疾步离去了。   “都说了没必要。”接过唐铬分到自己手中的煎饼,比列亮出尖牙,狠狠咬了下去,“哼,这东西可真不是一般的难吃,要是那些家伙拿这种破烂来招待我,我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下,唐铬算是知道监狱不送饭来的原因了。   无非就是因为比列这位大爷太难伺候,能将监狱的伙食称为“招待”,这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就是苦了自己,斜瞥了坐在不远处满脸嫌弃地啃着煎饼的比列,唐铬第一次开始打从心底里怀疑起自己的“好心”究竟值不值得,这家伙吃了自己的,还对自己呼来喝去,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苦。   不过,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反悔也来不及了,要是忽然给这家伙断了饭食,说不定又免不了一场生死边缘的争斗。   大概,跟这比列处于同一监狱的唯一好处,就是每天都能够肆无忌惮地较量、决斗吧。   每当比列再度拿起那把由石头制成的刀,唐铬便明白,今天的较量就要开始了。   电光石火,地动山摇,二人速度极快,赤红的炼狱中,几乎分不清他们的身影。   唐铬减少了说话的频率,而加大了攻击的力度,他想要打败这该死的火龙人,即使他明白自己同对方实力差距悬殊。   体内积攒的水之力,终于再度耗尽了,坐回到地面,唐铬想,要是斐伽洛知道自己这样挥霍他好不容易自远处输送来的力量,大概会气得扭头就走吧。   “跟你打真没劲,简直太弱了。”比列挑衅的声音再度响起,此时的唐铬已经能够做到无动于衷,毕竟比列的实力是真的比自己强,这没有什么好辩驳的,“是,你比我更有资格当那些孩子的老师。”顺着他的话,唐铬讪笑着说,“要是我在这地方出不去了,可能会希望,有你这样的老师能继承我的位置吧……”   体力的过度消耗,高温,加上体内水之力的匮乏,决斗之后的唐铬往往会陷入到一种游离般的虚弱状态,他觉得如果比列想杀死自己,挑这个时间无疑再合适不过。   “自说自话什么呢?”这回,比列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他蹲到了唐铬的面前,金色的瞳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汗湿的脸颊。   这令唐铬有一种,被巨物凝视的恐惧之感,虽然他明白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巨物”,但那种目光就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于是他别过了头,不愿再同比列对视。   “这几天,你话好像少了很多。”比列伸手去触碰唐铬的肩膀,却被囚服内释放出的雷之力给轻微地击退,他“啧”了一声,眯起眼,将头靠得更近了些,“怎么,看我不爽?”   有些太近了……此刻的唐铬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应付比列,他没有忘记比列口中能喷吐出足以烧毁整片森林的烈焰,他感觉到很热,感觉比列正在逐渐靠近自己,于是他蹙眉,揭开眼皮瞪了过去。   然而这个动作似乎就坐实了比列方才的猜想,“谁准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抬手,握住了唐铬的脸,“还有,我从来没说过我想去当什么老师,我不需要你来安排。”   真是个该死的强盗,唐铬的拳头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比列,离我远些,你擅自用光了我的药,我可没有再多的东西来治疗我的烫伤。”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唐铬本以为自己这番举动会激怒比列,可没曾想,缓缓地,比列放开了手。   “谁叫你一副你过热昏迷的模样。”他竟然会解释,“我现在还不想杀死你。”   “你的刑期还有多久?”唐铬索性直接问出了口,他需要掰着指头数数自己还需要跟这该死的家伙相处多长时间。   “我随时可以走。”比列笑了,面对人类羸弱无知的嘲笑,“只是我现在还不想。”   是吗?那我可真是太不幸了,唐铬自暴自弃地别过脸,不再说话。   “怎么,听起来,你好像迫不及待想叫我走的样子?”比列的皮靴踱步到唐铬的面前,语气有些危险。   “有人跟我说话,解闷,还能跟我比试剑术,我高兴都来不及。”嘴上虽是这样说着,要是那人不是你就更好了,唐铬心里却这样想。   “呵呵,”比列笑了,唐铬以为这人识破了自己那显而易见的谎言,可没曾想,他却说:“可惜时间快到了,我也没功夫跟你继续在这耗下去。”   “哦,是吗?那可真是遗憾。”无甚感情地,唐铬应付道,老实说,他从不知道自己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假话,是比列教会了他隐藏自己的情绪,或许,他还得好好感谢感谢他。   闻言,比列情绪不明地嗤笑一声,他伸手,拔下了唐铬头顶的一根发,“你是不是以为你伪装得很好?不过,知道说些令人舒心的话,倒也是一种进步。”   唐铬抬眸,看着他自己的发丝被这人捻在指尖,“烈焰的强度,已经能完全为我所控了。”他用自己的魔法,将唐铬的发丝绑在了无名指上,“看来这些天忍住不杀了你,对我来说,也未必不是一种收获。”   听这语气,倒感觉这家伙像是要离开了似的。   “法庭上,我有些生气,所以没听见……我什么时候能走。”其实唐铬也未曾不想离开呢?可是他没有像比列那般,能够随随便便越狱的权利。   “留在这,没什么不好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地比列合握住自己的拳头,他斜瞥着坐于地面唐铬,忽地咧开唇角,“你离开的那天,我送你一片不一样的天空。”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唐铬感觉比列的表情充满了他所陌生暴戾,“你……”如果直接问“你要做什么”,他一定不会如实回答,于是唐铬顿了顿,改口道:“你真的是人和龙的混血吗?”   龙可是……最高阶的魔兽,是足以威胁人类生死存亡的存在。   静默,持久的静默,比列站在原地,时间像是禁止了一般,他久久不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能,又要把这家伙惹恼了吧,唐铬无精打采地想,这次,这人会不会杀了自己呢?   “不是。”终于,比列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淡漠,夹杂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对某种生物的蔑视,他说:“不要把我和肮脏的人类混为一谈,除非你是真的想激怒我。”   这样吗?所以,这人不爽的并不是自己身为“龙”的那一部分,而只是……看不起人类?   唐铬不再说话了,他忽然意识到,无论是克罗赛尔、斐伽洛还是比列,他们好像都秉持着一种固有的观念,深深地俯瞰,并蔑视着人类。   而莱耶……唐铬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对莱耶所知甚少,他只是帮助过自己,而对方的想法,唐铬从来都不知道。   那之后,比列便坐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唐铬只留意到烈焰之狱的温度正在持续降低,他意识到比列正不动声色地吸收着这里的火之力,他……要用这份力量去做什么呢?   因为气温逐渐变得适宜,趁着这个时间,唐铬缓缓地闭上了眼,他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看见比列张开了翅膀,他甚至不用破开烈焰之狱的顶端,只微微一抬手,此地的墙壁便自动为他打开了。   所以,原来这人离开这里,竟是这样地容易吗?在模糊的意识中,唐铬这样想。   “醒了?”迈开腿,走到室外,比列的身躯沐浴着月光,他略微回头,睁着那双金色的瞳眸,半笑不笑地凝视着唐铬:“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听清了比列在说什么,唐铬只坐在原地,未曾动作,他隐隐意思到比列口中的“跟我一起”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意思,他不能通过这样方式离开,他明白。   于是,唐铬只说:“有空的话,帮我去看看我的学生们……还有,我的刀,记得还我。”   是梦吗?第二天,唐铬醒来的时候,感到恍然,他好像记得比列张开翅膀的背影,向着银月的方向,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此刻,显然已经是新的一天,他环顾四周,果不其然,空空如也的烈焰之狱,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总觉得,有些寂寞呢,唐铬想,看来在监狱里,有狱友总归要比没狱友要好的。 第46章 骤变·兽潮   虽然比列着实讨厌,但唐铬明显地感觉到,自他离开以后,时间的流逝好像变慢了许多。   虽然狱卒送来的饭食不用再对半分,但唐铬却莫名地有些没胃口。   他只能通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体术动作来耗费自己的时间,他想象着自己打败比列的种种可能,一次次地反思着在过招时自己所犯的错误,最终他得出结论——果然,跟强者较量,自己的实力也会得到相应的进步。   所以,出狱之后,要不要再找比列要他跟自己对练呢?   虽然比列那家伙实在是不招人喜欢,但自己能从他身上学到东西却也是真的,况且……要是跟他打好关系之后,那家伙就愿意吐露那些自己未曾知道的秘密了呢?   或许就连唐铬自己都未曾发现,他真的是一个很不记仇的人,自己身上所经受的苦难,以及别人对自己施以的恶意,似乎都并不足以成为他厌恶对方的理由,他习惯性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往好的方向想,并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拥有自己专属的闪光点。   就这样,没有刻意计时,唐铬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烈焰之狱究竟呆了多久,一周?又或许是半个月?谁知道呢?   只是忽然有一天,远远地,一声巨响穿过了厚厚的墙壁,伴随着大地的震颤,令唐铬意识到外面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来给他送早餐的狱卒并没有如期出现,唐铬的肚子有点饿了,他开始思考起自己越狱的可能,毕竟克扣什么也不能克扣他的饮食啊!他觉得自己不能饿死在这里,但……如果只能用拳头将墙面打穿,这……实施的可行性又有多少呢?   直到临近中午,也还不见送饭的狱卒到来,唐铬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虚了,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一边屏息凝神,意图维持自己的动作,一边思考着成功越狱的方法。   这么说,比列那家伙,还真是强大啊,仅仅一个抬手,就能让整片墙面为自己打开。   那样的力量,自己打不过,也算正常吧……   繁杂的思绪纷纷自他脑海中闪过,就在这时,唐铬听到了来自于墙外的脚步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跟比列斐伽洛那样异于常人的家伙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唐铬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的五感以及力量都比往日要强大了许多,外面来的这些人……是来给自己送饭的吗?   唐铬正想着,眼前的墙面上便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魔法矩阵,紧接着,来自于外界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抬起手臂,眯起眼,逆着光,他看见了那个当初审判自己的家伙,当初,他的语气是轻蔑且高傲的,而如今,他的声音却听上去那样地和善:   “瓦萨格先生,您可以离开了。”那个人这样对他说。   远处,似乎传来隆隆的声响。   当唐铬的脚步终于踏入外界的土地时,他抬头,凝望着天空。   阴翳的乌云后,他望见了暗沉的红,这无疑不是象征着吉兆的天色。   “发生什么了吗?”唐铬出言询问,前面那两人回头,他们的神色中带着些许的疲倦,看得出,因为某些事情,他们已经连续操劳了很长一段时间。   “先生,请原我们先前的无礼,”对方顿了顿,似乎也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开口,“现在,迦南需要你……以及你的学生们。”   一时间,唐铬有些没有听懂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继续追问,他便被引领到了一处室内,这些人开始为他张罗起了出狱的手续。   也就是这个时候,唐铬才知道,自己这次的出狱是由身为政院最高统治阶级的克罗赛尔和莱耶联手担保的。   他们此举,无疑会怒触到而今如日中天的霍华德的家族。   一时间,唐铬的脑子乱极了,他讶异于自己竟然能够再次得到克罗赛尔的庇佑,可同时,听着身边这些人的讨论,他发现远处的响动竟是因为灾难的来袭——   如今的迦南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兽潮。   这次的魔兽侵城,是有纪律有组织的,不知名的组织者先是派遣了飞行类的魔兽到迦南的上空,洒下了一种成分不明的粉末,一时间,凡是沾上粉末的魔法师们,体内的自然之力都遭到了封锁,没有了赖以生存的魔力,他们甚至无力维持自己原本的生活,更别说那些奉命保卫城池的魔法师,失去的自然之力,他们便无异于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毫无疑问,此刻的迦南,正在承受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浩劫。   一时间,唐铬忽然忆起了比列离开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离开的那天,我送你一片不一样的天空。”   难道……难道……一时间,唐铬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单纯地,愤怒,难道比列跟这次兽潮侵袭有关吗?   然而紧接着,唐铬便被通知——因为魔法师们如今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所以需要物理攻击人员出面进行战斗,唐铬,身为迦南内部为数不多能单纯用血肉之躯同魔兽硬抗的战士、身为桥西的教师,他的教室,连带着他的学生,都被上级一同征用了。   一时间,唐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什么玩笑!他们只是学生!他们能有什么作战的能力?!”是谁做出的这荒谬的决策?   政院……是斯诺吗?还是说……   “政院那头……也是无奈之举。”送唐铬离开监狱的小狱卒轻声争辩着,“好在……强法者们的力量还未曾流失,紫色祭司和……和从灵木之森来的木系少主,他们合力为迦南支撑起了结界,暂时……我们的居民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克罗赛尔和莱耶吗?   被人送到了监狱的门口,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一时间,唐铬的思绪陷入到凝滞之中。   “可惜,贝利亚尔将军已经……我们还是需要像他那样强大的战士……”耳边,狱卒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唐铬被送上了监狱为他准备好的马车,或许因为这可怜的阶下囚一夕之间成为了为城池冲锋陷阵的士兵,连带着,他们对唐铬的待遇也变得优厚起来。   唐铬被马车拉回了桥西,一路上,他望见了夹道的迦南居民,不知他们得到了怎样的消息,一时间,竟有稀稀拉拉的声音对车内的唐铬说:“救救我们吧!”   “我们都听说了您的强大,求求你……”   “救救我们吧!”   唐铬从没有过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挂不出一丝笑容。   要他为迦南打仗,可以的,反正同魔兽厮杀,本就是他再擅长不过的绝活。   可是……他想到了自己的学生,他无法不为政院的决议感到牵强乃至好笑,他们是太久没有了解过物理攻击,乃至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无法知晓了吗?   路上,通过对车夫的询问,唐铬知道如今政院内部,真正掌权的便是四大家族的四位家主们。   水之一族势头最盛,斯诺作为霍华德家族的家主,在这样的时刻,自是掌握着迦南民众的生杀大权。   而也就是霍华德家族下令,让城中所有有城外作战经验的魔法师、修习物理攻击的学子以及老师,都出城抵御此次灾难。   雷之一族为祭司,他们不问政事,只在这个时候向上天祷告,祈求它降下神力,帮迦南度过此次难关。   克罗赛尔游离于雷系家族之外,他没有接受任何人的调遣,只是默默地,跟莱耶一同支起了屏障,好让迦南内部居民不受兽潮的侵扰。   紫色祭司诚然强大,可用魔法之力庇佑整片迦南之境,其难度可想而知。   而火之一族,因为常年神隐,在这次事件中近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木之一族,虽然对迦南来说是为外来客,但身为领导人的莱耶所做出的护佑决策,还是令迦南民众感激涕零。   马车疾驰,载着唐铬驶入了桥西。   远远地,唐铬看见桥西的校长以及各级高层正在校园路边两侧迎接着自己。   马车停下,唐铬沉着脸色,走了下去。   他听着桥西高层对他们此次出征的期望以及感激,校长承诺危机解除之后要好好犒劳自己和自己的学生们。   唐铬只觉得荒谬,他想,要不是这件事情的发生,自己这个“犯下大错”的阶下囚,想必只会遭受到白眼和一通离职的消息吧。   “我可以去,但孩子们不能跟我一起。”唐铬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铿锵有力,分外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但却只迎来了对方的一声叹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校长的神情,看起来是那样地诚恳以及……慈悲,“我们总不可能让只你一个人出去……”   僵硬而毫官方的说辞,意识到同这群人说不通,唐铬咬牙,不再多说什么。   他向自己的教室走去,他知道,自己的学生们正在等待着自己。   黑、翠西、西蒙……果不其然,大家都在。   孩子们眼里含着泪,宛若一只只可怜的小鸡崽一般,纷纷跑到自己的面前,“瓦萨格老师……我们……”   “我已经听说了。”唐铬的神情是前所未有地坚毅,“现在退出我的课程,还来得及,这并不代表我不承认你们不是我的学生,我也觉得……这样的决议实在是太不合理,你们还是孩子,都只学了皮毛,甚至都还没有出城进行实战演练,对抗魔兽对你们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老师,前段时间,你的朋友来过,带我们出城去了。”   “不能参加的都已经离开了,老师,我们有经验了,我觉得我们可以的!”   “老师,我也觉得我可以的。”   “老师那个很强的朋友跟我们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他果然没骗我们……”   什么?朋友?唐铬又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是……莱耶吗?”   “是一个红头发的哥哥……”黑抢先回答了,“他说,你把阿瑞斯送给他了,他的刀法……也跟你很相似。”   缓缓地攥紧拳头,骨节之间,发出咔咔的声响。   比列这家伙……唐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愤怒了。 第47章 火·罪人比列   或许是用了什么奇特的易容术,又或许是着装模糊了他的面容,反正,当比列造访这间教室,并宣称自己是唐铬的朋友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通缉犯的身份,甚至大家都未曾起疑。   孩子们是在兽潮来临之前,被比列带出城外的。   那时候的外界正如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一般,空旷而静谧,比列带着孩子们去讨伐了一个中型的魔兽巢穴,在此期间,他展现出了惊人实力,并且以极快的速度俘获了孩子们的心。   更别说他手中拿着的阿瑞斯,是得到唐铬“信任”的最好证明,所幸那家伙将孩子们保护得很好,一个不落毫发无损地送了回来,倒是让唐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但这却并不能抵消比列那家伙再次在他心中加深的坏印象,竟然堂而皇之地拿着自己的阿瑞斯坑骗自己班上的小孩,简直无法原谅!   唐铬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头,如果比列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狠狠地揍向他的鼻子,一定。   当然,唐铬最终还是没能将真相告诉给孩子们,显然,同比列出行的经历令他们自信心激增,他们似乎真的认为自己有了出城杀敌的本领,唐铬听着他们兴奋的叙述,一时间头疼无比,自然是不可能真叫这些小孩跟自己一起出城的,但……他该怎么跟他们说呢?   唐铬没有注意到,黑正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自己。   被一只手轻轻握住手臂的时候,唐铬有一瞬间的怔愣。   “老师。”虽然他并不知道唐铬正在忧心什么,但他还是想跟他说:“没关系的。”   唐铬笑了笑,他揉了揉黑的脑袋,老实说,黑总让他想到儿时的自己,对于这个自己选拔并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他的内心不可避免地要亲厚一些。   “黑这次出城,表现得可好了!红发哥哥都有夸他呢,说他跟瓦萨格老师很像!”终于到了翠西发挥的时间,唐铬还挺意外,她居然也跟着去了吗?照理说她应当是班里孩子之中对比列最为了解的那一个,竟然也未能识破他的身份吗?   孩子们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说是黑给了那头中阶魔兽最后一击,叫它再无还手之力,还说,他是战斗的天才。   是吗?这倒是令唐铬有几分意外,同黑对视片刻,意识到小孩的眼神中正溢满了期望,唐铬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长大了呢,下次,你的成长老师一定亲自要看见。”   高兴是真的,忧心同样也是真的,唐铬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尽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在脸上,他只问:“比……我的友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去了哪儿,有透露吗?”   如果引来兽潮的人是比列,那么极大概率,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迦南了。   “前些天,那位先生一直都是住在老师的宿舍里,昨天他还在,今天早上大概已经离开了吧。”西蒙同唐铬如实交代。   “他说,他会先往西边一趟。”黑在一旁补充。   什么?那家伙竟然嚣张到堂而皇之住进了自己的卧房?唐铬简直不可置信,他第一时间默不作声地将手探向自己讲台下方——那是帕恩之石被自己藏匿的地方。   原本不应该被人的隐匿地界,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唐铬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跟学生们最后简单简单交代两句,他便埋头往自己的寝室赶。   因为愤怒,他的手甚至双手发抖,比列那个该死的强盗!他就知道他来没安什么好心,他本以为至少将帕恩之石留在桥西是安全的,却万万没想到那家伙会趁着自己尚且在牢里的那些时间去做这种事!   寝室,毫不意外已经被里里外外翻找过了,唐铬看着杂乱无章的房间,头一次产生了杀人的冲动。   显然,刚开始比列或许以为自己是将东西藏在了寝室中,四下翻找未果,他又他又才去尝试了其他地界。   最终还是被他找到了……唐铬攥紧了拳头,当即下定决定去找比列,哪怕无法将阿瑞斯和帕恩之石从他手中夺过来,至少……也得问问他有关兽潮的事。   西边,如果唐铬没记错,就是那日艳巷所在的方向。   唐铬疾走出门的时候,正巧碰上了迎头赶来的黑。   小孩的眼眸是澄澈的,或许但从唐铬的表情,他就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老师……”黑抿了抿嘴,“我觉得……那个哥哥有些奇怪,但是他太强,我反抗不了,他……他跟我说,你托他帮忙拿一个东西,他会借由它帮你出狱,他问我有没有看见,我说没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问他,他也只说,那是足以撕裂时间和空间的强大的之物。”   “对不起老师,我,没能帮上忙,老师是因为,他找到了,然后帮了你,才出来的么?”黑的眼睛中闪烁着迷茫与无助,一瞬间,唐铬明白了埋在他内心深处的不安——   毕竟自己临走时,将班内的事宜托付给了他,而如今如果告诉他其实他做错了……黑这样的孩子,一定会十分自责吧。   “没关系,你已经做到了最好,”唐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接下来老师要去办一件事,在我回来之前,请尽可能多地让同学们……退出这堂课,你跟魔兽战斗过,你应该清楚,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随便闹着玩的事。”   早早地将这样的重担交到一个孩子的肩上,唐铬咬牙,站起身,从没有哪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是那样有限,他甚至觉得自己办不好任何事。   但是,办不好,并不意味着就此停滞不前。   唐铬凝视着黑的眼睛,“这次,不依靠任何其他人的力量,你能够做到吗?”他对黑说,也仿佛正在对自己说。   他看见黑的眼中泛起了泪光,但下一个眨眼,泪水便化作了坚毅的决心,以及一声铿锵的回答:“能做到。”   唐铬终究是离开了宿舍楼。   他来到马棚,发现除开*米外的其他马匹不知何时都已经转运到了其他地方,像是听不到远方传来的,魔兽的嘶鸣,苞米只像往日那般,慢慢悠悠地踢踏着自己的蹄子,像是永远都不会被自己的主人驯服。   唐铬不由分说地骑在到了马背上,他拉扯着缰绳,力道中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制性意味。   苞米先是甩了甩身子,最终踏着自己的蹄子,在道路上狂奔起来。   在日出之前,一定到回到桥西。   望着天边正缓缓西沉的的太阳,唐铬默不作声地这样想道。   去艳巷通往桥西的路,唐铬也不是第一次走了,虽然算不上娴熟,但他还是在月上枝头前,抵达到了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   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艳巷的生意也是依旧开张,哪怕魔兽侵城,这些无处可去的姑娘们,也只能维持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以求得物质上的稳定。   来到此地的路上,唐铬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地望见了“兵荒马乱”的景象,往日被魔力装点得繁复而又美丽的迦南夜,此刻也只剩下寥寥几声犬吠,来作为大众尚且存在的证明。   魔兽一族洒下的“粉末”,不光封印了魔法师的魔力,还吸走了迦南的生机,这个以魔法为傲的都市,在离开了魔法之后,变得空档而寂寥。   就连平日里充斥着欢声笑语的艳巷,也只余下了几道惊恐的视线,聚焦在唐铬的身上。   等虽倔强地开着,但路上却没有几个行人,想必店里也没有太多的客人。   “比列!”唐铬高声叫喊着比列的名字,因为愤怒,他的声音略微嘶哑,“你出来,给我解释清楚!”   寂静——寂静——   原本以为有客来的姑娘们,见这架势,也吓得退回到了房中,一时间,除了悄悄关门的声音,艳巷内部空空荡荡,唐铬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回声。   “懦夫!小偷!卑鄙无耻的家伙!”本不想惊动这里的姑娘们,但是唐铬没有办法。   他用蛮力推开门,又用温和的语气询问里面是不是来了一个名叫比列的客人。   没有,没有,没有!   无一例外,店里面的姑娘们都说没有。   比列是常客,她们为他打掩护,应当也算正常。   走到上次为追寻比列进入的那家店,询问,姑娘们也只说没有。   唐铬转身离开。   难道真的已经去了城外了吗?可是此时此刻,克罗赛尔和莱耶都已经竖起了屏障,比列想要用自己的力量走出那个迦南,想必是并不容易的。   上次,比列逃走时打通的那面墙,修好了吗?想到了这一点,唐铬抬头,向上极目望去。   修好了,并且……完好无损的样子。   唐铬面色一变,随即回头,又重新走到了方才那家店的店门前。   “阿列不在……”女孩不甚有气势地提醒。   “抱歉,我要上去一下。”唐铬只轻轻将她们意图阻止的身躯移开,而后迈步上楼。   同样的楼层,同一个房间。   唐铬拉开门。   火龙人顶着龙角,赤着上身,微抬着下巴,以一个极其嚣张的姿势,好整以暇地望过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像前来捉奸的怨妇啊?”   他的手中,甚至还堂而皇之地拿着自己的爱刀——阿瑞斯。 第48章 火·真相与角逐   一瞬间,暴怒点燃了唐铬的理智,他没有想太多,只骤然间冲上前,一拳向火龙人的脸上招呼过去。   尖叫,伴随着室内装饰物的打破,女人捂紧身子快速飞奔至门前,开门冲将出去。   面对唐铬的攻击,那火龙人竟躲也不躲,仅一抬手,他便制住了唐铬飞速冲来的拳头,下一秒,他张开翅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翼膜将唐铬挡开。   唐铬大喘着气,有太多想要质问比列的话语涌上心头,最终,他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只一拳接着一拳地砸下去,似乎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缓解他心中的汹涌的怒火。   地板、墙面、天花板很快因为二人的缠斗而残缺不全,火龙人面色从容,甚至微微勾起唇角,凝视着唐铬。   透过残破的墙壁,得以看见室外的景色,远远地,城墙的方向,唐铬望见了雷与木之力合力撑起的屏障——那是克罗赛尔和莱耶为了迦南人民的安全而支撑起的庇护,而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则是一切秩序的破坏者!   “兽潮,是不是你引来的?”唐铬厉声质问着,他将比列推至墙边,用自己的身躯死死抵住他,似是被他问住了,比列竟也不反抗,他微眯着眼睛凝望着唐铬,眼中有一丝他所看不懂的玩味。   “说啊!”制住比列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剧,毫无疑问,如果这样被唐铬抵住脖子的是普通人类,那么他准会因为窒息而死。   比列笑了,金色的眼瞳因兴奋折射出奇异的光,“如果我说是,你能拿我怎么样呢?瓦萨格,你甚至没有那个杀了我的能力。”下一刻,比列双手环住了唐铬的腰,一瞬间,唐铬就那么死死地固定在了比列的身上。   痛,真的好痛……耳边,传来人骨因为受到压迫而发出的咯咯声,唐铬不由自主地将手死死掐在了比列的臂膀上,他瞪视着他,又像是在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终究是太弱了,如果火龙人想在这里杀了自己,也不会有任何难度。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能多问一些,就多问一些吧,唐铬想。   “装蒜?”怀着恶劣的笑意,比列甚至加重了自己的力道,他听见了唐铬因痛而吸气的声音,十分遗憾的是,唐铬似乎从不叫痛,“这种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了,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什么?他究竟在说什么啊!唐铬的手指深深地嵌入了比列的皮肤,他感受到这人体内滚热的烫意,一瞬间,因为恨,唐铬低头,用自己的牙齿狠狠刺穿了火龙人的脖颈——更多的血液流了出来,那似乎烫伤了唐铬的脸颊,然而唐铬还是死死地咬住他,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想杀死他。   火龙人低低地笑着,却也并不做反抗,“或许我应该切断你的双手双脚。”比列说,“那样,嘴巴,就是你唯一的武器了。”   翅膀的扇动,一瞬间,唐铬感受到了风压,意识到比列正带着自己缓缓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唐铬伸手,抓住了不远处,被比列搁置于一旁的阿瑞斯。   “还不算太笨。”双手环抱住唐铬,火龙人轻轻地笑着,一瞬间,他已经抱着他抵达至迦南的上空。   “可你拿起武器,又有什么作用呢?”唐铬的耳边,比列轻声诉说着,“看到了吗?”   诚然,唐铬看到了,从这样的高空,越过比列的肩膀,能轻而易举地望见此刻,迦南城墙外的景象。   了无生机、一片寂静的迦南外,远远地传来的兽类的嘶吼。   那排山倒海的兽潮,宛若惊涛巨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迦南的城墙上。   兽的厉声嘶吼,宛若厉鬼的哭嚎,这样的景象,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那秃驴一如既往地碍事呢。”扇动翅膀,就这样被比列环抱着,唐铬的身躯飞速向城门外迫近,猎猎的风声中,他听见比列含着笑意的低嘲,“你说,我要是用你的命,来换迦南所有居民的命,那秃驴答应的概率能有几分呢?”   克罗赛尔吗?唐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不上仍在高空,他拼命挣扎起来。   阿瑞斯一下又一下地劈砍在比列的翅膀上,比列“啧”了一声,“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放开你。”   “……你放开!”唐铬的面容已然扭曲了,他拽住了比列火红的长发,狠狠地抓扯着,他无法忍受自己同这个想让全城人陪葬的罪魁祸首呆在一起,宁愿死,也不愿受他的威胁,“放开!”一手拿着刀,另一只手掰扯着比列环住自己的手臂。   他并非不怕死,但被人看做交易的筹码,拿来同民生做比较,这让他比死还难受。   “真是不要命。”扇动着翅膀,比列悬停在高空,缓缓地,他松开了挟持住唐铬的手,“你以为我不敢吗?”   身躯正缓慢下滑,从这个角度摔下去,必死无疑。   唐铬凝视着比列的眼睛,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你抢了我的石头,偷了我的刀,还骗了我的孩子们跟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还……还跟兽群同流合污,让迦南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像你这样的人,死八百遍……都不足惜——”   身躯飞速下坠,唐铬看着比列的眼神一寸寸地冷漠下去,心中竟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虽然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悲哀同样占据着他的内心……他终究不是英雄,没能拯救任何人,甚至,死得也这样可笑。   缓缓地,唐铬闭上眼,他想,至少在最后一刻,自己拿回了专属于自己的阿瑞斯。   “你不会以为,这样,你就算是赢了吧?”比列的声音好似来自耳边,又仿佛来自高悬的上空,唐铬恍然,睁开眼,却看见了这人金色的眸,不知为什么,一瞬间,他好像在这双眼睛里望见了一种极度悲伤的情绪,但那仅仅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仍是那个暴虐乃至蛮不讲理的比列。   身躯被翼膜包裹,唐铬感受着比列炙热的怀抱,他死死地凝视着比列的眼睛,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在放手后,又倾身前来拯救。   再次望见天边的满月,已是比列收起翅膀的时刻。   身边,是绵软的草地,脖颈被掐着,却丝毫感受不到杀意,火龙人的眼睛只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这里,是近心湖。   “需要我帮你想起来吗?你的披风还在我那里。”比列说完,便拧起眉头,“妈的,为什么偏偏降落在这个鬼地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唐铬,“你应该庆幸,我现在还不想杀了你,毕竟我还没看见那些家伙痛苦至极的表情。”说着,他不轻不重地踹了尚还躺在地上的唐铬一脚。   唐铬:“……”   “石头我就拿走了……你给了秃驴,给了黄毛,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我不想当最后一个。”眼睁睁看着帕恩之石从自己的视平面上抛起,又落下,唐铬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火系的魔力紧紧地捆缚在原地。   “刀,也是我的,不过你那么想要,可以让你代为保管。”这人自说自话的声音渐渐地远了,唐铬开口,本想多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比列走远了。   这算是,免去一死?唐铬想着,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就像是被比列赦免了似的,他的内心闪过一丝不甘。   他本想起身,但火系魔法依旧捆缚着他的身体,他望着漫天的星斗,听着远方传来的阵阵兽鸣,想,在这水之力充沛的近心湖,比列魔法失效的速度,应当会更快一些。   身体很烫,那人滚热的血液,近乎灼伤了他的面庞,而长时间的缠斗,也很大程度上地耗费了他的体力。   想要治疗烫伤,还是只能回到桥西用伤药缓解。   唐铬只能通过转移注意力来分散自己的痛苦。   近心湖……斐伽洛。   说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同斐伽洛见过面了,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斯诺有没有为难他?他会不会跟自己一样,遭受那样的牢狱之苦?他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最近只听见克罗赛尔和莱耶的消息,却独独没有他的。   还有,他等的那个人,来找他了么? 。寓言。。   缓缓地,唐铬闭上了眼,实际上,他已经一整天没有休息了。   他想,自己应当会为了迦南出征吧,但仅限于自己。   他向来觉得,同魔兽战斗,就是自己的宿命,如果能因此而光荣战死,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归宿。   身体内部传来的热意,似乎慢慢消退了。   唐铬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变成了一名水手,成天泡在冰凉的海水中,以打渔为生。   他好像跟普通的渔夫并无不同,若说唯一有些特别的,大概就是……他相信人鱼的存在,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人鱼,那是一只拥有蓝色尾巴的人鱼,他的鳞片闪着波光,似是同碧蓝的海水融为一体,他发誓,天底下不会有比那更美丽的生物了,只可惜……自己的伙伴和家人,都不相信有人鱼的存在。   有一天晚上,他躺倒在海边,他听着潮水翻滚的声音,期望人鱼能来到自己的身边。   “瓦萨格,醒醒。”   是人鱼来了吗?恍惚间,唐铬似乎望见了斐伽洛天蓝的发,他向他伸出手—— 第49章 雷·请求   天还没亮的时候,唐铬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桥西。   前来召用出征士兵的工作人员已然就位了,他们将如今仍还留在唐铬班上的学生召集到一起,要不是唐铬回来得不算晚,他或许都无法同自己的学生见最后面了。   所幸,最终参与出征的学生并不算多,他们也并不会被直接投入使用,而是会进行一段时间的训练,唐铬问了一下训练的周期,当他得知这个时间可能不多于一周的时候,他原本放松的心情又骤然间收紧了。   这点训练时间,就想要孩子们拿着刀枪棍棒的血肉之躯去抵御魔兽们的铁齿铜牙……这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   唐铬攥紧了拳头,他心疼自己的学生,但此刻,仍旧选择留在此地的孩子们,无一不拥有一颗坚定而不屈的心,他们仿佛在用眼神告诉唐铬——不用担心。   黑、西蒙还有诸多在唐铬看来天赋还不错的孩子们,都在此列。   唐铬攥紧了拳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如今的迦南大难当头,这里是孩子们的故土,想必,在他们看来,能为家乡而战,也是他们的光荣吧。   如此,过多的阻拦,倒会显得他不近人情了。   跟学生们不同,像唐铬这般拥有战斗经验的老手,自是一开始便被通知投入到使用。   望着手中沉甸甸的盔甲,一时间,唐铬竟只能庆幸自己已然将阿瑞斯重新拿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无尽的战斗与厮杀。   暗暗攥紧拳头,唐铬想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比列那家伙,为什么要伙同魔兽进攻迦南呢?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唐铬怎么想也想不通,而比列也不会回答他的问话。   虽然他知道比列就是幕后主使,但,如今的政院已经被霍华德家族掌控,斯诺同自己嫌隙颇深,不见得会听取自己的建议,就算自己想要检举比列,也不见得有人会采纳他的意见吧,况且……像比列那样的强者,又有谁能制裁呢?   一瞬间,唐铬想到了克罗赛尔。   传说中紫色祭司,是迦南的最强法者,自己曾亲眼目睹过他比列同他的战斗,那时,面对火龙人的克罗赛尔,是游刃有余的。   而如今那人正驻守在城墙的顶端,如果能说服他同莱耶联手,是不是就能制服比列,同时令魔兽们远离迦南了?   这似乎是目前为止唯一的解决办法了,唐铬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想办法同克罗赛尔再次见面。   虽然对于如今的迦南局势来说,想见克罗赛尔,绝非易事。   毕竟他撑起的屏障是保证如今数万迦南民众的唯一希望,作为支撑点的克罗赛尔周围,必定有重兵层层把守,就算唐铬打着“破解战局”的旗号求见他,也很可能会被过度防卫的政院工作人员拦住。   况且,如今的唐铬身为迦南城中为数不多的主要战力,行动其实并不自由,上任的第一天,他便被放出了迦南城,开始同魔兽进行初步的反抗战斗。   魔兽的血,久违地再次润泽了阿瑞斯的刀刃,唐铬出征的第一天便砍下了一头三级魔兽的头颅,它是魔兽中的统领,曾杀死了数百名人类士兵。   这场战役,使得唐铬在队伍内声誉大增,但当他提及自己想同克罗赛尔见面的时候,那些来自于政院的水系军师们却不约而同地凝滞了脸色。   “抱歉,我们并非不信任您,但毕竟您不是迦南本地的居民,而紫色祭司大人所在的位置又过于重要……况且,前不久您才作为囚犯从迦南监狱内放出,我们不得不……”   咬牙,唐铬将刀深深插入地面,政院这些家伙可真是冠冕堂皇,一面要他卖命,一面却又摆出一副无法全然信任他的模样,这些身居高位者的做派,可真令人感到作呕。   于是唐铬便只能将自己的怨愤更深一步地发泄到同魔兽的厮杀之中,他从一头能口吐人言的魔兽口中知悉火龙人去往的方向,于是他单枪匹马,孤军深入到魔兽群中,想要距离那真相近一些,再近一些。   于是,那一天,唐铬看到了。   魔兽奔涌而来的尽头,是一处火山,那火山的样貌,同迦南内部的圣山极为类似。   圣山,又被称为神降之地,是传说中天神向人类降下救世之能的福泽之地。   而此刻,这样一座外观同圣山极度相似的火山顶端,却栖息着一头色泽血红的恶龙。   那龙身形巨大,龙尾修长而壮硕,轻轻一摆,便能震颤大地、撼动河流;龙翼遮天蔽日,扇动间形成的气流,仿佛狂风过境,令人近乎站不稳脚步;而龙角更是宛若小型的山岳,其中蕴含着的火之力,就连数里外的唐铬都能感受到滚滚的热流……   过分的震憾近乎令唐铬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他近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比列吗?虽然先前已然见过他半龙半人的形态,但他却从未见过那人全然身为龙族的模样。   曾经实力的差距,此刻以极其具象化的形式展现在唐铬的面前。   周遭,原本拼命涌向自己的兽潮在这一刻无声地退散了。   唐铬感受到了巨龙的视线。   那双金色的瞳眸,是那样的熟悉,一瞬间,唐铬的心中产生了极大的震颤——他看见恶龙的利爪下,那颗闪着红色光焰的石块。   毫无疑问,那是属于自己的帕恩之石,那是临行前师父命他保管好的珍贵物品,而如今,它却成为了巨龙攥在爪心的私有物。   就算明白那石头是属于自己的,又能如何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唐铬只能凝固在原地,迈不开脚步。   他看见巨龙张开双翼,他感觉,打在自己身上的阳光被缓缓遮蔽了。   身躯周围,只剩下了阴翳。   龙吟,近乎贯穿了他的耳膜,他听着巨龙的嘶吼,抬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待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驾着马匹,落荒而逃了。   曾经,唐铬本认为自己是那个拯救公主的勇士。   而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变成了毫无魄力也毫无胆识的逃兵,一路上,他只是麻木地砍杀着向自己奔涌而来的魔兽,心中却想着——   太弱了,我真是太弱了。   面对那样的怪物,即使不动手,他也知道,自己将毫无还手之力。   真亏他还自诩最强的冷兵器武者,如今看来,真是什么都不是。   他有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城的了。   他只知道自己浑身是血,那些来自于魔兽的血液在他身体上凝固,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   他洗了澡,将自己泡在清水之中,不一会儿,身上的血渍也将清水染红。   一夜之间,少年深入敌营、斩杀魔兽无数的传说响彻了整个迦南,在其他士兵乃至迦南居民的眼中,唐铬成了一名当之无愧的英雄。   而唐铬却好像并不将这些一切看做丰功伟绩,他只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懦弱。   第二天,他再次站到了政院工作人员的面前,脸上再无试探亦或不好意思的笑容,他只平静道:“我要见克罗赛尔。”他甚至忘了称呼最强法者为“紫色祭司”,但这一次,他的行动却再没受到阻拦,那些原本阻拦他的人甚至成为了向导,带着他一路去往到克罗赛尔撑起结界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人们总是向更强者低头。   这一瞬间,唐铬深刻地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可在别人眼中已然成为“最强者”的他却丝毫却甚至无法说服自己骄傲起来,他只是顿住了脚步,看见了克罗赛尔和莱耶合力撑起的这处结界。   越接近,越能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工程,唐铬近乎难以想象,得是多么磅礴的力量,才能庇佑住整个迦南。   终于,在长时间的分隔后,他再次见到克罗赛尔了。   因为还得安抚自己的族人,所以此刻,莱耶并未在此地,但似乎叫克罗赛尔单独撑起这份结界也并非难事,他看起来平静极了,宽大而华美的帐篷内,他穿着最新定制的祭司服,华贵而雍容。   头发,也依旧如往常那般,卷曲却又整齐,并且富有光泽。   在望见克罗赛尔面庞的一瞬间,唐铬有几分愣神,那双紫罗兰一般的眸子望过来,唐铬就像是立马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克罗赛尔面前的失态似的,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打扰你。”唐铬下意识地道歉了,他回想起了“再也不打扰紫色祭司”的誓言,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但毋庸置疑的是,此刻,他有十分重要的话要对克罗赛尔说:“我有一些发现,和这次的兽潮有关。”   并未第一时间追问,克罗赛尔正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唐铬,迎着对方的视线,唐铬正纠结自己到底该不该接着说,“你的事情,我一直有听说。”克罗赛尔却在他之前,先一步开口了。   克罗赛尔似乎并不急于追究兽潮的事,这令唐铬有些意外。   “是……是吗?”意识到克罗赛尔一直以来都观察着自己,一时间唐铬有些不好意思了,“之前,监狱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囚服和保释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用,那是因为我发现了你的特殊。”手持费法,克罗赛尔缓步走到了唐铬的面前,“寻常人,应该不会恰好同我们这几个人有交集,所以……”   下一刻,费法的尖端点在了唐铬的额头上,一瞬间,一股钻心的疼痛,自唐铬的额头,弥散到四肢百骸。   难以形容那样的感觉,骤然间,唐铬脱力,跪倒在地面。   自己的大脑,好像正被一股强悍的力量反复搜寻着,那仿佛电流的能量固执而又不容忽视,它不断深入,似乎想从自己的意识深处找到什么非比寻常的东西。   “不……”唐铬的手,拽住了克罗赛尔的衣袍。   老实说,他不知道克罗赛尔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第50章 雷与木·他给的补偿   克罗赛尔的衣袍,已然被唐铬的力道揉皱。   难以形容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纵使唐铬经历过全身六七处的骨折,却也难敌此刻一秒的苦痛。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唐铬整个人便如同废掉一般,趴在克罗赛尔的面前,动弹不得。   克罗赛尔沉默地凝视着唐铬,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抱歉,是我操之过急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焦躁,因为疼痛的余韵而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唐铬未能捕捉。   费法再次点在唐铬的后背,一瞬间,苦痛都消失了。   唐铬怔怔地,抬头望着克罗赛尔,这一刻,他发现克罗赛尔的目光是那样冷漠,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好像神明睨视脚下无知的信徒,高高在上、毫无情感。   他甚至问不出,克罗赛尔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唐铬觉得自己是应当生气的,于是他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稳,他好不容易摆出据理力争的表情,而这时,却又听克罗赛尔说:   “作为报酬,你可以向我讨要任何许诺,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你都能够要求。”克罗赛尔转身,只抬头,凝望着屋棚外的结界,不再看唐铬。   这副模样,就好像……就好像是不想欠自己人情似的。唐铬从没有感受到如此剧烈的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克罗赛尔总是这副模样,这幅……不想同任何人有所牵扯的模样,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分外可悲——他发现无论如何,自己好像都无法怪罪克罗赛尔,而是本能般地,更想要关心他。   真是奇怪,就像是面对斐伽洛时拼命想要拯救对方的感情那般……唐铬发誓自己从没有过这样自作多情的时候,但那就像是刻在身体里的本能,驱使他不由自主地那样做。   所以最终,他还是未能说出哪怕一句责备克罗赛尔的话来。   “是比列,引来的兽潮。”再度开口,唐铬说起了自己此行的真正原因,但不知为何,他顷刻间明白克罗赛尔或许早就知道了——   对方与自己这般的凡人全然不同的存在,自己知道的事情,自然,克罗赛尔也是知道的。   “这并不奇怪,是他亲口告诉你的么?”回身,克罗赛尔的目光是平静的。   “是。”   “他是魔龙的养子,数百年前,就做过相同的事。”果然,这件事已经在克罗赛尔的预料之中。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比列那么强大,魔龙……听上去也是极具威慑力的存在呢。”唐铬忍不住上前,他想起了迦南民众们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战争……这是他所不愿发生的,他想结束这一切。   “跟比列战斗,你想让我这么做吗?”克罗赛尔的语气中满是疏离,“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   “毕竟,你是迦南城内最为强大的存在,最强法者嘛,大家都是这么叫你的。”一瞬间,唐铬不知道该如何诉说了,他意识到自己在同克罗赛尔提要求,可他不明白,克罗赛尔作为迦南城内众人拥护的对象,保护他们,难道不是他该做的么?   “虽然我并非没有与魔龙和比列战斗的实力,但……”克罗赛尔一步步走近唐铬,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交流,但唐铬还是在这一刻意识到了克罗赛尔的高大,“我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这样的话语,落到唐铬耳中,简直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什么?”他情不自禁地问出口,“为什么?”   “你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为这座城市而战。”克罗赛尔眨眼的速度是缓慢的,纤长的睫毛下,他的眼眸似乎刻满了疏离,“但其实,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只是暂时栖息的地界而已,战斗、对抗、牺牲,这些都是人类自己的事,其实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   唐铬的嘴唇是颤抖的,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这样的口吻,令他感到分外熟悉。   记忆中,斐伽洛也说过类似的话。   忽然间,唐铬好似明白了一直以来斐伽洛克罗赛尔等人的不同……一直以来,在同他们交往,跟他们说话之时,他们好像从未将自己和眼下的“人类”放在同一维度。   他们好像是超脱人类之外的存在,虽然同样居住在迦南,但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人类的一份子。   所以,他们只是远远地凝望着正面临着苦难的人们,他们或许会建立屏障,但却从不参与战争。   就好像神明,不会为人类战斗。   “那……你又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唐铬攥紧了拳头,他极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恭敬起来,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既然你觉得这些都与你无关,那你为什么又要支撑这个屏障呢?为什么!”   “瓦萨格,我并不惧怕人类的责备。”轻轻将费法放到一边,克罗赛尔缓缓坐下,远处围墙下,仿佛传来了魔兽低声的嘶鸣,“我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心中有个声音这样要求我。”   “心中有个声音?”唐铬不知道他所谓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既然克罗赛尔认为自己不是人类,那么他姑且就不把那称为“良心”,“你……所以说……你……”唐铬的语气有些颤抖,他不想说出心中正想的那句话,但它的确在他心中萌生了——   本质上,克罗赛尔和比列其实并无不同。   轻轻地,唐铬听见眼前的祭司叹了一口气,“我告诉过你,我已经给了你向我提要求的资格,作为方才,我翻找你记忆的报酬。”   什么意思?克罗赛尔是什么意思?翻找记忆?   “你翻找了……我的记忆?”   “心中涌现了某个猜想,十分可惜,从记忆来看,你并未说谎,”克罗赛尔慵懒地斜卧在靠垫内,眼眸微眯,神色有些恹恹的,“我还曾因那个猜想,而不安于我对你的所作所为……虽然现在看来,也是没必要的。”   什么意思?克罗赛尔是什么意思?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唐铬脑内是纷乱的。   “我将费法尖端的标识赠予你,等到你想清报酬的内容时,用闪电的尖端刺向你的手心,血的味道,会引我到你的身边来。”   “记住,只此一次。”   那句话之后,便有门外的人进入,“请”唐铬离开了。   唐铬攥着费法的标识,心知这是克罗赛尔给自己的信物,但他脑子纷乱无比,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分析克罗赛尔话里的内容。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无法接受克罗赛尔对“人类”的态度。   他甚至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不应该的,他跟克罗赛尔非亲非故,他没有那个立场去要求克罗赛尔做什么、该怎么做。   可他无法抑制他内心的愤怒,这份愤怒甚至使他不能静下心来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直到灵木之森的队伍,拦住了他的去路。   “少主想见你。”为首的少年,唐铬曾在莱耶的课堂上见过,毫无疑问,他是莱耶身边的人,唐铬怔愣片刻,才旋即意识到,“少主”是这个少年对莱耶的称呼。   所以,先前莱耶说自己同他一样,是“教练”果不其然是骗人的么?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唐铬只冲眼前的少年微微额首,随即跟随着对方的步伐,向灵木之森于城墙上的驻扎地走去。   果然,无论到了哪里,灵木之森的人们依旧会十分固执地保留着自己族群内原有的习俗,唐铬望着莱耶房内的饰物,内心不由自主地感叹着。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室内的花瓶上,那束藜露,仍旧是自己曾为莱耶采摘的那把吗?应该不是吧,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当初再新鲜的花束,到了此刻也会枯萎了吧。   “不用担心,花瓶内施展了木系的魔法,足以令它再多开一年……甚至十年。”莱耶的声音自唐铬身后传来,唐铬回头望着他,发现对方已然穿上了用于作战便装,虽是看着不如往日隆重,但却令人想到了在林间穿行狩猎的精灵,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看来,你已经见过克罗赛尔了。”看着唐铬紧握的右拳,莱耶的目光轻微扫动,确认一般,望见对方的腰间正别着自己赠予的小绿瓶,他才重新抬头,将自己的目光固定在唐铬的脸上,“怎么了?是同他吵架了么?”   事情的微妙,令唐铬不知该如何叙述,终究,他还是觉得自己心中对克罗赛尔的微妙情绪是不足以拿到场面上诉说的,“没有,就是稍微有些……不愉快?其实也不算啦,毕竟他还给了我这个。”   将费法尖端的信物展示到莱耶眼前,一瞬间,莱耶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如果克罗赛尔不是疼极了你,便一定是因为,他欠了你一个巨大的人情。”   怎么说呢?应该算是后一种吧。   唐铬干笑两声,“算是吧。”但克罗赛尔这么做,却只是因为不想对自己有所亏欠罢了。   “你的心情看起来不大好。”牵着唐铬坐到了室内的软垫上,莱耶的语气中不乏关切,“发生什么事了吗?或许,你可以跟我倾诉?” 第51章 木·莱耶预言   莱耶眼中的关切,未曾作假。   “……这样吗,你是说,你已经确定,比列就是这次兽潮的发起人?”听完唐铬的叙述,莱耶手抚下巴,所幸,他是亲切的,他未曾像克罗赛尔那般,为自己带来无形的压力,唐铬想。   “其实,也不是太确定,只是,他没有否认。”   闻言,莱耶只是点头,“根据你的叙述,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上次为了帮你拿到帕恩之石所‘拜访’的火山,就是不久前你望见红龙盘踞的那一座。”   说起帕恩之石……不由自主地,唐铬头更低了,“对不起莱耶,你费了那么大劲才帮我拿到石头,现在却又被比列抢走了。”   讲述了自己在监狱中同比列对峙,而后比列假扮成自己友人坑蒙拐骗的故事,唐铬内心对比列的怨恨可谓更深了些。   “倒的确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莱耶笑着,笑容却并未到眼底。   “所以说,巨龙爪下的那块东西,你猜测那就是帕恩之石?”莱耶眯了眯眼,旋即笑了出来,“这个问题或许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我觉得那头巨龙,却并不一定是比列本人。”   什么?唐铬抬头,望向莱耶的眼神带有几分困惑,他想不出,除开比列,那头龙又会是谁。   “你可能并不清楚,但我知道,比列其实并不完全具备龙族的血脉,按理来说,他最多只能保持半龙的形态,却无法成为一头真正的龙,我怀疑,那头巨龙的真实身份是他的养父——巴尔赫斯。”   看来,对于比列和龙族,莱耶所知道的,远比自己多得多。唐铬无声地点点头,可同时,他又不可避免地焦躁起来,那这么说,此次人类所面临的敌人,甚至不止比列一个?   让被抑制了自然之力的迦南士兵们出城战斗,这……无异于叫他们去死。   一想到不久之后,甚至连自己的学生都可能会被强制送到城墙外,面对那些可怕的野兽,唐铬的拳头便不由自主地攥得更紧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们吗?”得找人帮忙,唐铬凝望着莱耶,他的目光堪称恳切,他知道莱耶是强大的,如果克罗赛尔不愿帮忙,那么眼前的这个人,便是他,乃至整个迦南的救命稻草了。   “放心吧瓦萨格,迦南不会因为这次魔兽侵袭而受到重创的。”莱耶勾起唇角,“我已经问过城内最为强大的水系魔法师了。”   最为强大的水系魔法师?第一时间,唐铬脑海中闪过斐伽洛的名字,可是……莱耶不是向来同斐伽洛关系不大好吗?   似是被唐铬的眼神逗笑了,莱耶的语气是从容而愉悦的,“或许在你看来,我去找他,的确会有一些奇怪,但浩劫当头,我必须得保证我的族人还有灵木之森的安全,所以我去问了他——斐伽洛,他现在生活的环境很不怎么样,但为了买我这个人情,斯诺还是领着我同他见面了。”   “他现在情况如何了?”唐铬问得颇有几分急切,这是自那天过去后,他第一次得到斐伽洛的确切消息,“都这种时候了,斯诺还关着他?”   “是这样没错,很奇怪,那家伙并非没有挣脱的能力,但……大概是为了心中的某项执著,他并不这么做,他告诉我,虽然的确会有未知的变故发生,但迦南却并不会因为这次意外而覆灭,相反,这里的人们还会过上相当一段时间的安定生活,等于说,此次战役,人类是会胜利的。”   “有趣的是,在他所观测的未来中,他看见了我,他说,虽然一切都要等到霍华德家族的王朝轰然倒塌之后,但我,却至始至终都是一个阻碍,我想这大概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如此厌恶我的原因吧。”莱耶的叙述十分缓慢,像是生怕唐铬听不懂似的。   很不幸的是,唐铬的确是有些听不懂的,他现在满脑子只有巨龙、自己的学生、还有迦南人民,他只能将莱耶的话语理解成——斐伽洛现在仍旧在等待“那个人”、斐伽洛相信那个人会出现在霍华德家族君临天下之后、斐伽洛仇视莱耶,因为他认为他是一个阻碍。   虽然这些都不是唐铬最关心的问题。   唐铬的反应并没有逃过莱耶的眼睛,他只平静道:“放心吧,虽然环境昏暗了些,但他过得还不错。”   随后莱耶又说了许多安慰唐铬的话,诸如“放心去战斗吧,迦南会胜利的”、“你可以使用紫色祭司的信物,他会帮助你”还有“此战,你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大概是莱耶的表情过于轻松,直到离开他的驻扎地,唐铬的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他无法确认莱耶是不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只为打发自己离开,他甚至有些懊恼——虽然他鼓起勇气提出了请求,但莱耶并未明确表示,在自己对抗恶龙时,他会出手相助。   虽然他并非不愿去相信斐伽洛预言中的“美好未来”,但眼下,兽潮正侵蚀着迦南脆弱的城墙,铺天盖地的嘶吼声正震颤着他的耳膜,而已经被百姓钦定为“最强战力”的唐铬本人,却深切明白着自己同敌人的差距。   迦南……真的会胜利吗?眼下的一切,近乎让他无法相信莱耶口中,那个“美好”的未来。   平心而论,唐铬真不是一个喜欢勉强他人的家伙,可无法说服莱耶和克罗赛尔,还是令他感到绝望……甚至气急败坏。   回到住处,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听着下一次出城时的作战计划,唐铬暗暗攥紧了拳头,在这一刻,他深切地明白——不能依靠他人,想要改变,只能靠自己。   如若他猜想得没错,那头红色的巨龙还有比列,应当就是城墙外魔兽们的首领了,如果能说动他们撤兵,或者……想办法将他们击杀,便应当还有保全一切的可能。   再不行——唐铬望向自己的紧攥的拳头,克罗赛尔的信物,还在自己手中,大不了,他用它要求克罗赛尔同自己并肩作战,哪怕对方或许并不乐意。   接下来的日子,是凶险且麻木的。   数不清多少次,唐铬率领着胆怯的士兵们合上了欲破的城门,他曾在城墙顶端削下魔兽的头颅,他也曾在城外的山坡上,凭借一己之力,对抗过成群结队的猛兽。   从那些能够口吐人言的兽类中,他得到了“君王”再次降临“圣山”的确切日期。   他需要在无尽的厮杀中,等待。   短短不过一周的时间,他已经见惯了血腥与死亡,无论是敌是友,只要生命在他脚下逝去,他便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悲哀。   他需要时间,他需要机会,他无法让自己向手下的士兵道出“同我一起挑战红龙”的狂言,他没有足够的勇气令自己去面对或许永远无法战胜的强敌,在战场上,他的外表是骁勇的,但内心深处,他却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悲痛与怯懦的挣扎中,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身边的同伴一天少过一天了,唐铬本以为自己已然习惯——毕竟就算他拼尽了全力,也无法保护所有人。   可当他在新入列的士兵名单中,望见自己学生的名字,黑、西蒙……这些在自己记忆中无比鲜活的小孩,他却猛然发现,自己终究无法接受自己所珍视的人事物就这样在自己眼前逝去。   不能再等了,唐铬咬紧牙关,他已经受够了流血,他要在自己的学生正式抵达战场前,阻止这一切。   当晚,不顾手下士兵的劝阻,唐铬骑着马,在结界处划开一道口,孤身一人闯入到浓郁的夜色与兽潮之中。   他手中拿着克罗赛尔送给自己的信物,腰间别着莱耶赠予自己的绿瓶,他相信这些东西能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他明白此行或许会一去不返,他的内心不无恐惧,但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放弃生还的可能,龟缩在城中坐以待毙。   与其等待未来的发生,倒不如亲手缔造那个未来。   距离比列与他的魔龙养父到来的日子,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唐铬决定先到那火山的山脚下等待,毕竟他的首要目的并不是宣战,而是谈合。   火山内,岩浆的红正伴随着滚滚的黑烟,将整片天空染成暗红的颜色。   这里的气味很不寻常,将马绑在远处,唐铬朝那山体一步步靠近着。   好热……真的好热,唐铬抬头,凝望着火山口所在的方向,这一刻,他仿佛听见了火山呼吸的声音。   是要喷发了吗?唐铬略微恍然,他不免将火山喷发的时间与魔兽们选择进攻的动机联系到了一起,虽然是两件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但因为时间过于吻合,反倒显得有些不寻常了。   在烈焰之狱时,身体因为接触到高温,而产生了近乎灼痛的过热感。   此刻,这样的感觉再次侵袭着唐铬的身体。   唐铬抬眸,望着火山侧边的某处,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是他的错觉吗?他似乎看见,一道生生不灭的红光,正在山体的另一头固执地闪烁着。   那红光,好像有些熟悉。   好像,他曾在巨龙的利爪之下望见过。   意识到那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帕恩之石,一时间,唐铬激动起来,他提起刀,加快脚步,尽力向那处靠近。   这时,他不免想到了先前莱耶将帕恩之石交还到自己手上时所说的话。   他说,在迦南城外,比列有一处自己的洞府,如同巨龙私藏着自己的宝物那般,比列也将自己所劫掠而来的珍贵之物放在那地方严加看守。   帕恩之石第一次便被放在洞府里,这次,竟还在吗?心下暗惊着,唐铬不免再度加快了脚步。 第52章 火·比列的质问   其实,比列的那处“洞府”并不算难找,只是爬山的过程的实在是过于令人感到疲惫,周遭的热空气也实在是令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样堪称严酷的环境下,身为一个正常人,唐铬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了,可他凝望着不远处的红光,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便拖着阿瑞斯,一步又一步地朝那个方向前行。   洞府的外沿,比列设置了一处破解难度不低的火系魔法屏障。   这样的屏障,足以隔绝大多数觊觎内里财宝的人……但根据先前莱耶的叙述,这地方好像没能阻止身为最强木系法者的他。   吞了口唾沫,回首,唐铬凝望着下方泛着橙橘色光线的岩浆,知道自己此行要是失手必定有去无回。   但内心深处,好像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没关系,去做吧,内里的东西,值得你去冒这个险。   于是唐铬便去做了,他用阿瑞斯狠狠地劈向那处结界,极热的温度自刀片的方向传来,唐铬感受着虎口的震颤,随即咬牙,又一刀接一刀地劈下去。   其实,就连唐铬自己也知道,这种程度的物理攻击,怕是不会对突破魔法系的屏障有任何帮助,但此刻,不这么做的话似乎也不会再有其他的方法,于是他便不知疲倦地一直重复着动作。   结界似乎感知到了外来者的进犯,好几次,它喷薄而出的火之力都令唐铬不得不后退。   脚后便是山崖,下方的熔岩,叫嚣着,似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然而唐铬的眼中只有结界内部那处闪亮的红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他似乎看见魔法结界被砍出了一道细小的印记,脚边传来的震颤令唐铬愕然,一时间,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结界的作用,还是整个山体都在颤动了。   空气,似乎都变得昏暗了,唐铬忍不住掩起口鼻,他意识到这是自山体内部喷发出的火山灰。   这时他才迟迟得以确认——大地的震颤,是因为整个山体的活动,而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眼前的结界。   怎么回事?为什么地震了?难道火山要喷发了吗?此刻的唐铬因为汗水不住地往外流,已经有些脱水了,他甚至以为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撼动了比列结界的缘故。   但,既然都走到这里来了,自是没有退缩的道理。   唐铬咬牙,拿起阿瑞斯,一下接一下地劈砍着眼前被火之力染做赤红的结界。   地震似乎更为剧烈了些,部分小石块开始自高处滚落。   饶是迟钝如唐铬,也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异常。   但,好像正是因为地震的加剧,唐铬眨眨眼,他发现眼前的结界已经有了碎裂的痕迹,虽然并不明显,但那裂纹的的确确存在着。   这无疑极大程度上地鼓励了唐铬,不顾周遭愈发浓郁的火山灰,他咬牙再接再厉地挥舞着阿瑞斯。   一时间,唐铬的低喘与山体发出的隆隆声融为一体。   而唐铬也觉得自己即将化作一滩水了。   他流了太多的汗,因为炎热,此刻的他已然有些脱力了。   但他看着结界处那刚好裂开的缝隙,确认自己将将能够进入后,便庆幸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个地方,很不妙。   唐铬纵身挤入那好不容易破开的狭小洞口——他知道,他得快点离开这里。   没有火山灰的侵袭,内里环境,比外部好了许多,当然,这也仅仅只是“相较而言”罢了。   看着内里的景色,唐铬不免眯起眼,饶是他对“龙族的贪婪”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此刻,他还是被这其中闪耀的财宝迷晕了眼睛。   有这些钱,干什么不好呢?为什么偏偏要去当个罪犯?唐铬这么想着,缓步朝最中心那块闪耀着红光的石块走去——虽然他也是个贪财的穷光蛋,但他深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他到这里来,并不是来偷来抢的,他只是为了,拿回自己该拿的东西。   地面的震颤加剧了。   唐铬掌住墙面,一步步艰难地前行,他不希望这个洞穴就此坍塌……如果要坍塌,那他也希望那是在自己拿到帕恩之石之后。   帕恩之石,被很好的固定在一块黑布上。   凝望着这块已经同自己大不相同的石头,唐铬伸出了手。   并无……并无大碍。   重新将帕恩之石别回腰间,久违地,唐铬产生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眼下这块承托帕恩之石的黑布,似乎并不单单只是一块黑布。   他将它拿起,发现它是一个面料厚实的斗篷,并且……好像是由极为特殊的材质制成,放在手中细细感受着,唐铬发现,被它覆盖的地方似乎能够很大程度上地隔绝外部炙热的空气,防御效果一流。   能被比列放在洞府中的东西,必然是好东西。   唐铬咬咬牙,最终却并未将这个或许对自己今后求生有用的衣物披在身上,而是将它放回原处。   他得抓紧时间快些离开了——毕竟他听见,远方好像传来的龙的嘶鸣声。   再次确认帕恩之石被自己绑在腰间,唐铬加快脚步向洞口奔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结界外,他望见了比列身为龙人,张开双翼的模样。   仅一瞬间,结界被无声地打破,火山灰的猛然侵入,令唐铬地眯起了眼。   龙翼扇动而吹来的风,近乎令他站不稳脚步。   “我就说是谁还有这个胆量,敢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偷东西。”比列的声音,冷冽中带着狠戾。   “这不是……偷!”拿着爱刀,迈开步伐,唐铬咬牙,拼命向比列的方向奔去——他要先发制人,占得进攻的先机。   然而果不其然,这孤注一掷的攻击,并未能真正砍到比列的身体上。   诚如唐铬所想,比列轻而易举地用龙翼,挡开了自己的攻击。   所幸,攻击比列,并非唐铬奔跑的真正目的。   借着被龙翼弹开的力道,唐铬飞速抵达洞穴外,他拼尽力气快速逃离——所幸,下山的路要比山上容易得多。   此地不宜久留,在那种地界跟比列对战,无异于找死,等到了完全安全的地方,再同他们心平气和的协商,也不……迟……   当唐铬用刀刃破开山体,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巨龙睁着它金黄的眼,凝视着如蚂蚁般渺小的唐铬。   一瞬间,唐铬软了腿,虽然有阿瑞斯的支撑,倒不至于令他真正跪到地上去。   但那一刻,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会死,跟这头巨龙对上,自己必死无疑!   并没有想太多,唐铬只是当即调转的路线,拼命朝远离巨龙的方向跑去。   然而下一刻,巨龙的指甲却捏住了他的衣物。   一瞬间,唐铬被一股不容违抗的力量拎起,风压摇晃着他的身躯,他意识到,巨龙正在缓缓飞离地面。   而他,正被巨龙拿捏在股掌之中。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头龙的名字,应该叫巴尔赫斯吧?   “巴尔赫斯先生,我没有恶意!这次到这里来,是为了跟你们谈合的!”唐铬扯着嗓子叙述着,然而他距离巴尔赫斯的耳朵过远,他的声音传播也的确有限,他甚至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真正听到了自己的话。   巴尔赫斯只是带着他,来到了火山最顶端的位置。   火山灰,正自这个地方源源不断地喷发出来,唐铬望见了内里的岩浆,发觉它们正如同被煮沸的开水一般,似乎随时要满溢出来。   一瞬间,他错觉眼前这巨龙要将自己扔到眼下的熔岩中去。   虽然实际上,他的身躯好像正因为有这巨龙庇佑,而不至于受到滔天热气的侵袭。   此刻,他被龙用指甲狠狠按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怎么办?唐铬攥住阿瑞斯,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将它砍向眼下这个巨大的威胁。   “巴尔赫斯,放开他。”比列的声音,像是来自于很远的地方,听起来却那么近。   唐铬一怔,他意识到,这是一种特别的,声音传播的方式。   风声,来自于耳边,下一刻,唐铬望见比列矫健的身影。   长着翅膀,不疾不徐地,比列将自己的身躯停靠在了巨龙高耸的背部,他踩踏着巨龙的鳞片,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凝望着唐铬的脸。   唐铬注意到,比列的手上正拿着自己在洞穴内望见的那件黑色斗篷,很奇怪,分明是衣物,但他却并不穿在身上。   此刻,巨龙已然听了比列的话,缓缓地,放开了唐铬。   唐铬凝着脸色,闪身向后,距离他们更远了些。   “比列,我这次来,是为了谈合,以及……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那已经不是你的了,”嗤笑一声,比列说,“没看见么?它的身上,闪耀着专属于我的光辉,那是它选择了我的证明。”   唐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护住了自己腰间的石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非想要的话,我可以将它送给你,但你必须承诺,对迦南撤兵!”   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消息,憋笑一般,比列的身躯颤动片刻,不一会儿,便放肆地笑出声来,“瓦萨格,你真是傻得可以,看看现下的情状吧,难道你认为,我无法从你手中抢回一块石头吗?”   自然,不能跟强盗讲道理,唐铬咬牙,死死地凝望着他:“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迦南死了这么多人,你还不满足么?你想要怎样!你说!你要怎样?”   “怎样?”比列手抚下巴,沉吟片刻,“还不明显吗?当然是毁掉人类的政权,仆役那该死的种族了,哈哈哈哈哈哈——”   唐铬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不过,要我撤兵,也不是不可以。”说着,比列拿高了他手中的黑色披风,抬起下巴,只问唐铬:“我问你,你认得它吗?” 第53章 火木雷·撕裂的时间与空间   风声,伴随着漫天的火山灰,模糊了唐铬的视线。   空气是炙热的,耳边,像是能够听见自地底传来的隆隆声……又好像,格外安静。   一瞬间,唐铬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比列的话,他只是抬头仰望着他,半晌,才从口中发出一个不甚确定、又意义不明的音节。   一方面,他不敢相信比列竟真会摆出一副交易的姿态,而另一方面……他又不知道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攥紧了拳头,唐铬鼓起勇气开口了,“这不是小事,我希望你能够拿出严正的态度来跟我谈判。”   比列眯了眯眼,轻轻地笑出声:“又在装蒜么?哈哈哈,瓦萨格,就凭现在这个装傻充愣的你,你觉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同我谈条件?”   “我会跟克罗赛尔、莱耶说明的,你们,应该是互相认识的吧。”迫不得已,唐铬搬出了这两个人的名字,诚然,他是想找一支更有实力、更能代表迦南的队伍来代替自己站在巨龙和比列的面前,但城中,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他也没有那个权威,能说服大家为自己卖命。   “哦,”闻言,比列倒是轻笑一声,“这时候倒是搬出你的那些姘头来了,你大概已经傻到完全忘记了,我最讨厌在你的口中听到他们的名字!”比列身后,龙翼大幅度扇动起来,他手中攥着那黑色的衣袍,逐渐令自己的身躯据于火山口中心处的最上方,“不过,现在谁来都无所谓了,只要火山在这里,石头在这里,你……和我在这里,一切都是足够的。”   他要做什么?不知为何,那一瞬间,自心中由内而外地,唐铬感觉到,自己产生了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身体近乎是不受大脑的控制,他拼命奔上前——   脚下,石块滚滚而落,下方的岩浆翻腾着,宛若沸腾的黄金,闪着炙热而又刺目的光芒。   自火山深处传来的热气,近乎要将他撂倒了。   “你要做什么!!!”唐铬厉声问出口。   然而他只看见比列长着翅膀,缓缓高举起手中的衣袍,一瞬间,被唐铬挂于腰间的帕恩之石闪耀出刺目的光芒,好热……被石块烫到的唐铬忍不住将它取下,一瞬间,他甚至错觉这块石头应当同火山中汹涌的岩浆翻滚在一起。   “我已经受够了人类的虚伪、卑劣、自傲、残忍,这么多年,我只总结出一个道理——越是他人想要保护的,我便越应当摧毁。瓦萨格,我赐予你见证这一切的权利,在火山喷发之时,时间与空间被撕裂的瞬间,你将望见前所未见的奇景。”   “迦南,终将在我手中覆灭。”   唐铬站在原地,因男人毫无理智的发话,牙间渗出了丝丝的血迹。   这是他上下齿用力咬合的证明,但铁锈味,不仅仅来自于他的唇齿间,还来自于——他紧握的手心中。   鲜血已渗透了掌心的信物,它深深割入少年长有薄茧的手心,连带着少年内心深处最为强烈的祈愿。   克罗赛尔,他说好他要帮他的。   地面的颤动加剧,不远处的巨龙,不知为何支起了身子,它张开双翼,冲迦南所在的方向龇牙,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唐铬竟望见了一道闪耀着翠绿光束的流星,像是从迦南城墙之上发射,正缓慢而准确地——朝此地奔来。   比列显然同样注意到了这陡然生出的变故,他蹙眉,眯起眼,嘴角含着似笑非笑的情绪,下一刻,他卸了力,暂且放弃了助力火山喷发的计划,而是扇动翅膀,迅速朝唐铬靠过去。   “你似乎以为,这样就能逆转乾坤?”缓缓地,他向唐铬伸出手,焰色的光芒自他手心迸发而出,迎着他的视线,唐铬做出了迎战的姿态——毫无疑问,这一击,比列是想杀死自己的。   “然而理论上那个最有可能击败我的家伙,正蜷缩在地牢里,只能用一颗可怜的水晶球观察这里的状况,”像是下定了决心,比列的脸上,呈现出近乎于偏执的决然,“瓦萨格,我主意了,我终究不想留下这个……前尘尽忘的你。”   因为威压,阿瑞斯正不停震颤着。   那一刻,唐铬感受到了名为“死亡”的恐惧。   缓缓地,他拿起刀,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姿,“如果杀了我,能让你放弃进攻迦南,可——”   他还未来得及将那句话完整地说出。   一瞬间,他看见比列身后那被雷电之力撕裂的空间。   不远处的巨龙,在这一刻发出了尖利的嘶吼。   然而雷电之神的惩罚已然毫不留情地降临于比列的身躯。   唐铬没有放弃这个机会,在比列被雷电之力击中的瞬间,他抡起阿瑞斯,一击便将那因麻痹而滞空的火龙人弹出老远。   而巨龙巴尔赫斯也在此刻发动了攻击。   它粗壮的巨尾狠狠向方才的进攻者——克罗赛尔扫去。   巨响,伴随着被拍打成块的山体,模糊了唐铬的视线。   他只在躲避巴尔赫斯进攻的空档,模模糊糊望见了克罗赛尔模糊不清的背影。   哪怕到了这样的地方,对方依然身着祭司袍,且从容不迫。   在巨龙巴尔赫斯嘶鸣着,冲向克罗赛尔的那一瞬间,唐铬便明白,巨龙将同克罗赛尔对战,而自己的敌人……另有其人。   另一端,比列正摇摇晃晃站起身,超强的自愈力,似乎并未能让雷系的天罚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自知战斗是躲不过的,唐铬咬牙,拿起阿瑞斯,迅速向比列冲去——哪怕他明白或许自己的实力并不足以同比列抗衡,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希望能借助自己的力量,至少让克罗赛尔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兵刃相接的那一刻,唐铬听见了比列低低的笑声。   “你们,果然已经相认了。”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唐铬的胳膊,比列微眯着眼,只问:“他上了你多少次?”   该死该死该死!   “你这个口不择言的混蛋!”唐铬全然愤怒了,他不能忍受对方如此侮辱克罗赛尔,在他心中,克罗赛尔是像神明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之人,他没想到对方的前来相助竟能被这人扭曲成这般模样。   然而他带着愤怒的一次次挥刀却仍旧屡屡落空,似乎在比列眼中,他的一切攻击都化成了慢动作,他狂笑着闪身躲避着唐铬的进攻,甚至没有任何反击的打算。   “你笑什么!!”再次用力的劈砍,阿瑞斯深深嵌入地面,唐铬略微用力,并未第一时间从土里拔出。   然而,比列却抓住了这一空档,他抬手,一瞬间,唐铬的视线被黑色的斗篷遮蔽,下一秒,他就这样被比列蒙着头狠狠按在地面上。   比列掐住他的脖子,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声,像是癫狂,又像是忧伤,“就这样杀了你了吧,你说呢?瓦萨格。”   “偏心、欺骗、背叛、失忆,这么多次,我都忍了。”不自觉地,他的手臂已经带着些颤抖,像是仇恨,又像是愤怒,“我比列从不会被一个人玩弄至此,你是头一个。”   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了。   唐铬面红耳赤,求生的本能,令他攥紧了比列掐住自己的手腕,他不想死……亦或者,他不想在交易没达成之时,就死。   “比列……停下……进……进攻……”费尽全身的力量,唐铬经历表述着,可斗篷遮蔽了他的视线,阻碍了他的呼吸,甚至令他不能望见比列的眼睛。   “闻到了吗?这是你的味道。”说着,比列松开一只攥住唐铬脖子的手,开始深深地,将黑色的布料蒙在唐铬的脸上,“也有很多,我的,体液的味道。”   说着,他又颤抖着,似乎是再次笑了。   不行……要死了……唐铬伸出手,却不再有拿刀的力气,最终,他的手只缓缓拍到了比列的脸上。   像是抚摸。   他摸到了……一阵湿热,像是汗水,又像是泪珠。   耳边,雷鸣与巨龙的嘶吼,似乎震颤了整个山岳。   兀地,唐铬听到了一声闷响,就在自己身躯之上,极近的地方。   比列的动作近乎僵直了。   唐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试图通过触感来确认此刻比列脸上的表情,然而,比列却缓缓放松力道,离开了他。   他似乎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再杀他了。   比列的脚步声,缓缓地,远了。   随之而来的,似乎还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他一路行去的道路上。   唐铬拿开蒙在自己脸上的斗篷,坐起身。   他看见……比列正背对着自己,张开翅膀,似乎想飞回到火山口的中心去。   血撒了一路,而他背部的中央,正贯穿着,翠绿的,象征着生命力的,来自于莱耶的箭矢。   一瞬间,唐铬的眼睛湿润了,他情不自禁地叫喊出声,无意义的音节,却仿佛能听见来自内心最深处的痛。   他望着比列的背影,他的心,像碎开了一般,痛得不能自已。   情不自禁地,他站起身,追了过去。   因为他看见比列的身形摇摇晃晃,而下方,便是翻滚着热浪的熔岩。   真是奇怪,分明方才比列还想置他于死地,但此刻,在意识到比列可能会出事的瞬间,他的身体却本能地做出的反应。   唐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漆黑的斗篷已然悄无声息地批戴在了他的身上,而帕恩之石的泛着热意的光,已然将他的整个侧腰,烫得近乎没有了知觉。   他只是死死抓住了比列的手,在比列真正落入熔岩中的前一秒。   果然,因为脱力,比列没能再扇动翅膀,他甚至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救了比列一命。   “你是傻子吗?”然而,被救的那一方却毫无谢意,他甚至没有扣住唐铬手指的自觉,只任由藤蔓与花朵缓缓地爬上了自己的身躯、脸庞,他说:“难道你以为,我会死在有火的地方。”   “闭嘴!”唐铬愤怒了,他看着象征着死亡的红艳花朵,盛开在比列的脸颊上,他认为比列或许不知道被木系箭矢射中后便会身中剧毒,他想要拉比列上来,可是这家伙该死地不配合,“拉住我啊!”他厉声说。   然而,比列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件斗篷,怎么在你的身上?”克罗赛尔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似是很近的地方。   该死!怎么还在问问题?快来帮忙啊!   唐铬想说话,却发不出声,下一刻,他又望见了巨龙飞于高空的残影,意识到克罗赛尔并不在自己身旁。   “想他来帮你吗?”比列的调笑,近乎要将唐铬逼疯了,在这时他才感受到侧腰来自于帕恩之石的滚热烫意,像是有什么力量,要喷薄而出了。   “可是,我已经催动了火山的喷发,迦南很快就会灭亡,”花藤,已然爬满了比列的面庞,“而我,也不想被那该死的秃驴救。”   “不……不!”   拼尽全力,一瞬间,对方的指节却还是在自己手间溜走了。   他看见熔岩将比列包裹,顷刻间,无影无踪。   红光与滚热的烫意吞噬了他的知觉,在地面无尽的震颤之中,他好像听见了火山轰然间喷发的声音。   迦南……真的会因此而覆灭吗? 第54章 铬·世界的间隔   黑色的斗篷在风沙中不住摇曳着,少年手中攥着用于赚取赏金的任务单,正要赶往下一个目标地点。   今天,是距离唐铬意外落入这个的世界的第一个月。   有时候他会怀疑——难道那一切都是梦吗?迦南、法神、克法还有……喷发的火山。   他本是迦南的老师,后来成为了为城中人民抵御兽潮的勇士,他见过克罗赛尔、斐伽洛、莱耶、比列那样绝对的强者。   那分明就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画面,可当他来到这里、好不容易遇见了语言相通的人,他们却说,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迦南”这座城市的存在。   但毋庸置疑,这里仍旧是盖提亚大陆的。   此地人民的服饰是他所熟悉的,生活的种种习惯都有唐铬印象中的影子,他曾在桥西内的历史课本上看到过,部落、群集、沙漠、赏金组织——这一切都是百年前盖提亚大陆人民所真实面对的生活。   没错,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处人类与魔兽并存的地界,就被称为“盖提亚大陆”了。   一边通过武艺来勉强养活自己,唐铬一边不甘心地探索、询问着。   在这个没有迦南、没有繁华都市、甚至没有强大的魔法师的世界,这里的人民通过纯粹的武力来抵抗魔兽。   这里的一切……对唐铬而言,是既熟悉,又陌生的。   他甚至错觉自己回到了家乡克法,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从小就熟悉的生存方式,是被这样的文明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不过,这里的居民不会像克法的大家那样,时时刻刻面临着生命危险,因为此时此地的魔兽实力都不算强劲,也并不具备十分致命的威胁性。   在唐铬看来,这个地方的魔兽就像是还未发育完全的低级品种那般,毫无威慑力。   虽然它们的利齿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也已经是足以危及性命的利器了。   唐铬记得,比列曾经说过——在某一特定的时刻,帕恩之石会释放出足以撕裂时间与空间的巨大力量。   通过这些天的思考,即使十分不愿意承认,但观察着眼下衣着打扮显然要落后于自己时代的部落居民们,最终唐铬不得不确定——或许,是帕恩之石撕裂的时间与空间,带他来到了这个时空,这个……不知是几百年前,甚至连迦南都还未产生的时空。   望着侧腰处这块已然褪去了红色光芒的石块,一时间,唐铬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只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这个地方,仅有的伙伴便是一直以来陪伴着自己的阿瑞斯、别在腰间的小绿瓶,以及……被那时比列狠狠捂在自己脸上的,黑色斗篷。   时间匆匆流逝着,唐铬不得不劝说自己面对现实。   这些地方的人民们一边抵御着外来物种的侵袭,一边维持着安定的生活,他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部落”,相互协作,繁衍生息。   部落内的人们崇尚力量与高超的斩敌技巧,所以就算唐铬身为外来客,他的强大也很快受到了这里人敬仰,他们认为唐铬的出现能够帮助部落更好地抵御魔兽的攻击,他们甚至希望唐铬定居下来,长久地同他们生活在一起。   “魔法师?你是说那些穿着长袍,整天成天向着星星祷告的那些家伙吗?”面对唐铬的询问,部落中的年轻人发出嗤笑,“那群没有实力的家伙没什么好打探的,你不觉得他们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压根不存在的事物身上,是种很蠢的行为吗?”   被否定了唐铬只能沉默,他无法告诉眼前人,在距离如今不知道多长时光的将来,魔法师将成为掌管整个大陆生杀大权的绝对统治力量,而这些如今看似繁荣昌盛的部族,也会在日益强大的魔兽军的进攻下逐渐土崩瓦解。   唐铬的内心是茫然的,这段时间,他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回到自己所在的那个时空去——他如今仍旧记挂着迦南,记挂着自己的学生还有朋友们,他想知道火山喷发之后迦南究竟怎么样了……然而,在这个没有魔法、没有自然之力的时空中,近乎没人能够理解他的所思所想。   于是唐铬只能想方设法地令自己同曾经所熟悉的那些事物更近一些,他开始打探魔法师的下落,他觉得,既然自己是被同自然之力息息相关的力量传来,那么,只要尝试去接近它、寻找它,总有一天,他会觅到回故乡的方法。   虽然部族内的居民们极力挽留,甚至介绍出了部落内最漂亮的姑娘给唐铬当媳妇,唐铬还是红着脸拒绝了众人的好意。   他一意孤行地离开了这个最初收留自己的部落,转而进入了一个专为佣金而生的组织——枭。   枭内部的人,无一不是看淡了声死的穷凶极恶之徒,他们中的大多数斩杀着魔兽、赚着卖命钱,转头又将这份钱花到了每一个收费寡妇的被窝中,他们是受人敬仰的保护者,却也是被人鄙薄的凶恶之徒。   其实,每一个部落都会有自己用于抵御魔兽的正规军队,以唐铬的实力,进去当一个领导级别的军士丝毫没有问题。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此后的人生便只能跟那个部族相连,他将失去在各大部落间来回穿梭的权利。   枭这样的组织,既可以杀魔兽赚钱,又可以游走于各大部族之间,这样也就无形之中方便了唐铬对于魔法师们下落的询问。   跟在迦南不同,这一时期的魔法师地位是低下的,那怕曾有人展现出“手心出现火花”的能力,在这些舞刀弄枪的武夫面前,这也仅仅只是杂耍一般的饭后娱乐罢了——的确,此时此刻的魔法师,甚至未曾展现出能够抵御魔兽攻击的才能。   加入枭后,唐铬游走了许多部族,也问过了许多人。   十分遗憾,这些部族内的魔法师,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四大法神的存在,他们告诉唐铬:“我感谢赐予我这份力量的神,我希望我能用它做点儿什么,但……除了哗众取宠外,它好像从未发挥过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唐铬猜想,这一定是因为此时此刻的魔法师们还未曾接触到一种名为“灵木”的东西,灵木产自灵木之森,是魔法师向外界输送自然之力的媒介,只有极少数的强法者,才有不依靠灵木而发挥出自然之力的本领。   或许……他应该去灵木之森?亦或者是,找到那些已经发现自然之力使用方法的人。   于是,在忙于生计的同时,唐铬又改变了询问的方式,他想找到那种“拿着棒子散发出那种奇异力量的人”。   时间匆匆过去了,就在唐铬打算拿攒到的钱购买一匹马儿,好让自己孤身一人去到灵木之森的时候,意外之下,他接到了一个任务。   枭内部的大家无一不是崇尚武力的,他们最看不惯的,便是那些身着长袍成天神经兮兮的家伙,在他们看来,那些家伙都是一群自视清高的怪人,他们称呼这类人为“长袍怪”,所以这份“护送长袍怪”的任务,就那样被冷冰冰地放在枭总部的张贴栏上,直到唐铬心念一动,取下了它。   “兄弟,你总不至于缺这个钱吧?””唐铬身后,同为枭之一员的独眼大哥嗤笑道:“我最讨厌跟那些家伙接触了,那些人总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贵族’,得到了所谓‘神’的庇佑,却叫我们拿着最少的钱,花着最长的时间去护送他们到最危险的地方去,哈哈哈,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   的确,按照惯常的佣金来看,这份“护送依姆霍特家族成员到亚苏尔火山”的任务佣金,的确是少得可怜了。   唐铬作为枭内部实力最为强大的执行者,这种价位的任务,一般是看都不会看的。   但……如果唐铬没记错的话,“依姆霍特”这个姓氏,自己好像曾在拜访政院的路上听人提起过。   更何况,这个家族,似乎是一个魔法师的组织。   虽然佣金开得并不多,但唐铬不能放过。   就算这些人并非自己想要寻找的人,起码……向打探打探消息,准是可以的。   于是唐铬接下任务后,便出发了。   任务交接的地点,距离自己如今所在的地方属实有一段距离,诚如枭内部的同伴所说,谁接了这个任务,谁就是那个费力不讨好的冤大头。   行了约摸一天的路,唐铬才同负责接应的人碰头了。   对上那人的第一眼,老实说,唐铬是有些失望的。   这个人,并没有一个魔法师该有的样子,相反,倒是趾高气昂地拿足了派头,活像是个仍未从浮华幻梦中醒来的王公贵族。   “你就是接应人吧?跟我来吧。”简短吩咐一句后,那人便大阔步地领在前面。   通过简单的对话,唐铬得知,这一群人原来是伪装成迁徙祭司一族的商贩,此行是为了将货物运送到雨水更为充沛的地界,好兜售他们行囊中的这些货品。   意识到这些人甚至连魔法师都不是,一时间,唐铬甚至产生了掉头离开的想法,但……“迁徙祭司一族”又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耐着性子,忍不住问出了口。   “哦,就是一个‘看似’很高贵的家族,里面的人都会些雷电之类的法术,他们宣称自己寻到了‘力量发源’的途径,开始大规模迁徙,说是为了找到什么……木头。”   唐铬心中一跳,他意识到那“迁徙祭司一族”才是他想要寻找的对象,“那,他们现在在哪呢?”他忍不住继续问道。   “哦,死光光了。”领路人回头,嘴角微勾,露出一个嘲讽似的笑容。 第55章 雷·脏东西与克罗赛尔   此人所言,令唐铬的大脑陷入了片刻的空白,但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不会的,既然自己在后来的政院听到有人提起过这个家族的名字,那么就说明,他们的姓氏保留到了十分久远的将来。   不过……   唐铬蹙眉,他拿起手中的任务单,任务发起者的名称那栏明明白白地写着——依姆霍特家族,唐铬记得那是象征着祭司的雷系一族,那么毋庸置疑:“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迁徙的祭司一族’就是任务单上所写的‘依姆霍特家族’吧?”   “当然。”那人答得爽快,片刻后才迟迟意识到自己失了言,冷汗登时冒了出来,他凝望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瞳,背着大刀的少年,心中没由来地一阵胆寒:“我……我是说,给您发布任务的我们,就是依姆霍特家族。”   在“枭”这一穷凶极恶的组织中生活的一个月,令唐铬成长不少,他一早便知这些商人打扮的家伙向来鬼话连篇,在他拽住眼前人领口的那一刻,他近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是一名和蔼可亲的老师。   他只是缓缓地将自己的大刀深深地插入地面,刃部向着这个商人:“你们商队给我的佣金很少,如果再骗我,我会很不高兴,相信你也知道,‘枭’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少年漆黑的眼眸将这个商人吓破了胆,一时间他浑身酸软地跪到地上,三叩九拜,连连求饶:“对不起,对不起,小人有眼无珠……”   后来,根据这人的叙述,唐铬才知道,原来商队内的这些人伙同一群佣兵,将那“迁徙祭司一族”洗劫一空,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祭司们自然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他们中的大多数被雇佣兵杀害或直接掳走,少部分人则被这些商人充做了奴隶,同这支商队一齐携带着货物,向目的地亚苏尔火山进发。   “原为贵族的奴隶,往往能买更多的钱。”这是那引路人的原话。   唐铬默不作声地握紧了刀柄,看来,在如今这个蛮荒的时代,人们的生活是远远比不上迦南时期发达、开放甚至和平的。   一想到被冠以依姆霍特这一高贵姓氏的人如今竟被一群商人充做奴隶售卖,唐铬的心中便没由来地一阵怒火。   不过,终究他什么也没说。   他被这领路人领着,又行了一天一夜的路,期间他们不止一次遭到魔兽的进攻,唐铬游刃有余地地解除了危险,也算是保护了这领路人的平安。   “您……您真厉害!我会找老板为您加钱的!”这是这引路人承诺自己的话。   钱不钱的,其实唐铬并不在意,反正,这又不是他去这个地方的真正目的。   然而当他真正远远地看到那支“商队”真正的规模时,他便毫不客气地又找领路人多讨要了三倍的工钱——他没想到这支队伍竟然会这样庞大,内部里卖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俨然就是一个由商人们组成的小型社会。   这百来号人,竟然要由单枪匹马的自己来保护吗?唐铬不免觉得魔幻。   领路人带他去见了这个地方的首领,也就是众商人背后的老板,同时也是这个地方最有钱的人,名为霍尔。   引路人绘声绘色地向领头人描述了这一路上自己跟唐铬的境遇,其间省去了唐铬偶尔的出言不逊,倒是夸起了他的骁勇善战,说他什么样的魔兽都能打败。   那名为霍尔的老板闻言哈哈大笑,当即给唐铬再多开了十倍的工钱,并拍拍他的肩,豪爽道:“这批货物很重要,希望唐先生能够拼尽全力保护它们。”   这番话的潜台词无非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应当第一时间保证货物的安全,而其他因素,譬如马匹和人命,则排在略次的位置。   唐铬凝望着霍尔的眼睛,出于本能地,他不喜欢他。   随后霍尔便吩咐引路人为唐铬带路,去往他平日里休息的地方。   唐铬的帐篷,被安排在了商队最后方,过段时间霍尔会为他配一匹马,说是这样,他就能够随时巡逻,以提防周围有没有魔兽的进发。   “我们还给你安排了几位趁手的小奴隶,”不知为什么,说起“小奴隶”这三个字的时候,引路人的表情颇有几分暧昧,“原为贵族的奴隶,相貌都好看的很呐!”   这人口中的奴隶,约摸就是依姆霍特家族的人,唐铬兀地蹙起眉头,刚想说不用,便被不远处的异动吸引了注意。   方才那老板并未告诉他,同样被安排在队伍最末端的,便是这群被俘来的“贵族”奴隶们。   “死秃子!瞎货!小偷!叫你偷我东西!叫你偷我东西!”三五个孩子围做一团,正拼命踢踹着位于角落的某个……东西?动物……或是说,人?   唐铬眨了眨眼,他并未第一时间看清那处究竟是什么,他觉得奇异,这些围殴他人的小孩们,年龄看着不大,个个瘦弱非常,像是很久没吃饱饭的样子。   “喂!你们在干什么呢?”走在唐铬前方的引路人忽地抽出了腰间的长鞭,不由分说地便朝那群小孩的方向挥舞过去。   数声惨叫,方才这些耀武扬威的小孩,顷刻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但很快,当他们意识到来者是谁,便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变为跪姿,一个劲儿地朝着眼前这个拿鞭子的引路人磕头。   “主人!主人!这个瞎子他偷了我们的馒头!我们……我们的伙食都没有了,要活不下去了啊主人!主人给点吃的吧!求您了!给点儿吃的吧!”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哀嚎,饶是唐铬都不免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悚了。   这些衣不蔽体的小孩,向施暴者连连求饶,只为了讨要到一点用于生存的养料。   而……先前被这五个孩子团团围住的那一团,唐铬甚至只能通过对方斑秃的头顶来判断那原来是个同自己一样的“人”。   他的手和脚都蜷缩在一个宽大而肮脏的麻袋内,脸也深埋其中,甚至看不出一点儿生气,他那么小,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动物,一时间,甚至叫人分辨不出这是人还是物。   “让您见笑了。”收起鞭子,那引路人回头冲唐铬讪笑。   老实说,唐铬原先以为,他腰间的鞭子是用来赶马……亦或者是其他动物,他没想到这人竟会拿着它来抽人。   “听话的奴隶都在前面服侍主人呢,这些都是刚开始不屈服的,当然……”引路人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内的那一小团“东西”,“也有到现在都不听话的。不过放心,迟早会有他们屈服的那天,为了食物,为了生存,老实说,在饥饿面前,尊严根本什么都不是。”   这人言辞之轻蔑,像是将自己当做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唐铬本能地攥紧拳头,如果不是要在这些人手下赚钱,他现在就很想一刀劈在眼前人的背上。   “先生,不要耽误太久了,我们走吧。”引路人兀自走在前面,似乎拿足了“上位者”的姿态。   唐铬本也该走的。   他分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被帕恩之石带到了这个地方来,他早已见惯了各种不公,天底下可怜人多得是,不见得个个都需要他来拯救。   但他却挪不动脚步,不知为什么,他的脚底就像是被粘了胶一般,在原地动弹不得。   或许是因为,在那片斑秃的头顶,他望见了一抹熟悉的紫色,虽然它被灰尘与泥土覆盖,但只一眼,唐铬便找到了自己驻足的理由。   “等一下。”他叫停了走在前方的引路人。   “你不是说会给我安排奴隶吗?我要让他来当。”刻意硬着嗓子,唐铬对前面前方的男人说。   “他?”嗤笑一声,那引路人走到那小东西面前,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而后扯着他的耳朵,强迫他抬起头面向这唐铬:“他是个瞎子,没有那个照顾你的条件。”   望着那小东西的脸,一时间,唐铬怔住了。   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抡起刀,用刀背本能般将那领路人抡出去老远。   他蹲身,不可置信地捧起眼前这小孩的头颅,望着他的脸。   无疑,这是一张脏兮兮的、无神的,甚至没有生气的脸。   但这双眼睛,他是不会认错的。   这是专属于克罗赛尔的眼瞳,唐铬永远记得,它如紫水晶一般璀璨耀目的颜色。   虽然此刻,它的上方被一层灰白色的眼部组织所覆盖,甚至不完全睁得开。   但唐铬确定自己不会认错。   这样脏污的、狼狈的、遭人唾弃的小孩……竟……好像是小时候的克罗赛尔?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儿时的克罗赛尔,是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只有比列曾在骂声中称呼克罗赛尔为“秃驴”。   诚然,此刻,小小的克罗赛尔头顶一片荒芜,只能勉勉强强看出有几根卷曲的紫色毛发,顽强地自头皮冒出。   唐铬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小时候的克罗赛尔?因为惶恐、因为愤怒、因为庆幸,他的身躯微微颤抖。   他小小的克罗赛尔揽入怀中,虽然对方只用全部的力量极力推拒着自己,但他无法抑制内心的剧烈颤动。   如果他再晚来一些时日,克罗赛尔会怎么样?如今的克罗赛尔气息十分微弱,他不敢想象那样的结果。   他的出现,是不是让他免去一些灾祸?   还有……他终于找到他与未来世界的连接了。   “哎,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平白无故,打人干什么?”被唐铬摔得不轻,那引路人显然是不悦了,甚至开始不顾形象地大骂起来。   “我要把他赎走。”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的引路人,唐铬说。   那引路人冷笑一声,“倒是有眼光,这小子的确长得还不错……但是他不会照顾人,脾气也臭得不行,我只是跟你提个醒,不想落得个奸商的名头罢了。”   然而唐铬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去听引路人究竟在说什么。   他只感觉到,小小的克罗赛尔正伸出略微有些脏污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在辨别他的模样。   他张张嘴,正欲跟克罗赛尔说些什么,便感受到一股近乎令人悚然的酥麻。   滋滋的电流声,自克罗赛尔掌间发出。   “滚开。”稚嫩的童声,却略微有些沙哑,这是他对唐铬说的第一句话。 第56章 雷·把他带回家   这冷淡的态度,倒是能窥见些许他经年后那矜贵高雅的模样。   全然没有被唾骂的自觉,唐铬只是跟深地抱紧了他。   好瘦,近乎没什么重量,鼻间能闻到似有似无的腐臭味,这是克罗赛尔被欺负的证明。分明那是一个神圣不容侵犯的人,唐铬甚至不敢穿着带有脏污的衣服走到他的面前……巨大的落差令唐铬心痛非常,他直接将克罗赛尔单手抱起,像是全然没听见那引路人的话。   “我要赎他。”唐铬面色坚决地重复着自己的想法,他必须得保护克罗赛尔,让他不再受到伤害,无论他会为此付出多重的代价。   “知道了知道了,回头我会跟老板说的。”引路人一边嘀咕着,一边掩住口鼻加快脚步离唐铬更远了些。   唐铬被安顿的住处不算大,但各项设施齐全,行路期间,会有专门的帮佣来帮他拆卸帐篷、提拿必备的生活用品。   引路人将唐铬安顿好,便回头又向他的老板通报唐铬想要赎走“脏东西”的消息了。   “脏东西”是引路人给克罗赛尔起的代称,也是营地内大多数人称呼他的方式。   路上,唐铬得知,最初,在劫掠祭司一族时,虽然这小孩是个瞎子,但因为他相貌出众,还是被商队的某个豪强看上带走了,本不欲图他到人手下伺候人,但“脏东西”到那帐篷去的第一晚,便用发簪刺瞎了那豪强的一只眼睛,他也由此被赶到了队伍的最后方,不被任何人看管,也不被任何人认作奴隶,只是这里所有人欺负的对象。   他的头发,或被恶意剪掉,或被狠力抓扯,或自行一根根脱落,如今已成为斑秃的情状,这样的他,在商队内所有人的眼中,自然失去了他的唯一价值——美貌。   水声,伴随着氲氤的雾气,唐铬褪下小克罗赛尔的衣物,他看见他身上遍布的乌青和血痂,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他轻轻地用热毛巾擦过克罗赛尔的皮肤,他看见一股接连着一股,流向废水池的脏污,“疼不疼?”他轻声问着,老实说,此时此刻,在唐铬的眼中,眼前的克罗赛尔已经跟经年之后的克罗赛尔全然分割开了,诚然,自己所熟悉的克罗赛尔是强大的,但眼前这个……仅仅只是一个可怜的,需要人保护的顽强小孩罢了。   唐铬的问题,克罗赛尔并不回答,大概是判定身后人对他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唐铬双腿之间,一言不发。   “对不起……”轻轻抚住克罗赛尔光裸的头顶,唐铬双手颤抖着,忍不住道:“要是我能早一点找到你就好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自责什么,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无比的沉痛,像是有人用利器一刀刀划开了他的心那般。   自己是这个地方唯一认识克罗赛尔的人,所以……今后克罗赛尔都由将由自己来保护。   唐铬想着,手中的力道更轻了些,就好像自己怀中的,是一个脆弱不堪的瓷娃娃。   洗了许久,水都开始变凉了,克罗赛尔才终于变成干净的模样。   在唐铬再次准备抱起他的时候,克罗赛尔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脚边的水正泛起丝丝的酥麻。   “克罗赛尔?”唐铬惊疑不定。   “我不是。”略微侧过头,小克罗赛尔的目光没有焦距,但他眼底的恐惧与厌恶,却令人遍体生寒,“滚开!离我远点儿!”   唐铬这才意识到,方才为克罗赛尔洗澡的动作可能引起了他的不适,毕竟克罗赛尔之前……“不是——”一时急躁,唐铬一脚踏入水中,从脚底自全身的酥麻令他感到灵魂都要从体内被抽离出来,可他却没有功夫想那么多,他急于跟克罗赛尔解释,却因为电流而跪在了潮湿的地面中,“我没有想对你——怎么样,现在已经安全了,你——不用……”   电流的骤然逝去令唐铬得以缓一口气,他缓了半晌,再再次露出笑容,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加值得信任,他索性就那样蹲在眼前的小孩跟前,“真的,我不会冒犯你,我会,保护你,请相信我。”   虽然目不能视,但克罗赛尔听着少年那诚挚而又低沉的嗓音,一时间,没忍住伸出了手。   克罗赛尔正抚摸着自己的脸,意识到这是建立信任的好机会,唐铬便静静地呆在原地,静候着克罗赛尔的抚摸。   “记住我的样子了吗?”唐铬轻声问,不过他知道,或许经年之后的克罗赛尔并没有认出自己,或许……靠触觉认出一个人,或许的确会比较困难吧。   而后唐铬帮克罗赛尔找了件自己的衣服,帮他穿好了。   他原本想将克罗赛尔抱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去,但克罗赛尔的动作却更快,他虽然看不到,但却好像能够准确知晓前面有一个障碍,从而不着痕迹地绕开。   克罗赛尔并没有走到唐铬的床边,而是选择缩在了帐篷内的一个小角落里。   “去睡床上吧……”唐铬是万分不可能再让克罗赛尔睡地上了。   克罗赛尔不动。   于是唐铬再次尝试抱他,这次遭到了克罗赛尔更加激烈的反抗,但这次唐铬没有退让,他直接将克罗赛尔打横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床铺上,“你不用紧张!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跟你挤一起,我……打地铺。”   闻言,克罗赛尔只面向着这边,一动不动,却显然,仍旧维持着戒备的状态。   为了证明给他看,唐铬将一些干草铺在了地上,而后再打开自己的包裹,将平日里他穿的衣物都放在干草上,“我就睡这。”他笑着对克罗赛尔说。   夜色渐沉,室内陷入了沉寂。   唐铬叫了克罗赛尔的名字,然而对方却说:“我不叫这个。”   原来这时候的克罗赛尔还不叫克罗赛尔吗?“那你叫什么?”唐铬忍不住问。   “没有。”   “什么?”   “我没有名字,”克罗赛尔只是睁着他空茫的眼,“看”向唐铬这边,“他们都叫我‘畜生’、‘脏东西’。”   “你才不是脏东西!”唐铬急了,他忍不住纠正,“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是我见过最漂亮最高贵的人!他们才不懂!”   克罗赛尔静默片刻,“……你不用骗我。”   唐铬张张嘴,正想告诉他,这是自己在未来见到的事实,没有骗人,但随即,他又担心自己的存在对时空来说是个变数,他怕自己说出真相会改变克罗赛尔美好的未来,所以最终,他只说:“真的,我知道,我没有骗你,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相信。”   克罗赛尔沉默了。   “你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强大的存在,你能够捍卫所有人,大家都敬仰你,称呼你为‘最强法者’。”就算克罗赛尔认为这是骗人的也好,唐铬想,只要自己的这些话能够让他高兴一些,他什么都愿意做。   “怎么称呼?”克罗赛尔没搭腔,只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唐铬张张嘴,正想告诉克罗赛尔自己的名字,可他很快意识到,未来的克罗赛尔并不记得“瓦萨格”这个名字,而“唐铬”这个称谓……他虽然从来没向克罗赛尔介绍过,但克罗赛尔未必不知道。   虽然未来的克罗赛尔可能已经将他的名字忘记,但他仍旧不敢去轻易撼动他所熟知的那个未来。   于是他说:“叫我铬……哥哥吧,对,叫我哥哥就好,其实我也没什么名字,跟你一样。”   克罗赛尔在黑暗中沉默地凝望着他,并不说话。   “你不叫也行……”唐铬笑了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让克罗赛尔叫自己哥哥什么的……   “如果你真的能保护我,我可以叫。”克罗赛尔静默片刻,“我也可以服侍你,但是当你离开的时候,要带我走。”   唐铬愣了愣,“不,我不会让你服侍我的,我……我会带你走。”实际上他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亲眼看见这些人欺负克罗赛尔,他必定不能再让克罗赛尔一个人单独留在这样的地方。   “还有,带我走之后,你得放了我。”克罗赛尔静默片刻,“我会给你报酬。”   实际上,看上去如此幼小的克罗赛尔竟展现出了此等程度的成熟,这让唐铬十分震惊……同时也十分心疼,他想说以克罗赛尔的眼睛,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克罗赛尔单独离开?但他又怕克罗赛尔反悔,于是最终,他只说:“好,但是我会在那之前看好你的眼睛。”   闻言,对面的克罗赛尔只是轻笑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唐铬意识到他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了。   第二天一大早,领路人便来找唐铬,说“脏东西”的事情,老板想跟他谈一谈。   唐铬本想带着克罗赛尔一起去,但领路人拒绝了,他给出的理由是,克罗赛尔太过于肮脏,会污了老板华美的地毯。   无奈,唐铬只能将克罗赛尔留在帐篷内,并嘱咐他哪儿也别去。   克罗赛尔只静默地面向着唐铬,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唐铬拍拍他的肩,道了句:“等我回来。”   他已经想好了,无论老板想要多少钱,他都会给,他不能再让克罗赛尔落入这些人手中,在枭的这段日子,他已经攒了数目不小的资金,他觉得他能应付得了老板所开的价。   然而他没想到,霍尔给出的答复却是:“不行,这个小孩我们不卖。” 第57章 雷·他所得罪的   唐铬的第一反应,是认为这霍尔想仗着克罗赛尔在他眼中的重要性坐地起价,他正想告诉对方不要拐弯抹角直接开价就好,可这时霍尔又开口了:   “放心,朋友,我绝不是想要为难你,相信你已经知道了,那个‘脏东西’在加入我们商队后不久,便刺瞎了温斯顿先生的眼睛,很不幸的是,温斯顿先生是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不能得罪他,按理说那‘脏东西’犯了这么大的事,不应该还活着,但温斯顿先生却放过了他,当然不是因为他仁慈,他想到了更好的,处理他的方式,那会发生在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后。”   温斯顿,应当就是当初意图用“那种方式”折辱克罗赛尔的家伙吧……不动声色地,唐铬攥紧了拳头,霍尔的话他可以权当耳旁风,但这个可憎的名字,他必须清晰地记得。   “所以,我的朋友,在温斯顿先生将他处理完毕之前,我是不能将他卖给任何一个人的,这段时间,我给你随意支配他的权限,无论你想怎么享用都可以,不用过问我,这算是我给你的补偿。”这位名叫霍尔的先生的状似豁达地笑着,他大概也觉得自己慷慨极了。   而唐铬却只想上前,用阿瑞斯将他的脑袋劈烂。   他才不管什么温斯顿霍尔,既然克罗赛尔跟他立下了誓言,那么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履行承诺。   说到底,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主宰别人的去留死活?不过是仗着武力为自己牟利,还想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当化、将自己标榜做“好商人”,这简直令唐铬感到无比的荒唐。   无论眼前这个商人同意与否,最终,他一定会带着克罗赛尔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在他离开这一天,他必定会将这霍尔和他身边的那些家伙痛揍一番,而后将他们弄秃,同样也贩售给其他的商队充做奴隶——他要让这些人体会到与克罗赛尔同样的痛苦。   至于那个尚还未谋面的温斯顿,唐铬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爱刀阿瑞斯,他想用阿瑞斯亲手将那人触碰过克罗赛尔的皮肤一刀刀划下,让他明白什么叫真正的代价。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或许我后面会跟温斯顿先生单独见一面,那么,告辞。”此刻的唐铬已然学会了不动声色,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   虽然现在他也不是不能带着克罗赛尔溜之大吉,但……关于游行祭司的事,他还想再多打听一些消息。   走出霍尔的帐篷,或许就连唐铬自己都未曾发觉——到这个世界来后的短短不足三月的时间,他已经变化了太多太多,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他褪去了过往的天真和执拗,逐渐成长为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模样。   合握住双拳,唐铬想,自己想要保护克罗赛尔的决心,或许已经成为了他不惜一切代价前行的力量。   仇恨往往使人盲目,守护却会令人真正地强大起来。   唐铬忍不住加快脚步往自己的屋棚赶——商队马上要开始前行了,不知道克罗赛尔这段时间有没有按照他说的,好好呆在屋子里。   心中陡然生出的某种预感,令唐铬忍不住快些、再快些,虽然他还没有再次见到克罗赛尔,但却已然开始后悔,他终究不该让克罗赛尔离自己太远,万一……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   很快,屋棚外的纷乱,印证了唐铬的想法。   又是那群小孩,他们遮蔽住唐铬的视线,将克罗赛尔团团围住,“挺行啊你,有衣服穿了,之前不知告诉过你,有什么好东西要先一步拿给我们分享吗?”   “对啊?你还懂不懂规矩?”   唐铬看见自己昨晚上为克罗赛尔穿好的衣片,此刻正被扒下、散落一地。   一时间,他可以说是失去了理智。   当他拽住为首那孩子的头发,摁着他的脑袋狠狠掼向地面的时候,世界仿佛都是静止的。   唐铬看见看见克罗赛尔正乌青着一只眼眶,半倚在帐篷的门框旁,唯有一件单薄的里衣,遮蔽住他的身躯。   他的眼睛无神地向着这边,分明没有焦距,但唐铬知道,他是看向自己的。   “谁打了他?”扫视着这些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小孩,唐铬无甚感情地问道。   没人说话。   为首小孩的头颅被唐铬按得更紧,他抓住他的头发,一下下狠力撞击在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我问,你们谁打了他。”   那个被按住的小孩颤巍巍地报出了名字。   “我一般不欺负弱小,”唐铬抬起手中的头颅,扫视一圈,“没打人的,揍这些打了人的,揍到我满意为止,开始吧。”   短暂的犹豫,眼前这些恃强凌弱的小孩显然已经被吓傻了。   “咚——”那小孩的头颅再次狠狠磕在地面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快动,否则我不会停手。”   拳头的闷响,伴随着哭叫声,进入克罗赛尔的耳朵。   他不知道青年的样貌,甚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如此生气地为自己出气,他的内心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而只是默不作声地思考着青年这么做的缘由。   直到那些家伙都鼻青脸肿,看不出个人样,唐铬才摆手叫停。   “这是我的小孩,”唐铬轻轻拍了拍克罗赛尔的肩,“以后,少到我这里来撒野,懂了吗?”   “懂了……懂了。”   “懂……懂了……”   “懂了还不快滚?”唐铬蹙眉,他发誓,他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对他人如此凶恶过,就好像谁伤害到了克罗赛尔,谁就触及了他的逆鳞,令他不再有理智。   商队开始缓慢进行了,唐铬坐在商队为自己安排的马匹上,将小克罗赛尔圈在怀中,小心翼翼地为他上着药。   “疼不疼?疼就给我说一声。”唐铬的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在他看来,此时的克罗赛尔无比脆弱。   “你这样做,他们只会找我落单的时候,更变本加厉地欺负我。”克罗赛尔的话语是冷漠的,对于唐铬,他好像丝毫没有所谓的感激之心。   唐铬静默片刻,“那,我就一直把你带在身边,让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克罗赛尔眼睫轻颤抖,张张嘴,却在马匹行进的颠簸中,没再多说。   强行跟自己这样的大人绑在一起,小孩或许会很不自在吧,唐铬想,“抱歉,我暂时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等我想到了更好的,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唐铬的语气是真挚的,丝毫听不见任何油腔滑调的意思,一时间,克罗赛尔竟也生不出厌恶的情绪来。   “绝对,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唐铬说着,思考片刻,将自己别在腰间的小绿瓶解下来,放到克罗赛尔手中,“这个,里面有很厉害的药物,你用,可以治你身上的伤。”   现在这个世界,还没有木系的魔法吧,所以的确,这样的小绿瓶,是千金难求的宝物。   但克罗赛尔却抬手拦下,静默片刻后,只说:“我用不了。”   唐铬这才意识到,身为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克罗赛尔或许连自己的伤口在哪都找不到。   “对不起……”唐铬暗骂自己冒失,“以后,都由我来给你擦药,你身上不会再有伤痕……你不会再受欺负,不会……”   小克罗赛尔的话很少,很多时候,唐铬说十句,他才会回一句,他就那样窝在唐铬的怀中,同唐铬一齐骑在马上,进行着对整个商队周遭魔兽进犯情况的巡逻。   希望不要遇到过于强大的魔兽,唐铬咽了口唾沫,现在,他的身边,还有克罗赛尔需要保护。   “对了,克罗赛尔,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不叫那个名字。”   “哦好,小雷,就叫你小雷吧,”唐铬观察着小克罗赛尔的脸色,确认他并没有生气,才小心翼翼问道:“你不是会雷系魔法吗?之前我被你电得好疼啊……那之前被欺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用一下?你的……能力?”   克罗赛尔明显是听到了唐铬的提问,但他却选择缄默,并不回答。   唐铬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问了太多,这可能是克罗赛尔并不想回答的问题,“抱歉,我不该……”   “他们在找一个人,他们不知道那就是我。”说着,克罗赛尔转过脸来,那双仿佛被白雾荫蔽的紫色瞳眸,没有焦距地向着唐铬这边,令唐铬心中一痛。   “你是说……”唐铬本来还想追问下去,却忽然发现克罗赛尔兀地紧握住了自己大腿上的肉,他这时才回过神,意识到有人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自身后传来。   来者骑着一匹色泽亮丽的枣红色骏马,背后披着金色的披风,看上去威武而又贵气,是一个略有几分富态的中年男人。   “你就是想买‘脏东西’的人?”那人微微挑起下巴,驱使着马匹,走到唐铬的面前,还刻意望了唐铬怀中的克罗赛尔一眼,“不错,洗了一次澡,倒是像个人了。就是那颗像癞皮狗一样的脑袋,实在是令人有些倒胃口,你说是吧?”   唐铬静默片刻,他意识到眼前这人或许误会了自己和克罗赛尔的关系,“先生,我还在巡逻,请你不要来打扰我的工作……”   唐铬话音未落,“……温斯顿先生——”远远地传来了一个少女清脆的叫喊着,连带着铁链之间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唐铬眯起眼,才发现原来是有人赤脚跟随着这温斯顿和他的马匹,甚至……手上和脚上都戴着象征着奴隶的锁链。   “废物!跑这么慢!”等到少女好不容易跑到温斯顿的面前,这人却忽然抽出一根长鞭,毫不留情地鞭挞在少女的身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冷汗近乎瞬间爬满了唐铬的背。   原来这就是先前霍尔口中的温斯顿,是曾经对克罗赛尔图谋不轨的人,唐铬盯着他的脸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的左眼被上了一颗不甚自然的假眼珠,想必,那就是克罗赛尔的杰作。   唐铬不忍再多看那蜷缩在地上的少女一眼,他只冰冷了脸色,对温斯顿说:“让少女追赶马匹?温斯顿先生可真是英武得可以,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告辞了。”说着,他便轻轻环住怀中的克罗赛尔,调转了方向。   然而在马蹄的咔哒声中,身后,温斯顿的声音却依旧不依不饶地环绕在耳侧,“我来是想警告你,你怀里的那只,是我的东西。”   称呼人,他却用“只”和“东西”。   “我的东西,我向来不喜欢有人碰,而如果你碰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身后,温斯顿的声音,堪称阴冷。 第58章 雷·升温   唐铬并没有害怕温斯顿。   老实说,在这个世界,他还没有怕过任何人。   这是一个崇尚武力与实力的社会,不那么讲究秩序,这令唐铬近乎在所有的地方都畅通无阻,所以此刻,哪怕是受到了对方的威胁,他也仅仅只是秉持着“不服大不了揍一顿”的想法罢了。   处理了一些周遭群聚的魔兽群,回到商队后,唐铬花钱,给克罗赛尔买了好几身衣服。   他喜欢给克罗赛尔买衣服,在他眼中,克罗赛尔配得上这个世界上最华美的衣物,虽然他就只有那唯一两件近乎一模一样的黑色劲装+黑色斗篷,但他觉得,吃穿方面,自己绝对不能亏待了克罗赛尔。   为克罗赛尔扣上纽扣,唐铬笑着对他说:“咱们的小雷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孩。”   可这话却好像并没有令克罗赛尔开心起来,他略略蹙起眉头,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大可不必为了博取我的信任说这些漂亮话。”说完,他便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竟一副要将唐铬甩在身后的模样。   唐铬一时心慌,连忙迈开步子紧紧跟在克罗赛尔身后,“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呀!”克罗赛尔在他心中,自然永远是高贵神圣而美丽的,哪怕此刻,他变成了弱小的模样。   就在唐铬即将抓住克罗赛尔手腕的一瞬间,对方兀地转身,那双没有焦距的白紫色眼眸茫然地凝望着唐铬所在的方向,“你好好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红的头皮,又移动手的位置,抚住了自己头顶为数不多的发丝,“哪怕我什么都看不见,可我也知道这是丑陋的。”   一瞬间,唐铬心中泛起了难以言喻的疼痛。   他意识到原来克罗赛尔原来也在意着自己的发丝和眼眸,虽然他从来都不诉说。   “我会治好你的。”生怕克罗赛尔因为急躁而意外摔倒,唐铬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你会拥有跟海藻一样漂亮的头发,每一根都,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   “放开我!”克罗赛尔面色不虞地警告着。   “这里的路是不平的,我怕你摔倒。”唐铬说,在他看来,克罗赛尔还太小,体重太轻,自己抱着根本不碍事。   “我不是小孩子。”   “你就是。”   “我已经十八岁了!”克罗赛尔这忍无可忍的警告,倒是令唐铬愣住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已经十八岁的话……怎么可能还是一副尚且比八岁孩童还要年幼的模样?“我不信。”他说。   克罗赛尔一定是在骗他,他可不想看见克罗赛尔摔倒或者偷偷摸摸藏到什么他看不见的地方。   唐铬这话显然令克罗赛尔气得不轻,他扭动着自己的小身子意图从唐铬的臂弯中逃出去,然而唐铬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根本无力反抗。   “去死!你这个喜欢小孩的变态!”克罗赛尔低声的咒骂,令唐铬僵住了身躯。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仅仅只是……保护欲过剩,害怕克罗赛尔受到伤害罢了。   说不受伤是假的,缓缓地,唐铬蹲下身,将克罗赛尔重新放回地面,“但是你不能离开我太远。”但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地抓住了克罗赛尔的小手。   挣了两下,未能挣脱,克罗赛尔放弃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第一次离开就令克罗赛尔受了欺负,导致如今唐铬一刻也不敢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身边,但听着克罗赛尔方才的话语,他却兀地想到了一个人——斯诺。   斯诺不就是借着保护斐伽洛的名义,对他进行囚禁,甚至……产生了那种畸形的情感吗?   一时间,唐铬感到毛骨悚然,他一点也不想变成斯诺那样的人,于是最终,他还是缓缓放开了克罗赛尔的手。   克罗赛尔略微一怔,尔后茫然地看向四周——他好像瞬间便不知道唐铬在哪里了。   “我们现在去理发店,我给你配一个小手杖,你不要离我太远。”看着克罗赛尔,唐铬温声道。   这回,克罗赛尔什么话都没说。   因为头顶的斑秃,理发师只能建议克罗赛尔剃光头。   于是趁着理发师帮克罗赛尔推头的时间,唐铬又去给他买了一顶好看的帽子。   剃光头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所以当唐铬回去的时候,克罗赛尔已经剃好头了。   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理发摊位的不远处,眸子里一片空茫。   一瞬间,唐铬意识到克罗赛尔正忍受着迷茫和恐惧,站在原地等待着自己。   “知道你走了,他本来想跑来着,还是我叫住了他。”理发师笑着对唐铬说。   克罗赛尔这才活过来一般,眨了眨眼,向四周望去。   唐铬最终还是走到了他的身边,将小手杖递给了他,又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我们走吧。”他说。   这次,克罗赛尔没再挣开他温热的掌心。   一天的巡视工作完毕之后,商队也停歇下来,唐铬带着克罗赛尔回到了队尾,自己的住处。   同留在队尾的几个小孩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分明只是一天没见,那又瞎又秃脏污若垃圾的丑东西,竟一下子变成了小少爷的模样,还被骑着马的黑衣男人圈在怀里,一副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切,一定是去卖屁股去了。”他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眼中也是赤裸裸的嫉妒。   直到那把黑色的长刃抵达他的鼻尖:“小孩,我劝你说话注意一点。”   此时商队中无人不晓,唐铬是派来保卫整个队伍安全的“战士”,是强大而又不好惹的存在。   恐惧与敬畏的双重加持,那男孩腿一软,跪了下去,“我……我没有那个意思……”他不敢再看唐铬和克罗赛尔,其实,他只是疑惑——虽然据说那个丑东西先前的确是跟他们一起从迁徙祭司一族的队伍中被掳到这里来的,但他在族内却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号人,又瞎又秃,他们的队伍可是为了寻找真理而存在的,需要长途跋涉,怎么可能会带上这种明显会拖后腿的累赘?   虽然如今依姆霍特家族受制于这个商队的商人,但他们作为祭司的骄傲依旧存在。   他觉得,这脏东西就是个骗子,是一定会引来降临灾厄的煞星!   这也是一直以来,他们欺负他的理由之一。   然而唐铬和克罗赛尔自然不会知道他的心理活动。   唐铬唯恐克罗赛尔将那小孩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放在了心上,忍不住一再解释道:“小雷,我对你真的不会有那种意思……你还这么小,我又不是畜生……”其实唐铬根本不敢将克罗赛尔和“性”联系在一起。   面对如今的小雷不会,面对以后的紫色祭司更是不会。   对此,克罗赛尔并没有回答。   于是唐铬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用实际行动,向克罗赛尔证明自己值得信任。   当天晚上,他就着买来的新被褥,再次打地铺睡下了。   他就睡在克罗赛尔的床边,就算对方不小心从床上滚落下来,自己也能很好地接住。   夜色中,他能听见克罗赛尔均匀的呼吸声,他能感受到,这个孩子正无声地观察着自己,虽然他或许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样,在随商队前行的过程中,两个人开启了一同巡游的悠闲生活。   长时间的相处,渐渐地唐铬也能发现克罗赛尔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他对自己,正从原先的冷言冷语,到现在的心平气和,甚至大多数时间,他们能够正常交流。   唐铬很喜欢这种跟克罗赛尔相依为命的感觉,他不介意养着他,同时他又极其注意自己和克罗赛尔之间的距离,他怕自己变成第二个斯诺,他也明白克罗赛尔终究是克罗赛尔的——他跟自己不一样,是能够守护整座迦南城的存在。他觉得克罗赛尔今后的成长或许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为此他十分自豪……虽然可能经年之后,对方并不记得他。   另一方面,克罗赛尔的头发已经均匀而又迅速地长了出来,淡紫色的发茬儿,配上他眼睛的颜色,倒是有几分特殊的风韵。   唐铬想这或许得归功于小绿瓶,每天他都会为克罗赛尔的头顶滴一滴小绿瓶内的药水以治疗他头顶原本的斑秃,就这样坚持下来,没想到还挺有效果。   克罗赛尔身上旧日的伤痕和淤青也在小绿瓶的治疗下逐渐愈合了,每次唐铬为克罗赛尔上药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他怕自己的触碰弄得克罗赛尔不悦,也怕自己弄疼了他,当然,最多的情感自然还是愤怒——他不明白,克罗赛尔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忍心去伤害他。   当然,克罗赛尔其实也并不是一直单方面地在享受唐铬的照顾。   在讨伐魔兽期间,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克罗赛尔也会使用自己体内的雷之自然力帮唐铬剿灭魔兽,唐铬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了克罗赛尔的强大,他发现哪怕是幼年时期的克罗赛尔,其体内的雷之力也同样是深不可测的。   “我觉得我们可以给我们的组合起一个名字。”握住缰绳,唐铬觉得他和克罗赛尔简直所向披靡,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叫雷铬组合怎么样?”   克罗赛尔只蹙了蹙眉,唐铬便知道他觉得这个名字并不怎么样。   大概,克罗赛尔以为这里的“铬”是“哥哥”的“哥”吧。   克罗赛尔不愿意称呼自己为哥哥,这是一个最新的苦恼,哪怕他再怎么威逼利诱,对方也最多只叫他一声“哥”,而多数情况下,克罗赛尔是直接称呼他为“你”的。   他从没听过克罗赛尔叫自己哥哥。   唐铬很想听,但克罗赛尔就是不说。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黄沙漫天的午后。   “来,小雷,最后一口水,你来喝。”唐铬递出自己的水壶,望着克罗赛尔干燥的嘴唇,忍不住建议道。   今天出门的时候,克罗赛尔忘记拿自己的小水壶了,这小子向来是个有洁癖的人,说什么都不愿意跟自己共用一个水壶,唐铬略微无奈,才又买了一个小水壶给他。   原本以为没带水壶影响也不会很大,可没想到今天的日头太猛,风沙也比往常更大,分明刚喝了水不久,却没想到不一会儿,唐铬就感到口渴了。   他不止一次劝克罗赛尔用自己的水壶,但克罗赛尔就是不听,总说自己不渴,刚开始唐铬还信了他,直到他看见克罗赛尔干燥到起皮的嘴唇,才意识到这小孩一直在说谎。   “你喝吧!不脏!我擦过了!要不你拿高了倒着喝吧,总不能这样一直渴着。”唐铬说着,还擦了擦壶嘴,俨然是一副要克罗赛尔相信自己的模样。   克罗赛尔没有告诉他,其实自己早就已经不介意这些了。   他看着男人同样干涸的嘴唇,知道男人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知该不该告诉男人,自己的体质……跟普通人是有很大不一样的……   唐铬看克罗赛尔一言不发,以为对方渴傻了,不由分说便要将水润泽在对方的唇上。   为水的问题争执不休的二人并没有发现,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风沙,也逐渐大了起来。   直到一阵狂风吹来,带动着无尽的风沙,模糊了唐铬的视线。   出于本能,唐铬用披风将克罗赛尔紧紧护在怀中。   他眯着眼,心说不能迷失了方向,可就在这时,远远地,他看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自风沙另一头走来。   眯起眼,唐铬惊讶地发现,对方,竟好像顶着一头火红的发色。 第59章 雷与火·搭救风沙中的少年   那颜色过于具有标志性,一时间,心头的震惊令唐铬说不出话来,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名字呼之欲出,令他近乎情不自禁地抖动缰绳,命令自己的马儿迎着漫天的风沙,向那个地方接近。   那个红色的身影也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了,好几次,唐铬简直怀疑他那小小的身躯会被狂暴的风沙吹走,然而下一刻,对方却像是耗尽了一切生机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唐铬能感受到,怀中,克罗赛尔正抓着自己前胸的衣襟,这是他表达担心的证明。   克罗赛尔被唐铬保护得很好,风沙全然未能吹刮到他身体上的任何角落,他只能感受到男人炙热的体温,耳朵再贴近,他能听见他有力跳动的心脏。   扑通——扑通——那是蓬勃生命力的证明,被男人圈在怀中,克罗赛尔闭上了他白紫的眼,虽然同样是黑暗,但闭上眼却往往能更深地感知到对方。   终于,风沙缓慢地停歇了,而原本那个红发小孩所倒下的地方,只留一片茫然的黄,风过无痕,这里像是没有留下过任何生命的痕迹。   确认地方没错,唐铬才撤下斗篷,将克罗赛尔重新曝露在空气之中,索性,对方只有头顶沾到了一点小沙粒,“我下去办个事,你在上面等我。”说着,唐铬翻身下马,而他身上的黄沙,也随着他的动作,顺着他的头发、衣服上的褶皱,缓缓流了下来。   他蹲下身子,不由分说便开始刨动手下的黄沙。   “你在做什么?”克罗赛尔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泛着几丝茫然的不安。   “这下面埋了个人。”唐铬说着,便挖到了对方的一片衣角,他扯住对方的衣物奋力将他向外拉扯,很快,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光顾了唐铬的视野。   原来小时候的比列竟长得这么黑吗?想着,唐铬试探性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竟是……已经没有呼吸了?   那一刻,唐铬的第一反应是茫然,毕竟……在多年后的那个将来,已然成年的比列正好好地活着,本能告诉他比列不会有事,但事实却摆在他的面前,令他不得不去在意——他应当救活他!   他曾在克法学过救人必备的知识,将比列放于平地,唐铬抬起对方的下颌,而后在胸口处开始按压起来。   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他的面前……虽然比列这家伙想还想毁灭迦南,着实可恶,但他那时的罪孽却不需要此刻他面前的这个小孩来承担,他向比列的嘴里吹着气,期望能将对方救活,但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对方却依旧没有活过来的迹象。   “怎么了?”听见唐铬急促的呼吸,克罗赛尔出言询问道。   “这人……好像死了?”唐铬惊魂未定,他迟迟不敢接受他即将面临的结果。   “是在那边吗?”克罗赛尔问道。   唐铬点头称是。   而后,他就看见克罗赛尔的掌心闪出了电光,下一刻,雷系的自然之力以肉眼难以追寻的速度,朝比列劈了过去。   强大的雷电之力使比列的身子震颤起来,一时间唐铬呆住了,他心说别没死却反倒被这雷给劈死了,正想出言说点儿什么,而后就听克罗赛尔道:“他没事,给他喂点儿水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   唐铬依言将壶里仅剩的水全部喂给了比列,并将比列抬回到了马背上,而自己则牵着马绳缓慢前行着。   “克罗赛尔,你扶他一下。”发现失去意识的比列就要从马上掉下来,唐铬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显而易见的是,哪怕目不能视,此刻的克罗赛尔也仍旧是不喜欢比列的,他用雷系的屏障将对方同自己隔开,他不愿意令对方触碰到自己的衣物,他甚至任由对方缓缓慢慢从马背上滑落。   “克罗赛尔?”唐铬疑惑出声,而后便听见听见克罗赛尔的一声冷哼,知道这时他才迟迟意识到,是小孩生气了。   “没事,他身上就是脏点儿,回去我们给他洗洗就好。”唐铬无奈地笑笑,实际上,对于克罗赛尔的这点小脾气,他是惊喜大于愤怒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叫过“脏东西”,同他住在一起后,克罗赛尔便展现出了他极度注意个人卫生的一面,他不喜欢被生人触碰,对于陌生的事物,更有着本能般的厌恶。   “你要把他带回到帐篷里么?”克罗赛尔抬眸问唐铬道。   唐铬愣了愣,老实说他还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上去,“大概吧,毕竟好像也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他。”   而后克罗赛尔便不说话了,唐铬本能般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好声好气劝道:“你别介意,这小子浑得很,大概醒了就走了,我回头也会找人问清楚他的来历的。”   “你怎么知道他浑?你认识他?”克罗赛尔的声音淡淡的,却莫名有一种质问的意味。   是啊,我不光认识他,我还认识你呢,看着克罗赛尔罕有的,闹脾气的模样,唐铬却不知为什么心情大好,“我只是一看他,就知道他不好惹,他头发红红的,眉毛也是紧锁着,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克罗赛尔只垂下眼睫,并不应答,唐铬以为他还在生气,又想再多劝几句,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小比列的身子正缓缓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而克罗赛尔伸出手,默不作声地将他拽回了原位。   于是唐铬笑了,“我们小雷真棒。”   “闭嘴。”   就算被克罗赛尔骂过,唐铬也一点都不生气。   虽然此刻比列正昏迷着,但唐铬看得出来,他手腿肌肉紧实,身体比克罗赛尔结实了太多,这方圆数里都是没有人家居住的,能够徒步行到这里来,就算是小孩,也必定本事了得。   这是比列,日后的害人精比列,跟此刻明显需要他人保护的克罗赛尔是不同的。   唐铬不得不承认,在这两个人面前,自己永远都是偏向克罗赛尔的,毕竟后者看上去更需要自己,也更缺乏安全感,他不能让对方认为,比列的到来会改变什么。   因为马儿并不适合在沙地里行走,所以回程要比来时慢上许多。   当他再次望见驻扎在不远处的商队时,月色早已洒满大地了。   看来明天得再找霍尔申请一头骆驼,不同的地形,应当更换不同的坐骑,他相信霍尔是不会拒绝的。   回到帐篷的时候,再探向比列的鼻息,唐铬发现他已然有了清浅的呼吸,好像只是睡着了似的。   给比列喂了一些稀粥,再渡了点水到口中,叫来的医生确认这人不会有生命危险时,唐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自到帐篷开始,克罗赛尔便一直蹙着眉,闷闷不乐的模样,唐铬看他已经早早地烧好了水,便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一起的——因为每晚的热水供应有限,加上克罗赛尔洗澡需要有人帮忙,所以自相熟以来,他们都是一起洗的。   “怎么了?”坐于木桶内,唐铬摸了摸克罗赛尔新长出来的发茬儿,“因为比列睡了你的床,不高兴了?”   “你不认识他,却知道他的名字?”克罗赛尔未曾回头,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质问。   这话倒是让唐铬一时间有些答不上来,他先是将皂角均匀地涂抹在了克罗赛尔的身上,再仔仔细细地搓洗着他的小手,好一会儿才想到理由,说:“他领口上有个标签,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就叫比列。”   克罗赛尔只是冷冷地抽回手,显然一点也不相信唐铬的鬼话。   “不要生气了。”唐铬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正冲自己发着脾气,自己却仍旧愿意任劳任怨地为对方搓澡,“我这算是救了他的命,你知道吗?救人命是会有好报的,以后天神一定会护佑你,成为最强大最美丽的人。”   “是你救的他,跟我没有关系。”克罗赛尔毫不留情道,“天神不会把账算到我的头上。”   唐铬无奈一笑,又将调制好的洗发膏轻轻揉搓到克罗赛尔的头顶,“护佑你,就等于护佑我了呀,都是一样的。”   克罗赛尔不说话了。   “况且,你跟我一起行动的,见者有份嘛。”唐铬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对一个人这样有耐心。   而后他就发现,克罗赛尔脸红了。   他轻轻一笑,忍不住去捏克罗赛尔的耳朵。   克罗赛尔一个激灵,兀地从水中站起,气呼呼地坐到了唐铬的对面,不再坐唐铬在唐铬的怀中。   “对不起……我觉得太可爱了,所以忍不住……”生怕克罗赛尔因此讨厌自己,唐铬辩白道。   “闭嘴。”   “什么?”唐铬有些没听清,他只觉得克罗赛尔脸更红了。   “我叫你闭嘴!”克罗赛尔加重了语气,才成功令唐铬噤了声。   一时间,室内只能听见滴滴的水声。   克罗赛尔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过激反应有些不妥,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唐铬却在那之前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是骗人的。”   克罗赛尔略微挑眉,显然是有些不明所以。   “还说你有18岁,看你的小兄弟,很可爱嘛。”唐铬忍不住揶揄,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克罗赛尔的那个地方,老实说,他觉得新奇,因为在他心目中,克罗赛尔是近乎于天神般的存在,而天神,是不应当长有这种丑陋的部件的。   “我真的有18岁了。”克罗赛尔面色镇定,竟一副严正声明的模样。   “但十八岁的二兄弟绝不可能是这幅模样的。”说着,唐铬看了看自己的,随即更加确定了。   然后他就看见,克罗赛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精彩。   “你——”   “妈的,两个一起洗澡的变态,去死!”然而在克罗赛尔正式发作之前,一道声音惊雷般乍起,伴随着一颗颗小石子的砸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第60章 雷与火·捣蛋鬼   比列不知何时竟然醒了过来。   唐铬毫不怀疑,无论大小,这人仍旧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混小子。   “你这家伙!”额角被小石子砸的地方还疼着,唐铬仿佛再次望见了这人在火山口处狂妄的笑颜,他不由分说从浴桶里坐起,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便朝比列奔了过去。   许是因为忽然见人甩着个大鸟便往自己这儿跑过来了,因为惊讶,一时间比列僵在了原地,正是这片刻的迟疑,令他被唐铬拎着领子从地上抬了起来,唐铬的眼睛逼视着他,咬牙切齿地眯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比列也有点吓傻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行为竟然会引得对方如此生气,一时间他涨红了脸,发不出声来,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却仍然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对方,像是分明胆怯却又要做出凶狠表情的幼狮。   “我们救你回来,你却这么骂我们?只能说不愧是你。”冷冷地将比列放回到地上,唐铬半笑不笑地睨视着他,心说这小孩跟大号的比列比起来,真是太不够看了,一副任人搓圆捏扁的模样,连带着他本人都没有那么可恶了呢。   “本来就是变态……”比列说着,斜睨了仍还坐在浴桶中的克罗赛尔一眼,后又将目光移回到唐铬的身上,从左至右,从上到下……   注意到比列的视线,唐铬连忙扯了一块毛巾围到了自己身下,而后还看着此刻对自己无可奈何的小比列冷笑一声,道了句:“小鸡仔。”   他对比列向来没什么好感,说完后便将他拎回到挡板后面,水该凉了,克罗赛尔已经泡了相当长的时间,他可不希望他的小雷感冒。   以往,唐铬都会在帮克罗赛尔擦干净身子之后涂药膏,他有时候会帮克罗赛尔擦身子,有时候克罗赛尔会自己擦。   今天克罗赛尔将毛巾递给他,并没有自己动作的意思,唐铬便知道他准又是懒得动了,不过也正好,顺道看看他身上的淤青有没有散干净。   所幸,在小绿瓶的养护下,克罗赛尔如今的皮肤光洁无暇,就连一丝疤痕也没,肤质也是细腻的,如果别人不知道,准会以为他是那个富人家中的小少爷,想着,唐铬手中的动作微顿……要是克罗赛尔的眼睛没有问题就好了。   已经试过了,目前可以得知的是,就算是小绿瓶,也对克罗赛尔的眼盲没有任何疗愈的作用,唐铬不免懊恼——就算他知道以后的克罗赛尔不会是瞎子,但他却仍旧希望那双美丽的紫色眼眸能够早日复明。   “……怎么了?”意识到克罗赛尔正蹙着眉头,唐铬以为自己擦疼了他,不免出声轻轻问道。   然而克罗赛尔的头却正对着挡板的方向……就好像正不悦于什么东西似的。   循着他的动作,唐铬扭头望去,果不其然,比列正扒着门框,蹙着眉头,像是在看什么恶心至极的事物似地,直勾勾地凝视过来。   “你干什……”正欲再次出言斥责比列,唐铬忽然意识到是克罗赛尔感知到了他,他扭头望向克罗赛尔:“小雷你怎么看见……”   “他跟我是一样的人。”说着,克罗赛尔接过唐铬手中的衣物,极其自然地将它披到了自己的身上,而后抬步,朝比列走去。   唐铬正有些云里雾里,便见克罗赛尔在路过比列时道了句:“滚。”   然而还没等他说点儿什么,比列便咧嘴,一个扫堂腿将克罗赛尔撂倒在地,“你这个瞎子秃驴,还敢来命令我了?”   克罗赛尔就那样被重重地摔在了地面,脸上、衣服上,弄得全是灰。   真是反了天了!看着克罗赛尔撑着地面缓缓爬起的模样,唐铬心疼不已,他上前便将比列拉开,后又将克罗赛尔扶起,还拂了拂他身上的灰尘。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唐铬拽住比列的力道巨大,“他可没对你动手!”   比列咬牙,试图甩开唐铬的钳制,但唐铬的力气极大,无论他怎么甩都甩不开他,“是他先说得我!不自量力的家伙,还敢跑到本大爷面前撒野——”比列话还没说完,唐铬便忍无可忍地拽着他走到了床沿。   “你是不是有病!你干什么!啊啊啊啊——”   “啪——”还没等他叫嚣完毕,唐铬便将他往自己膝上一搁,扒下了他的裤子,掴到了他的屁股上。   “啊啊啊啊!你这个死变态!暴力狂!杀人犯!去死!去死!”   比列叫嚣得越狠,唐铬便抽得越凶,“叫你骂人!叫你打人!叫你扔石子!你这个坏小孩——”   随着挣扎力道的加剧,比列的身躯开始变得滚烫,烫到唐铬甚至都感受到了一丝炙热。   一瞬间,雷电制成的绳索绑住了唐铬的腰,强迫唐铬一下子将比列甩出去老远,与此同时,比列鼓胀的口腔喷射出巨量的火焰,唐铬第一时间将克罗赛尔护进怀中,自己露在外面的部分,则用阿瑞斯全然格挡。   还好,还好有这个黑斗篷在,他和克罗赛尔二人都没有受伤,唐铬冷汗直冒,确认自己怀中的克罗赛尔没事后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发现方才比列喷射出的火焰点燃了布制的帐篷,屋内的许多木质家具都未能幸免于难,火势迅速蔓延,浓烟呛进了唐铬的鼻腔,模糊了他的视线。   “看看你做的好事!”望着不远处拧眉看向这边的比列,唐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还不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滚滚浓烟中,比列就宛如一头内心充斥着怨愤的小兽,他瞪视着唐铬和克罗赛尔的方向,片刻后,转身离去。   “糟了……”将克罗赛尔护在怀里,唐铬拿了几件必须物和克罗赛尔小衣服,迅速撤离到火场外。   他知道,自己是应该救火的,可这广袤的荒地,又哪儿有救火用的水呢?不……当务之急应当是,通知大家起火了——想着,唐铬将克罗赛尔放回到地面,“小雷,你去附近帐篷内,把大家都叫起来,着火了,我去扑沙石救火,拜托了。”   然而克罗赛尔却看着他,并不动作。   “不用。”他说。   什么?还没等唐铬问出口,天空便响起一阵惊雷,闪电的光束短暂的照亮了周遭的世界,照亮克罗赛尔夜色中略显苍白的脸。   雨水,滴打在了唐铬的额头上,第二滴,第三滴,很快,天上下起了雨来。   很快,甚至不需要唐铬去叫喊,帐篷内的居民们都因为雨声和雷声而探出头来。   他们眼中是惊喜的笑意,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欢呼——原因无他,自魔兽侵袭开始之后,整片盖提亚大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过雨了。   火,自是很快被雨水给熄灭了。   唐铬发现,自己别在腰间的帕恩之石,此刻,正泛着微弱的紫色光芒。   雷声再次袭来,唐铬同克罗赛尔对视着,一瞬间,他很想问问,这是不是他做的。   然而很快,克罗赛尔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当天晚上,唐铬紧抱着克罗赛尔,在漏雨的屋棚内蜷缩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他们听说,商队队列的最后端,出现了一个拥有火红色头发的小孩。   那小孩行事乖张,全然不像是被抢来的奴隶,于是队伍后方的“奴隶”们认为他是从队列前方来的小少爷,而队伍前方的商人们则以为他是队伍后面哪个非贵族家庭赡养出来的野孩子。   十分奇怪,分明没有什么身份,比列却以一种十分特殊的形式,在这个商队中生存了下来。   那些曾经欺负过克罗赛尔的奴隶小孩们很快称他为王,他们叫他为老大,而后奉他的命天天趁唐铬离开,到唐铬的帐篷外捣乱。   唐铬好不容易补好的帐篷,被小孩们神不知鬼不觉用石刀划了个大洞,明明是为克罗赛尔新买的衣服,却被杂乱无章地扔在地面,被踩了好几个灰扑扑的脚印。   唐铬咬牙,他原本一点也不想管比列,他去他留,在他看来与自己无关,但最近,那小孩的骚扰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简直不能再叫人忍气吞声下去。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由克罗赛尔做向导,唐铬开启了比列的秘密抓捕行动。   哦,忘了说,后来克罗赛尔告诉唐铬,因为彼此体内强大的自然之力,他们能够彼此之间拥有着天生的排斥,似有似无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于是借用这一点,唐铬认为克罗赛尔能够帮自己找到比列。   这小子,跟那些恃强凌弱的小孩们开完“欺凌大会”后,又会去到哪个地方,又在哪个地方歇脚呢?唐铬很是好奇。   比列足够敏感,要不是如今克罗赛尔因为帕恩之石的存在力量略大于他一些,他们可能还真是不太好跟踪到他。   在确认比列放缓了脚步,像是准备落脚的时候,比列将腰间的帕恩之石递给了克罗赛尔,如今的他已经意识到了帕恩之石的强大,他将它交给克罗赛尔——他希望克罗赛尔能够更好地保护自己。   道路的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比列思绪微顿,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然而他还是过于年轻,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而仅仅只是回头——   唐铬瞅准机会,捂着他的嘴,将他扑倒在地。   “这段时间,你可是害我们不浅。”唐微眯起眼,凝视着比列的眼睛,心中既觉得气愤,又感到好笑。   “白天不是那么厉害吗?我们的孩子王比列,怎么到了晚上没地方歇脚啊?”唐铬不忘出言挑衅,然而当他环顾四周,竟发现在这个地方,能够十分清晰地直接望见自己和克罗赛尔的住处。   比列……竟将自己的新“家”,安置在他们帐篷旁不远的地方。 第61章 雷与火·冷落   这天晚上,唐铬和克罗赛尔联手,将比列五花大绑,扔进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帐篷内。   因为比列骂声不断,唐铬还不忘往他嘴里塞一块用以“止咬”的棉布,看他那狼狈的模样,唐铬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忆起了迦南时期那威风无比将自己按在地上摩擦的比列,又看着此刻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一时间内心生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这个害人精,终于还是得到了制裁。   “如果你愿意好好说话,我就放了你,现在,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唐铬坐在比列的对面,克罗赛尔则是一声不吭地在床沿处观察着这边,他的周遭隐隐有雷电力量的浮动,显然,要是比列做出什么于他们不利的事情,他绝不会手软。   比列睁着金色的瞳眸,盯了唐铬半晌,才表示愿意配合地点头。   然而在唐铬取下他嘴塞子的那一刻,比列“呸”地将唾沫吐到了他的脸上,末了竟还狂妄地哈哈大笑起来。   唐铬咬牙切齿地将那黏糊糊的唾液自脸上抹下,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直接喷他一脸火。   “我不生气,你只是个孩子,要不是你伤害了克……小雷,我也不会骂你。”   “滚!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谁要听你在这假慈悲。”   唐铬面色不变,只是握住了比列的肩膀,“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这方圆几十里地都没有人,你是怎么来的?”   比列颇为狂妄地从唐铬龇牙,后竟是骤然扑上前,直接咬住了唐铬的肩膀。   唐铬被他的犬齿刺得生痛,然而下一刻克罗赛尔的雷鞭便帮助自己强行拉开了他。   听着比列在雷电之力下的惨叫,唐铬不忍,“行了小雷,别把他……”   “他不会死。”说着,克罗赛尔卸去了施加在比列身上的自然之力,而比列在原地颤抖着,喘息多时,才缓缓开口道:“是因为那个吧?那块发光的紫色石头。”   唐铬一怔,他没想到这小孩竟敏锐至此,而后他就听比列嗤笑道:“分明力量差不多,拿了别人的一块石头便开始狐假虎威了?秃驴,你不磊落。”   克罗赛尔全然静默着,就好像比列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他磊不磊落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唐铬单手掰过比列的肩,重新加固了绑住比列的绳索,“东西是我给他的……既然你不愿意说明来意,那我就只好带你去见这里的首领了,商队里面不养闲人,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哈,不就是怕了我的魔龙军团了吗?”比列说着,颇为自得似地轻声一笑。   唐铬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口中的“魔龙军团”其实就是那些天天跑到他帐篷面前来闹事的童子军,他扯了扯嘴角,权当这比列还处于爱幻想的孩童时期,他拎起他,甩到了不远处的被褥上,“行,就你嘴硬,我就把你绑在这,看霍尔怎么处置你。”   “你以为我不会跑?”比列话还没说完,克罗赛尔的雷之锁链便缠绕在了他的身上,“我不会让你跑的。”克罗赛尔沉静道。   反正无论如何,看来今晚比列得跟他们睡一个屋了,但可惜的是,整个房间只有自己和克罗赛尔的两床被褥。   床上那套要大一些,唐铬刚开始本想叫克罗赛尔和比列挤一个床,但比列却表示这样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克罗赛尔的表情也好像吃了一口苍蝇似的,于是唐铬最终决定自己上床,和克罗赛尔睡在一起,而比列在他们的管控下,睡地铺。   因为帐篷漏风,内部气温略冷,风吹进来的声音,呜呜的仿若啼哭。   “俩男人睡一起,真他妈恶心。”唐铬刚将克罗赛尔拥进怀里,便听地铺上的比列这样说。   “小子,话不能乱说,你信不信我用阿瑞斯敲扁你的脑袋?”   “呸!这破地方也跟外面根本没有区别!冷死了!”   “你以为这是拜谁所赐?”唐铬忍不住回嘴道。   然而这时原本背对着唐铬的克罗赛尔却转过身,将小身子缩进了他的怀里,“别吵了,睡觉。”   唐铬向来以克罗赛尔为重,闻言忙用臂膀将克罗赛尔护在怀中,闭眼前还不忘瞪比列一眼。   而比列看着床上那一大一小相拥而眠的两人,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来的恶寒,唐铬可能会被克罗赛尔的这幅外貌欺骗,但作为同类,他却无比清楚那个雷系的秃驴是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老妖怪,他看着唐铬面对克罗赛尔时温柔的眉眼,一时间将这两个人咒骂了千百遍,而后才裹紧了衣物,在被褥的柔软中,终于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唐铬便押着比列拜访了霍尔,令他没想到的是,霍尔竟真跟比列这小子认识,他好像是先前接下了某个为商队传讯的任务,一路上风尘仆仆,只为一笔巨额资金赶来。   没想到比列这小子还在霍尔这头享用了一次顶级待遇,那一刻唐铬知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但他又想——好歹这个任务交付完毕后,比列就该走了,也算是了去了一桩麻烦。   可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任务交接完毕后,当着他的面,比列却对那霍尔说:“对了,你们这儿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保卫人员啊?我还蛮强的,加我一个吧。”   霍尔闻言哈哈大笑,问他有什么本事,而唐铬只想将他一拳揍飞。   而后比列便当着霍尔的面,表演了一个“口吐龙炎”的绝活,霍尔当即像是捡到什么宝似的,一拍手便决定雇佣比列成为商队的又一名保卫人员。   “不过,我们的帐篷确实是不够用了。”说着,霍尔冲唐铬歉意一笑:“这样吧,我单独给这位小兄弟置办一套家具,你那我记得还挺大的,你们就住一起,平时也好有个照应……看你们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这地方终归是人家的地盘,霍尔做什么决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唐铬刚才表达出自己的不乐意,霍尔才就说什么干脆往帐篷中间隔开一个纱帘。   回去的路上,看着比列奸计得逞的笑脸,唐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也不像对付魔兽的料。”他明明记得,多年后的比列,跟魔兽是一伙的。   唐铬没想到这比列竟会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说:“但用来唬住这个老板,足够了。”   看他这幅贱兮兮的模样,唐铬忍无可忍:“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比列咧嘴,露出一口尖尖的龙牙:“看见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很快,唐铬就发现,这个比列确实是不打算跟自己一起驱赶魔兽的,因为,这家伙甚至连马都不会骑,不会骑就算了,还非得装作一副会骑的模样,哪怕小身子被颠得几欲直接从马背上摔下去,他也要锲而不舍地跟着唐铬和克罗赛尔……捣乱。   克罗赛尔对比列的行为简直厌恶到不行,第二天察觉唐铬屡屡回头查看他的情况,气得抖动缰绳就往前走,唐铬生怕他眼盲控制不好方向,只得又回头去顾他。   那之后,唐铬便狠下心,带着克罗赛尔,跟比列说了声“各自分头行动”就抖动缰绳,按照平日他和克罗赛尔惯常的路线离去了。   而比列只是骑着马,面色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是要将他的脸盯出个大窟窿。   那视线过于灼人,唐铬狠狠心,才抖动缰绳令骆驼走得更远。   克罗赛尔的头轻轻靠在唐铬的胸膛上,此刻他紫色的发茬已然张长,略微卷曲的弧度,蹭在他的前胸处,有些发痒。   “哥……”克罗赛尔的声音轻轻的,“是不是大人都喜欢会闹腾的孩子。”   唐铬思绪微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比列的行为或许令克罗赛尔开始没有了安全感,“不会的,你不一样,我永远最喜欢你。”   “可是……”克罗赛尔眨眨眼,他的眼睛并没有焦距,但感觉,却像是正凝望着前方的某样物品似的,“反正,别骗我。”他轻声说。   唐铬拨弄着克罗赛尔的头发,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吻住他发旋的冲动……毕竟,这可是向来高傲的克罗赛尔第一次向自己低头啊。   这……是很珍贵的。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做出越界的事,他不想让克罗赛尔误会,也不想……令自己跟斯诺产生相似的感情。   唐铬与克罗赛尔配合默契,很快便将周遭的魔兽都驱逐或讨伐殆尽了,他们按照往常的时间回到帐篷中,却并没有望见比列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这时唐铬忽然想起了在自己抖动缰绳离开的那一刻,比列望向自己的神情。   那是愤恨吗?还是讽刺?老实说,他完全不懂那个小孩究竟在想什么,他看得出这人对他腰间石块的兴趣,也知道他并不单纯,小算盘也打得比谁都响亮,他还知道……比列这样的小孩,就算是晚上放着他不管,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但……他就是有点担心。   睡觉的点已然过去了,只那天唐铬和克罗赛尔在一起歇息后,他们休息时便一直躺在一张床上。   唐铬睡不着,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而沙漠的夜晚向来是寒冷的。   听着克罗赛尔绵长的呼吸,他坐起身,不行……他得去找找比列那个令人不省心的臭小子。   然而在他轻手轻脚准备离开的瞬间,克罗赛尔的声音却轻轻自身后传来:“你是打算找他去么?” 第62章 雷与火·变故   克罗赛尔的模样被透下的月色的照亮,他的语气是平静的,面色是冰冷的,不知为什么,唐铬就是知道,克罗赛尔是不愿让自己离开的。   “我们一起去。”唐铬说着,意图去拉克罗赛尔的手。   然而克罗赛尔却躲开了他,他直挺挺地倒回到床上,像是生闷气了一般,只说:“我不去,现在太晚了,外面好冷。”   一瞬间,唐铬很想强行抱住克罗赛尔,令他跟自己同行。   但是克罗赛尔对于比列的讨厌,他是比谁都清楚的。   “那好,你乖乖呆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他顿了顿,“不超过一个小时,很快。”   克罗赛尔不说话,唐铬于是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便转身离开了这个屋棚。   比列究竟去哪里了呢?唐铬并不确定,他骑着骆驼,先是到了他们分开的那个地方。   比列自然不可能还在原地等着他,他本是想看看这一路上有没有留下什么踪迹,譬如……脚印之类的。   然而最近的风沙太大,就算留下了脚印,那痕迹也很快被新的沙砾所掩埋了,唐铬望着这一望无际的沙漠,心中一时有些茫然。   他驱赶着骆驼,去了很多地方,最终他又想,像比列那样聪明的家伙,应当是不会傻乎乎地留在野外的,说不定……他是回到营地去了,只是因为同自己生了气,才不打算回到帐篷里。   于是唐铬又连忙往回赶,这次他先去找了自己先前抓到比列的地方,而后又去了往日里比列最常活动的地界。   很遗憾,又是一无所获。   唐铬暗暗咬牙,心说这小破孩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就在这时,远远地,他听见了一声悠长的龙吟。   这龙吟,并不陌生,自己在迦南的时候,在火山口,就曾听见过。   唐铬心念一动,连忙操控着骆驼往龙吟传来的方向赶去。   路上,他发现了一个手戴着脚链的女奴。   对方瑟缩着脖子望着他,像是十分害怕的模样。   唐铬隐隐觉得这个女奴自己似乎是在哪儿见过的。   但很快,他的思绪又被再一次的龙吟声打断了。   再无精力思考其他,唐铬连忙驱使着骆驼向那个地方走去。   风,比往日要大。   唐铬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发现龙吟的方向,正对着月亮。   也好,这样,总不怕迷路了。   回忆着那龙吟的音色,心中缓缓升起了一个猜想,唐铬凝重了脸色。   龙族跟比列怕是早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在这个时空,比列仍也很有可能借助龙族来……   御严御严。。   现在这个小孩比列的嘴或许还不像经年之后那样难以撬开,要是能够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的话……   正思考着,空气中一阵罡风席卷着风沙,兀地向唐铬袭来。   唐铬连忙撑开自己的黑色斗篷去抵挡,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这风——或许并不是自然产生的。   周遭的月色被庞大的阴影所遮蔽,唐铬抬起头,果不其然,望见了一个极为庞大的身影。   是火山口的那头巨龙——巴尔赫斯!   百年前的它,似乎与百年之后并无分别,唐铬咬紧牙关,似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然而红龙终究是扇动着他的巨翅飞走了,他无力去追赶,也无法去质问。   风沙终于过去,月色重新打在了唐铬的身躯上。   远远地,他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黑色斗篷不再遮蔽视线,唐铬眨眨眼,在沙丘的尽头中,他望见一个小身影,正缓缓向自己这边走来。   是比列。   唐铬立马驱赶着骆驼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比列晚归,并不是因为赌气,而是因为……要跟魔龙见面而已。   沙丘的另一端,比列望着背负大剑,紧绷着脸色,驱使着骆驼朝自己方向奔来的黑衣男人,兀地勾起了唇角。   他倒是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出来找他。   身边没带那个该死的秃驴,这个略显蠢笨的男人,兀地就不显得那么可恶了。   “我还以为你在跟我赌气。”月色照在少年的脸上,比列看着他伸出的,掌心带有薄茧的手。   一瞬间,他想,原来该死的人类世界也并非没有所谓的“好人”嘛。   只是这好人略显敦厚,看起来也不太机灵罢了。   将比列放在自己身前这个位置的时候,唐铬才意识到,克罗赛尔惯常的位置被霸占了。   要是被克罗赛尔知道了……一定会生气吧。   说起来,这么长时间过去,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跟克罗赛尔分开。   找到比列后,唐铬便开始因为担心克罗赛尔而慌乱了。   他想,要不要给克罗赛尔准备一个礼物呢?那小子,可是与生俱来的难哄呢。   “那头龙是来见你的?”为了减少内心的慌乱,唐铬状似悠闲地跟比列谈话道。   “什么龙?”比列并不买账,开始装傻充愣。   “你别装蒜了,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从恶龙爪下死里逃生有多辛苦?”   小小年纪,满嘴谎言,“可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慌乱的样子,身上也没有受伤。”   “那是因为我躲起来了,劫后余生。”   “你小子,是不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真话?”   “那你是不是就从来没有信过别人?”   意识到这家伙的嘴是无论如何都撬不开了,唐铬暗自咬牙,最终只沉声道:“只要你不伤害所熟识的人。”   这回,比列沉默了。   隐隐意识到这份沉默意味着什么,唐铬忽然有一种扔下他就跑的冲动。   但最终,他没有那样做。   他带着比列,朝自己的帐篷走去,他决定今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他已经想好要怎么跟克罗赛尔解释了。   然而,一声细碎的尖叫兀地切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过头,发现先前碰见的那个女奴,不知何时竟跑到了自己的帐篷外。   看着她惊恐的神情,唐铬思绪微滞,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在什么地方遇见过她,霎时间,他浑身都震悚冰冷起来。   他提起阿瑞斯,快步走向帐篷,拉开帐帘。   他看见,一个男人正背朝天,伏在自己的床上。   吸吮皮肤的声音,充斥着这间空旷的帐篷。   ——他在亲吻克罗赛尔。   而克罗赛尔的声音中,却带着些许的疑问。   面对着这个一进门便急不可耐开始抱住自己亲吻的男人,许久,他只问道:“……哥?”   他甚至没有反抗。   一瞬间,怒火燃烧了唐铬的理智。   他上前,将那人从克罗赛尔的身上扒下来,而后用阿瑞斯,狠狠地砸向他的脸。   温斯顿。   他早就知道这个人是隐藏的祸患,然而这些天的安宁却让他差点忘记了这人的存在,这人或许派人,不知在他的帐篷外等了多少天,才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该死该死该死!   一声声闷响,是血肉被砸烂、头骨被碾碎的声音,温斯顿甚至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呻吟。   唐铬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他拿着阿瑞斯一下下地砸在这人的身上,他觉得还不够,还不够解气,他一想到克罗赛尔或许将这个人认成了自己……   “哥……”细微的电流,令唐铬的身躯战栗。   唐铬喘着粗气,他望着眼下已然不成人形的躯体,才回过神一般,望向坐于床沿,衣衫不整的克罗赛尔。   “他碰了你哪里?”唐铬的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   “是之前的那个人吗?”克罗赛尔的声音是冷静的。   唐铬沉默了。   下一刻,滋滋的电流声伴随着雷电的光,降临到温斯顿的身体上。   “他死了。”克罗赛尔说。   这是显而易见的。   唐铬的脚边的土地,已然被血水浸透,而温斯顿的身躯则极端痛苦地扭曲着,碎裂的头骨白生生地迸裂到各地,他的脸上是血肉模糊,看不清人形。   “杀人了……”帘帐外,惊恐的女奴脱力地瘫坐在地面,甚至提不起力气,发不出有力的声音。   比列在唐铬反应过来之前,将那女奴的嘴堵了起来。   “处理了吧。”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比列面色沉静地对唐铬说道。   唐铬杀过很多魔兽,也望见过由尸山堆积而起的,流血的长河。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杀人。   老实说,他的心中木木的,并没有什么情绪。   他只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生气、那么难过。   他不敢想象,要是这个人假借着自己的身份,真的对克罗赛尔做出什么事的话,自己会有多后悔。   虽然现在他就已经足够后悔了。   他不该让克罗赛尔离开自己的,哪怕克罗赛尔不愿意,他也应该带着他,强行让他同自己一起。   得知真相后的克罗赛尔表现得很平静,他只蹲在一旁,面向着唐铬他们所在的方向,听着他们搬动尸体的声音、铲沙的声音、将尸体扔进沙坑里的声音、又继续铲沙将尸体掩埋的声音。   他们走得足够远,又因为掩盖过痕迹,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找,很难被人注意到。   破晓时分降临了,唐铬望着远处金色的沙丘,再凝视着自己脚边的沙地,他忽然发觉,在这样的地方,就算生命逝去,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回头,看着蹲于地面,一直埋着头的克罗赛尔。   克罗赛尔手里捧着细沙,下一刻,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下,如同洗脸那般,用力地搓动着。   “你干什么!”唐铬心脏紧绷着,他连忙去抓克罗赛尔的手,当克罗赛尔抬起脸,他才看见,克罗赛尔的脸上已经被粗粝的沙给搓得通红,他的皮肤也被过细的黄沙浸染,显得肮脏而又狼狈。   方才正忙着处理尸体的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克罗赛尔正在做什么。   “哥,好脏啊。”克罗赛尔轻声说。   唐铬从没有这样难受过,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难以呼吸,他只能紧紧地将克罗赛尔抱在怀里。   “不脏,我小雷不脏,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道着歉,他疯狂地自责,他觉得自己过于无能,没有保护好克罗赛尔。   而克罗赛尔只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半晌,才说:“哥,现在拥抱我的……是你。” 第63章 雷与火·轻吻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异常沉默,唐铬只是将克罗赛尔抱在怀中,而比列则是牵着马绳,隔着一段距离走在他们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女奴还在帐篷中,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她显然吓得不轻,迎着唐铬的目光,她惊恐地流下泪来,或许是因为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而感到无比地恐惧。   “我可以把她带走,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保准她也找不回来。”比列是第一个开口的。   那个女人低声惨叫着,不停地磕头讨饶,显然是怕极了这个提议。   “那里会有人收留你,你不会死。”比列的声音是冷漠的,这也是第一次,他展现出了不符合他外表年龄的镇静。   “不,”唐铬蹲身到那女奴面前,“她也是被迫的……”虽然她专门负责蹲守,还很有可能为那个温斯顿通风报信,但唐铬认为,这是她无奈之下的选择,“我会赎出她,反正帐篷里面也还缺人手。”   女奴闻言连连磕头,显然,她更倾向于唐铬这边。   比列冷哼一声,“装什么慈悲。”   唐铬没有功夫跟他斗嘴,克罗赛尔的身体和脸还沾着砂灰,需要清洗。   他抱着克罗赛尔来到木桶前,储存下的水却还是凉的,他回头,对比列说:“生下火。”   “凭什么啊!”比列整个人都炸了起来,让他给克罗赛尔搞服务,还不如杀了他,然而唐铬的视线过于平静了,或许是明白这件事跟自己也有一定的关系,比列静默片刻,沉声道:“就这一次。”   洗澡水很快热热了,唐铬将克罗赛尔放入其中,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脸、手、身子擦干净。   克罗赛尔是沉默的,他只是睁着那无神的双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他这幅模样,唐铬更是心疼,这一晚上道歉的话语他已经说了太多,但这些都不足以弥补克罗赛尔所面对的伤痛。   “……哥。”将全身洗净后,克罗赛尔才终于叫了唐铬的名字,“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轻轻地勾起唇角,“倒是哥你,那是一条人命,后面该怎么解决?如果被发现了……”   “如果被发现,我就带着你离开这里。”静默片刻,唐铬抚了抚克罗赛尔的额头,说:“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能离开。”   然而克罗赛尔却只是靠近唐铬,而后摇头,“但在那之前,我还得取到一样东西。”   没想到克罗赛尔还有事情瞒着自己,“什么东西?”他轻声问着,语气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   克罗赛尔的声音宛如叹息,响在唐铬的耳畔,“明天告诉你。”说完,他闭上眼,静默片刻,还是道:“果然,就算尽力忽视,还是会觉得恶心。”   “动手的是我,就好了。”克罗赛尔的语气中有几分遗憾。   怎么办?唐铬心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轻轻搓洗着克罗赛尔的皮肤,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   “你能取代那些痕迹,让我忘掉吗?”克罗赛尔轻声说。   因为震惊,唐铬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克罗赛尔竟会这样提议。   “你是最好的人选了。”克罗赛尔的神情淡淡的,“所以才想拜托你。”   “我……”唐铬的嘴唇有些颤抖,他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变得跟斯诺一样,然而当克罗赛尔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是心生异样,他在心中做着斗争,许久许久,才说,“我不想像那个畜生一样,对待你。”   “你不一样。”克罗赛尔的声音是平静的,他搂住唐铬的脖子,只说:“到床上去吧。”   于是唐铬连忙给克罗赛尔擦身,将他带离水面,到床上去。   当唐铬抱着克罗赛尔走出隔帘,他看见比列已经十分自觉地铺好了地铺,望见他和克罗赛尔此时的情状,比列不加掩饰地蹙起眉头,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厌恶。   唐铬没有功夫理他,他只擦着克罗赛尔的头发,此时克罗赛尔的已经整整齐齐地长出了许多,大多数俏皮地卷曲着,“头发长长了。”唐铬对怀中的克罗赛尔道。   “难看吗?”克罗赛尔问,唐铬发现,他其实比自己想像的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   “不难看。”回忆着迦南城中紫色祭司的模样,唐铬轻轻摸了摸克罗赛尔的耳朵,“以后小雷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看着坐在床上卿卿我我的两个人,比列简直觉得牙酸,他恶狠狠地盯住唐铬和克罗赛尔,却发现那两人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他低骂一声,将被子蒙在自己的脑袋上,意图隔绝那在他看来既恶心又刺眼的画面。   “哥,”克罗赛尔叫了唐铬一声,后轻轻闭上了眼,“开始吧。”   唐铬简直手足无措,一想到眼前的小孩最终会变成谁,他的心中便是敬畏大过了一切的情感,他是喜欢克罗赛尔没错,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亵渎他,无论是面对此时的小雷,还是今后的……   “小雷你……”   “拜托了,因为,没有比你更好人选。”靠在唐铬的怀中,克罗赛尔的声音空空的。   克罗赛尔似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望着克罗赛尔平静的面容,唐铬觉得,为了忘记,或许克罗赛尔是需要的。   “好。”缓慢地,唐铬凑近他,他的吻温柔而虔诚,触碰在克罗赛尔的脸颊上,一下,又一下。   克罗赛尔闭着眼睛,仿佛迎接信徒朝拜的神明,面目安静而平和。   “可以了吗?”唐铬问。   “我没喊停,就继续。”克罗赛尔说。   “好。”   唐铬亲吻着克罗赛尔的脸颊、额头、鼻梁、耳廓、眼眸,唯独嘴唇,他不敢触碰,他不想让克罗赛尔陷入到不好的回忆里,所以他克制、再克制。   “不止是脸。”克罗赛尔说。   唐铬顿了片刻,才缓缓向下,亲吻着克罗赛尔的锁骨、胸膛。   缓缓地,比列从被褥中冒出头,自然而然地,他望见了眼前这堪称奇异的一景象。   在他眼中,克罗赛尔正享受着唐铬的爱抚,而唐铬的克制和温柔,是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显露出的。   两个该死的变态!去死去死去死!比列缓缓攥紧了手下的被单,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的目光从那两个人身上挪移开。   因为敬畏,近距离下,唐铬闭着眼,并没有去看克罗赛尔的身体,而克罗赛尔则用手轻轻抱住唐铬的头,像是适时的引导。   一瞬间,比列看见,克罗赛尔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那双毫无神采的眸子是真的什么也看不见的,但他也清楚,克罗赛尔能凭借自然之力感受到自己。   比列看见,缓缓地,克罗赛尔勾起唇角,冲自己露出了一个近乎挑衅的笑容。   “嘭——”比列的拳头猛地砸向地面,终于令唐铬停下了动作。   唐铬回头,正对上比列因为愤怒而眼眶通红的眼睛。   一时间,他感到了窘迫,他想要解释什么,但却又觉得,对于比列,无论什么样的解释都是徒劳的。   “你们两个做这种事,是会下地狱的。”比列说完,从被窝里起身便往外走。   “你去哪?”唐铬问。   “我去安顿那个奴隶。”   ·   第二天,温斯顿消失的消息果不其然很快传开了。   女奴告诉领主霍尔,是温斯顿想要独吞盈幻水珠,所以带着东西连夜离开了。   霍尔听后暴怒,甚至暂停了商队的步伐,立刻召集人马打算将他捉回。   一时间商队内部乱了套,而唐铬作为唯一一个常年游离在商队外部的人,自然而然地肩负起了找寻温斯顿的重任。   他跟克罗赛尔骑在同一匹骆驼上,领着浩浩荡荡的一大批队伍,找着一个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人。   克罗赛尔第二天才告诉唐铬,他想要拿到的东西,其实就是那女奴口中的盈幻水珠。   “那原本是依姆霍特家族珍藏的宝物,是一颗有着自己灵智的,能够通晓过去和未来一切事物的珍品。”   现在温斯顿死了,那东西自然也就成了无主之物,只要趁霍尔不注意的时候,潜入到温斯顿存储货物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它……   在温斯顿“失踪”的当下,霍尔开始对温斯顿遗留下来的货物严加看守,想要从他那里拿到东西,毫无疑问是困难的。   但值得庆幸的是,就算是知道温斯顿偷偷离去,霍尔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翻找他留在商队中的货物,唐铬觉得或许这或许是因为霍尔对于女奴的说辞还有所怀疑,所以并没有轻举妄动。   自那晚之后,比列就再次销声匿迹了,因为要照看克罗赛尔,还要假装尽职尽责地寻觅温斯顿,唐铬不再有那个精力去找他,那晚巨龙的身影令他明白,或许比列仍旧处于自己、处于全人类的对立面,他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家伙,用不着自己去操心。   不过,有时候,当唐铬回到住处,依旧能够发现比列造访的痕迹。   因为只是找人,不需要战斗,最近这段时间,唐铬并没有将笨重的阿瑞斯带进带出。所以偶尔,当他回到住处,就会发现阿瑞斯的位置被人挪移过。   显然,这个时空的比列依旧对他的武器有着极大程度的兴趣,虽然不像在迦南时那般明抢,但这种暗戳戳的挪用也依旧能让人轻而易举地知晓他的心思。   而如今,克罗赛尔也已经习惯了唐铬的“亲吻”,这似乎成为了一种令克罗赛尔安心的手段,夜晚,只有在亲吻之后,克罗赛尔才会平静地合眼,睡下。   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第64章 雷与火·天赋卓绝的学生   这天晚上,将克罗赛尔放在腿上,唐铬熟门熟路地亲吻着,他知道这是哄克罗赛尔睡觉的唯一手段,如果自己不这样做,克罗赛尔或许就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温热的手掌触及到他的脸颊上,唐铬抬头,凝望着克罗赛尔没有焦距的眸子,他任由对方的手掌在自己脸上摩挲,他知道克罗赛尔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自己是有义务让克罗赛尔安心的,唐铬这样认为着。   “看不见,还是不好。”放下手,克罗赛尔说,“我只能触摸,却不知道你的模样。”   “没关系。”将克罗赛尔的手拿在手中轻吻着,“我在这。”   他们的关系已经比初见时亲密了太多,有时候,唐铬会觉得自己很卑鄙,他明白,如今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因为克罗赛尔如今足够弱小、需要庇佑罢了,他占据了克罗赛尔身边极其重要的位置,因此才会获得亲近克罗赛尔的许可,而克罗赛尔终究会变成他所熟悉的模样,他会成为强大的存在,会……不再需要自己。   “睡吧。”为克罗赛尔掖好被子,唐铬的声音温温的。   “你在看我吗?”夜色中,克罗赛尔这样问道。   “嗯。”唐铬承认了。   “为什么看我?”克罗赛尔没有侧过身令自己面对唐铬,“你……在我身上看见了别人吗?那个名叫克罗赛尔的。”   唐铬顿住了,原来一直以来,克罗赛尔并非一无所觉。   虽然夜色中的问话淡淡的,但唐铬还是莫名觉察出,克罗赛尔不高兴了。   “那就是你,是你以后的样子。”   “所以你看着我的时候,心中还是叫着他的名字。”   唐铬静默了,他不明白克罗赛尔为什么要跟今后的自己划清界限。   “你总是说我会变得强大、美丽,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但那都不是我。”终于,克罗赛尔侧过身来,夜色中,他的面部轮廓是朦胧的,“在你面前的,瞎子、秃驴,一无所有的,才是我,本来的我。”   “……嗯。”唐铬似乎隐约明白了克罗赛尔的诉求,他抬手意图将克罗赛尔揽入怀中。   然而克罗赛尔却挪动身子,躲开了他,“你想的是他的名字。”他的语气是那样坚决,像是不用眼睛,就能看透唐铬的内心。   小雷生气了。   唐铬望着眼前小孩的脸,他那执拗、认真、急需要自己妥协的执著……   没错,这些都是记忆中的克罗赛尔所未曾展现的。   小雷足够敏感,哪怕他从未刻意诉说,却依旧明白自己心中总是默念的那个名字,他是克罗赛尔,却还未成为克罗赛尔,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许只会为小雷带来压力。   唐铬终于明白了,小雷就是小雷,是躺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小雷。   “嗯……我知道了,你是我的小雷。”说着,唐铬再次伸手,将眼前的孩子揽入怀中,“对不起。”   “如果我不成为他,你还会对我好吗?”小雷的声音闷闷的,在响在自己怀中。   “会的,看见你,我就会的。”唐铬说。   “那我不要成为他,你会生气么?”小雷攥紧了床褥,轻声询问着。   会这样吗?唐铬从没想过这样一种可能,但……他看着眼前的小雷,唯有一件事情是确信的,“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们……过好当下,每一天。”   “那我要你亲吻我的额头。”   唐铬抱住他,在他额间留下一吻。   “我的嘴唇。”   “……这个不行。”唐铬顿住了身躯,心头警铃大作,他不明白小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   “你是个孩子。”   闻言,小雷嗤笑一声,兀地推开唐铬,不再面对他。   于是唐铬就这么将背对着自己的克罗赛尔揽入怀中,“抱歉,我也有自己的原则。”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小雷已经不在唐铬怀中了。   唐铬心头一紧,连忙爬起身,就听见了帐门外比列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就是要用,你管得着吗?”   “这是他的东西。”   “臭瞎子!闪开!”   “叫你放下。”   “妈的,你信不信我劈死你!”   唐铬被吓得不轻,一捞开帘门,却望见手持阿瑞斯的比列和小雷无声地对峙着。   “这是在干什么?”走到他们面前,唐铬不由分说地将克罗赛尔从地上抱起,他可不能忽视比列方才那句极富威胁性的话。   看着男人自然而然将瞎子从地上抱起的景象,比列忽然后悔方才没有一刀劈过去了。   “我就用一下你的破刀,他就跑过来管东管西的,有病。”   自己的爱刀被叫做“破刀”,唐铬实在是没脾气了,“可我也没叫你用啊。”   一听这话,比列整个人都炸开了似的,“你怎么这么偏心眼!用一下又怎么了?之前也没见你……”   “行了,”看他这小身板拿着大刀的模样,唐铬不免觉得有趣,“你舞一下看看。”   “什么?”比列仿佛没有听清似的。   “我叫你舞一下给我看看。”唐铬想不出,这小孩抡起大刀的模样,他承认,他好奇了。   然而比列却笑了一声,“哦,行啊。”说完还状瞄了克罗赛尔一眼,就差将“得意”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下一刻,比列手中的阿瑞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了,成了比列的小身板儿也能轻易抡起的尺寸。   唐铬心下暗奇,紧接着就看见比列拿着缩小版的阿瑞斯,有模有样地舞了起来。   唐铬一看便知,这家伙,平时里一定暗中观察了自己的动作,这一招一式,就连刀刃与地面之间的角度,都跟他日常的习惯一模一样,看来这比列的模仿能力超群,竟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学”了个十成十。   还别说,乍一看倒还挺像是自己亲自带出的徒弟。   但也仅仅只是乍一看而已了。   很快,唐铬便叫停了比列的动作。   将克罗赛尔放回到地面,唐铬向比列走去。   “看不出,你这家伙还挺会偷师的。”唐铬说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老实说,他都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身为老师的身份了。   比列这一下,倒是叫他再度回想起了迦南的生活。   不知道黑和西蒙他们怎么样了……   “你仅仅只是学了‘形’,却并没有掌握真正的舞刀技术。”此刻的比列出奇地安静,竟也不第一时间出言反驳他,倒是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无论是什么形式的刀法,都得从基本功开始……”   不知不觉间,唐铬便开启了自己的教学活动,在他看来,比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学习速度极快不说,还能够飞速融会贯通。   这天早上,他简单地指点了几句,不多时,搜寻队的人便来到访,要求唐铬加入新一天的搜寻行动。   于是唐铬便顺口给比列布置了作业,以及告诉他想要快速进步应当多练习哪些姿势后,便抱起小雷匆匆离去了。   今天,坐于唐铬身前的小雷出奇地安静。   忆起昨天晚上二人并不算“和谐”的交流,再加上今天早上的那些事,一时间唐铬有些窘迫,他想,这下小雷肯定生气了。   “告诉过你吗?其实我以前是老师。”唐铬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展开话题。   然而小雷却顷刻间看穿了他的心思,“我没有生气。”说着,他勾起一边的唇角,“正好,他有事可做,也就不会来妨碍我们了,不是么?”   “啊……对。”唐铬听着,大松了一口气,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过,我的确也不像他一样,拥有良好的身体素质,我甚至可能拿不起你的那把刀。”小雷紧接着说出的话,又令唐铬警铃大作。   “但你的魔法很强,他敌不过你。”的确是这样,印象中,无论是未来的火龙人和克罗赛尔,还是如今的比列和小雷,说起魔法,怀中的这个人,永远是更具优势的那一个。   也是,毕竟可是被迦南称作最强法者的存在呢。   “嗯。”怀中的克罗赛尔再度静默了,唐铬知道,这次,克罗赛尔并没有生气。   “再过不了多久,商队就得再度起身了,在那之前,我们得保证那具尸体不被找到。”克罗赛尔压低了声音,道出了这些天以来,他们之间最为深重的秘密。   “知道,我会尽力。”这些天,作为带队人,唐铬已经尽力不将搜寻的队伍往掩埋尸体的沙丘处赶,他们在等,在等霍尔承担不了停驻的成本,最终决定放弃搜寻起身离开的那一刻。   而接下来,他们还得尽力,越过霍尔的重重守卫,将盈幻水珠拿到手。   克罗赛尔至今不愿透露他想要拿到盈幻水珠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唐铬想,只要是他想要去做的,自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配合他,达成目的。   今天的搜寻队,依旧是意料之中地一无所获。   当唐铬带着克罗赛尔回到帐篷外的时候,竟意外地看见,比列仍旧挥舞着自己的阿瑞斯,一遍遍地重复着唐铬最开始教授的动作。   汗水浸满了他的额头,再度与比列对视的那一刻,唐铬忽然明白,为什么经年之后,同这人较量时,自己会产生“他们二人师出同门”的困惑了。   这样的学生,但凡是个老师,都不会想错过。 第65章 雷与火·一起洗澡   终究,唐铬还是让自己成为了比列的老师。   其实如果比列还像他所熟悉的那般桀骜不驯,动不动口出狂言的话,他是不会教的。但每到了教学的时候,比列便会安静下来,认认真真地听着唐铬说得每一个字,看得出,这家伙是真心想学的。   唐铬有尝试过询问他原因,但对此他总是缄默不言,像是将有些话说出口会是什么天大的耻辱似的。   自己只有早晨出发前,和晚上回来后才有空教导他,其余时间,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但只要唐铬回到帐篷,他便会雷打不动地出现,总是用眼神无声地催促“快来给本大爷上课”。   小雷总喜欢搭着一个小凳子坐在屋棚外不远处,就像一个矜贵的小少爷,远远地观望着这边。   比列总不忘讽刺他,老是说:“看又看不到,在这来晃悠什么?”   还没等唐铬出手教训,比列便被小雷给电得嗷嗷叫了。   唐铬想,现在的小雷,对比列可比在迦南时“好”了太多,起码,他出手不会含着杀意,也不会将比列电至焦黑,而仅仅只是让他感受到疼而已。   不过唐铬也不会纵容克罗赛尔总用魔法压制比列,正如同他不会允许比列总是对克罗赛尔出言不逊那般。   他想让两个人握手言和,但在数次尝试失败后,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让他们互相不搭理对方,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多。   每天晚上,到了睡前,比列便开始了他的各种挑衅,他时不时对唐铬亲吻克罗赛尔的行为进行嘲讽,他骂他们是变态,说他们恶心。唐铬忍了又忍,他本不想再对比列发难,但无论如何比列就是要寻他不开心,于是他索性建议比列将床褥搬到帘子的另一端,隔绝他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见他们。   可唐铬刚将这话提出,比列便更是癫狂了起来,开始胡乱摔砸屋里的东西,嘴里也不干净,左一个“下地狱”右一个“去死”的,唐铬再好的脾气都被他给磨没了,于是他拉住比列便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他的屁股。   唐铬想,自己如今怎么说都算是这家伙的老师了,处罚他一下应该也没啥吧。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的大腿居然会抵到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他想也没想便将比列推了下去,比列被他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约摸也知道唐铬发现了什么,他罕见地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了,而是咬牙重新睡回到自己的床褥里,嘴里还倒打一耙地说着:“这能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影响不好。”   而唐铬的脑子则麻麻的,他躺回到克罗赛尔的身边,久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怎么会这样,看比列的样子,应该也还没到发育的年纪啊?难道说龙人和普通人不一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唐铬闭上眼,强迫自己摒除掉一切杂念,然而小雷的鼻息却凑自己很近,那炙热的气息,令他再度心乱如麻。   “他是不是硬了?”克罗赛尔的声音很小,带着些许调笑揶揄的意味,令唐铬不寒而栗。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类似的字眼竟会出自小雷之口。   于是下一刻他捂住了克罗赛尔的嘴,“别说。”他脑子太乱了,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克罗赛尔只在他的掌心中笑着,身躯贴近,紧紧地抱住了他。   一直以来,唐铬的欲望都是沉寂的,他从不让自己想起这些,也从来不觉得如今的自己是适合展露情欲的。   然而今天的比列,却猛然间叫他记起,自己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孩,也是有需求的。   所以小雷这炙热的贴近,一瞬间令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很好奇,铬,你好像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克罗赛尔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勾起人心罪恶的妖,像是能随时撩拨起他欲望的火。   “小雷,你不该……”唐铬蹙起眉,他觉得克罗赛尔是不应该说出这种话的。   “你似乎很有罪恶感,因为我像是小孩么?”这回,小雷的声音,像是直接来自他的脑海中,“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早就是人类成熟的年纪了,而那个火的小子也一样。”   克罗赛尔的腿搭在了自己的身上,缓缓摩挲着,他们之间虽经常相拥而眠,但却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   这不对……唐铬的意识已然完全混沌了,他不能接受这一切,在他眼中,克罗赛尔是圣洁的,更别说他现在只是……   “别这样……”浅浅地推开克罗赛尔,唐铬转过身,令自己背对他。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一切了,他宁可相信,克罗赛尔是因为被那些胆大包天的坏家伙所影响才会……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唐铬发现自己仍旧如往常那般,同克罗赛尔相拥而眠。   晨光打在克罗赛尔白皙的脸颊上,空气中的杂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两道如蝶般的阴影,全然无法令人将昨晚的声音和眼前这人联系在一起。   唐铬睁大了双眼,不免感到恍然,是……梦吗?   下身的异样令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罪恶的东西抵到了小雷,唐铬胆战心惊地令自己离开——他的心中只有震惊,他讶异于自己昨晚上真的做了关于小雷的,那样的梦。   心中懊恼不已,唐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被窝,他能够理解自己这幅已经许久没有缓解过性欲的躯体,但却绝不能容忍自己肖想了小雷、肖想了克罗赛尔,哪怕是无意识的,都不行。   思绪纷乱的唐铬自是没有发现,自他离开床铺的那一刻起,小雷便已然睁开了眼睛。   而比列则是早就好整以暇地盯住他俩,只是他匆匆略过罢了。   “哈哈哈,不是吧,他还真把你当个小屁孩啊?”确认唐铬离开了屋棚,比列才出声嘲道。   “闭嘴。”克罗赛尔面色不虞,“你以为你自己不是么?”   然而比列也丝毫不甘示弱,“得意什么呢?”他眯起眼,“他把你当儿子养,对你可是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克罗赛尔只回他四个字:“但他讨厌你。”   再度回到房间的时候,唐铬发现克罗赛尔跟比列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尾,两个人身躯僵硬着,虎视眈眈地彼此对望着,像是要将对方拆吃入腹。   本能地感知到气氛不对,“怎么了这是?”唐铬干笑两声,问道。   “你有没有讨厌我?”比利问。   “什么?”唐铬觉得匪夷所思,他不明白比列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   “我问你有没有讨厌我!”   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自己昨晚上揍了他、推他下床,所以生气了?   唐铬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拿着阿瑞斯递到比列的眼前,“你只要不说些欠抽的话,做些欠抽的事,我就不讨厌。”   比列气哼哼地接过刀,走到帐门外便开始做准备活动。   而也就是在这时,前面传来消息,说霍尔经不起搜寻等待的成本,还是决定领着商队上路了。   不过,他留下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小厮在这周边,说是要他们去找这附近的佣兵团,好让他们继续帮忙搜寻温斯顿的踪迹。   虽是实在放心不下,但既然商队要走,唐铬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个地方的理由了,如今他只能期望霍尔早点放弃,亦或是那些雇来的人晚些发现吧。   日子依旧日复一日地过着,唐铬终究还是不能不去在意之前的那个“梦”,他生怕自己对小雷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于是开始尝试着跟小雷拉开距离。   晚上他们仍旧会睡在一起,但他不会再紧紧地抱住他,他无比希望先前的那些尴尬不要再次发生。但他对小雷仍旧是一如往常的好,他会及时照顾到小雷的情绪,也总是想着将最好的东西留给他。   但,克罗赛尔终究还是因此而闹别扭了。   那发生在他们决定去偷盈幻水珠的前一个晚上,小雷想要洗澡,比列也屁颠颠地跟在他们后面,唐铬觉得三个人洗一桶水怪怪的,于是决定让两个小孩儿在浴桶里洗,而自己在一旁舀水冲洗便好。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小雷已经拥有了自主洗澡的能力,唐铬相信他自己也没有问题。比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浴桶里洗过了,这个人显得兴奋无比,一个劲地闹腾着,就只有克罗赛尔一声不吭地坐在桶里,一句话也不说。   唐铬洗澡是很快的,待他将自己处理完毕后去看小雷和比列,却发现小雷好像完全没有动过。   “怎么了,小雷?”唐铬轻声询问他道。   “我不想和他一起。”小雷转脸面对着唐铬这边,眸中似有水光。   一听这话,比列一下子火了,“你以为我想?草了!看见你的裸体我都快恶心死了!”   唐铬瞪了比列一眼,而后揉了揉小雷的头发:“也是没办法的嘛毕竟桶只有那么大。”   “以前明明你跟我一起。”小雷蹙眉,他抓住了唐铬的手臂,神色中竟有些克制的委屈,“你变得不一样了。”   比列笑出了声,而唐铬则怔住了,他本以为自己做得不着痕迹,也觉得小雷或许根本不会在意,但此刻,小雷的行为显然是否定了他之前的一切想法,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我只是……”   “你不抱我了,现在甚至不愿意帮我洗澡。”不等他说完,小雷接着说。   小雷的语气很淡,乍一听丝毫没有控诉的意思,倒像是在陈述一段事实。   唐铬在原地顿了许久,才迟迟意识到自己应该怎么做,“好,我现在来帮你。”他叹了口气,心说这小孩可真不好带,随即抬头对比列说:“你先出去一下。”   可没曾想比列却道:“我不!”   唐铬忍了又忍,“你不是已经洗好了吗?”   “凭什么你叫我走我就走?”比列理直气壮,“用我的火热完水就想扔掉了?没门!”   唐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索性直接跨进浴桶中,照往常的姿势那般抱住克罗赛尔,“那好,你不出去,那就在这干看着吧。”他说。 第66章 雷与火·窃取   如非必要,唐铬其实根本不想当着比列的面跟小雷一起洗澡,毕竟平日里这家伙看见他俩凑在一起就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眼睛剜下来的模样,他也犯不着寻这人不开心。   但此刻,比列这家伙不知道犯了什么倔,就非得蜷缩在桶中盯着他们直瞧,感受着洗澡水越来越高的温度,唐铬觉得这家伙是想把自己和小雷都煮熟在这里,于是他忍不住说:“把水温调低一点。”   比列果不其然再次炸了,他扬起水就泼在唐铬的脸上,“谁允许你指挥本大爷我了?”   因为在水中,平日里小雷最擅长的雷电之术也不能施放,唐铬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小雷生气了,那表情,就差将“看我出去了怎么收拾这家伙”写在了脸上。   “比列,你真的很无聊。”唐铬一边说着,一边忍着热意往小雷的身上掬水,“热吗?”他问小雷道。   “没事。”小雷说着,侧过脸,缓缓抬起下巴,并闭上了眼,“来。”   就算小雷一个字都不说,唐铬也知道这是示意自己吻他的动作,这段时间像这样无声的交流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一般情况下他的需求唐铬都是会无条件满足的,但此刻比列正用那要杀人般的目光盯着他俩瞧呢。   “怎么了?”说着,克罗赛尔睁开了眼,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将目光转向比列所在的方向,“他虽然非得厚着脸皮留在这,也没资格阻止我们怎么做吧。”   水温好像更烫了,但克罗赛尔比列相互僵持着,谁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唐铬最先受不了了,他头脑发昏地嘴唇贴到克罗赛尔的脸颊上、脖颈处,只希望能满足小雷的要求之后,自己好快点将他抱起离开这个荒诞而又闷热的地方。   “不要脸!不要脸!”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水面,一瞬间,比例甚至想将那两个贴在一起的家伙扒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因为紫毛秃驴跟自己是同类,反正,近乎是不可避免地,他注意到了这个总是偏心眼的黑发青年。在他的身上,比列发现了许多奇异的东西,譬如那块石头、那个绿瓶,刚开始他只是想让这家伙知道自己的厉害,但到后来,他便开始不满于这男人对自己的种种态度,凭什么同样是小孩,他对那个该死的秃子就和颜悦色,对自己反倒不假辞色的?现在,这两个人居然还胆大包天地在自己面前干这种龌龊事……   比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到唐铬胯下,那里果然没有任何反应,跟他和秃子能够用体内的力量压制不同,这人没反应,就是真的没反应。   或许是因为恶趣味,其实在唐铬想要上厕所的时候比列偷偷跟踪过他,虽然对方只将器物取出了一下下,但比列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移开视线。   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黑发男人被欲望笼罩的模样,除开不久前的某个清晨,只可惜那时唐铬背着身子刻意不让他们发现,比列觉得有点可惜,其实他很想知道唐铬起来之后是什么样子。   他想,哈,这家伙的尺寸看起来也就那样,等自己长大了肯定比他雄伟一大截,到时候他就要好好嘲弄他一番,看他还能不能老是理直气壮地偏心眼。   因为内心的汹涌,表面上,比列反倒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唐铬被他的视线盯得发毛,所幸小雷身上并不太脏,他很快便帮他清洗完毕,而后便终于能脱离那桶简直可以说是过热的液体。   “帮我擦。”被唐铬放回到冰冷地面的小雷侧过脸,对唐铬说道。   唐铬自然会满足他的要求,他坐在矮凳上,而小雷站在他的面前,他细细地擦拭着小雷的身体。   老实说,唐铬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小雷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事,还非要他来代劳,他其实觉得小雷这么做不太正确,但潜意识里他又明白,小雷并不是好吃懒做的人……   “小雷……下次你洗澡就自己擦身,自己搓洗可以吗?我会在旁边看着你的。”唐铬试探着对小雷说道,然而小雷却微蹙眉头,转过身,“你觉得我懒吗?”   “没有,就是,这种事情,需要学会吧,毕竟我不可能帮你一辈子。”唐铬这话无疑是语重心长,虽然他明白日后的克罗赛尔可能并不需要自己教。   然而小雷却转过脸,问他:“不是你说,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一时间,唐铬哑口无言,他好像是说过这类似的话,但小雷所理解的,跟他所想表达的好像有明显的偏差,“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毕竟我们不可能真的永远在一起,是吗?”说完,小雷推开了唐铬为自己擦身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唐铬站起身,望着小雷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诚然,他知道自己势必是会和小雷分离的,毕竟经年之后的克罗赛尔身边,并没有自己这号人。   “啪——”一股不轻的力道猛然间拍在了唐铬的屁股上,当即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唐铬不可思议地扭过头,正发现比列正抬头笑着望向自己:“秃驴动不动就生气,真的很烦,对吧?”   唐铬简直要气死了,他捏住比列的脸颊,眯起眼睛低声警告:“小屁孩,手上动作别不干不净的,知道了吗?”   望着黑发男人快步离开的背影,比列暗暗咬牙,凭什么?凭什么这人揍自己屁股就天经地义,自己拍了一下这人就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   当晚,三个人躺在床上,谁都没有睡着,同时谁也没有说话。   小雷不愿意搭理自己,唐铬很苦恼,他扒拉了小雷的肩膀,好几下,小雷都闷声不言。   唐铬顿了顿,才想起了一个令对方搭理自己的好方法。   “我们来商量一下拿盈幻水珠的事吧。”唐铬出声提议道,“现在队伍已经开始走动了,我们晚上就能行动,恰好安提也知道盈幻水珠的大致位置。”安提就是先前那个女奴的名字,如今唐铬已经从霍尔手中将她买下,平日里她会趁唐铬他们离开之后到这间屋棚内打扫,其余时间她就休息在唐铬为她安置好的小帐篷里,过得不知比温斯顿在的时候好了多少。   “什么时候行动?”小雷终于开口说话了,唐铬松了口气,只要还愿意搭理自己,就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随后小雷和唐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了作战计划,最终他们得出结论,最难的部分大约是在绕开霍尔的眼线进入到温斯顿货物棚内的过程。   这时唐铬不免犯了难,毕竟小雷眼盲,只能同自己一起行动,而安提则需要为他们引路,自己作为唯一能够搬开多数货物的人,自然也就只能带着小雷一同到内里去,这样就没人能够观察周遭的境况起到望风的作用了。   “比列,你打算加入吗?”意识到还需要一个帮手,想到克罗赛尔和比列能够互相知晓对方的位置,唐铬觉得如果比列也加入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于是他便问床下的比列道。   然而比列果不其然冷哼一声,“凭什么?你能给我什么报酬吗?”   “报酬什么的,都好说。”其实唐铬也不太抱希望,毕竟比列这小子向来叛逆,他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都是万幸了,更别提帮忙。   “好啊,不过要是你满足不了我的要求,我就要把你们的行动告诉这儿的老板,那个……叫霍尔的家伙。”   唐铬简直气结,比列这家伙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来,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什么要求?你不妨说说看。”如果太过不合理,唐铬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还没想好,到时候会告诉你的。”夜色中,比列的声音听着不怀好意。   他所谓的“想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想好”,直到他们准备行动的前一晚,比列都没有“想好”的意思。   不过,看这家伙似乎并没有不打算帮忙的意思,唐铬倒是安心了,他想,反正忙都已经帮了,到时候如果这家伙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自己也不怕他拒绝。   小雷倒是一副“队伍里不需要比列”的态度,但因为唐铬坚持,他最终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当天夜晚,放有温斯顿货物的屋棚外,依旧有诸多霍尔的眼线把守。   经过这些天的探查,唐铬已经知道了他们每个人的巡逻路线以及大致的规律。   比列已经提前抵达了那储货棚的最后方随时准备通风报信,而唐铬他们也趁守卫人员最为疲惫的时刻,悄然溜进了帐篷中。   帐篷内部,两个仰面坐在椅子上的看守正一唱一和地打着呼。唐铬他们必须时刻注意,不能发出响动将人吵醒。   老实说,只要不被警觉就一点也不麻烦,安提轻车熟路地走在内部,显然对这个地方的货物结构有着相当的了解,毕竟当初她也算是温斯顿的贴身侍奴。   寻了约摸五分钟的时间,安提便顿住脚步,抬手指过去,唐铬在所有货物的顶端发现了一个精致的宝箱,根据小雷的感知,最终他们确定那就是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无需攀爬,雷鞭足以够到宝箱所在的地界,小雷的动作格外小心,似乎生怕内里的东西有什么差池。   然而就在雷鞭即将把东西搬离上方的前一刻,屋棚外的比列传来暗号——大批巡逻人员开始接近。   唐铬心下暗惊,他看小雷似乎也不像是能够很快将东西放回原位的样子,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不对,不是这个。”小雷忽然低声凝眉道。   一瞬间,空气中似乎传来某种异动,那绝不是唐铬的错觉——来自于那个宝箱,那是一种十分接近于自然之力的力量,但远比它要凶猛霸道许多。   雷鞭忽地将雷鞭收回,“啪嗒”一声,宝箱连带着内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谁在那?”   一声暴喝,唐铬猛然将小雷圈入怀中——在行动前他便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怎么?这里晚上不能来吗?”比列的声音兀地自屋棚外响起,唐铬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帐篷外的巡逻人员对比列说。   “发生什么事了?”   “妈的,外面好像有人……”   “刚刚,睡着了。”   “走,去看看。”   帐篷内的看守者这才醒来,一阵响动后,他们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随后唐铬便听见比列的暗号——一切进展顺利。   不久,那些守卫便被比列引到了距离此地更远的地方,   提起的心终于放下,重新将小雷放回原地,唐铬低声问:“小雷,刚刚……有什么不对吗?” 第67章 雷与火·想好的要求   后来将东西拿到手中后,经小雷确认,那掉在地上的,的确是盈幻水珠没错。   但这颗盈幻水珠,却远不该是它如今已有的样子。   莹润的蓝色流光被层层叠叠的黑色雾气所包裹,附着在水珠的表层,宛若祛不掉的污渍,遮蔽了它原本应有的华光。   对此,小雷显然很是失望,唐铬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被堕元素力侵蚀的证明,就算向它问话,也只会得到魔神的回答。   四大法神的对立面,是统领了一众魔兽的魔神。   久违地,唐铬再度想到了迦南。   在迦南的历史课中,会学到这样一个篇章——魔神已然逝去多年,它的死令它的信徒们日渐癫狂,以至于它们逐渐开始失去控制,成为了魔兽,开始无差别攻击人类和普通兽类。   后来四大法神降世,带来了能与魔兽抗衡的自然之力,成为了人类的福祉,于是渐渐地,人民开始信仰法神,因为他们相信法神是能够拯救人类、造福苍生的存在。   魔神在迦南,是鲜少会被提及的禁忌,唐铬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听人提到它。   魔神跟魔兽,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思及此,唐铬便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比列。   此刻的比列也正凝望着那颗被浸染了堕之元素力的水珠出神,显然,这东西带给他的震惊也只多不少。   “比列……”唐铬抓住了比列的肩膀,比列抬眸,凝望他片刻,随即竟猛地向那盈幻水珠扑过去。   小雷近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动攻击,电流打在比列的皮肉上,伴随着滋滋的声响,比列的喉咙中发出痛苦的低叫,然而他却将怀中的盈幻水珠抱得死紧,全然没有撒手的意思。   电流近乎刺痛了唐铬的视线,看着比列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模样,唐铬真害怕他被小雷给活生生劈死了,于是他厉声叫了小雷的名字,小雷这才缓缓停手,他对倒在地上的比列说:“这就是你留在这里的目的,对吧?”   克罗赛尔一句话,瞬间将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唐铬暗暗咬牙,当即将比列从地上提了起来,他紧缚住比列的身躯,那沾染了堕之元素力的随即掉落在了地上,被小雷捡起。   这好像是第一次,自己被这个男人这样用力地抱紧,感受着背后唐铬强有力的心跳,比列近乎讽刺地勾起唇角,他抬眸,凝望着而今正居高临下睨视着自己的紫毛秃驴,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反正在你们眼中,我从一开始就图谋不轨吧。”   小雷咬牙,抬手,那是他准备再度释放雷电之力的证明,“哥,你离开他。”   “等一下!”唐铬将比列抱得更紧了,“我们先好好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觉得他会愿意告诉你吗?”小雷近乎已经挂不住脸色,他再度重复道:“铬,你离开他。”   “不!这样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唐铬的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比列,你知道什么?你想做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们,只要你实话实说,这里没有人会为难你。”他凑近了比列的耳廓,那处由此被熏得通红,比列的挣扎不甚有力,他只是侧过脸阴测测地对唐铬说:“离我远点。”   该死的!唐铬第一次觉得自己毫无办法,眼下的境况令他头脑发昏,事情的扑朔迷离令他感到烦躁,然而这比列的嘴又死紧什么都不愿意说,他唯一知道的是,小雷现在生气了,自己不能任由小雷做出伤害他人的事。   “我们不是合作伙伴吗?”唐铬低声对比列道,“你摆出这幅态度,谁又能放心跟你相处?”   烦死了!真是烦死了!感受着唐铬呼在自己耳廓的温热,比列前所未有地暴躁起来,但饶是他也知道,眼下自己不松口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他深吸一口气:“我的目的跟你们不同,我需要附着在这玩意儿之外的黑色力量……里面的东西,你们想怎么处理都行,跟我没关系。”   “你要它做什么?”想到了那日巨龙振翅离去的场景,一时间唐铬不寒而栗,他没有忘记迦南城外堆积如山的尸身,兽与人相互交叠、血流汇聚成江河,汩汩地向四神雕像下的护城河流进。   如果比列的目的跟那日一样,他……他决不能放过!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把东西带回……”比列沉默片刻,“要是需要,我可以协助你们把秃驴想要的那玩意儿萃取出来,我知道方法。”   “……怎么做?”小雷问出口,而此时,比列也挣脱了唐铬的怀抱,重新站了起来。   不,不行,必须得知道比列此行的目的,唐铬暗暗攥紧了拳头,他不能让当年迦南的悲剧的重演,但?该怎么做呢?   而另一头,比列已经缓缓道出了萃取盈幻水珠的方法,“珠子是水,秃驴是雷,我是火,那个绿色瓶子里面有足够多的木,只要同时将四种力量汇聚就能将堕元素组成的屏障撕开一道裂缝,让里面的东西流出来,这是个很长的过程,需要坚持。”   对此,小雷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第二天当唐铬和他二人出去巡视的时候,唐铬才向他道出了自己的担忧:“我曾见过比列跟魔龙有牵连,我怕放任了他,他们就会对人类……”   “哥,你很关心人类怎么样吗?”小雷轻声的问话令唐铬愣住了,他似乎已然忘记,克罗赛尔、斐伽洛他们,对于人类与生俱来的冷漠,“当然关心啊,因为我就是人类嘛。”勾起唇角苦笑一阵,唐铬不由道。   “你是人类……”小雷既没有否认,也没有对此多做评价,他只说:“就算你是人类,那也是特殊的人类。”   “为什么?”唐铬不由问道。   “普通人类,不会跟我产生联系。”小雷的声音淡淡的,一瞬间,唐铬忆起,这样的话语,自己在迦南时也曾听人说起过。   “我能明白你的忧虑。”小雷仰头,轻轻将脑袋靠在了唐铬的胸膛上,“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你是说,比列吗?”唐铬怔愣了。   “嗯。”小雷的语气悠悠然,似是分外笃定。   一瞬间,唐铬很想问为什么,然而还没等他问出口,小雷的手便轻轻地搭到了他的手上,“等水珠萃取完毕,我们就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吧。”   听着小雷的话语,唐铬忍不住勾起唇角,他仍还记得,第一次被自己领回帐篷内的时候,小雷曾对他说,等到脱离商队,他就得放他离开,当时他还在担心,小雷眼盲,如果身边没有人照顾恐怕日子不会好过。   看来如今他已经获得了小雷的信任,唐铬想着,不由得将怀中的小雷抱得更紧,被小雷信任,这对他来说已然是莫大的嘉奖。   唐铬不由得想到了以后,等他和小雷离开了商队,又要去做什么呢?他们搭配得这么天衣无缝,说不定能成为枭组织内部最具实力的组合,到时候谁都不敢惹他们,他们大杀四方……   想像是漂浮且不被约束的,但与此同时,唐铬的内心却又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隐隐的忧虑,他没有忘记自己到商队来的初衷,也深知自己是必须回到迦南的,然而就算他找到了回迦南的方法,他又能带着小雷一起吗?那会不会扰乱时空的顺序,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哥……”等唐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抵达营地内部了,而站在骆驼脚下不远处,正面色不虞望过来的,不是比列又是谁?   抱着小雷下了马,唐铬跟比列打了声招呼,没曾想比列理都不愿理他,只远远地跟在他和小雷的身后,不知道想干什么。   “我想好我的要求了。”直到走到屋棚前,比列才在他们身后大声开口道。   “什么?”唐铬侧过身,一时间不明白这人想要表达什么。   “我说,我想好我想要什么了。”比列再度重复道。   这下,唐铬才明白了些许,他是说上次帮忙的报酬。   “你想要什么?你说。”   火龙人哼了一声,先是瞄了侧过脑袋凝眉朝这边望来的克罗赛尔一眼,“等把今天的萃取完成了再单独告诉你。”他加重了“单独”二字,其意味不言而喻。   唐铬近乎是不由自主地望了小雷一眼,小雷站在原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迈步向屋棚内走去,将唐铬和比列甩在身后。   自然是知道小雷生气了,唐铬连忙跟上去,一时间有些词穷,他知道小雷向来讨厌自己和比列一起,但他也清楚如果自己贸然开口说一些奇怪的话可能会更引得小雷的不悦。   小雷面色如常,只将盈幻水珠从盒内取出,他用雷之力编织了一张网,萃取而出的纯净“盈幻水珠”便会被搜集到这张网内。   唐铬觉得这盈幻水珠带给自己的感觉同当初自己在斐伽洛的房间里极其类似,他明白这东西或许同斐伽洛有一定的关联,所以对于萃取这件事,他也持肯定的态度。   唐铬拿出小绿瓶,克罗赛尔和比列分别祭出自己体内的自然之力,再加上盈幻水珠本身的水之自然力,四种元素汇聚在一起,当即形成了一道耀目的光束,这道光束将附着在盈幻水珠外部的黑色力量割开了一道小口,纯净的水之自然力,就这样流入雷网之中。   这样的活动,一天至多只能进行一次,因为小绿瓶内所能产生的木之力有限,而克罗赛尔和比列如今体内的力量其实也并不强盛。   唐铬将萃取完毕的水珠捧入手中,好奇地盯着它瞧,他想从这里面找到斐伽洛的踪迹,然而很遗憾,水珠至始至终都是“水珠”,它不会变成有生之物,也不会成为自己记忆中的斐伽洛。 第68章 雷与火·想要得到的   今日份的盈幻水珠萃取完毕,它看着约摸有拇指甲盖那般大小,当小雷将它放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唐铬的内心产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庄重感。   他知道,小雷将这东西看得很重要,虽然他尚且还不清楚小雷要用它来做什么,但既然小雷愿意将它交付到自己手上,那么这是不是就说明,自己在小雷心目中,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呢。   如果唐铬有尾巴,那么小雷的这一举动,毫无疑问令他的尾巴翘了起来,他问小雷为什么不自己保管,小雷顿了顿,同他说:“反正都是一样的,你手上,更方便。”   于是唐铬更开心了,他趁四下无人的时候,问小雷要这盈幻水珠究竟要想要做什么,小雷拧眉静默片刻,后回答他:“我想要窥视真理。”   这是一个笼统而又虚幻的回答,唐铬大脑空白片刻,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个过于难以理解的回答。   小雷像是明白了他的困惑,在片刻后又转向唐铬,补充道:“抱歉,我知道这很难解释,因为我想问它的内容,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一瞬间,唐铬仿佛望见了小雷眼中的落寞,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而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上前,去紧紧抱住他。   小雷只是静静地,任由唐铬抱着,他像是习惯了这种笨拙而又无言的安慰,其实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好笑,身后的青年总是将他想得那样脆弱,印象中,人们对他,总是或崇敬,或唾弃,就算是偶尔施与的好意,也总是夹杂着背后的利益。   好像,这世上从没有人像唐铬这般珍视自己,他难以形容这是好,还是不好,他只是默默地接受,青年总是给他“一辈子”的感觉,他总说“永远”,他总说“以后”,然而这些东西真的存在吗?生命漫长,他想象不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对身后的男人有所期待。   不期待,就不会有感觉,是这样吗?他想。   “喂!”不合时宜的一声暴喝猛地打破了室内的沉静,比列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他龇牙咧嘴地盯着唐铬和小雷瞧,就差直接将“你们两个恶不恶心”这句话写在了脸上。   看见他,唐铬才想起了方才答应这家伙的事,于是将小雷放到床上,叫他好好休息,而后便拎着大刀领着比列出门去了。   一走到屋棚外,比列果然没好话,他先是瞥了一眼唐铬的阿瑞斯,而后扯了扯嘴角:“怎么,害怕他怀疑,你还打着叫我练刀的幌子跟我出来?”   这音量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小,唐铬半笑不笑地盯住他,重重地将大刀插入土中,“本来也到了该练习的时间了。”   比列哼了一声,顺手就将唐铬抛来的阿瑞斯接下,“哼,真不知道天天腻在一起有什么意思,恶不恶心。”   像比列这样不近人情的家伙,自然是不会明白自己同小雷的情感的,唐铬也从不对他解释或是期望他明白,他只是在比列舞刀的过程中纠正着比列的动作,并在心中略微感叹着——在体术方面,这家伙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跟当年的自己比起来,也丝毫不落下风。   但面上,唐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赞美比列的,等到比列喘着粗气将这一套高难度动作做完,他才问:“所以,你想到的要求究竟是什么?”他只期望比列不要过度为难自己,毕竟这家伙在行动过程中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只要不是什么特别为难以达成的要求,他想自己都会尽力满足比列。   正想着,便看见比列颠了颠自己手里的阿瑞斯,“我想要你的这把刀。”出乎意料也并不意外地,他这样说。   “不行。”唐铬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原来这家伙从这么早的时候就瞧上了自己的阿瑞斯?倒也怪不得再度相逢的时候,这人会动不动就将它挂在嘴边呢,搞了半天,是蓄谋已久。   “这么一把破刀,有什么好宝贝的?”唐铬撇嘴,满脸的嫌弃,然而其实对于唐铬的拒绝,他并不意外,他只紧接着又说:“那好,那我再提一个要求,要是你这也不能满足,就得把这把破刀送给我。”   要是这家伙的要求紧接着便是“把你腰间的那块石头给我”唐铬就想要打人了,于是他先发制人:“我先说,这把刀,这块石头,这个绿瓶,我不会给任何人。”   比列微顿,随即笑出了声,“当然,那是当然,我不会愚钝到那个地步,我的另一个要求很简单,但你要是做不好,就得……”   唐铬径直打断他:“你不妨说说看。”   “我要得到跟那个秃驴相同的待遇,一周的时间。”说着,比列抬起了下巴,一副“我怎么能这么聪明”的自得样。   唐铬没想到他的要求竟然是这个,一时间不由怔愣在原地,老实说,这个要求实施起来并不困难,而且,竟然只有一周的时间,他原本以为照比列的性格会更狮子大开口一些,没曾想,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合理的内容。   不过……跟小雷相同的待遇?老实说,唐铬对于这句话并没有一个十分清晰的概念,毕竟他又不是别人,他对小雷怎么样,自己也没有见着,难道说,比列的意思是,晚上自己也要亲他吗?一时间他不寒而栗,他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会是一副极其可怕的画面。   “你能具体说一下,是什么样的待遇吗?”唐铬不免较真地问出口。   比列面色扭曲片刻,“你自己不清楚吗?”显然,他并不想回答这个过分愚蠢的问题。   交代完,他便转过身,拿起阿瑞斯继续舞了起来,而唐铬则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后,才对比列说:“那这样,也可以,但前提是,得在不影响小雷日常生活的情况下。”   比列只是闷头舞刀,像是并没有听见他说的这番话,唐铬沉吟片刻,索性直接转身重新走入屋棚——他要跟小雷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要是小雷因此而不高兴,这就不好了。   什么叫“得在不影响小雷日常生活的情况下”啊!比列抡刀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加重了,小雷小雷小雷,什么都是小雷!在那家伙眼里他算个什么?真想……   真想当着他的面,将那个秃驴凌迟处死呢。   心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不,比列暗暗咬牙,他早已厌恶了魔神对于自己思想的侵扰,这才是他离开血海地,选择到人类世界来生存的主要原因,不是么?   帐帘外,比列恶狠狠的“嗬嗬”声,伴随着由阿瑞斯舞出的猎猎的风响,将室内衬得有些过分安静了。   听了比列的要求,小雷冷哼一声,真是没想到,那头该死的蠢龙竟然想着用这种方式来……   克罗赛尔的手指轻轻触碰在了唐铬的脸上,唐铬抓紧了它,他凝望着小雷的神色,知道这样的要求是会引得小雷不悦的。   然而,片刻的静默后,小雷却说:“随便。”他抽开了手,不再任由唐铬抓着它,而是翻开了放于一旁,印有盲文的书,这是唐铬好不容易为他在商队中淘到的孤本,原本是会用于拍卖的文物。   不知为何,小雷的毫不在意,反而并没有使得唐铬松一口气,他不喜欢小雷这种,对自己全然不上心的态度,虽然他知道对方可能只是说得气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你生气了么?我……”   “在你眼中,他和我相同吗?”然而小雷却头也不抬地反问。   一时间,唐铬怔愣了,“当然,不同。”   “既然不同,就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他只是想骗到你的刀罢了,傻瓜。”   真的……是这样吗?   待唐铬再度晕乎乎地重新走出帐帘,比列已经练刀练得气喘吁吁了,汗湿的红发贴在他的额角,看起来略有几分狼狈,是唐铬所不熟悉的模样。   “可以了,把今天的动作做一遍给我看看。”唐铬对比列道。   比列没有说话,但却十分配合地将动作做给他看了。   一丝不苟,十分标准,其间还带了几分比列个人所特有的狂气,虽说不完全跟唐铬本人的动作一样,但他十分满意。   “可以,很棒,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就连黑都不能跟他比较,或许,这就是人类和龙族的差距吧,唐铬忍不住这样想道。   “脏死了,流了好多汗。”比列擦着汗,将阿瑞斯重新扔回到唐铬手中,紧接着,便伸出双手,做出了一个在唐铬看来十分难以理解的动作。   “我累了。”比列维持着抬起双手的姿势,抬用那双金黄色眸子紧盯着他。   唐铬反应了许久,才明白比列这是“求抱抱”的姿势。   一瞬间,他似乎从比列的眼中望见了他所陌生的期望。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想,会不会,就算是比列,也会在心中隐隐渴望着所谓的“爱”呢?即使他从来不承认。   于是,就那么神差鬼使地,唐铬俯身,自地上,将比列抱了起来。   比列的身体是僵硬的,抱起来比小雷敦实得多,老实说,抱这样一个健康的孩子,唐铬觉得丝毫没有必要。   然而,比列这时却在他的耳边轻笑:“你抱了我,就说明,你答应了我的要求哦。”   那仿佛奸计得逞的声音,一瞬间,令他很想将这家伙重新扔回到地上去。 第69章 雷与火·完全一样的待遇   因为先前找寻温斯顿耽搁了足够多的时间,所以接下来的路程,霍尔便命商队加紧了脚步,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会对手下描绘未来的领袖,他将他们的目的地描绘成了一个蕴含着无数财宝的丰饶之地,就好像在那里他们便能获得无数多的黄金和珠宝,过着一辈子都没有魔兽侵扰的,衣食无忧的生活。   越往北走,商队所面临的魔兽就会越少一些,霍尔或许是觉得这样让唐铬闲着自己实在是亏,于是便将商队行进的地图也给了他一份,意思是叫他去前面开路,看看需不需要绕行什么的。   这也是唐铬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商队行进的地图,第一眼,他便被其上“火山”、“林地”“城郭”等字样所吸引了,他不是没有在迦南的教科书上见过盖提亚大陆地图的全貌,毫无疑问,这三处所标记的位置无疑便是“灵木之森”“火山”和“迦南城”。   这里的火山所指得并不是迦南城外的那座,而是距离灵木之森更近的,一座名为帕卡亚的火山。   商队的路线是得分别途径帕卡亚火山、灵木之森,再抵达日后的迦南的。   一瞬间,有什么想法自唐铬的意识中破土而出,他隐隐意识到,或许这支商队的到访便是日后早就迦南繁荣昌盛的关键所在。   彼时,已经距离唐铬答应比列“跟小雷享受同等待遇”的要求后三天之久,别误会,唐铬虽然答应了,但他们却并没有同比列约定好具体的实施时间,比列也不急躁,平日里就驾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唐铬和小雷身后。   其实唐铬看得出,对于小雷,比列还是有所忌惮的,或许被雷系魔法折磨得知道了厉害,又或许是在静静等待一个反扑的机会,反正,比列就像是一条时刻准备扑上前咬唐铬一口的恶犬,时时刻刻忌惮着唐铬身边另一只会挠人的紫色小猫咪。   开路的工作并不比提防魔兽侵袭轻松多少,每天晚上回到屋棚后,唐铬总是很累,巴不得抱着小雷就躺下去呼呼大睡。   每到这个时候,小雷总是会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唐铬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唐铬能在脑海中感受到一丝酥麻的快意,而后这份快意便变得绵长,成为能够使他更加安然入睡的存在。   这天,疲惫不堪的唐铬睡得很早,睡之前,他看见比列正将浴桶搬入屏障的另一边,又开始一瓢一瓢地舀起水来。“你要洗澡?”他问了这么一句,便感觉小雷用力揪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唐铬低头,望着怀中正拧眉,满面都写着“不爽”二字的小孩,不由得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住小雷的背,将他揽入怀中,伴随着对方缓慢植入脑海中的电流,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自然,他也就没听见比列在屏风另一头的回答。   唐铬是在半夜被比列吵醒的。   好吧,准确来说并不是吵醒,而是被这小子用不轻的力道推醒。   “干嘛?”先是低头确认了一下怀中的小雷是否被吵醒,唐铬扭过头,迷迷糊糊地低声冲比列道。   比列没穿上衣,此刻只搭了一条用于搓澡的毛巾在肩上,他先是冲唐铬抬了抬下巴,而后说:“过来帮我搓澡。”   唐铬刚开始还莫名其妙,他心说这小子是不是吃错了药,自己凭什么要帮他搓澡?而后他又忆起了先前那还未来得及兑现的“要求”,心说这小子可真会挑时候,而后便认命起身,小心翼翼帮小雷盖好被子,跟着比列来到了屏障后方。   不得不说,比列还真是一个会享受的大爷,将各类搓澡用品规规整整地摆了一整个台面不说,坐进浴桶里便拿出了一副等待人伺候的样子,那表情,就差没将“还不快快来伺候本大爷”写在了脸上。   唐铬认命地走过去,按照平日里对待小雷的规格,他轻轻地皂角揉搓出泡,才慢慢地抹在了比列的头发上,他确定自己已经做得足够细致温和,没曾想比列却略微转过头,道了句:“你确定完全一样?”   唐铬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衣物上,他忽地意识到比列想让他怎么做了,他真不能明白这家伙为什么对“一样”有着这样极致的要求,心说反正他自己也没洗澡,干脆一起洗了也好。   心一横,唐铬脱光了衣服,浸入到浴桶中,多了一个人,桶中的水满溢出来,哗啦啦,撒了一地,唐铬一边帮比列搓着背一边说他“浪费水”,而比列则一反常态地静默着,像是已经全然沉浸到了被服务的“享受”之中。   这的确跟自己平日里服侍小雷是没有太大分别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唐铬心目中比列是个正常人,所以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这种别扭在比列老是在他怀中动来动去的时候愈发明显,直至最后,比列的手就那样攥住了唐铬的下半身,“别扭”转化为了“惊恐”,唐铬猛然从水中站起,“你干什么?”他低声质问比列道。   比列半笑不笑地回过头,好整以暇地盯住唐铬瞧:“怎么,第一次被男人摸那儿?”   唐铬简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他更无法接受的是,这种话居然出自于这样一张脸孔。   他本想破口大骂,却又怕吵到了还在睡觉的小雷,于是他只眯着眼,将比列从水桶中提了出来:“小雷可不会做这种事。”   “是吗?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像是害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比列一点也没有拉低自己的音量,他还用玩味的目光上上下下盯着唐铬瞧,最后笑出了声:“怎么,你这身体是金子做得,摸不得?”   这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唐铬简直气结,但他却又记着比列“一模一样”的要求,所以即使被气得想扔下这家伙就跑,却还是蹲身,用布料将比列的身子仔仔细细地擦干。   比列再次诡异地静默了,半晌,他只憋出了一声笑:“哼,为了不欠人情,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反正在这家伙眼中,自己怎么做都是错,唐铬抿了抿嘴,最终选择不再辩驳,他为比列系好浴巾后便起身快步离开了这个水雾和热气弥漫的地方。   他没想到小雷会穿着薄薄的睡衣,站在屏风后面等他。   他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停留在了的身上,“你就不怕冷?”习惯一般,他轻车熟路地将小雷抱起,小雷没穿鞋,一双脚凉冰冰的,唐铬将它捂进被窝中,同克罗赛尔对视一阵,忽地因为心虚而无言了。   “你知道……之前那个请求。”   “嗯。”的回答格外平静,“你跟我说好了的,我没有理由阻止,怎么,你认为我会很介意吗?”   被他这么一问,唐铬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这种冷漠的态度,反倒比单纯的发脾气更令他感到难受,有时候他真想知道小雷究竟在想些什么,但这就跟一道永远解不出来的题目那般,是他永远猜不透那个答案。   就算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能感受到,眼前青年的失落。   小雷心中闷闷的,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他明白矢志不渝只是奢望,见异思迁才是真理,他见怪不怪了。   他本就习惯了对世间的一切毫不在意,而眼前这个他该叫“哥”的男人,却令他心中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受,这令他不由自主地退缩、恐惧,于是最终,他选择忽视青年的感受,召唤出那颗水珠——他相信,这个东西,能解答他内心一直以来的困惑。   于是他说:“萃取吧。”   既然克罗赛尔这样要求,那么唐铬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异议,他掏出小绿瓶,小雷正驾轻就熟地施展着自己的雷之力,而比列……在片刻的沉默后,也默然无声地祭出了自己的能量,新一天的萃取已然开始了,经过他们的努力,盈幻水珠已经有一颗小水球那般的大小了。   不一样,果然无论如何就是会不一样,比列的面孔被火的力量所照亮,他的视线在唐铬和小雷之间来回穿梭,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问唐铬,你知不知道你很可能养了一只白眼狼?   他其实早就看出,或许在克罗赛尔心中,唐铬并没有那么重要,亦或者说,克罗赛尔正尽力让唐铬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曾暗暗嘲笑这个心甘情愿奉献却被处处提防的男人,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被这样的男人所嫌弃的自己更为可笑。   今日份萃取完毕,盈幻水珠已经是能被人双手捧在手心的大小,唐铬欣喜地向克罗赛尔播报着盈幻水珠的境况,“这个得长到多大,才能问问题啊?”   克罗赛尔伸手摸了摸,“大概……得有拳头大小。”   唐铬目测了一下,觉得胜利在望,心情便不由自主地雀跃了起来,他已经开始幻想等离开商队后自己该带着小雷去往何方,然而这时候小雷却扭过头,问他身后的比列道:   “你是不是偷偷攫取了堕元素的力量。”   比列不说话,只沉默地盯着小雷瞧。   而紧接着小雷又道:“我不知道你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劝你少打鬼主意。” 第70章 雷与火·强盗   唐铬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小雷话里的意思。   他无法感知自然之力,自然也就无从知道,在眼前这两个小孩眼中,彼此究竟是什么模样。   对于小雷的“控诉”,比列并没有否认,他只是勾起唇角,略微抬了抬下巴:“我只是不希望被你这种家伙感知到,仅此而已。”   看着隐隐在比列掌间穿梭的堕元素力,唐铬忽然明白,或许比列能够依靠它来隐匿自己体内的火之自然力,好让小雷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   但,比列究竟为什么想要这样做呢?唐铬不得而知,也无法过问,他跟比列的关系终究不如小雷亲密,他没有资格过问比列的生活,也就无从得知他的身后究竟隐藏了多么重大的秘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唐铬为了达成比列口中的“平衡”,可谓煞费苦心,往常赶路的时候,他本跟小雷同乘一匹马,而比列则会骑在另一匹马上,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而眼下的情况,这等偏心的行为自是不再被允许,小雷又不愿意跟比列同乘在一匹马上,唐铬思来想去,最终斥巨资租来一辆马车,自己作为车夫负责赶马,而两个小孩则并排坐在马车内,谁也不搭理谁。   咳,这里的“谁也不搭理谁”无疑是多数情况,不过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他们二人还是会有互动的——   路途颠簸,马车狭小,两个小孩就算极力躲闪,不欲碰到彼此,但偶尔也还是免不了凑到了一起。   “滚啊!”比列一声暴喝,“啪”地一掌拍到了马车的沿壁上。   “有病?”小雷也不甘示弱,唐铬回过头的时候,发现他正清理什么脏东西一般,蹙着眉拍打着自己的左肩的衣料。   “你骂我?明明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比列吼着对小雷说。   小雷看也不看他:“你以为我想?坐没坐相,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   约摸是得知到唐铬正默不作声地回头观察战况,比列刷地扭过头来,冲唐铬叫骂:“看什么看?谁叫你赶马车都赶不稳?”   唐铬默默攥紧了拳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他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而后深吸一口气,对两人说:“需不需要我买块板子将你俩隔开?”   “可以。”小雷回答得格外快。   “求之不得。”比列近乎同时道。   这回意见倒是出奇地统一,唐铬心中暗暗发笑,并已经开始琢磨中间的隔板究竟该怎么竖在马车中间了。   其实到这个时候,唐铬已经决定,无论这七天有没有过去,今后自己都要对比列好一些,毕竟已经给到的待遇,再收回总会显得过分残忍。   比列这小子,只要不找茬,其他时候,都能勉勉强强还能算作一个好孩子……更别说他如今还多了一个自己弟子的身份。   商队的赶路一刻也不停歇,偶尔,来自远方的消息会经由传信人员到来。   因为死去的温斯顿,唐铬总会格外留意来自南方的信件,他知道霍尔一直没有放弃搜寻温斯顿的踪迹,那家伙如今依旧固执地以为盈幻水珠被温斯顿带走并纳入的手中,唐铬自是不会告知他真相,因为他觉得,秘密败露后,自己所要面临的,可能将是更为巨大的麻烦。   这天晚上,四种自然之力再度汇合,纯净的水之自然力自缺口处汩汩流出,唐铬目测着,始终觉得这盈幻水珠距离真正的拳头大小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夜晚的时候,他总是盯着这颗神奇的、晶莹着蓝色微光的水珠瞧,它总是让他想到斐伽洛。   如今,为了达到所谓的公平,也为了不让自己同小雷发生先前那种尴尬的情况,唐铬又重新置办了三张新的床垫,一般情况下都是他睡中间,小雷和比列各踞自己两侧。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晚的记忆或许渐渐被冲淡了,小雷不再总是拉着唐铬索要亲吻,唐铬不免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是小雷脱离自己心魔的证明,他偶尔会将小雷的手背拉到自己的视线下轻轻吻着,在他心目中,小雷是属于迦南人民的守护神,是强大而又美丽的存在,他为自己能够加入他的生命而感到自豪。   而小雷则感受着眼前这个虔诚亲吻的青年,内心隐隐泛起一丝疑惑,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神差鬼使地向唐铬索要了亲吻,那日的“意外”的确是他确保青年的目光始终萦绕在自己身边的手段罢了,后来,他又想知道,青年为了自己,究竟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他本想以亲吻所燃起的欲念证明,眼前的青年,其实跟他所认识的人类没什么不同,即使像他这样的人,到了某个时刻,也依旧会成为被欲望驱使的怪兽,这样他就不必对他有什么期待,对他产生什么好奇,甚至……幻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然而,就算是顺应了自己的要求,青年的动作却依旧是那样地虔诚,那样温柔,像是生怕将他冒犯,令他想到了跪伏在神的脚边,俯身亲吻的信徒。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甘心了,他开始希望青年在他面前显露出更多别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他只是尝试着那样做了,用电流,半梦半醒的,梦的形式……   青年的欲望果然被他打开了,他甚至因此而窃喜,想勾起唇角说一声“果然”,然而青年却因此同他拉开了距离。   他这才确定,原来在青年眼中,自己是这样一个存在——一个被尊敬、被推崇、被信仰,却唯独不可被亵渎的存在。   这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然而那头该死的龙人的声音却响起了。   那家伙想要获得同自己相似的待遇。   于是又有那么一瞬间,小雷很想知道,自己在青年心中,是能被等同、可被替换的存在吗?   于是他没有提出异议,而青年也答应了,龙人的要求。   他是能感受到差别的,虽然青年正极力装作待遇相似的样子。   那人面对火龙人,仅仅是面对一个普通而任性的小孩,而面对自己,则是永远饱含着谦卑与迁就。   不一样的。   “喂,起来。”黑暗中,龙人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小雷知道,龙人总喜欢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向青年索求许多。   他听见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听见青年的低声惊呼:“你干什么?小雷已经睡了。”   “我说过,我要一样。”龙人总是那样盛气凌人,好似他所想要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不能被拒绝。   “滚,恶不恶心?小雷那是因为……”青年似乎生怕吵醒了自己,而因为火龙人的刻意遮蔽,他如今已经不能准确感知到那家伙的位置,这就导致他再不能准确地将自己的雷罚打到龙人的身上,想着,小雷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少废话,叫你亲你就亲,本大爷给你亲是你的荣幸。”龙人毫不要脸地要求着,甚至还夹杂着威胁的话语:“你说过,如果完成不了,就要把你的那把刀给我。”   这样的承诺,也就只有青年那样的傻瓜才会答应了,反悔又能怎样呢?小雷这样想着,却同时也深知,自己熟悉的青年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青年说完,便响起了两声轻轻的吻音,又轻又快,像是迫不及待逃离的蜻蜓,“可以了,睡吧。”青年说。   “就这?就这你就想打发我?”比列的声音简直可以说是大闹了起来。   而后小雷便听见,青年起身,捂住了那家伙的嘴:“能不能小声点?小雷还在睡觉。”   龙人仿佛被按着,在被子里扑腾着,即便被捂住嘴,小雷还是能听见自指间漏出的“滚”的声音。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青年的声音低而沉,震得人心痒痒的。   两人闹了许久,室内才安静下来。   小雷知道,青年已经睡着了。   他也知道,比列还没有睡着。   他更知道的是,青年或许永远不会同自己像同龙人那般亲密吵嚷。   缓缓地,他爬起了身。   比列轻哼一声,他就知道,那个秃子并没有睡着。   看他他臭烘烘的表情,比列真想笑,既然那么不愿意,又装慷慨给谁看呢?   他平生最讨厌这种只知道装模作样的人。   他冷眼看着紫发的秃子在黑暗中摸索,却并没有任何出言引路的意思,他知道,多亏了堕元素的帮助,自己终于不会被这家伙找到了。   他本以为紫发的秃子或许是晚上憋急了,想去尿尿。   他没有想到,这人会忽然倾身压到了黑发青年的身上。   或许明白自己所在的方向,紫发秃驴的目光朝他这边轻轻一扫。   而后那家伙俯身,自己的嘴唇印在了黑发青年熟睡的脸上。   一瞬间,比列浑身的血液都炸开了,他没想到紫发秃驴竟然会当着自己的面做出这种事,这就像是……就像是对自己的挑衅。   然而,他的目光却无法从被亲吻的青年身上挪开。   那人正因为感受到略微的痒意而蹙眉,咕哝着将头偏向其他地方。   却是恰好将嘴角送到了紫发秃驴的唇上。   那一刻,比列气血上涌,一个没忍住,一拳砸到了身下的床垫上。   青年本欲醒来,却被紫发秃驴植入脑海中的电流所安抚,再度沉沉睡去了。   “比列,你只是个小偷而已。”他听见紫发秃驴这样对自己说。 第71章 雷与火·怀疑   对于自己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唐铬自然是一无所觉,他只是略微有些困惑,为什么每天早上自己起床的时候,两个小孩总是好像有了新的仇怨,就好像他们二人的仇恨值会在新的一天再度刷新,无论自己先前为修复二者的关系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后来,唐铬发现,自从比列运用了堕元素力,使得小雷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后,俩小孩之间的天平便有了微妙的偏转,原本小雷是能够根据比列的位置随时随地施展魔法进行“法力压制”的,可如今小雷因为再找不到准确的攻击点,法力的优势便就此消失了。   他发现比列特别喜欢趁着自己没注意的时候贱兮兮地去招惹小雷,然后又仗着自身视觉上的优势将小雷耍得团团转,对此小雷只是寒着脸,约摸是因为觉得丢脸,他甚至不愿意来找唐铬伸冤。   好在唐铬自己也不是瞎子,发现了这类现象后,他便会尽力确保小雷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好让比列的奸计无法得逞,但比列又总是因此闹什么“不公平”,简直搞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或许,“会闹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的确没错吧,毕竟人总会多花精力去应付那个更会惹事的家伙。   每每思及此,对于小雷,唐铬内心的歉疚便更甚,他总是想要付出点儿什么来弥补小雷的“损失”,然而与此同时,唐铬却又害怕自己的这种付出是肤浅的、没有深度的——毕竟自己除了会帮小雷买新衣服,新首饰之外,什么都不会做,他甚至说不出任何好听的花言巧语,来哄小雷开心。   比列是个不怎么在乎衣着打扮的孩子,在他看来,小雷这种动不动就要换套新衣服的做派,是完完全全的“瞎臭美”。而为了追求所谓的“公平”,有时候唐铬也会在帮小雷买新衣服的时候,顺道也给比列整几件新的。   只可惜,唐铬的好心并没有换来好报,比列对唐铬买的衣物总是挑剔万分,老说什么“这玩意衬不出本大爷的三分帅气”之类的话。   虽然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唐铬跟小比列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但唐铬明白,这家伙终究是有秘密的。   譬如说,每隔一段时间,比列便会要么晚归要么消失一次,在这期间内,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商队中的任何一个角落找到他的位置,他也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究竟去了哪里,这就像是他跟雷铬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小雷和克罗赛尔都不过问,他自然也不会多说。   其实唐铬的心中早已有了隐隐的猜想,毕竟迦南城外那如同炼狱死海般的景象正一遍遍地提醒着他——比列这人跟魔兽一族有扯不清的关系,而那日风沙中,巨龙巴尔赫斯的身影,也成为了最有力的证明。   对于比列此人,唐铬心中总是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而随着比列晚归的间隔越来越短、消失时间越来越长,这份“不妙”的感觉便愈演愈烈。   这天晚上,直到小雷和自己都准备睡觉了,比列还没有回来。   小雷在唐铬的体内释放出丝丝的电流,安抚着他的神经。   他问他:“怎么,很担心那家伙的安危么?”   唐铬笑了笑,阖上眼,说没有。   担心比列的安危,倒是不至于,他抬手,轻轻拢住小雷的手:“小雷,我知道你很强……虽然我现在依旧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隐藏自己的实力,但答应我……”说着,他将自己腰间的帕恩之石取下,交到了小雷的手上,“要是遇到了任何危及自己性命的事情,一定要不遗余力地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好好活下来,知道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但仅仅只是一个不好的猜想、一个有朝一日,自己可能无力保护小雷的猜想,就令他感到无比的恐慌,所以他情不自禁地这样对小雷说道。   小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自己的手掌覆到了那块冰冷的石头上,“你一直不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唐铬顿了顿,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小雷解释,他其实也并不知道佩恩之石的具体效用,他只知道,这是个好东西,能增强持有者体内的自然之力,能够撕裂时间与空间,仅此而已。   “其实我也不清楚,大概,它是一个能保护你的东西。”最终,唐铬这样答道。   小雷白皙的手指在石面上轻轻滑动着,而石头则像是有了感应一般,也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紫色华光:“感觉,它很神奇……有时候,就像是一块了无生机的死物,但拿到手上的时候,却又蕴含着力量,我的力量、水的力量、龙人的力量……但是却没有你的力量。”   唐铬笑了笑:“因为我没有自然之力啊。”   “自然之力……”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你是这么称呼我,和龙人体内的力量的。”   “以后,大家都会这么叫。”看着小雷懵懂的模样,唐铬情不自禁地抚了抚他的头顶,此时,小雷的头发已经有了一定的长度,在脑袋顶上,富有规律地蜷曲着,很奇怪,在别人身上只能够被称为“鸡窝头”的发型,放到小雷的身上,却平添了一股特殊的精致感。   这或许就是相貌好的人,得天独厚的优势吧。唐铬张张嘴,本想将自己想的夸赞就那样说出口,然而很快他又觉得,这样的夸赞或许反倒会让小雷觉得自己过分夸大其词。于是最终,他只是笑笑,对小雷说:“很美,不是吗?”   小雷眨眨眼,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全然不明白。   ·   夜色深了,唐铬原本已然睡去,但又或许是因为不远处的响动,他不得不睁开眼。   月色中,他望见了小雷那被月光浸润的睡颜。   而在小雷身后不远处,比列正盘着腿,坐于地面,他的手中正拿着已被染上血红色泽的帕恩之石,血色的微光将他的面庞照亮,他微眯的双眸正在一片赤红中,闪烁出金黄的光。   唐铬分明记得,小雷在睡前,将石头别在了腰间。   显然,未经任何人的允许,比列又将别人的东西拿到手中赏玩了。   唐铬坐起身,冲比列伸出手:“还来。”他已经尽力压低了声音。   “我倒是没想到,这玩意居然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比列轻笑一声,而后像是毫不在意般,将石头抛回到了唐铬的手上。   听他这话,唐铬便知道这家伙一定是刚得知了什么消息:“所以,你刚刚出去,又知道了什么?”   比列瞥他一眼,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只是说:“果然,东西回到你的手上,就又变回无能量的死物形态了。”   又是答非所问,唐铬略略攥紧了拳头,比列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是小孩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是早已练就了一身着轻避重的本事,“比列,我不管你这段时间消失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我告诉你,”他低声对比列警告道,“别打石头的主意,也少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对小雷动手动脚。”   “反正在你眼中,我怎么做都是错。”比列侧过头,脸上是讽刺的微笑,“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是这样警告,我就越会好奇,如果我做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看来,在这家伙眼中,自己是没什么威慑力的。唐铬勾起唇角,最终选择了沉默,他想,他会让比列明白,如果触碰到自己的底线,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那晚的事情,很快过去了,商队依旧前行,日子照常度过,有时候,唐铬和比列就好像全然忘记了那日少许的不愉快那般,依旧持续着引路、练剑、赶路的生活。   后来,商队后方再度传来消息。   说是霍尔花钱请来的雇佣兵找到了疑似温斯顿的尸体,但确并没有在周遭寻到盈幻水珠的踪迹。   霍尔因此大怒,他紧急召集了所有商队内部所有可供调遣的人员,而身为半个“被雇佣人员”,唐铬自然也在被召集的人员之中。   进入霍尔的屋棚之前,唐铬将小雷和比列在门外等着自己,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一转身应当就能看见等在门外的二人。   此刻,霍尔的屋棚内部挤满了人,会议已经开始了,霍尔先是表示温斯顿的死很蹊跷,等到尸体运送回来后,他将要彻查,后来他又说,既然没有在温斯顿的四周找到盈幻水珠,那便不排除盈幻水珠仍保留在商队中的可能,即日起他便要搜查所有温斯顿留在商队内的箱子,还要排查一切或许跟温斯顿有关联的人——毕竟也不能排除,仇杀温斯顿后抛尸的可能。   既然霍尔已然开始怀疑,那么唐铬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为了头号嫌疑对象,毕竟他收留了温斯顿曾经的贴身女奴,而如今同他关系最好的小孩,也是曾经同温斯顿有嫌隙的存在。   不出所料地,会议结束后,唐铬被霍尔召到了里棚,毫无疑问,他被怀疑了。   霍尔甚至直接叫他拿出水珠,因为前段时间的某一天,曾有巡逻人员在温斯顿存放货物的屋棚外见到过比列的影子,而唐铬与比列相熟,所以并不排除,他跟比列合起伙来偷盗了盈幻水珠的可能。   面对霍尔的怀疑,唐铬表现得十分镇静,他十分干脆地对霍尔说:“你可以直接派人去搜查我的住处。” 第72章 雷与火·欺骗的消失   其实霍尔如此关心温斯顿的下落,并不是因为他跟那家伙感情有多深、交情有多重。   同为富商,霍尔原先的按兵不动,无非就是因为他本身其实并没有温斯顿手下资产的支配权,而另一方面,则是他尚且还不确定温斯顿是否真的离开亦或者说真的死亡。   而今,温斯顿的尸体甚至都还没有越过重重的沙丘运到商队中来,霍尔就已经开始按捺不住了。   他开始打着“追查温斯顿死因”的幌子,准备将温斯顿留在商队中的货物翻个底儿朝天,甚至还打算借着“搜查温斯顿嫌疑人”的名号,堂而皇之地进入唐铬的屋棚。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家伙如今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那能够预言未来、解答世人疑惑的盈幻水珠罢了。   作为将温斯顿“杀害”的“凶手”,对于这人的意图,唐铬自是再清楚不过,他嘴上说着叫霍尔去查自己的住处,就是因为他确定这家伙必定无法在自己的屋棚中找到任何有关盈幻水珠的踪迹,一方面是因为,如今的盈幻水珠已经不再是往常的模样,它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正躺在自己怀里,另一部分,则被小雷和比列用自然之力封锁在了一处特定的器皿内部。   霍尔倒也不是个客气的主,听唐铬这样答复,便立马派了一大队人马离开此地前去搜查去了,而唐铬这边,许是他表现得实在坦荡,霍尔愣是没从他的神情中找到一丝破绽,他盯了唐铬半晌后,才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自己的帐篷了。   但唐铬的内心其实并没有他所表现得那般平静,他知道,从霍尔怀疑自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他必须尽早带着自己的人马快速从这个地方离开了。   但现在他所面临的问题是,盈幻水珠尚还未萃取完毕,如果这个时候选择离开商队,或许就会面临分道扬镳的抉择,作为萃取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种力量,比列是必不可少的,一方面,如今唐铬不能确定比列是否会跟随着自己离开,而另一方面,他深知比列是一个超级不稳定因素,就算自己带着他离开,这家伙会为让自己面临怎样的境地,这无疑也是前途未卜的。   万一呢?万一比列其实是可以信任的呢?唐铬尝试在心中说服自己,毕竟,从见面的那一刻起,比列好像也从未对自己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虽然如今尚且不能确定他是否会伤害到小雷,但只要让小雷一直在自己身边……   唐铬走到了帘帐的门口,那小雷和比列原本约定好了跟自己见面的地方。   然而,他们二人却并没有在那个地方。   比列就算了,甚至,连小雷也没在。   一时间,唐铬浑身冰凉,这是自己第三次令小雷离开自己的视线,前两次不太好的回忆令他的神经立马紧绷起来,他连忙四下走着,意图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寻到那两个自己最熟悉的身影。   三分钟过去了,没有,仍是没有,唐铬急了,他甚至回到了住处的屋棚,发现内里无人之后,他又毫无办法地原路折返——他甚至没有精力去注意那些在自己屋棚内部四下翻找的霍尔手下,因为在他眼中,没有比自己的小孩更重要的事情了。   五分钟过去了,正在唐铬犹豫自己要不要又折返回霍尔的帐帘前的时候,一道蓝色的微光忽地伴随着阵阵的冰凉,弥散在他的胸口处,他略微一怔,赶忙走到无人的角落,将自己揣在怀中的盈幻水珠拿了出来,他惊奇地发现水珠内部竟然开始显现出熟悉的景物——   自己离开后,霍尔的帘帐外,比列和小雷的一言一行。   刚开始,小雷和比列的确正如自己所嘱咐的那般,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霍尔的会议结束,陆陆续续有人开始从帐帘内部走出来。   唐铬知道,那时候,自己是被霍尔叫到内部去“审问”的。   而水珠中的小雷,却显然是以为自己即将出来了,他目不能视,只是抬起头,像是正侧耳仔细探听着某个人的声音。   而这时候,比列却忽然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他用火系的自然之力支起一处屏障,将他与小雷二人包裹,而后再用火,幻化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形,而这个男人的各方面,显然,同自己十分类似。   再然后,唐铬看见,比列手中滋生出了灰黑的暗元素力,它们源源不断地钻入那个火之造物的体内,不多时,那造物便开始说话了:“好了,我们走吧。”   竟是跟自己如出一辙的声音。   唐铬看见,小雷本能般地伸出手,那是意图牵住自己的模样。   而那火之造物躲开了,比列不远不近地跟在它的身后,操控着它,对小雷说:“这次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我们先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再细谈吧。”   暗元素力,是蕴含着欺骗、堕落、恶意的元素,具有蛊惑人心的效果,且不说在面对自己时小雷几乎从不设防,又有谁能想到,比列竟会扮做自己,去欺骗小雷呢?   唐铬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不禁感到讽刺,他想起,自己方才竟然产生了就此信任比列的念头,可他从不知道,比列是打的什么算盘。   按照水珠提供的方位,唐铬迅速朝那个方向寻去。   其实他也觉得惊讶,或许是他想找到小雷的意愿过于强烈?盈幻水珠竟像是瞬间读懂了他的心一般,为他指引了明路。   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其实现在,它已经能够被问话了呢?   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唐铬说不上来,愤怒有,庆幸也有,对未来的担忧在此刻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他眼前就有一个居心叵测的麻烦。   不得不说,火之力制成的屏障,的确能够很好地隔绝外来者的视线,唐铬知道,比列和小雷都在里面,他拿出自己的阿瑞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就这样一刀劈下去,然而就在他犹豫的那一瞬间,手中的水珠再度泛起了盈盈的光,唐铬看见数个蓝色的光点,颤巍巍地朝那个方向驶去。   她听见了内里的声音。   “哥,你……”   “好了,别废话了,赶快拿来吧?我只是想确认——”   小雷的手中正捧着自己曾亲手交予给他的帕恩之石,而他的对面,那火焰塑成的人形正张开手掌,它的手幻化成了一个宛若血盆大口般的形状,像是要将那块石头、连同小雷一起拆吃入腹。   唐铬张嘴,本欲暴喝出声。   然而在他即将发声的前一刻,小雷却收回了手,“比列,你真是处心积虑,我差点被你骗到。”   “小雷……”唐铬忍不住叫了小雷的名字,小雷在那一刻转过头来,而他的面前,那个假的“唐铬”,也就此分崩离析。   “啧。”比列攥紧了拳头,他别过脸,不再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解释的打算。   唐铬连忙上前将小雷从地上抱了起来,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雷笑了笑,“只是觉得,哪怕内心再慌乱,你也不会忘记抱我的,就像现在这样。”   小雷的声音落入此刻的比列耳中,就显得格外刺耳了,他浑身肌肉紧绷,身躯也止不住地有些颤抖,他的确想到过自己这一计划落败的可能,实际上,他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他强忍着恶心欺骗,紫毛秃驴一无所知地交出东西,自己拿到东西后溜之大吉;或者,他强忍着恶心欺骗,被紫毛秃驴识破,回家后被唐铬臭骂一顿然后被揍屁股。   但现实往往比想像的更为残忍。   分明眼前的青年还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单就看着这两人劫后余生一般的神情,比列便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再在他们眼前呆下去了。   从没有哪一刻,自己“是个外人”的感觉这样强烈。   都怪紫毛秃驴、都怪黑衣青年、都怪魔龙、都怪魔物、都怪人类!这个世界烂透了!为什么不干脆将这一切全部毁掉呢?对啊,如果全部毁掉的话,自己就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爽了吧。   “比列,对于这次的事情,我希望你给一个合理的解释。”青年的审判终于到来了,他并没有自己想像得那样生气,甚至丝毫没有揍自己屁股的打算,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境况,反而令他觉得更为窒息。   “没什么好解释的,这就是我的目的。”比列竟是一副丝毫没有悔意的样子,一时间,唐铬也不知道自己内心究竟是失望,还是愤怒了。   “你……”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来,这一刻,他感到分外无力,他甚至觉得,自己冲比列发脾气,都是多余的。   然而这一刻,比列却朝他伸出了手:“拿来。”他说。   “什么?”唐铬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   “一点也不一样,所以刀,拿来,你答应过我的。”近乎执拗地,比列这样说着,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地不讲道理,只是这次,变得更加深重一些。   但唐铬却只觉得好笑,“我没找你算这次的账就算好的,你竟然还找我要东西。”   “我要走了,我不会再帮你们萃取,你们,真是恶心。”比列说着,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唐铬愣了愣,他没想到,比列竟会突如其来地说出这样的话:“那那团黑色的东西呢?你不要了?”   “不要了,跟你多呆在一起一秒,都是恶心。”比列顿了顿,“人类,果不其然,只会让人感到失望。”   唐铬张张嘴,一瞬间,他很想出言挽留什么,然而比列方才的所作所为,和他如今的态度,都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火焰,点燃了他的视线,照亮在了比列的身侧。   唐铬凝望着这幅仿佛已与火焰融为一体的身躯,忍不住道:“其实不必变成这样的。”   然而比列却只是重复——“偏心、食言、喜怒无常,人类,果然只会令人感到失望。”   火焰越烧越旺,唐铬近乎都要看不见,火龙人的身体了。   “比列……”   “下次再见,我一定……把你们……毁掉!哈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伴随着盛盛转衰的光焰,逐渐化作小小的一团,最终,在唐铬的视线中,消失了。 第73章 雷·他是这样来   光焰燃尽,不留一丝痕迹,唯有空气中的余温,证明那个化作火焰的男孩曾经鲜活地存在过。   比列就这样离开了,就像是一阵剧烈的热风,猝不及防地刮伤他人的耳眼,除开疼痛与灼热的印象,什么都没留下。   这一切都太过突然,没给唐铬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令他就连胸腔中满腔的怨愤,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向何处倾泻了。   虽然他知道,分道扬镳,其实是早已注定的结果。   沉默地抱紧了怀中的小雷,唐铬一步步地往回走着,一路上,他用余光瞥见那些刚从自己屋棚内部扫荡完毕的霍尔手下,当他回到自己的帐篷,发现内里的生活用品凌乱地散落在地,宛如被强盗来袭,猝不及防又毫不讲理。   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屋内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失窃的物品,包括……那颗尚未萃取完毕的盈幻水珠。   它的外壳依旧被堕元素力缠绕,而内里的大部分水之自然力,已经通过这些天的萃取被逐渐漏出,原本再需要不到五次,就能够成功汲取全部,比列那家伙……看来已经决定将这玩意遗弃了。   随后唐铬告诉了小雷方才盈幻水珠为自己引路的事,小雷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他说:“我从没想过,它竟然会有这样的功能。”   入夜后,二人缩在被窝内,再度将那泛着莹莹蓝光的水珠拾出,小雷的脸上被那光照亮,映衬着他紫白的眼眸,竟给唐铬一种如坠梦中的美感。   他看见,小雷露出了希冀的神情,对水珠说:“我因何降生于世?”   水珠闪烁片刻,却并没有显现出任何画面、发出任何声音。   小雷不动,就那样捧着水珠,等了许久许久。   数分钟后,他眸子里闪烁的亮光,终究缓缓淡去了。   他将水珠递回到唐铬手上,最终近乎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他问唐铬:“觉不觉得我很傻?”   唐铬怔愣了,他从未将他与“傻”这个字眼关联起来。   “不。”他摇头,“你……”他本想说出些许赞美的话,但又怕小雷认为这些话太虚太假,于是他只说:“你很好。”   “今天,差点被龙人骗走了石头,我很笨。”小雷的声音并不大,月色中,他的嗓音像是带着叹息,“我早该知道,这种问题,就算问了也不会有任何回答,还大费周章地叫你帮我拿到,我很傻。”   不!唐铬近乎无法容忍小雷这样说自己,不知为什么,小雷这样的自暴自弃,令唐铬格外难受:“不要这么说,在我眼中……”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永远是好的。”小雷勾了勾唇角,“但我却从来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从什么地方来,我只隐隐知道,我降生在这个世界,是为了某个目的,可我甚至连目的本身,都不知道是什么,哥,我是一个没有存在意义的人,我……一点也不好。”   唐铬张张嘴,本想出言反驳什么,但此刻,饶是迟钝如他也意识到,这是为数不多,听小雷诉说的机会,一瞬间,他望着小雷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只需要倾听就好,无需附和,无需疑问,现在他要做的,仅仅只是,理解“小雷”这个存在。   小雷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有记忆起,他便作为一个能够行走、奔跑、跳跃的“人类”存在了。   刚开始,他被一个部族的人民的收养,部族的女人们似乎将他看做需要被照料的存在,或许是因为他的相貌生嫩可爱,那时候的他在年长女性的群体中很受欢迎,他被她们轮流照顾着,日子不算难过,那时候的他拥有一双淡紫色的美丽双眸,能看见这世间一切的人事物。   他并非先天的瞎子,但他却先天,内心充满了疑惑。   他虽看着幼小,却深刻地明白着世间的诸多道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度过了成百上千年,他感到孤独,因为他知道这世间或许并没有能与自己等同的存在。   部族的内部没有人能够解答他的困惑,他们喜欢将自己的疑惑移交给神明……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在小雷看来是极为怪异的存在。   神像由侵染着暗色气息的石头所雕琢,成为扭曲而怪异的模样,神明只在夜晚显现,伴随着古老而神秘的歌谣。   收养他的女人们说,神明能够解答这世间的一切困惑,它能保佑部族中的人民不受灾祸的侵扰,是可被依靠、值得被尊敬、值得被信仰的存在。   每每谈及“神明”,部族内人民的眸子中就仿佛有光,小雷总是沉默着,他自是不会告诉任何人,在他的心目中,神明绝非那副有些阴沉可怖的模样。   那所谓的“神明”,唯一使他比较好奇的地方,就是那个“能解答世间一切困惑”的传言,他虽是不大相信,但,万一是真的呢?   部族人民总说,在阴雨的天气,神明往往是最容易显灵的,小雷觉得这些村民们说得没错,因为他也看见,在阴雨的天气里,那缠绕着暗色气息的所谓神像四周,总仿佛有一团庞大的影子,或许,那就是能够被问话的神明吧,他想。   所以,某天夜晚,下暴雨的时刻,小雷趁着众人入睡,偷偷溜了出去,他走到了那个,被暗色气息笼罩的,扭曲石像的面前。   即使在黑暗中,那道身长数十米高的影子,依旧暗得吓人,小雷听见它喉中戾戾的低笑,他听见它的声音,它对他说:“原来,你就是能看见我的那个‘人’啊。”   小雷并未同那道黑影多言,他只道出了他心底的疑惑,他问:“该怎样,才能让自己距离真相更近一些呢?”   那黑影再度狂笑起来,他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知道,但你……必须付出让我满意的报酬……”   一瞬间,小雷浑身紧绷起来,黑色的浓雾缠绕着他的身体,他顿在原地,感觉自己无法逃离,忽然,眼睛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暴雨声掩盖了小雷痛苦的低叫,有什么黏稠的液体,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到了地面。   他甚至还没有答应这所谓的交易,这家伙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索取了。   “滚开……”   滋滋的电流声,伴随着隆隆的雷鸣,仿佛震颤了这个世界。   “滚开!”   云层相互碰撞,闪电,骤然间点亮了天际,一瞬间,整个世界恍如白昼。   一道道惊雷劈在了那被暗色元素笼罩的石像上,那黑影一瞬间被扭曲成了数十种形状,痛呼声、尖叫声、伴随着雨声,扰乱着人的听觉。   “恭喜你,交易已经达成,我告诉你,怎样才能离得更近一些——不要反抗,你将被封为神明的祭司一族所供奉,而后,无论经受了什么,你只需要记住,无需反抗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雨声,渐渐停歇了,克罗赛尔发现,自己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有什么温热而黏腻的液体,自他脸颊处缓缓滑落,他知道,那绝不是雨水,也并非泪水。   他想,他真傻,明明知道所谓的“神明”绝非善类,却还是经不住诱惑,抛出了那个疑问,以自己的双眸的视线为代价。   他听见,来自身后的脚步声,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叫骂,他听见,有人质问他,为什么将神像毁坏,还有人惊骇出声,说看见他召唤出了雷之恶魔,意图毁灭他们所信仰的神明。   一夕之间,曾经待自己和善亲厚的部族村民们化作了怀疑的厉鬼,有人想要烧死他以献祭神明,有人想将他交易给“不人不鬼”一族以求得暂且的庇佑,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偶然施展出的雷电之力,是能够供奉献祭给“不人不鬼”一族的最好筹码吧。   没有人为他说话,也没有人想要挽留他,甚至有人发现了他的眼盲,开始担心能不能在“不人不鬼”一族换得更多更好的“货物”。   反正,最终,他被关在笼子里,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不人不鬼”一族。   这所谓的“不人不鬼”一族,就是后来的依姆霍特家族,因为他们时常身着祭司袍,还经常做一些在其他部族看来行迹诡异的事,并且还大肆宣传,征收所谓“有特殊能力的人”,所以在当时被称为“不人不鬼”一族。   不人不鬼一族为小雷原先所在的部族修好了石像,留下部分粮食后,便带着小雷离开了。   小雷的能力果不其然被部族内的长老察觉,他将小雷看做法神所赐予的吉祥物,只可惜,这吉祥物眼盲,是为不祥,于是他便为小雷制好面具,披上长袍,让他坐在部族最顶端的轿椅上,小雷的身体被固定在轿底,手部、腿部都被萃着雷电之力的绳索缠绕。   从此,他失去了自主活动的权利,只能宛若活体的雕塑一般,成为了依姆霍特一族,“力量”的唯一象征。   对于这一切,小雷都未曾反抗,他没有忘记那“神明”最后告诉他的话语,既然他已经将双眸作为报酬换取了情报,那不如……去相信了它,反正,这世间的所有人和事,一草一木,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做雕塑也好,成为女人们所喜爱的孩子也罢,对他而言都没有分别,他没有好恶,没有情绪,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他只是想找到内心那个一直所疑惑的答案,仅此而已。   很快,这座象征着“力量”的雕塑,成为了依姆霍特家族最具权威性的神明塑像,有人说它是由活人扮演的,有人说他其实只是雕刻家的鬼斧神工一桩,面具之下,无人知道雕塑的真实面貌,唯有其体内蕴含着强大能量的故事,越传越远。   后来,长达数年的迁徙开始,无数的人因为想要获取“雕塑”体内的能量而得到了制裁,直到——一个商队雇佣了数以千计的佣兵,遇上了这支神秘而又古老的部族。 第74章 雷·优厚的条件   传说,那个不人不鬼的家族内部,最为“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个栩栩如生的雕像了。   只可惜,袭击发生后,谁也没找到那雕像的所在,为了弥补损失,组织袭击的商队首领霍尔将那部族内所有人进行了武力压制,部族内部的人多数被充做了可被贩售的奴隶,而年龄稍大些,或实在没有行动能力的人,便被直接遗弃在漫天黄沙之中,没有食物没有水,失去行动能力的他们,往往活不了太久。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褪下了长袍盲人小孩,直到某个色欲熏心的对内贵族瞧见了他的脸,起了别样的心思……   在那个名叫温斯顿的男人那里,小雷听闻了某样能够通晓过去和将来、能够解答某个答案的事物。   盈幻水珠。这个名字,顷刻间便将小雷干涸的内心重新润泽了,他想,或许这就是“不反抗”所带来的希望,他又再度有了新的目标,那暗黑的神明不能给予自己答案,那么,这个水珠呢?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为了那个永恒的答案继续“不反抗”下去,但终究,男人那充满欲念的眼神还是令他产生了杀意,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并非没有见过那些被欲望支配的人类,在他眼中,交配是人类最丑陋的行为之一,他曾在部族中见过被单方面强制的交配,那些或懵懂或柔顺的女孩儿,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最终委身于男性充斥着欲念的盘算之中。   一瞬间,他的内心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厌恶,他出手了,那尖锐的器物实则带着雷电的力量,瞬间使男人永远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一瞬间,小雷的内心产生了疑惑,难道出现了比“答案”还要重要的事物,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抗了么?   不,不是的,很快,他便否定了那一闪而过的迷茫,就算是寻求答案,那也得是在维系自身原则的情况下。   其实一直以来,在小雷心中,人类的男性总是比人类整个群体更令人厌恶,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更没有好的男人,因为男人总是被欲望支配,特别是在他们面对美艳外表的情况下。   原本,他的这一认知是应当一直持续的,直到后来,他遇见了一个无私拯救了自己的青年。   小雷的叙述是简短的,语气也是惯常的波澜不惊,但唐铬只要稍一想到这份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掩藏了多少未曾被描述的艰难与困苦,他的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对于无法感同身受的苦难,任何安慰的言辞,都是苍白无力的。   许久许久,唐铬才开口,对小雷说:“对不起。”   小雷笑了笑,“你从来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实际上,唐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对不起”什么,只是,他一想到小雷被驱逐、被束缚、被欺侮的时候,自己没能陪在他身边,他就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就好像……就好像小雷所面临的那些曾经,都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一般。   怪不得,小雷从不在商队内人类目光所能及的地方施展自己的力量,因为在有些人眼中,“雕像”是能够被价值量化的货物。   怪不得,小雷从不“反抗”,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给予反击的力量,而只因为他对世界加注于他身上的一切苦难都没有具体的感觉,他从无惊喜、从无愤怒,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跟自己毫无关联,他存在的一切价值,都只是为了追寻那个所谓的“答案”而已,所以他宁可让自己失去视觉,宁可被变作雕塑,也不去反抗。   因为在他的世界中,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浮世中无甚意义的泡影,是无法同自己所追寻的答案所等同的事物,为了那个“答案”,就算“失去”,就算“不反抗”在小雷眼中,也根本不算什么。   一瞬间,唐铬想到了斐伽洛,忽然之间,他感受到了小雷与斐伽洛二者之间的共性,那是疏离于人世的神明对于人类所衡量出的价值所不屑的态度,小雷的话语,令唐铬对斐伽洛的理解加深了,而与此同时,唐铬也忽然明白……或许在小雷眼中,自己也同人类世界的一切凡俗之物一样,是不足以被提及的存在。   悲哀或许仅仅只在唐铬心中停留了一瞬,下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种……释然。   是啊,这就是自己所认识、所理解的克罗赛尔,就算他如今被称作“小雷”,也依旧是,恍若神祇一般的存在。   而自己究竟又为眼前的小孩带来了什么呢?   此刻,小雷正微敛着双眸,令人察觉不出他眼中的神色。   诚然,唐铬想,他或许的确为小雷做了什么,但那些事物,终究都不是小雷真正想要的。   “对不起。”他再次出声,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小雷轻笑一声,“你只会说这三个字了么?”   或许在小雷眼中,“对不起”仅仅只是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但唐铬知道,这是自己发自心底的遗憾。   或许知道自己终将离开,从始至终,唐铬都很想真正为小雷做点儿什么,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所能做的,对于小雷而言,都毫无意义。   刚将小雷领回这间帐篷的时候,他还想着,自己一定要治好小雷的眼睛,可后来,当他发现就连小绿瓶也无法治愈小雷的失明,他便只能将这件事情一拖再拖。   这是唐铬的一个心结,或许是因为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过,对于这件事,他一直有着心魔般的执著,他想着克罗赛尔那宛若紫色水晶般的眼眸,想着被那双眼睛所注视的感受,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惊。   如果说,小雷的复明,是因为有自己的帮助,那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他想,哪怕不是完全是因为自己,哪怕,自己只是帮了一点点小忙,他都会感到分外高兴。   “既然它也不能回答我的问题,那就……送给你了。”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小雷顷刻间不再对盈幻水珠有任何兴趣,他将它推给唐铬后便转过身,“谢谢你,愿意陪我这样白忙活一场。”   望着那颗发丝卷曲的圆润后脑勺,唐铬张张嘴,他想对小雷说,要不,我们明天就离开吧,反正,比列走了,水珠也不再需要萃取了,而温斯顿的事情,也马上就要败露了。   第二天,唐铬骑着马领在队伍最前端,默不作声地规划着撤离的路线,他想,自己大概今天中午就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给小雷,然后傍晚的时间,他们便会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而后便能趁着夜色,赶忙离去了。   如今的商队距离火山其实也只有不到半月的路程了,风沙之后,便是更多魔兽丛生的林地,如果到时候继续留在商队里,自己的工作量怕是会一天比一天重。   然而,还没到午时,后方的情报员便再度来信了。   唐铬刻意朝商队中心的位置靠近,其间,果不其然听说了来自商队后方的传言——原来,带着温斯顿尸体赶往此地的雇佣兵团体遇上了沙尘暴,不得不耽误了行程,温斯顿的尸体,可能得多等一段时间才能被送到这个地方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唐铬自然是内心狂喜,在他看来,这无疑为自己争取了相当的时间,到时候哪怕事情败露,他也能有更多的时间逃离了。   可没曾想,此消息放出后,前后不过十分钟,霍尔便派人找上了唐铬,这次他甚至还特意嘱咐“可以带上那个小孩儿”。   霍尔原先对小雷可谓是万分的嫌弃,甚至因为觉得他肮脏,而不愿意让他进入自己的屋棚,此刻这家伙怎么会忽然改变了态度?   唐铬牵着克罗赛尔的手,进入了霍尔的屋棚。   跟上次的开会不同,这次,霍尔的屋棚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人甚至弯起眼眸,状似和善地微笑着,就像是一个欢迎来客的东道主。   “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脏东西’已经变成小王子了。”霍尔笑着,走到唐铬的面前,唐铬近乎下意识地挡在了小雷的身前,本能告诉他,这人或许根本不怀好意。   难道是他们私藏盈幻水珠的事情被发现了?不,不可能,要真是那样,霍尔准不会跟自己扮什么笑面虎。   “昨天,因为温斯顿的事情,我冤枉了你,为此,我感到抱歉。”说着,霍尔状似友好地将手拍在了唐铬的肩上,“你知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相信你,毕竟商队的安全,我的性命,都是由你全权负责。”   难道不是因为普通的佣兵费用太贵了么?无不讽刺地,唐铬想,他知道,在这支商队,负责驱赶兽类的自己其实承担了至少三个人的工作。   “明天,我们的商队就差不多算是正式进入林地区域了,我们也距离我们的目标——帕卡亚火山也越来越近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么?唐铬心中冷笑,到了需要用人的时候,便开始进行员工关怀了?这霍尔真不愧是这些商人的头目。   “那个红发的火小子走了,你的工作负担会加重,所以最近你可能会辛苦一些,我就想着,要不从明天开始算起,我给你多发三倍的价钱,让你继续担任保卫整支商队安保的工作?”   这个时候,无论加多少的钱,都不足以令唐铬心动了,因为,他已经有了非走不可的理由。   或许是从唐铬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霍尔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这还只是基础,在此之上,我还会给你的这位小朋友,准备一份大礼。”   终于,还是提及小雷了么?大礼?唐铬可不觉得这家伙会给小雷什么“大礼”。   他正欲回绝,便听霍尔说:“我的朋友很多,前段时间,我刚从他们发来的信件得知,原来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能够治好这位……小王子的眼疾。” 第75章 雷·名为费法的花   如今的唐铬已经被这个世界磋磨得明白了许多道理,饶是他再天真、再盲目乐观,也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情,那可是霍尔,一个能成为整个商队领头人的存在,世界上不会有比他还奸的奸商,你可能会赚,但那家伙绝不会吃亏。   “我知道,你是最有头脑的商人,我想,这份‘厚礼’背后,一定隐藏着更高的要求。”唐铬并不是什么拐弯抹角的性子,他俯身,将小雷从地上抱起,这无疑是戒备的动作,只要在霍尔的面前,他就必须确保克罗赛尔正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唐铬的戒备,霍尔自然看在眼中,他并没有顺着唐铬的话说下去,而是摊开手,“我知道,你们或许已经盘算着离开了,但这小孩毕竟只是我指派给你的奴隶,算不上是你的人。”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唐铬眯了眯眼,近乎瞬间攥紧了拳头,他敢说,要是霍尔在这一刻表现出了任何想将他跟克罗赛尔分开的举动,他一定会立即做出反击……无论他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霍尔连忙举起手,讪笑着做出投降的姿态,“别误会,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既然温斯顿已经不在,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强留住这孩子的理由,顺道还可以买你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这家伙,是在警告自己吗?唐铬眯了眯眼,这家伙,一副状似宽宏大量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毫无道理,人是他们抢来的,他们便自以为怎样处置都可以?其实他大可以直接把小雷掳走,他不觉得霍尔能对自己产生任何威胁,毕竟,在这个世界,多数人都不见得是自己的对手,哪怕背负着最为沉重的枷锁,他也愿意为了小雷,为了克罗赛尔,杀出一条血路。   被唐铬沉默地凝视着,霍尔的后背无故生出丝丝的寒意,他当然知道此刻的静默究竟意味着什么,随即干笑两声,“你想要带着这位小朋友走,我自然也不会强留,不过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前方的林地,没有商队探测针的指引,常人走很容易迷路,而如果你想原路返回,身后又是无穷无尽的荒漠,没有马匹,没有商队的物资支持,我相信你带着一个小孩,路不会好走。”   这倒是说得真话,其实唐铬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本想着尽力准备足够多的物资,就算去偷去抢都无所谓。   但转念,他又想到,自己不吃不喝长途跋涉没有问题,但小雷呢?他是见不得小雷受苦的,如果就这样离开商队,接下来他们二人所面临的,便很可能是生活没有保障的艰苦生活。   霍尔最终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到达火山前,穿过这片林地的日子,他会按照平日三倍的价格雇佣唐铬继续保护商队,抵达火山后,他会给予唐铬治疗小雷眼疾的处方,并且不再阻止唐铬他们的离开。   任谁都会被这丰厚的报酬诱惑,唐铬隐隐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但为小雷治疗眼疾的条件过于诱人,近乎令他不得不再多想想。   霍尔给了他“再去想”的时间,那家伙表现得游刃有余,似乎笃定了唐铬一定会答应。   回到帐篷后,唐铬便打算跟小雷就此事开诚布公地谈了一下,老实说,他是想让小雷重见光明的,但另一方面,他却不能保证霍尔给出的承诺是否真实,如果,那家伙给出的是假情报怎么办?如果,霍尔别有所图怎么办?   “其实,我一直很疑惑,”小雷沉吟片刻,最终开口道:“霍尔是一个很精明的商人,就算奴隶有价值,但一路上,这些奴隶都是一张张吃饭的嘴,这背后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没能从依姆霍特家族刮到油水,却又怎么会能花这么多钱来养这些人?”   唐铬懵了一小会儿,紧接着便听克罗赛尔道:“我想,这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忘记他最初的目标——那个传说中价值连城的神秘‘雕塑’。”   小雷的意思是,那家伙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想要将他们留下吗?   “那,我们今晚就走吧。”唐铬随即道。   小雷却摇头:“不过,他要是确定我就是那座‘雕塑’,肯定就不会答应你放我离开了,我猜,他应该只是怀疑,并且不想让他怀疑范围内的任何一个人逃出自己的视线,仅此而已。”   唐铬静默片刻,随即明白了小雷的意思,这么看来,就算自己带着小雷强行离开,也很可能在物资不充足的情况下被一大队人马追杀,毕竟,从温斯顿的事情就可以看出,霍尔是那种,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成为自己利益的存在。   “不如合作,毕竟,也不排除他真有治好我眼睛的可能性。”小雷说。   唐铬不由自主地笑了。   “为什么笑?”小雷问道。   唐铬怔愣片刻,“你能看到我笑了?”   “我看不见,但我感受得到。”小雷的声音,平静而温和。   “嗯……我原本以为,你不在乎,眼睛,我很高兴,你在乎自己的身体。”毕竟,说起失明的事情,小雷的表情总是那样地淡然,就像是……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毫不在意。   “视线,是我曾经拥有的东西,”小雷顿了顿,“答案,也可能需要用视线去确认的东西,不是吗?”   小雷的话语,令唐铬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发现,似乎在小雷的眼中,那所谓的“答案”,似乎比世间的一切都要重要,这让他不由得难受起来。   最终,唐铬和小雷决定,答应霍尔这个明显充斥着陷阱的交易。   “火山,我也曾听火龙人提起过,可以去看看。”而对于即将抵达的火山,小雷则是这样一副态度。   很快,商队进入了林地内部,唐铬的工作骤然间比往日繁忙了许多,所幸,他和小雷的配合天衣无缝,再加上没有比列时不时的打扰,他们铲除林中魔兽的效率比平日里高了许多。   而那最后一滴,还残留在暗元素空壳中的水之自然力,只差一点就能完全萃取而出,“或许是因为距离帕卡亚火山越来越近,收集火之自然力,比平时在其他地方容易许多。”   虽然比列不在,但唐铬不愿放弃希望,他让小雷用自然之力结成网,拼命搜集着流散在空气之中的火之自然力,费了好大力气,才再次将那被暗元素笼罩的壳子重新撕开一个小小的裂口。   终于,盈幻水珠以完整的形态,展现在唐铬眼下,它很美,美得让唐铬再度想起了斐伽洛,虽然后来,小雷对它的再度提问仍旧以失败告终。   唐铬小心翼翼将盈幻水珠放入自己的兜中,自从彻底确认这水珠无法解决自己内心疑惑后,小雷便如同扔垃圾一般将它扔到了唐铬手中,告诉他:“随你怎么处置都可。”   长时间的萃取,耗费了大家那样多的时间和精力,唐铬终究还是做不到将这小水珠给“随便处置”了,他将水珠小心翼翼放入自己怀中,想着,如果能够回到迦南去,便将它送给斐伽洛当礼物。   斐伽洛,如今难道仍被关在地牢中么,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呢?唐铬想着,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而相比起盈幻水珠,那个蕴含着暗元素的黑色外壳,则是更加令人难以处理的麻烦事物。   唐铬本想将它丢弃,但一想到这毕竟是比列曾经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又小心翼翼地将它存放在了一个木质的礼盒中。   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不能随随便便交给比列,但随意丢弃,似乎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在林地中前行的日子十分忙碌,巡逻的时间多,玩乐的时间少,但唐铬还是尽力,去找寻能令小雷开心的事物。   当在一片雷域外缘发现一簇簇费法之花的时候,唐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是花,很适合你的花。”将它们摘下,轻轻点缀在小雷的鬓发之中,唐铬不由自主地笑了,此刻别着费法的小雷,令他想到了迦南城中的克罗赛尔,一瞬间,像是两个时空就这样连接起来了似的,竟令他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花?”小雷看不见唐铬口中“花”的模样,他只在那柔软的花瓣上,感受到了酥麻的电流,那是同自己体内的力量极为相似的地方,“这种花,跟其他的不一样。”他说。   “嗯,它的花瓣是紫色的,是你发丝的颜色——”是你,眼眸的颜色,“总之,它是,为你而生的花朵。”   哥又在说傻话了,花一定是先前就在这个地方的,怎么会是为自己而生的呢?他想。   但最终,小雷还是好奇了,他问:“总觉得……你很熟悉它。”   “费法,是力量的证明,是雷电之神的宝物,费法,是它的名字。”不知为何,唐铬骤然间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被费法尖端指住的那一刻。   “是很好听的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小雷的声音并不大,内心产生的好奇,他没能告诉唐铬,他想知道花朵的模样,他想知道,为什么唐铬说,自己最适合它,他喜欢手指触于其上的感觉,喜欢青年在自己耳边说话的声音,伴随着指尖的战栗,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 第76章 雷·衣袍发光的家伙   从进入林地到望见火山,拢共花了约摸半月的时间。   其间,唐铬一直带着小雷,他用心勘探着,他认真执行着自己的工作,坚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在此其间,他们从未听见过比列的消息,那家伙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有时候唐铬甚至会错觉,这个吵吵嚷嚷的小孩,真的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吗?   说起来,火山后不远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灵木之森了呢,不知道千百年前,它究竟长成什么模样,里面,会有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吗?难道此刻,他也是小孩吗?   有时候,唐铬觉得自己已经渐渐接受了“现实”,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依旧没能找到回到迦南的方法,有时候他都会想,难道他这辈子得呆在这个时空,都再回不去自己最熟悉、最敬爱的那个地方了么?要是能够一直陪在小雷身边,这倒也是一个尚还令人能够接受的选择,但终究……   他觉得自己是放不下迦南的。   有关迦南的事情,唐铬其实很少跟小雷说,就算小雷从不对他偶尔“来自于未来”的言论做出任何评价,但唐铬知道,对此,小雷的内心是不喜的。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但让小雷不喜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去做。   其实,他想,他得感谢这个时空,在这里,他真正意义上地体会到了跟另外某个人相依为命的感觉,曾经,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靠冲动行事的半大傻小子,而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历练过的他变得更为坚韧、也褪去了天真,成为了一个能够顶天立地的存在。   自从进入林地之后,后方的不利情报,就再没传来过,唐铬想,这或许是霍尔为了让自己给他安心卖命所耍的手段,或许,他们已经确定了温斯顿的死因,只是因为尚且还需要利用自己,所以便瞒下消息,榨干自己的一切价值。   唐铬为小雷梳着头,默不作声地想,这段时间下来,克罗赛尔的头发已经比往日长了许多,他专程买了能够梳理卷发的梳子,小雷的头发宛若水中飘摇的海藻,柔顺而神秘,而经年之后,每一根发丝,都会被雷电之力所覆盖。   “明天,大概就能看见火山的样貌了。”唐铬一边轻轻整理着小雷的发梢,一边说:“我已经看见了,火山,冒出来的烟,有时候我会错觉它会喷射出岩浆,昨天晚上,我还梦见我们刚一到火山脚下,它就喷发了呢。”   小雷沉默片刻,“放心,喷发不了的,除非……”   除非?小雷没再继续说下去,唐铬忍不住追问。   “除非不可抗力的外部干扰,比如说……自然灾害什么的。”小雷的语气是平静的,他的言语中尽是笃定,唐铬有时候会感到困惑,为什么小雷知道这么多自己所无法预料的事呢?就好像神明生来便知晓世间万物的法则……   此后,约摸又花了十多天的时间,那高耸的火山样貌,开始逐渐显现在唐铬的面前,这座火山……它比迦南城外喷发的那座大得多,却又比迦南城外内的那座要小上不少。   林地中有一段路程,同火山的山脚相连,唐铬一看那处的地势,发现有许多间歇喷泉,他找到霍尔商量,希望能尽量绕远,离开那个地方。   毕竟那段路程实在凶险,自己只能协助众人抵御魔兽的侵袭,却无法保证在天险的情况下护得整个商队周全。   然而霍尔却并不打算采纳他的建议,他甚至直接告诉唐铬:“在盖提亚大陆,一直流传着‘火山代表着神降’的传说,你知道吗?这个伊姆霍特家族,原本就是想将‘雕塑’带到火山之口,看看会不会有神迹的发生呢,而如今,据说‘雕塑’就在我这支商队中,你让我怎么能不心生好奇,想带着它到火山口看看呢?”   原来,抵达帕卡亚火山口,原本就在霍尔的计划之中。   或许是因为不想让唐铬拒绝护送,所以他并没有将这件事事先告诉唐铬。   唐铬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语竟会出自霍尔之口,在他的印象里,霍尔并不是一个相信神明的家伙,但此刻却为什么……   很快,他便意识到,霍尔想去火山,或许并不是因为对神明的信仰,而是……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迫使那个传说中的‘雕塑’显形。   不欲被看出端倪,唐铬敛去了自己的神情:“只要你照例支付工钱,我当然不会有异议。”其实他内心的异议大着呢,只是他觉得,自己一旦表露,就很有可能会暴露小雷的真实身份。   但,如果要走那条路的话,那么抵达目的地的时间,无疑又会推迟许多。   在霍尔面前,唐铬自是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耐,但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是有些急躁的,他只想带着小雷早点早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这些危险的人。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对于霍尔的决定,小雷却并未生出太多反抗的情绪。   “老实说,我还有点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那奸商说得没错,一开始,伊姆霍特家族的最终目的地,似乎的确是那里。”小雷的眼里有几分兴味盎然,仔细一想,似乎从一开始,他对那火山的热情也只多不少。   这是为什么呢?唐铬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不过既然小雷都这么说了,带着商队上火山的事儿,唐铬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异议。   道路艰难险阻,商队又人数众多,期间的艰难困苦自不必多说,唐铬将斗篷披在小雷的身上,自己驾马飞速穿过危险区,才令自己和小雷都幸免于难。   可商队内的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烫成轻伤的暂且不说,有些直接被热泉冲了个正着,当即便失去了所有行动力。   作为领头人的霍尔自然在属下的重重加护下安然无恙,对于商队中其他成员的苦难,他显得无动于衷,只是摆出一副虚假伪善的面孔,叫人呆在原地养伤。   “回程时,我会来接你们的。”他这样对伤员们承诺道。   而作为领路人,唐铬自然知道,霍尔所言不过伪善的假话,他们将在抵达半山腰的小路上后直接去往林地另一端,并无任何原路折返的打算。   没有人拆穿霍尔那显而易见的谎言,但除开心怀希望的伤员外,每个人都已然知道了那些被丢弃之人最终的命运。   山路崎岖,往日的屋棚并不能在这样的道路上搭建而起,火山的山崖处,除霍尔外,每个人都只能露天休息。   “火的味道,近了……龙人的味道……”小雷的嗅觉和触觉向来比常人要灵敏,听他这样说,唐铬不由抬头朝山尖望去,火山灰夹杂着浓烟,缓缓升入空中,空气中隐隐存有硫磺的味道,夹杂着热气,令人焦躁不安。   “不舒服吗?”直到黑斗篷能隔绝热气,所以在踏上这处山的那一刻起,唐铬便将它披在了小雷的身上。   小雷只是摇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却又无力说出口。   老实说,火山,还是另唐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日在迦南的种种……火山、飞舞的箭矢、巨龙、被召唤而来的雷电法师,以及最终,消失在他视野中,龙人的身影。   夜晚,天空却并非全然的黑色,唐铬轻轻将小雷更深地揽入自己怀中,他凝望着天空,总觉得它是蓝中泛红的紫色,是因为火山就在不远处吗?唐铬暗暗思考着,思绪逐渐沉入混沌,最终,抱着小雷,熟睡在泛着硫磺味的空气中。   他没有看见,陆续有人一个接一个地从霍尔的帐篷中走出,他们的手里拿着一块绵软的而庞大的布料,似是衣物。   他们将这件衣物盖在了熟睡的众人身上,一个接一个。   “不对……”   “不是。”   “走!”   若是唐铬醒着,眼前的景象,必定会使他困惑不已——这些家伙,给人盖被子就盖被子,干嘛盖一会儿后还要拿走?真是奇怪。   最终,那些拿着那衣物的工作人员,走到了唐铬和小雷休息的地点。   “就剩他们了。”   “这个大的不是那部族内的人,小的这个,又没有人说见过,我看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另一个人拉住了他手里的衣袍,“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说着,他便将衣袍盖在了唐铬的身上,果不其然,毫无反应。   “我就说呗……哎,真是困死了。”另一个人打着哈欠,顺手便又将手中的衣袍盖到了小雷的身体上。   沉默,无尽的沉默。   “这就是最后一个了吧,回了。”一人伸出手,正欲将盖在小雷身上的衣袍扯下去,然而这时,另一人却按住了他的手。   无需多言,只见衣袍边界的暗色纹路,竟在片刻的沉寂后,漾出了细小的、紫色的微光。   传说,伊姆霍特家族内有一尊雕塑,那雕塑身上的衣袍,因为汲取了它体内的能量,而流光溢彩,宛若神之造物。   在没有神之力加护的情况下,这件衣袍本是毫不起眼的,霍尔原本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块破衣烂衫,可不久前却不知为什么,忽然翻箱倒柜,大肆搜刮尽商队内的所有角落,才将这玩意从一个犄角旮旯里翻找了出来。   手下人都不明白他的用意,接到他的指令后更是一脸莫名其妙,“看披到谁的身上会发光”?这霍尔怕不是想得到神器想傻了吧。   但给钱的永远是大爷,既然霍尔下达了指令,他们也就只能任劳任怨去做,本以为这荒诞不经的指令仅仅只是闹剧一场,却没曾想真还让他们找到了那个会令衣袍发光的家伙。 第77章 雷·计谋   熟睡后所发生的事情,唐铬自然是一无所知,只是在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看见小雷正蹙着眉整理自己的衣物,就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臭不可闻的脏东西似的。   “怎么了?”他不由问道。   片刻后,小雷只是缓缓放下了手臂,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意:“没什么,大概是臭皮虫趁人晚上睡觉爬过了。”   唐铬不太理解小雷话里的意思,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或许小雷有什么事情正瞒着自己,可还不等他追问,新一天的行程图便再度送到了他的手中。   看着新传来的行进路线,唐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霍尔果真改变了原先的轨迹,转而开始向山顶上进发,分明那地方除了滚滚的浓烟和火山灰,什么都不会有。   不过,既然霍尔身为他的雇主,他计划去哪儿,自然也是自己所不能左右的,唐铬连忙吩咐小雷整理好行装,打算接下来的路程都由自己抱着小孩儿走。   短暂的忙碌,令唐铬忘记了自己原本究竟想要问小雷什么。   而小雷也并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他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唐铬的怀中,神情黯淡而又玩味。   上山的路显然愈发不好走,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热,商队中的人开始产生了各类不适的症状,显然,不满霍尔决议的人不止唐铬一个,但在这个商队中,霍尔才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只要所拥护他的群集永不分散,他也就有着支配整支队伍的力量。   商队中的奴隶都是赤脚而行,随着火山口的接近,地面的温度也是越来越热,而有些奴隶却还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背负自己主人或主人的重物,看着他们双腿打颤,近乎要死在这条道路上的模样,唐铬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他向霍尔提出了为奴隶们每个人配双鞋的建议。   对此,霍尔不出所料地嗤之以鼻,“为什么给他们买鞋,却要找到我?我将他们分配给了手下人,所以他们的花销,自然而然应该由他们的主人来承担,只要他们的主人愿意,甚至可以像你一样,把自己的奴隶变成王子,但很遗憾,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有同同样的兴趣……”   那语气,倒不像是在谈论活着的生命,而像是提及了某种没有思想没有生命的普通物件,或许在霍尔眼中,这些被他们虏来的人质,的确算不上“人”吧。   愤愤离开帐篷,正当唐铬思考着要不要自己出资为这些奴隶们买下护脚之物的时候,小雷说话了:“为什么?你明明不认识这些人,他们或许不会对你从来都没有对你微笑过……”   可你好像还是热心地关注着他们的吃穿冷暖,就好像他们是你的家人一样。   “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怜。”唐铬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苦笑,他并不期望小雷能够理解自己,这只是他下意识做出的决定,仅此而已。   “可是,你如果为奴隶们买了东西,那些钱却还是再度返还到了商队手中,到时候草鞋是属于奴隶的,奴隶是属于商人的,到头来你什么都得不到。”   小雷此言不假,可唐铬还是想说,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世间万物的价值,并不能用是否得到来衡量。   但终究,他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不想令自己和小雷产生分歧。   队伍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堪堪抵达一个临近山顶的地方。   天色是阴沉的,或许是映衬了火山口内的岩浆,天空呈现出一片赤红的颜色。   小雷吸了吸鼻子,兀地对唐铬说:“火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唐铬同样也吸了吸鼻子,的确,或许是因为即将抵达火山口,这里开始弥漫出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火山的气息,唐铬曾在迦南城外的火山口附近停留,这熟悉的味道,他自是闻到过。   “不怕,应该很快就能离开了吧。”勾了勾唇角,他对小雷说。   然而小雷却冲他摇了摇头:“其实,我还挺好奇的,火山内部的能量,很强大……”说着,他缓缓从兜中掏出了唐铬曾递给他的帕恩之石。   沉闷的雷声,自天空深处响起,唐铬看见,小雷的手中,那个黯淡的石块,此刻正散发出亮紫的色泽,那恍若天空与惊雷混杂在一起的颜色,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红,近乎瞬间照亮了他的双眸。   “小心。”唐铬走上前,将自己的黑色长袍拢在小雷的手上,那耀目的光芒就此遮蔽,唐铬警惕地看向四周,所幸,除他们二人外,周遭并无他人。   唐铬忽然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帕恩之石,也同样闪烁着耀目的华光。   这意味着什么呢?唐铬想。   “将它收好,发光的事情,别叫其他任何人知道。”郑重其事地,唐铬重新将那石头推回到了小雷的手中。   不知为什么,唐铬就是知道,这是能够在关键时候保护小雷性命的宝物,虽然他明白自己时空的跳跃或许也跟那块石头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将东西交由小雷保管。   他希望,有一天,当自己不在的时候,小雷能够用他给的东西,保护好自己。   临近傍晚的时候,霍尔才命商队停下了脚步。   火山口已经很近了,不知是不是唐铬的错觉,他好像总听见,由远及近的风声。   不过,风,在山上,也算是很常见的东西吧,唐铬正想着,却忽然听见霍尔宣布,今天晚上,为了庆祝第一次带着商队抵达火山口,将在此地大摆宴席,不醉不休。   什么?在火山上大摆宴席庆祝?一时间唐铬觉得霍尔疯了,他猜不透霍尔的用意,他本不想参加这所谓的宴会,可没想到小雷却说:“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或许可以去看看,你觉得呢?哥?”   既然是小雷好奇,那么自然而然,唐铬也就不再有拒绝的理由。   天色渐渐晚了,无疑,这天并不是适合兴办宴会的时刻,唐铬望着天空中密布的乌云,听着渐起的雷声,简直怀疑不久后就会下起暴雨。   然而另一头,霍尔却兴致高昂地命令着手下拿出吃食与酒水,将它们一个接一个放在简易的木桌上,还别说,如果忽略了此时此刻的场景,倒还真有“篝火晚会”那味儿,只可惜,在场的多数人兴致并不高昂,大家似乎都只是为了应和霍尔,而刻意摆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商队中也有一些擅长的歌舞的表演者,为了霍尔的佣金,他们愿意赤着脚、在这炙热的地面上,装作一副欢愉的模样,翩翩起舞。   唐铬拿起酒杯,实际上,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酒了,自从他来到这支商队,再遇见小雷的那一刻起。   这酒,身为小孩,小雷是绝对不能喝的,可惜场上,好像也没有其他能供小雷饮用的饮品。   对于场上的各类食物,小雷也显得兴致缺缺,他一会儿抬头望向天空,一会儿将目光停留在山的另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恍惚间,唐铬好像听见小雷问:“铬,什么时候打算离开呢?”   他以为小雷是在询问自己什么时候带他走,于是便诚恳答道:“等离开了这片森林,就走。”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饮酒,又或许是因为唐铬本身就是不胜酒力的,渐渐地,唐铬的视线开始四下晃悠。   远远地,他感觉自己好像望见了山的另一头,很远的地方,那片绿莹莹的丛林,就是传说中的灵木之森吧。   莱耶会在那个地方吗?   恍惚间,他又好像听见了翅膀扇动的声音,伴随着黑色的鸦羽,凋落在他的肩头,是乌鸦,还是信鸟呢?也是,这样远、这样高的地方,约摸只有信鸟能够飞到吧。   不过,信鸟终究不是为自己而来的,它飞向了此地最为富有的雇主,霍尔,下一秒,唐铬听见霍尔狂笑的声音,信鸟离开了吗?或许是的。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唐铬这才察觉,此刻自己头晕的症状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范畴。   他奋力用阿瑞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边暗骂着,朦胧的目光中,他找寻着小雷的身影,然而没有……没有……并没有!   唐铬愣住了,他的身躯开始颤抖,他恍惚地叫着小雷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他。   不!唐铬疯狂地甩动着自己的脑袋,他暗骂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视线获得了片刻的清明,他好像看见,有一群人,正架着什么发光的东西,缓缓朝霍尔的方向挪移过去。   虽然没有看得很清楚,但顷刻间,唐铬便确认,那就是克罗赛尔,是……自己的小雷!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小雷不回应自己的呼唤呢?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一切吗?那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还任由自己将酒喝下去?为什么?   风,猎猎地吹拂着。   唐铬拼命打起精神,却终究无力抵抗药物的侵袭。   缓缓地,他晕了过去,虽然他的身躯依旧奋力地倚靠着自己的爱刀,未曾倒下。 第78章 雷与火·反抗   药,并不是其他任何人下的。   青年的声音嘶哑而虚弱,仿佛一个命尽之人最后的挣扎。   当这些肮脏的人类将自己从地上架起的时候,小雷没有进行任何反抗。   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他知道,那个被自己称为“哥”的男人会为了自己而战斗,甚至不惜献出生命。   这也是他最终选择在唐铬碗里加一些佐料,并且任由他无力昏睡过去的主要原因。   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就譬如这些贪婪的人类、譬如那个邪恶的魔神、譬如……那个一直困惑着自己的问题。   青年或许是这辈子对自己最亲密的人,但也止步于此了。   他并不打算让青年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这些更残忍、更无情、更现实的一切。   霍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步伐沉重而浑浊,亦如他的嗓音那般,令人作呕。   “没昏?挺聪明的,是不是偷偷把你的酒换给那个家伙了?不过放心,你的那杯剂量更重,没了他保护你,你以为,你还能逃过?那家伙对你那么好……呵呵,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孽种。”   小雷只是低垂着脑袋,他没有回答,也不欲解释,他怎么可能会让青年去吃这些人下的药?他不过是向青年的吃食中加注了一些能够任由自己控制的雷电之力,而这一切,这些人也是永远无法明白的。   “不是会说话吗?怎么变成哑巴了?”说着,霍尔挑起了小雷的下巴,毫无疑问,眼前这孩子拥有一张无与伦比的美人脸,也怪不得,当初会被温斯顿挑中,成为“贴身侍奴”。   说起温斯顿,霍尔冷哼一声,“温斯顿,是你们杀的吧?”一想到盈幻水珠现在都下落未卜,霍尔就气不打一处来,“信上说,我那友人的脸都已经被钝器砸烂了。”说着,他瞥了不远处的唐铬,“也就只有他的那把大刀,才能将人的头骨砸成那样,你说是不是?”   小雷没有回答,他不欲辩解什么,在他心里,同霍尔这样的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他只是想尽快揪出霍尔背后的那个人,好仔重新问问当年那件事,仅此而已。   见小雷一言不发,霍尔轻笑一声,在他看来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放弃抵抗了,他命人将小雷背穷,一步步走向最顶端、位于火山口的那处地界。   一路上,他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正确性”,“你是落跑的‘雕塑’,是犯下罪孽的神明,此时此刻,我需要在此地,将你审判。”他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着,由远及近,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控制,传递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中。   “你偷盗了宝珠,你熄灭了火种,你与暗黑之神勾结,你违背了世间的法则,此刻,我要将你送上高台,审判——审判——”   小雷被披上了他在身为“雕塑”时所穿的衣物,刹那间,那衣袍的暗纹被自然之力所点亮,散发出熠熠的华光,而与此同时,一股暗色的能量兀地自霍尔的衣袖中、领口里流泻而出,它们争先恐后地拥向小雷,而小雷则讽刺地勾起唇角——   果然如此么?   这个霍尔,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人而已,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圣山所在,怎么可能看得出“雕塑”礼袍的纹样,又怎么可能……知晓他犯下的种种罪孽?   “又见面了,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么?小雷并无任何同眼前这怪物寒暄的意思,如今他什么也看不见,也就没有所谓的“恐惧”了,他只是张嘴,想要问出那个自己想问的问题,然而——   “在询问之前,我劝你想好,如今,你还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是能够失去的。”   黑影的声音中不乏调笑。   小雷一怔,一瞬间,他近乎本能地想,于他而言,这世间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自己也没什么,是能够再失去的。   可下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了那个青年的身影。   青年说,自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青年认为,没有什么事物比他更值得。   他确信,如果自己落难,青年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   在此前不计其数的岁月里,小雷从没有得到过所谓的“爱”。   这样赤诚的东西,近乎令人的身体战栗起来,他想说自己不适应,所以选择逃离。   他甚至不知道,在自己心中,青年是否是那个“重要”的存在。   他唯一清楚的是,青年是那个“特殊”的存在。   最终,他沉默了。   他本是抱着舍弃一切的决心,选择再度与邪恶的魔神见面。   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可能输不起。   风声逐渐地近了。   黑影疑惑片刻,最终似乎是因为感到无聊,便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随后,小雷听见霍尔说:“看来,你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且,不打算反抗,是么?”   是这样……么?   正想着,小雷忽然感受到,周遭的温度变得更热了。   “没事,让‘神’来惩罚你的罪孽吧。”   身躯被缓慢地倾斜,小雷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打算投入最中心,火山的岩浆里。   这一刻,他不由感到讽刺,不信神明的商人,最终却成为了魔神的狂信徒。   毋庸置疑,被蛊惑的霍尔和被霍尔蛊惑的众人们,正迫不及待缓缓将小雷推下火山口。   要……反抗吗?第一瞬间,小雷的内心竟闪过这样的疑惑。   他能感觉到,那块被青年称为“帕恩之石”的东西,此刻正闪烁着耀目的光芒,并且,正炙热地紧贴在他的侧腰上。   青年告诉过他,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个东西,会成为他最有力的筹码。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哥会怎么样呢?   小雷不由想着。   他会不会落下泪来?会不会失声痛哭?   青年曾经说过,当一个人悲痛到极致的时候,无需任何外物的刺激,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疼痛。   所以,他会痛么?   风声更近了,近到霍尔的人近乎架不稳他的身躯,他们本欲一鼓作气将他推下山崖,然而却在最后一刻,怎么也松不开手。   “天!那是什么?”小雷听见有人惊呼。   “龙!是龙啊!”   惊叫声响起,又很快,风压的迫近,将一切惊慌都悄然吹散了。   哈,终究还是来了么?小雷勾起唇角,他抬头,朝火龙人的方向望去——不知为什么,离开一趟,他似乎又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大地开始震颤起来,巨物的降临令整个山崖都开始抖动,落石滚滚而下,人类在那种等级的庞然大物面前,显得那样渺小。   浩大的喧嚣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静,或许是因为敬畏,又或许是因为绝望,此时此刻,就连惊骇的尖叫声,都已然不复存在了。   由远及近地,小雷听见了一声轻笑,那是属于比列的独特音色,轻浮而又不失狂妄,“怎么,你准备去死了?怎么不提前叫我来参观?”   小雷静默着,一言不发。   而后,他又听见比列问,“那家伙呢?”   果然,还没有死心啊。小雷暗暗咬牙,原本无所谓生死的他,却忽然不想去死了。   他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家伙就能独占青年了?   “小崽子,我们没时间寒暄了。”龙吟,似乎自动转化为了他所能理解的字句,传入小雷的耳中。   小雷这才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比列都是与魔龙为伍的存在。   “闭嘴。”比列的语气里充斥着不耐,片刻后,小雷感觉到,比列迈步,踱到了自己的眼前。   “……饶……饶命!”人类微弱的求饶仿佛蝼蚁,他能感受到,这些原本挟持着自己的人,此刻正跪下身,向比列疯狂跪拜起来。   “你……你!”霍尔的声音颤抖着,似是含有怒气,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局面,也是他未曾料到的,“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这里来……”   “闭嘴!”比列的一声呵斥,伴随着什么东西刺入皮肉的声音,啪嗒一声,小雷知道,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倒下了。   “谁叫你动手的!”比列瞬间暴怒起来,他踢了眼前的龙指甲盖一脚,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还想问他一些事!”   龙的声音绵延而悠长,带着对渺小下等生物的不屑,“分明你说过,不喜欢这家伙,我不过是帮你解决掉他罢了。”   比列沉默片刻,随即“啧”了一声,“算了,随你吧,反正这家伙,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比列的话语轻飘飘的,就好像在他的眼中,霍尔的生命只不过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正如同曾经,霍尔对自己的奴隶那般。   虽然霍尔的命,在小雷看来也是一文不值的,但他却没想过这样草率地了解掉他。   起码,得让他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再死去吧,他想,比列和他的同伴一样,都是蠢货。   不屑一顾地踢开霍尔的尸体,比列走到小雷的面前。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带他离开?一瞬间,小雷有些想笑,他真想问问比列是哪儿来的底气,竟能说出这样不可理喻的话。   “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告诉我,那家伙去哪儿了?”比列说着,目光四下环顾着,竟然没在这秃驴的身边看见青年的影子,老实说他心中有几分困惑。   “那家伙”指得是谁,小雷自然再清楚不过。   若唐铬还躺在原来的地方,火龙人不可能看不见他。   所以,他应当是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小雷本该感到心安,然而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情绪却在他的心中漾开了。他也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就好像心中闷闷地响起了雷声,搅得他的并不安宁。   “算了,那家伙我可以慢慢找,巴尔赫斯,你先把这个秃驴带走吧。”比列说着,退开一步路,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青年竟会甩下这个秃驴自己离开。   所以,此时此刻,究竟该不该反抗呢?   小雷能感受到,龙的利爪离自己越来越近,或许下一刻,它就会拎起他,将他带到一个全新的地方。   那个地方,会有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吗?   小雷并未来得及深想。   因为下一刻,“宾——”的一声,是利爪与刀片兵刃相接的声音。   唐铬喘着粗气,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不过还好,在最后一刻,自己赶到了小雷的面前。 第79章 雷与火·奔逃   其实唐铬还是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他不知道为什么霍尔忽然倒在了血泊中,更不知道为什么这头熟悉的巨龙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最令他困惑的是,为什么此情此景竟是如此地熟悉,就好像只是换了一个场景,将原先在迦南的那一幕重新上演了一番似的。   巨龙的指甲被阿瑞斯的刃部弹开,但猛烈的罡风伴随着巨龙的低吼,又随之袭来,唐铬连忙拉着小雷向后撤,远离了这个随时可能成为攻击目标的地方。   比列嗤笑一声,纵身一跃,靴子稳稳地踩踏在地面上,他缓缓踱步,走到了唐铬的面前。   “出来了?倒也好,省得我再去找了。”他抬起下巴,满脸的倨傲,虽然是副小孩的模样,但却气势慑人,唐铬眯了眯眼,他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今他满心的困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唯有一点他无比清楚——此情此景,正同那日迦南的浩劫,极度类似。   当日比列是为了摧毁迦南而降临火山,而如今,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比列,我劝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攥紧了阿瑞斯的刀柄,因为炎热,唐铬的额角已然渗出了汗珠,眼前这头体型庞大的巨龙,仿佛一巴掌就能将他拍成肉饼,他真的能在这样的境况下救出克罗赛尔吗?   “老实说,我不想为难你,”比列眯了眯眼,“若是你没有随身携带那块石头,那么或许我还能将你看做一个无聊的普通人,可你不光拿到了那玩意,甚至将东西交给了……他。”比列的目光冷冷扫过小雷,眼中是若有若无的嘲讽,“那就只能拜托你们跟我走一趟了。”   跟他走一趟?去哪儿?   唐铬弓身,做出进攻的姿态,“如果我说‘不’呢?”   不对,他不用关心对方究竟想带他去哪儿,比列如今同魔兽同一阵营,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绝不能让小雷同魔兽阵营接触。   比列轻笑一声,像是一点也不将唐铬放在眼里:“拜托你好好看清现在的情况。”他勾起唇角,并展开双臂,背靠着拥护自己的巨龙,高声道:“你觉得你会有胜算吗?”   唐铬不说话了,老实说,巨龙同他的体型差异巨大,那近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用思考,就已经可以知道战斗的结果了。   更别说,此刻拦他身前的比列也同样不可小觑。   这次,莱耶的箭矢不再会成为最后致胜的关键,斐伽洛的水之力也无法再将他庇佑,甚于小雷……他还不是多年后威慑一方的克罗赛尔。   会输的,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这样说道。   但是,如果不战斗的话,难道要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雷被恶龙带走吗?   不,不行!   手心渗满了汗液,唐铬凝眉,暗暗咬牙,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能保护小雷的只有自己了!   “哥……”虽然目不能视,但小雷能感受到,青年正坚定地将自己护在身后,而巨龙的威压,正铺天盖地地袭来,在巨龙的衬托下,青年的气息显得那样弱小。   小雷明白,为了保护自己,青年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战斗,直到生命的尽头。就算内心有诸多疑惑,青年也从没有质问过自己,更没有怀疑过自己。   “比列,”微微仰起头,小雷知道比列大致的方向,“魔神的残魂,就是你最初的目的吧。”   什么?小雷的话语令唐铬一怔,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见霍尔的尸体疯狂颤动起来,一种与自然之力极其类似,但又不尽相同的力量自他体内疯狂流泻而出,它化作了一个模糊的形体,庞大却又没有具体的形状,令人……遍体生寒。   “各位,真是好久不见。”它的声音含混不清,但它想要表达的意思却能清晰地传达到每个人的脑海里,它分明没有具体的形态,可唐铬就是知道此刻,它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哈哈哈哈哈,”然而最终,它的目光却还是转到了小雷的身上,“或许,可以继续我们的交易?”   什么?什么交易?   唐铬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小雷,而此刻小雷却抿着嘴,一言不发。   “哦,原来你们还有交易啊?”比列勾起唇角,随即环胸,笑出了声:“那我稍微仁慈一点,最后给你们一些时间吧”   其实,他早就看出秃驴的眼盲并非自然因素导致,跟魔神交易么?这家伙比他想像的要有种啊。   再次交易,那家伙又会失去什么呢?双脚?双腿?   哈哈哈,变成残疾最好,这样,那家伙就不足以成为他的阻碍了。   这只是比列下意识的想法,那一刻,他甚至没有想通,自己为什么会将秃驴看做一种阻碍。   而听着比列此刻的话语,小雷已经明白,比列这次,是来回收魔神之力的。   原来,近些年魔兽的实力越来越强劲,竟是这个原因……以魔龙为首的暗之一族,用回收魔神残魂的方式,令魔兽的势力发展壮大。   顷刻间,小雷想通了所有,同时他也明白,如果想再向魔神提出疑问,那么此刻,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缓缓地,小雷攥紧了拳头,这些年以来,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他觉得自己能够放弃所有。   失去光明又能怎么样?哪怕失去双腿双脚,亦无法阻挡他窥视真理的决心……他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犹豫了呢?   他知道,此刻,正有一名青年不惜一切代价,挡在自己身前。   这人总是想要保护自己,并自以为……能够保护自己。   原本,他应当将这人看做世人中平平无奇的一份子,就如同那些曾疼爱过他,最终也将他驱逐的女人们那样。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很想知道,此刻,青年正用什么样的表情凝望着自己。   是失望,还是愤怒呢?最终,他也会抛弃自己吗?   恍惚间,小雷好像听见,有人正高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小雷!”   “小雷!!”   “克罗赛尔!!!”   一瞬间,他回过神来,他看不见青年的样貌,但却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们用自己的力量去寻求答案,好不好?”他听见青年这样对他说道。   用自己的力量……么,可是,要怎样去做呢?   小雷不由自主地伸手,他拽住了眼前人的衣角。   青年不知道,他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依靠“自己的力量”寻求了太久,他已经厌倦了一无所获,厌倦了迷茫,他需要一个方向,一个能让他追寻的目标,仅此而已。   不能让小雷跟这家伙达成交易!   唐铬暗暗咬牙,第一次,它拿走了小雷的视线,再一次,它又会拿走什么呢?他不能让小雷冒这个险,哪怕……这是小雷本有的主张。   “比列,小雷不会跟它达成任何交易,我们也绝对不会跟你走。”目光在巨龙、比列、魔神三者间来回游走,唐铬已经沉着了太多。   只希望小雷不会怪罪自己的自作主张。   “看来,霍尔变更行进路线、声称自己有复明配方,都是因为你。”最终,小雷只是低笑出声,他抬头,冲那残魂所在的方向道:“为了把我们带到这座山上来,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一声闷雷,唐铬抬头望向天空,被熔岩照耀得通红的云层中,雷电的力量正在其中闪动。   “是我没错,看来,失去光明的生活果然是痛苦的。”魔神的声音,伴随着乍起的惊雷,近乎灼痛了唐铬的耳朵,“如果你想要复明,也不是不——”   “闭嘴!”   紫色的电光伴随雷鸣,劈到了那黑影的形体之上。   魔龙发出了哀嚎——它的皮肉被无差别攻击的雷电力量击穿,痛觉深入骨髓。   伴随着巴尔赫斯的挣扎,刹那间,地动山摇。   不远处,唐铬看见岩浆喷涌而出,他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移动,转身抱住小雷,疾步往山下奔去——   此情此景,硬刚显然不是最正确的应对方式,虽然同样希望渺茫,但还是能逃则逃吧。   “小雷,答应我,不要再接触那个……魔神了,好不好?”   “我会陪你寻找答案,我会帮你寻找答案。”   “有些东西,哪怕你再想要,也不要让它成为伤害你身体的原因,好不好?”   “好不好?!”   小雷久久没有回答。   毋宁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答应青年的要求,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动摇了这千百年来,深埋在自己心中的信念。   这个他该被成为“哥”的人,大概,只有十多二十岁的年纪。   他是永远不会真正明白自己的。   他是不老不死的怪物,是被困在一个疑问中永远出不来的人。   跟自己这样的人呆在一起,只会……带来伤害。   风声,伴随着比列的轻笑,再度自他们身后响起。   小雷知道,比列是不会伤害青年的。   他的目标只有自己。   原来一路上,他们所听见的风声,都是巨龙、是龙人扇动翅膀的声响。   唐铬背上背着大刀,怀里抱着小雷,步履踉跄,余光中,他望见了展开双翼的比列,正笑着追逐在自己身后。   原来这时候,比列就已经有龙翼了啊,只不过,他的翼展并没有记忆中的成年比列那样大,但用来追踪只能用两条腿跑步的自己,应该是足够的。   下坡路,本就极其容易受伤。   山路崎岖,唐铬的脚尖踢到了凹凸不平的石面上。   下一刻,他的身体倾倒,再也无力保持平衡,他死死抱住小雷,就那样摔了下去。 第80章 雷与火·无法再失去   为了不让自己怀中的小雷受到伤害,唐铬近乎可以说是将自己充做了肉垫子,他疯狂护住怀中的小雷,让对方窝在自己坚实的怀抱中,而他自己则被坚硬的石头磕得七荤八素。   最终,他们二人摔在了一处相对而言较为平坦的地面——这里曾是霍尔举办宴会的地方,周遭还蜷缩着瑟瑟发抖的人类,他们有的是霍尔的手下,有的则是被虏来奴隶,这些人面如土色,有些甚至望着山顶处的巨龙,颤抖着尿了裤子。   唐铬被摔得半天没缓过神来,最终还是比列扇动翅膀的声音,令他咬牙重新站起。   所幸,小雷没事。   确认完小雷的情况,唐铬略略放松了自己紧绷的神经,他将小雷放回到地面,默不作声地用手背推推他,“你先走。”他低声对小雷道。   听着青年的话语,一时间,小雷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人是想让自己离开,而后孤身一人面对比列和那头巨龙么?真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一句勇气可嘉,他……是想找死吗?   见小雷半晌没有动作,唐铬以为他是被摔傻了,顾不得上方正一脸玩味看向这头的比列,他对小雷说:“你放心,等我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就下山来找你……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吧,用你的能力。”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吗?一瞬间,小雷简直觉得唐铬的脑子坏掉了,虽然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逃离巨龙的利爪,但是……但是明明青年说好的,要一直跟他一起的!   “你留在这,干什么?”小雷咬牙,一字一顿地问道。   唐铬静默片刻,他缓缓握紧了阿瑞斯的刀柄,他环视着眼下狼藉一片的宴会现场,还有这些,正瑟缩地望向这头的人类们,不由对小雷道:   “我们掉到了之前宴会的地方,跟我们一起上来的商队成员,有很多还留在这里……我被霍尔雇佣,负责守护大家的安全,所以我得等到商队成员全部撤离后,才能离开。”唐铬是沉着的,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忘记了自己身为保护者的责任,但此刻,人们看向他的目光,就好像凝视着唯一的希望,一时间,无与伦比的责任感瞬间倾覆在了他的身体上,他明白自己不能一个人带着小雷离开。   因为,有更多的人正需要着自己。   听着唐铬的话语,一瞬间,小雷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了唐铬话里的意思,但明白,并不意味着理解,唐铬竟然要为了这些同他没有交集的人类,转身向没有胜算的恶龙挥刀吗?   这……这根本就不是勇气,而是一种愚蠢!小雷分明知晓这个道理,却不知为何整个人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隆隆的雷声,于这一刻再度响起。   比列听见唐铬的话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些所谓“人类”的死活。   来的路上,巴尔赫斯好像不小心将几人扇下了悬崖,但……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一些没有力量的微贱之命罢了。   若说黑发男人为那秃驴留下,那他倒还稍微能够理解。   而如今,这人竟是摆出这样一副意欲拯救天下苍生的模样,哈哈,真是可笑,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让巴尔赫斯陪这些可怜的人类大闹一场了。   看着自己应当保护的人一个个死去,届时,青年的脸上又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   下一刻,比列抬起手,山顶的巨龙得到了指令,顷刻间扇动翅膀,缓缓向此处飞来。   刹那间,地动山摇,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巨龙的移动,还因为……火山本身的力量。   哭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唐铬咬牙,他转过身,抬起手,面对着眼前不明情况的商队成员们,他高声道:“霍尔已经死了,现在由我来保证你们的安全,现在我们要尽快沿着上山的路离开,我会拖住——”   话音未落,比列的进攻便毫不留情地刮打在了唐铬的阿瑞斯刀背上。   “真会说大话啊。”比列的轻笑,伴随着巨龙的咆哮,一瞬间,望着那近乎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一瞬间,唐铬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但……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后撤一步,混乱中,唐铬找到了自己从温斯顿手中救下的那名女奴,他将小雷塞进女奴的手中,“照顾好他,我随后就到。”   雷声、龙吟声和唐铬说话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一时间,小雷近乎无法辨别周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感到荒谬——青年竟然想在这一刻甩开自己。   不是说,他们是最好的搭档吗?   不是说,以后所有的行动都会带上自己,并且永远不离开自己吗?   原来,这个音色敦厚老实的青年,也会骗人。   然而拉住自己的女奴却格外听青年的话,她不由分说地拽住自己的手臂,就要离开青年所在的地方。   热,好热,那块青年说给予的石头,正炙热地在小雷的怀中闪耀着,他知道,唯有青年的黑色斗篷,能够遮住它的光辉,他还记得,青年曾经说过,希望关键的时候,它能够作为自己最后的庇佑。   女奴拽着什么也看不见的他,越走越远。   看着商队的成员在部分人的组织下缓步向山下撤离,看着那个眼盲的少年终究离自己远去了,唐铬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了一种极度复杂的情感,这情感令他的内心兀地升腾出了一丝悲戚,与此同时,却又令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力量的来源并非是任何外力的加持,而是出于他的内心——   只要能够保护小雷、保护所有自己应该保护的人,他便不再畏惧。   唐铬转过身,面向比列,面向眼前这近乎遮天蔽日的巨龙,他明白,此战或许毫无胜算,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很可能在这个夜晚迎来终焉。   然而他害怕吗?其实并不,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个未来,在那个未来里,小雷的双眸已经复明,并且成为了迦南人人敬仰的法者,而依姆霍特家族也依旧存在着,他们供奉着他、爱戴着他、并敬仰着他。   如果说,自己舍弃性命的战斗,能够迎来那样的结局,那么或许……也不错?   巨龙的利爪一下下撕扯在他的身体上,刀柄震得人虎口发疼,而比列的火系魔法也无时无刻不侵扰着他的身体,那毫不留情的火舌,也一下下地舔舐在他的身体上,他费力地躲闪着,却依旧免不了被烧伤。   比列的攻击,毫不留情,他睁着淡金的眼眸,几近疯狂地挥动着利爪,他利用着自己教授给他的身法,不遗余力地攻击着唐铬,毫不手软。   作为师父,或许是应当高兴的。   但此刻唐铬的心情,却更多地是难以言喻。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龙骨压迫着、被龙爪撕裂着,他的皮肤破开,血水不住地自伤口流出,他的头发被比列喷出的火焰烧焦,他甚至能闻到……发丝一点点被烈火焚尽的味道。   然而,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的疼痛,他麻木地进行着格挡的动作,并期望自己的攻击能起到一点点的作用,可惜巨龙的皮肤就跟铜墙铁壁一般,打不碎、敲不破。   比列的身形飘忽不定,因为占据了高位的优势,他显得格外游刃有余,唐铬知道他正在同自己说话,那双薄唇吐出的,尽是嘲讽的话语,他没有注意去听其中的内容——他只感到遗憾,和痛惜。   他遗憾,明明那么想治好小雷的眼睛,然而这一切终究也都是魔神的阴谋;他痛惜,明明已经决定好了要带着小雷浪迹天涯,然而他的生命却好像只能于此时此刻,交代在这里。   他……感到痛苦,痛苦小雷从孩童长到成年的人生里,或许再无自己的参与,痛苦自己终究没能守护他到最后一刻。   不知为什么,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即将离开了。   终于,巨龙将他逼退至山崖边,本能迫使他用双手死死抓住了崖壁——从这里掉下去,他必死无疑。   这场战斗的结果,显而易见。   唐铬听见了比列的轻笑,“行了,就到这里吧。”他对本欲继续攻击的巨龙说:“把他带走,我去找下面那个,紫色的家伙。”   说完,他便扇动翅膀,以肉眼难以追寻的速度,冲山下滑翔而去。   ·   发生什么事了?因为看不见周遭的景色,对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小雷一无所知,他只能听见耳边嘈杂的惊叫声,有人说:“天啊!龙!英雄被龙抓住了!”   “天杀的!它想将英雄扔进熔岩里!”   “不要……不要这样!”   “可惜我们救不了他……”   听着耳边的话语,小雷怔住了,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心脏停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他甚至什么也看不见,其实,他应该留下来同青年一起战斗的。   但,就因为这该死的眼盲,一直以来,他都被青年视作需要被保护的对象,明明……明明他还有力量,明明他也能……   雷声,伴随着风声与人类的尖叫,令人近乎直不起身子来,下一刻,那个抱住自己女奴惊叫一声,而后重重地跌坐到了地面上。   小雷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如今他已经无法通过自然之力感受到比列的位置,但是他知道,那个前来寻他的少年就在这里——距离自己不远的上空。   “我跟你走。”他伸出双手,对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道。   就算死,青年的身边,他们是战友,他们应该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们组合叫——雷铬?   没错,是这个令人听着就想发笑的名字,然而不止为什么,这一刻,小雷心中竟然泛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   既然比列是来捉他的,那便跟着他走吧,能跟青年在一起,好像无论什么样的地方,都不再无趣了呢。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见了比列嗤笑的声音。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来找你的。”   说着,比列倾身而上,他伸出手,目标直指小雷的心口——那个揣有帕恩之石的地方。   顷刻间,雷电的力量自苍穹处恶狠狠砸来,一瞬间,比列好像闻到了自己翅膀被烤焦的味道。   雷电的光焰,刹那间仿佛照亮了整片森林,比列的身躯不住地抽搐颤抖着,然而他却不愿意松开自己的手——因为他已经抓住了,那块不可思议的石头,此刻,它正闪着耀目的雷电之光。   不,绝不能被拿走。   同样将石头狠狠握住,这是此刻小雷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他记得,自己从不这么努力地,试图想要留住什么,然而此时此刻,唯独青年郑重其事交予过他的东西,他无法忘记。   “你!”比列额头青筋暴起,不知为什么,这秃驴的体内竟顷刻之间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但他也同样不甘示弱,他就是要得到!就是要得到青年唯一没给过他的东西!   所以说,一点也不公平。   这一刻,火龙人想。   这个名叫帕恩之石的东西,明明如此强大,但青年却从没想过要将这玩意儿给他,那人甚至不愿意让让他玩一下下,而只是下意识地将他递给了自己最喜欢的小孩——这个该死的秃驴。   凭什么?火龙人想,凭什么?   这一刻,小雷仿佛尝到了,唇齿间血的味道。   原来,为了不让这石头被夺走,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而,为什么呢?为什么它却还是一点点地从自己手指中脱出?   小雷自是看不见,这一刻,比列的额头顶端,正缓缓地生出了一对龙角。   这是他更趋近于龙的证明,这说明,火龙人将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当石头完完整整地落入自己的手中,比列知道,终究自己还是自己赢了。   他清晰地看见,那秃驴脸上名为“绝望”的神色,那一刻,他的心中闪过了一丝隐秘的快意。   “秃驴,你连最重要的东西都守不住,还谈什么寻求真理呢?”将那颗闪着紫色光焰的石块抛于空中、而后稳稳接住,“不如告诉你吧,孬种,我会亲手将那个家伙推进熔岩里,这是他轻视我的惩罚。”   风声,越来越远,比列扇动着翅膀,终究远去了。   周遭的人类这时才一个接一个地再次爬起身,一时间,他们谁也不敢再接近小雷,毕竟,方才的那股从天而降的力量,只能用神迹来解释。   一时间,有人意识到,或许小雷就是依姆霍特家族的那尊雕塑,如今它活了过来,成为了神的替身,前来拯救世人。   然而,前来拯救世人的“神明”,却只是抬头,近乎呆滞地凝望着帕卡亚火山的方向,一瞬间,比列的声音再度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   你连最重要的东西都守不住,还谈什么寻求真理呢?   是的,当那块石头脱离自己掌心的那一瞬间,小雷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自己的弱小先令他失去了青年,后面,他竟连青年给予他的东西,都守护不了了,他真是没用……他真是,没用!   隆隆的雷声,伴随着闪电瞬间照亮大地。   下一刻,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向这个世界,雨声、雷声,数不尽的声音,模糊了所有人的听觉。   “天啊!”一个女人的惊叫,令小雷略微回过神,“掉下去了!龙把英雄扔进火山里了!”   什么?   不……不要……   “真的!是真的!”   “不,那是因为英雄砍断了龙的脚,因为他不愿意被他们带走!”   不,这些愚蠢的人类!都别说了!   从没有哪一刻,小雷如此惧怕失去。   青年的声音仿佛再度自他耳边响起——   “我们用自己力量去寻求答案,好不好?”   好的,我已经明白了;好,我什么都答应你,从此以后没有欺骗,不再隐瞒,说好了的。   可你为什么却在这种时候……丢下了我呢?   火山的方向,兀地传来一阵悠长的龙吟。   缓缓地,滚滚的乌云,以火山口为中心,开始卷动着,疯狂聚集。   小雷抬起手,他忽然下定了决心——虽然他目不能视,但他要用雷的力量,确认青年的存在。   雷电的力量逐渐被他凝聚于手心,就好像疯狂滚动的乌云,正聚集着电闪雷鸣,疯狂向中心涌去。   “天啊!那个长翅膀的!发光了!”   “什么?那是什么光?”   刹那间,伴随着雨声,雷电的力量倾覆于大地。   黑夜,被一道紫色的光束瞬间劈开,仿佛刹那间,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尽的永昼。   世界仿佛都陷入了停滞,直到巨龙凄厉的哀鸣划破了这仿佛长达永久的沉静。   流动的光束,照亮了小雷的眼睛,虽然他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但他的周遭,所有人都知道,这近乎可被称为神降的雷光,是出自这个,似乎毫不起眼的盲人小孩之手。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伏下去,他们参拜着这降世的神明,然而神明却在无尽的雷光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没有,在雷电的触须中,他翻到了巨龙奄奄一息的躯体,感受到了火龙人仅存一息的可悲生命力,却唯独,没有属于记忆中那个青年的身影。   而那块闪耀着无尽光芒的石头,也仿佛骤然间蒸发殆尽。   它和青年一起消失了,不留任何痕迹。   当真正的白昼降临,缓缓地,小雷垂下了自己的无力的手。   巨龙和比列,早已身负重伤,在天亮之前匆匆离去。   而记忆中的那名青年,就此也彻底没了消息。   这一刻,小雷知道,如今,自己便真是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 第81章 水·人鱼的小岛   雷光降临于世的那一刻,唐铬正缓缓向火山口坠落。   或许,他的身躯会在下一刻便被熔岩侵蚀殆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死无葬身之地”,但唐铬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因为在生命即将迎来的那一刻,他亲眼目睹了神迹的降临。   那是属于小雷的力量,是他即将成为克罗赛尔的证明,他知道。   他还看见比列扇动着翅膀,宛若一簇飞速移动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这边迎来。   他似乎还听见,来自于比列的怒吼,那吼声悠长而凄厉,就仿佛真正的龙吟。   就同那头名为巴尔赫斯的龙吟声一样。   说起来,自己做事还真是不过脑子啊,竟然选在这个时候,砍断魔龙的利爪么?刚开始他不过只是想挣脱那有力的挟持而已,只是没想到龙会这么快就飞到火山口上方罢了,哈哈,他的进攻向来是冲动的,也难怪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生命的尽头,唐铬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   这一刻,他思考了许多事,有关于法神的,有关于他自己的,也有关于迦南的。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他会穿梭到这个世界来呢?直到这一刻,他还是未能找出答案。   唐铬做足了准备,却迟迟没能迎来死亡,而周遭无尽的电光,似乎也悄无声息地绕开了他。   这是……为什么呢?   唐铬睁着眼,他看见比列正咬牙切齿地凝视着自己——那家伙近乎可以说是俯冲了下来,他看见他的身躯被雷光的威压炙烤得生了烟,也就是在这时,唐铬才意识到,比列也受了伤。   这象征着神降的雷电之力,已让比列失去了反抗能力,唐铬看见他朝自己伸出手,而比列的手中,那帕恩之石,正闪耀着紫色的光焰。   那是属于自己的石头。   于是,近乎本能地,唐铬朝比列伸出了手——   回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此刻,黯淡无光的帕恩之石正如同死物一般,安静地停放在唐铬的手中,而唐铬望着眼前辽阔无垠的海面,思绪陷入了凝滞。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就连头发都被烈火烧得凹凸不平,但毋庸置疑,这是他曾同巨龙战斗的证明。   他还没能跳脱出那时的场景,所以眼下的一切,只令他脑袋发懵。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抵达了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种感觉,令他想到了刚刚离开迦南城、第一次降临到那片蛮荒之地的时候。   海风吹拂过他的鬓发,唐铬吸了吸鼻子,闻见了专属于海洋的味道。   片刻后,他这才察觉到此地的异常,他开始疯狂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最终在发现自己的身上没有一丝烫伤时,他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   他跟巨龙的打斗是真的,被比列喷吐出的烈焰所伤也是真的,他还记得,那火焰焚烧在他皮肤上的灼痛。   自己的身体上应当是留下了烫伤的,他确定。   然而此刻,他的身上却只留有一些陈年的旧伤,还有……那被巨龙狠狠抓挠的那处痕迹。   没有烧伤。   这……怎么可能呢?   思绪空茫片刻,直到唐铬在胸前感受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冰凉,这感觉,就跟当年在烈火之狱时,被水之力润泽的感觉一样。   ……水之力?   唐铬连忙掏出自己放于胸襟前的东西,此刻,在日光的照耀下,它正散发出着莹润的蓝色光芒,将盈幻水珠放在视线前仔细打量,最后唐铬竟惊奇地发现,这玩意儿似乎正随着海浪的奔流,而细微地共鸣着。   盈幻水珠……是它保护了自己吗?就跟斐伽洛一样。   唐铬将东西合握在手中,放于心口,轻轻地闭上眼。   这是他冒险为小雷取得的东西,是他到过那个时空,遇见过小雷的唯一证明。   将身上的行头翻了个遍,看着如今自己身上唯三剩下的东西,唐铬不免苦笑,他一个人干干净净地去往那个世界,离开的时候,竟也除了那个黑色的头蓬,什么也没留下。   只有阿瑞斯、小绿瓶、帕恩之石,永远陪伴着自己。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唐铬分外笃定,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座火山、那处森林,甚至那片时空了。   或许,他再也无法见到小雷了。   这一猜想令唐铬下意识地痛心起来,虽然他一早便知道这是注定的结果,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切竟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同小雷说一声“再见”,在最后一刻……他明明还叫小雷等着自己。   是他食言了,对不起。   唐铬坐在这座荒岛上,回忆着自己同小雷……还有比列的种种过往,巨龙、魔兽、魔神、答案……这些东西在他心中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令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沙滩前坐了多久,直到日暮时分,天色逐渐转为暗,唐铬才迟迟开始思考起一个实际的问题——   所以现在,他究竟身在何方呢?   唐铬迈开步伐,又从夕阳时分走到晚上,最终他确定,这个岛屿的确没有人烟,并且岛屿整体的面积并不算大。   虽然如今他的内心的确是有些悲伤,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今他最应该思考的,就是怎么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座小岛。   第一天夜晚,凭借多年野外生存的经验,唐铬在海边生了火,并为自己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小房,他虽然很想制作一艘船最终划着离开这里,但上天可鉴,对于造船,他的确是一无所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会游泳,也会捉鱼,他不至于饿死在这里……虽然如果再不找到水的话,他可能就会渴死在这儿了。   第二天一早,天本应该大亮了,但天空却阴沉得格外厉害,好像要下雨了,心知自己昨晚上刚搭建好的住处可能保不住了,甚至这座小破岛也很有可能就此淹沉在汹涌的海浪之中,没做多想,唐铬便朝着小岛地势最高的位置跑去。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到山顶,暴雨便毫不留情地拼命砸了下来。   望着那闪耀着雷光的云层,听着耳边熟悉的雷鸣,唐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在暴雨倾盆的雷鸣声中,小雷能否找到他的身影呢?   这一刻,他才迟迟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将小雷和克罗赛尔分作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正如初遇时,小雷说期望自己的那样。   如果再次相见,彼此又会是什么模样呢?唐铬想,如果是小雷最终变成了自己所熟悉的克罗赛尔,那或许自己也无法再像曾经那般对待他了吧。   很快,雨点与飓风便强迫他回过神——眼下的境况,似乎并不容许他想那些有的没的。   汹涌的海浪,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座可怜的小岛吞噬殆尽,唐铬紧紧抱住一颗坚硬的石头,他凝望着这座已然被吞没得只剩小半的岛屿,不由得一阵苦笑。   怎么刚到这里来,就让他遇到了这种事啊。   运气还真是不怎么好呢。   唐铬觉得自己的身体简直都要被那豆大的雨点砸懵砸肿了。   暴雨终于停歇,小岛被淹得只剩一个山顶,但所幸,唐铬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雨后的天空,干净得就好像要同眼前的海面连接在一起一样。   望着脚边的积水,唐铬想,起码这下,不用再担心没有淡水喝了。   当海水逐渐褪去,整座小岛都湿漉漉的,唐铬甚至在岛上捡到了许多贝壳和鱼类。   斐伽洛保佑我,这下也不会被饿死了,一边将海物检入用衣袍制成的布袋里,唐铬一边想。   最终,唐铬回到了自己最初着陆的那片土地——他想找到自己为建造房子而打下的地基。   确认地方没错,唐铬看着地面,眨了眨眼睛。   他再度开始怀疑这眼下的一切都不过一场幻梦罢了。   因为世人们都说,盖提亚大陆没有人鱼。   然而此刻,搁浅在岸边的,不是人鱼又是什么?   那人鱼留有一头蓝色的长发,湿漉的发丝贴在那白皙的脸蛋上,合着那折射着奇异光芒的月白色鱼尾,令唐铬僵在原地,无比紧张。   这张熟悉的脸,毋庸置疑,就是唐铬记忆里的斐伽洛,不过,眼下的斐伽洛好像比他熟识的那位年龄更小,少年的身形,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   难道斐伽洛说自己是人鱼,其实都是真的?难道水之法神的本体,就是一尾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鱼?一时间,太多的困惑充斥了唐铬的大脑,但犹豫片刻,他还是缓缓朝人鱼走去。   手指轻轻谈着他的鼻息,唐铬松了口气,这人鱼尚且还有生命的气息,只或许是因为头部撞到了礁石,昏了过去。   唐铬小心翼翼将斐伽洛抱起,虽然鱼尾很长,但抱在怀里却是意外的轻巧,他轻轻将海水掬到斐伽洛的鱼尾上,他望着他漂亮的尾鳍,一时间觉得它简直是这自然界最美最奇异的造物。   唐铬知道怎么救人,但却不知道该怎么救人鱼,在给斐伽洛喂过食物后,唐铬就坐在他的身边,安静地等他醒过来。   然而一整天过去了,直到夜幕再度降临,人鱼都没有睁开眼睛。   唐铬实在是担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敢让人鱼离开水,却又害怕浪潮会将人鱼人鱼带离自己身边,于是当天晚上,他便忍着寒冷,握着人鱼的手,同样躺在了海水边上。   斐伽洛……快醒醒,内心有太多的疑惑有待解答,譬如自己是怎么抵达这个地方,斐伽洛又为什么会成为人鱼,而这一切又究竟是不是梦境,唐铬近乎执著地望着斐伽洛的睡颜,最后闭上了眼睛。 第82章 水·人鱼的计谋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唐铬惊觉自己手中空空如也——他本应该抓住人鱼的手腕才对!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臂却是被一只白皙的轻轻拉住。   抬起的鱼尾,漾起了水花,遮蔽住唐铬的视线,当他抬起头终于同人鱼对视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同斐伽洛见面的第一次。   蔚蓝的眸子如同湖水,如同海面,将一切富有生机的底色都藏于其中,最后只剩下了澄澈的灵动,这一刻,唐铬不由自主地叫出了斐伽洛的名字。   然而斐伽洛却眨眨眼,他的手臂半支起身子,嘴角克制地勾着,一个略带几分狡黠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唐铬这才如梦初醒,他兀地坐起身,涨红了脸颊,他意识到这里的斐伽洛并不认知自己,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斐伽洛的问题,他只情不自禁地凝视着斐伽洛的眼睛:“你是真的是人鱼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真的太好奇。   然而斐伽洛却冲他挑了挑眉,他摆动着鱼尾,抬起了下巴:“你怎么认为不是真的?难道是因为它看起来太假?”   唐铬的腿被斐伽洛的鱼尾不轻不重地扫了一下,就那一下,令他确定眼前的人鱼是真的……很奇怪,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他分明都是自己记忆中的斐伽洛,如果说眼下的境况就跟自己在商队中第一次遇到小雷时那样,那这时候的斐伽洛,又究竟身处于一个怎么样的时期呢?他后面有了腿,还加入了霍华德家族,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心中有太多待解答的迷惑,此刻唐铬唯一知道的,就是眼前的斐伽洛其实并不认识自己,“我……你……你是被海浪冲到这里来的吗?”   斐伽洛盯着唐铬,忽然兀地眯起眼,“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认识你。”几乎没做反抗,唐铬便很快回答了,“在未来。”   斐伽洛是水之自然力的持有者,那样的未来,他能预知到吗?唐铬想。   时间仿佛凝滞了,斐伽洛半眯着双眼,就那样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唐铬,最终,他哼笑出声:“虽然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过虚假,但我不讨厌。”   他并不追究唐铬那莫须有的发言,下一刻,他攥住了唐铬胸前的衣襟,唐铬下意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还好他没有忘记斐伽洛究竟有多么滑头。   盈幻水珠差点被这家伙顺走了。   凝视着斐伽洛微眯的眼睛,唐铬的表情是诚恳的。   同他对视半阵,最终斐伽洛缓缓松开了手,“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宝贝?”他问,见唐铬不回答,便又紧接着说:“把它送给我吧。”   一时间唐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这么理直气壮地找人要一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东西啊?   “我不会亏待你的,”仿佛看透了唐铬的想法,斐伽洛微微眯起眼:“你把它给我,我就会带你离开这座荒岛,去到有人类生活的地方。”   “那里很远吗?”唐铬忍不住问,他对自己到来的这个地方一无所知,并且老实说,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海洋,他难以想象它的深度,对它也有着本能般的畏怯。   “很远,就算你造一艘船,都不一定能到。”斐伽洛回答得极为笃定,看来他对这一片海域的情况十分熟悉。   毋庸置疑,斐伽洛开出的条件是诱人的,但就跟帕恩之石一样,唐铬觉得,既然是承载着自己和小雷回忆的东西,就不能随随便便地赠予他人。   “谢谢你,但这个……不行。”唐铬将盈幻水珠攥在手心,他观察着斐伽洛的脸色,有些害怕他为自己的决定生气。   “那我就不帮你,让你饿死在这座岛上。”斐伽洛的威胁毫无技术含量,但确也抓住了唐铬的软肋。   静默偏科,唐铬说:“我会活着,也会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毕竟,自己不能这辈子都只依靠别人的帮助。   一个人,需要拥有原则,也需要拥有能够捍卫原则的能力,他冲斐伽洛笑笑:“抱歉啊,因为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斐伽洛不说话了,他只背过身,百无聊赖一般,甩动着自己的鱼尾——这大概就是他展现自己不悦的方式之一。   “你是从人鱼的国度来吗?”不想让气氛就此僵硬下去,于是唐铬忍不住问出口,“其实,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鱼。”   斐伽洛静默片刻,再度转过头,他脸上的愠怒已经不知去往何方了,“人鱼的国度?嗯,原来你们是这样称呼的么?是的,我离家出走,刚到海面上来,到就遇到了风暴,真是运气不好。”   离家出走?唐铬不免惊讶,原来,斐伽洛竟是有亲人的么?这无疑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本以为,像克罗赛尔比列斐伽洛这样神奇的人,是不会有俗世的牵绊的。   “那你……离家出走的话,家人一定会担心的。”看着斐伽洛的眼睛,唐铬不由道:“还是早点回到他们身边吧。”   天,真是个笨蛋,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斐伽洛的内心忽然起了戏弄的心思,“不,我不想回去……他们要强迫我跟一只鲨鱼结婚,我回去之后,爸爸妈妈肯定会……”   斐伽洛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令唐铬自动忽略了他话里的荒诞不经,“怎……怎么能这样呢?为什么要跟鲨鱼结婚啊?你们那没有别的人鱼?”   斐伽洛摇头,只轻轻拍打着鱼尾:“因为鲨鱼是我们的天敌,只要跟它们通婚,它们就不会再进攻我家的城堡。”   唐铬的大脑宕机了片刻,他不免笑出声:“原来你是人鱼王子啊。”其实到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斐伽洛是在寻自己开心了,不过,他愿意陪他演下去。   王子?唐铬的语气颇有几分宠溺的意味,听得斐伽洛脸热,不过既然自己的伎俩被唐铬识破,他也觉得没趣了,“明天早上,会有渔船要来。”他敛去神情,直接告诉了唐铬一个重要的讯息。   这话题转变得太快,唐铬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们是追着我来的,我要你帮我,跟他们一起走,并且护着我。”斐伽洛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盘算,唐铬看着这样的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这的的确确正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斐伽洛没错,既狡猾,又调皮,让人又爱又恨。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他,却被关在了迦南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唐铬暗暗攥紧了拳头,更加坚定了自己回到迦南的信念。   然而,方法在哪里呢?眼下的这一切,显然是同她所熟知的那个社会脱节的。   “追着你来?”唐铬不由困惑,“那些人,是渔民吗?”   “不算是,但他们有船,是专程为了捕捞而来,”勾了勾唇角,斐伽洛的脸上略有一丝嘲讽,“为了捕捞人鱼,他们大概已经蹲守很久了,我浮上海面的时候,他们的船正巧遇上了暴风雨,他们甚至不惜舍弃逃命的机会都要来捉我呢,我本来以为我成功逃走了,但是……”他从自己的鳞片中摸出了一样亮晶晶的东西,“我刚发现我身上有这个,这是他们饲养的鸟类喜欢的东西,依靠这个他们能找到我的位置。”   唐铬不免紧张起来,不难想像这些人想对斐伽洛做些什么,然而此刻的斐伽洛却是满脸的轻松,像是完全没把这些人类的小伎俩放在心上似的,“所以说,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吧。”   到了……也好,唐铬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阿瑞斯,一些渔民,算不了什么,要是谈和不成,他能为斐伽洛杀出一条……   “我是叫你扮成抓到我的人,不是叫你去杀人的。”一眼便看透了唐铬的心思,斐伽洛眼中颇有几分无奈。   斐伽洛这口吻,倒全然不像是第一天同自己认识,唐铬内心笑笑,大概这人从小到大都这么自来熟吧:“为什么要假扮呢?直接解决或许会轻松很多。”   凝望着唐铬的脸,斐伽洛的神色有那么一丝的怔愣:“为什么,你的眼睛明明是温柔的,但说出的话,却透着杀气呢?”   闻言,唐铬不禁沉默了。   他知道,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已经将自己改变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年,这样的自己……斐伽洛还会喜欢吗?   罢了,反正,他也从不奢望斐伽洛能够喜欢自己,自己能保护他、能守护他,这就足够了。   之后,斐伽洛向唐铬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唐铬也这才得知,原来想要捕捞人鱼的,并非普通的渔民,那些人开着宏伟的商船,穿着整齐划一的服饰,像是在为正规军卖命。   这也就难怪,他们身上会有那种可供追踪人鱼的专用饵料了。   “这种人,一般都很讲究所谓的‘面子’,”斐伽洛眯起眼,一个狡黠的笑容,“你只要告诉他是你先捕捞到了我,他们不会硬抢的。”更何况,眼前的青年看起来身手不错,想来也不是能轻易招惹的对象。   “你是想跟他们一起到陆地上去吗?”唐铬试探性地问出口,实际上,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人鱼要放弃属于自己的海洋,去接触那些危险的人类。   “我喜欢财宝,还有人类所谓的……权利。”说着,斐伽洛悠悠然地眯起眼,“一句话,你帮不帮?”   自己自然不可能扔下斐伽洛不管,就算是为了斐伽洛的安全,这种要求他也不会拒绝,“当然,我会帮你的。”他说。 第83章 水·皇室的来访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唐铬同斐伽洛达成了“合作”的协议,他们决定扮成无辜的受害者,静候抓捕者的到来。   在此期间,斐伽洛经常十分“贴心”地为唐铬潜入深海,他将许多可供食用的鱼肉放到唐铬脚边,一副不想唐铬被饿死的样子。   “你不需要吗?这些吃的?”烤熟的食物,斐伽洛向来不会碰,而唐铬又从来没见过他进食,这让他觉得奇怪,难道人鱼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吗?   对于唐铬的邀请,斐伽洛果不其然摇头,“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在海里?”唐铬不免睁大的双眼。   斐伽洛笑着点点头。   “也吃这些鱼么?生吃?”想象着斐伽洛抓住鱼身不住啃噬的样子,唐铬便不免觉得毛骨悚然,这无疑有些颠覆斐伽洛在自己心目中的神圣形象。   但,生物进食,本就是自然发展的本能,“你是因为不愿让我看见,所以才到海里面去吃的么?”   斐伽洛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认真思考唐铬的问题,“或许吧,你可以这么理解。”他说,“谁愿意自毁形象呢?更何况在你心里,我似乎是很美好的存在。”   没想到斐伽洛会这么说,一时间唐铬有些不好意思,他为自己能改变斐伽洛的行为而感到荣幸,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斐伽洛过于约束自己的行为,“不用,一切,以你开心为准。”   “哦,是吗?”眼前的蓝发少年眯起眼,“那如果,我吃的是鲸鱼,你也能够接受吗?”   鲸鱼?难以想象呢,如果真的能吃完的话……唐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斐伽洛平坦的小腹上,那里面装着的,应该不会是个黑洞吧?   唐铬认真的眼神显然将斐伽洛逗笑了,估摸着时间,船队的人应该明天早上就会到,这晚,他拉着唐铬进行了反反复复的训练——他可不希望这个笨拙的青年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唐铬自然是毫无怨言地听从着斐伽洛的指示,但另一方面,他却又有些疑惑,自己难道真的要如斐伽洛所说,扮成一个刚失去亲人的渔夫吗?自己还背着一把阿瑞斯,总觉得,出海的渔夫随身带着这个玩意儿,是有些不符合常理的。   而且,他为什么要声称已经跟斐伽洛结为兄弟呢?虽然斐伽洛这样做的确是能够让那些即将到来的显贵难以将他们分开,但……一条人鱼和一个人类结拜,无论如何都有点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虽然内心疑惑重重,但唐铬还是尽职尽责且毫无怨言地地练习着说辞,只期望等船只到来后,能有最自然的演技。   看着青年的台词逐渐由生涩变得熟练,斐伽洛的心中不乏宽慰,唐铬的表演天赋其实并不算好,所幸勤能补拙,这种程度,应该也足以瞒过那些愚蠢人类的眼睛了,大概。   他可不是童话里向往着美好爱情的美人鱼,他要的是人类世界的一切浮华,他甚至……想让整个人类社会,都拜倒在他美丽的鱼尾之下。   对斐伽洛有好感的唐铬,自是没能发现少年眼中勃勃的野心,在睡觉前,他还反复练习着第二天的台词,他只希望这样尴尬的理由不会被人一眼看破。   第二天,海鸥的鸣叫伴随着斐伽洛的轻笑声,唤醒了深深沉溺在睡梦中的唐铬。   “醒了?”晨光下,斐伽洛的笑容和煦而美好,他指着海平面的另一端,“喏,那些人已经赶来了。”   顺着斐伽洛所指的方向,唐铬极目望去。   冲他们缓缓驶来的船只,的确并不是普通的渔船,它看上去高大、威猛,甚至可以说是富丽堂皇。   很快唐铬便判定,眼下这船只的主人,绝对是盖提亚大陆中最为上等的存在。   这样的人,来追捕人鱼做什么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斐伽洛便身子一软,趴在了他的腿上。   于是唐铬也想起了昨晚上二人的排演,拿起还未燃尽的柴火,唐铬奋力地朝远处的船只挥舞着,与此同时,嘴里还大叫着“救命”。   不得不说,论扮演弱者,斐伽洛真的很有一套,看这此刻正伏倒在自己腿上的他,一时间唐铬的内心也不由得产生了怜惜的情绪,即使他知道斐伽洛并不是什么病弱的美人鱼,而是位狡黠的小捣蛋鬼。   当那巨大的船只最终停到了小岛不远处的海岸,唐铬看见,一个拿着望远镜的人,正确认着什么一般,目光在自己身上扫动着,“救命!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弟弟!”运用起了昨晚已然练习好的台词,唐铬的神情是诚恳的,“他病了,我们已经困在这座岛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或许,骗人在以往并不是唐铬的强项,但如今的他早已同往日有所不同,此刻他的模样,倒真像一个老实淳朴,并且担忧着自己亲人性命的小老百姓:“求求你们救救他!”   “少胡说!你是人,他是人鱼!你们怎么可能是兄弟关系!”那领头人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他一边爬着梯子向下,一边对唐铬说。   “我的弟弟,在不久前因为海难去世了,尸体沉到了海底,怎么也找不到,”说着,唐铬哽咽一般,唐铬顿了顿,“就在不久我出海寻他的时候,遇到了这条人鱼,他说他曾见过我弟弟的尸体,甚至……通过他,我听见了我弟弟的声音……”   无论练习多少次,都不免觉得这个剧情有些老套且离谱,唐铬内心虽尴尬,但在斐伽洛无声揪大腿的力道中,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这人鱼也是刚刚失去了家人,于是,我就决定认他为弟弟。”   “这人鱼,是我们先看到的猎物。”为首的男人趾高气昂,唐铬凝视着他的脸,待他走近后唐铬才惊觉,这人的外貌同斯诺有几分相似,“我会负责治好他的,”那人说着,便摆摆手派了几个身材强壮的手下来到唐铬的身边,“你只负责把他给我们,毕竟身为兄长,你也不希望你的人鱼弟弟出什么问题吧。”   这些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善茬,唐铬暗暗咬牙,下一刻,他轻轻将“昏迷”的斐伽洛放于地面,自己则直起身,缓缓拿出背上的阿瑞斯,“我原先看,以为您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先生。”   还没等唐铬说完话,那两个手下就拿着武器朝唐铬劈了过来。   唐铬内心冷笑,就这些人三脚猫的功夫,在他面前还真不够看的。   三下两下,他便解决了这两位士兵。   而为首那位与斯诺酷似的领头人,则望着唐铬的大刀,表情有片刻的僵硬,下一刻,他后撤一步,“果然是骗子,普通的渔民哪会有这种身手?”   看吧!我就知道行不通!唐铬在内心无声地呐喊着,然而下一秒,原本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斐伽洛却“悠悠转醒”了。   唐铬见状,立马蹲身为他擦拭身上的细沙,而人鱼也乖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享受着他的“服务”。   “哥哥……”斐伽洛是能够流利地道出人类的语言的,但此刻他却装成了一副牙牙学语的模样,他一边称呼着唐铬,一边故作柔弱地躲到他的身后,望着眼前的巨船和领头人,露出了畏怯的神色。   领头人见势不对,眉头一簇,连忙挥手撤下了早在船舷上听候号令的弓箭手们。   下一秒,这人弯起了眉眼,露出了一个状似和善的笑容,“啊呀,原来都是误会啊,我的名字叫约翰,约翰·霍华德,你先前讲述的故事有些过于魔幻,我以为你是在耍我,不过既然人鱼证实了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久……请多指教了。”   霍华德?这个熟悉的姓氏令唐铬不免警觉起来,虽然表面上,他还是状似友好地上前,同那约翰握了手。   “我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真的有人跟一条人鱼结拜为兄弟。”一边状似友好地在前方开着路,一边招呼着唐铬上船,约翰态度的忽然转变,倒是令唐铬颇有几分措手不及。   将斐伽洛打横抱起,一路上,唐铬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船上的境况。   约翰的人太多,手里甚至有颇具威胁力的武器,显然,在这个时代,各类冷兵器都还尚未被淘汰,而魔法……唐铬已经在这艘船上发现了不少于五名魔法师。   敌众我寡,且不说还得保护斐伽洛,一时间唐铬冷汗直冒,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护得斐伽洛安全。   最终,约翰决定将斐伽洛安排在船内的水池中休息。   看着那显然便一早准备好的蓄水池,一时间唐铬都不知道该不该嘲讽——这肯定是这些家伙一开始便决定安放人鱼的地方。   “你要在这里和他一起?可是这里很潮湿,我们也没有人手会帮你准备床铺,难道,你也要学人鱼一样,睡在水池里吗?”显然,对于唐铬想一直守在斐伽洛身边的要求,约翰十分不满,言语之间都是对唐铬的为难,直到唐铬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伙计,刚上来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微眯起眼睛,如今的唐铬已经缺乏了耐心,“相信船还没有开远,我也可以选在这个时候离开。”   最终,唐铬得到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床被褥。   “你怕了么?”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借着烛光,斐伽洛微笑着问唐铬道:“你怕他们的那些武器?原来,你对自己的实力也不是那么有信心。”   同眼前微笑的男孩深深地对视着,唐铬这时候才迟迟意识到,眼前的少年也是一个拥有强大自然之力的水之法者,或许一直以来,他人鱼的面貌和那故作柔弱的姿态迷惑了唐铬的内心,令他忘记了“水”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不,我……不怕。”凝视着斐伽洛的眼睛,唐铬如是道。 第84章 水·被嫌弃的唐铬   跟普通人不一样,斐伽洛是……超脱于人类之外的,不可思议的存在。   就如同小雷一样。   所以,不必害怕霍华德家族的士兵会伤到他,更是不必担忧,会有谁能拿他们怎么样。   这次,斐伽洛到海面上的世界,是来肆意玩乐的,他不必害怕有谁能伤害到他们……就算有,唐铬略微攥紧了手中的阿瑞斯,就算有,自己也会为斐伽洛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希望这次,不会再出现任何同火山一样的东西了吧。   勾了勾唇角,无不自嘲地,唐铬笑了笑,毕竟前两次忽然进行的时空跃迁,都跟火山有关,哪怕他再迟钝,想必也能够明白这“火山”或许是达成时空跳跃的决定性原因之一。   这次,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呢?无声地攥着手中的盈幻水珠,望着月光中斐伽洛优美的侧脸,唐铬在心中暗暗起誓——这一次,他一定要比之前都做得更好,更好!   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但唐铬的确是因为想这些莫须有的事情而彻底失眠了。   所以第二天,当他被那约翰通知去船舱中会面,并且不允许带上斐伽洛的时候,他黑了脸。   太多不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有关小雷的、有关斐伽洛的,甚至有关斯诺的。   于是最终,唐铬决定无视那个名叫约翰的家伙,他自顾自地将斐伽洛抱到船舷上,而后在斐伽洛的指示下,他松开手,将人鱼“丢”进了海里。   “你在干什么?”原本就因为唐铬不来见自己的行为而颇为恼火了,此刻见唐铬竟一副要将人鱼放生的模样,约翰的手扒在船边,“明明说好不会将它放生的!”   这个该死的乡下人!霍华德在心中暗骂,却不好表露出来,他只用手势提醒手下尽快准备捕捞设备,而这时唐铬却说:“我弟弟想到海里去玩,放心,他不会走的。”   海水中,远远跟随着船只的斐伽洛正向唐铬所在的方向招着手,约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下的这对“兄弟”,在确定斐伽洛的确不会离开后,他只得再度用手势暗示手下,暂时先撤下准备强制捕捞的装置。   “你要相信,先生,我是绝对不会离开我弟弟的,”唐铬笑着挠了挠脑袋,“有时候我简直觉得,自己亲生弟弟的灵魂附在了它的身上,我知道,只要我还在这艘船上,他就不会离开,而只要他还安然无恙,我也绝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不太懂说话的艺术,但只要能让这些人明白贸然动手的后果,应当就足够了。   唐铬虽然脑子并不聪明,但却也看到了方才约翰背于手后的动作,船上水手那拉网的动作,令他近乎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想要握刀的姿势,如果有人真的敢伤害自己和斐伽洛……   唐铬相信,自己不会让那些人好过的。   然而约翰却并未读懂唐铬眼中的深沉,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裳有几分破旧的青年,最终断定他应当是一个不怎么有钱,也没什么权势的家伙:“这样吧先生,我们都知道,在这片大陆,人鱼是很稀有的物种,只要你愿意让我们带他去到皇宫,见见我们的国王,并进行对国民的展出,那么……”他做出了一个钱的手势,“这个东西,是不会少的。”   唐铬垂眸,冷眼望着眼前的约翰,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这家伙觉得自己是能够用钱收买的,约翰玷污了他和斐伽洛的感情,这令他很生气,他简直恨不得将这人脑子砸出一个大窟窿。   虽然表面上,唐铬还是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哦,看你身手也挺不错的,这样吧,只要你愿意把人鱼卖给我,我就让你进入皇宫总部工作,成为皇家军的训练官,怎么样?这可是极高的荣誉。”   原来在这个时空,霍华德家族已经成为了皇室么?仔细回顾着盖提亚大陆的历史,确认并没有这样一段剧情,唐铬随即便肯定,这里绝对不是自己所处社会的那个时空,一时间他又气又急,但表面上,他还得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先生,请问这样,我还能一直和我的弟弟在一起吗?”   约翰哑口无言,很快,他便意识到,想要得到人鱼,或许就得先搞定这个自诩为它“哥哥”的男人,将他打发走也好,半夜将他暗杀也罢,唐铬的命他并不关心,毕竟自己想要的只是人鱼。   而其他的附属物,都是没有必要的。   并没有在海里游玩太长的时间,游了几圈,斐伽洛便叫唐铬将他拉了上去。   见人鱼一副单纯善良且容易被欺骗的模样,约翰眯了眯眼,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看上去,你好像很喜欢人多的地方。”   小人鱼眨眨眼睛,只点了点头。   “在内陆,有一个人更多的地方,名为皇宫,那里的人都没有见过人鱼,他们想要看看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说着,约翰冲人鱼伸出手。   老实说,约翰向来觉得的外形条件还算不错,宫里的侍女、包括街边的村妇,都很少会有不喜欢他的,有很多人说,他冲人一笑,便令人感到如沐春风。   这人鱼相貌看起来实在柔弱,近乎本能地,约翰便将它当做了可被俘获的对象,他认为,没有人能拒绝自己。   然而下一刻,人鱼却好像害怕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疯狂地躲进唐铬的怀里,“先生,”睁着天蓝的眼眸,他轻声问:“我想要去那里,但我必须带上我的哥哥。”   ·   回到屋内,唐铬率先“噗嗤”一声,想到霍华德那仿佛吃屎的表情,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斐伽洛计划好的圈套,唐铬就乐呵呵的。   可一旁的斐伽洛却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唐铬问,“我现在才知道,你的主意真是绝妙。”   “不要高兴得太早。”斐伽洛抬起头,“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那个名叫约翰的人想要借个机会杀了你。”   这……唐铬自然也是注意到了。   但唐铬认为,对方并不能将自己怎么样。   这天晚上,斐伽洛在房门处开设了一道结界,他和唐铬二人则一同挤在狭小的水池里,严阵以待。   果不其然,夜半时分,一群蒙着面、手上还拿着各类凶器的人打开门,“造访”了这个房间。   见唐铬的床上空空如也,有人骂出了声,“操,人呢?”   “大概是出去撒尿了吧,哎呀不管,先去找人鱼,等他回来再捉他不就成了?”   “嗯,也对。”   说着,一行人便将煤油灯转向了水池。   盯着这群贼眉鼠眼的人,唐铬面若寒冰——这些人的面孔,他一定会记得。   “靠,人鱼呢?”   “卧槽,不至于吧?那家伙就算上厕所也要带着人鱼一起?这实在是有些变态了吧?”   “我在想,他们该不会逃走了吧?”   “妈的,白准备这么久了。”   “你应该庆幸,不用跟那个黑衣服的人打架。”   “哎呀不管了,先去汇报给霍华德先生吧。”   在这群人的一片吵嚷声中,唐铬和斐伽洛静静地坐于水中——唐铬知道这是斐伽洛施展的障眼法,能叫人将活生生的人类自动理解为水面。   不得不说,真是厉害。   确认入侵者已经走远,唐铬不由得松了口气,斐伽洛预料的果然没错。这个船上的人,包括约翰,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在对方明显暗含着杀意的境况下,唐铬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明白斐伽洛为什么还能笑着淡然处之,对方分明是想要了他们的命啊!   对于唐铬来说,这些人想要加害斐伽洛的意图,比他们想要加害自己,更为罪加一等。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难道直接威胁身为首领的约翰,以他为人质,威胁整个船上的人?目前看来,这应当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但斐伽洛却摇了摇头,随即表示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跟往常一样就行。”   唐铬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然而斐伽洛的眼神中,却仿佛写满了“相信我”。   最终,唐铬妥协了,虽然他同时也做足了杀出一条血路的准备。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听从斐伽洛的安排,或许是相信,又或许是因为好奇。   第二天,唐铬推着斐伽洛,神色如常地出现在这些船员的视线里。   这些人有的手持兵器、有的手持法杖,他们无一不满脸的戒备,并且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这两个本被认定为逃走的家伙,第二天竟安然无恙地再度出现在了他们的船上,相信一时间谁都无法平静接受。   就连向来对任何事情都淡然处之的约翰,都一时间僵在了原地,“早啊,现在行动起来方便多了,谢谢你们的轮椅。”唐铬笑着,对眼前的男人道,“不过人鱼嘛,终究是离不开水的,能不能再恳请你,为我们制作一个能随时在陆地上移动的水箱?”   斐伽洛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唐铬知道,他是需要的。   望着眼前人仿佛见了鬼一般的神情,唐铬淳朴地笑笑:“怎么了,霍华德先生?是因为昨晚上没睡好吗?” 第85章 水·人鱼的野心   约翰·霍华德被唐铬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刚开始,他的脸色简直如同吃屎一般难看,但随即他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在背后打着手势示意手下卸下武器。   盯着唐铬和斐伽洛许久,他的脸上缓缓挤出一个笑容:“当然,我们当然会为人鱼提供最便利的服务,实际上我们也觉得,能够在陆地上移动的水箱,正是这位美丽的人鱼所需要的。”   “不过嘛……”如同盘算着坏主意的苍蝇一般,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你们‘兄弟二人’已经愿意跟我们一起到……”   “哦,是的,既然你们邀请,经过商议,我们就已经决定同你们一起了。”唐铬回答得毫不犹豫,虽然他并不愿意去所谓的“皇宫”,但那既然是斐伽洛的意愿,他便会去执行。   当然实际上,他带着斐伽洛,也根本无处可去,毕竟身份是捏造的,他也不是什么“渔民”,带着身为人鱼的斐伽洛,他甚至无法成为雇佣兵,所以眼下,听从斐伽洛的安排去往霍华德家族,才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那一晚的“奇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约翰都再也没有派人潜入斐伽洛的房间,斐伽洛和唐铬,也终于度过了几个相对还算轻松的夜晚。   白天,唐铬会准时放斐伽洛到海里去畅游,后来约翰为唐铬提供了小艇,在斐伽洛下水游玩的时候,他就可以乘在这个小艇上,被被大船拖拽着,行驶在茫茫的海岸内。   不得不说,身为人鱼,斐伽洛的游动的速度真是极快,看他在水流中时隐时现的模样,有时候唐铬都觉得,或许他的速度是不比前方的船只慢多少的。   玩累了,斐伽洛便会趴到唐铬所在的小艇上休息,让前方拖着绳索的大船载着自己。   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二人之间才会稍微放开嗓子交流。   唐铬向斐伽洛道出了自己的担忧——“我是说,万一会有那么一个人,他会想要……想要……对你……”唐铬的表情纠结地扭曲在一起,对这方面几乎没有经验的他,有着近乎本能的羞耻心,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斐伽洛的脸色,“对你做出不好的事。”   看着唐铬那副纯情少男的模样,斐伽洛内心不免暗笑,他自是知道唐铬在说什么,他故意歪了歪脑袋,勾起唇角笑道:“你不是会保护我吗?”   斐伽洛的话语,近乎令唐铬的身躯瞬间紧绷起来,也是,无论如何,自己都是会保护斐伽洛的,他谈起这个,只是因为他害怕斐伽洛会被都城的繁华迷了眼睛,万一……万一斐伽洛到时候爱上了霍华德家族的人,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才好了。   “霍华德家族的人,不是好人。”唐铬语重心长地劝诫着斐伽洛,他没有忘记斯诺为了一己私欲将斐伽洛囚在地牢里的种种作为。   如果……如果他能回到迦南去……唐铬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他觉得,等到了陆地,自己应该就能够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盖提亚大陆了。   看着青年不自觉间转为肃穆的面容,斐伽洛也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他默不作声地朝唐铬靠近,直到自己的肩膀轻轻贴在了唐铬的黑衣上,“这我当然知道,人类世界,没有好人。”   感受着肩膀的触感,唐铬的呼吸都轻了,一时间他来不及思考青年方才的话是否也将自己骂了进去,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斐伽洛,同他记忆中的那么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   曾经的斐伽洛,待自己虽然看似亲厚,可逗弄戏耍却一次没少,言语中不是疏离冷漠,就是戏弄玩耍,有时候,唐铬甚至觉得自己不被对方当做朋友。   而眼前斐伽洛带给他的感觉,却是那样亲切,仿佛他们彼此之间毫无秘密,甚至已经相识许久了那般。   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吗?在迦南的斐伽洛已经被人类伤透了心,而眼前的这个,则是未经世事的,年少无知的斐伽洛本人?   唐铬想不通,或许他应该提醒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人鱼,不要轻易相信一个才见面不过几天的人,但望着对方修长的鱼尾,终究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直到大船上的工作人员远远地叫着他俩的名字,并同时扯紧了小艇上的绳索,一点一点朝大船的方向拉去。   “斐伽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唐铬垂下眼眸,眼中有一丝常人难以窥见的落寞,“你有……在寻找的人吗?亦或者,你有被一个真相困惑吗?”   斐伽洛在等一个会在未来出现的人,在迦南时,斐伽洛交代给自己的话。   有时候,唐铬会觉得斐伽洛和小雷真像,虽然身在不同的境遇,却有着极度相似的追求。   这次,他希望起码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守护之人所想要达成的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斐伽洛凝视着唐铬,他的眼神有唐铬所陌生的认真,望着他碧蓝的眼睛,他很想在他的眼眸中找到答案,然而,下一刻,斐伽洛却默不作声地敛去了一切神色:“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此时的小艇已经逐渐被拖拽到了船脚下,如果上了船,周遭免不了约翰的眼线,“如果你有目标,我会帮你去完成。”   一定要尽力,不能像上次,明明说好了要帮小雷治好眼睛……   “这就是你到这处时空来的目的吗?”斐伽洛半笑不笑地,看着唐铬,一时间,唐铬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如果能帮到你,当然更好。”无不笨拙地,唐铬说道,他自是不能告诉斐伽洛,其实自己到这个时空的终极目的,就是离开这个时空,回到迦南去。   斐伽洛眨了眨眼,“我现在仅仅只是想到那个城堡里玩儿罢了,”小艇已被缓缓吊起,斐伽洛看向唐铬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狡黠:“当然,如果你能帮我坐上王座,当然是最好。”   唐铬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世界的斐伽洛竟有着如此单纯的目的,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他还小,所以还没有通晓未来的能力,也就期盼自己在未来遇见那个人吗?唐铬不知道了。   不过……“好吧,既然你的目的是那个,那我会尽力……帮你完成。”反正,等他离开,这个世界便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不如好好趁这个时间去做有意义的事。   回到船上,唐铬和斐伽洛自是不能再肆无忌惮地讲话,约翰告诉唐铬,还需要大概三天的时间,船只就能够顺利着陆了,“我已经将找到人鱼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到时候不光是民众,政府的官员也会前来欢迎人鱼的到来呢。”   大概并不是唐铬的错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约翰刻意加重了“人鱼”二字,他不欢迎自己,唐铬心知肚明。   不过,在荒漠里、商队中,唐铬早已练就了无与伦比的厚脸皮,虽然商队这些人居心叵测,但也并不是同他们无话可说,“你们这里,有一座叫迦南的城市吗?”唐铬问。   约翰眨了眨眼,像是对唐铬这个问题颇为意外,“迦南?这是个什么城市?从来没听说过,你是从大陆之外来的吗?怪不得穿得这么奇怪。”   约翰的话,倒是令唐铬彻底愣住了。   没听说过迦南?这怎么可能?迦南城历史悠久,估摸着,应该在自己同小雷相遇的后几年,迦南城就兴建起来了,这可是霍华德家族,他们怎么可能没听说过?难道,这里是距离小雷所在,更久远的时空?   不,不对啊……一时间,唐铬心乱如麻,眼下的科技水平,显然比小雷所在的时期发达了太多,看着眼前这些人的服饰,唐铬甚至判定这一定是距离现世不远的时空,可他从来没想过,这里的人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迦南。   “那……盖提亚大陆,你们知道那里吗?”唐铬的语气中充满了试探,他开始思考起另一个可能,或许,这里是同自己说熟悉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平行时空。   约翰的眼神就跟见鬼了似的,他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心说这人可真是个乡巴佬,居然认为会有人不知道盖提亚大陆吗?“你在说什么呢?这里就是盖提亚大陆啊。”   约翰的回答,直接令唐铬沉默了,或许知道无论怎么问都不会有自己想得到的答案,最终他索性直接回到房间去。   难道……这里真的是平行时空?望着游弋在水中的斐伽洛,唐铬罕见地一直沉思着,他感到不可思议,小雷所在的那个世界,尚且还同迦南有所关联,而现在……自己似乎离迦南越来越远了……想到这里,唐铬不免沮丧起来。   还好,他望着斐伽洛,还好这里还有自己所熟悉的人,这次,突破口一定在斐伽洛身上,毋庸置疑。   “这是什么石头啊?”斐伽洛的声音令唐铬如梦初醒,他抬起头,竟发现自己的帕恩之石竟不知何时被斐伽洛拿在了手里,“一副能量用完亏空的样子……”他轻笑一声,随即将石头毫不在意地将东西抛回到唐铬手中。   这样吗?能量用完?亏空?看着手中黯淡无光的石块,联想到当初斐伽洛对这块石头的态度,唐铬随即确定,其实吸引他们的,并不是帕恩之石本身,而是它其中蕴含的力量。   望着眼前美丽的人鱼,唐铬想,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在平行世界,所以才会有人鱼的存在吧,“斐伽洛,你……知道迦南吗?”于是试探性地,他又问了斐伽洛这个问题。 第86章 水·王上斯诺   斐伽洛眨了眨眼睛,一瞬间,唐铬在他的表情里看到了茫然。   不妙的猜想瞬间在唐铬脑海中成型,一时间,唐铬的思绪陷入到了无尽的空茫之中。   “迦南?这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斐伽洛看向唐铬的眼神颇有几分打量,“感觉,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地方。”   竟然连斐伽洛都不知道吗?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帕卡亚火山、灵木之森,这样的地方,都存在吗?”一时间,唐铬有些失了分寸,问题接二连三地抛出,看着斐伽洛逐渐蹙起的眉,他的内心忽然泛起一股打从心底的无力感。   “都是海洋,”然而,斐伽洛却回答道:“这个世界,绝大多数,都是海洋,陆地只有很小的一部分,里面集结了大多数人类,那片陆地被人成为盖提亚大陆,现如今由霍华德家族当权并统一管理。”   斐伽洛所叙述的,无疑同唐铬的认知相差不少。   最终,唐铬泄了气,他已经确定,这整个世界,都同自己所熟知的那一个没有关联。   所以,现在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或许就是帮斐伽洛完成心愿,然后……说不定哪一天,时空破碎的机遇便会再次到来,就如同之前,在火山的那两次一样。   或许,他可以趁着那个时机,再度完成……   等等……火山?   唐铬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被称为神降之地的“火山”,都是导致时空破碎的先决条件之一,那么这是不是就说明,这次只要他能找到火山,就可以……   “斐伽洛,你所说的那片盖提亚大陆上,有火山吗?”   斐伽洛回望着唐铬,就好像想要读懂唐铬内心的想法,“有的,其实,海里也是有火山的,不过我想,你指的应该是陆地上,皇宫背后的那一座。”   “可是……你不是人鱼吗?”因为要对斐伽洛提出质疑,唐铬的表情颇有几分底气不足,“人鱼怎么会知道大陆上的事?”   似是没想到唐铬会这样说,斐伽洛挑了挑眉,“你知道,海底是会有很多沉船的,从那些地方找一张地图,不是什么难事,况且,早计划自己要去陆地,不早点做功课怎么行?”   轻而易举地反驳了自己的质疑,一时间唐铬不禁有些脸热,没想到,斐伽洛会在很早的时候就计划着来陆地的事呢。   这天夜晚,躺在床上,唐铬久久地思索着,他已知的信息实在太少,好像无论怎么想,都难以想出一个结果来。   船只在大海上航行着,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终于,唐铬远远地望见了大陆。   而与此同时,码头那边传来消息——那专为斐伽洛准备的大水缸也已然完成了,唐铬不知道霍华德家族的人是怎么把消息传到陆地上的,反正,当他们缓缓朝靠近码头的时候,便看见一大群民众围在了码头四周,而码头最中心处,则已然摆放好了盛满了海水的大水缸。   水缸的四壁由玻璃制成,足以让所有民众望见缸中人鱼的全貌,而下盘则以各式各样的花朵作为点缀,最上端有一个专供人鱼进出的小口,此刻小口处正楼梯相连接。   唐铬知道,自己将在众人的目光中抱起斐伽洛,迈上楼梯,最后将他放入那高而陡的开口处。   对于这水缸的设计,约翰仿佛十分得意:“怎么样?不错吧,这样肯定会衬得我们的小美人鱼美得无与伦比。”   唐铬笑了笑,实际上,他并不太高兴,因为他不愿意让斐伽洛如同一个装饰物一般,被展览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如果说被这样对待的是唐铬本人,他一定会不爽乃至生气的。   不过,他身边的斐伽洛却是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他好像十分享受这种被众人注视追捧的感觉。   同唐铬对视的那一刻,斐伽洛的唇语清晰地说道:“很有意思,不是吗?”   从船只停靠在码头的那一刻起,听着下方众人兴奋的尖叫,感受着自己怀里的斐伽洛,唐铬的整个身躯都是僵硬的。   但斐伽洛却丝毫不觉得羞涩,当唐铬抱着他走下船的那一刻,他一只手搂住唐铬的脖子,另一只手则高高抬起,毫不羞涩地冲外面的人类居民们打着招呼,一副……一副很喜欢人类的模样呢,默不作声地,唐铬想。   “感觉,好像你很喜欢人类似的。”唐铬忍不住调笑斐伽洛道。   然而斐伽洛却埋在他的怀里,低声回答他道:“我喜不喜欢人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人类喜欢我。”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想着斐伽洛称王的誓言,一瞬间,唐铬可以说是恍然大悟也不为过。   但是,想要具有治理人类社会的资格,却并不容易,毕竟斐伽洛作为人鱼,甚至都算不上是人类,一种生物,不可能让另一种生物在自己的族群里称王称霸,哪怕是唐铬,都深切地明白这个道理。   小心翼翼将斐伽洛放入水中,唐铬听见来自周遭民众的惊呼,美吗?的确,是美的,望着斐伽洛在水中缓缓绽开的鱼鳍,唐铬想。   欢送的队伍堪称浩大,在众人的视线中,斐伽洛游动的幅度,宛若舞蹈。   然而,望着在鱼缸中这样欢欣、好奇地望着众人的斐伽洛,唐铬却不由担心起来——他害怕人类对于异族的目光,最终会伤害到他。   并且,离开了海洋的斐伽洛,却是实实在在地,被困在了一处狭小的天地里,就宛如当初,被困在霍华德家族顶端的他那般——那时的斐伽洛甘愿失去自由,是因为在等未来会出现的那个人,而如今的斐伽洛,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想要够到权力的巅峰吗?   其实在唐铬心里,所谓的权利,并不能弥补失去自由所带来的遗憾,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不知道斐伽洛跟自己的想法是否相同。   浩大的欢迎仪式,从码头直到皇宫。   就算被马匹驮着,唐铬也有点累了,他不止一次询问斐伽洛需不需要吃的或喝的——他一早为斐伽洛准备了必要的食物,然而斐伽洛却拒绝了,理由是自己进食的模样过于难看,他不希望有任何人看到。   不希望被看见么?也对呢,毕竟四周,全是透明的玻璃,基本上可以说,没有能够藏身的地点。   于是唐铬向约翰提议,要一个用于遮盖水缸的布帘,然而约翰却总是以“快到了快到了”之类的话语来搪塞他。   唐铬生气了,他真想骂人,阿瑞斯正背在他的背上,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提起刀,抵在约翰的下巴上,逼他就犯。   然而,他没有忘记斐伽洛的愿望。   自己和人鱼是捆绑在一起的,斐伽洛那么努力地维持着自己在人民心中的印象,他不能任由自己一时冲动,毁掉了斐伽洛精心谋划的这一切。   所以,他一直忍到了进入皇宫的时刻。   也就是这时,唐铬才知道,原来这约翰,竟是当今大陆掌管者的亲弟弟,而捉捕人鱼的行动,也正是当今王上一手策划参与的。   说是有一天夜晚,王梦见了一座小岛,那小岛上,搁浅着一条美丽的人鱼,将人鱼带回大陆,不出三年时间,整片大陆都繁荣昌盛起来,于是人鱼便被视为了祥瑞,而梦醒后不久,王便下令入海追捕人鱼,为了体现这份任务的重要性,他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弟弟亲自带队。   既然这所谓的王上如此重视这条人鱼,那么自然而然,他已经早早在大殿内等待人鱼的到来。   唐铬的视线极好,在大殿外,他便一眼认出,这国王拥有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丑恶嘴脸——斯诺,这个将斐伽洛关入地牢的家伙,他虽想到会碰见这人,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遇。   斯诺成为了盖提亚大陆的领导者?开什么玩笑!唐铬默不作声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一瞬间,他真想飞奔上前,将这家伙的脸砸个粉碎。   当然最终,唐铬还是忍住了,毕竟这家伙如今的身份是盖提亚大陆的王,贸然动手,恐怕不止会给自己,还会为斐伽洛带来麻烦。   更何况,在这个时空,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家伙,斐伽洛也一样。   凝望着斐伽洛的背影,唐铬知道,此刻的斐伽洛对于斯诺应该也是同样一无所知的——他并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有多恶心、卑劣、猥琐。   迦南所在的那个世界,斐伽洛被斯诺打入了地牢里,这一次,他绝不能再让那样的悲剧重演。   他会先发制人,会竭尽全力避免那样的结局产生,如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可以……唐铬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头,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道义与规则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够从斯诺手中保护斐伽洛,无论做什么,他都愿意。   他抱着极大的决心,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无法阻止斯诺一步步靠近斐伽洛。   斯诺登上台阶,身体来到水缸的面前,他对下方沉入水底的人鱼说:“来,小人鱼,让本王看看你。”   然而下一刻,斐伽洛却在水中飞速上升,他拽住了斯诺的衣袍,只听“噗通”一声,那位号称“整个大陆的王”掉入了水中。 第87章 水·皇室的招待   一时间,大殿内部所有人都哗然了,甚至已经有人惊呼出声,说人鱼刺杀了他们的王上。   显然,王并不是一个游泳的好手,在水中扑腾多时,他才勉强维持了身体的平衡,他冲人鱼伸出手去,而人鱼则是斜眼瞥着他,片刻后才游到他身边,将他托出了水面。   彼时,卫兵们已经拿着武器寒着脸在水面上等候多时了,在那些人之中,唐铬甚至看见了雷系的魔法师。   雷系的魔法,对于此刻身在海水中的斐伽洛来说,无疑是受不住的。   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阿瑞斯,唐铬想,只要有任何人胆敢展现出攻击的架势,那么他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刀——毫不犹豫。   谁知,那国王竟在狼狈地爬回到岸边后,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别那么紧张,这是人鱼表达欢迎的方式,对不对?”   他看向眼前蓝眸蓝发的人鱼,眼中不无关心。   人鱼的脸上含着状似天真的笑意,他点点头,对方才国王的话语表示同意。   唐铬震惊了,以他对斐伽洛的了解,刚刚那个动作人鱼绝非善意,而人鱼此刻这幅甜美面孔……倒更像是食人的美丽花朵。   他自是不会拆穿斐伽洛的,而另一边,王上斯诺竟也傻乎乎地相信了斐伽洛的点头,他随即穿上刚被下人呈上的衣物,还从后方的殿门内推出了一个更矮但明显更生活化的移动“水池”,甚至为了方便人鱼同他们一起进餐,他还专门将晚宴的地点设立在了新修的宫殿内。   唐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其实在他看来,这所宫殿内的一切装潢陈设都有些过于奢华了,他见到过宫殿外居民们居住的街道,老实说,这里的居民的生活环境比起迦南,差了很大一截。   只能说,跟迦南外围那些不受重视的法者们住的差不多吧。   他本以为在这样的城市里,皇宫内部的环境应该不怎么样,然而事实却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预期——这宫殿奢华过度,甚至令他怀疑过往是不是克扣了老百姓用来生活的钱,才会有如今的“盛景”。   然而,即使他明白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呢?在这里,唐铬并没有发言权,国王的目光更是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停留过片刻,虽然他也没有因此产生了一丝“被轻视”的不安——他只觉得愤怒,愤怒斯诺当上了“王”,却没有好好履行他的职责,而是将财力物力大规模地用在了一些华而不实的地方。   皇宫内的人开始帮斐伽洛打扮、拿出衣服给她穿,而斐伽洛也是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弥漫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倒真像王子似的,或许在人鱼的宫殿,斐伽洛也能得到如此周到服务吧,默默地凝望着这样的斐伽洛,唐铬想。   此时,唐铬只为自己想要带斐伽洛浪迹天涯的想法感到叹息,他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是需要被照顾、被伺候的,也怪不得,斐伽洛说自己想要走到权力的最高峰——因为那里的确是有他想要的事物。   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定,伺候在斐伽洛周遭的仆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将唐铬无视了个彻底,就好像……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八成是斯诺那家伙授意的吧,唐铬心知肚明,那家伙就是想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或排挤或打击或无视,无声地催促自己快点离开,这里不欢迎像他这样的人。   所幸,每到达一个地方,斐伽洛都会下意识回头,确认自己的存在,他甚至专程要求国王为唐铬准备了一匹坐骑,好确保他能够时刻跟着自己。   晚宴场地很美,水面被设立在最中心,所有人的视线得以跟斐伽洛齐平,他能够随意游到任意一桌前,享用那里的食物。   看着在池中缓慢游弋的斐伽洛,唐铬的脸上忍不住挂起了一丝笑容,他看上去是那样开心,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美得令人挑不出一丝错误。   不过很快,唐铬便发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斯诺没有给他留位置。   妈的,那个该死的家伙,虽然自己的身份仅仅只是个平民,但这所谓的皇家,居然要用这样低劣的方式排挤自己吗?   斐伽洛显然也发现了这样的问题,在斯诺落座的时候,他游到斯诺的面前,晚宴内部十分安静,所以就算距离较远,唐铬也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我哥哥的位置呢?我要他坐到离我不远的地方。”   王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斐伽洛,“距离水池最近的那一圈座位,都是皇家专属的。”   无声的拒绝,言外之意是——你到我这来,就得守我这儿的规矩。   但斐伽洛却并没有妥协,“那我要跟我的哥哥在一起用餐,就不在你的水池里玩了。”   此话一出,场内一片哗然,或许大家都在想这人鱼是不是有些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毕竟再怎么说,斯诺也是这片大陆的领导者,说一不二的存在。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静默片刻后,斯诺竟真的大手一挥,叫人在水池边上被唐铬安了一个座位,唐铬微微额首表示感谢,但与此同时,他看着斯诺的面容——有几分空茫,像是被蛊惑住了那般。   那是斐伽洛的能力吗?唐铬暗暗心惊,但看着斐伽洛一脸自得的缓缓游向自己的模样,唐铬还是忍不住露出的笑容。   这是不是说明,斐伽洛正依赖着自己呢?一瞬间,他竟真的感觉自己同斐伽洛就像亲兄弟似的。   吃饭期间,斐伽洛只在唐铬的桌前徘徊,有好几次,王上斯诺叫他游到自己身边,都被他装作听不到为由拒绝了。   “对不起啊王,人鱼的听力是跟人类不一样的。”斐伽洛的表情楚楚可怜,“我也很想听见陛下对我说的话,但距离太远,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你在叫我。”   斯诺的表情颇有几分难看,唐铬有些心惊肉跳,毕竟这家伙现在可是所谓的“国王”,要是他一个不爽把人鱼杀死了怎么办?   然而对于斐伽洛,那王似乎总有施不完的爱心,静默片刻,他笑了出来,“你是在怪本王没有将你兄长的位置安排在王位侧旁吗?”   要知道,王位侧旁的位置都是给后妃或者王的直系兄弟姐妹坐的,譬如约翰。   “当然不会,我的殿下,”斐伽洛并没有表现出惶恐,他甚至可以说是不卑不亢,“我只是考虑到我的哥哥舟车劳顿,又人生地不熟,我想要陪在他的身边,况且,这里的环境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我需要像哥哥这样的人,来缓解我的紧张局促。”   嘴里说自己紧张局促,可表现上,却并无任何“紧张局促”的模样,反倒像是在开玩笑似的。   自然,斯诺再度“原谅”了人鱼。   虽然这场晚宴的载歌载舞实在可谓美轮美奂,但唐铬并没有任何欣赏的意思。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果不其然,在晚宴结束后,这份预感成为了现实。   国王虽为斐伽洛修建了一个专程用来休息的栖息地,但这个“房间”,基本上没有正常的人类可以睡下的地方。   “王上,我想问问,我哥哥住哪里呢?”   “哦,我们给他单独安排了住处。”在面对斐伽洛的时候,斯诺脸上的表情就总有几分近乎猥亵的亲昵感,“你多大了呀?还想跟哥哥睡在一起吗?”   “唔,我还有二十年才能够成年。”斐伽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没有哥哥在我身边,我真的会害怕……”   “那你的国王哥哥每晚上来陪你,怎么样啊?”斯诺的话语,近乎瞬间令唐铬握紧了拳头。   “不要。”有那么一秒钟,斐伽洛装都懒得装了,他直接明晃晃地将“厌恶”写在了脸上。   无奈之下,斯诺只有暂时妥协了,他命人搬来床铺,上面铺有很厚的棉被和床单,唐铬坐在上面试了试,触感意外地不错。   无疑,斯诺是厌恶他的,在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斯诺甚至笑都懒得笑一下,而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唐铬知道,如今斯诺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讨好斐伽洛,或许斐伽洛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要他。   虽然知晓斯诺的身份,但唐铬并没有心生畏惧,他只是将自己化作一个近乎于木头人一般的存在,无论别人对他是打是骂,他都不会展露出一丝情绪。   在斯诺离开后,水池中的斐伽洛才终于暴露出本性,“真是的,那个国王是不是有病?”他用手背反复揉搓着自己的胳膊——那地方刚刚被斯诺碰过,“唯一的好处,就是那家伙比较容易被*控。”   “你真厉害,让他对你言听计从的。”唐铬不由赞叹出声。   斐伽洛安然接受了唐铬的赞美,“内心越污秽肮脏的人,水之力越容易操控。”说着,他微微抬起手,而后唐铬便看见,水池中的水缓缓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球,水球内部,是皇宫外面,这座大陆之城的民生状态。   “同样是人类,他却利用自己的权利,让同伴活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斐伽洛冷笑一声,“他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好赚到更多的钱,他并不是适合当君主的料,我……要取代他。”   “所以,该怎么做呢?”唐铬不由问。   然而斐伽洛却只是盯着他笑,他并不回答唐铬的问题,而只是背过身,“今天表演了一天,实在是累了,你能帮我揉揉背吗?” 第88章 水·大献殷勤的王上   斐伽洛的话语令唐铬涨红了脸,他下意识地看向大门口,确认那里没人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的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斐伽洛的眼睛:“怎么?害怕被人看见吗?看不出来,你是这么胆小的人。”   他的话语自是令唐铬一窘,他承认,刚刚自己的确是不想被别人听见他和斐伽洛的对话,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胆小,而是他觉得,如果让别人误会了自己和斐伽洛的关系,那么这对于斐伽洛施行下一步计划肯定很不利。   虽然最终他没有辩解,只是听从了斐伽洛的要求,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身体浸入水里,而后小心翼翼地,为人鱼按摩起来。   唐铬从不为自己申辩,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这在他看来是最重要的。   斐伽洛的皮肤柔韧而富有弹性,望着他的背影,唐铬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他毕竟是一个习武的粗人,斐伽洛的身体看上去那么脆弱,他简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给斐伽洛按出个三长两短来。   “啧。”似是觉察到了唐铬的小心翼翼,斐伽洛扭过身子面对着唐铬,表情颇有些不屑,“你在抖什么呀?那点力道,跟猫抓似的,没意思。”   “好,知道了。”唐铬说着,正准备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重新来过,但斐伽洛却迟迟不翻身,他凝视着唐铬的脸颊,表情中多了几分探究,“你隐瞒了什么?”他兀地问出口。   一时间,唐铬还没反应过来,他看着斐伽洛的蓝眸,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最终他只是毫无意义地“啊?”了一声,对于斐伽洛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算了,你这根木头,就算问你你也说不明白。”说完,斐伽洛便转过身去,那光洁的背部再度对着唐铬,其意味不言而喻。   于是唐铬赶忙又伸手小心翼翼地按了起来,老实说,于他而言,水池里的水有些过于冰凉了,他冻得整个下半身都是麻木的,这让他的动作颇有几分迟缓,水中,斐伽洛随着水波微微在他腿边飘动的鱼鳍,是他唯一的安慰。   “你还有二十年,才成年?”想起斐伽洛刚刚同斯诺说的话,唐铬不免问出口,“人鱼的寿命都很长吗?”   “要是真的冷就直接说,我又不会勉强你。”然而斐伽洛却顾左右而言他,他侧过脑袋,半笑不笑地望着唐铬,“你手指很冰,甚至都在微微打颤。”   所以呢?斐伽洛的背部再度远离了自己,唐铬的心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或许他应该爬上岸暖暖自己的身子,实际上他也的确想要这么做,然而斐伽洛的鱼尾却紧紧缠在了他的腿上,虽然用力的话,他能够挣开他,但唐铬终究还是因为不想伤害到斐伽洛,而选择呆在原地。   “你跟那个国王,真的有很大不同。”斐伽洛的声音轻轻地,他说着,将双臂搭在了唐铬的肩膀上,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唐铬几乎能感受到斐伽洛的呼吸声。   这种距离,简直超过了唐铬所能接受的最近范畴,他虽然并不讨厌斐伽洛,但他知道,这样不好,很不好。   于是他的脖子微微向后倾斜,意图拉开自己与斐伽洛的距离。   显然,他的这一动作令人鱼更是来了劲,他勾起唇角,坏笑着继续贴近唐铬,直到他们二人的胸腔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们二人的鼻尖,仅仅只有不到十公里的距离。   “你知道,如果国王在这个水池中感到很冷的话,他会怎么做吗?”斐伽洛小声地问着唐铬,那声音在湿热的氛围下,烘热了他的耳朵,虽然说话的内容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斯诺。   “怎么做?”唐铬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最后三个字,实际上,他的大脑内部已经乱套了。   “他会借着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我,就像这样。”斐伽洛说着,双臂缠得更近了,他狠狠地抱住了唐铬,而也就是这时唐铬才发现,看似柔弱的斐伽洛,力气根本就不算小……甚至可以说是……勒到他了。   “斐伽洛……”鼻腔内已经满是斐伽洛的气息,唐铬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湿润的发丝正若有若无地贴在他的脸颊上,令他神情迷醉,连带着推拒的力道,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斐伽洛轻笑一声,唐铬的动作无疑更加激发了他的好胜心,“推什么?”他轻笑一声,随即狠狠用力——   只听噗通一声,唐铬被斐伽洛入了水中,水池很深,越往最中心走,越深,唐铬只感觉自己身体正无声地下坠,他伸出手,情不自禁地凝望着视线最上方的那个美丽的身影。   原来,人鱼的尾巴在水下游动的时候,竟是这幅模样,唐铬的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他看见斐伽洛正向自己游过来,一瞬间,他简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美好的画面。   他本以为自己会像国王一样,被斐伽洛安然无恙地托上水面,然而斐伽洛却并没有拉起他的意思,他只是环抱住了他的躯体,将耳朵伏于他的心口,听着他胸腔内勃勃跳动的声音。   原来,一颗健康而透亮的心,在人的胸腔内,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吗?静静地听着,斐伽洛近乎忘却了时间,他觉得这就像是一曲自己从没听过的优美旋律,直到唐铬微弱的挣扎,才令他缓过神来。   被斐伽洛拉出水面的那一刻,唐铬已经有些没力气了,他大口地喘着气,望着斐伽洛的眼睛,他近乎下意识地别开了目光。   “你生气了?”斐伽洛说着,伸出手,不少的水珠,开始缓缓向他的手心聚集,而与此同时,唐铬感受到,自己的衣服正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失去水分,重新变得干燥。   直到唐铬的衣物完全干净,迎着斐伽洛的目光,他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你说得很多话,我都不明白。”   他只是感觉到斐伽洛并不喜欢斯诺,所以当他自己开始被斯诺比较的时候,唐铬便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或许也被斐伽洛讨厌了,但斐伽洛接下来做的事,更无疑加大了他的困惑——为什么要亲近自己呢?难道这也是斐伽洛计划中的一环吗?唐铬想。   然而斐伽洛内心的想法,他是永远都猜不透的,这天晚上,斐伽洛叫唐铬把自己抱到了床上——那本是唐铬今晚上准备睡觉的地方,然而人鱼湿漉的鱼尾,却将它弄成了不能睡的模样。   见斐伽洛半撑起脑袋,满脸兴味盎然的样子,唐铬知道今晚上斐伽洛是想睡到自己的床上了,但……那样的话,他自己又该到哪里休息呢?不是他不想跟斐伽洛睡在一起,而是……而是床铺湿了他也睡不下去啊!   像是看出了唐铬的想法,斐伽洛笑了,他轻轻一抬手,顷刻间,唐铬被染湿的床褥便重新恢复了干燥,而被汲取出的水分……大概润泽了斐伽洛的鱼尾。   月光下,斐伽洛的鱼尾折射出极度美好的色泽,让人想到了钻石、财宝,但唐铬知道,眼前的景象是比钻石和财宝都还要珍贵的东西。   “你知道吗?人鱼是不会掉眼泪的。”冲唐铬眨了眨眼,斐伽洛这样说,“因为在海里,就算哭泣,也只会跟海水混合在一起。”   “希望斐伽洛永远不要伤心流眼泪。”唐铬的语气是诚挚的。   然而斐伽洛却笑出了声,“这样吗?我还没说完呢,除非,他们遇到了自己真心喜爱的人,而且,那滴眼泪如果能滴到一颗石头上……嗯,比如说,就这块石头。”斐伽洛伸手将唐铬挂在腰间的帕恩之石拿下,“就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传说,那是神降的力量,每一个召唤出如此神迹的人,都会被尊为法神。”   斐伽洛所言,有关人鱼眼泪的故事,唐铬还真在一本给小朋友的童话书上看到过,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还能跟帕恩之石联系到一起。   所以唐铬有理由怀疑,斐伽洛其实就是暗戳戳地觊觎着自己的石头。   “奇怪,我明明记得,之前它还很普……”斐伽洛话还没说完,石头便被唐铬拿回到了手中,“大人的东西,小孩子别乱翻。”   他本只是开个玩笑,然而听闻此言的斐伽洛却赌气地冷哼一声,随即转过头去:“小气鬼,我看看你的东西又怎么了嘛!”   斐伽洛的话语令唐铬心尖一颤,他想起自己当初毫不犹豫地便将石头交由克罗赛尔保管……或许是看出斐伽洛实力过人,觉得他不需要保护,更何况在迦南的那个斐伽洛曾还从他手上硬抢过这石头,所以唐铬便不由自主地对他有些提防。   这时唐铬才意识到,这对于斐伽洛而言,是不公平的。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盈幻水珠,“喏。”用这个代替帕恩之石,斐伽洛总该高兴了吧?   果不其然,冷哼一声,斐伽洛便以极快的速度将东西收到了自己的手中。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唐铬看见,斐伽洛已经将盈幻水珠变幻的形状,成为了挂坠,挂在他的脖子上,跟他此时的模样倒是般配极了。   还没等唐铬出言夸赞,大门便被人打开了,一群侍女的手中端着盒子,内里盛放着各式各样的衣物。   看着这些衣物,唐铬忍不住蹙起眉,这无疑不会是斐伽洛喜欢的衣物……因为,它们都是女装。 第89章 水·国王的痴心妄想   凝视着眼前或繁复或精致的绫罗绸缎,斐伽洛的神情是冰冷的。   然而一群侍者们却已经将他的水池团团围住,说是要他挑一件“喜欢的”,“这是我们国王的意思,衣服也是专门定制好的款式呢,时下正流行着,这么漂亮,一定适合你。”为首的那位侍者一边夸赞着斐伽洛的美貌,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了眼下这些衣物的精妙独到之处。   而唐铬则是被这些侍从们隔在了水池外,所幸他的身量较高,能清晰地看见内里斐伽洛的表情。   老实说,就连唐铬都认为,以斐伽洛的样貌,无论是男性服饰还是女性服饰,他都是能够驾驭的,而斐伽洛本人其实也并不讨厌精致的衣物,但是他明白,斐伽洛最讨厌的,就是被斯诺这样的人当做“娃娃”,当做可被侵犯、被掠夺的对象。   “我不需要这些衣服。”说着,斐伽洛游到了池子最后方的位置,唐铬连忙迎了上去,在斐伽洛伸出双臂的那一刻,将他从水中抱了出来。   “可是,王上说了,您不穿,就不准我们回去。”侍者的神情中显现出了为难,眼中竟带着些许的祈求。   看着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时间唐铬不免有些心软,然而斐伽洛的语气却依旧是慵懒且随性的,“这样啊,也好,先告诉你们结论,我不会穿……我这里也挺大的,你们想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反正这也是斯诺的命令,你们只是听话而已,他应该也不能责罚你们吧。”   斐伽洛的话语令唐铬暗暗心惊,因为他似乎真的将“不穿,就不准回去”理解成了字面的意思,但随即唐铬又想到,其实很有可能,斐伽洛是明白斯诺和侍者们的意思,但是却依然故意这样说的。   虽然从他为人处世的角度看来,这样的言行无疑是危险的,但他相信斐伽洛有专属于自己自保的方式   于是最终唐铬便默不作声地将斐伽洛放在了可供人鱼出行的小轮椅上,而后见斐伽洛的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他便极为顺从地将轮椅推了过去。   “不……先生!先生!”   侍者们的声音带着些许急切,为人鱼送来衣服,这是她们的工作,王上的其他情人们,无论男女,都没有这么难以相处的,一时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这头的斐伽洛却摆动着鱼尾轻声哼起了歌。   唐铬默不作声地为人鱼找寻能湖泊或河流,许久后,才忍不住试探:“你不打算去见那个国王吗?听说,这是这里的规矩。”   “可我有我自己的规矩。”斐伽洛挑了挑眉,笑得颇有几分有恃无恐。   要是这种话语从别人嘴里说出口,唐铬或许会认为这人是嫌活得太久了,然而因为对方是斐伽洛,他便不由自主地认为,眼前的人鱼能够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掉所有的问题。   清晨,花园中,露水在花瓣上,尚且还未曾干涸,这里有许多玫瑰花,唐铬记得,在迦南的时候,斐伽洛就是很喜欢蓝色玫瑰的。   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蓝鸢呢?有蓝鸢的话,水流也估计就会在不远处了吧。   唐铬四下张望着,他有些担心斐伽洛的鱼尾会因为没有海水的润泽而出现什么毛病,然而下一刻,斐伽洛却轻轻抬起手,霎时间,无数的露珠开始向他的手心汇集,最终缓缓地,流向了人鱼的鱼尾处。   多么美啊,望着斐伽洛的鱼尾,唐铬想,为什么这个世界就会有人鱼这样的生物,而迦南却偏偏没有呢?   “傻瓜,我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泡在水里的,只需要有水就够了。”原来,斐伽洛早已察觉了唐铬内心隐隐的担忧,迎着唐铬的怔愣的视线,他歪了歪脑袋,“怎么?看呆了?对了,忘了问你,你是不是也很希望,我穿上那些衣服?”   果然无论什么心思,都逃不过斐伽洛的眼睛,唐铬颇有些不好意思,“是,但是……只有你喜欢,它才会好看。”   哼,还蛮会说话的嘛,看着眼前这个脑子似乎有些不太好使的青年,斐伽洛的内心难得产生了一些戏弄的情绪,然而不远处的响动,很快便令他打消了这个想法:“有人来了,听着笨蛋,我猜那个斯诺,是有将我收作男宠的打算的。”   斐伽洛的话语令唐铬的脑海一片空白,收作男宠?斐伽洛是说……结婚吗?因为迦南并没有所谓的君王制度,所以唐铬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男宠”这个概念,但他曾在历史书上读到过,他的理解,是一个地位很高的人,可能会有很多个老婆。   而现在,斐伽洛的意思是,斯诺打算让人鱼成为自己众多女人男宠之一么?   “不!”唐铬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那样的景象,他简直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不行!要是他那样做,我……我就要去杀了他!况且……男人也能跟男人……鱼结婚吗?”   “当然,斯诺其实已经娶了很多个男老婆了。”斐伽洛唇角一勾,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嘲笑,“基本上,他是看上谁,就会收入宫中,哦,忘了说,他还有两位夫人有孕在身。”   这样的事实简直完全颠覆了唐铬的认知,因为在他看来斯诺简直又肮脏又恶臭,他难以想象斯诺竟然会同这么多人有婚姻关系,这让他不自觉地对斯诺的印象更差了。   然而很快,众人找寻人鱼的声音,也逐渐由远及近。   唐铬不太确定地看着斐伽洛的面容,一时间他感到有些颠覆,“斐伽洛,如果他真的要把你收作男宠……你会同意吗?”   凝视着唐铬,这原本是一个极其容易回答的问题,但不知为,斐伽洛却沉默了良久,但最终他还是说:“我会。”   “不!”一时心急,唐铬甚至忍不住松开了斐伽洛轮椅的把手,“你不能这么做!”他说。   “能给我一个理由么?”为什么呢?斐伽洛在心中问着自己,为什么会好奇眼前这个傻子的想法,原本,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言听计从的仆人而已。   为什么?直到被斐伽洛问出口,唐铬才意识到或许自己并没有资格和身份向斐伽洛提出建议,他甚至……都不确定斐伽洛是不是将自己看做朋友。   但,对于斐伽洛的问题,他总是会认真回答的:“因为,你是神圣的,而那个家伙……很肮脏,他连碰到你,我都觉得是对你的一种亵渎,所以,我无法忍受。”这话绝对是真诚的,唐铬凝望着斐伽洛的眼眸,他一字一顿地这样说。   斐伽洛自然也知道,唐铬并没有欺骗自己。   他本应该对唐铬的回答很满意,因为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对人类的唯一要求。   虔诚,干干净净,毫无目的的虔诚;不掺一丝杂念,如同信徒对神明一般的,虔诚。   但为什么,内心却本能地感受到了不爽,甚至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斐伽洛的冷笑,令唐铬一怔,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斐伽洛的心情是不悦的。   虽然最终,斐伽洛没有真正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而只是说:“放心,人类世界的契约和社会制度无法约束我,而我也绝对不会让那个肮脏的家伙触碰到我分毫的。”   得到了斐伽洛的保证,唐铬便大大地松了口气,而这时候,斯诺的追兵也终于赶到了,为首的……甚至就是斯诺本人。   “天呐,叫我一顿好找,还以为你不小心走丢了,”斯诺上前,便蹲在了斐伽洛的面前,就差将头埋在斐伽洛的鱼尾上了,“还好,你看上去没什么大碍。”说完,他的目光便轻蔑地扫视在了唐铬的身上,“这个随从可真是不称职啊,看来需要将他换掉了。”   “我再说一遍,他是我的哥哥,而不是什么随便就可以换掉的,无所谓的人。”斐伽洛微眯起眼,扯住了斯诺的衣领,微眯起眼睛,无不冷厉地说道。   “放肆!”斯诺身后的卫兵见状,竟立马掏出武器,指在了斐伽洛的脑门上。   “哈哈哈,好啦,放松放松。”斯诺笑了笑,后便默不作声地挥手,命手下撤回到原位,“是我不对,刚刚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他说着,竟默不作声地挪到了斐伽洛的轮椅后方,蛮不讲理地将唐铬挤走,又将手搭在了斐伽洛的肩膀上:“你是第一个敢和本王这样说话的人。”   斐伽洛简直可以说是面若寒冰,如果唐铬能听见他的心声,便能知道他此刻正在心中冷笑。   唐铬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霍华德家族就成为了皇室,当他听见斯诺打算让斐伽洛去他的家庭聚会,并见见他的那些夫人的时候,唐铬的拳头都忍不住攥了起来。   斐伽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斯诺便自顾自地推着他自顾自地往那个方向去了。   唐铬没办法,只能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哪知,到了大殿外,他便被一众侍卫拦了下来。   “这是王上与众位夫人们相见的地方,外姓人士不得进入。” 第90章 水·不如给你   唐铬闻言,不由得一怔,他的目光随即便停留在了斐伽洛的身上,斐伽洛也是挑了挑眉,颇为意外地盯了那通报的侍卫一眼,“原来是这样,那国王还请我做什么?”   斯诺闻言,轻笑一声:“你当然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放心,你并不是我的情人中,唯一一个男性,别多说了,走吧。”   斯诺轻浮的话语,令唐铬攥紧了拳头,眼见斐伽洛就要被推进那富丽堂皇的大门中去,斐伽洛的鱼尾却是在这时来回扫了扫,“原谅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不能算作……你的情人吧?”   被这样一问,斯诺倒是一点儿也不慌张,似乎是王的身份给了他诸多底气,毕竟在这片国土里,还没有人能对他说“不”。   “如果你想要我给你一个名分的话,不过多少天,我便会赐给你,你放心,我这儿规矩不多,一切都是我说了算,也没有人敢对你风言风语。”   真是笑死人了,看着眼前这个自信满满的男人,斐伽洛简直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他不着痕迹地瞄了不远处的唐铬一眼,此时的唐铬恐怕也是忍得厉害,手背上都青筋暴起了,意识到青年可能在吃醋,不知为何,斐伽洛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但这份快意却并不能冲淡他心中的恶心,“抱歉,大陆的王,我想你误会了,我是作为海洋的代表人,到这片土地来建交的,对于这里的权利没有兴趣,对你则是更没有。”   斐伽洛声音不大,但此话一出,全场都骤然间鸦雀无声了,就连斯诺都呆在原地,许久后,才磕磕巴巴地问:“你是说,你是……”   斐伽洛眉头一蹙,指尖在那轮椅的扶手上轻轻一点,霎时间,空气中的所有水分都开始朝他的指尖聚集起来,“看来是我玩得太过尽兴,忘记告诉你了么?抱歉,我其实并不喜欢拿着自己的身份四处宣扬,毕竟我也想不到,你竟然会对我生出这样的心思。”   “我是海洋之主的儿子,亚特兰提斯的下一任皇位继承人。”   此言一出,空气再度陷入了静默,而唐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先前都不知道吗?还有,亚特兰提斯?那不是他曾在童话书里看到的虚幻国度?原来在这个世界,它竟也是真实的存在吗?真是不可思议。   “原来是这样,那……我先前的举动,属实是冒昧了!”斯诺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才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这个笑容唐铬是熟悉的,谄媚中带着几分讨好,讨好里又夹杂着野心,真是看着就令人感到不适。   斐伽洛轻轻挥手,缓缓聚集的水球便又悄无声息地散开了,任谁都知道,这不需要法杖便能施展出的力量,是何等的强大。   斜瞥了斯诺一眼,斐伽洛笑了一声:“有些人好色,见到相貌好看的人,便不由分说地想要据为己有,我能够理解。”   斯诺不尴不尬地笑了笑,或许是因为身居高位惯了,对于斐伽洛的话,他便显得有几分愠怒,就连一旁的侍卫都吓得连忙单膝跪地,可斐伽洛却丝毫不为所动,而唐铬……自然也跟斐伽洛一样。   “你说你是王储,那他呢?”斯诺这时候才开始拿正眼去瞧唐铬,对于斐伽洛忽然自曝的身份,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提出怀疑,而是选择通过斐伽洛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   “放心,他是从异世界来的人,应该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中。”斐伽洛说着,招了招手让唐铬走到自己面前,唐铬内心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时候要帮斐伽洛长威风,便也听话地过去了。   斐伽洛的手轻轻抚在唐铬黑色的衣袍上,“想必你也注意到了,他这身服饰,并非这个时空的产物……”说着,他抬起手,骤然间,一束蓝光点亮了众人的视野,在唐铬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魔法阵,只听斐伽洛半笑不笑地,对斯诺说:“你是在怀疑我的身份吧,那我就告诉你,这个人,我从异世界召唤到这里来的,在我们人鱼一族,能够施展这类魔法的,也就只有皇族了。”   居然在这种时候能够临时想到这样的谎言,还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一时间唐铬都不知道该不该佩服斐伽洛了。   “行,既然你这么说,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身份上的骤然转变,令斯诺对斐伽洛的印象大大改观,如果仅仅只是对待一条漂亮的美人鱼,他当然可以施加一些小恩小惠的宠爱便将人哄得团团转,但他要是海洋之国的王储……便不得不顾虑他背后的势力。   “既然是这样,那今天也就只能请你们先回去了,我会单独给你们安排一个更符合身份的住处,之前的所作所为,算是我冒失。”说完,斯诺顿了顿,“别国王储来访,事情不小,我一定会好好核实的。”   这话,几乎可以毫不意外地说实在怀疑斐伽洛的身份了,果然,一旦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哪里还有什么温情和关怀?所谓一见钟情,也不过只是见色起意的盘算罢了。   宫殿里的人办事还算麻利,很快唐铬便和斐伽洛迁到了一个有不小池塘的别苑,虽然位置要偏僻一些,但建筑的规模还算要气派许多,不过……这里仍然是皇宫内部,换句话说,就是王的夫人和子嗣们会时常往来的地方,唐铬眯了眯眼,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个地方,就不会有任何人来逼迫斐伽洛穿这穿那了。   这天下午,为了更方便二人的日后在这个地方的生存,斐伽洛便利用盈幻水珠内显现的画面,给唐铬好好上了一课。   原来,这个斯诺有无数情人和男宠,数量之多,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被安排住在宫殿内部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其中有男有女,一般女人是有身孕之后才会被带回宫殿,而男人则有的是被掳进来后,会被封上xx公子这样的名号。   一般情况下,无论男女,斯诺都是玩一会儿就腻了,女人有了孩子的不好打发,男人则会如流水一般,来一波去一波,或许是因为男人不用负责,荤素不忌的他,其实更偏好男性一些,所以其实方才斯诺叫斐伽洛去那个地方的意思,不言而喻。   可真是恶心,身为一国之主,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唐铬只是这样想着,而斐伽洛却是直接说了出来。   闻言,唐铬大大地松了口气,看来斐伽洛对那家伙是没有好感的,其实斯诺的相貌本就不错,他能有那么多情人,除去身份加持不算,其实也跟他本人的魅力有很大的关系。   但斐伽洛接下来的一番话,又令他神经紧绷起来,“不过对于我,我想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因为身为人鱼之国的王储,斐伽洛一早接到消息,说是木之一国的少主即将就国内灵木和边境领土的事情到这片大路上来谈判了,原本两处势力可以算作势均力敌,如果此时再拉拢一下作为第三大国的亚特兰提斯,其实对国家的稳固很有帮助。   “所以你的意思是……”唐铬话还没说完,斯诺的礼品便随着他今晚将到这处寝殿来跟斐伽洛“谈谈国家大事”的消息传了过来。   “其实结盟最好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联姻。”斐伽洛的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斯诺那家伙回去思考了一会儿,便想到了这么一个‘劫财劫色’的好主意,真是聪明。”   “可是……你们都是男人啊,你们两个联姻,有效果吗?”虽是极力掩饰,但唐铬言语中的不乐意早就跟着他的神情溢了出来,一想到斐伽洛和斯诺呆在一块儿,他就浑身不舒服,“你就没有弟弟妹妹之类的?”   “就算我真的有,也不能任由他们来跳这个火坑。”斐伽洛看向唐铬的眼神有几分揶揄,“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只是觊觎你的自然之力,还有你们海洋管辖的范围,他肯定想据为己有,要是你真的跟他结婚了,那这一切岂不是就变得名正言顺了?”唐铬近乎是拿出了自己平生所有的口才与常识去劝说斐伽洛,他十分希望斐伽洛能够迷途知返。   看着这个平常说话都略显笨拙的青年如今正搜肠刮肚努力劝说自己的模样,斐伽洛不免有些想笑,于是他故意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嗯,你说得也没错呢,而且我还这么年轻,甚至连初吻都没有过,还真是不太想跟那家伙有任何过深的接触。”   听着斐伽洛这话,唐铬眼睛都亮了:“是,我也觉得。”   “可是,如果我想要他手中的东西,就必须做出点牺牲才行。”斐伽洛一边说着,一边去忍不住观察唐铬的脸色。   只见青年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那般,垂头丧气起来,“所以,拿到他手中的权利,是你的目的吗?”   是,但又不完全是,斐伽洛这么想着,嘴上却说:“是。”   唐铬听了头耷拉得更厉害了,天知道,他现在只想抡起阿瑞斯,跑到斯诺宫里将那家伙的脑袋给削下来。   “你过来。”斐伽洛勾起唇角,微笑着。   看着斐伽洛的笑容,唐铬脑子里懵懵的,直到他被斐伽洛用自然之力制成的水绳子拉着,坐到了斐伽洛的身边:“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我不想让他把我的初吻夺走。”说着,斐伽洛抚了抚唐铬的鬓发,“我想,与其那样,还不如将我的一切都给你算了。” 第91章 水·人鱼之吻   斐伽洛的话语近乎令唐铬无法思考了——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斐伽洛想要……   不对,好不容易找回思路的唐铬忽然从斐伽洛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点,他连忙制住斐伽洛缓缓向自己贴近的身体,“等下,难道你……打算跟他接吻吗?”   斐伽洛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憨憨傻傻的青年居然会忽然注意到这个问题,他不免失笑,其实他完全不打算让斯诺亲近自己,但看着眼前青年担忧中透露出愠怒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逗弄道:“是呀,没办法,要想获取他的信任,这可能是必须的吧。”   唐铬一听,更不乐意了,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终竟想不开地背过身去:“就不能换个方法吗?”   “什么?”斐伽洛憋着笑,印象中,这是青年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出如此可爱的一面。   “我说!就不能换个方法吗?再怎么说,你的牺牲也太大了些,我……我觉得这样不好。”唐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气闷,他现在的心情,简直跟得知小雷被温斯顿……想着,他近乎痛苦地闭上了眼。   看着青年较真的背影,斐伽洛明知道眼前的青年是不经逗的,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说,“难道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埋怨,“况且,你为什么要管我这些呢?不是你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支持我的吗?”   “这根本不一样!”唐铬急了,可以说,这是他第一次跟斐伽洛发脾气,“就算是为了权力,也不能去做那种事。”   “是因为你心中的正义,还是站在其他的立场呢?”说着,斐伽洛半笑不笑地贴近唐铬些许,“你都不敢吻我,又为什么要冠冕堂皇地说出这些话呢。”   唐铬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斐伽洛逼疯了,他意识到斐伽洛离自己太近,少年单薄的胸膛就这样贴在自己的外衣上,那炙热的呼吸,近乎使他无法思考了,“斐伽洛……”   “闭嘴。”轻声地呵斥,斐伽洛在这一刻显现出了不悦,他看出青年对于“跟人鱼接吻”这件事有着本能的排斥,他原本应当对这份排斥感到庆幸,但青年越是表现出他的那份逃离,他便越想要去逗弄,去争取。   想着,斐伽洛索性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唐铬的身上,而后闭上眼,轻轻吻了上去。   斐伽洛的嘴唇是冰凉的,在被他吻住的那一刹那,唐铬的脑海中就像是炸开了烟花,噼里啪啦的,近乎令他晕头转向了。   所幸,那个吻,只有短短的一瞬,而斐伽洛轻轻摆动的鱼尾,也令唐铬迅速回过神,“我……你……”   “你管那么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斐伽洛半眯起双眸,好整以暇地盯着唐铬瞧。   被斐伽洛这么盯着,唐铬简直都有些无地自容了,他很想硬气起来,说声“不是”,但却怎么也开不出口,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有了这种想法——这样也好,总比让斐伽洛去跟斯诺做那种事要好得多。   见青年半天答不出一个字,斐伽洛的内心竟罕见地泛起一股急躁,他用鱼尾轻轻抽了唐铬一下,“回答我的问题。”   “我亵渎了你。”唐铬垂下眼眸,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但我更不希望,您跟斯诺那种人……”   亵渎?斐伽洛眯起眼睛,他简直不知道青年的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些什么,“在你眼中,我就那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敲门的侍者打断了。   说是今天晚上他们的王上会到这里来同“人鱼王子”好好谈论一下国家大事,希望斐伽洛能早点做准备,还问需不需要他们按照礼仪进行梳妆打扮。   斐伽洛自是摆手说不用了,“我这里有专属的侍从。”   被斐伽洛称作侍从,唐铬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他看来,反正斐伽洛就是王子,自己负责照顾他,本身就跟侍从没什么区别,反正,当初所谓的“家庭教师”,跟现在他说做的这一切都差不多。   夜幕很快来临了,在斯诺踏入这处庭院的那一刻,唐铬不愿与斐伽洛分开的心在这一瞬间无比明晰,他凝视着斐伽洛的脸,斐伽洛冲他慢慢地眨了眨眼,“想陪在我身边吗?”   唐铬点头,实际上,分开一会儿也没什么的,但,他果然还是不放心,斯诺那家伙……   “好,”斐伽洛说着,指尖便在唐铬的眉心轻轻一点,下一刻,唐铬便化作一刻水珠般的晶球,被斐伽洛抱着,放在鱼尾上。   紧接着,就见斯诺昂首阔步,跨门而入。   他这番来果然目的不纯,化作水珠的唐铬冷眼盯着他瞧,斯诺这家伙,竟然还好好打扮了一番,他见到斐伽洛,就像是猫见到耗子似的,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知道我要来,也换了身衣服,打扮了一下吗?”他问斐伽洛道。   呸,明明就是斐伽洛自己觉得原先的服饰不再好看了。唐铬想着,就见斯诺来到水池边,还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探了探水温,“不知道这里的水温和浓度都还习不习惯?”   斐伽洛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请问你来找我,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木之国少主么?”   这话霎时间令唐铬警铃大作,其实先前被人刚刚提起的时候他就有些在意,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去深想——木之一国?难道他们所说的那位少主,就是自己所熟悉的,莱耶吗?   看来得会儿还得就这事好好询问斐伽洛一番。   不得不说,虽然斯诺这人既好色又没什么本事,但谈起正事的时候,他还是很会装样子的,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道的人准还以为他会是什么忧国忧民的明君呢。   在谈话的过程中,唐铬知道,不久后,斯诺便会带着斐伽洛去会见那木之一国的少主。   为了确认那位少主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一个,唐铬觉得自己也很有必要跟着去一趟。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跟斐伽洛说,谈完正事的斯诺又瞬间变得不正经起来,他不怀好意地将自己的脏手轻轻放在了斐伽洛的手上,“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如果海洋和陆地能够强强联手,那么便再也不会畏惧森林的势力了,你觉得呢?”   斐伽洛的脸色不变,但却也没有第一时间抽回手,“你想要表达什么?直说吧。”   “我想,我们可以用一个十分简单的方式,将木之一国击溃。”斯诺说着,连带攥住斐伽洛手指的力道都大了许多,“你应该能想到,是什么方式吧?”   斐伽洛也不是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你是说,联姻?”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他微微眯起眼,“那么,是谁跟谁联姻呢?”   斯诺也不主动挑明,而是说,“这些天,我对你的态度,想必你也是看在眼里的。”   气氛在这一刻上升到暧昧的顶点,斐伽洛手中的晶球却不安分地抖动起来——唐铬他太生气了,他简直不能忍受此刻斯诺的一切所作所为。   然而下一刻,斐伽洛骤然间将自己的手从斯诺手下挣出,轻轻合在了晶球上方,“你看,我的水晶球都不乐意了,我大概是没有告诉你,我们人鱼是一种十分专一的生物,面对有多个性伙伴的对象,我们会觉得肮脏,并且永远不可能同他们往来,不过我知道,人类的习俗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也不会排斥王上您,但以你的情况,我是绝对不可能同你有任何联姻的打算的。”   被明里暗里骂脏,斯诺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他故作深沉地静默片刻,才说:“我是喜欢你的,虽然只认识了短短两三天,但我感觉我对你的喜爱,已经超过了我的所有夫人,请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吧。”   说得深情,可显然,对于斐伽洛方才提出的事情,他是着轻避重的。   所幸斐伽洛并不是一个会被花言巧语蒙蔽的人,“抱歉,我不可能给你追求我的机会,因为你太过肮脏,在我们的人鱼的世界里,没将你轰出去,都算是礼貌了。”   静默片刻,斯诺眯起了眼,“那,如果我说,我愿意为你遣散我的所有情人呢?”   斐伽洛轻笑一声,似是完全不为所动,“包括那些怀了孕的女子么?”   斯诺没有直接回答,而只是点了点头。   唐铬看着眼前的男人,简直觉得他是疯了,他没想到一个人居然能够为了权力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也难怪,在迦南他会将斐伽洛囚禁了。   并未对他的话语做出任何表态,斐伽洛只是扬了扬下巴,“做到了再来跟我说吧,我讨厌说大话的人。”   斯诺终于走了,在他离开斐伽洛住处的后一刻,斐伽洛便将唐铬放出来。   被斐伽洛轻轻环抱住的时候,唐铬还是懵懵的,实际上,他还没有从方才的愤怒中缓过神来,然而此刻斐伽洛却埋在他的怀里,他甚至能感受到,人鱼深深汲取自己气息的力度。   “斐伽洛……”   “太肮脏了,”斐伽洛的声音轻轻的,“人类中,只有你,能让我感觉到一点点安心。”   唐铬愣了许久,才最终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到斐伽洛的背上,如果这样能让斐伽洛感受好一点,他愿意去做。   “低头遇訁遇訁。”斐伽洛说。   唐铬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是怎么回事,便被斐伽洛轻轻吻住了嘴唇。 第92章 水·人鱼嗔   人鱼的床褥不算柔软,但唐铬还是被推着,倒在了上面。   斐伽洛的动作也不算强势,但唐铬生怕自己伤了他,所以双手只是虚虚地拢住人鱼的身躯,许久都没有放下。   他不知道斐伽洛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当斐伽洛的舌尖轻轻撬开他的嘴唇,并滑溜溜地钻进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开了似的,他从没有被这样“吻”过,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但一时间,他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知道,斐伽洛不应该同像自己这样的“凡人”产生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斐伽洛……”趁着呼吸的空档,唐铬急切地呼唤着他,可斐伽洛只是轻笑一声,而后再次不依不饶地倾覆上来,唐铬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力气能够这么大,简直跟他印象里的小人鱼相差太远。   原来,吻是这样的感觉。   喘着粗气,被斐伽洛紧紧搂住身躯,唐铬神志不清地这样想着。   他曾也同克罗赛尔“吻”过,但那时的“吻”跟眼下的意味十分不同,至少在唐铬看来是这样的,如果说当时同克罗赛尔的是坚定的“安慰”,而此刻同斐伽洛,那便是实打实的“亵渎”了。   这不好,这一点也不好。   还没等唐铬想请该如何跟斐伽洛细细交代这件事,斐伽洛的鱼尾便轻轻扫了上来,“怎么,你不喜欢吗?”   “不是,但是……”   话还没说完,唐铬便被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一句‘但是’。”斐伽洛轻轻眯了眯眼,“我愿意吻你,是你的福气。”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唐铬内心惴惴,他正欲开口辩驳,便被斐伽洛的手指轻轻按住了,“不许说我不爱听的话。”   于是唐铬便闭嘴了,可是,他的内心大惑不解,这是为什么呢?跟斐伽洛的吻,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他只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内心升腾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受,就好像潜意识里,他明白自己和斐伽洛本不该如此。   但斐伽洛似乎并不这样觉得,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给唐铬一个确切的答案——为什么要“吻”,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并且不想便宜的斯诺而已。   当天晚上,唐铬用水一点一点轻轻洒在了斐伽洛的鱼尾上,而斐伽洛则将鱼尾盖在他的大腿上,一前一后地轻轻晃悠着。   距离似乎有些过近了,唐铬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觉得窘迫,但斐伽洛神情自若,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感觉自从刚刚那样之后,你就越来越沉默了,是对我不满吗?”眯了眯眼,斐伽洛的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悦。   静默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在人类的世界里或许不一样,反正,在我看来,我们不应该那样做。”   斐伽洛盯着唐铬,看着对方不掺一丝杂质的黑色眼眸,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够拒绝人鱼的诱惑,难道这个青年的内心就没有一点的贪念,一点的爱欲吗?   他不明白,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了人类的丑陋与不堪,却没想到自己离开海底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他不相信,他反复试探,他希望能在青年的身上找到一丝不良的情感,或者有手段去勾引,去诱惑。   但,没有,的的确确什么都没有,青年的内心竟然是那样的纯净,纯净到令他都感到了不适。   斐伽洛冷笑了一声,唐铬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忐忑不安地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正不依不饶,嗔怒般瞪着自己:“你这家伙,装什么好人。”   “我不是好人。”唐铬近乎是矢口否认,迎着斐伽洛的视线,想到了先前从自己脑海中迸发出的某些念头,唐铬垂下眼眸:“我杀过人,在你被斯诺欺负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杀了他。”   竟然会承认得这样直接?斐伽洛不动声色地盯着唐铬,“你我素不相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是神明。”唐铬下意识道出了内心的答案,应该说,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敢说谎,“信徒总要拥护神明的。”   哼,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尽知道花言巧语地放屁。   斐伽洛冷笑一声,背过身去。   这天晚上,他没再跟唐铬说一句话,唐铬知道他生气了,便也只是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   直到第二天早上,木之一国的少主到来,斯诺传来消息,说是希望斐伽洛也前去商议的时候,斐伽洛才问了唐铬一句:“但我看你不像是水之法神的信徒。”   闻言,唐铬一愣,原来这个世界也有水之法神吗?那为什么之前从没听旁人提起过?   “嗯,我信奉自然之力的神,因为他们会保护迦南的臣民。”但最终,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并没有对他说出的话提出任何异议,甚至没有出言询问,斐伽洛只是沉默着,任由唐铬为他整理好衣物和发饰,“没想到,你看上去粗笨,在照顾人的时候,倒是挺得心应手。”   这是因为,之前经常帮小雷……唐铬本想下意识回答,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事不宜开口,否则一定会引得斐伽洛不悦。   然而就算他不说,斐伽洛也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似的,冷哼一声,他随手将唐铬给他的盈幻水珠仍回到唐铬的手上,“哼,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别人?看来果然也是什么好人。”   看着手中的水珠,自觉失言,唐铬连忙加快脚步顺着水流走,所幸这个水池的距离不算太宽,斐伽洛身为人鱼,再游也游不到哪儿去。   望着青年微笑着到岸边冲自己伸出手的模样,斐伽洛的内心不知为何忽然升出一股无名火,他将水狠狠扬在青年的脸上,而后抓住对方的袖子狠狠一拽。   唐铬被拽进水里,他下意识地搂紧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斐伽洛,等他想起了游泳的姿势,便惊觉这样做并不妥,正打算松手离开,却被斐伽洛的鱼尾死死缠住。   “就算你跟那些家伙经历了任何难以忘怀的事情,但在我的世界,你就想着我。”斐伽洛的低声警告,令唐铬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明白斐伽洛为什么总是能够准确解读他的内心,并且好像对于他的一切过往,这人都一清二楚。   “知道了吗?”在斐伽洛的追问下,唐铬只能连连点头。   斯诺安排的人很快到了,斐伽洛擦干净了身子就能过去,明明他也可以瞬间抽走唐铬衣物上的湿润,但他却偏偏不这样做。   看着斯诺的人推着斐伽洛的轮椅渐行渐远,而自己还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唐铬的内心第一次对斐伽洛产生了一种近乎于愤怒的情绪。   他觉得斐伽洛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但……无论如何,他也放不下斐伽洛。   于是他只能回到屋子,为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后,追了出去。   然而晚了就是晚了,对于斯诺这皇宫的路,唐铬根本一无所知,这宫里的人又总是对他爱答不理,转悠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回到了正门不远处。   虽然大概了解自己不能从正门进出,但当唐铬自外而内,看见斐伽洛就坐在斯诺身边不远处的时候,他还是产生了破门而入的冲动。   “这里是正殿,闲杂人等请尽量远离。”   斐伽洛自是也听见了门外的动静,看着一脸急切的唐铬,他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近乎于后悔的情绪,斯诺无时无刻的殷勤令他几欲作呕,身边没有了唐铬,他简直不想再在这个破地方呆哪怕一分钟。   然而木之一国的少主却在这时到了。   唐铬自然也是听见了宣读了声音,他十分意外地看着一大队人马簇拥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向正门处缓缓靠近。   是莱耶没错,唐铬的视力极好,一时间他不知究竟该高兴还是如何,虽然他也曾产生过给莱耶打招呼的想法,但随即他又意识到,在这个世界,自己是不认识莱耶的。   看着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唐铬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个如精灵一般的青年,会成为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当莱耶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唐铬感觉到,这人微微侧过头,似是轻轻看了自己一眼,而后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   当看见那金发碧眸,宛若精灵一般的青年再度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时候,斐伽洛的脑内近乎可以说是警铃大作。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潜意识正无声地告诉着他——眼前这个绿油油的家伙,并不是自己能够操控的“棋子”之一,甚至,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该死的,那家伙是怎么进来的?暗暗攥紧了拳头,斐伽洛可谓气恼。   然而因为错过了跟随斐伽洛一起进入正殿的时机,唐铬便只能在侧门安安静静地等候。   其实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他正担心着斐伽洛的安危,又想到了方才经过自己身边的“少主”,他心急如焚,知道自己应该同那人取得联系,但他却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等了大概两三个小时,终于,听说大殿内的众人终于商议完毕了。   唐铬伸长了脖子,本是一心一意地等着斐伽洛的到来。   然而,很快,他便收到了斯诺带着斐伽洛到花园中幽会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一张纸条,则被一个身着灵木之森装扮的女孩,送到了唐铬手中。 第93章 水与木·平行世界的真相   “到侧殿来见我。”莱耶的指示简单而直白,唐铬看着不免疑惑,难道……这人是认识自己的吗?还是说,他记得自己?   随后唐铬问了眼前传话的姑娘,得知会议已经结束,他不免犯了难——这么说,斐伽洛也应该出来了,自己要是去见斯诺,岂不是不能第一时间见到斐伽洛?   不过,斐伽洛应该也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有自己跟在身侧吧,毕竟……斯诺那边的人,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唐铬自嘲一笑,随即冲传话的少女点点头,“我随后就到。”   因为事先就在这宫中走过,唐铬对这儿的路还算熟悉,侧殿处,引领在众多森林之民前方的青年十分亮眼,唐铬连忙上前跟莱耶打了声招呼。   莱耶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而是微微侧过头,命周遭的侍者退下后,才对唐铬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么?瓦萨格。”   闻言,唐铬一怔,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自己这个名字了,在小雷所在的那个世界,为了不改变命运发展,他甚至没有告诉小雷自己姓甚名谁,而只令对方叫自己“哥哥”,眼前的这个莱耶……长相身高甚至穿着,都同自己记忆中别无二致,难道……   “你认得我?”唐铬的嘴唇略微有些颤抖,他很高兴,“你认得我!莱耶,迦南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学校、孩子们……”就像是迷途了许久的旅人忽然寻到了一处绿洲,唐铬激动地上前抓住了莱耶的衣袖,“现在……到底过了多久了。”   望着眼前面露欣喜的青年,莱耶的心中久违地泛起了一阵涟漪,虽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自己爱人的双胞胎哥哥,但,这张令他日思夜想的脸,还是让他忍不住软下了嗓音:“没事,迦南一切都安好,兽潮已经褪去了,你……做得很好,说实话,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先前,水之法者对他们的搜寻计划一直拒不配合,一想到这件事……莱耶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寒芒,他早该知道,斐伽洛看似柔弱无力,实际上却是个精于算计的狡猾之辈。   “那,现在这是……”莱耶熟悉的口吻,令唐铬确定他是来自自己所熟识的那个世界,并且……时间相隔,似乎并不遥远。   “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莱耶叹了口气,“总的说来,就是你的意识被困在了斐伽洛的世界里,身体已经被我们找到,我们合力将你安置在了最安全的地方,现在的问题是,斐伽洛不愿意放你离开。”   什……么?莱耶的话语令唐铬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他的意思是,斐伽洛软禁了自己的意识吗?所以说,其实他现在已经回到了迦南?只是他的意识还未曾……   “那……我回去跟他说一声。”唐铬心乱如麻,老实说,他不知道斐伽洛为什么要这样做,迦南内还有许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他不能……   唐铬正欲转身离开,却被莱耶拉住了手臂,“不,不要冲动。”莱耶眉头微蹙,“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再次找到机会进到这片梦境中来,斐伽洛拥有这个世界的一切支配权,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但只要你表现出了离开的意思,他就会开启自我保护的机制,届时他就会立即清除你的一切记忆,让时间重来,而我也只能被挤出这片梦境。”   唐铬一听,简直头皮发麻,他从没想到这居然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斐伽洛……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那我该怎么做?”   “完成他的夙愿,解开他的心结,这大抵是唯一的办法。”莱耶叹了口气,“这件事,除了你,也没人能做到了。”   话是这么说,但……如何去做呢?唐铬知道自己并不算聪明,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拯救世界,他只是想保护好自己身边最亲爱的人,仅此而已。   “我……会尽力的。”   “我会尽量协助你,但老实说,我之于这个世界,终究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他一看到我,就会产生排斥感,所以我们也不能经常见面。”   “那就约个时间吧,我可以翻墙去见你的。”唐铬笑了,显然对自己的身手极度自信。   看来眼前的困难并未将青年吓倒,望着眼前的唐铬,莱耶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诚然,再次见面,印象中的瓦萨格已经逐渐成长了,开始成长得……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愈发相似了。   约定了下次相见的时间,两人本该就此分道扬镳。   然而唐铬却忽然将莱耶叫住了,“那个……”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还好吗?小雷……不,我是说,克罗赛尔。”   如今的克罗赛尔果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吧。   “放心,他已经都知道了。”还以为是要多问问自己,这一刻,莱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暗骂自己愚蠢,难道如今他竟已经沦落到找替身慰藉自己伤痛的地步了吗?真是可笑,“要不是他帮我,我也进不来,哦,还有,学校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有人帮衬,孩子们虽然想你,但实力却也日渐精进。”   望着莱耶的背影,不知为何,唐铬觉得他有几分落寞。   他很想对莱耶说一声谢谢,不知为何,从一开始见面,这位来自灵木之森的少主便对自己如此亲厚友好。   但终究,莱耶的背影渐行渐远了,而唐铬也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走在去往住处的路上,唐铬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他不停地思考着莱耶方才的话语——克罗赛尔,知道了,是么?那再次相见,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他呢?还有斐伽洛,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解开斐伽洛的心结,回到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打开门,就被满脸愤懑的斐伽洛泼湿了裤脚,“我被绑在斯诺身边受苦,你跑哪儿去了?”   望着斐伽洛忿忿不平的小脸,唐铬的内心止不住地叹息,“不是你把我甩在后面,不要我的吗?”   “我又没说不许你跟来!”斐伽洛的眼眶有些红了,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眼前的青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变化了,想到方才斯诺那家伙的脏手摸到了自己,他简直恶心得厉害,一瞬间,他竟产生了让眼前青年狠狠抱住自己的冲动。   “我跟去了,但是我迷路了,那些守卫人员又不准我进到内殿里去。”唐铬说着,伸手轻轻拉住斐伽洛,他想,既然这里是斐伽洛梦境,亦或者说,内心世界,那么斐伽洛对斯诺的讨厌,也是有迹可循的。   将斐伽洛抱出水面,唐铬用毛巾裹住他的身体,斐伽洛就这样坐在他的腿上,头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上,他感受着青年为自己擦拭头发的力道,忽然说:“今天,在大殿里,看到那个木之一族的少主了,他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闻言,唐铬不禁一怔,他看着斐伽洛,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了,“为什么呢?”他问。   “总觉得,他想要把我变成孤身一人,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似的。”说着,斐伽洛轻轻揽住了唐铬的脖子,“还有,我感觉,我越来越能看清,斯诺内心的景象了……”   唐铬抿了抿嘴,止不住地蹙起眉头,“是什么?”他轻声问,“可不可以不看他呢?”   “不知道,不自觉地就跑到我脑海中来了。”说着,斐伽洛的脸轻轻埋在了唐铬的颈窝内,微痒,“好恶心,他表面上在对我笑,说要追我,把最好的给我,实际上却把我锁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想要对我做很不好的事。”   斐伽洛的声音越来越小,唐铬听着,心也忍不住揪了起来。   难道,那是当初斐伽洛在地牢内的景象吗?因为知道这里是斐伽洛的梦境,乃至内心世界,他明白,斯诺脑海里的,大概就是现实生活的映射,“我会帮你修理他。”   “可是他只是在脑子里想,又没有真正做出来。”斐伽洛笑得颇有几分勉强,“不过我也是……很想杀了他,他在脑海里猥亵我。”   “对不起……”唐铬轻声,说出了这三个字。   “为什么要道歉?”斐伽洛问。   “没能保护好你。”在迦南也是,在这里也是。   这一刻,唐铬想,在这个世界或许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那些伤害都还未曾发生,而自己也能够名正言顺地,时时刻刻呆在斐伽洛的身边。   “吻我,可以吗?”斐伽洛说完,轻轻启开了自己的双唇,“要,舌尖。”   唐铬看着他,脸逐渐涨红了,“我……这……”   “如果把记忆中他做的那些事替换成你,我想,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斐伽洛说着,便捧住了唐铬的头,鱼尾也缠住了唐铬的腿,就这样,把自己送了上来。   唐铬基本上没有反抗的机会,斐伽洛的动作是那样敏捷灵巧,近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他的牙关,他吸吮、侵占着唐铬的意识,手也情不自禁地来到唐铬的胸前,缓慢而颇具情色意味地抚摸着。   唐铬简直浑身僵硬,他不敢去碰斐伽洛的身体,却又觉得贸然推开对方是不好的,于是他只用舌尖轻轻抵住,希望对方能退出去,然而斐伽洛却较了劲,他的动作逐渐变得凶狠,似乎因为唐铬那浅浅的拒绝而变得不悦,他用力,将唐铬推到了床榻上。   随着人鱼的重量覆压在自己的身上,唐铬一愣,随即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原来人鱼,也是有二兄弟的。 第94章 水·蓝色玫瑰园   唐铬脸颊通红,斐伽洛的身体虽然并不算重,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跟另外一个男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在唐铬心目中,尚且还年幼的小雷并不能算作男性),他内心的尴尬是实打实的。   “斐伽洛,斐伽洛!”唐铬低声呼喊着斐伽洛的名字,只希望斐伽洛能够自己从他的身上爬下来,却没曾想这人鱼竟低笑着伏在他的耳边,“难道你就不好奇,人鱼的生理构造吗?”   唐铬的脑子简直可以说是炸开了,顷刻间,他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当斐伽洛追问他好不好奇的时候,他甚至傻兮兮地下意识说了声:“好奇。”   而后,他便听斐伽洛轻笑一声,腿部的布料骤然间变得湿腻腻的,意识到是什么东西正抵着自己,唐铬简直因为惊诧而失了声:“我……斐伽洛……别这样。”他这话说得实在没什么气势,因为望着斐伽洛的脸蛋,他的身体也情不自禁地燥热起来。   “别哪样啊?说说看?”斐伽洛的声音仿佛带笑,“我又没有做什么,还是说,你觉得我现在做得不对?”   “不好,这不好!”身体终于能够动作,唐铬骤然间伸手撑住了斐伽洛的肩膀,在他心目中,斐伽洛和克罗赛尔一样,都是不能被亵渎、被染指的存在,就算此刻情况特殊,他也绝不能容忍斐伽洛被像自己这样的人类……所污秽、亵渎。   有什么不好?斐伽洛的脸色简直是显而易见地不悦,老实说,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幅模样,但无论如何,唐铬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在他心目中,只有自己拒绝人类,而绝无人类拒绝自己的份儿。   虽然他瞬间便将自己方才所作所为归结为身体不受控制的“意外”,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眼前这个青年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   “你!”身体上的重量骤然被撤去,近乎以唐铬追不到的速度,斐伽洛迅速退回到室内的池水之中,意识到斐伽洛生气了,唐铬颇有些手足无措地坐起身,他甚至不敢去看斐伽洛的脸,而只是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这三个字更是激起了斐伽洛的怒火,他扭头狠狠瞪住唐铬,“从今往后,不准对我说‘不’,我要做什么,你也不许拒绝!”   唐铬的身躯是僵硬的,眼前少年模样的人鱼过于盛气凌人,近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觉得这个要求实在是毫无道理,但为了安抚眼前显然正在气头上的少年,他只能说:“好,我知道了。”   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不知为什么,越看着唐铬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斐伽洛越是愤懑,到最后,他竟怒极反笑了:“算了,这大概就是窥见天机的惩罚。”   什么?什么天机?唐铬有些不明白斐伽洛的意思,但他近乎下意识地想到了小雷同魔神做出的交易,他以为斐伽洛也用自己的什么东西去换取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免有些着急:“魔神都是不可信的,斐伽洛,你别……”   “什么魔神?”斐伽洛扭头瞥过眼来,双眸微微眯起,“哦,原来你这家伙知道得还不少。”   “那,窥见天机是什么?”唐铬心中惴惴,但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口,他下意识地认为此刻斐伽洛所说的这一切都同小雷的追寻有关。   “我是水之法者,拥有预言的能力。”斐伽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眼前的少年解释那么多,“虽然只是模糊窥见了真相,但身体的本能却会不由自主地向那头靠拢。”说着,斐伽洛略微眯起了眼,“我不愿做一个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傻瓜,所以愿意承担天罚的风险。”   “那,那个人,你遇见了么?”想起当初,在迦南时,斐伽洛离开自己时的决绝,他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你找到他了么?”   斐伽洛沉默地凝视着唐铬,半晌,“什么?你说的是谁?”   唐铬一时失语,如今他已经知道斐伽洛的所作所为都是他梦中幻想的投射,既然斯诺会出现、人鱼会出现,那么,斐伽洛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会在未来拯救他的人,又什么时候出现呢?   难道说,斐伽洛已经把那人忘了么?   望着唐铬,斐伽洛眨眼,歪了歪脑袋,“你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   唐铬勾起唇角,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没有,我只是,头有点晕。”   斐伽洛上下打量他片刻,随即冷哼一声,“谅你也瞒不过我。”   是,常理而言,他的一切心思,都应当瞒不过斐伽洛的眼睛。   但听从莱耶的指令,将他所赋予的木之力浅擦拭了些许到发间,斐伽洛对自己心思的读取果然弱了很多。   “这也是前几次失败的教训。”那时,莱耶的神情是无奈的。   “发什么呆呢?”人鱼的重量施加在了唐铬的脊背上,陷入回忆的唐铬浑身一颤,随即意识到斐伽洛大概是想要自己背住他的,于是他便照做了。   衣衫的后背因此变得湿腻,唐铬侧过头,他好像知道斐伽洛有话要对自己说:“等会儿,斯诺那家伙要到这个房间来,我要你帮我演一出戏。”   演戏,有了上次的经验,唐铬已然胸有成竹了许多,然而还没等他进一步回答,就见斐伽洛缓缓抬起手,下一刻,水池中被赋予了水之自然力的部分缓缓凝聚,竟幻化出了一具人鱼的形体。   唐铬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竟发现这人鱼跟被自己背在身后的斐伽洛拥有一模样的面孔,甚至……连动作形态都跟自己所熟悉的斐伽洛如出一辙。   “不得不说,你的盈幻水珠,的确是个好东西。”斐伽洛含着笑意的声音,令唐铬不由自主一怔,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摩挲着自己的衣兜——盈幻水珠果然不知何时又被人鱼偷走了。   唐铬定睛一看,原来它正被安置在那水制的“人偶”心口。   “我想要用它帮我应付斯诺,你不会有意见吧?”斐伽洛的气息萦绕在唐铬的耳侧,痒痒的。   “那,到时候我们两个……”   斐伽洛眯起眼,“我们两个,自然就化作池水中的一颗水珠,默默看这出戏的表演喽。”   亏得斐伽洛能想出这个办法,意识到真正的人鱼不用跟斯诺有过多的接触,唐铬不免大松了一口气,以往他就知道斐伽洛的能有使人陷入幻觉、制造出水之人偶的能力,可没想到,到了梦境中,这能力竟然愈发地出神入化了。   是因为时间的流逝,导致斐伽洛操控水之自然力的能力逐渐攀升了么?唐铬想,在当初迦南的时间看来,如今,应当的的确确是属于“未来”吧,并且,是虚幻中的未来。   自己为什么会被斐伽洛关进这个世界呢?千万的思绪自唐铬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却被斯诺大张旗鼓推门而入的声势,给生生切断了思考。   显然,这斯诺简直如同开了屏的孔雀,盛装打扮,大张旗鼓,一进门就直勾勾地冲水池中的斐伽洛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问:“你身边的那位跟屁虫呢?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   那甜腻的口吻,简直引得唐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所幸他如今已经被斐伽洛幻化成了水池中的一颗水珠,否则他一定会一拳砸在斯诺那张欠揍的脸上。   而那头的人偶斐伽洛却是这样回答的:“哥哥出门为我摘花去了,这里太过于无聊,他拿点东西,想为我解解闷。”   难道……斐伽洛平时竟是以这种方式对待斯诺的么?一时间唐铬觉得浑身不舒服,毕竟就算是傀儡,也是需要经过幕后人操控才能做出完美的应答,方才人偶斐伽洛的回答,就说明——   “不这么做,怎么获取他的信任?”与水融为一体的唐铬显然更容易被斐伽洛看透,此刻,人鱼已经化作了水中透蓝的水之自然力,那点点的微光,宛若在唐铬面前飘飞的小精灵,“只是一个跟我长得一样的人偶而已,这你都要不满么?”   唐铬正想否认自己并无不满,却又不免觉得斐伽洛说得没错,“他们出去了,我们要跟上吗?”于是他索性岔开了话题。   “当然。”斐伽洛迅速接茬道。   运用水流,唐铬和斐伽洛得以一直跟在斯诺和人偶不远处。   最终,斯诺带着斐伽洛,来到了一处种满了蓝色玫瑰的花园。   “我的人鱼王子,”斯诺的语气中难掩自豪,“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慷慨,愿意送你一整片蓝色玫瑰园,你说,你那穷酸的兄长,能给到你想要的么?”   在暗处无辜被骂了一通了唐铬:“……”   虽然暗暗攥紧了拳头,但此刻,唐铬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处玫瑰园,的确是用心且华丽至极的。   被松了这样的礼物,也难免会心动。   唐铬的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他不是国王,自然也给不了斐伽洛这些隆重而华贵的礼物,他所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只是去到小溪旁,为斐伽洛采那么小小的一把蓝鸢花,然后,被送到他手中。   然而不远处,斯诺仍对着斐伽洛的人偶声情并茂的演讲着:“你这么美,实际上,我已经联系好了雕刻家,想将你的人鱼像,屹立在这处花园内部,这样,你就可以时时刻刻都能看到我为你准备的花朵了,当然,这也是人类与海洋和谐相处的证明。”   “你不必失落,”大概是听见了唐铬的心声,斐伽洛的那略带叹息的嗓音,响在唐铬的耳畔:“他为我构筑花园,却没能认出轮椅上的人鱼并不是我,他在花园中立起了我的雕塑,只是为了让我的身体时时刻刻被禁锢在,他所打造的乐园之中。这不是爱,这样的声势浩大,远比不上,清晨沾上了露珠的,一束蓝鸢花。” 第95章 水·斯诺的追求   唐铬一愣,心中第一时间泛起的情绪,是感动。   他没想到斐伽洛竟然还记得这些,他本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斐伽洛看来都是不可信且不可靠的。   但一个转念,他才迟迟意识到——“你……想起来了么?”这是在迦南的记忆,按理说,这个世界的斐伽洛是不会有的。   “什么?”转过眼来,斐伽洛的眼中似有疑惑,又似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味,“你想给我摘一束蓝鸢么?”   一时间,唐铬无言了,他不知道斐伽洛是什么意思,他也看不出对方究竟所言非虚,还是在装傻。   “你喜欢这种花吗?一般来说,这种花只有湖畔才会有。”唐铬知道,斐伽洛作为一只从未离开过海洋的人鱼,常理而言应该是并不知道世间会有那种花的存在的,如今,莱耶说这一切都是梦境的理由,又多了几分。   “不知道,只是印象里,觉得很喜欢。”斐伽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果此刻他能以人鱼的形态展现在唐铬的面前,说不定唐铬能从他的表情中窥见一些有用的信息。   “怎么?惊讶住了?”斯诺的调笑声自不远处传来,他正在和那个可笑的人偶说着话,“放心,只要你安安心心跟了我,我会给你无尽的宠爱。”   “宠爱?”那人偶只是重复了这两个字。   “宠爱,就是为了让你高兴,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斯诺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推着人偶的轮椅,向花园深处走去。   “听见了吗?”斐伽洛的声音带了些调笑,“他说他宠爱我,可我怎么觉得,他跟你比差远了。”   唐铬静默片刻,如果他是人形,现在肯定已经因为羞涩而脸红脖子粗了,“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做什么。”他这是真心话。   他觉得,自己不过是照料了斐伽洛的生活琐事,这些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它们甚至没能为斐伽洛的生活带来多大的转变,更没有……帮助斐伽洛完成心愿。   “……你好歹没有时刻强调,自己付出了什么。”斐伽洛的声音似乎有些讽刺,下一秒,他将自己和唐铬都变回了原样,二人挤在狭小的水池中,显得有些逼仄,又有些好笑。   是斐伽洛先笑了出来,唐铬看着他笑,才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你不用跟着,操控那个人偶吗?”   “不用,稍微敷衍一下就行了,那家伙已经被蛊惑了。”斐伽洛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傲慢,像是从没有将斯诺放在眼里。   “人偶就能蛊惑?”   “是啊,不然呢?”斐伽洛挑了挑眉,显得那样理所当然。   唐铬垂下眼眸,“那我也早就被蛊惑了。”   空气诡异地静默了下来,许久后,才听见斐伽洛骂了唐铬一句:“笨蛋啊你。”   那之后,唐铬和斐伽洛便每天都以第三人称视角冷眼瞧着斯诺对人偶示爱。   唐铬发现,那人偶似乎逐渐摸清了斯诺的心思,从刚开始的同斐伽洛本性相差无几,到后来近乎成为了为斯诺一人独家定制的“偏好娃娃”,仅花了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斯诺还以为自己终于用糖衣炮弹俘获了原本高傲的人鱼王子,私下里还跟手下炫耀:“终归是海里来的生物,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费了些力气,但最终还不是被我收服了。”   而唐铬也逐渐学会了心平气和,从刚开始的忿忿不平、时常感到恶心,到后来的冷眼相看,也只用了这两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人偶会变成那样?”唐铬问斐伽洛道。   “水,是洞察人心、窥视万物的存在。”斐伽洛的声音慢悠悠的,此时,斯诺和人偶正在房内“卿卿我我”,而斐伽洛本人,则来到了那片蓝色的玫瑰园,望着已快要竣工的人鱼像,跟唐铬一起赏着月,“我只需要将人偶变成他最喜爱的样子,就能完全操控他,反正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了解到真实的我,不是么?”   那么真实的斐伽洛,到底是什么模样呢?唐铬在心中默默提出了这个问题,至始至终,斐伽洛有向自己展现出本性吗?   “你在想什么?”斐伽洛单手抚住唐铬的脸,微微眯起眼,其实单看外貌和初次相遇的感觉,很难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骨子里就带着强势且略显偏激的人,望着唐铬的双眸,他微微眯起眼,“前段时间,你说是出去给我买纱巾,可我看,去商店并不需要那么长时间。”   唐铬近乎当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确,平时他都是趁离开皇宫,为斐伽洛置办生活用品的时间出去见莱耶的,他明明已经尽力控制了时间,却没有想到斐伽洛会注意自己到这个地步。   “我不会讲价,跟老板娘争论了好一会儿。”唐铬垂下眼眸,或许是人生经验变得更加丰富,曾经他不擅长说谎,如今因为莱耶帮助,竟还真瞒过了斐伽洛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斐伽洛双手环胸,表情里是显而易见的不悦,“这几天,读你的心思倒是越来越困难了,你是不是偷偷反抗我?”   唐铬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不想被你看光了。”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不是你之前说,没有秘密,就没有魅力了吗?”   “哦,那你想用你的魅力做什么?”斐伽洛轻轻一笑,双手搭在了唐铬的肩膀上,他的鱼尾轻轻扫动,鱼鳍有意无意地触碰着唐铬的腿部,“不过,你也实在是没有什么魅力可言。”   唐铬睫毛颤了颤,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不过自己从小就是不受青睐的那种类型,斐伽洛这么说,也是理所应当的,“嗯。”他只闷闷回答。   “说你两句,你还生气了?”如今青年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但这却并不妨碍斐伽洛知道青年因自己的话而产生了情绪波动,他心中略有几分愉悦,于是更将唐铬拉近了些,“吻我。”他说。   又要来了?唐铬的耳朵顷刻间红了,这是最近斐伽洛经常要他做的事,自从第一次吻过后,斐伽洛便再无忌惮了,斐伽洛是人鱼,不懂人类动作里的意思,就算唐铬告诉他这是恋人之间才会发生的事,但斐伽洛却只是说:“可是很舒服啊。”说完还不忘眯起眼,“说过不能拒绝的。”   这次,他也依旧没能拒绝。   唐铬是个正常男人,老实说,被斐伽洛吻住的时候,他也会浑身燥热,但他不敢去触碰斐伽洛的身体,更不敢起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这是天大的罪恶,但斐伽洛的云淡风轻,又让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实在是不应该。   其实,他也有那么一点点舒服,但要是……要是斐伽洛能够不摸他就好了,在接吻的时候,他虽极力保持着礼貌不去触碰斐伽洛,可斐伽洛却是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就冲他胸口处揉了上来,好几次还想进攻下方,不过都被大惊失色的唐铬一个激灵给拦住了。   “别这样。”唐铬喘着气,他实在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一玩就能玩这么长时间,所幸,身体没什么奇怪的变化。   斐伽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眼,“都亲了这么多次了,每次都不要不要的,你当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啊?”   唐铬一时失语,然而下一秒,斐伽洛的鱼尾却力道不轻地扫在了他的小腹下方,“你这家伙,不会不行吧。”   唐铬闻言,简直感觉喉咙里卡了一口老血,“我没有。”他不悦地否认。   “所以你的意思是,对我没兴趣?”斐伽洛冷眼瞧着他,倒是一点也不像是想让唐铬对自己“有兴趣”的模样。   “你很好看,不是没有魅力,但是……我们不能这样。”唐铬虽然多数事情都依着斐伽洛,但他也是个有原则的人,“我是男人,你也是,而且……你跟我不一样。”具体的,唐铬也不知道是哪儿不一样,反正内心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无论是小雷、火龙人还是眼前的斐伽洛,都是他不能染指的对象。   唐铬能理解,毕竟肉眼可见的,是这四位与凡人之间的区别,这是神明与凡人之间的差别,身为人类,他不能渎神。   但显然,无论是小雷还是斐伽洛,都对他的这一坚持大为不解,特别是斐伽洛,他简直将这看做了对自己的挑衅,他狠狠抓住唐铬的肩膀,将鱼尾跻与于他的双腿之间,“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越是不让人拥有,就越想要。”   是,这就是斐伽洛的本身的性格。   既恶劣又叛逆,心思千回百转,情绪捉摸不定。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你不想?”斐伽洛近乎不可置信。   “如果是生物本能,我当然想,但是……”唐铬还没说完话,便被斐伽洛舔舐在自己锁骨处的湿润而吓得噤了声,“真是废话连篇,你——”   斐伽洛话还没说完,身体忽然猛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便忽然倒了下去,整个躯体,近乎都趴在了唐铬的身上。   唐铬心中一紧,“怎么了?”看着斐伽洛缓缓攥紧的拳头,意识到斐伽洛如今正处于暴怒之中,唐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斯诺那家伙,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啊。”斐伽洛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下一刻,他就离开了唐铬身上,忍不住干呕起来。   “好恶心啊,瓦萨格,好恶心。”天蓝的眼眸,在这一刻泛起了泪光,“果然,就算只是我的人偶,也依然会觉得恶心。” 第96章 水·斐伽洛的消失   唐铬可以想像,却也难以想象斐伽洛正在经受怎样的苦楚,他只是任由斐伽洛靠在自己怀中,听着人鱼在自己耳边轻微而又虚弱的絮叨——   “我难受……瓦萨格,我难受……”   唐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只是紧紧攥住了斐伽洛的手,他感觉到,斐伽洛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   “瓦萨格……在这里等我好嘛?”   “好,”看着斐伽洛此刻的模样,唐铬觉得对方无论求自己什么,自己都会答应的,“你怎么……你要去哪儿?”   “没事,只是休息一下,”斐伽洛勾起唇角,“这是强行窥伺命运,所必须受的,污秽之罚,但——”他轻轻将唐铬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我的这里,依旧是纯净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唐铬的眼眸酸涩得厉害,望着斐伽洛充斥着痛苦的面庞,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了。   而一个眨眼,泪水却就这样落到了他的手掌上,斐伽洛……消失了。   不对,望着那泪珠忽然泛出的蔚蓝色光芒,合掌,将它握在手中。   果然,它成为了如液一般的实体……这仿佛是……斐伽洛的化身。   唐铬的内心泛起片刻的迷茫,他只是将那泪珠放入兜中,疾步朝斐伽洛的寝殿走去。   没有从正门进入,他只是飞身将自己的身影隐匿在了梁柱之上,因为他知道,屋内的斯诺此刻并没有离开。   而那个人偶,也并没有因为斐伽洛的忽然消逝而就此散去,它有着斐伽洛的面孔,只是略显呆愣地蜷缩在被褥之中,而斯诺赤裸着身体,背对着他,“都到这一步了,我也该给你一个名分,不过我猜,仅仅是夫人的名号,是无法满足你的。”   “只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身份。”那人偶的话语之中毫无生机,可斯诺竟好像丝毫未曾察觉,他大笑着回头,将那人偶的身体揽入怀中,“当然,你毕竟是跟别人不一样,是要特殊一些,我会让你做我的……夫人。”   “不是皇后?”那人偶反问了一句,倒显得没那么痴笨了。   “暂时不想要皇后。”说这话时,斯诺的脸上闪过一丝乏味。   这天晚上,斯诺自然是跟斐伽洛制成的人偶睡在了一起,他当然也就没有看见,房梁上的唐铬,正手握兵刃,死死地盯住他的脸。   天知道唐铬多么想纵身一跃,将那该死的斯诺直接刺死。   但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现在还不能动手——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知道,那个空洞的人偶并不是斐伽洛,唐铬感受着兜中那微微发凉的泪珠,他不知道斐伽洛究竟在哪里。   反正,无论如何,下方那安安静静躺在斯诺怀中的人偶,除了相貌,绝不可能跟斐伽洛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就这样,唐铬紧紧握住匕首,趴在房梁上睡了一晚。   在这皇宫里,除了斐伽洛,没人知道他,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第二天斯诺走后,他便纵身一跃,到了那人偶面前。   他冷眼瞧着人偶,“你是真的想跟那家伙保持这种关系吗?”   那人偶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片刻后,它的身躯竟然开始微微颤抖,最终,竟化作了一滩水,消失在了唐铬的面前。   一时间,唐铬愣在原地,他险些以为,这个世界即将崩坏了。   毕竟,世界的主人,就眼睁睁在他的眼前消失了,按理来说,如果梦境的主人逝去了,或者是醒来了,那么梦境也该溃散,不是么?   然而现在,时间却已然如常地转动着。   没有了斐伽洛的唐铬推着空荡荡的轮椅,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唯一明白的是,只要梦境未曾散去,就说明现实中的斐伽洛是安然无恙的,说起现世,随即他便想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与现世的唯一媒介——莱耶。   皇宫门禁森严,所幸唐铬身手向来不错,他经常趁夜,瞒着斐伽洛和皇宫中的其他人偷跑出去,虽然不能久留,但通过这些天的交流,唐铬还是知道了不少有关现世的消息。   莱耶说,如今的迦南,斯诺可谓是只手遮天,他几乎可以说是掌管整个盖提亚大陆的人,而斐伽洛则一直被他圈禁,在政院最中心的高塔之上。   唐铬问过莱耶,有没有想过干脆反了他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他相信最强法者中的任何一个都有那个实力,然而莱耶却只是笑笑,“大概是因为,没有那个兴趣吧。”   他还告诉唐铬,桥西的孩子们其实一直都想念着他,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以为唐铬已经战死在了那次兽潮的进犯之中,但物理的课堂却一直存在,没有了唐铬这个老师……如今是比列作为代课老师,莱耶作为管理人员,帮唐铬维持着课堂的秩序。   当时唐铬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离开后,火龙人竟然也会到教室来帮他的忙,不过……想到在风沙弥漫的地界,自己曾教授给火龙人的种种,或许也的确没有比他更适合去干这件事的人了。   先前同莱耶的每次交流,离开时唐铬都觉得万般不舍,因为怕斐伽洛疑心,他留在莱耶身边的时间总是不敢过长,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唐铬总觉得,莱耶好像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想着,唐铬已经到了如今莱耶的住处,斐伽洛的梦境设计得极为合理,莱耶居住的地方位于森林的近旁,倒也符合他木之一族主人的人物形象。   报出了每次见面需要对的暗号,莱耶手下的人便毕恭毕敬地请唐铬进到内里了。   见到莱耶的时候,他正在用梳子梳理着他金黄的头发,不愧是灵木之森的少主,虽然这住处说不上奢华,但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   “你今天好像来得很匆忙。”莱耶回过头,微笑着对唐铬道。   唐铬静默片刻,随即告诉了莱耶,斐伽洛消失不见的事情。   坐在原地,莱耶静默良久,“是,这种情况,前几次也发生过。”   “你是说,被斐伽洛清除记忆的前几次吗?”唐铬忍不住问。   莱耶点点头,“因为斯诺隔三差五就会去看他,睡不安稳的话,他的梦境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容易维系了。”   唐铬眉头紧锁,斯诺和失去意识的斐伽洛,他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就不能让他离开那里吗?”他知道克罗赛尔和莱耶作为两大家族中最为重要的领头人物,不会不具备那样的资格。   听着青年口中对那水之人鱼不加掩饰的关心,莱耶近乎是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来,但最终,他还是勾起唇角,做出一副轻松温柔的模样:“你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他犯了错,我没有理由帮他,不光是我,雷与火都没有理由帮他,说到底,我们四个关系从来都不怎么样。”   登时,唐铬哑口无言,他是第一次在莱耶眼中看见如此显而易见的冷漠,虽然他知道,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   他只是意识到,斐伽洛可能,只有自己了。   “那,他犯了什么错?”难道是之前的那些?唐铬记得,第一次他们俩相遇,就差点打起来,还是说,别的什么?   “他救了你,我们承认,这应该谢谢他,然而……”莱耶眯了眯眼,勾起了唇角,抬起了下巴,“他用手段将你的意识封印,还把你化作池水,窝藏在他的卧室,整整半年,好几次跟他商量对策,他都装作一无所知——他是想独占你、软禁你,你还要为他说话吗?”   这么说,其实,他早就应该醒了?唐铬脑子晕乎乎的,忽然头很晕,“这……确实是他不对。”   “克罗赛尔,他好像是在你掉入火山口的那天,才把你认出来的。”莱耶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嘲弄,“我不知道你跟雷和火两个人究竟有什么过往,我的妻子已经去世了,我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来帮你的,我想,你应该也想回到现实世界中去吧。”   唐铬看着莱耶的侧脸,这是他第一次,觉察到莱耶的冷漠,他很想告诉莱耶自己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但是……万一真的有那么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人,跟莱耶结下了缘,也说不定。   最终,唐铬只说:“我想救斐伽洛。”   “这么说,你是不管在还在外面等你的两个人了吗?”说到这里,莱耶的声音已经有些严厉。   “毕竟,我现在是在斐伽洛梦里的世界,只有解开了他的,拯救了他,才能再去跟小雷、火……比列他们解释,不是吗?”   小雷?火龙人?不自觉地,莱耶攥紧了拳头,他的内心兀地升腾出一股无名火,虽然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人跟自己的爱妻并不是同一个,但他们极为相似的面孔……却令他不得不产生不甘的情绪。   丝毫不被过问、不被关心,他倒是想问问自己,这么大费周章跑到这梦境里面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或许是真的,孤身一人太久了吧,看见一个相似的人,便不顾一切地想要倾其所有,明明他只是,想要对爱人的弟弟好而已。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等他回来之后,这个世界便会清零,重新开始,但这次……听说斯诺已经在准备跟斐伽洛结婚的宴会了,他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在这里耗着,有变化也说不定。”莱耶垂下眼眸,掩去了一切喜怒哀乐,是了,他的喜怒哀乐,向来只在爱妻一个人面前展现了,眼前这个人……不是。   “结婚?”关心则乱的唐铬完全没有注意到莱耶落寞的神情,“斯诺要跟他结婚?”   “是啊,”莱耶的笑容很淡,“再怎么说,也是最强法者之一,跟神明相差不多的存在,有些人就是那么贪心啊。” 第97章 水·沉于梦境   怎么……这样,唐铬简直不可思议,他知道斯诺一直都对斐伽洛心怀不轨,也眼睁睁看到过那家伙对斐伽洛的追求,但……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梦境,他总是对斯诺向人偶斐伽洛的亲近乃至求婚的誓言都没有实感。   而如今,莱耶却告诉他,斯诺要在现实中同昏迷的斐伽洛结婚了?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最终,莱耶叹了口气,告诉了唐铬或许能够破局的唯一方法。   在皇宫中,于那尊斯诺为斐伽洛打造的巨大雕塑的正对面的方向,有一个房间。   “上一次记忆被清算之前,我曾偷偷到过那个地方,或许你可以到那儿去看看……”   ·   莱耶勾起了唇角,他望着唐铬远去的背影,他终究没有告诉青年,在那一次轮回,唐铬为了受伤的他,跑去跟斐伽洛坦白,而后引得斐伽洛大怒,将那世界的一切重置,再来。   谁知道斐伽洛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或许,他的目的,只是永生永世跟唐铬在一起,空耗着这些无用的时间,而自己所做的这些,又到底有什么意义?   看着手中,已经干枯的藜露花,莱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唐铬再度来到了这片巨大的蓝色玫瑰园,这里的玫瑰,好像永远盛开不败,如此妖冶美丽。   望着那差不多已然竣工的人鱼像,他心一横,便拿出大刀,借力一点点攀爬上去。   所幸,这个地方除开平时斯诺带着斐伽洛到这里来赏花的时候,几乎不会有人到来。   唐铬一步步往上爬,最终来到了人鱼像的手臂前,他蹲在人鱼的手臂上,望着这张,同斐伽洛形似,又神不似的脸,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了悲戚之感。   斯诺那家伙,口口声声说喜欢斐伽洛,却连斐伽洛惯常喜欢狡黠一笑,而非谄媚讨好地魅笑,都不知道。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往返了一趟莱耶的住处,所以等到唐铬爬上人鱼像的手臂,都已经月正当空了。   兜里的泪珠,此刻正泛着莹莹的蓝光,它跟唐铬挂在腰间的帕恩之石碰在一起,这石头也如同泪珠一般,散发出细碎的蓝光。   蹲在人鱼像的肩头,唐铬冲皇宫所在的方向,极目望去,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房间。   那房间内水影斑驳,虽然灯光黯淡,瞧不出有人影,但绝对不是寻常普通的房间。   想要从这里跳上去,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以唐铬现在的身份,靠正常的手段从皇宫正门进入大殿,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他只能暂且先从雕塑上下去,拿到自己的行李,制好了一个能供自己远距离荡到那房间内的工具,再气喘吁吁地重新爬上去。   现在这个时间,按理来说,应该也是斯诺到斐伽洛住处去的时候了,不知道斯诺发现斐伽洛不在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大事。   想着,唐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弹出勾爪,等固定好后,一举荡到了对面的窗棂前。   所幸,拿出房间的窗前有一处阳台,虽然通往房间内部的窗门是紧锁的,但唐铬已经能由外而内,看见内里的光景。   他没想到,这处房间内,竟然也有一个水池,并且水池的中心处,是一尊面目忧伤的人鱼像,那人鱼眉眼间尽显伤感之色,样子,竟和斐伽洛相差无几。   一时心急,唐铬什么也不想管了,他一拳打碎玻璃,破窗而入。   房间内的池水死气沉沉的,整个室内安静得厉害,而那人鱼的雕像,感觉有好些年岁了一样,竟还长出了些许的青苔,看上去有些破败,也更惹人怜爱。   这是怎么回事?   唐铬跳入水中小心翼翼地冲那水池中心的雕像游去,池水冰冷刺骨,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森冷感,而等唐铬湿淋淋地到那雕像面前,竟然发现这雕像的尺寸,跟真实的斐伽洛几乎没有区别。   但是,按理说,斯诺应该是不久之前才第一次见过斐伽洛才对啊,为什么这个雕像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好像……很旧的样子。   唐铬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雕像旁的说明上。   等他看清了那上面的字,拳头已经不由自主地死死攥紧。   “昨夜,一人鱼入梦,身姿美妙,娇艳异常,相传他是受罪之神明,得他者,可得天下世间万物,若此生得幸一见,必将它圈养于池中,代代相传,奉为家族宝物,若起欲逃,则断其腿,斩其尾,若其心生怨念,便断其手,折其鳍,然人鱼美丽,只望他性格乖巧,甘愿被圈养于家中,永世不见外人,毕竟是受罪之神,就让本族之人,代真神责罚。”   这是……唐铬目眦欲裂,本能告诉他,这绝对不是斯诺,甚至是斯诺这一代人留下的东西,这很有可能……是斐伽洛一直被囚禁的真正原因,是他被欺侮被玷污的根源。   一瞬间,他简直想将这雕塑砸个稀巴烂,他想将这一池水,乃至这整个宫殿都毁个干净,然而……望着眼前这同斐伽洛酷似的面容,他终究下不去那个手。   原来,不光是在现世里,就算在梦中,斐伽洛也依然逃脱不了被圈禁、被玷污的命运,这是责罚吗?为什么,又有谁要这样严酷地对待他?这一刻,唐铬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他的泪水自脸颊处缓缓坠落,最终滴进了这冰冷的池水里。   霎时间,整片池水散发出了耀目的蓝色光芒,唐铬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他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他在这池水里,看见了长有双腿的斐伽洛!   如果……如果没错的话,那么是不是就说明,这个斐伽洛是……现世的斐伽洛?   看着水池中印现出的画面,看着内里的斐伽洛微微蹙起眉头的睡颜,唐铬笑了,却笑得太过勉强。   他只是确认斐伽洛还活着,并且生活环境好像还不错,但,斐伽洛轻蹙的眉宇,似乎道出了他充满困境的内心。   望着另一个世界的蓝发少年,唐铬久久地出神,然而很快,他便看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踏入画面里,他缓缓接近昏睡中的斐伽洛,脸上是痴迷的笑意。   是斯诺!现实世界里的斯诺!   唐铬攥紧了拳头,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看向斯诺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已升起了腾腾的杀意。   “斐伽洛,我的好弟弟,你还是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我么?”斯诺的腔调黏腻而恶心,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双眸紧闭的将斐伽洛圈入怀中,“我知道,现在你是醒着的,起码,没有之前睡得那么沉了,不要生气了嘛,要不是你窝藏了那个肮脏的平民在你的住处,我不会罚你啊,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嘛?”   斐伽洛没有一点动静,只如同死了一般,任由人摆布着。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他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山野里来的村夫,他又不能给你荣华富贵,再说,普通的地方,根本养不了这么娇贵的你啊。”说着,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在斐伽洛的脸上、肩膀上、胸口处流连,动作之下流,简直令唐铬咬碎了一口呀。   “住手。”唐铬攥紧了拳头,虽然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可能根本没有意义,但他近乎是情不自禁地怒吼:“住手!”   但他的声音也终究无法传到另一个世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斯诺的手滑到斐伽洛更往下的地方,“其实我一直很惊讶,像你这样的美人,居然有这么雄伟的东西,搞得我都有点嫉妒了呢!”   终于,唐铬忍不住了,他大吼一声,拿起阿瑞斯便狠狠砸向拿处水面。   “啊!”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听见了一声惊呼。   唐铬愣住了,等水面再度稍稍平静下来,他才看见现世中不知从何出现了一只由水化为形的手,紧紧攥住了斯诺的脖颈。   力道之大,攥得那家伙面色发紫,几乎断气。   直到斯诺终于放开怀里的斐伽洛,那只手才溃散于地面,不再具有形态。   “哈哈哈哈哈——”跪在斐伽洛的床边,斯诺近乎癫狂地笑了出来,他一边咳着,一边贪婪地凝视着安眠在床榻上的斐伽洛,“你再排斥又有什么用?我们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你将会是我的妻子,迦南城城主的老婆,这样身份的你,到底想跟谁亲近呢?那个乡巴佬?还是其他任何人?哈哈哈哈哈,你大概恨死我了吧,你狠我吧,尽情地恨我吧,但你终究还是不敢杀了我,毕竟杀了人类,你就连罪神都不是了。”   “你要是不再是神,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两败俱伤的局面,我也不愿意看见。”说着,斯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那处房间,但他的声音,却回荡在那处空间内、回荡在唐铬的耳边,久久不散。   杀了人,就不算是神明了么?唐铬神情有些恍惚,毋宁说,他松了一口气,他想起,自己帮小雷杀了那个温斯顿,原本,小雷也是想自己动手的。   还好,还好,小雷没有失去神格,斐伽洛也没有。   唐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池中,斐伽洛的脸,他张张嘴,也不知道自己叫没叫出斐伽洛的名字,反正,他在心中一声声地呼唤着他。   片刻后——   “瓦萨格。”是斐伽洛的声音。   唐铬立即竖起了耳朵,他发现那不是来自于池水中的景象内,甚至……池水中的景象正在慢慢退散,一时心急,他四下张望起来。   “瓦萨格。”再度出声,最终,唐铬的视线停留在了身后那悲伤的人鱼像上,“斐伽洛,是你吗?”   “被你看见了……”   “对不起,我不该看。”   “真是笨蛋。”   “对不起……”   “不准道歉了!不过,现在你知道我不愿意回去的原因了吧。”斐伽洛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却有着自暴自弃的意味。   唐铬愣了愣,“回去?”他忍不住开口,“回到现实世界吗?”   “嗯,所以,唤醒我吧,梦里的我。”斐伽洛的声音中,颇有几分无奈,“亲我一下,可以吗?”   唐铬脸红了,“哪儿?在这里吗?”   “嗯,就在你面前。”斐伽洛的声音颇有些无奈。   唐铬望着眼前的人鱼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人鱼像,神色太过悲伤。   “亲亲我,我就高兴了。”斐伽洛的声音,是那么温柔。 第98章 水·不能对凡人动手   当唐铬的唇轻轻吻在了那悲伤人鱼像的唇上,霎时间,唐铬听见了石头轻轻龟裂的声音。   斐伽洛的身体仿佛被石头层层禁锢,他凝望着唐铬,眼中是似有似无的笑意,神色中,似乎有唐铬所熟悉的,斐伽洛专属的狡黠,却更有着几分……令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唐铬颤抖着手,一点点地将石像的外壳小心翼翼剥开,好让斐伽洛能够快点回到自己身边,不受任何事物的禁锢。   他抚摸着冰冷的石像,由内而外地感到胆寒,他不敢相信,难道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一直被禁锢在这个狭小的世界吗?   是被人敬仰的雕塑,是禁锢在高楼中的水之神,是为王上所倾慕的新娘,却独独不是,自由自在的斐伽洛。   “真傻,你哭什么?”嘴巴能动了,斐伽洛看着唐铬,第一句说出的话,就是这个。   唐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向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一想到斐伽洛的处境,他就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那般,恐怖、窒息,而又难受。   “我,我不能帮到你什么。”他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哪怕在这一刻,他也发现自己的话语是那样重复。   “你把我救回到这个世界来了呀。”斐伽洛回答得极快,“这还不够吗?”   “可是,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有改变!”等唐铬情不自禁地说完,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小心将已经将这里是梦境的事实挑明。   斐伽洛沉默了良久。   “拜托,不要重来了,我不想忘记!”以为斐伽洛会再度清空记忆,让世界重来,唐铬抓住了斐伽洛的手,近乎恳求道:“我愿意为你做所有事,我不想忘记,而让你独自承受这一切。”   斐伽洛看着唐铬,很久很久,才回答道:“就算我想要重来,也没有时间了。”说完,他抬起挣脱了禁锢的手臂,冰凉的手掌,轻轻放到了唐铬的脸上,“是那个该死的木告诉你的吧,每次搅局都是他。”   “……他只是想让我明白事情的真相。”虽然知道为莱耶说话很可能会惹得斐伽洛生气,但是唐铬还是忍不住申辩,“一直被蒙蔽,无法找到真正的解决方案,我得知道事情的全部,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他轻轻握住了斐伽洛的手,一双黑亮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鱼:“拜托了,斐伽洛。”   更多的石片扑簌簌落下,唐铬连忙小心翼翼将斐伽洛身上的石渣滓抖落,而后将一捧一捧的水,浇到斐伽洛的身上,斐伽洛不动,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最终,他只说:“与其做这些,不如让我靠在你的怀里。”   唐铬心脏停摆了一瞬,后才迟钝地靠近斐伽洛,伸手,将斐伽洛揽入了自己怀中。   “这是童话的世界,对吧。”斐伽洛的声音轻轻的,慵懒而惬意,他身量同唐铬差不多,却柔韧且富有力量。   “是,因为有人鱼在呢。”唐铬勾起唇角,笑了笑。   “可即使在这里,我也依旧无法摆脱我的命运。”斐伽洛说着,仰起脸,他的嘴唇轻轻擦在了唐铬的脖颈上,微痒,唐铬却不敢乱动,“千百年,我一直作为神被敬仰,作为囚徒被禁锢,这是惩罚,是窥见天机的惩罚。”   “天机……是什么?”唐铬轻声问。   “要是我告诉你,你也得遭受惩罚了。”斐伽洛的嘴唇轻轻碰在唐铬的皮肤上,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落在耳中却格外清晰,“刚开始,我以为天神骗了我,我只是知道我在等一个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人,一个会带我离开这个惩罚闭环的人。”   “天神告诉我,第一眼见到那个人,我是会有感觉的。”说着说着,斐伽洛笑了,但那却并不是开心的笑意,“我第一眼见到你,只觉得你又蠢又傻,很容易受人摆布,我一点也不觉得,那个人会是你。”   唐铬张张嘴,正想说点儿什么,可斐伽洛的牙齿却轻轻咬住了他,止住了他的话头,“这个时候不需要你回答,知道了吗?”   于是唐铬只能点头。   “老实说,哪怕是现在,我也依然不觉得那个人会是你,因为你……太过普通了,明明就是个凡人。”斐伽洛轻笑着,就好像在说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话,“可我已经不愿再等了,暗无天日的等待与失望,太难熬了,我宁可把你抓到这个世界来,陪我一起在虚幻中度过,也不想再面对那一张张恶心而又烦人的嘴脸。”   “这么这么长的时间,那个人或许早就把我忘了,反正我已经是罪神了,为什么还要遵守呢?我不要了,我要放弃等待了,但我想拉着你来陪我度过这童话一般的虚幻,你会怪我么?”   听着斐伽洛的话语,唐铬心中木木的,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对于斐伽洛来说,自己只是退而求其次的将就,原来,斐伽洛只是把他当做解闷儿用的玩具而已。   但,他心中也没有太过悲伤,或许是因为,他一早便隐隐有过这样的猜测吧。   他该说斐伽洛自私吗?或许吧,他甚至该愤怒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比起那些,他好像更害怕再看见斐伽洛痛苦。   于是最终,他选择抱紧了斐伽洛,“我不怪你,但是……要是那个人又来了,那该怎么办?”   他会被斐伽洛抛弃吗?不过,唐铬想,即使如此,他也绝不会去怪罪斐伽洛吧。   “笨蛋,我都选择这么做了。”斐伽洛抬手,抱住了唐铬的脑袋,令他低头看着自己,“就说明我对那个人失望了呀,反正,现在我看上你了,谁来都不行了,你懂吗?” 。。玉岩。。   唐铬只任由自己的唇碰在斐伽洛的唇上,一下接着一下。   最终,他和斐伽洛在这波光粼粼的水池边,迎来了长时间的深吻。   唐铬从没有跟一个人吻得这么久过,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斐伽洛,他不敢去触碰斐伽洛的身体,只是任由斐伽洛抱住他,不许他离开自己分毫。   “为什么,这么喜欢吻你呢?”斐伽洛说完,舌尖再度敏捷地钻了进来,唐铬浑身发热,简直耗费了全部的意志,才压抑住心中的邪念。   不过为什么,恍惚中,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真希望能永远沉寂在处梦里,就好像你只是属于我,而我也能完全拥有你。   “斐伽洛。”   “闭嘴。”斐伽洛抚摸着他的头发,神色迷蒙,就好像一只没有吃饱的小猫,“舌尖探出来。”   “不……”这次唐铬推开了他。   斐伽洛不悦地蹙眉,他以为青年后悔了。   “我听说,在外面,斯诺打算娶你了。”唐铬不得不重视起这件事来,虽然斐伽洛说要沉浸在这个梦里,但他又怎么能忍受,斐伽洛被那家伙日夜猥亵。   “谁管他?”   “不行,不能让他娶你。”唐铬罕见地对斐伽洛坚决起来。   而斐伽洛则是微微眯起眼,“哦,你这么在乎我。”   “难道你自己都不在乎吗?”   “我身不由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我的意识在你这。”斐伽洛的神色空茫,像是对什么东西全然迷茫后的彻底放弃。   “不行!”唐铬攥紧了拳头,“这样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我们一起去找莱耶!”反正现在已经跟斐伽洛说开了,正好一起商量对策。   唐铬本是这么想的,然而下一刻却被斐伽洛攥住了手臂。   “我永远不可能跟他合作,”斐伽洛微微眯眼,“他当然不会告诉你,我在现世里的处境,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什……么?”   “那家伙还真是会着轻避重。”斐伽洛此刻的神情简直可以说是咬牙切齿,“我本来都要带着你转移到其他地方了,要不是他们为了得到你,跑去跟斯诺告密,我怎么可能会落得跟那家伙结婚的下场?”   霎时间,唐铬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也不知道了。   “忘了跟你说,在你跟我挑明之后,我就把那家伙踢出这片梦境了,呵,每次都要来搅局,像只苍蝇一样烦。”斐伽洛冷笑一声,随即抬眸望着神色空茫的唐铬,“怎么?这个世界只有我和你,你不愿意么?”   “不,我的意思是,”唐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刚刚发现,通过这个池水,好像对外面的世界能够产生影响,刚刚,不是你用你的力量,阻止了斯诺对你——”   “是,但这池水跟外界相通的概率极为偶然,刚刚,在我准备动手杀掉他的前一刻,魔法忽然失灵了。”斐伽洛略微垂下眼眸,神色中竟是有些可惜,“下次必定不放过机会。”   “但斯诺说,神明不能对凡人动手。”唐铬忍不住出言提醒。   “是,可我无所谓了,毕竟已经是罪神,失不失去神格,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差别。”斐伽洛说得漫不经心,像是将一切都看淡了,可唐铬看着他,却不想让他失去做神的资格。   斐伽洛这样高傲的人,要是成为了和凡人差不多,对他而言一定是一种残忍。   “我想到一个办法,”唐铬这时提出了建议,“不如,我们利用这池水,把斯诺给……放心,我会动手。” 第99章 水·计划   老实说,对于提出这样的建议,唐铬自己都是惊讶的。   虽然他恨极了斯诺,但他没想到,为了斐伽洛,自己能够变得如此残忍。   斐伽洛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笑了出来,“这是很难达成的,我在梦里施展魔法才只是掐住了他,而你……身上甚至没有自然之力。”   可不这样,怎么阻止斯诺娶你?唐铬正欲说点儿什么,却被下方接连不断的呼喊声打断了思绪。   似乎有人,正在叫着斐伽洛的名字,四处寻找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斐伽洛面色一沉,问唐铬道。   “忘了跟你说了,你的人偶,我只是跟它说了句话,它就……变成水流走了。”   唐铬说完,斐伽洛沉默许久,直到下方有人发现,这房间的窗户玻璃已经被打破,呼着喊着要上来,他才说:“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怎么觉得斐伽洛有些不高兴了?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人偶吗?唐铬内心惴惴,却也还是乖乖听话,被斐伽洛变成了一个水晶球,捧在了手中。   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水晶球,斐伽洛的眼神中有些许落寞。   唐铬怎么会知道,其实人偶也会有一点点自己的想法呢?   它何尝不为自己在斯诺面前的献媚而感到恶心?而当瓦萨格来到他的面前,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质问它的时候,它便因为羞恼与悲伤,匆匆流水化走。   哐啷一声,门被人从外面嘭地打开,“你在这里!”斯诺颇有些声嘶力竭,他甚至对自己国王的仪态不管不顾,直接跳入水中,宛如被蛊惑的贪婪者那般,呢喃着超斐伽洛靠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斐伽洛!我的斐伽洛!才只是冷落了你一天,你就任性到这个地步……”   斐伽洛没有对他疯言疯语做出任何回答,他只是冷眼看着他自水中缓缓接近,觉得这个所谓的王就像是一个索命的厉鬼,他抚摸着手中的水晶球,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最终,斯诺还是扒在了斐伽洛的鱼尾旁,他仰起脸,如痴如狂地凝望着斐伽洛:“真奇怪,才一天不见,总觉得你变得更加美丽了。”   “没有的事,”斐伽洛的语气里难掩不耐,“还没问你,这是个什么地方?它似乎和其他地方有很大不同。”   或许是察觉到了斐伽洛待自己态度的变化,斯诺怔愣片刻,当然最终,他还是老实回答道:“哦,这里是我们祖先流传下来的地方,现在已经废弃了,不过……据说他先前在这里豢养了一条人鱼,还不让任何人接近观看呢。”说着,斯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诡异一笑,“你看,你跟这个地方是不是很有缘?”   斐伽洛脸色不变,甚至都未曾接下他的话茬,他只是望向窗外,说:“我想回去休息了。”   “当然当然,你的轮椅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本想自己将斐伽洛抱上轮椅,却没想斐伽洛直接用池中的水,将自己托举,最后放到了座位上。   回程的路上,斯诺一刻不停地跟在斐伽洛的身后,他犹豫了许久,才问:“其实我有些好奇,身为人鱼,你是怎么怎么跑到这处高楼上来的,以及,你身边的那个跟屁虫,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斐伽洛沉默片刻:“我的人,我想安排他去哪里都可以,不需要向你汇报。”他并没有回答斯诺的前一个问题,而斯诺,也并没有追究。   他们所交谈的一字一句,自然都被唐铬听在了耳朵里,虽然他只是个被斐伽洛捧在手中的水晶球,但好歹斯诺对斐伽洛的一言一行,他都能看在眼里,也免得他总是担心。   本以为,斯诺会将斐伽洛推回到住处,却没曾想,一路上的护卫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下了斐伽洛和斯诺两个人。   周遭静默得厉害,望着玫瑰园中开得正艳的蓝玫瑰,斐伽洛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分明,他是喜欢玫瑰花的,可此刻,玫瑰的味道甚至让他感到恶心。   “有件事,一直想要告诉你。”斯诺附在斐伽洛的耳侧,声音轻轻的,斐伽洛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令自己躲开,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斯诺,看着他拿出一个小盒子,在自己面前庄重地单膝跪地,“戒指是我前段时间就打好的,虽然之前有过迷茫,但今天再见过你,我发现我还是爱你的,”说着,他打开小盒子,露出内里闪耀着光芒的钻戒,捧起斐伽洛的手,“嫁给我吧,我会让你成为皇后,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不得不说,眼前的画面是美丽的,特别是斐伽洛,他一手撑着下巴,头轻轻倚在手背上,另一只手微微抬起,被单膝跪地的男人握在手中的画面,令人心醉。   然而,就在斯诺准备缓缓将钻戒戴在他手指上的时候,他却摆了摆自己的鱼尾,令斯诺同自己拉开了距离:“可我还没有问我的水晶球。”说着,斐伽洛将已经化身为水晶球的唐铬举到自己眼前,那水蓝色的眸子盯着它,好一会儿,他才说:“他很愤怒,希望我拒绝你呢。”   斐伽洛的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笑容,他迎着斯诺的视线,眼神中带着些许挑衅。   或许斯诺是应当生气的,他死死地盯住斐伽洛的眼眸,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要用这样荒诞的理由搪塞自己,然而最终,他却是“好脾气”地笑来出来:“你的话我没忘,有了你,我也不会再要其他人了,明天,明天我就遣散我的那些夫人。”   斐伽洛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老实说,他根本对斯诺的情史毫不在意,“能做到再说吧,你不是还有孩子吗?”   “不认就行了。”   “那怀孕的呢?”   “会让她们打掉的。”   饶是见多识广如唐铬,此时也不免为眼前这男人的残忍而感到震惊,哪怕这只是男人为哄斐伽洛高兴的玩笑话,他也觉得这话实在是有点太残忍了些。   显然,斐伽洛和唐铬是一个看法,“看不出,你居然这么无情。”   “我会把他们安置好的,”斯诺脸色不变,倒是更加如痴如醉地贴近斐伽洛,“因为我知道,只有你是我的真爱,别人的孩子我都不想要。”说完,他近乎诚挚地抬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斐伽洛,像是在等待对方的认可。   斐伽洛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笑着,将自己被斯诺紧攥住的手轻轻抽回:“等你做到了,再来找我吧。”   于是这天晚上,斯诺当机立断地召来了下属,颁布了废弃自己宫中所有夫人的新指令,他那积极而又狂热的模样,一时间唐铬简直怀疑他是被斐伽洛身上某种神秘的力量给蛊惑了。   这天晚上,斯诺推着斐伽洛回到了住处,又强行在他休息的地方流连了许久,其间斐伽洛一直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水晶球,面色淡然而从容,直到后来他困了,实在熬不住的他对斯诺下达了逐客令。   本想再跟眼前这个不再乖顺的美人云雨一番,但见对方态度坚决,斯诺也不好强行留下,于是他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在他关门离开的前一刻,瞄了斐伽洛手中的水晶球一眼,状似开玩笑一般,他说:“你要是喜欢水晶球,我给你买更好的,让你天天把玩。”   斐伽洛回答的声音并不大,但唐铬听得很清楚。   他说:“没有任何一个,能代替这个。”   斯诺走后,唐铬才被斐伽洛变回原样。   望着斯诺离开的方向,回忆着先前他所说的种种,唐铬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忽然对你这么好,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斐伽洛似乎累极了,他慵懒地躺在水制的床榻上,半阖着双眸,半笑不笑地望着唐铬。   “你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概知道,但却不十分清楚,毕竟水之探知,能给我的是一种感觉,而并非一个个准确的词汇”   “那,我要去偷听一下。”说着,唐铬站起身,却被斐伽洛接下来的话绊住了脚步:   “可我想你在这陪我呢?”他半笑不笑地,歪头对他说。   “我会早点回来陪你,或者……你跟我一起去!”唐铬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妙极。   “我累了,你大概不知道,将你长时间变成水晶球,也是很耗费精力的。”斐伽洛说着,闭上了眼睛,“我等你回来,睡觉的时候,我想要有什么东西抱我怀里。”   唐铬脸红了一瞬,“哎,那,你现在回来了,那个人偶呢?你以后又可以叫它帮你应付斯诺嘛。”   “它被你吓跑了。”斐伽洛嘟囔一声,翻过身背对着唐铬,不再理他。   “它也会被吓跑?”   斐伽洛没有回答。   他不会告诉唐铬,人偶只能被创造一次,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很惊讶,因为按理来说,人偶是不会有廉耻心才是。   因为不想让瓦萨格见到自己那么谄媚、沦于世俗的一面么?斐伽洛想着,眸色更黯淡了些,如果可以,他也根本不想承认,那人偶其实来自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映射。   是他最不愿被唐铬瞧见的,最肮脏龌龊的那一部分。 第100章 水·斯诺的求婚   最终,唐铬还是暂且离开了斐伽洛,跟上了斯诺的步伐,   唐铬的身手足够好,脚程也足够快,所以就算斯诺已经离开多时,身边还有许多侍卫把守,他也还是找到并且悄无声息地迅速接近了他。   他听见,斯诺正在同手下一个较为亲近的侍卫侃侃而谈:   “我险些都要以为王上会真因为美色而糊涂到这个地步,如今听您一说……果然还是王上圣明啊。”   “哄小情儿谁不会?毕竟是从海里来的家伙,还是得稍微捧着点儿,不过,他本人的姿色倒也可以说是有那个资本,我也的确实在喜欢他,”斯诺嗤笑一声,“我相信如今我做出的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现在木之一族的少主忽然莫名其妙消失,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早点定下我跟他的婚事,好让城邦和海洋结盟才好,到时候二对一,谁输谁赢就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听着斯诺轻狂的话语,唐铬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果然,果然还是为了统领整片大陆所做出的让步,他就知道,斯诺不是那种为爱痴狂的人,果然还是他背后的贪婪在在推动他做出那种事。   千万不能让斐伽洛跟这种人结婚,这一刻,这样的意识在唐铬心中格外清晰。   不过,听方才斯诺说,木之一族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是因为之前斐伽洛所说“已经将他们踢出梦境的缘故”么?   唐铬的内心不是十分确定,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莱耶能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同自己一起想想办法的。   所以犹豫再三,这天晚上,唐铬还是冒着被斐伽洛责骂的风险,跑到了莱耶的住处去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已经被“踢走”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他看见森林前空无一物时,内心的感受。   他只是觉得,斐伽洛做事可真是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莱耶,就好像从来没在这个世界存在过似的。   等唐铬回到皇宫,都已经快天亮了,他累极了,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或许只有在这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这个世界只有自己和斐伽洛两个活人的感觉吧。   他本以为斐伽洛已经睡着了,当他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却被飞来的一个枕头砸得脑子有些发懵。   “跑哪儿去了!”斐伽洛的语气凶巴巴的,看向唐铬的神情只可谓不友善至极。   唐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只说:“斯诺那家伙果然是有所图谋的,他这么做只是因为莱耶忽然消失了,想跟你结盟排除后患罢了。”   斐伽洛眼睛微眯,近乎瞬间捕捉到了“莱耶”这个关键词,“我说怎么一去不复返了,搞了半天,是去找他去了,我不是说过我已经把他弄走了吗?怎么?你是信不过我,还要自己再去确认一遍?”   意识到斐伽洛是真的动怒了,一时间唐铬不免慌了神,他慌慌忙忙跑到斐伽洛的面前,蹲到他的身边,好让自己的视线能够低过斐伽洛——这是他向对方示弱的证明,“我只是……不放心。”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于是只能将手轻轻放在斐伽洛微凉的鱼鳞上,“没有,不相信你。”   黑发青年的眼眸,在夜色中折射出晶亮的光。   一瞬间,被这样直勾勾凝视的斐伽洛竟感受到了一丝窘迫,他状似平静地移开视线,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唐铬的头顶,“以后不要让我等这么久了。”   唐铬一愣,“你……在等我吗?”   斐伽洛愣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唐铬,其实他也曾尝试入眠,但就算他闭上眼,无论如何也无法任由自己安静地睡去,虽然他知道自己可以直接利用梦境命令唐铬回到自己身边来,但……或许是为了不去破坏这梦境的真实感吧,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想知道,青年究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想起来他还在这里等着他。   看着沉默的斐伽洛,唐铬忽然知晓了答案,他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感受,这其中夹杂的情绪不止有愧疚,还有别的什么。   “吻我。”斐伽洛轻声的命令,令唐铬不再犹豫,这次他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再也不像先前任何时候。   后来,斯诺竟然果真遵循诺言,开始遣散自己的后宫。   每天,皇宫内部都能听见哭泣或打砸东西的声音,甚至还有人专程追到斐伽洛所住的寝殿,大骂他狐媚惑人,嫉妒心极重,要将人赶尽杀绝。   还有的人会跑到斐伽洛的住处主动向他示好,这些人中有的怀有身孕,十分可怜;有的为了自己的前途,谄媚讨好;还有的心平气和,只说想要见这位传说中的人鱼一面。   当然,无论是谁,唐铬都帮斐伽洛一一回绝了,因为他知道,斐伽洛并不愿意跟他人有任何交流,他更清楚不过的是,眼下的这些人,或许又会成为斯诺想斐伽洛求婚的筹码。   毕竟,为了能跟人鱼结婚,他可是大费周章,得罪了这么多人呢。   这天晚上,听着院墙外的凄厉的求见声,斯诺为斐伽洛倒了一杯茶,笑着说:“听见了吗?这些声音,可都是因你而生的。”   斐伽洛神色不变,甚至没有抬眸看斯诺哪怕一眼,“是你决定辜负他们,跟我没有关系。”   毕竟,如果不是斯诺本人种下这种种罪孽,他也没有那个机会加以利用,不是么?   “这些天为了你的一句话,我可是大费周章,现在整个城邦上下骂我的人不计其数,你都没看见呢。”一边说着这些,斯诺一边不停抬眸观察斐伽洛的脸色,看见对方仍是满脸的平静,他的脸上险些有点挂不住,“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要是还不答应我的求婚……”   唐铬想,他的潜台词一定是——要是不答应我的求婚,就实在是有些太不识抬举了。   斐伽洛原本一直将手放在水晶球上,垂眸沉思着,斯诺这话说完,他才想起一般抬眸盯他一眼:“虽然你极力想将门外的惨剧说成是我的原因,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如果一开始你就管好你的下半身,那么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你也大可不必以此为要挟强迫我同意,等我想通了,我自然会托人去找你。”   一时间,斯诺看向斐伽洛的表情有些扭曲,有爱慕,却也有抽搐的恨意,“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说完,他站起身,“明天我就命人开始打造我们的婚戒。”   大门关上,斯诺的身影连同门外那绵延不绝的痛哭声与哀嚎声,都一并隔绝在了门外。   斐伽洛又将唐铬变回了人形,这次的唐铬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因为斯诺是在斐伽洛正准备让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时,忽然到访的。   斯诺刚走,斐伽洛就窝在了唐铬的怀中,他不重的身体覆压在唐铬的胸膛之上,唐铬感受着斐伽洛的发丝,只觉得那是令他惬意的微凉,“斐伽洛……”   “继续。”说着,斐伽洛便抬手意图解开唐铬衣服最后一层的扣子。   然而唐铬却制住了他,“好了,”他冲斐伽洛笑了笑,“明天再做这个吧,毕竟斯诺刚刚来过,我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也总是……”   斐伽洛一摆手,这屋子内登时就一片寂静,但当他再度伸手抚向唐铬身体的时候,唐铬还是瑟缩了一下。   斐伽洛近乎气笑了,“我的触碰,竟然叫你这么反感吗?”   “没有,不反感。”唐铬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斐伽洛解释自己的本能反应,就好像他的身体知道跟斐伽洛做这种事是错误的,所以他会本能的后撤,而并非是因为……自己讨厌他。   “哼,谁稀罕碰你。”斐伽洛嘟囔一声,便负气一般转过头背对着唐铬。   知道他生气了,唐铬于是伸出手,从背后轻轻揽住了斐伽洛,“不要生气。”   “你还不值得我为你生气。”斐伽洛的声音不大,听着却很像是在嗔怒,同时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唐铬笑了笑,“看来斯诺是真铁了心要娶你了,总觉得,我跟你是在偷情似的。”   “从来没有承认过他,哪里来的偷情一说。”斐伽洛翻过身,终于近距离跟唐铬面对面,他的脸恰巧在唐铬的胸前,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唐铬觉得胸前痒痒的,又听见斐伽洛在问话,一时间他有些害臊:“什么?”他问。   然后他就听见斐伽洛说:“想吃。”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斐伽洛说得是什么,他便感觉到自己胸前的一点被隔着布料轻轻含住了。   先前他们一直都只是接吻,如今这斐伽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一时间还嘬得分外有劲儿。   唐铬觉得自己简直要羞死了,他正想将斐伽洛推开,然而对方却不依不饶地追击上来,还用牙齿咬,弄得他生疼。   他们的关系无疑更进了一步,但另一头,斯诺的婚戒也以很快的速度定制完毕了。   一周后,当他捧着戒指,再度来到斐伽洛的面前,单膝跪在人鱼鱼尾身边,那一刻,唐铬的内心泛起了一种陌生的感受。   他发现自己开始害怕,斐伽洛会收下,并对他说“好”。   虽然曾经也同样害怕,但如今的害怕,终究跟先前是有所不同的。 第101章 水·斐伽洛的理想   “嫁给我。”这次,斯诺将求婚的地点选在了已然竣工的人鱼雕像前,它屹立蓝色玫瑰园的中心,倒显得颇有几分壮美。   此时的唐铬是以人类的形态守候在斐伽洛身旁不远处的,不过斯诺的人总有意无意地将他隔开,导致他并不能近距离接触到斐伽洛。   他早就知道,斯诺带这么多人来,将斐伽洛的轮椅推到这样一个地方,是绝对有所图谋的。   虽然此刻他正单膝跪地,满面地深情庄重,但周遭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人员,近乎已经将拒绝的后果明晃晃地写在了台面上。   斐伽洛神色不变,他的视线扫过被层层守卫隔绝在不远处的唐铬,最终轻飘飘地落在了单膝跪于自己面前的斯诺身上,“求婚就求婚,找这么多观众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只要我拒绝,你就会杀我灭口似的。”虽然他知道唐铬与自己的实力加起来,揍趴这些人根本不在话下,但此情此景,却实在是令人过于不适了些。   “瞧你说得,”斯诺微微一笑,仍是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毕竟我是国王,现在又是特殊时期,到了某些地方,还是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   斐伽洛笑了,他缓缓抬高自己的手臂,慵懒道:“那好吧,我接受了。”   听到这三个字的唐铬心跳漏了一拍,一时间,他甚至世界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斐伽洛还是答应了?他不是已经告诉过他,斯诺心怀不轨,斯诺没安好心吗?为什么……为什么……   此刻的唐铬才迟迟想起自己刚同斐伽洛见面时对方便说明的目的——他要走向权力之巅,他要成为陆地的主宰,或许,这便是他一开始就准备好的道路。   一瞬间,唐铬的内心不止于悲哀,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斐伽洛为了达成目的而制造出的幻境,但当他看见那象征着婚姻的戒指最终被别人戴在斐伽洛的手指上时,他还是感受到了实打实的伤害。   蓝色的玫瑰园内,骤然间响起了神圣而欢欣的乐曲,原来是斯诺一早便在外围准备了乐手,所有人都开始恭贺王与王后喜结连理,这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欢欣与喜悦。   除了唐铬,他站在原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一般,不知所措。   当天晚上,斯诺便派人重新装点起斐伽洛的住处了,要不是斐伽洛竭力将前来伺候的仆人门赶走,唐铬近乎不会有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   “怎么不说话,你生气了吗?”坐于室内的水边,斐伽洛这样问道,这在唐铬眼中简直是明知故问。   “为什么要答应?”唐铬压抑着自己的嗓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是告诉过你,他根本没安好心吗?”   “因为这是我逃离这一切的唯一办法。”斐伽洛这样解释道:“不然呢?你以为我能够去到哪里?”   “我们一起离开啊!我带着你,去到皇宫之外,随便什么地方。”唐铬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些颤抖,在他看来斐伽洛简直就是在糟蹋自己。   “别傻了。”斐伽洛的三个字,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在了他的头顶上,“这里是我的梦境,所以只能出现我认知以内的事物,你说的‘其他地方’,其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登时间,唐铬哑口无言,他凝望着斐伽洛,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那,我们至少可以选择不寄人篱下,至少不用再听斯诺的威胁。”   “你是笨蛋。”斐伽洛缓缓攥紧了拳头,“这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因为他是这个地方最高的权利,我再逃,又能去到哪里?我现在唯一能做,也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了他,而后名正言顺成为这个地方的掌权者,跟你一起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原来,这就是斐伽洛的愿景,一时间,唐铬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斐伽洛的未来计划里原来有自己。   “这既然是你的梦境,为什么就不能创造一个,不必接触斯诺的情况呢?”其实这时的唐铬差不多接受了事实,只是,他还有些不甘心。   他的这一问题,只引得斐伽洛苦笑:“这就是神罚呀,瓦萨格,被玷污,被渴求,这是我窥视天机所受的惩罚,我是罪神,你知道的。”   “对不起……”所以,就算那么努力了,最终也还是只能按照斐伽洛说得办吧,“我好像,从来没有帮到过你什么。”   “不,你是我留在这片虚幻中的理由,是梦境中唯一的真实。”斐伽洛抬手,拉住唐铬,像是有皮肤饥渴症那般,用力,使唐铬的身躯紧紧贴住自己,“因为你,我愿意停留在梦境中,再也不醒来。”   “那你呢?”斐伽洛轻声说着,却已经躺倒在地,环住唐铬的脖颈令他距离自己更近,“你愿意留在这吗?就我们两个人。”   似乎,唐铬曾在某个地方听过相似的问题,但望着斐伽洛的脸,他的脑子已经化成了一片浆糊,而唯有一个答案,在他意识里格外清晰:“只要你需要,我就愿意。”他说,“可是,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斯诺的求婚,那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就是……偷情?”   被他这一说法逗笑了,斐伽洛勾起唇角,下一瞬间,二人的位置迎来翻转,唐铬躺在了他的身下,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你是小孩吗?道德感何必那么强呢?这样……不更刺激吗?”鱼尾的鳞片在黑暗中略略反着光,它愉快地挪动,下一刻,唐铬和斐伽洛便换了个位置。。   “斐伽洛,别……”老实说,对于斐伽洛的许多需求,唐铬只觉得惊慌失措,斐伽洛对他总是肆无忌惮的,刚开始只是试探,后来便如同温水煮青蛙那般,越来越放肆了,唐铬心中不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想到个好主意。”斐伽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他抬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唐铬的脸,“在我和那家伙结婚那天,我们正式迎来彼此的第一次,怎么样?”   唐铬傻了,他不知道斐伽洛口中“彼此的第一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只是感觉到了人鱼鳞片正热热地触碰在自己身上,老实说,他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虽然背叛的是自己说讨厌的斯诺,但唐铬的心中依旧惴惴,与他相对的,斐伽洛则看起来兴致高昂,倒衬得他有几分怯懦了。   “所……所以,该怎么做呢?”对于斐伽洛说的那几个字,唐铬心中只有大致的猜想,他曾在书上看到过,因为从不觉得自己会跟这方面有什么关系,唐铬也从没有好好学习过。   听了唐铬的话,斐伽洛略感意外,“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看唐铬一脸懵懂的模样,他暗骂一声,随即伏在他耳边,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垂,而后详细地将步骤介绍给了唐铬听。   唐铬听完,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我不想……那种地方,好奇怪啊。”   本以为眼前的青年至少同雷与木都有类似的关系,却没想到竟在这方面这么生涩,斐伽洛不禁开始好奇起了唐铬的过往,与此同时也为自己能够成为“导师”而感到发自肺腑的庆幸,“没关系的,刚开始不好受,多试几次,就没问题了。”不行了,再谈这个,非得欲念缠身不可,为了达成自己在婚礼当天跟唐铬正式亲密的夙愿,此刻的斐伽洛颇有气概地让开了自己的身子,倒是令唐铬松了一口气。   “你怕吗?跟我做这些事?”斐伽洛问眼前的黑发青年,看着青年的衣裤因为自己的鱼尾而濡湿,他的内心又泛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成就感。   唐铬摇头,其实对他来说,比背着斯诺偷腥更可怕的,是斐伽洛口中想要跟自己做那种事的事实,这令他感到惶恐,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就看出,斐伽洛柔弱外表下那近乎可怕的诡计与执拗。   “怎么感觉,你好像很不愿意?”将手臂搭在唐铬的肩膀上,斐伽洛啄吻着他的唇角,“你放心,我绝对会在斯诺对我动手之前杀了他。”身为一个“神”,说起杀这个字,他倒是丝毫没有犹豫。   “不,”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唐铬还是没有忘记,神不能对人类动手的规则,“你不能亲手杀他,让我来。”   “谢谢你的好意,但,想着梦境中的里里外外,他曾经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有些事我都觉得必须由我自己来动手的。”说着,斐伽洛勾起了唇角,“更何况,这里是梦境,不是么?”   所以,如果只是在梦境里杀了人类,就不算吗?   “说起来,现实中的斯诺也已经在筹备跟你的婚礼了,他要娶你,即使你陷入昏迷。”梦境里外,两个斯诺的所作所为,倒是出奇的一致,唐铬想着,不由觉得讽刺,要是梦境外的斯诺真的跟斐伽洛结了婚,那只杀掉梦境内的,又有什么实际效果?   然而斐伽洛给他的回答却是:“我已经不想再关心梦境之外的事了,”一瞬间,他的眼眸是那样黯淡,“对于我来说,有梦境,有这里,有你就够了。”说着,还没等唐铬回答,他便直接吻了过来,动作是那样激烈而又疯狂。   斐伽洛的热情,近乎盖过了唐铬的拒绝,也淹没了他对于斐伽洛对于这一想法的质疑。 第102章 水·火山边上的婚礼   这天晚上,或许实在是累了,梦境中的斐伽洛枕在唐铬的胸膛上,闭上眼眸,睡得很沉。   唐铬望着自己怀中宛如初生婴儿般纯净的人鱼,内心产生的,是不止怜爱的情绪。   他轻抚着斐伽洛的发丝,却因为忧心,怎么也睡不着。   他忧心于自己跟斐伽洛的关系,忧心现实中的斐伽洛终究要与斯诺成婚的事实,斐伽洛说他是在逃避,但在他看来,斐伽洛所做出的种种,又何尝不是逃避呢?   虽然他从未经历过斐伽洛所经受的苦痛,但他知道,不是真的痛苦万分,斐伽洛又怎么会选择自欺欺人一般,沉浸在睡梦里呢?   唐铬轻抚着斐伽洛光洁的脸颊,而斐伽洛则是更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腰部,像是生怕他离开。   能成为斐伽洛的依靠,唐铬想,这是自己的荣幸,但……如果只是一味地迁就斐伽洛,那么他们二人都会坠入不正确的深渊。   于是唐铬轻轻地,一根根掰开了斐伽洛环住自己的手指,而后起身,离开了这个住所。   斐伽洛如今居住的房间,被斯诺装点得颇有婚礼时的梦幻感,只因为斐伽洛说,就算在结婚后,自己也依旧想要住在这里。   唐铬冷眼瞧着眼前的这一切,最终转身,走向那一望无际的蓝色玫瑰园。   人鱼像屹立在花园的最中间,它的脸上是斐伽洛绝不会露出的,单纯而谄媚的笑意。   而它双眸正对的地方,则是那天自己意外进入的房间。   用同样的方法攀爬到了石像之上,望着对面房间的阳台,唐铬拿出勾爪,而后纵身一跃——   顺利落到了阳台上,不过眼前通往池水的玻璃门却是紧闭的,看着上面氲氤的光芒,唐铬知道,斯诺用了魔法阵的封印令旁人不得进入。   如果唐铬是一个普通人,他或许真的会被隔绝在外毫无办法也不一定。   但很多时候,普通的魔法阵都是无法阻止唐铬的,唐铬伸出手,当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房门,唐铬知道,眼前这拙劣的魔法阵,正是他认知中的大多数。   毫无障碍地走入了这熟悉的房间,最中心的人鱼像已经破损得不具形态了,唐铬望着眼前死气沉沉的池水,回忆着当时他所在其中望见的所有——   所以为什么,这里能和现实世界相连呢?是因为现实中斐伽洛状态的不稳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缓缓地,唐铬将手伸向那平静的水面,忽然,怀中的盈幻水珠散发出盈盈的光芒,一瞬间,池水被点亮,模模糊糊地,唐铬再度望见了,安静躺在床上的斐伽洛。   这个斐伽洛的鱼尾已经化作了一双修长的腿,虽是闭着眼,神情中却似有郁色,身形也比梦境中的斐伽洛要更脆弱纤细一些。   这就是现实中的斐伽洛,唐铬知道,无论在自己面前的斐伽洛表现得再如何富有活力和健康,现实中的他,状态却始终不会太好的。   斯诺的身影,伴随着富有节律的脚步声,进入到唐铬的视野。   唐铬看见,现实中的斯诺单膝向斐伽洛下跪,并说:“晚上好,我最亲爱的新娘。”唐铬攥紧了拳头,在他看来,斯诺说出这话,简直是对斐伽洛实打实的玷污。   他也是现在才注意到,眼下斐伽洛房间内的陈设也跟梦境中的异样,布满了蕾丝、玫瑰与各类装饰物,显然,这也是现实中斯诺对斐伽洛房间的装点。   “看呐,你的房间多么漂亮?”斯诺笑着,对双眸紧闭的斐伽洛声情并茂地诉说着:“这里就会成为我们第一次洞房的地方,知道你不愿意挪窝,我就打算婚后搬进来和你一起住。”   说着,斯诺将头缓缓凑近斐伽洛,就像是一只不知廉耻的猪,毫无自知之明地向王子靠近。   唐铬看出,斯诺这是想吻斐伽洛。   “住手……”他握紧了手中的阿瑞斯:“住手!”看着斯诺距离斐伽洛越来越近,他抬手,狠力向水面劈去。   池水的平静就此被打破,唐铬再看不清梦境之外的情状,一瞬间他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但让他静静看着斐伽洛被斯诺猥亵,他做不到。   “是谁?!”然而当水面再度平静,眼前的一切令唐铬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斯诺不知何时竟已闪到一旁,而他方才所在的位置,竟被生生砸出了一个坑洞。   “来人啊!来人!”显然,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情状吓到了,斯诺开始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他恶狠狠地望向安睡在床上的斐伽洛,下一刻,竟抬手掐住了他的脸颊,“是你对吧?这次不用水系魔法,改用物理攻击了?”   唐铬缓缓攥紧了拳头,他知道,此刻斐伽洛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躺在斯诺的眼前,甚至那家伙一伸手,就能狠狠掐住斐伽洛的脖子。   方才……梦境中的他好像用自己的力量,影响到了现实世界。   这是一个可喜可贺的消息,但此刻斐伽洛的命就攥在斯诺的手中,他不能轻举妄动。   “贱人!你这个贱人!”池水中,传来了男人唾骂斐伽洛的声音,那样地阴毒,那样地狠戾,“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少代价?你知不知道为了得到你,我究竟失去了多少?”他不停地摇晃着斐伽洛的肩膀,肆意发泄着自己无处可去的情绪,唐铬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一刀接一刀地劈向水面,然而斯诺的唾骂声却未曾停止。   那家伙毫发无损,没有遭受到任何攻击。   这时的唐铬想起了斐伽洛上次在池水旁时,告诉自己的话。   不是每一次的阻止都能影响到现实,那只是十分偶然的机会。   唐铬了然了。   他只恶狠狠地看着斯诺在斐伽洛面前发着疯,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心中竟也会产生如此浓烈的恨意。   “真希望你醒过来啊。”斯诺狂笑着,对昏迷的斐伽洛说,“最好是在我干你的时候醒过来,真想看到,你那时的表情啊,贱人。”   “我一定会这么做的,我一定会。”斯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他离开了斐伽洛,离开了这个装点得如同婚房的室内。   只有斐伽洛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铺中,眉心微微蹙起,像是隐含着忧愁,像是对外界的事物一无所知,像是……沉溺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   池水中的画面渐渐湮灭了,唐铬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唯一能与现实世界相连的地方。   回到梦境中斐伽洛的住处,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忽然觉得,这里的所有都同自己在池水中所见的景象那样相似。   唯有身为人鱼的斐伽洛是同现实不一样的。   唐铬刚躺回斐伽洛的身边,斐伽洛的手便搭在了他的腰际,“你上哪儿去了?”人鱼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语气中尽是懵懂。   唐铬笑了笑,“去了趟卫生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斐伽洛撒谎,他只是觉得,梦境中的斐伽洛一定不愿意得知,自己在现实生活中被斯诺如此对待吧。   唐铬都尚且不能忍受,更何况斐伽洛本人呢?   所幸,斐伽洛并未对唐铬的回答提出任何质疑,他只是重新调整好姿势,让两个人能够紧紧地贴在一起,后闭上眼睛,再度沉沉睡去了。   正如同斐伽洛自己扛着某些事情那般,唐铬想,自己或许也该独自承担些什么。   那之后的日子,便在斯诺对婚礼的筹划中一天天度过。   如果可以,唐铬也不想看见斯诺那令人生厌的嘴脸,但他也不得不考虑到斐伽洛的安全,所以每当斯诺想跟斐伽洛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唐铬就会义不容辞地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尽职尽责地担任起电灯泡的角色。   斯诺当然是觉得唐铬无比碍眼,他简直想方设法地意图除掉唐铬,他不止一次命令唐铬搬出斐伽洛的住处,但耐不住斐伽洛的要求,“我还没有真正和你结婚,你就要这样对我身边的人吗?”   为了心中的计划,斯诺当然还是忍了下来,但仍旧不止一次,他对斐伽洛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之间不能再多一个插足,所以我们结婚之后,我会把你哥遣散出宫,并给他一个很好的职位当当。”   看出了斯诺眼中的坚决,这回的斐伽洛选择沉默不语,他以拒绝同斯诺的一切亲密行为来表达自己无声的抗议,“一切都结婚之后再说吧。”他是这样告诉斯诺的。   对于这样的说辞,斯诺表面上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可实际上,在唐铬暗下跟踪他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他说:“等婚后看我不搞死你。”   斐伽洛得知,只是轻轻一笑,“看谁搞死谁吧。”说着,他冲唐铬伸出手,“现在你倒是还成了我的暗卫了?”   他一抬手,唐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虽然心中仍旧觉得不好,但身体却本能一般走了过去。   他被斐伽洛捞到身边,衣摆也被人鱼的湿滑的手臂探入,“斐伽洛……”   “每次一看到他,我就想跟你多亲近一些。”斐伽洛说着,将唐铬按倒在床上,或许唐铬只能庆幸,斐伽洛终究没有真正做出那种事来。   他感到不可思议,斯诺想对斐伽洛做的事情,斐伽洛竟想对自己做,虽然他的内心并不排斥斐伽洛,但终究……   那之后不久,斯诺便告诉了斐伽洛,婚礼的举行地点。   “因为王是神赐的职位,所以,婚礼的举办地需要在圣山,也就是皇宫后方不远处的火山之下。”   唐铬心中咯噔一下,终究,火山,还是要到来了吗? 第103章 水·婚宴礼服   这天,斯诺推着斐伽洛的轮椅,带着他登上了皇宫的最顶端,远远地眺望了位于最远处的火山。   “你看,我们的婚礼场地,已经在开始布置了,虽然离得有些远,但足够隆重,在这里也能看见。”斯诺的语气中不无自得,他近乎无时无刻不忘记向斐伽洛展现自己的权力与财力,并以此为傲。   唐铬一如往常地被斯诺身边的守卫隔绝在外,他自然也远远看到了火山山腰,布置隆重的结婚场地,在火山边上结婚,想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但……唐铬的目光随即落到自己腰间的帕恩之石上,此刻的它虽然依旧色泽黯淡,但它周遭隐隐泛起的蓝色华光,正无声地向唐铬宣布,“那个时刻”要到来了。   唐铬的目光紧锁在斐伽洛和斯诺的身上,虽然临行前斐伽洛叫他尽管放心:“起码那家伙现在还不会对我做什么。”但当他看见斯诺的手轻轻放在了斐伽洛的肩上的时候,他的手还是没忍住,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腰间的阿瑞斯。   “干什么你?”眼前的守卫注意到了唐铬的动作,毫不留情地上前推了他一把,而后他们不顾唐铬的反抗,押着他就将他推到了后方的阳台。   “能否向我解释一下,你的手下正在对我哥哥做什么?”远远地,唐铬听见了斐伽洛半笑不笑的声音。   “其实进入皇宫是不能佩刀的,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哥哥的所作所为,我已经一再忍让,但刚刚他的动作,明显是想要行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放心,只是叫他去阳台呆着,我们的二人世界,不需要再多的人插足。”   此后,唐铬便再听不见从那头传来的任何声音。   他所在的阳台正对着这座城市的方向,在这里,能够看见这片城市的全貌。   跟皇宫内的富丽堂皇不同,围墙外的普通民众住着低矮的平房,穿着破烂的衣裳,仓皇而麻木地走在街道上。   濒死的乞丐怀里抱着孱弱的小孩,母亲用自己的手指,来哺喂自己饥肠辘辘的孩子。   皇宫内与皇宫外,俨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面风花雪月,一面水深火热。   这就是在斯诺统治下的国土么?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土地,唐铬颇有几分不可思议。   虽然是在梦境里,但一想到如今现实世界里的迦南就正在斯诺的统治下……唐铬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在然斯诺继续执政,或许,眼前的这一切,就是迦南所即将面对的未来。   不能让迦南变成眼下这幅地狱图景!   不多时,斯诺便推着斐伽洛,打算离开了,唐铬依旧只能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被允许靠近   望着斯诺的背影,唐铬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恨一个人。   恨,真是一种十分神奇的心境。   它近乎能够激发你心底一切负面的情绪,让你发觉内心深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暗面。   斐伽洛只让斯诺送自己到住处的门口,唐铬终于能够越过那家伙,走到斐伽洛身边去。   刚关上门,斐伽洛便一把抱住了唐铬,“好烦,瓦萨格,真的好烦。”如同一只求安慰的小猫,斐伽洛的脑袋在唐铬身上轻轻地蹭着,就好像是正竭力为自己补充能量。   唐铬轻轻拍打着斐伽洛的背部,却一言不发,他想着方才自己在那阳台处看到的所有,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了?生气了么?”斐伽洛抬眸,凝视着唐铬,“放心,我不会让他得手的。”   “你之前说,这处梦境中的一切都是你认知范围内的映射,那么,墙外的那些人呢?那些景象……也都是……你所能看到的景象吗?”唐铬忍不住问出口。   没想到唐铬竟会关心这些,斐伽洛沉默片刻,“或许吧,那有一部分迦南的影子,但却不是它如今的模样,而是……未来。”说着,他勾起了唇角,“未来会有很多分支,这是那个,继续笼罩在斯诺一手遮天的境况下,迦南城未来的情状,你知道的,水之法者,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一时间,唐铬简直再无法思考,他不敢想象,那样庞大繁荣的城市,竟会迎来这样的未来。   “那,克罗赛尔、莱耶他们,都不管管吗?就任由迦南城这样被他践踏挥霍?”他明明记得,政院不是那么窝囊的存在啊!   对此,斐伽洛只是轻笑一声,“你倒是经常忘记,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呀,他们不在乎人类和人类居住的城市,而且本质上,他们不能干预人类的内政。”   太荒谬了,这简直太荒谬了!一个想法开始逐渐在唐铬脑海中成型,他近乎瞬间想明白,自己绝不能就在这梦境里坐以待毙,无论是斐伽洛的婚礼还是迦南城的未来,他都要——   “你想要回去么?”斐伽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的手轻轻放在了唐铬的手上,双眸微眯,他紧紧凝视着唐铬的眼睛:“虽说最近越来越读不透你的想法,但刚刚你的这一意识过于明显,我也是不得不察觉了。”   “我不能任由迦南身置险境,而我自己袖手旁边啊!”唐铬攥紧了拳头,他多么希望斐伽洛能明白自己心中的急切,如果对此他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可眼下,他明明……明明能改变这一切的!   “你放心,等现实中的我同那家伙结婚以后,我会渐渐开始给他洗脑,改变他的想法,将迦南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斐伽洛近乎顷刻间想出了解决的办法,他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唐铬的手背,攥得唐铬生疼,“我们说好的,一起呆在这里。”   斐伽洛的眼眸是碧蓝的,看着他,仅仅一瞬间,内心的所有想法都烟消云散,唐铬只是愣愣地点头,说:“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终究还是这么做了啊,令唐铬躺在了床上,轻轻地,斐伽洛的身体覆了上去,他感受着唐铬体温,从没有觉得有任何人事物,能够给他这样多的温暖。   “斐伽洛……”唐铬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究竟是怎么了,好像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是什么事呢?哦对,大概是斐伽洛快结婚的事吧,到时候他应该怎么做呢?斯诺那家伙,大概会想方设法地将他除掉吧。   这天夜晚,他们再度深深地拥吻,事到如今,同斐伽洛的亲密接触,唐铬已经习惯了,虽然对于“斐伽洛也会有欲望”这件事上,唐铬的震惊还是只多不少,但更令他更苦恼的是,看斐伽洛如今的态度,他们二人走到那一步,恐怕也只是是迟早的事。   到底该怎么拒绝呢?唐铬冥思苦想,他承认自己越来越经不起斐伽洛的挑逗,他也是个正常男人,被这样的美人撩拨,要说没有任何感觉那才叫异常。   但潜意识里,却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他——这是不应该的,自己不应该和斐伽洛做这种事。   “怎么?还没睡。”只要唐铬在身边,斐伽洛就会睡得格外沉一些,他光滑的鱼尾轻轻蹭着唐铬的腿部,发热,又发痒。   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渐渐复苏,唐铬小心翼翼地避开些,却又被对方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不喜欢吗?”   不……不太喜欢,唐铬这样想着,却万不敢就这么说出口,他只是轻轻点了点斐伽洛的额头,“睡吧。”他始终觉得脑子里涨涨的,像是我忘记了什么。   “你也是真能忍。”斐伽洛笑着他的手抚到了唐铬的大腿上,而后缓缓向上——所幸唐铬在他抓住要害之前止住了他,“别闹了。”唐铬的耳廓有些红,这是他害羞的证明,虽然关着灯,他身体的任何变化,都瞒不过斐伽洛的眼睛。   当耳垂被轻轻咬住的时候,唐铬浑身都僵住,整个脑子都如同炸开一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后天,我们就结婚了,我就可以……真正拥有你。”斐伽洛呓语般轻声说着,唐铬僵硬地扭过头,“我们?”   “在我眼中,是我们哦。”斐伽洛笑着,“让你取代斯诺,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不是吗?这样我们就是合法的伴侣了,我都已经把你的礼服准备好了呢。”   斐伽洛在说什么呢?唐铬不免失笑,他拍拍斐伽洛的背,权当人鱼是在说含混不清的梦话。   然而就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斐伽洛却将那一身特制的黑金色华服拿到了唐铬的面前,“来,穿上试试。”   望着眼前华美的布料,唐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做工,这裁剪,竟看着比斯诺的那套国王的新郎服都还要精致华美,也同斐伽洛的这一身人鱼王子的礼服更为相称,“这……这你是怎么拿到的?”   “这套衣物是神明晏饮时才会穿的华服,名为‘神宴’……”说到一半,斐伽洛笑了笑,眼中的神色略有几分晦暗:“反正,只要是我认知以内的东西,我都可以为你拿来,好了,穿上试试吧,我可是很期待呢。”   看着这套衣服,欣喜之余,唐铬又忽然觉得它有些眼熟,“现在就穿上吗?这未免也有些太显眼了。”唐铬可没有忘记,今天婚宴的主角是斯诺,而并不是自己,这隆重的一身要是被斯诺看见,恐怕就更有理由赶他离开皇宫了。   唐铬本能地不想将它穿在身上,它华美的样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唐铬只是本能地觉得,它象征着某些,极度秽乱、荒唐、放肆的过去,虽然它看起来是那样地庄重自持。   “怎么了?不喜欢吗?”斐伽洛眨了眨眼,眼中似有困惑。   “不,我很喜欢。”没错,衣服他是很喜欢的,唐铬抚摸着他的面料,一瞬间甚至有些放不开手,但这份顾虑却依旧存在。   “喜欢不就成了?”还没等唐铬反应过来,他原本的衣物就那样扑簌簌掉了一地,而那身名为“神宴”的礼服,竟顷刻间套在了他的身上。   望着身着新衣的唐铬,斐伽洛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没想到这个常年一身黑的青年穿起礼服来,竟也是这样地俊朗:“真是合身,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他伸出手,为唐铬理了理领口,“就让它成为我们婚宴的礼服吧。” 第104章 水·湖水的婚礼   第二天便是斐伽洛同斯诺成婚的日子。   斐伽洛起得很早,他简直可以说是兴致勃勃,而唐铬因为睡眠不足,整个人都显得昏昏沉沉的。   被斐伽洛上梳妆台的时候,唐铬的脑子还有些懵。   他不敢相信斐伽洛竟打算亲手为自己梳妆打扮。   “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你穿其他款式的衣服。”斐伽洛的声音里似有笑意,他蔚蓝的眼眸内,映衬着唐铬茫然无措的神情,极近的呼吸近乎熏红了唐铬的脸颊,温柔的力道轻轻作用于唐铬的眉峰,许久后唐铬才反应过来,斐伽洛是在为自己修眉。   “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轻轻抚去斐伽洛脸颊上的碎毛,斐伽洛的眼中尽是笑意,“现在,已经完全是一个新郎该有的模样了,看起来,倒和我准备穿的那身衣服顶配。”   唐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斯诺为斐伽洛准备好的婚服,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斐伽洛的身后,或许是因为斯诺潜意识里将斐伽洛看做近似于女性的角色,那礼服多用珠光的纱制面料作成,虽说的确有着符合人鱼王子身份的浪漫,但看着难免还是像女装。   “你穿上应该会很好看。”唐铬情不自禁地说出口,虽然斐伽洛可能并不喜欢那身衣服,但他能够想象,当斐伽洛穿上它时的模样。   闻言,斐伽洛轻笑一声,“你喜欢就好。”他凑近唐铬的耳廓,“我也想穿上这身跟你做。”   唐铬耳廓微红,看着眼前的斐伽洛,他心说这哪里是什么美人鱼,这分明就是巴不得把人吃干抹净的食人鱼。   褪去了便于行动的常服,将惯常散乱的头发略了一打理,穿上了正式服装的唐铬颇有几分成熟男性的英气。   这幅模样明显很得斐伽洛心意,他一次次地吻过来,全然不顾婚宴的时间已经愈发接近,直到门外有人仆人要求为他更衣的时候,他才不情不愿地将唐铬变作了水晶球的形态,打开门。   “你安安心心躺在我的手心里,等到了火山,我就把你放出来。”这是在变成水晶球之前,他最后招呼唐铬的话。   此后,斐伽洛被佣人们梳妆打扮的过程,唐铬都作为放于梳妆台前的水晶球,全部看在眼里。   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斐伽洛,就如同王子一般,尊贵而从容。   这样的人,真的能够和自己做那种事吗?这样的人,真的能被斯诺那样的小人所玷污吗?不止一次,唐铬的内心闪过这样的疑问。   不多时,斯诺也来到了斐伽洛的住处,今天的他作为新郎,穿的是一身白色的正装,乍一看去,倒的确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才俊,但又有谁能想到,这家伙人模人样的皮囊下,竟长了一副那样肮脏腐坏的内心呢。   看得出,斯诺的确为这场婚礼费尽了心思,他专们制作了一辆,能同人鱼一起出街游行的花车,斐伽洛甚至可以坐在花车内,用于盛水的木质座椅却丝毫不会洒出水来。   “怎么样,对于你,我可是一点都没有马虎。”斯诺轻声在斐伽洛耳边邀功,他没有将多余的注意力分给被斐伽洛捧在手中的水晶球,也就自然没能觉察到,唐铬其实藏身于此的事实。   此刻正躺在斐伽洛手心的唐铬,正望着街边形同枯槁的百姓们,暗暗心惊。   价值连城的花车驶过民不聊生的街道,只将眼下欢歌笑语的所有都衬得那样讽刺荒凉。   唐铬忽然想起自己一直以来都遗忘了什么。   对啊,他怎么会忘记呢?他怎么能忘记呢?   斐伽洛曾对他说过,眼前的景象,很可能是在斯诺的统治下,迦南未来的景象。   他分明记得,自己曾暗暗发誓——绝不能发生,他绝不能让这样的未来,发生在迦南城的居民身上!所以,婚礼也好,斯诺的王朝也好,都注定是要被倾覆的对象!   后来,为什么忽然之间忘记了呢?唐铬百思不得其解。   感受到了手心内水晶球的颤动,斐伽洛身形微僵,他感受到了唐铬的躁动,但因为无法观察唐铬的脸上的神情,所以他也无从去理解唐铬内心的想法。   车队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才抵达到了火山脚下——然而这里距离婚礼的现场,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这里这么热。”斐伽洛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因为火山周遭温度渐高,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难受了,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往前走,他告诉斯诺自己在这附近发现了一处凉爽的湖面,并开始要求斯诺将婚礼现场搬到这个地方。   “你不要无理取闹!”面对人鱼的要求,斯诺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你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吗?你知不知道为了准备那个婚礼现场,我耗费了多大的精力,我都告诉过你了,因为我是皇族,所以我的婚姻需要得到天神的认同,圣山是神降之地,所以我才需要将婚礼的现场搬到那个地方!”   “可我是人鱼,人鱼本就不适合在高温的环境生存!”斐伽洛蹙紧了眉头,“你既然这么需要你的婚礼被神明认可,那你自己一个人上山去完成仪式吧,我是无所谓,反正,只要婚礼成立,对于你来说就足够了吧。”此刻,见斯诺不装了,斐伽洛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仿佛多跟斯诺虚与委蛇一秒,对于他的生命就是多一刻的浪费。   斯诺怔愣片刻,而后叹了口气,而后提出了一个令唐铬感到匪夷所思的要求——他要斐伽洛制作一个能跟自己去山上成婚的傀儡,起码这样不会惹人非议、丢了面子。   对此斐伽洛也没有多说什么,顺手就捏了一个跟自己体态相似的水状物,跟先前的傀儡不同,它完全是由水制成,也不会对其他人的任何话语做出反应,但跟斯诺一起参加婚礼,有它足够了。   斯诺最终将斐伽洛独自一人放到了火山下方的池水中,留下一句“婚礼结束后我就来找你”后,便自己带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火山山腰所在的地方赶去。   望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湖面,斐伽洛兀地笑出了声,下一刻,他便将唐铬从水晶球的形态重新变回了人形。   看着眼前的景致,一时间唐铬不禁恍然——这里竟跟他在迦南城内火山下的湖泊一模一样。   他记得,自己曾还在这里教斐伽洛走过路,他们一起游到了湖中央,而斯诺差点还因为斐伽洛的水系魔法而命丧黄泉。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当时的斐伽洛说,自己要等到未来,等到“那个人”出现。   不知道现在,是否就是斐伽洛所期望的那个未来?不知道现在,距离斐伽洛说期望所的那个人还差多远的距离。   “这里倒是跟梦境之外的那个湖泊一样。”唐铬说着,不免勾起唇角,“我记得你好像曾去过圣山的半山腰,在那次祭典。”   斐伽洛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唐铬,他只是用鱼尾轻轻拍打着水面:“是,可那时候我毕竟还不是人鱼,”他的神情颇有几分狡黠:“其实这次我不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不愿意同他进行结婚的典礼。”说着,斐伽洛整个身体都沉入了水中,他穿行在水里,而水面上,则望不见一丝波澜。   “跟我一起去中心的小岛吧。”唐铬听见斐伽洛如是说道。   没有忘记自己正穿着那身名为“神宴”的礼服,唐铬站在岸边,颇有些不知所措,下一秒,他听见了斐伽洛轻笑的声音,一瞬间,他的身躯被有形有力的水直接抬起,这次他不需要游动,便顺利跟随斐伽洛,落足到了湖中心的小岛上。   远方,传来斯诺寻来的乐手奏响乐器的声音,那恢弘而华丽的曲调自丛林的另一端浩浩荡荡地传来,仿佛在向全世界人宣布,这是一场多么气势恢宏,多么值得赞颂的婚礼。   “很可笑对吧,”出水的斐伽洛轻轻躺倒在草地上,“没有结婚的对象,这场婚礼依旧能够办得如火如荼,果不其然,所谓的结婚,并不是为了其他任务事物,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跟随着斐伽洛的动作,唐铬的头轻轻地枕在了草地上,他望着碧蓝的天空,觉得目及的一切事物都美极了,“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一点负罪的感觉吧。”   “负罪感?”像是听见了一个极为新鲜的词汇,斐伽洛将它重复了一遍,“那你倒是说说,你认为做什么,是应该有负罪感的。”   望着天空,唐铬眨了眨眼:“比如,在婚礼当天,其中一个新人偷情,什么的。”   “这就算是偷情了?”像是听见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斐伽洛轻轻抬起了手指,下一刻,湖中的一缕水流竟凝为了实质,钻进了唐铬的裤管里,“那这又算是什么呢?”   “不是,斐……斐伽洛!”唐铬只觉得裤子里的东西如同蛇一般,湿而滑,却又怎么也抓不到、阻止不了,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向上、再向上,“现在还是白天,在外面,别做这个。”或许是因为常年跟老者生活在一起,就算经历了这么多,唐铬的骨子里也依旧是传统的。   “嗯,之前确实没有露天做过。”斐伽洛沉吟片刻,忽然俯到唐铬身前,他的手指指向圣山的半山腰,“那里,就是举行婚礼的地方,很快,斯诺的队伍便会到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那里可是能看见这处湖的,你说,要是让他发现我们在做什么,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斐伽洛的语气里写满了兴奋,而远远地,唐铬也确实看见,那浩浩荡荡的花车队伍,正驶入自己的视野。 第105章 水·重合   望着斐伽洛隐含笑意的眼眸,唐铬的大脑一片空白,裤脚处的湿漉,令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凉飕飕的,与此同时,却有更多的水状物攀附到了他的身上,它们就宛若无数只别有所图的小蛇,在斐伽洛的授意下,钻入唐铬的衣衫内部……   “斐伽洛,别这样……衣服,衣服都湿了。”唐铬的声音磕磕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全了,他看见斐伽洛的鱼尾正轻轻扫过自己的小腿,耳边,传来对方含有笑意的叹息:“你可是一早就答应我了,难道现在又想反悔么?”   远方,传来婚礼进行时的乐礼声,礼炮的声响噼里啪啦的,炸得唐铬思绪都不再清晰了,“婚礼开始了呢,可新人中的另一个,却跟自己的哥哥在这头做这种事,”斐伽洛手指微凉,自下而上,他的手摸到了唐铬的那个地方,“喜欢这种感觉吗?”说完,甚至没等唐铬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吻了上来,舌尖的侵入令唐铬感到浑身酥麻,他望着斐伽洛阖上的双眼,忽然产生了一种将一切顾虑都抛到脑后的冲动。   手轻轻放到了斐伽洛的背部,唐铬感受得到,今天的斐伽洛,比往日兴致高昂得多,是因为今天的婚礼么?万千思绪在唐铬脑海中纷乱地闪过,最终,唐铬妥协了,他缓缓闭上眼睛,决定任由自己沉沦在这一刻的欢愉之中——   大地就在这一刻开始震颤,伴随着自火山口处传来的隆隆声,这声音唐铬太过熟悉,他制住了斐伽洛的动作,回过头,却看见婚礼的现场,以斯诺为中心,有数名魔法师正在举行着什么古老的仪式。   “开启魔法阵,只是婚礼仪式的一部分而已,”对此,斐伽洛显得毫不在意,“别分心。”说完,斐伽洛便捧着唐铬的头,舌尖舔了舔嘴唇,正打算继续方才的行动。   “斐伽洛……”   “瓦萨格,这种时候强行打断真的很毁氛围的。”   “不是,石头!石头!”望着腰间发出蓝色光芒的帕恩之石,唐铬的内心忽然产生了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想起了先前时空穿梭之时发生的种种,他忽然意识到,“那个时刻”可能就要到来了,但现在是在梦中,具体究竟会发生什么,都还是未知数。   斐伽洛取下了唐铬腰间的帕恩之石,垂眸细细查看着,“挺纯净的力量,如果是在现实世界,有了它,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吧,可惜现在是在梦里,就算我得到了,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先把它收着吧,”说着,唐铬坐起身,因为地震,眼前的湖面已经不再平静,“斐伽洛,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先前两次,都是在火山附近忽然进行了时空穿梭……我觉得,照现在的情势,我可能会离开这里。”   斐伽洛坐起身,他的神色是平静的,“可是,你之前跟我说过,你不会离开的。”   “是,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就是一种感觉,你应该知道的吧,我的第一次消失,当时满足了三个条件,一。充沛的自然之力,二。火山附近,三。帕恩之石发出这种奇妙的光芒……我不是想离开,我只是觉得,这或许是一种信号,或许它意味着……”   “所以,只要不满足那三个条件中的任何一个,就能够阻止你离开了,我这么说没错吧。”斐伽洛的目光多了几分黯淡,他迅速得出了结论,而后抬手,那晶莹着纯净蓝色水之力的光芒,照亮了唐铬的视野。   一时间,唐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斐伽洛的问题,“或许是这样,我从来没有试过,但……”   “那,为什么不试试呢?”还没等他说完,唐铬便发现,整个湖的湖水都一股脑地朝自己涌了过来,一瞬间,遮天蔽日的水帘笼罩住唐铬的身躯,望着斐伽洛平静而又暗含哀伤的双眸,唐铬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伸出手,想摸摸斐伽洛的脸颊,然而湖水制成的帘却横在他们中间。   “地震了,或许火山即将喷发,瓦萨格,这是不光是对于人类妄图渎神的警告,更是我妄图独占你的惩罚。”斐伽洛面目,在唐铬眼前逐渐模糊,渐渐地,就连他说的话,唐铬都有些听不清了,“为了留住你,我愿进行任何尝试,任何……”   ………………   当唐铬再度醒来,望见的,是一个被盈盈蓝光点亮的房间。   水纹粼粼地映射在天花板上,唐铬望见了斐伽洛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脸。   “斐伽洛,”唐铬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斐伽洛的鱼尾上,有些受宠若惊,他坐起身,“我还没有离开?发生什么了?”   “天已经快黑了,婚礼应该快要结束了,”斐伽洛的语气是平静的,“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将你送回到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望着窗外的人鱼雕像,唐铬意识到这里就是能够望见梦境之外那个景象的地方。   “石头……”下意识的望向水面,唐铬在这篇池水的底部,望见了那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帕恩之石,“怎么把它扔到那里面去了?”   “这水里面的某些画面,看得我心烦。”斐伽洛叹了口气,“一时生气,就把石头扔进去了,还好,没再显现任何现实中的那些事,倒是清净了不少。”   这么说……唐铬倒是想起了,今天好像也是现实中的斐伽洛和斯诺结婚的日子。   “发生什么了吗?”唐铬小心翼翼地问,因为他同样关心着梦境外斐伽洛的境况,“我记得今天,斯诺好像同样打算……”   “哦,我带着他来见你来了,从明天开始,斐伽洛就是我的新娘了,大人。”唐铬话还没说完,池水中便兀地传来了斯诺的声音。   望着开始再度显现画面的池水,斐伽洛没忍住骂出了声,唐铬也是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那一声,是现实中斯诺的声音。   池水中再度显现出现实中的场景,唐铬望见了身着婚服的斯诺、昏迷不醒的斐伽洛,以及,站在他们面前的莱耶。   显然,池水中所映现的,已经不再往日的场景,而更像是……婚礼的现场,火山下方的湖水!方才唐铬他们刚离开的地方!   唐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原来现实中的斯诺,竟然将婚礼的地点选在了火山下方的湖泊旁吗?   望着湖边那穿着礼服,静静靠在花车上安睡的斐伽洛,唐铬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尊贵的来宾,木之一族的少主莱耶,能够请到您作为我们的见证人,是我的荣幸。”斯诺说着,微微冲莱耶欠了身,听着他的话语,唐铬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斯诺那家伙,竟然请莱耶作为他们婚礼的证婚人?这……   “别看了,”斐伽洛的手覆在了唐铬的眼眸上,“……别看,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不好?”他说。   视线被斐伽洛遮掩,但斯诺说出的话语,却一字一句地落入唐铬的耳中,那虚伪而又狡诈的家伙,此刻竟口口声声说着为斐伽洛至死不渝的话语。   “我虽只是见证人,但在仪式正式开始之前,我还是不得不多说几句,你想娶的这个人,他并非普通的‘人类’,虽然他是有罪之身,却并不代表他是能够随意被人类染指的对象,妄图渎神,天神震怒,或许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莱耶的话语中,竟多了几分语重心长。   “是,我明白,可我同样是被神选中,是足以成为迦南权力顶峰的存在,不是么?我相信,在天神的眼中,我们是相配的。”斯诺此刻的语气中充满了得意。   莱耶静默片刻,“这一切,只能在你带着他站上审判之地的那一刻,才会有答案。”他这样说着,随左过身,为斯诺让开道,“水之力已经开始向湖面汇集,去吧,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唐铬看见,那片湖的湖水,此刻正如同眼下的池水那般,散发出盈盈的蓝光。   而斯诺则将斐伽洛横抱在怀里,一点点,向水中走进。   斐伽洛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放于唐铬眼前的手,“神明成婚的典礼,在这里只有一半。”他的声音轻轻的,望着被斯诺抱在怀中,逐渐沉入水中的自己,他的表情格外平静,“人类与神明的成婚,是向来不被天神所认可的,真是没想到,斯诺竟然会选择进行这样的仪式,想证明自己是天选之人么?真是荒谬。”   “斐伽洛!”斯诺的声音,再度自池水中传来。   唐铬蹙起了眉,他意识到这一生叫喊并非来自于现实世界。   “还是来了。”斐伽洛蹙起眉头,支起身躯,抬手点住了唐铬的眉心。   下一刻,唐铬再度变回成了水晶球的形状,被斐伽洛轻轻放在了一边。   而斐伽洛的另一只手,则拾起了水制成的刀刃,他无视了池水中的典礼,只死死地盯着水面,像是一个勇士,在等待最后的断绝。   “斐伽洛!你不好好呆在湖里!跑这儿来做什么!”下一刻,梦境中的斯诺自池水中涌出,他神色阴戾,像是从阴间爬出的厉鬼,“可真是让我好找。”   “我可没说我会一直呆在原地。”斐伽洛将拿着刀的手背在身后,神色不变,只等着斯诺靠近。   斯诺嗬嗬地笑着,“现在,我们的婚礼已经完毕了,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过来!”   看着眼前斯诺的情状,唐铬暗暗心惊,他看见,现实中的斯诺近乎正与梦境里斯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一个抱着斐伽洛,位于婚礼见证台上的小岛屿游去;一个则满目贪婪地以为自己已经得手,贪婪地潜入水中,妄图独占、俘获、操控斐伽洛。   似乎并不具备望见池水中现实世界的能力,此刻,梦境中的斯诺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只如水鬼一般,义无反顾地靠近池中央,人鱼所在的平台。   这两个斯诺,无疑都是斯诺本人,只不过一个是外表,一个是内心。   终于,水鬼上岸,而斯诺也抱着斐伽洛,来到了被神明见证的结合之地。   “主啊!我愿对斐伽洛好,无论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   “斐伽洛,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在这个世界,婚姻可是永远无法被撼动的契约。”   “就算他永生永世沉入梦境,再也不醒来,我也愿意担负照料他的职责,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以为你跑到这里来,就能躲过我么?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把你揪出来!我会让你清醒的!让你明白,侍奉我,就是你唯一的职责。”   “如果天神您问我,愿不愿意和这样的他在一起,那么我的回答是,我愿意。”   “你今天做的事情已经超越了我的底线,你以为我愿意忍受你这种任性的坏脾气么?”   “……”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在唐铬的意识中飘远了。   他看见梦境中的斯诺拽住了斐伽洛的手臂,他看见现实中的斯诺正低头试图亲吻自己怀中昏睡的神明。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就能动作了,时间过得那样缓慢,却也是那样地迅速,他拎起了阿瑞斯,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的斯诺的身后。   斐伽洛甚至都还来不及掏出自己水制的刀刃。   血,一滴滴落到了光滑的瓷砖上,染红了地面。   斯诺被一击毙命,晃悠着身形,倒了下去。   斐伽洛看见,那黑发的青年逆着光,站在自己的视野里,目光是那样清明,却又是那样冷漠。   血,流进到池水里。   人鱼与青年紧紧相拥,他们谁也没能注意,在象征着现实的池水里,那个名为斯诺的王,正迎来生命的终焉。   妄图渎神的人类,终究引得天神震怒,降下了最严厉的惩罚。   斯诺的手臂不堪重负地垂了下去,而他怀中那名为斐伽洛的水之神,则被水流轻轻地托举,他仍是闭着眼睛,但这一刻,他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知道,那禁锢自己千年的诅咒,终于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第106章 雷·回到   “谢谢你……瓦萨格,谢谢。”   “可若是连你也要离开我,我还留着这神明的身份有什么用。”   “别走……别走,求你,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这里,在一起……”   “这算是什么天机?啊?这是什么天机,为什么我知晓了一切,却还是料不到那个人是你……”   “我知道,终究,我是留不住的,他们来找你了,那些家伙,来找你了。”   “希望你醒来的那一天,也能不忘记此时此刻,你睡在我怀里。”   “谢谢,等我身体恢复,我就去找你了。”   一个轻柔的吻,印在了唐铬的额头上。   是斐伽洛的声音。   唐铬本能地想要睁开眼睛,但身体却格外沉重,整个人都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斐伽洛,现在怎么样了?斯诺还会再欺负他吗?   唐铬的意识是混沌的,但唯有这一想法,在他脑海中格外清晰。   “在这……那家伙,真是好手段。”克罗赛尔?唐铬有些不太确定,他感觉自己从地面上被抱起,“距离他醒来还有一段时间,我会把他带到我那里调养。”   “凭什么?”毋庸置疑,是比列没错,“我看你跟那家伙的目的也差不多。”   “因为他那里有迦南上好的神级药材,雷系魔法,对于瓦萨格受损的神经,应该也能起到调理的作用吧。”莱耶作为调停者,打断了比列的话,“现在,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我也是时候跟诸位道别了。”   下一刻,唐铬别在腰间的小绿瓶,被一个人轻轻取下。   比列嗤笑一声:“这就是你的目的吧?我说呢,这玩意可珍贵着,你怎么可能那么大方。”   “跟水之斐伽洛呆在一起的这些时间,水之力也汲取够了。”克罗赛尔转过身,冲莱耶轻轻点头:“能够为你爱人做到这个地步,值得敬佩。”   比列冷笑一声,声音中有说不出的嘲讽。   “好好照顾他,后面的事情……就此别过了……”说完,莱耶便转过身,他的声音,也渐渐地远了。   “……”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唐铬极力想要睁开眼睛,意图看清周遭发生的一切,然而身体却好像将灵魂全然禁锢,他做不出任何动作,也听不懂外面三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后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唐铬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混沌,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感觉自己躺在一张绵软的床上,好像有人温柔地照顾着自己。   斐伽洛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印象中,他好像说过自己受伤了是吗?怎么会受伤呢?他现在在哪里……还有克罗赛尔、火龙人和莱耶。   当唐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他看见窗外透入的阳光,以及……阳台上,那手持费法、逆着晨光立在原地的背影。   是克罗赛尔,是……小雷,经年的记忆涌入脑海,想起自己和小雷的最后一次见面,一时间唐铬眼眶有些发热,他伸出手,挪动身躯,想要叫叫小雷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小……”啪嗒一声,唐铬的身躯倒在了地面,克罗赛尔应声回头,连忙将手里的法杖放在一边,略显匆忙地赶来,将唐铬从地上捞起,令他靠在自己的怀中。   “醒了。”令唐铬靠在自己的怀中,克罗赛尔温声道:“怎么还摔到地上去了,你可以叫我的。”   叫?一时间唐铬竟不知道该叫眼前的紫色祭司为小雷还是克罗赛尔,望着对方紫罗兰般美丽的眼眸,唐铬知道克罗赛尔或许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他环顾四周,看见的是自己曾经造访过的房间,现在……自己竟然是在克罗赛尔的云雷之塔内,还睡着克罗赛尔的床吗?   内心惴惴,唐铬动了动身子,却被对方轻轻按住了:“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取,你的刀和衣服都在这里,不急。”此刻的克罗赛尔可谓极尽温柔,但唐铬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此刻的他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雷联系到一起,毕竟……差别太大了,更何况,他还对眼前的紫色祭司说过那样的话……这让他不由得更觉得尴尬了。   “谢谢你。”唐铬能发出的声音不大,察觉到他嗓子的情况,克罗赛尔立马用魔法召来了水杯,并亲自拿着它,喂到唐铬的嘴边,“喝点儿吧。”   唐铬眨了眨眼,颇有几分不适应,他发觉自己此刻正半卧在克罗赛尔的怀里,而克罗赛尔此刻,竟亲自打算喂他水喝。   这……唐铬本欲接过水杯,没曾想克罗赛尔却并无放开的意思,他只是辅助唐铬喝着水,另一只手则是更加密切地揽住了唐铬的肩膀。   “克罗赛尔……你……眼睛什么时候好的?”唐铬心下尴尬,为了缓解此刻的氛围,他抬头仰望着克罗赛尔,不由自主地问出口。   长大后的小雷,面容精致,更显得矜贵异常,只那双眼睛对视一秒,唐铬的脸就红了个彻底,他慌忙别开视线,而后便听克罗赛尔答道:“都是之前的事了,不提它。”   “对不起,那时候我……就那样离开了……我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我本来打算去见你的……”因为急欲表达,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克罗赛尔的手臂,手中触碰到的,祭司服上华美的纹路,唐铬本能般松开手,却没注意到因为这个动作,克罗赛尔黯淡了片刻的眸色。   “没关系,你有你自己的使命。”轻轻抚摸着唐铬的头发,克罗赛尔的声音低而沉,唐铬这才发现,紫色祭司的身量跟小时候比起来,简直高大了太多,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圈进怀里……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被火山吞噬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受了很多苦吧?”   克罗赛尔沉默片刻,只引导着唐铬,让他重新躺回床上,而后掖了掖他的被角,“因为那天我施展魔法,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魔龙和火龙人消失,火山也恢复了平静,大家便都将我看做了平息这一切的功臣,他们几乎将我供奉了起来,将我看做神明的化身,而我也遵循你的意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在那里兴建了一座城邦,被称呼为迦南……后来的时间,就在沧海桑田中不断变幻,然后……就发展成了你如今看到的模样。”   克罗赛尔说得简略,他没有欺骗唐铬,只是适时隐去了一部分的事实,譬如做完这些后,他曾满世界地找过他,后来鬼迷心窍……   罢了,说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反正如今,自己已经重新将青年拥入了怀中,这就够了。   唐铬躺在克罗赛尔的床上,颇有几分局促,他动也不敢多动,只看着克罗赛尔为自己端来水和食物,细致又温柔地照顾自己,这让他略有些不适应而已。   “那个,我现在穿的衣服……”唐铬试探性地问出口,他现在穿的衣服,有点像是克罗赛尔睡衣的缩小版,虽然穿着的确很舒服,但令他在意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有穿里裤,这……是克罗赛尔帮自己换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未免也有些太难堪了。   一直到入夜,克罗赛尔才打算休息。   他坐到床边,揭开被褥,当唐铬感觉到自己的裤脚正被克罗赛尔拉住上撸的时候,他忍不住瑟缩起了自己的腿:“那个……克罗赛尔……”   此时的克罗赛尔已然放下了自己长而卷的头发,淡紫的颜色,在灯光的照耀下,颇有几分梦幻,他看向唐铬,却并没有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眼神专注而执拗,“怎么了?”他问。   “这几天,我的衣服都是你换的吗?”唐铬觉得有些羞涩,他抓住自己的裤腰,拼命不想让它掉下去,他不想让克罗赛尔看见的自己的身体,他觉得那是对对方视线的亵渎。   大约是意识到了唐铬的排斥,克罗赛尔松开了手,“现在倒想起害羞了?之前你不就这样对我的吗?”   唐铬张张嘴,“但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   “告诉过你的,那时候我已经过了十八岁了。”单手撑着床铺,克罗赛尔笑得有几分无奈,“你腿上有伤,我给你上药,况且,之前都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这样吗?唐铬脑子里乱糟糟的,在他看来,小雷和克罗赛尔我完全不能划上等号,毕竟先前对方对自己还是那样地冷淡……高不可攀,如今忽然这么亲密,他有些难以接受。   看着唐铬纠结的脸色,克罗赛尔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醒了就自己上药,等会儿收拾好了,就早点休息吧。”说完,他便将手里的膏药递给了唐铬,而自己则起身离去。   其实,腿上的只是小伤,就是位置有些尴尬,在大腿后侧,自己上起药来的确会有些不方便。   小雷只是想帮自己而已,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唐铬一边想着,一边抬高了腿,将膏药涂抹上去。   他自是不知道,就算克罗赛尔人已经离开,但他的神识却依旧能够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看着青年别扭的伤药姿势,紫色祭司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分明,在知道瓦萨格的真实身份前,对于这个执著中又带有几分傻气的少年,至多只是觉得不讨厌。   然而此刻,当一切真相明了,青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落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地可爱。   一想到对方甚至还对自己说出过求爱的话语,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目光落到桌前,那已然枯萎的费法花上。   这回可不能再让那人的愿望落空了。 第107章 雷·亲密   房间内……都是克罗赛尔的味道,唐铬深深地呼吸着,一时间甚至错觉自己身至梦中。   涂完药膏,他站起身,虽然头仍旧有些晕,但他还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门口,没曾想在自己开门之前,门便被克罗赛尔从另一头打开。   “要去干什么?告诉我就是了。”像是生怕他着凉,克罗赛尔甚至拿出自己的披风严严实实地披在了唐铬的身上,唐铬内心暗笑,心说这克罗赛尔也将自己看得太过脆弱了些。   “其实,我是想去……上个厕所。”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话,唐铬略有几分不好意思。   他本以为克罗赛尔会因此放自己离开这个房间,没曾想下一刻,他竟从床下拿出一个精巧的小壶:“用这个。”   什……唐铬看后连连摆手,在他看来这个小壶简直就是个艺术品,怎么能用来……用来……“太破费了,而且……感觉不太好。”   克罗赛尔看着唐铬,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之前你都是怎么解决的?你现在刚醒,一切活动都得慢慢来,不宜多走动。”   不宜多走动?“我……身体怎么了吗?”唐铬忍不住问。   “你被那家伙私藏了半年的时间,我也是趁他婚礼的时候,才把你的肉体从政院内弄出来,莱耶,算是跟我配合,才救出了你被封印的灵魂。”克罗赛尔的语气状似平静,但从他握住唐铬肩膀的力道,便能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云淡风轻,“肉体受了些伤,肌肉也有些萎缩。”   那家伙?克罗赛尔指的是斐伽洛吗?其实他很想知道斐伽洛的近况,但先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此刻,倒恰好:“对了,之前我一直都在斐伽洛的梦里,婚礼之后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了,他……还好吗?”   看着少年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心,克罗赛尔的心中泛起一丝不甘的情绪,为什么?明知被囚禁,却一点也不见埋怨,反而还满面关切吗?凭什么?难道瓦萨格真的打算抛下自己,抛下迦南的一切,就很那该死的水一起沉睡在梦里去么?   饶是唐铬再迟钝,也能够察觉到眼下氛围的异常,“对不起,我只是……”他慌忙找补,其实在这个克罗赛尔面前,他一直都有些提心吊胆。   “我没有说什么。”克罗赛尔的表情是那样平静,最终,他只是为唐铬让开道,将厕所在哪个房间告诉给了唐铬。   道了声谢,唐铬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在客厅,他看见了自己被挂起来的常服,帕恩之石正完好无损的挂在那衣服的腰间,只有衣料边上那轻微的擦伤,告诉唐铬曾经的那些经历都存在过。   腿确实还有些发颤,大概是真的太久没有运动过的原因,唐铬不由开始苦恼,以现在的身体状况,从云雷之塔徒步回到桥西,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上完厕所的唐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来到克罗赛尔的客厅,走到衣架面前,正欲抬手取下自己的衣服。   “你要干什么?”克罗赛尔的声音令唐铬浑身一颤,他回过头,这才发现克罗赛尔已经换好了和自己同款的睡衣,披散着头发,倚着门框冷冷地望过来。   “我……还以为我得走了。”唐铬笑了笑,他记得,每次自己到这里没多久,紫色祭司总是迫不及待地赶自己离开。   而现在,看克罗赛尔的动作,是打算……留自己过夜么?一时间,唐铬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能教体术,照顾你的话,也不方便,过来。”克罗赛尔说着,轻轻冲唐铬招了招手。   唐铬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竟也就这样听话地走了过去。   克罗赛尔的房间,此刻已经点亮了暖黄的灯,看着倒是比白天要温情得多。   只有一张床……唐铬随即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难道今晚上自己要跟克罗赛尔一起睡吗?   然而克罗赛尔却并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他坐在床边,好像在用眼神询问唐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我们,睡一起吗?”唐铬忍不住问出口。   “你以前可不会问这种问题。”说着,克罗赛尔躺了上去,并为唐铬留下了另一边:“前几天也都是这样休息的,现在才开始害羞也太晚了。”   好吧,毕竟以前也……唐铬迈开步伐,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床上,但他怎么也忽视不了,自己眼前的正是一个绝世大美人的事实,他下意识避开身子,想要离克罗赛尔远一些,然而对方却说:   “你是想把被子都抢走吗?”   “抱歉……”唐铬停止了后撤,然而与此同时,克罗赛尔的手臂却将他捞了过去。   鼻腔里,都是属于克罗赛尔的味道,他们离得好近,唐铬心脏砰砰跳着,简直是超负荷运转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热,整个人都状态都有些不正常。   “小雷长高了,也长大了呢。”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胸膛,唐铬忍不住发自内心道。   “早就是这样了,只不过你错过了那个过程。”克罗赛尔的声音淡淡的。   “对不起……”唐铬有些懊恼,他愧疚,自己终究没能一直站在克罗赛尔的身边。   “没事,你的未来都给我,这就够了。”说着,克罗赛尔深深地将唐铬抱紧,隔着衣料,唐铬能听见对方强有力的心跳,一时间,他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以后,一定……”   不,不对……唐铬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到,克罗赛尔的手臂正极其霸道地横在自己腰间,而更诡异的是……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正抵着自己。   “什么?继续说。”克罗赛尔却像是对此一无所觉,只低低地呢喃道。   “一定……一定不再……克罗赛尔,你……”唐铬头皮发麻,他觉得很尴尬,这虽然不是自己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但眼前的人,是紫色祭司啊!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啊!   “怎么了?哦,哈哈。”克罗赛尔低低地笑了,“抱歉,它沉睡太久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人离我这样近。”   所以……这不是克罗赛尔的错?唐铬的思绪乱糟糟的,他暗暗发力想要离克罗赛尔远一些,然而看着对方晶莹的紫色眸子,忽然又不忍心了:“抱歉……我……”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之前已经跟我表过白了,不是么?”说起这个,克罗赛尔的脸颊竟也泛起了微红,“现在我告诉你答案,是可以。”   什么?可以?唐铬的头简直要炸开了,他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克罗赛尔话里的意思,的确,他曾对克罗赛尔说过那样的话,他那时抑制不住,想要表达自己对克罗赛尔的憧憬,但他从来没有想过……   “可以……”最终,唐铬只傻傻地重复了最后两个字。   “嗯,我们是那种关系了,所以,做什么都没有问题。”看着眼前的人大脑过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克罗赛尔有些想笑,他忍不住更向自己梦中的人贴得更近了些,他从没想到,原来这个自称“哥哥”的男孩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所以……克罗赛尔现在和自己是……唐铬迟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对啊,只有那种关系才能做这种事,那……自己之前和斐伽洛又算什么呢?   再者……克罗赛尔的,就算隔着两层布,唐铬也感觉得出,很壮观,很……不可思议。   “那个……我……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还没有……”   “没关系。”克罗赛尔回答得很快,“我给你准备的时间,你可以转过身,背对着我好好思考,但我不会允许你睡到其他地方去。”   背对着……也是,要是面对着克罗赛尔,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   唐铬正打算转过身,却被克罗赛尔轻轻制住了:“但那之前,我需要一个补偿。”说着,他轻轻在唐铬的唇角留下一吻,“抱歉,就算是给我一个安慰奖吧。”   虽说是背对着克罗赛尔,但终究,唐铬还是过了很久才睡着。   因为……跟如今的克罗赛尔睡在一起,他根本就紧张得毫无困意。   他不停地思考着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却怎么也思考不出结果来,他记得斐伽洛说过要来找自己,要等着自己的,可现在,他又在跟克罗赛尔做什么呢?   他明明从来没有想要亵渎神明,在他心目中,斐伽洛和克罗赛尔都是不应该同自己存在这样的关系。   究竟是什么搞错了呢?唐铬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他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唐铬是被烫醒的。   笼罩在他身后的躯体,将他缠得死紧,那副躯体无比的滚烫,简直好像要把他的背点燃了似的。   而更令唐铬感到窒息的是,有一个更为炙热的东西,正如同武器一般抵着自己。   这一刻,唐铬错乱了,在他的心目中,克罗赛尔是不会有凡人的生理状况,甚至不该有凡人的欲望的。   谁知,短短几天过去,这一认知就被事实颠覆了个彻底。   更别说下一刻,那玩意儿还对这自己后面狠狠蹭了两下。   “嗯……醒了?”晨起的克罗赛尔,声音低哑异常,“抱歉……这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第108章 雷·心意   克罗赛尔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身体却一直没有放开唐铬的意思,直到唐铬用倒肘轻戳他几下示意“这样不好”,他才缓缓松开手。   不多时,克罗赛尔坐起身,卷曲的发垂在他精致的脸颊上,应和着晨光,显得有些不真实,他睡衣的前襟微微敞开着,唐铬能看见他微微隆起的胸肌。   分明是法者,却也拥有这样好看的体魄吗?唐铬看着,不免有些眼馋,因为就算身手不错,但无论怎么锻炼,他的体型依旧永远都是那种劲瘦的类型,他也想像克罗赛尔一样长得那么高,因为他觉得一个合格的勇士就该拥有那样的身形。   “看什么?”手指轻轻弹在了唐铬的额头上,克罗赛尔的表情颇有些无奈,“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衣服,你来试一下吧,永远都是一身黑,你也不觉得腻。”   衣服?唐铬迷迷糊糊地跟着克罗赛尔来到衣帽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云雷之塔的外观看起来并不算大,但克罗赛尔家的各个房间加起来,明显已经远远超过了云雷之塔一层的大小,而眼前这个衣帽间,更是又大又内容丰富。   不愧是紫色祭司,居然有这么多应对不同场合需要穿的衣服,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唐铬的内心还是隐隐有些期待,他觉得小雷的眼光真的很好,这些衣服他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来,这是你平时行动的时候可以穿的衣服,背上有专门为你的刀设计的绑带。”克罗赛尔的兴致显然很高,他从最外层的定制礼盒里拿出一套衣物就要唐铬试穿,这一刻,唐铬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同先前自己为小雷选衣服是极为相似,只是……只是角色调换了过来。   盛情难却,唐铬听克罗赛尔的话试了几套,他没想到克罗赛尔竟还为自己准备了出席宴会的正装、游泳的泳装以及专门的骑射装。   这些衣服尺码大小显然都是为唐铬量身定制,不光穿上非常舒适,用料也是昂贵奢华到极致,当唐铬听说就连这件看上去十分普通的骑射装都是克罗赛尔委托迦南最好的手艺人一针一线细细缝制的时候,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虚。   “需要扣到最上面这颗……”克罗赛尔修长的手指扣好了最后一颗纽扣,唐铬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免感叹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克罗赛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唐铬极力思考着措辞,眼前这些衣物固然是好,但对于他来说,终究是太过贵重了,“虽然它们真的很好看,我也很喜欢,但它的价值太大……恐怕我这辈子都还不起。”唐铬知道,拿了都是要还的。   “你当初自顾自给我买那么多衣服的时候,我可没有跟你说这些。”克罗赛尔的语速不快,微垂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而我已经是大人了……况且……”   “你真的非要跟我算这么清楚么?”克罗赛尔的双手轻轻放在唐铬的肩膀上,语气中是不易察觉的失望:“果然,这么长时间过去,连你也要疏远我了。”   “怎么会?”唐铬连忙矢口否认。   “那——”克罗赛尔附身,闭上眼,凑到唐铬的眼前,下一刻,唐铬在自己的嘴巴上感受到了绵软的质感。   那一刻,一切思考的能力都瞬间消弭了,唐铬内心只一次次呐喊着——克罗赛尔吻了他!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已经足够让唐铬因为震惊过度呆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了。   垂眸观察着唐铬的表情,见他许久都没有做出反馈,克罗赛尔再度附身,这一次,他揽住了唐铬的腰,令他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再度对这那半张的唇,吻了下去。   如果说第一个吻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那么第二个吻,便夹杂着他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了。   唐铬感觉到,克罗赛尔的舌尖滑进了自己的口腔,缓慢而从容地掠夺着,像是一个正巡视自己领土的君王。   “克罗……克罗赛尔!”花了好大的力气,唐铬才将克罗赛尔推开,然而对方却并未因此放开他紧紧抱住唐铬腰部的手,他就像是一个守候了千百年的捕鱼人,在这一刻,终于抓到了属于自己的鱼儿。   “吓到你了么?是我太急切了。”   “不,不是,”唐铬终于在这一刻想清了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是这种关系。”   对,他和克罗赛尔不应该是这种关系,这种会睡在一起,会接吻的关系,虽然跟斐伽洛也是同样……但……   “但这是你一开始要求的,不是么?你说你喜欢我。”克罗赛尔的表情堪称沉静,有那么一瞬间,唐铬简直错觉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情的克罗赛尔。   二人相互对望着,久久地沉默。   “是,但那是在我认识小时候的你之前,”许久,唐铬终于再度开口,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刚开始认识你,我很憧憬,我觉得你很美,又那么强大,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了,我很喜欢你,但我不觉得我能染指你;后来,我遇见了小时候的你,你那么小,倔强又易碎,我小心翼翼地照顾你,我把你当做家人,我知道你会变成我熟悉的模样,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将小雷和克罗赛尔分开,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向你的眼睛里,有既定的期待。”   “现在我回来了,我依然觉得你很好,但你既是我记忆中的小雷,又是眼前的克罗赛尔,我不能对小雷做那种事,也不能亵渎紫色祭司、最强法者——克罗赛尔。”   说完,唐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超常发挥了,他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如此准确地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克罗赛尔,期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此刻,克罗赛尔却已经缓缓松开了环在他腰间的手。   “所以,你之前的表白不算了,反悔了?”平淡而冷静地叙述,克罗赛尔的声音是冰冷的。   一时间,唐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你要抛下我,去跟火龙人,去跟骗子人鱼在一起了,是么?”   什么?唐铬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克罗赛尔会如此理解。   “没有,我是说……”   “但在水的梦境里,你们每天都接吻,甚至差点做爱了吧,他摸到你了,我看到了。”克罗赛尔的声音,落到唐铬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残忍。   关于梦境里的……克罗赛尔说得没错,唐铬也无从辩驳。   “所以,在你心中,是水更重要,因为他对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对你来说,我没有他重要,是么?”克罗赛尔微微蹙着眉,分明看起来是那样克制矜持,却又显得那么哀怨。   “不是!我没有!”这些,唐铬已经完全被克罗赛尔一番话给搅昏头了,看见克罗赛尔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心里闷闷的,难受得近乎要忘记怎么呼吸了,“克罗赛尔你别生气……”   怎么办?   对方只是微蹙着眉头看着他,他的一切脑海中的重心便完全向“哄克罗赛尔高兴”偏移了。   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小雷,自己曾辜负的小雷,他怎么可以……   不经思考地,唐铬拉起了克罗赛尔的手,在他手背上一遍遍亲吻着,“请原谅我,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克罗赛尔微微低头,一丝卷发,来到了唐铬的眼前。   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它,却感受到了细微的电流,打在手指上,微疼,显然,这是来自克罗赛尔的拒绝。   然而唐铬却将它放至自己的唇前,轻轻吻下。   刹那间,电流消失了,只有克罗赛尔紧紧抓住唐铬双臂的力道,那样清晰。   “你拒绝我,又为什么要亲吻我?”说着,他抬起了唐铬的下巴,高大的身躯将唐铬完全包裹,他强势而又狂乱地将唇舌侵入黑发青年的唇间,不容拒绝地掠夺着青年的所有。   最终,唐铬挣扎着,气喘吁吁地被克罗赛尔放开。   “如果你拒绝我,那就意味着,从今以后,你要跟我断绝一切往来。”   唐铬望向克罗赛尔,目光中颇有些谴责,他认为克罗赛尔不应当这样绝情,但一个转念,他又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何等自私。   “如果你拒绝我,那么就请你现在告诉我,你要丢弃我跟你之间的所有,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不要说了!”唐铬受不了了,他一拳砸向墙面,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软弱且没有原则。   “所以你不拒绝我了,是么。”克罗赛尔上前,拿起唐铬砸墙的那只手,细细查看着,最终,他也在唐铬的手背上烙下一吻:“这意味着你许诺,将你的未来都交给我。”   这样的话语,一时间令唐铬难以适应,但克罗赛尔对自己这样好,又这样温柔,他实在是不想再说出任何伤害对方的话。   “放心,你会慢慢适应跟我一起的生活。”克罗赛尔在他耳边,对他轻声说道。   当天晚上,唐铬躺在克罗赛尔的床上,暗暗数着自己身体恢复的时间,他想到了克罗赛尔说的那些话。   原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在梦里跟斐伽洛都做了什么吗?既然如此,难道克罗赛尔就不会觉得……   想着,克罗赛尔已经睡到了他的旁边。   “小雷,这样真的好吗?我……”唐铬面色紧绷,他觉得很不好意思,“斐伽洛他……”在他心中,克罗赛尔值得唯一的,最好的,而不是自己这样……还跟别人有不清不楚关系的。   然而克罗赛尔却将手指放在了他的唇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提起别人,好吗?” 第109章 雷·帮助   克罗赛尔这话,令唐铬将许多原本想说的卡在了喉头,虽然他只是尝试性地提一下而已,但果然……如今克罗赛尔和莱耶一样,不喜欢也斐伽洛啊。   他原本很想知道,如今云雷之塔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斯诺现在是否还活着,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新的王又由谁来当。   然而唐铬的潜意识却告诉自己,有些话还是别问克罗赛尔了,那会惹得他不高兴,倒不如等离开云雷之塔后,自己去探听。   于是唐铬乖乖地闭嘴了,他任由自己被克罗赛尔拢在怀里,真是神奇,克罗赛尔的发丝落在他的脸颊边上,痒痒的,克罗赛尔的衣物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简直令人痴迷,要是以前的唐铬,可能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能像这样被克罗赛尔拢在怀里,此情此景,倒不如说是做梦来得更恰当些。   就着这个姿势,克罗赛尔抬起唐铬的下巴,就这样抬起下巴,嘴唇缓缓贴近——   在唐铬心目中,克罗赛尔的吻和同斐伽洛的吻是极不相似的,斐伽洛的动作往往快而轻,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灵巧,使得唐铬来不及回应、躲闪,同再加上对方人鱼的身份,所以说他的一切,在唐铬看来更像是骤然划过夜空的流星,让他还没来得及捕捉,便匆匆消失。   而克罗赛尔的吻却是那么缓慢,那么真实,像是一次次提醒着唐铬这一事实的发生,他的动作沉而重,那一点点施加在身上的力道,令唐铬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了,来不及推拒,来不及质疑,这一切都已成定局。   唐铬的双手无意识地抵着克罗赛尔的胸膛,男性的本能令他对压制的动作产生警觉的心理,他知道到这一切都是不应该的,然而当他回过神,却发现克罗赛尔已经抓住了他的双腕,令他动弹不得。   “克罗赛尔?”唐铬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然而克罗赛尔却说:“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想着别人,也不行。”   唐铬身体一僵,他不知道自己哪一瞬间的想法被眼前人捕捉了,他有些心虚,然而克罗赛尔的目光却又是那么平静。   他知道自己是不应该道歉的,或许他唯一能做的,就仅仅只是在克罗赛尔再度吻来的时候,选择不去拒绝而已。   关上灯,隔着睡衣,克罗赛尔的胸膛贴在唐铬的后背上,唐铬微微蜷缩着身子,他知道克罗赛尔正在观察着自己,因为他刚刚才问过对方,雷之法者就算在黑夜里也能将世间的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吗?克罗赛尔的回答是:“是的。”   “……不睡吗?”虽然并不排斥这样的睡觉姿势,但那是建立在自己是作为拥抱者的那一方,小雷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自己就像这样抱着他,唐铬没想到,当二人的动作对调,被环抱的一方,竟然是这样一种窘迫的感觉。   “睡不着。”克罗赛尔的声音就在唐铬的耳边,他的每一个动作落在唐铬的眼里都是那样清晰,唐铬感受到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臂逐渐滑到手腕,再顺着腕部来到胯骨处,再然后……   “克罗赛尔!”这回唐铬简直可以说是惊叫出声,他没想到对方会碰到自己那个地方,先前梦中的斐伽洛也未尝没有伸出手来跃跃欲试,但都被唐铬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毕竟……那里可是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不是特殊情况最好不要……   “嘘——”然而这回,克罗赛尔却并没有因为唐铬拒绝的动作而表现出任何退缩,他将障碍一层层剥开,直到最后毫无阻拦地将唐铬的命门攥在了手里。   饶是唐铬再怎么坚强有原则,但骨子里却依旧是个没怎么尝过滋味儿的小男孩,一被克罗赛尔弄住,他就浑身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虽然他也曾尝试阻止对方的动作,但最终,快乐的天平与对方的力量还是令他不得不妥协,而后很快浑身颤抖着,缴械投降了。   完了,这实在是一个……不怎么光彩的时长,唐铬尴尬得脚趾都蜷缩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克罗赛尔低低的笑声,这使得他更加沮丧了。   “没有经验,都是这样的。”克罗赛尔说着,更是紧紧地令自己贴着唐铬,“我或许不会比你好很多。”他说。   这算是……来自紫色祭司的安慰吗?一时间,唐铬有些感动,但身后指着自己的武器又不免令他说不出任何感谢的话来,“这……克罗赛尔……”   “没关系。”对方的声音温温的,“睡吧。”说着,他将手臂搭在了唐铬的腰上。   其实唐铬真的很想睡着,但他闭着眼睛,却只能感受到危机的逐渐加重,“克罗赛尔——”他甚至想要转过身,干脆也学方才克罗赛尔帮自己那样。   然而这时克罗赛尔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只用将腿并拢一些。”   这对唐铬来说,无疑是个煎熬的夜晚。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答应了那样一个要求。   而同样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克罗赛尔竟仅仅只是放在那个地方,并没有再做任何过分的事。   第二天早上唐铬醒来的时候,克罗赛尔已经不在卧室了。   为唐铬准备好的早餐正放在不远处的小桌上,在唐铬用完餐后不久,克罗赛尔便从云雷之塔之外归来了。   看见唐铬,克罗赛尔先是在他脸上留下轻轻一吻,而后才道了句早安。   看起来,对方心情不错,唐铬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便说:“我想,得回学校看看,看看孩子们怎么样了,以及……确认桥西还有没有把我开除。”   空气静默了片刻,克罗赛尔宛如一只步履轻盈的大猫,来到唐铬身后不远处,“可以,我跟你一起去。”   这是唐铬未曾料到的答案,他先是震惊,再然后又觉得受宠若惊,他回过头,拉住了克罗赛尔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谢谢,但是……不用了,你不知道那些孩子多么崇拜你,你要是真去了,他们估计会吓得晕过去吧。”   对此,克罗赛尔的回答很简单:“比列在那,我得去。”   比列?哦对,唐铬这才想起,好像那家伙说是在自己的教室帮忙来着,一时间,唐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意识到“比列帮自己的忙”是一件多么耸人听闻的事实,“好像一直以来我都忘记问了,就是……为什么他会在学校呢?不会他真的成了……”   “他自称是你的朋友,乔装打扮一下,代你给小孩们上课。”克罗赛尔转过身,拿出了为唐铬准备好的衣物:“我看对你没有什么坏处,也就没有制止,正好他自己也可以借着贝利亚尔家那边的势力帮你搞定身份上的事情,倒也不麻烦别人。”   克罗赛尔说得平静,但唐铬听在耳朵里,却颇有些风中凌乱。   他怎么也想不通比列这么做的缘由,毕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自己和那家伙的关系向来都不怎么样,他实在是想不到任何比列帮助自己的理由,除非……那家伙是想要帕恩之石。   说起帕恩之石,唐铬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腰间,随后致命地发现——帕恩之石根本不在他这里。   是给了斐伽洛了么?唐铬记得,在梦中的时候,帕恩之石是被自己交到斐伽洛的手里的,当时它闪耀着的颜色,正是代表着水之自然力的碧蓝色,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   唐铬还没想出个结果来,克罗赛尔便已经将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他一手拿着费法,另一只手则轻轻执起唐铬的手:“想看看迦南如今的情状么?”克罗塞尔轻声问道。   如果可以,当然愿意,唐铬点头,他没想到下一瞬间,克罗赛尔便拿起费法,用那尖端为空间撕开了一道大大的裂缝——   当唐铬走入那裂缝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飞到了极高的天上,自天空俯视迦南,但下一刻,他又是那样清晰地看见了迦南城内部的一草一木。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同自己离开时没有区别,除了政院的方向,如今最高的建筑,已经成为了霍华德家族所掌管的那处宅邸,不知为何,此刻霍华德家族内部热闹非凡,是因为斯诺死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唐铬不得而知。   魔法在迦南城依旧是风靡而又备受推崇的,看着桥西内部手持灵木,专心学习魔法的孩子们,唐铬的内心是不止于欣慰的。   当然,唐铬也在一晃而过的景色中,望着手持各类武器的,熟悉的小身影们,或许此时还说他们“小”是有些不合适的,因为比起记忆里的那些孩子,眼前的学生们显然要长高了许多。   孩子们显然长大了,自己离开的时间在这一刻凝为了实质,唐铬的内心忽然生出了一份恐慌,他甚至不再确定,学生们是否还认得他这个半吊子的老师。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踏入了他的视野,那人一头黑发,身披黑色的斗篷,甚至就连背上背的大刀,都跟唐铬背后的阿瑞斯如出一辙。   小黑,他正站在教室的最前端,以一种同唐铬极为相似的方式,看着台下的每一个孩子。   望着那个已然长高许多的小小少年,唐铬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动——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并没有离开,因为有人代自己,守护这间亘古不变的教室。 第110章 雷·教室   “你走之后,那个孩子好像就变成了你,他沿用了你的方式,继续对班里的同学进行指导,还经常说你说过的话,有时候我都觉得,他简直活成了你的影子。”克罗赛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欣赏,而唐铬看着下方那面目坚定的少年,内心的震撼,不止一点点。   他记得,自己离开时对黑说的话,他的确曾告诉过他,要代他管理好这个班级,但他没有想到,黑会做到如此极致,就好像将他的每一句话都镌刻进了心里。   不过……“也不知道比列和黑相会不会有什么矛盾,他们两个同时管理班级?总觉得……”唐铬手抚下巴,老实说,他根本难以想象那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嗯,”令唐铬意外的是,对于课堂里的事情,克罗赛尔了解得也不少:“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那家伙总是说那黑衣少年‘东施效颦’,甚至不愿意亲自出手指导他,除了默认了他班长的职位,平日里对他也是爱答不理。”   比列那家伙……一时间,唐铬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算起来,比列的年龄大概是黑的三十倍还多吧,竟然也会做出故意对人家“爱答不理”的事……唐铬虽然颇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但一想到对方是比列,便又不免觉得正常了起来。   “我回头好好跟他谈谈。”或许是因为记忆里有了小时候相处的经历,此刻唐铬对火龙人,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小心谨慎。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回去后,就可以让比列离开了。”克罗赛尔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也算是给了唐铬一个可行的建议。   但唐铬听着,却觉得这事不太好办,据克罗赛尔先前所说,自己离开教室至少有一年的时间了,那之后便一直都是比列帮忙照拂……暂且不提他“照拂”得到底怎么样,别人的辛勤付出,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但如果真叫比列来跟自己一起执教……想着,唐铬简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到时候闹起来了,会把教室直接炸掉也说不定吧。   “到时候跟他商量一下吧。”唐铬嘴上这么回答着,但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对自己前途的迷茫焦虑,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道桥西还有没有将他保留在原本的职位上,而孩子们还认不认得他,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放心,”克罗赛尔仿佛看出了唐铬的忧虑,“你现在已经是迦南的英雄了,虽然多数人都不认为你还活着,但出于对你的敬意,桥西还是将你看做校园里的讲师,你为迦南深入兽群征战的事情,也在校园里口口相传,甚至有很多学生为了你加入了这堂课,现在是课间休息的时间,你等会回寝室,执教手续的事情,我会帮你帮你办理的。”   再度划开空间,望着那扇熟悉的教室门,唐铬内心,不止是近乡情怯的情绪。   此刻,克罗赛尔的手正与他紧紧攥在一起,一时间,唐铬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才好:“我……谢谢你,学校里的领导要是看见紫色祭司本尊拜访,肯定吓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被唐铬的话语逗笑了,克罗赛尔勾起了唇角,许久后,他才温声道:“去吧,先到教室里看看。”   唐铬点头,随即心怀忐忑地迈开步伐,走出了那道时空的裂缝,走到了那教室前,缓缓推开了那扇颇有年代感的木质门,内里,传来了他所熟悉的,猎猎的挥刀声。   “动作很标准,黑,越来越厉害了。”是西蒙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少年发育期特有的嘶哑。   “我看呀,现在黑已经和我们的瓦萨格老师差不多了!”翠西的音色还是如往日那般清脆悦耳,如鸟儿般欢欣雀跃。   唐铬望着教室内的三个少年,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昔日的幻梦中。   而孩子们也在片刻的怔愣后,缓缓转过头。   疑惑、震惊、欣喜在他们的脸上交替显现,“哐啷”是大刀落到地板上的声音。   “瓦萨格老师!”翠西最先颤抖着声音,哭着喊出声来。   下一刻,唐铬便被紧紧抱住了。   黑没有说话,他落入了唐铬的臂弯,脸埋在唐铬的胸膛前,身躯微微颤抖着,唐铬知道他哭了,因为他感受到自己胸前的湿意。   “您回来了。”西蒙是几个孩子中,表现得最平静的那一个,他踱步走到唐铬的面前,眼角微微湿润,脸颊也泛起红:“我们都很想念您。”   果然,西蒙也长高了不少,唐铬看着他,拍了拍怀中黑的脊背,温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翠西本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当她看清唐铬身后的人是谁,“紫……紫色……”   克罗赛尔的手轻轻落到唐铬的肩上:“不必在意我,”他说:“你们的老师很快就会回来执教了,他现在的宿舍……还要麻烦你们带他去一趟。”   说完,他便低声对唐铬说:“我先去帮你办理教职的事了。”   克罗赛尔的凑近令唐铬脑子晕乎乎的,稀里糊涂地说了声好,等他回过神,克罗赛尔便已经离开,而他自己则被三个孩子围到教室里问东问西。   “瓦萨格老师,你果然是个好厉害的人呀!紫色祭司果然也跟你关系很好!”翠西仰望着唐铬,眼睛里亮晶晶的。   “回来就好……也不是说贝利亚尔老师不好,只是……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说到一半,西蒙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贝利亚尔老师?”唐铬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就是长得很像魔龙之子,那个通缉犯的老师。”先前一直沉默的黑终于说话了,从他的语气,可以看出他对火龙人的怨念颇深。   看来比列那家伙还是用的化名,不光如此,竟然还微调了外貌么?毕竟眼前三个小孩都没认出原本的他来。   “他教得怎么样?”唐铬忍不住问出口,毕竟对于比列那家伙究竟能不能教别人,他是打从心底的怀疑。   翠西西蒙和黑面面相觑,像是在用眼神商量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许久之后,唐铬才见西蒙深吸一口气:“贝利亚尔老师教得很好,被他吸引,慕名前来的学生有很多,只是……”   “只是?”唐铬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只是他踢走了原本跟我们有合作的灵木之森一族,让我们不能再学射术了,现在听说莱耶少主也走了,我们大概也不能再使用靶场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说起比列和莱耶的关系,唐铬只是隐隐知道他们之间好像有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具体是什么,唐铬并不清楚,但要是因为私人恩怨就影响到孩子们的课程,这实在是万分不该的。   暗暗攥紧了拳头,唐铬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跟比列说道说道这件事。   “还有……他经常跟黑吵架。”翠西说到一半,还颇为心虚地看了教室门口一眼,随即她压低了声音:“因为,贝利亚尔老师觉得您有教得不对的地方,他老是想要改掉您的动作。”   什么?唐铬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比列这家伙,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罢了,到时候再慢慢跟那家伙理论。   后来,唐铬竟致命地发现,比列居然还以他的名义,重新向桥西申请了两间更好的教师宿舍,按理说其中有一间应当是唐铬的,但比列竟一个人擅自用了两间,而唐铬原本的那个房间,已经被学校安排给了其他人。   完了,那他那些的日用品……越听,唐铬拳头攥得越紧,比列那家伙,究竟要做多少令他火冒三丈的事情才肯罢休?   听说唐铬大病初愈,三个小孩便提议带唐铬去他如今名义上的宿舍休息,“这里原本就是你的房间,就算你现在住进去,贝利亚尔老师也是不会说什么的。”站在那间寝室前,西蒙义正辞严。   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唐铬的内心颇有几分忐忑,他自是不能指望比列还留着他原本房间里的事物,既然那家伙一人占了两个房间,说不定另一个房间会被他用来当仓库也说不定。   西蒙从门框上找到了备用钥匙,递给唐铬,唐铬咽了口唾沫,将钥匙插入其中,缓缓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令唐铬惊呆了,倒不是说内里的景象有多么惨不忍睹,只是……这房间里的每一个陈设,都跟自己原本的住处没有分别。   房间整洁干净,要不是唐铬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多时,他甚至会错觉这房间昨天晚上还有人回来休息。   除开室内多了一扇通往隔壁的门,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唐铬离开时没有分别。   上课时间道了,饶是内心有万般不舍,三个孩子也还是只能同唐铬道别后匆匆离开,而唐铬凝视着空荡荡的室内,百思不得其解,比列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   猜不透这其中的缘由,最终唐铬仰面,倒在了床上,或许是因为这具躯体已经亏空太久,此刻的他感受到了疲惫。   就在他闭上眼,打算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   “瓦萨格。”斐伽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第111章 雷·知晓   唐铬支起身子,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斐伽洛?斐伽洛是你吗?”他将目光投向目及的一切水源,他知道斐伽洛会在有水的地方出现。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时间去看你,我……”   “我知道,紫色祭司,他不愿意……他们都恨透了我,但是……只要你还想和我见面……”   “我当然!”唐铬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有些愚蠢,他不知道自己在向虚空中的哪个方向说话,“你现在怎么样了?你现在在哪儿?只要找到机会,我一定……”   “你不怪我么?我囚禁了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诓骗了你。”斐伽洛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唐铬判断他现在过得依旧不好,“不,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好了,你只用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会去见你的,斯诺他……难道你现在依旧被困吗?”   “不,只是因为耗费了过多的精神力,无法四处游弋罢了。”斐伽洛仿佛笑了,实际上,瓦萨格没有受到蛊惑,还愿意跟他说话,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斯诺已经死了,是你杀死了他,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那只是不由自主的反应,我不能忍受——”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唐铬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我不能忍受他欺负你。”说着,他松了一口气,现在斯诺也死了,也就是说,没人能再欺负斐伽洛了,“还好,你不用再受到制约了。”   “是,非但如此……”斐伽洛笑了笑,可这份笑意中却并没有过多的喜悦,“因为算是跟他成了婚,他又没有子嗣,所以,理论上,我应当继承他的位置。”   什么?唐铬怔愣一瞬,怪不得,在克罗赛尔的支持下,方才从上空俯瞰政院的时候,发现霍华德家族那边似乎正在举行什么隆重的仪式,看来那不仅仅是斯诺的葬礼,“也就是说,你要成为迦南的掌权人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斐伽洛的声音有些疲惫,又像是有些懊恼,“但这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从被困在霍华德家族,到被困在皇位上,仅此而已,迦南里面还有凡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呢。”斐伽洛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偏偏是我这个最不想成为掌权人的家伙,担任了这个角色。”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起码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甚至管教你了!”唐铬的语气中有些激动,斯诺不再掌权,这令他觉得迦南的未来有希望了,而斐伽洛,他相信斐伽洛的能力,斐伽洛一定能将迦南治理好的,毕竟他能够通晓未来,并且——他还是神明啊。   “不,其实……呵呵,我是打算随便让其他人来当的,”说着,斐伽洛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看来,你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我……抱歉,我的想法很简单,而且你知道,我没有什么政治头脑,我只是觉得,这样你会过得更好。”唐铬挠了挠脑袋,笑得颇有几分淳朴,他说得是真心话,并且,他的内心有隐隐的预感,如果是斐伽洛,一定能做好的,他相信。   片刻的静默后,斐伽洛笑出了声,“所以,你对我有着这样的期盼,是么?”   “什么?”   “希望我能治理好迦南,带领人类走向进步,你是这样认为的吧。”   “是……是的。”有被斐伽洛看穿心思了啊,虽然自己如今并不在他的面前。   “那好吧,如你所愿,仔细想想,作为上位者,想要见你的话或许也就更容易一些了。”说着斐伽洛笑了,“加冕仪式那天,你一定要来看我哦。”   “是!”或许是因为激动,唐铬脸红了,“那,怎么见面呢?还是到老地方么?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大张旗鼓的。”   “老地方吧,近心湖。”   “近心湖。”二人不约而同地出声,随即又同时轻轻笑了出来。   太好了,唐铬想,事情似乎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呢,斐伽洛成为了王?这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却也算是一个好结果。   “啧,这么快就来了。”斐伽洛不悦的声音,令唐铬怔愣片刻。   “我走了,你可不要被那家伙……我都看着呢。”斐伽洛的声音,渐渐在唐铬的耳中消弭了,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本能般地转过头,唐铬在寝室门口,望见了手持费法的克罗赛尔。   克罗赛尔披散着一头卷曲的长发,长袍将他的身体覆盖,却丝毫不显得笨重,反倒有一种神圣的庄严感,此刻,他正一步步朝唐铬靠近,唐铬注意到,他的衣角虽然落地,却好像永远不会沾染灰尘。   “是在跟水说话么?”克罗赛尔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唐铬的下巴,“看来即将登基的事情,他已经告诉你了。”   “嗯,有些意外呢。”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克罗赛尔亲密的姿势,事到如今唐铬其实还是有些不适应对方的亲近,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克罗赛尔笼罩了,他略微向后撤步,侧过脸,不敢去看克罗赛尔的脸,“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但也算是好事一桩吧。”   “人类的政权,不会影响神明的行动。”克罗赛尔拉起唐铬的手,缓缓地,将它放到自己胸前,唐铬仿佛听见了克罗赛尔有力的心跳,“所以任何人都无法将你夺走。”   意识到自己又在跟克罗赛尔近距离接触,唐铬再度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或许是因为对方太过好看,又或许是因为紫色祭司在他的心中过于神圣,反正,唐铬始终无法坦然面对自己同克罗赛尔如今的关系。   他被克罗赛尔带着,坐到了寝室内的床上,当他的腿被对方轻轻抬起,靴子被对方脱下的时候,他才迟迟意识到自己是应当疑惑的:“怎……怎么了?这是在干什么?”   “你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活动了,腿部的肌肉应当会感觉到酸麻,我来帮你按摩。”说着,克罗赛尔修长的手指便轻轻地按压在了唐铬的皮肤上,唐铬的脸简直爆红,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紫色祭司在帮自己按摩?这在他看来简直是有些魔幻。   “没事,克罗赛尔,我自己来就行了。”唐铬诚惶诚恐地不愿对方动手,然而克罗赛尔却只是转过眼来,用那双紫罗兰一般的眼睛望着他:“怎么?连这唯一能光明正大触碰你的机会,都要剥夺么?”   唐铬感觉自己心跳失速了,克罗赛尔的眉眼是那样认真,却又是那样地理直气壮,竟叫他再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来。   于是唐铬只沉默着,观察这克罗赛尔的一举一动,他任由对方将自己的腿放在那繁复的祭司袍上,身体僵直着,动也不敢动,甚至到最后,克罗赛尔开始按起了自己的大腿、手臂……   当唐铬回过神来,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像娃娃一般傻乎乎地被克罗赛尔抱在了怀里,他甚至就那样坐到了克罗赛尔的腿上,而此刻,克罗赛尔正检查着自己脖颈处的血管,他们离得是那样近。   门口的响动令唐铬神经紧绷,当他朝寝室门口的方向看去,竟正巧同倚靠在门边半眯着眼的比列的对视了。   唐铬身体一凛,正欲起身,却被克罗赛尔搂紧了肩膀,动弹不得。   “克……克罗赛尔,比列,比列在外面!”唐铬脸很红,一想到眼下的场景落在比列眼中会是一副怎样暧昧的画卷,他便不能平静下来。   而克罗赛尔却是那样淡定,他轻轻抚摸着唐铬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他想看,让他看就行了。”说着,他修长的手指便拢住了唐铬后脑,他温热的嘴唇贴在了唐铬的唇上。   克罗赛尔的舌尖就这样侵入了唐铬的口腔,那一刻,唐铬的内心简直不能只用崩溃来形容,他意图挣扎,却被无形的电流绳索捆缚在原地,他浑身僵硬,只能被动地接受克罗赛尔的亲吻。   这个吻,约摸持续了一分钟的时间,当克罗赛尔将唐铬放开的时候,唐铬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他怒视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克罗赛尔,第一次那么生气:“你怎么能做这种……比列还在外面看着呢!”   此刻的比列已经走了,克罗赛尔的目光轻飘飘地来到门边,最后落回到唐铬的身上,他站起身,意图抓住唐铬的手,却被唐铬挣扎着躲开了:“克罗赛尔!”唐铬严厉地出声,说完后又不自觉地有些后悔——他其实不敢这样厉声对克罗赛尔说话,但是无论如何刚刚的也太过分了些。   “你生气了么?”克罗赛尔迈步走来,意图抱住唐铬,却被唐铬抵着胸膛退开了一寸,“不要!”   “是因为不想被看见?”克罗赛尔看着眼前红着脸却面露不屈的男孩,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好可爱,虽然瓦萨格的行为令他感到难以理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总是想要靠他再近一些。   “废话!这种事怎么能被别人……”唐铬内心不无急躁,说着说着却又觉得这样不对,其实他根本就不太想跟克罗赛尔做这种事,但是……克罗赛尔却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你真是……”被克罗赛尔面对面抱着坐到桌子上的时候,唐铬还是懵的,意识到对方闭上眼睛要来亲吻自己,他急得不行,以至于抵住了克罗赛尔的肩膀,“克罗赛尔!你怎么听不进我说话!”他觉得这种叫声实在是太不符合自己,可他却又无法真正对克罗赛尔生气。   好烦,真的好烦,唐铬脑子很乱,他可以参加战斗,可以保护任何人,却独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这种情况。   所幸这一次,克罗赛尔没再强硬地吻过来,“如果你是不想被看见,其实是没必要的。”说着,克罗赛尔叹了口气,“跟你的亲密行为,我们之间是能够互相知晓的。”他说。 第112章 雷与火·抢占   克罗赛尔的话语,近乎令唐铬崩溃,他甚至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明白对方这短短一句话的含义。   “什么……怎么会这样啊!”他奋力推开克罗赛尔,迎着对方淡定依旧的眼神,他抱着脑袋,恍惚地蹲下身,想到先前的种种画面可能都被比列甚至斐伽洛看在了眼里,他就觉得头嗡嗡地疼。   “如果可以,其实谁也不想拥有这样的能力。”握住唐铬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克罗赛尔说:“可毕竟没有人能够抑制窥伺的冲动。”   “也就是说,如果不想,就可以不用……”唐铬是急切的,他一心想要找到破解这一切的方法:“你们……指的是哪些人?”   凝视着眼前不知所措的青年,克罗赛尔轻轻挑眉:“自己招惹了哪些人,心里没有数么?”   这话将唐铬问了个大红脸,他心想,大概就是克罗赛尔和斐伽洛两个吧,难道还有别的?“对不起……我是说,你们能不能不要看着,好奇怪……”   克罗赛尔的指节轻轻放在唐铬的脸上:“这样的要求,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虽然内心实在介意,但因为无法改变现状,唐铬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果。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跟克罗赛尔少点亲密行为吧,唐铬这样想着,并拼命让自己不要整天去想这件事,在接下来的时间,他跑到了桥西高层,在克罗赛尔的帮助下,很快恢复到了自己原本的教职,第二天就要恢复工作了,在临近上课的时间,唐铬去了一趟自己的教室,所幸,同学们都很欢迎他的回归。   不过令唐铬在意的是,他并没有看到比列。   “贝利亚尔老师不是每天都会到的,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黑的帮助下自己练习。”翠西笑盈盈的,他拉着唐铬,要唐铬讲讲离开的这些日子,他究竟去了哪里,冒了哪些险,见了哪些人,同学们都很期待他的故事。   回归教室的唐铬,无疑是开心的,他的目光望向教室后方,克罗赛尔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虽然他并未留下只言片语,但唐铬知道,这仅仅只是短暂的分别。   这样……也挺好,毕竟自己和克罗赛尔,都该有独立的时间。   会面结束,再度回到新的寝室,望着通往隔壁房间的门,一时间唐铬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了,无疑,就孩子们的事,他是应该跟比列见一面的,但一想到跟克罗赛尔在这个房间发生的种种……他的内心便不免产生了类似于逃避的情绪。   洗澡的时候,门把转动,望着赤身裸体的克罗赛尔唐铬的身躯略微一颤,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来到了克罗赛尔的浴室。   这就是魔法的力量么?事到如今,唐铬已经不惊讶了。   克罗赛尔同样表现得极为淡定,“可以为我揉头发么?”将装有膏体的木盒放入唐铬的手中,他的问话十分自然。   望着克罗赛尔修长而健美的身材,再看看自己,唐铬不免有些眼热,“明明是法师,却能长得这么好,真是羡慕呀。”他轻轻揉搓着克罗赛尔卷曲的发丝,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魔法,也会消耗体力,这么多年,我也从未疏于锻炼。”克罗赛尔微仰着身躯,半靠在唐铬的怀里,那双疏离中带着几分诱惑的紫色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住唐铬。   被他吻住之前,唐铬的内心其实还是有几分退缩之意,躲开么?还是接受呢?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他便被克罗赛尔带入水中,落入到对方滚烫的怀里。   “礼尚往来。”克罗赛尔的指尖轻轻抚住唐铬的头发,力道十分温柔,唐铬知道,他是在帮自己的头发打上泡沫。   唐铬动也不敢动,因为紧张,他仿佛成为了一个任由克罗赛尔摆弄的玩偶,他甚至疑惑——自己真的能跟克罗赛尔做这么亲密的事么?   当他感受到某个东西正似有似无地顶在自己的后腰,唐铬支起身子,更是僵硬地不敢移动分毫,所幸克罗赛尔似乎也并没有解决的打算,只任由它那么放着,轻轻蹭在唐铬的皮肉之上。   不对……怎么感觉,水中有什么东西正抓着自己的脚踝……唐铬略微挣扎,他张开眼,发现池中的水流都向自己的身躯覆盖而来,就像是……有什么人化作了水,紧紧抱住了自己。   “瓦萨格。”唐铬身躯一僵,是斐伽洛的声音。   “真的很烦,对吧?”克罗赛尔的声音轻轻的,他的手臂合拢,更好地将唐铬纳入自己怀中,“识时务的,就不该这个时候打扰。”   忽然,唐铬感觉水流忽然间裹紧了自己的那个东西,他的大腿略微颤抖着,他想叫斐伽洛别这么做,可他没有忘记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克罗赛尔。   下一刻,克罗赛尔将他自水中打横抱起,他愣愣地望着克罗赛尔的侧脸,一时间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擦身、烘干头发的过程,都是静默的,克罗赛尔只是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空气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重。   “克罗赛尔……”   “今晚上,是睡我这儿还是你的寝室?”直接无视了先前发生的一切,克罗赛尔轻声问道。   “寝室吧。”唐铬刚一答完,空间便发生了变化,唐铬这才意识到,克罗赛尔或许是使用了某种特殊的魔法,能够令他的房间和云雷之塔互通。   所以说,他们这算是住到一起了么?唐铬的内心乱糟糟的,寝室的床铺过于狭小,只能勉强能够容纳他和克罗赛尔二人睡下,这导致他不得不跟克罗赛尔紧紧地贴在一起。   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异样,唐铬根本睡不着觉。   “你似乎对我没有兴趣?”被克罗赛尔攥住的时候,唐铬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别闹。”他这样说,却并不能阻止对方伴随着细微电流刺激的手。   “啊……哈……”腿心被侵入,身体开始律动,虽然仅仅只是这样而已,但对于唐铬来说,这样的刺激还是过头了。   “慢慢习惯吧。”被克罗赛尔吻住脸颊的时候,唐铬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对方虽然是一副未曾尽兴的模样,却并不强求。   很糟糕……跟克罗赛尔接着吻,唐铬想,如果这些都能被斐伽洛知道……   “你对他的担心过重了。”脸颊被轻轻扯住,克罗赛尔微眯着眼,表达着自己的不爽。   “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唐铬的表情难掩沮丧,他不知道现在这算是什么。   “你心中,在这个位置的,都有谁?”克罗赛尔将手放在唐铬的胸膛,轻声问:“只有我,和水么?”   这叫他怎么回答?唐铬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既觉得不好,那么就不要有再多的人了,可以么?”克罗赛尔的手指填满了唐铬的指间,他再度按着唐铬,深吻起来,而唐铬却望着他的脸庞,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呢?这样的感情,不应该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吗?为什么,克罗赛尔是神明啊!说到底,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登基的事情,明天早上我会忙。”轻抚着唐铬的脸颊,克罗赛尔温声道,“你可以稍微睡懒觉。”   唐铬点点头,他满腹的心事,却不知道该从何说、对谁说起。   克罗赛尔明白吗?或许吧,但是他从不正面跟唐铬谈起这些问题,他只是将唐铬拢入怀里,跟唐铬相拥着,睡去。   ·   第二天早上,唐铬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正被什么人恶狠狠地挤在墙边。   对方的身体很……烫!简直烫到了令唐铬想要逃离的地步,然而那家伙的腿却紧紧夹在他的腿上,蛮狠的力道,似乎要将他的肢体生生折断。   这……绝对不是克罗赛尔!唐铬睁开眼,便看见了垂落在自己肩头的红色发丝,后面那家伙是比列的事实简直令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奋力挣扎起来,然而对方的手臂却勒住了他的脖子,下一刻,他被直接按在了床上,比列那家伙,简直可以说是骑在了他的身上。   “醒了?”对方的声音中仿佛带有笑意,因为趴按着身体,唐铬根本无从看见他的表情。   “混蛋,你做什么?”意识到那家伙下面也攻击着自己,唐铬奋力扭动身躯,然而“啪——”他的屁股被对方狠狠扇了一巴掌,“谁叫你睡我的床,用我的房间的?”比列这家伙,竟还是一副贼喊捉贼的语气。   “滚!滚开!”唐铬简直怒不可遏,他奋力挣扎,奈何龙人的力量实在过大,整个身体覆压下来,唐铬简直觉得自己要被烤熟了,“这里是我的房间,你擅自改了我的寝室,我还没——啊!”唐铬头皮仿佛炸开,因为比列狠狠抓住了他的后腰,竟开始隔着裤子顶撞。   他妈的!唐铬忍无可忍,他抓住了比列的头发,发狠地用力,他摔倒了床下,身体翻滚着远离了床边,身上的每个地方都很疼,唐铬凝视着眼前上身赤裸、头上顶着有龙角的红发男人,简直恨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滚出去!”他厉声吼道。   “浪货,昨晚上跟秃驴在这床上玩挺嗨啊。”眯起金色的眸子,比列站起身,他身量高大,气势摄人,一步步逼近唐铬,他的指尖戳到了唐铬的胸膛:“你他妈嚣张什么?这里是我的房间。”   “少放屁!”唐铬狠狠推了比列一把,令他抓狂的是自己的力道居然没能撼动这家伙分毫这家伙分毫,“你一个人占了两间寝室,还好意思说?滚回你那边去!”   唐铬还没骂完,比列的手指便扯住了他脸颊,“别他妈用你这张破嘴跟我说话,这才是我的房间,蠢货。”   唐铬简直气得头脑发昏,他意识到根本无法同眼前的男人讲理,也根本无法再忍受跟这人共处一室,于是他拽着被子,打开了通往隔壁的房门,气势汹汹地走了进去。 第113章 雷与火·维护和平   望着这个房间内的陈设,因为愤怒,唐铬的嘴角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   说什么那才是他的房间……比列那家伙,在说什么屁话啊!   眼下主色调为黑红的家具、混搭的家具风格、颇富魔族风味的野蛮墙饰,无一不彰显着这里是比列房间的事实。   特别是那张通体泛红的石床,唐铬走上前去,伸手试探性地触碰一下,连忙缩回手,好烫,常人睡在这上面,不一会儿就会被烫出个大红背吧,不过身为火龙人的比列睡这上面,或许是刚好合适的。   所以说,这样的屋子他怎么住啊!唐铬满脸黑线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如果可以,他实在是不想再面对比列那个强词夺理的家伙,非但是因为那人的暴力胁迫,还因为……唐铬意识到如今武力值已经不如他的自己,已经失去了在比列面前的话语权。   像比列那样的家伙,唯有通过武力来确认自己的地位,否则这辈子都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况且……那家伙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唐铬攥紧了拳头,在这个房间内呆站了许久,他竟可悲地发现对于如今的比列,自己除了愤怒外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畏惧。   长这么大,他唐铬何曾怕过什么?比列那家伙……总不能一下子杀了他。   唐铬的内心挣扎万分,他知道一味地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也不能总是期望克罗赛尔能够在这种时候帮助自己。   与其逃避恐惧,不如面对它,无论是寝室的事情还是课堂的事,自己都必须跟比列谈谈。   咽了口唾沫,重新下定决心的唐铬终于冷静了下来,转动门把,他重新回到原本的房间。   “我说,那根本就不可能是我的房间,你不要睁眼说瞎话,还有,我也有事要和你……”唐铬睁开眼,正当他准备让自己平静的目光落到比列身上的时候,他看见了……看见了——   比列的手里正拿着自己昨晚脱下放在床边的里衣,而那里衣正盖在那家伙翘起的二兄弟上,他那金色的瞳眸正望着唐铬,仿佛在用眼神问他:“干什么?说完了没有?”   “你他妈在干什么啊!”唐铬脑子“嗡”的一声,他快步上前,拽住自己那被比列揉皱的衣服,妄图将它从这家伙的手上扯下来,而比列却丝毫不见心虚,他甚至笑着躺倒在床上,任由唐铬叫着扑向他,他的眼里甚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凝视着唐铬目眦欲裂的愤怒样儿,他动着自己的手腕,下一刻——   滚烫的液体溅到了唐铬的脸上,唐铬整个人石化在原地,仿佛被剥夺了灵魂,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哦不,或许他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他迟迟不愿承认。   比列按住了他的脖子,他们鼻尖对着鼻尖,比列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仿佛在嘲讽他的无能为力。   而唐铬心中,只有杀人的冲动。   当他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死死地掐在了比列的脖子上,比列也不挣扎,只是看着他,甚至笑着,好像在欣赏他脸上的表情。   “孽畜,你个孽畜!”唐铬咬牙切齿地望着比列,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狠下心来杀了他,他还狠他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对……对比列做出的事情施与惩罚。   “是,我是孽畜。”轻而易举地,比列扒开了他掐住他脖子的手,他修长的指尖描摹在唐铬的脸上,那金色眼眸中的瞳仁似乎因为狂喜而收缩:“你知不知道?你这幅为我而如此激动的模样,实在是太让我高兴了。”   这个混账!唐铬手臂发颤,他凝视着眼前的龙人,嘴唇略微颤抖:“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还记得比列曾经的模样,那个张扬的小孩儿,虽然同样桀骜不驯,但远不至于……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比列眯起眼,他环住唐铬的腰,将他压向自己,“我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什么?唐铬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任何自己对不起比列的事,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甚至还教过他体术,比列这家伙,他怎么能……   修长的手指抚在他的脸上,唐铬感觉,自己脸上的液体被比列推开,糊到了他的鼻梁上,浑身一激灵,他猛地挥开比列的手,袖子狠狠地擦在脸上,唐铬觉得好脏:“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就要做,”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唐铬,比列堪称嚣张地坐在床上:“怎么?你要去找秃驴告状,然后制裁我么?”   该死的,唐铬的身躯微微颤抖,“我不会,我只是想来跟你商量课程的事情,以及我得重申,这个房间是我的。”   见唐铬严正了态度,比列看着他,也不说话了。   深吸一口气,唐铬心平气和地接着说道:“这段时间,听说你一直在帮我上课,我……很感谢你,老实说我压根没想到,你会这么好心,谢谢你,但这并不意味我会任由你霸占我的东西,比如……这个房间。”   比列打了个哈欠,随即躺倒在唐铬的床上,一脸“我就是不走,你能拿我怎样”的无赖模样。   僵在原地片刻,唐铬也不再试图申辩什么,他只是照常去洗漱,换好了衣服,拿出了准备的教材,确认自己仪容仪表没有问题后,便准备去上课。   期间比列大概是一直看着他又或许没有,反正唐铬极力无视了他的目光,只拉开门便离开了。   如果比列实在不讲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又打不过他,唐铬想。   重新拾起教学的过程很顺利,同学们很快接纳了唐铬的回归。   他先是检查了同学们的训练进度,随即让他们示范了这段时间比列所教授的内容,确定那家伙没有乱来以后,唐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啊,贝利亚尔老师。”随着一个同学的呼喊,唐铬不由一愣,他望向教室门口,只见一个相貌周正的红发男人阔步走来。   这人……显然是比列没错,虽然相貌仅有六分相似,但无论脸上的神态还是走路的姿势,都跟唐铬印象中的那位没什么区别。   原来他平时就是用这幅样子示人的啊。   这家伙,是来抢自己饭碗的么?眯了眯眼,唐铬攥紧了拳头。   “看来你们跟这家伙相处得不错。”大手重重地拍打在唐铬的肩膀上,比列笑着,对台下的孩子们说:“既然认识了,那么之后对战演示的课程也就方便了,今后我和瓦萨格老师会一起跟你们进行指导和示范,是不是很期待啊?”   一无所知的学生们异口同声地说:“期待!”而唐铬却被对方攥住自己肩膀的力道疼得龇牙咧嘴。   比列这家伙,在开什么玩笑?   课间时分,在教室休息区,唐铬攥紧了比列的领口:“工作的事情可开不得玩笑!你不要乱来!”   “是吗?”比列眨了眨眼,“可我觉得,这对于那些小崽子似乎没什么坏处吧?”   这话……倒也说得没错,单人教学完毕,随后的实战,能够让两位老师亲亲自示范、见招拆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唐铬想不通比列那家伙究竟有什么目的。   “怎么?难道你还怕我当着那些小崽子的面强了你不成?”就算换了张脸,比列的神态也依旧邪傲,那股狂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好吧。”错开目光,唐铬算是同意了比列的提议,毕竟这人也教了孩子们这么长时间,经验与自己的打算都是有的,说不定……这会成为一种机会呢?唐铬想,总比让那家伙整天在迦南犯罪作乱好太多,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算是造福迦南城民了吧。   说来诡异,接下来的课程,还真是唐铬和比列两个人协作,共同完成的,比列这家伙认真起来,做事倒不如唐铬想的那般冒失,相反……倒还有些靠谱,望着不远处为学生纠正姿势的龙人,唐铬内心的讶异只多不少。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在学生面前,比列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这令唐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下课时间到了,所幸没出什么岔子,唐铬放松了的紧绷的神经,只希望接下来的日子也能安稳过去。   “天啊!”翠西低声的惊叫令唐铬回过神,望向教室外,迎着夕阳的光,克罗赛尔身着长袍,站在门口。   许是这样的画面过于美好,一瞬间,唐铬心中泛起了一阵喜悦,“你怎么来了?”他迎向克罗赛尔,却发现克罗赛尔的目光,正冰冷地盯向同在室内的比列。   “竟然还没走。”握住了唐铬的手腕,克罗赛尔的力道说不出的大,“你也真是的,他那么欺负你……”   “说得倒像是你没有‘欺负’他似的,”比列手揣衣兜,迈开长腿,丝毫不见退让地迎面走来,“至少我没有人在面前,还跟瞎了一样看不出来。”   克罗赛尔肉眼可见地不悦起来,他没有放开唐铬,甚至拉住他,意图将他带入自己怀中。   这两个人……唐铬被夹在中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错乱感,本能告诉他不应该让这两个家伙见面……他们不会打起来吧?这个教室还要不要了?   “行了!”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唐铬奋力将两个人推开了。   “你,没事了就回寝室去!”警告地瞪了比列一眼,唐铬转过头,看向克罗赛尔,言辞恳切:“拜托,你们不会在这里打架吧?”   看着唐铬仰起脸满面哀求地望着克罗赛尔的神情,比列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凭什么这家伙对这个秃驴就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撒娇样儿,对自己就颐指气使没个好脸色?望着唐铬的后脑勺,一瞬间,他甚至想将他狠狠攥进自己的手中。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对上谁,这家伙都不会多看自己哪怕一眼,偏心眼偏心眼偏心眼!他在内心无数次地唾骂着,很多次,他甚至产生了将那些家伙杀掉的冲动,到时候,青年的眼中又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背后的热度越来越高,唐铬心下大骇,转过头,竟发现比列的周身火之自然力翻涌着,竟像是有要将身边的一切都焚毁殆尽的趋势。   “好了,比列。”心下慌乱,唐铬忍住灼热,伸手触碰比列的肩膀:“别在这儿闹,行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唐铬脑子很乱,他凭借本能只是优先做出了最安全的决定,在这两个人面前,他的力量过于弱小,以至于只能……   克罗赛尔从一开始就攥紧了手中的费法,只要火龙人胆敢在这里发动攻击——   然而下一刻——“你,真是好的很。”周遭浓郁的火之自然力退却了,比列冷笑一声,盯住唐铬,转眼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望着眼前的一片虚空,唐铬不知为何内心闷闷的,有些难受。   “或许应该说你有进步,”克罗赛尔的声音令他回过神来,他的双手轻轻抚摸住了唐铬的脖颈,像是在按摩,又像是在感知他的一举一动,“懂得主动维护和平了呀,瓦萨格。” 第114章 雷与火·相处   不知为什么,克罗赛尔的话语,竟听得唐铬有几分心虚。   离开教室,他们漫步在桥西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期间,克罗赛尔引得学院内的师生纷纷侧目。   紫色祭司也会出门散步么?大概大家是这么困惑的吧,唐铬想。   他知道,如若是平时,克罗赛尔根本不会来这里,强法者区和桥西中部离得这么远,克罗赛尔两头跑,都是因为自己。   唐铬跟克罗赛尔说起了今天在课堂上发生的事,克罗赛尔也告诉他,登基典礼上会发生什么,一时间,唐铬竟错觉自己是在和克罗赛尔约会,这样的认知令他耳廓泛红,但内心深处,他又泛起了隐隐的忧愁,他觉得克罗赛尔不应该将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怎么觉得,你今天心事重重的?”不像斐伽洛那般能够直接看透唐铬的内心,克罗赛尔此刻出言询问道。   其实唐铬最近的心事很多,跟克罗赛尔的关系是一方面,想知道斐伽洛的下落也是一方面,还有比列抢占自己的房间……可这些事情中,似乎没有一件是能够直接跟克罗赛尔提起的,唐铬觉得很烦。   “对了,我之前昏迷的时候,好像听见了莱耶的声音,怎么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见他的消息?”还有,其实唐铬已经发现了,自己挂在腰间的小绿瓶不见了,他正忧愁着不知道该怎么跟莱耶交代呢。   “是,你还不知道。”克罗赛尔停下脚步,他的神色淡淡的,说的话语也十分简洁:“他回灵木之森了,为了唤醒他的妻子。”   什么?唐铬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本来就之前的事情,他还想好好谢谢莱耶来着,“这样吗?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别呢,他给的东西,也弄丢了。”   凝视唐铬良久,克罗赛尔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或许告诉瓦萨格真相也并无坏处,他说:“你不用自责,那个小瓶子,被他收走了,原本就是为了汲取水之力,在此基础上能帮到你,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什么意思?唐铬似乎没有明白克罗赛尔在说什么,他恍恍惚惚地,半晌才抬头试探性地问:“他给我小绿瓶,是为了汲取水的力量吗?”   迎着青年黑亮的眼眸,克罗赛尔内心忽然生出了怜惜的情绪,他的手轻轻抚在了唐铬的头顶,安抚性地揉了揉:“嗯,毕竟你是唯一能够接近水之斐伽洛的人,不过他想要帮你,也是真的。”这算是诋毁那位少主么?克罗赛尔想,虽然这一切都是事实,但他分明可以用更加委婉的说法,说到底,他只是想让自己的竞争对手少些罢了。   哦,也就是说,其实从一开始,莱耶给自己小绿瓶的时候,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么?所以自己这……算是被利用了?一时间,唐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毋庸置疑的是,莱耶帮了自己,并且未曾骗过自己。   他就说呢,莱耶那样的人,怎么会无条件对自己那样好。   唐铬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他知道自己是不会怪莱耶的,只是:“为什么呢?他明明可以直接拜托我的……我,我又不是不会帮他呀!”   “斐伽洛很敏感,能洞察人心,不能被他发现。”克罗赛尔的解释很简单,却也很有道理,他轻轻搂住了唐铬的肩,眼中是不易察觉的微讽:“妻子被封印在灵木核心,他也是无计可施才会想出这个办法,等再次见面,他会跟你道歉的。”   这样吗?原来是因为莱耶的妻子被封印在……“灵木核心?”   “嗯,那是灵木之森腹地的宝物,数百年才会长出一毫厘,想要让它开绽、露出核心,只能用至纯的水木来浇灌……”克罗赛尔的语速很慢,他向唐铬科普着有关灵木之森的故事,等唐铬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寝室跟前——克罗赛尔送他回到了住处。   唐铬还没从事实的真相中缓过神来,他望着那扇门,这才开始担心万一比列在这里面该怎么办?然而等克罗赛尔打开门,唐铬才发现内里竟然是云雷之塔的景色。   “今晚上在我这里休息吧,接下来我都会很忙,或许不能天天见到你了。”将唐铬牵入房间,克罗赛尔这样跟他说。   可以是可以,但……   唐铬有些害怕自己又要跟克罗赛尔做那种事,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亲密的接触,在斐伽洛面前自己就更能放得开,难道是因为克罗赛尔给人的压力太大了么?   说到底,他又是为什么会和克罗赛尔走到这个地步呢?好几次他都想好好跟克罗赛尔谈论这个问题,但对方却总是悄无声息地将这些绕开,并只说:“将你的未来交给我,这就够了。”   这天晚上,唐铬就宛如一个被剥皮的水果,在克罗赛尔的视线下,裸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   真是奇怪,明明都是男人,为什么他还会觉得如此紧张、如此地不安呢?特别是当他的身体被克罗赛尔轻轻抚摸的时候,克罗赛尔淡紫色的眼瞳,宛如惑人的妖媚,令他失神、令他浑身发麻。   也是这天晚上,唐铬第一次仔细看见了克罗赛尔身体的曲线。   真是好看啊,自己真的能和这样的人接吻么?虽然事实是,他已经被克罗赛尔抱住,紧密地细细吻过,他甚至尝过了克罗赛尔舌尖的味道,跟电流一样,整个人都是麻酥酥的。   第二天来到教室的时候,唐铬望见了比列。   他竟然会来得这么早?一时间唐铬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跟他打招呼。   然而比列却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微眯起眼睛,面色不善地讽他道:“昨晚上爽么?被自己养大的小孩儿玩是什么感觉?”   唐铬攥紧了拳头,疯狂抑制住想打人的冲动,他不甘示弱地回瞪比列:“跟你没有关系,我只希望你不要窥视我的生活!”   比列轻笑一声,下一刻,他猛地攥住了唐铬的手臂,极大的力道,手掌的热度几乎能将唐铬的皮肤烫红:“如果你晚上不住寝室,我干脆就直接将那面墙打通好了,大房子住着才舒心,你觉得呢?”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谁有那个胆子来阻止我?”   这家伙,究竟是想他回寝室还是不想?唐铬脑子嗡嗡的,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唯一知道的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寝室,自己晚上不能再老是去克罗赛尔那儿住了。   所幸,克罗赛尔最近很忙,也没有时间跟自己见面。   接下来的时间,唐铬就在教室与寝室间的往返中度过,不幸的是,每天他都必须得面对比列,幸运的是,比列似乎不是每时每刻都想着给他找麻烦,他们之间动手的次数并不算多,就是交流多通过口角来实现,实在是累得慌。   比列没有真的拆毁墙面,但唐铬总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还是每天都会回寝室仔细看一下。   比列不会天天都住在学校的寝室内,一周大概有四天会在,其中三天会强行跑到唐铬的地盘来撒野,剩余一天会直接将唐铬赶到另一间房,叫唐铬自己想办法过夜,每到那个时候唐铬就会自己打个地铺睡在比列屋里的地板上,原因无他,那个红色的石床过烫,他睡不了。   渐渐地,唐铬学会了不跟比列计较的本领,只要比列不真正对他做些什么,多数时候他都是能够忍耐的。   偶尔,唐铬早上起床的时候,会发现比列正睡在自己身边,多数情况下唐铬不会刻意吵醒他,只会默不作声地离开他火热的身躯,毕竟他不想跟比列吵起来后被比列用那根大火棒抵着。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一动比列就会醒来,并且总是凝视着他熟睡中的脸庞,在沉默中度过一秒又一秒。   反正,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克罗赛尔渐渐不那么忙,每当他来跟唐铬见面的时候,晚上回家比列就必定会来找不痛快,有一次唐铬回到家,竟然发现自己床也被比列换成了红石床,墙也被拆了一大半,他怒不可遏,拿起阿瑞斯就跟比列在桥西的中央广场上干起架来。   结果是什么,唐铬不想多提,反正当时正值夜晚,想必也没多少人看到。   斐伽洛登基的日子逐渐接近了。   唐铬是从克罗赛尔口中得知加冕仪式举行的具体时间的。   自从跟比列住在一起后,斐伽洛出现的频率便大大减少了,斐伽洛向来讨厌温度过高的地方,更别提火之比列所在的方向,想到这,唐铬内心对比列的嫌弃更甚了。   他得去见斐伽洛,就在加冕仪式那天,他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任何人,无论是克罗赛尔还是比列。   如果知道自己去找斐伽洛,克罗赛尔一定会生气,虽然不知道依据是什么,但唐铬分外笃定,那一定会产生极度不愉快的后果。   至于比列……唐铬只是觉得,单纯地没有必要罢了,在他看来斐伽洛和比列根本就是毫无交集,他只是在加冕仪式那天请了假,并叫比列继续按照原定的课程计划继续教学内容,比列垂下眼眸,没有多说什么,像是铁了心不愿意搭理唐铬。   没错,在拆墙事件之后,比列便跟唐铬单方面冷战了,唐铬觉得莫名其妙,他心说无论怎样,那件事生气的应该是我吧?这个可恶家伙。   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唐铬离开教室,自然也就没有望见比列那转瞬变为猩红的瞳色,以及他仅仅攥紧的拳头,已经让课桌略微颤抖。 第115章 水与雷·两个人   穿过屏障,来到近心湖,望着晨时的阳光从林间穿过、打到湖面上的景色,唐铬的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时过境迁的惆怅感。   总觉得,发生了很多事呢,无论是小雷还是斐伽洛,感觉他就好像同他们重新认识过。   就是莱耶……不知道远赴家乡的他究竟有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唐铬想,他那样爱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应该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其实唐铬觉得,理想中的爱恋,就应该像莱耶和他的妻子那样,一生一双人,两个互相依偎的灵魂,正是彼此唯一的归宿,这……该有多好啊。   只可惜,唐铬想到了小雷、斐伽洛,想到了自己同他们经历的种种,他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无法割舍那些那些情感了,什么时候才能说清?什么时候才能说服自己不再逃避,难道……只能继续么?想着,唐铬迈开步子,任由自己一点一点地,沉入到近心湖的水面中。   湖水那么凉,逐渐没过唐铬的身体,他的内心却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斐伽洛会感知到他,并且来接他离开的。   渐渐地,唐铬感觉自己与水融为了一体,他甚至能在水里呼吸、能够轻易望见水中的景色。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人鱼摆动鱼尾时的美妙身姿,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游去,然而下一秒,他却听见了一声声的惊叫,待他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正浑身湿漉地坐在一个华丽的水池中,而斐伽洛则身披蓝色的纱衣,在侍女门簇拥的服侍中,好整以暇地望过来。   “呆着干什么?”轻笑一声,斐伽洛一抬手,唐铬衣物上的水分便很快被抽离、聚集成一个水球的模样,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迈开步伐,来到宽敞的室内,周遭华美的景象令他睁大了眼眸,这里……就是斐伽洛如今所住的地方么?   “陛……陛下,这位就是?”侍女的声音颇有些惊疑不定,被她们这样瞧着,唐铬难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斐伽洛,唐铬希望他能帮自己稍微解释一下。   “嗯,他就是未来的皇后。”斐伽洛笑着对身边的人这样说。   唐铬愣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出去吧,我需要一些私人的空间。”斐伽洛摆摆手,侍女们便点点头,十分有次序地挨个走出了房门,她们内心虽然好奇,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贸然多去看唐铬一眼——因为她们不想惹迦南的新领主生气。   室内再度安静了下来,斐伽洛抬起头,满脸笑意地仰望着唐铬,今天他的衣服极为精致华美,依旧选用上好的纱料,包裹住他白皙且柔韧的身躯,看着这样的他,不知为何,唐铬的心脏怦怦地跳动起来,下一刻,他看见斐伽洛站了起来,如同展示自己美丽的舞者一般,他打开手臂,在唐铬面前轻轻转了一圈,“瓦萨格,我这一身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唐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想到了自己和斐伽洛亲密的种种,“很漂亮,”他说,“你的腿好了,第一次看你这样走路。”   斐伽洛愣了片刻,最终勾起了唇角:“毕竟要见你了,而你是教我走路的人呐。”   这么说,是为了自己吗?唐铬的内心忽然泛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如今的斐伽洛,看起来那么地潇洒、自由,就跟自己理想中不被束缚且满面笑容的他一样,唐铬很高兴。   “恭喜你,斐伽洛……不过,就是……皇后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那可不能乱……”看着斐伽洛离自己越来越近,唐铬伸出手,推拒也不是,拥抱也不是。   “你那是什么表情?”挑了挑眉,斐伽洛直接迈步迎了上来,他用自己的手臂紧紧将唐铬环住,他们的身高差不了太多,只是斐伽洛的身材更为纤瘦,所以就显得他在向唐铬投怀送抱似的,但唐铬知道斐伽洛的力气有多么大。在他看来,斐伽洛的威慑力其实是丝毫不逊于比列的。   只是外表看起来有些柔软可欺罢了。   “好想你哦。”斐伽洛的呼吸轻轻挠在唐铬的耳廓,他锢住唐铬的双臂,微凉的指尖请刮在唐铬唐铬的肩颈处,发痒,又令人感到燥热。   “斐伽洛……”唐铬呼吸的都轻了,然而斐伽洛却只是掰过他的脑袋,歪头,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嘴巴张开,瓦萨格。”他说。   什么?在这里吗?唐铬简直不敢相信,然而还没等他说话,斐伽洛的舌尖便滑溜溜地钻了进来,他直接将唐铬推到了室内的软垫上,他的身体覆压上来,并不像克罗赛尔那般令人感到压迫,却无端叫唐铬想到了柔韧的蛇,就算被闻被品尝,也依旧不敢有任何动作。   克罗赛尔总是双腿挤入他的腿间,而斐伽洛却更偏向单腿,唐铬扶住了他的肩膀,想趁换气的间隙说点儿什么,却只听见斐伽洛低低的笑声:“我跟紫色祭司,谁吻你更舒服?”他问。   唐铬脑子嗡的一声,看着斐伽洛,想到他们“都能知道”这一事实,“不是,没有……”他半天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因为斐伽洛微眯着眼睛,显然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唔,是吗?可你刚刚明明想到他了吧,他吻你的时候,我也看见了。”   该死的,怎么回这样?唐铬欲哭无泪,只能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我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感到很不自在,”斐伽洛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唐铬耳边吹气,“是不是更想念我?”说着,他眼眸上台,正望向了此刻站在殿门口的克罗赛尔,脸上露出近乎挑衅的笑意。   唐铬不知道克罗赛尔也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斐伽洛的问题,“别,不要乱说……斐伽洛,我们……其实……不应该……”   “是不应该跟他,还是不应该跟我?”斐伽洛的手臂搭在了唐铬的肩膀上,望着他的脸,唐铬这才隐隐察觉事情的不对,他回过头,朝殿门口望去,正对上克罗赛尔那双沉寂如水的眼眸。   “克罗赛尔……”唐铬想起身,却被斐伽洛按住了嘴唇,如人鱼般的少年坐到了唐铬身旁的软垫上,对迈步走来的克罗赛尔说:“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说过,这种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并不直接回他的话,克罗赛尔轻轻动了动费法,唐铬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拉住了后颈从地上提溜了起来,“仪式马上开始了,陛下。”这话分明是对斐伽洛说的,但克罗赛尔的视线却一刻也没离开唐铬,“瓦萨格,过来。”他说。   斐伽洛不说话了,他沉下了脸色,敛去了一切笑意,目光扫过克罗赛尔,最终回到了唐铬的身上:“你今天是来陪我的,对吧。”   “加冕仪式之时,候选人的身边不能有任何人,政院的礼仪,由我负责。”克罗赛尔走到唐铬身后,庄严地补充,他拉住了唐铬的手腕,力道很大。   “你没发现他不愿意么?祭司。”水的丝线,缠绕到唐铬的手腕上,唐铬知道,自己挣不脱,“跟你在一起,瓦萨格总是不自在……我的水晶球是这样告诉我的。”就算是在紫色祭司面前,斐伽洛也丝毫不甘示弱。   克罗赛尔动也不动,只沉默地僵持在原地,手中的力道一刻不减。   “好了,”见势头不对,唐铬连忙开口调和:“斐伽洛,加冕仪式的礼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在外面等你,结束后我会来看你的。”   唐铬这话说得没错,原本斐伽洛也是这样打算的,但眼下,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放手。   凭什么?凭什么?他不能接受唐铬当着自己的面,选择另一个人。   丝线缠得更紧了,唐铬的身躯有些发颤,他轻轻挣开了克罗赛尔的手,蹲在斐伽洛的面前,平视着他:“不要生气,我今天是来见你的呀。”微微倾身,他在斐伽洛的额头留下一吻,“等会儿见。”   睡的丝线顷刻间瓦解,斐伽洛看着唐铬,嘴角露出了笑容,“好,那我等你。”   唐铬摸了摸他的脸,站起身,看了克罗赛尔一眼,迈步自他身边走过。   虽然在克罗赛尔面前亲吻斐伽洛很不好,但唐铬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斐伽洛一定不会放手的,听着身后门缓缓合上的声音,唐铬知道,克罗赛尔出来了。   “克罗赛尔我……”   “他说得是真的么?”克罗赛尔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你不自在。”   一时间,唐铬手足无措,如果他是个聪明人,那么他一定能想到一个完美的说辞,但此刻,他觉得一切的粉饰都是没有意义的,“说实话,有点……但那是因为,你是紫色祭司,是最强法者,是我之前最崇敬的人。”   克罗赛尔没有说话,他只是走近,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唐铬的脸上,而后抬起了他的下巴:“说话的时候,你很少直视我的眼睛,你也从来不会像那样主动吻我,抚摸你的时候……”   “克罗赛尔!”唐铬捂住了他的嘴,他没有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有些事情我难以解释,但你们是不一样的,我无法说服自己像对待斐伽洛那样对待你,因为……你是你。”   克罗赛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情绪不显露,只是迈开步子,走在前方,唐铬无可奈何,只能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他看见太多的人向克罗赛尔致以敬礼,而他就好像是克罗赛尔身边的小跟班。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处露台,唐铬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是政院最中心的那栋象征着最高权利城堡,在这个地方,近乎能望见迦南的全貌。   今天,无数的迦南人民来到政院的围墙外,翘首以盼着新王的加冕。   “有些事情已经是注定,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克罗赛尔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他的目光中有唐铬所不能明白的执着:“但你不能当面,有如此明显的偏向,知道么?”   唐铬似乎明白克罗赛尔在说什么了。   是因为那个吻。   “对不起,我……”为什么要道歉呢?唐铬不明白,他的手臂搭在了克罗赛尔的肩膀上,只为了对方能够俯身,自己好够到他的额头。   既然是因为刚刚的吻,那么自己现在补给克罗赛尔总可以了吧。   克罗赛尔的背总是挺直的,但在唐铬的牵引中,微微屈起了自己的身体,缓缓向眼前人凑去。   唐铬闭上眼睛,内心无比挣扎地凑上前去,他害怕有人看见,他的心脏加速跳动,他紧张万分,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然而克罗赛尔却在唐铬的嘴唇接近自己的前一秒,轻微抬头。   唐铬的嘴唇擦到了克罗赛尔的鼻尖,还有鼻尖下、微张的红唇。   这不是额头吻。   唐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紫色祭司,却见对方的脸上露出了轻微的笑意:“既然你这样选择,就别怪大家总是争强好胜。”   “什……什么啊,我不是……”   “瓦萨格。”克罗赛尔叫了他的名字。   “嗯?”   “只有我和水,你认为足够么?”   这……这是什么问题啊!唐铬脸颊噌地红了起来,他根本难以想象克罗赛尔居然会问这个,“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你们其实都不应该……”他不知道自己再拒绝什么,而更令他心情烦乱的是,克罗赛尔竟是那样地稀松平常。   “那么答应我,两个就够了,好么?”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压抑着自己的内心那狂暴的躁动。   “我没有……”   “答应我,好么?”   这个问题,唐铬实在是不好回答,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然而最终:“好……”   他却听见自己说。 第116章 雷与水·计划   为什么会这样呢?背着阿瑞斯,被克罗赛尔牵着,唐铬在众人的注视下,穿行在敞亮而气派的走廊里。   克罗赛尔似乎是将他当做了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玩偶,他给他安排好了座位,甚至为他取来了一套临时的礼服。   的确,周围几乎没有像他这样穿便装的人,唐铬只能接过衣服,在克罗赛尔的注视下,走进更衣室里。   总觉得现在,他和克罗赛尔的关系反过来了呢,以前总是自己照顾克罗赛尔,现在克罗赛尔便开始事事都关照他……并非觉得这样不好,只是像唐铬这样的性格,其实很难毫无负担地接受别人的好意。   “嗯,很好看,果然很适合你。”克罗赛尔的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唐铬望着镜子内,那好似被克罗赛尔完全笼罩在怀中的自己,忽然产生了羞涩与窘迫的情绪。   “怎么?还脸红了?”虽然知道唐铬或许只是单纯的不适应,但这并不妨碍克罗赛尔觉得他可爱,用手轻轻捞过唐铬的下巴,他的吻落在了唐铬的脸颊上:“虽然糙里糙气的,但仔细一看还是挺可爱。”   长这么大,唐铬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可爱,更别说这个人还是原先自己第一眼就心动的克罗赛尔,这一刻,唐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觉得克罗赛尔对自己的感情,应该已经从儿时的倾慕转变为现在的,近似于恋爱的情感了吧,但又是为什么……他好像能够平静接受自己和斐伽洛……   无疑,自己与这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正常的,但感情经验匮乏如唐铬,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切,他不愿任何人伤心,却又想要捍卫自己心中的“正确”,这令他苦恼不已。   在加冕仪式上,唐铬望见了被众人簇拥的斐伽洛,他穿着华服,一步步登上了象征着政院最高权力的位置,所有人都为他俯首称臣,只有克罗赛尔立着法杖,站在原地,宛若千年不变的神明。   皇冠被戴在了斐伽洛的头上,显得庄重而又华贵,但有那么一瞬间,唐铬想,斐伽洛是愿意的么?这样的斐伽洛是自由的么?还是说,这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他的呢?   “瓦萨格,仪式之后,到我如今的寝殿来一趟。”斐伽洛的声音响在唐铬的耳边,应该没有其他任何人听见,暗暗观察着周遭的情况,唐铬默不作声地想道。   可是……他并不知道斐伽洛如今的寝殿究竟在哪儿啊!唐铬心下着急,却只听斐伽洛轻笑两声:“紫色祭司知道,你可以让他帮你引路。”   疯了!唐铬简直对斐伽洛的这个要求感到匪夷所思,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克罗赛尔听见这样的要求肯定会生气吧!当遇见莱耶或者克罗赛尔的时候,斐伽洛就会变得格外狡黠,所以他的这个提议,唐铬决定不听。   仪式繁冗而漫长,唐铬觉得很无聊,他暗暗看向身边的克罗赛尔,发现他一直神色如常,也是,紫色祭司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表现出情绪呢,他正这样想着,却忽然感觉到,一股酥麻的电流,自手腕处缓缓进入了他的里衣。   好麻……好害怕,感受着电流轻微的刺痛,唐铬动也不敢动,他毫不怀疑克罗赛尔就是故意的,他手持费法目视前方,看上去那样庄重自持,可谁能想到他竟然……   胸前的小豆子被轻微地攻击,唐铬下意识地抓住了克罗赛尔的手腕,想用眼神叫他停下。   “怎么了?”但克罗赛尔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只是看着他,眼里是轻轻的笑意。   怎么能这样?唐铬本来不想跟克罗赛尔生气的,但此刻他真的……“克罗赛尔!”他小声叫了对方的名字,“停下。”   “嘘——”克罗赛尔的手轻轻揽在唐铬的肩上,他微微附身,自背后用手抬起唐铬的下巴:“你看。”他说。   于是唐铬便在政院中心建筑的最顶端,望见了红发金眸的比列,此刻他合上了龙翅,龙角却立在他的头上,毫无疑问是龙人的形态。   唐铬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这一形态的比列了,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与对方对视了,比列是来干什么的呢?唐铬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没有忘记,先前迦南的灾祸都是因他而起。   “你可要小心他,”克罗赛尔的声音轻轻搔在唐铬的耳廓,令他的半张脸都红了起来,“他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霸占你。”   什么?霸占?   唐铬看向身边的克罗赛尔,然而此时克罗赛尔却已然起身,“虽说很不愿意,但为了你的安全,我其实并不介意跟水联手,甚至……”   共享,这个词汇,令克罗赛尔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   “我能够自己保护自己。”唐铬这话发自内心,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被任何人保护。   然而克罗赛尔对此不置可否,“等会儿你要去见斐伽洛吧?他的住处,我会带你去。”   什么?他分明以为克罗赛尔会不愿意的,一瞬间,唐铬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始至终,他都完全不理解克罗赛尔的想法。   “总比放你单独跟他见面要放心。”说到这,克罗赛尔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讽意,唐铬看着此刻的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为什么呢?如果克罗赛尔是喜欢自己的话,应该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为什么他却显得那么淡定,甚至……理所当然?   仪式过后,唐铬默不作声地跟在克罗赛尔的身边,气氛莫名有些僵硬,大约正是因为要去见斐伽洛的缘故吧。   斐伽洛的住处被清澈透亮的池水环绕,看得出,这里是为了他而新修建的地界,此刻这个地方空无一人,没有侍者、也没有政院内的工作人员。   “来了?”门被打开,唐铬果不其然望见了坐于池水中的斐伽洛,因为被浸湿,此刻纱料正层层叠叠地贴在斐伽洛的身体上,显得……略微色情。   望见了唐铬身边的克罗赛尔,斐伽洛眯了眯眼,却并不奇怪,“瓦萨格,你不敢到我身边来么?因为他?”斐伽洛手撑着下巴,看不出喜乐,唐铬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开玩笑。   自然,唐铬是不敢动的,因为克罗赛尔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虽然力道不大,但他不敢挣脱。   “谈正事吧。”没有跟斐伽洛闲聊的打算,克罗赛尔带着唐铬来到了室内的座椅前,径直坐下。   怎么感觉……唐铬的目光在斐伽洛与克罗赛尔之间来回穿梭,他们两个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么?唐铬不敢确定。   “想必你还没有忘记,瓦萨格,刚刚跟你提到的,要你做皇后的事。”斐伽洛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我没有在开玩笑。”   这斐伽洛在说什么呢?克罗赛尔还在这里啊!唐铬惊慌失措,“我……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旁的克罗赛尔身上,或许内心深处,唐铬是希望对方帮自己解围的。   然而克罗赛尔却抬眸看向他:“当然,并不止是所谓的皇后,你还要成为祭司的新娘,我的新娘。”   沉默,无尽的沉默,一瞬间,唐铬甚至以为自己身置梦中,否则克罗赛尔和斐伽洛怎么会说这种胡话?   “喂,你们……别开玩笑了,”唐铬勉力使自己笑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们真的没有逗我玩?”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谁也不想。”克罗赛尔微蹙着眉头,垂下眼眸,神色晦暗不明,“但这是最佳的时机,能够将伤害降到最小。”   “是这样没错,”罕有地,斐伽洛向克罗赛尔表达了认同,“我有了权力,紫色祭司的影响力也不小,莱耶什么都不知道,还正好不在迦南城内,和紫色祭司联手,就算打起来,也根本不用害怕火龙人。”   什么?一瞬间,唐铬手脚冰凉,他好像没有听懂这两个人的打算,他们的意思是……   “瓦萨格,反正你也一点都不喜欢火龙人的,对吧。”斐伽洛眨了眨眼,说得轻巧而自然,“他欺负你,还打过你。”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啊?”唐铬站起身,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是那样陌生,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你们两个,是想联手对比列……”   “你怜惜他?”克罗赛尔的目光平静地扫来,“但他召集魔兽攻打迦南城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犹豫。”   一句话便戳中了唐铬的痛处,是,就这件事,唐铬不得不承认,克罗赛尔说的没错,他何尝没有因此怨恨比列?但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   “这样做是不正确的!”唐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水火木雷,这四种自然之力,就如同四大法神一般,在唐铬心中是不可割舍的整体,“无论是叫我跟你们两个结婚还是商量对比列动手……这些都太荒谬了。”唐铬的神情有些恍惚,一瞬间,他意识到如果这两人想,以自己的力量或许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抢走你,他会把你带进魔兽的地界,让你过得生不如死。”克罗赛尔刚说完,斐伽洛便举手赞同:“是,预知的未来是这样告诉我的。”   “……”   “……”   真的吗?不可能吧……为什么?凭什么?难道这才是他们二人这么做的原因?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无论是谁把我掳去了哪里,我也会用我自己的力量,回到你们身边,回到迦南来!况且,只要跟比列好好商量,也不是……”比列不会听话的,甚至很大概率,他还会应战,唐铬的身躯略微颤抖,他不愿相信斐伽洛所谓的未来是真的。   “我明白你的不舍,”克罗赛尔抬眸,凝视着唐铬:“如果你坚持,他也配合,我们会尽力将他赶走,而不是杀了他。”   “不要生气,瓦萨格,”斐伽洛说着,向唐铬露出了一个苦笑:“为了成为你的新郎,我们愿意为你涉险。”   “不……”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的话?“我不能跟你们结婚,更不能跟两个人结婚!难道……难道以后我要跟你们两个一起上床一起生活吗?我甚至都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能够这样平静地接受……”手不由自主地扶在了额头上,却并不能缓解唐铬的头痛。   “瓦萨格……你似乎……”斐伽洛话音未落,克罗赛尔便站起身,他面色沉静,一步步朝唐铬靠近:“瓦萨格,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不用被人类的规章制度所束缚。”   究竟是你们两个不一样,还是我不一样?唐铬的思绪全乱套了,“不管怎么样,你们说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行不通的,”唐铬攥紧了拳头,第一次感到如此挫败:“比列的事情……我会自己尽力想办法……”一定要用和平的方式解决眼前的问题,唐铬想着,转过身,便离开了斐伽洛如今的住处。 第117章 雷与水·道歉   唐铬是独自一人走回乔西的。   一瞬间,他后悔了他说的那些话,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没有错。   就算自己再不喜欢比列,也从没想过要对他动手,哪怕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在他不作恶的时候,唐铬的内心仍旧会心存幻想,万一他改正了呢?万一他没有那么坏呢?   唐铬知道,自己是懦弱的,但他也不傻,他比列对自己并非全然的恨意,或许,他是说或许,改变他选择的钥匙就握在自己手中呢?   回到寝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望着空荡荡的床铺,唐铬知道比列今晚上或许不会回来了。   自己跟比列向来都是难以交流,到时候又该怎么跟他说呢?   脱下衣服的唐铬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克罗赛尔为他买的衣服,他工工整整地将它叠好,并有些不确定这种礼服自己能不能贸然用水清理。   他或许不应该对克罗赛尔和斐伽洛那么冷漠的,看着周遭的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唐铬知道,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或许就没有今天,但同时他也法忍受他们说出的那些残忍的话,那种没由来的愤怒甚至令他浑身颤抖,不知为什么,比起被要求同时和两个男人结婚,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克罗赛尔和斐伽洛竟然有想要杀掉比列的想法。   蜷缩在温热的洗澡水里,唐铬的目光凝视着平静的水面,他想,平时比列和克罗赛尔的打架与争斗,在他看来都像是兄弟之间的玩闹,并不具备致命的风险,有时候他甚至还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应该还不错,毕竟在这么大的迦南,只有那四个相似的人嘛。   然而那时候,他们的表情却是那样认真,他们似乎已经在无声中计划好了动手的全部流程,并且没有一丝犹豫……   唐铬痛惜,就像是一个慈悲的家长,痛惜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们竟然手足相残。   水雾氤氲,许久之后,唐铬才回过神,他看见自己浴盆里的水似乎在向另一端倾斜,并逐渐化形,汇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是斐伽洛,感受着周遭空气的冰凉,唐铬蜷缩住自己的身子,看着眼前的蓝发少年,不说一句话。   “对不起瓦萨格,让你生气了。”斐伽洛的笑意有些勉强,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狭小的浴缸中,他朝唐铬靠近,湿润的蓝色发丝贴在他的白皙的脸上,配合他水雾盈盈的蓝眸,唐铬看了片刻,最终别开了视线。   “被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斐伽洛的手指轻轻触碰在唐铬的膝盖上,微凉,也很痒,因为斐伽洛在用指甲轻轻剐蹭他。   “瓦萨格……”斐伽洛贴了上来,哪怕唐铬全然将身体蜷缩,“你能不能抱抱我?”他问。   望着身前,连维持笑意都有些困难的斐伽洛,唐铬内心忽然感受到一阵酸楚的难受,于是他略微展开身子,环抱住了对方柔韧而单薄的身体。   斐伽洛似乎得逞了,他们的身体得以紧紧贴在一起。   “我忘记了,当初私藏你,被他们三个追杀的时候,你也还是甘愿站在我这边的。”斐伽洛近乎压在唐铬的身上,他的一只手轻轻按压着唐铬的胸膛,“你爱他,不比我少,如果被他们合谋进攻的人是我,你一定会保护我的,是吗?”   来不及纠正斐伽洛的话语,因为唐铬意识到他们的嘴唇正在逐渐靠近,下一秒,斐伽洛柔软的唇就要贴在唐铬的唇上,但唐铬却偏过头,避开了他。   “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们做那样残忍的事情,你们……原本是一体的。”唐铬说。   然而迎接他的却只有静默。   斐伽洛呆在了原地,近乎失神地凝望着他,是因为方才的那个吻吗?唐铬咬咬牙,决心这件事也要趁此机会讲清楚。   “其实,我也觉得我们不该……”   “滴答——”是泪水落在水面的声音。   斐伽洛的眼里流出泪来,他哭了。   “现在我知道了,”他说:“比被你用那种眼神凝视更痛苦的事情,就是被你拒绝亲吻。”   唐铬僵住了,他的心也在这一刻揪了起来,让斐伽洛伤心绝非他的本意,他应该立即弥补地吻上他吗?唐铬疯狂克制着自己想要补偿挽回的冲动,他不愿这件事再这样错误下去。   “哈……”斐伽洛笑了,眼里流出更多的泪来,他甚至抬起手臂,不愿让唐铬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你已经不再爱我了。”他的声音小而微弱,有点像呜咽的小动物,看着令人心碎。   不行了,唐铬抬起手臂,将斐伽洛揽入自己的怀中,只能如同哄婴儿那般轻轻拍着他光洁的背部,“别哭了,对不起,我实在太笨了。”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唐铬倍感自责。   “你可恶。”斐伽洛抬眸,眼中私有怨愤:“你明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如果这时斐伽洛再亲来,唐铬一定不会拒绝了,当然,这是因为他心软的怯懦。   但生气的斐伽洛显然也不打算再吻他,他的身体顺着唐铬肌肉的线条缓缓向下,在唐铬的注视下,他拿起了唐铬的东西,他抬眸,用那双如水的蓝眸看着他:“那我帮你这个吧。”用迷蒙而悲伤的口吻,他失落道。   有那么一瞬间,唐铬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掉了。   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他撑住了斐伽洛的肩膀,令他远离自己已被刻意撩拨起的身体,“我求你,不要为了我这样糟践自己。”这句话,唐铬出自真心。   一瞬间,斐伽洛脸色煞白,唐铬不知道他究竟做了多大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去做这件事,被唐铬拒绝的事实近乎已经要将他的自信冲垮了。   “我就想这么做,也不行吗?”他皱着眉头,看向唐铬的表情甚至带有恨意,意识到示弱没有用的他已经开始完全抛弃步步为营的理智了,“瓦萨格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到这个地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不要这样惩罚我!”   “滴答——”   “滴答——”   是斐伽洛泪水落下的声音。   唐铬看着他这幅模样,只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心脏用手狠狠捶打碾压过。   最终他不再克制,抱住了他。   泪水糊了斐伽洛满脸,唐铬心痛不已地一遍遍吻着他的脸颊,斐伽洛下意识地想要追随他的嘴唇,想要同他双唇相贴,却被他一次次避开了。   “不要欺人太甚了!”最终,斐伽洛捧住了唐铬的脑袋,照着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下去,一定咬出了血,因为唐铬在斐伽洛侵入的唇舌中,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斐伽洛的这次吻很狂乱,似乎在报复唐铬先前的拒绝,他的手也大力地揉捏在唐铬的胸膛上,带着不容拒绝的迫切。   果然,哪怕装得再怎么柔弱,斐伽洛骨子里依旧是个很强势的人。   唐铬被他咬得、捏得很痛,分开后还不停地喘息着,他看着斐伽洛,仿佛在用眼神问:这样够了么?   最终斐伽洛躺在了他的怀中,轻轻咬着他脖颈间的软肉,“瓦萨格,你拒绝我,害我不能控制我自己了,我讨厌这样。”   又哭了么?唐铬轻轻拍着他的背,只如同本能一般,等待他的结束。   一直到水变得冰凉,唐铬打了个喷嚏,斐伽洛才惊觉不对,他本想留下来照顾唐铬,却被唐铬拒绝了。   “那我明天来看你。”他说,“有人照顾你,我就不来添乱让你心烦了。”   有人照顾?裹好浴巾的唐铬拉开房门,才看见穿着轻薄睡衣的克罗赛尔,正坐在他的床边。   下意识地地回头,看向水中的斐伽洛,那如人鱼般美丽的少年勾起唇角,仿佛在用眼神说:“去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斐伽洛便化成蒙蒙的水雾,离去了。   望着房间内的克罗赛尔,一瞬间,唐铬的内心产生了一丝退意,他甚至都不敢踏入自己的房间,但为了不让克罗赛尔异样,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印象中,似乎从来没见过克罗赛尔穿这款睡衣,唐铬的目光停留在对方裸露的胸肌上,后又心虚地移开视线。   “怎么穿这么少?冷么?”他问。   克罗赛尔看了他一眼,只是默不作声地给他让了一个位置,唐铬知道,他这是要让自己坐到他身边,内心叹了口气,但最终他还是照做了。   “抱歉,今天说的那些,的确有些欠考虑。”克罗赛尔的声音不大,温温的,听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唐铬很意外,因为他似乎从没有听见过克罗赛尔道歉。   “水会撒娇,还得了你的吻。”克罗赛尔的手指轻轻抚在唐铬嘴唇的伤口上,“我因为得知莱耶快回来了,所以有些过于急躁,抱歉。”   莱耶快回来了么?这一消息令唐铬忘了拒绝克罗赛尔的抚摸,等他回过神来,对方已经克制地将手移开了。   “莱耶他……成功了么?”难道这次等莱耶回来,自己就能见到他的老婆了?不知为何,唐铬的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会?他不可能成功的。”克罗赛尔露出一个苦笑,“等他回来,一切就都变了,他不像我们,甘愿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这种事,说到底又有谁愿意呢?望着眼前懵懂的青年,克罗赛尔的内心不止于酸涩,他和水一样,都是窥见了天机的人,所以对于“独占”不会那样执着……因为曾经他们已经尝试过了。   什意思?唐铬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克罗赛尔的话,又好像没有听懂,“难道他的妻子……”   克罗赛尔并不直接回答,“他很爱他,认为自己与妻子都是彼此的唯一,他们木之一族,特别是王室一脉,非常看重情感的纯洁。”   轻轻地,唐铬被克罗赛尔带着,躺在了床上,慢慢讲述起了木之一族的故事。   原来,灵木之森原先一直只能被女性掌管者所统治,因为男性被认为生来好色、滥情,其心灵的不纯,不利于对灵木的供养。   但莱耶却是个例外。   当年的女王连生三胎都是男胎,身体近乎油尽灯枯的女王在生下莱耶后便再不具备任何繁育的能力,为了保全自己的位置,最后一胎的莱耶只能隐去性别,瞒住所有人,被当做女孩儿养着,所幸相貌他的足够秀丽,直到十八岁成年,都没被人发现他的秘密。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发誓会一生一世守护他,爱他对他好,他甚至带着那个男子到神木前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诺言,神木的认可是重要的,这将判定他是否具备成为女王的资格,所幸,神木认可了莱耶的纯洁,在众人的拥护中,新任女王的加冕仪式和婚礼同时进行。   “你知道神木的认可意味着什么吗?”克罗赛尔文唐铬道。   唐铬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表示被选为继承人的女孩,一生一世都纯洁无瑕,不会变心,而他的伴侣也必须一样。”   这样的话,伴侣的去世对于莱耶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唐铬垂眸,内心不知为何闷得慌,他忍不住看向克罗赛尔,问:“那后来呢?”   克罗赛尔默不作声地将他揽入怀中:“后来的事情,明天再告诉你,我们现在睡觉吧。” 第118章 雷与火·商量   或许是因为太累,这天晚上,唐铬很快就睡着了,他甚至忘了同克罗赛尔同床共枕的紧张,当然,也并不排除克罗赛尔偷偷用雷系魔法令他入眠的可能。   后半夜,比列翻窗进入了这个房间。   望着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就像如今这般,从另外的视角,看着这人同别人相拥而眠。   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毫无长进,他永远都是被无视、被讨厌被否定的那一个。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月光照入房间,龙人的阴影打在床铺里拥眠的二人身上。   想必四人之中,他才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相处多年,魔神已经同他交好,他知道在被逼无奈之下,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当青年选择了所有人,却独独抛弃他的时候……   比列迈步离开,他没有在意秃驴的手正轻抚在那人的肩膀上,神明本身不需要睡眠,这是大家早已心照不宣的事实。   希望明日醒来,青年依旧以为,自己将度过平凡的一天。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   日光撒入窗棂,唐铬意识到时间还早,他略微蜷缩了一下身体,颇有几分尴尬地感受着身后人的温度——他没有忘记自己正跟克罗赛尔躺在一张床上,虽然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个正常的男性而言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此刻唐铬确实不想让自己身体的状况被克罗赛尔知道。   “怎么了?”克罗赛尔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终究,他还是醒了过来,他的手臂轻抚过唐铬的大腿、胯骨,最终在他的腰间停下,“我来帮你吧。”说着,他修长而灵巧的手指便探入了唐铬的裤腰,唐铬一个激灵,连忙止住了克罗赛尔的手,虽然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但先前出于对克罗赛尔的畏惧,他不敢说出口,但此刻……   唐铬翻过身,他这才发觉自己此刻简直就像是窝在了克罗赛尔的怀中,而对方……就算是晨起的模样,长而卷的头发却也不见丝毫的凌乱,反倒有一种慵懒的美感。   一瞬间,唐铬心跳如擂鼓,他慌忙别开眼睛,对克罗赛尔正色道:“我觉得,这种事情,你以后就不用帮我了。”   “……”静默片刻,克罗赛尔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听得人无端紧张:“怎么了?还在生气吗?”他问。   “我的意思是,我们本来就不该……是这种关系。”终于,说出口了,唐铬心中闷闷的有点难受,但他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他不觉得自己可以跟克罗赛尔斐伽洛这样的人有情感上的纠缠,虽然他爱他,爱他们,但那是一种崇敬的、牺牲的爱,那是对神明的尊重,而并非其他。   “可你昨天晚上拥抱了斐伽洛,”克罗赛尔的手指凉凉地,点在唐铬的唇上,“他吻了你,还在你的嘴角留下了伤痕。”   “我也会跟斐伽洛说清楚的!”唐铬的语气带着些许坚决,或许是先前二人都要他与他们结婚的话语点醒了他,他才意识到这样的关系是多么地不正确。   “但你是爱的,不是么?”   “是,但并不是这种……”唐铬的身体颤抖了,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不想,并不仅仅是因为人类世界的道义在阻止着他,还因为内心深处,某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具体原因。   “但你明白,我们永远不可能满足于此的。”克罗赛尔的手指揉搓着唐铬的衣料,最终,他的手指缓缓合拢、攥紧,“难道从前发生的一切,你都不在意了么?”   “不……不是……”生怕克罗赛尔说出决绝的话语,唐铬咬咬牙,最终还是松口了:“我需要时间,我想不通,也不可能一下子接受这一切。”   “可我还是想要抱着你,看你入眠的。”唐铬没有注意到,克罗赛尔说得不是“一起入眠”,“你要剥夺这些吗?这是你以前曾给我的权利。”分明是诘问,但克罗赛尔的表情却那样平静。   不行,不行!不能心软!但唐铬凝视着克罗赛尔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绝情的话来:“但你不能再跟我做那种事了。”   克罗赛尔只是轻轻抚了抚唐铬的脸颊:“我能够忍耐的。”暂时,慢慢来,有朝一日,他会松口的,克罗赛尔想,看来是先前同斐伽洛的那场对话吓到他了。   毫无疑问,唐铬愧疚了,明明之前还在为比列的事情而生气,但后来因为察觉到克罗赛尔情绪的低落,他开始拼命想向对方补偿点什么。   于是在离开前,克罗赛尔对他说:“至少,昨晚上斐伽洛拥有的,我也要。”   犹豫再三,在玄关口,唐铬最后一次(自以为)跟克罗赛尔拥吻了,克罗赛尔甚至引导他,将胸脯送入他的手中。   “虽然单薄了些,但终归是有的。”一吻毕了,这是克罗赛尔对他说的话。   直至走到教室,唐铬的脸颊依旧是红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做出的努力好像没有什么效果,但他知道下次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了。   这回比列到教室的时间比他要早,他的目光停留在唐铬泛红的脸颊上,表情僵凝,看不出喜乐,只是在课上唐铬同他交流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刺了他几句:“顶着一张事后脸来教书,你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羞耻。”   “别用你的脏嘴跟我说话。”   以及:“怎么不叫别人把你嘴咬烂算了。”   唐铬听得心头起火,他专门拿出镜子照了一下,觉得那个伤口根本不显眼,比列那家伙……   “你下课跟我出来一趟。”不想就克罗赛尔和斐伽洛的事情同他争辩,唐铬只想跟比列聊聊魔兽以及二对一的事。   “我看你对孩子们的事情还算上心,之前的那些事……”唐铬想了想:“我就暂时不追究了,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忽然这么做,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帮我。”   “我帮你?”比列嗤笑一声:“你还真会自作多情,我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喜欢换个身份生活罢了,我以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唐铬皱了皱眉,其实他并不明白比列的意思,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选择再问下去:“好吧,只要你不为非作歹对迦南做不利的事情……”   这话比列像是听烦了,他掏了掏耳朵,露出了不耐的神情:“这要看你的表现了,好无聊,你找我出来就是说这些的吗?”   这个家伙!唐铬拳头紧了又紧:“我还想知道你具体的实力究竟怎么样,克罗赛尔是最强法者,你呢?”   “放心,暂且不提他,反正你这辈子是不可能超过我了,师傅。”比列斜睨他一眼,满脸的不屑。   我忍!“是吗?看来还和以前一样,你只是体术可以,法力方面,是完全不及克罗赛尔的。”唐铬不怀好意地挑衅道。   他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顺道浅浅地回个嘴,但是这句话不知触碰到了比列的哪根神经,咚的一声,唐铬的身体被掼在了墙面上:“别把我和你男人比,恶不恶心?”   什么?“比列,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儿!”饶是唐铬脾气再好,此刻也是忍不住了,现在他只确定,以比列的实力怕是跟之前一样,只能根克罗赛尔打个平手,要是克罗赛尔那边再加个斐伽洛……   天知道,他是真的担心比列的,他不想比列被克罗赛尔和斐伽洛杀死,但此刻,这个该死的家伙却狠力捏住他的脸颊,“还说不得你了?哦对,今天早上闹着要跟秃驴分手来着,怎么,没分成就开始找下家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儿。”   这个该死的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妄想症啊!唐铬的脑子嗡嗡地疼,奈何身体却被比列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他妈的!你这个听不进人话的家伙!”他双腿蹬踢着,歪过头想躲开比列炙热的呼吸,“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过问,”事到如今,他也说不出自己和克罗赛尔毫无关系的话,他看着比列的脸,一步步地试探道:“倒是你,你这段时间不回寝室,是不是又跑去跟魔族联系了?我倒是还没忘,你是个通敌的叛贼。”听克罗赛尔说,莱耶就要回迦南了,他不信比列没有向魔族通风报信。   “我什么时候还轮得到你来查岗了?”比列的嘴唇近乎已经贴在了唐铬的耳廓,“艳巷的姑娘可比你火辣多了,我不去找她们,难道天天对着你吗?”   哦对,比列是有这个习惯,唐铬差点忘了这茬,“让开!”他勉力推开了比列的身体,“像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说我!”   看着唐铬被熏红的脸颊,比列的内心没由来地泛起阵阵愉悦,他笑出了声,上下扫了唐铬一眼:“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是毫无长进,一副嫩里嫩气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处呢。”   啊!要气死了!他每次想问点儿正事儿,比列这家伙却总是能将话题扭曲得低俗而下流,他们……果然无法交流下去。   唐铬本欲转身离去,然而下一刻,“啪——”他的屁股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疼,比列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分手之后欲求不满,可以来找我,包你满意。”   “你给我滚!!!”   为什么,不能把这家伙的脑袋拧下来? 第119章 雷水火·争执与交易   因为已经跟克罗赛尔喝斐伽洛说明,那之后,唐铬便开始有意无意拒绝他们之间的各种亲密行为。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无论是对于擅长撇嘴撒娇的斐伽洛,还是总能抓住唐铬软肋的克罗赛尔,一旦跟他们相处的时间一长,唐铬便难免心软心虚,但无数次,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被美色所诱惑,要坚持做对的事情,他曾软弱迷茫多时,如今,“坚守原则”便是他唯一的武器。   虽然因此,克罗赛尔和斐伽洛周身的气压显而易见地低了下去,他们仍旧坚持错峰来看唐铬,但与他们相处的时候,氛围明显没有先前那样自然愉快了。   唐铬知道,这大抵是他们二人无声的反抗,好几次,他都差点要妥协了,斐伽洛极会看脸色,每当察觉到唐铬的松动便很快凑了上来,他轻轻吻在唐铬的嘴角:“不要这么玩儿了,瓦萨格,我难受……”   但唐铬还是抿嘴推开他,迎着他悲伤的视线,告诉他:“我没有开玩笑。”   克罗赛尔总是比斐伽洛内敛得多,对于唐铬的拒绝,他不会表现出明显的不悦,而只是退而求其次地要求一些不那么亲密的行为,譬如说牵手,譬如说梳头发。   这种程度的接触,唐铬没有理由拒绝,他喜欢克罗赛尔的发丝,他享受为克罗赛尔梳妆的任何时刻,克罗赛尔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利用得毫不犹豫。   不过,偶尔他还是会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对了,之前说起比列的事情,你们是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其实依我看,他并没有……”   “比列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每每听唐铬谈起别人的时候,克罗赛尔的声音总是冷漠的,他的目光扫向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那扇门,唐铬一愣,难道比列回来了吗?不对,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艳巷才对。   “你倒是爱帮他说话,但实际上,他很可能已经去城外跟魔族汇合,商量着下次攻打迦南的计划了。”说完,克罗赛尔站起身,趁唐铬没反应过来,他摸了摸唐铬的脸颊:“牵制这头可怕的野兽,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   凝望着克罗赛尔的背影,唐铬意识到,克罗赛尔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并且不打算告知于他。   这一认真让他心中有些难受,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想知道,斐伽洛是否跟克罗赛尔合谋。   于是后来在跟斐伽洛相处的过程中,唐铬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不是说不动手的吗?”   “最近你对我们太冷淡了,”斐伽洛勾了勾唇角,“不光是我,那家伙的心情也很烦躁……不过,瓦萨格你放心,我们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果然,虽然斐伽洛和克罗赛尔都没有明说,但唐铬知道他们还是打算不顾自己的劝阻,向比列动手了。   “为什么……你们不跟我商量一下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不好,唐铬心中闷闷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指责谁了,“斐伽洛……”   “瓦萨格又是以什么立场想要要求我们,干涉我们的行为呢?”第一次,斐伽洛冲唐铬板起脸来,“我们不会伤害你,这就够了,不是么?”   “只有我最爱,也爱我的人,才能命令我去做,不去做什么。”斐伽洛的目光是那样直白,仿佛在对唐铬说——既然不是那样的关系,就别做逾矩的事。   第一次,唐铬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迷茫,难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不正确的吗?难道他真的应该同时跟克罗赛尔和斐伽洛两个人保持这种暧昧的关系吗?难道他真的不应该拒绝他们吗?   但,他仅仅只是不希望斐伽洛和克罗赛尔去做错误的事情,仅此而已。   “斐伽洛……我的意思是,我好歹也是事情的亲历者,我觉得我应该——”   斐伽洛径直打断了他:“是,之前跟你坦白正是因为我们觉得你应该知道,后来你果不其然无法接受,甚至还过分地要跟我、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了,我和克罗赛尔都道了歉,我以为我们已经得到原谅了,可却还是被你那样对待,不给亲吻,甚至连拥抱都没有!瓦萨格,就算有人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也会因为你的冷落而不高兴的!”   斐伽洛的话语,听得唐铬心如刀绞,他没想到在对方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是那样地无情且不可理喻,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一时间他头痛欲裂,他知道如果这时候选择回头,斐伽洛肯定也会认为他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委曲求全罢了。   “瓦萨格……”   “斐伽洛,让我好好想想。”唐铬抱住自己的脑袋,低声说道。   “嗯,好。”虽然很想留在唐铬的身边,但斐伽洛知道,有的事情只能等唐铬自己想通,他将盈幻水珠放在唐铬的手心,“需要我力量的时候,记得呼唤我。”嘱咐完,他便如水雾一般,隐入空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看着手心这颗蓝色的小东西,唐铬知道,这是自己从过去的世界带到斐伽洛身边,又由斐伽洛带回现世的物件,它是自己游历过两个世界,同克罗赛尔和斐伽洛产生羁绊的证明……缓缓合上手心,唐铬闭上眼,他的心很乱,他知道自己得想一个办法,打破现在的局面。   斐伽洛和克罗赛尔的一切行动,都无疑是为了打击如今“势单力薄”的比列,但在唐铬看来,只要比列不在迦南城中为祸一方,不召集兽潮攻打迦南,也不会算是特别大的祸患。至于会掳走自己……老实说,唐铬并不在意,他觉得比列应该不至于真的对自己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   所以说,要跟那家伙谈谈吗?想到那人狂妄的嘴脸,唐铬一阵恼火,毫无疑问,比列愿意听他话的概率是无限接近于零的,但如果……如果……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爱刀阿瑞斯,他记得比列是喜欢它的,如果可以用阿瑞斯同比列达成交易,那么事情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唐铬心痛地捂住胸口——他舍不得啊!毕竟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爱刀,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放下它过。说到底,自己分明是为了比列好,为什么到头来还得用自己的东西同比列做交易,并且担心对方不会同意啊!唐铬觉得这世界上简直没有比这再荒诞的事了。   这天晚上,克罗赛尔和斐伽洛都没有到访,唐铬独自一人坐在房间内,竖起耳朵倾听周围一切细小的动静。   他也不确定今晚上比列会不会到寝室来,但一般情况下,只要斐伽洛和克罗赛尔不到,比列就一定会到的……思及此,唐铬不免觉得蹊跷,这三人到他这来的频率与时间间隔,只能说是巧得不能再巧,有时候他简直怀疑这三个家伙是不是背地里商量好了,但论商量……克罗赛尔和斐伽洛就算了,比列……哎,一想到某些事情这三人或许能在意识中达成共识,唐铬便不免感到不寒而栗,这是为什么呢?就算他们是一类人,但什么事情都相互知道,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唐铬思考了许久,也没能得出个结果来。   终于,窗户从外面被打开,唐铬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上身赤裸、眸底金黄的比列,此刻他正维持着龙人的模样,面色紧绷地看过来。   唐铬发现他的衣服较往日要破上许多,身上似乎也有些受伤的痕迹,龙人愈合力惊人,这种程度的伤口……   “发生什么事了吗?”站起身,唐铬心跳如擂鼓,放眼整个迦南,能让比列受伤的,无非就只有克罗赛尔和斐伽洛两个。   “怎么?别假惺惺地告诉我你不知道。”径直从唐铬的医药箱中翻出伤药,比列看也不看药粉的名字,直接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真是不要命了……”唐铬一把将比列手中的药粉抢过,一看,果然不是止血的药,“都搞错了啊!还好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然被毒死了怎么办?”   看着青年关切自己的模样,火龙人垂眸,眼神中有一丝说不清的黯然,“只是想止血而已,粉状的都可以……反正死不了。”   死不了?唐铬气冲冲地将龙人伤口上的营养粉抖下来,后改成止血药小心翼翼地敷上去:“真的死不了吗?要是克罗赛尔认真起来……”   空气中静默了许久,下一刻,比列嗤笑出声,“搞得好像你很担心我似的。”   “我好歹教过你体术,不希望你死了。”因为紧张,唐铬心跳得很快,“是去了城外吗?别告诉我你还想……”   下一刻,唐铬的手被比列猛地挥开,“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死了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吗?你以为我会害怕?会像秃驴那种人一样以多欺少吗?”   果然,这一刻,唐铬的内心也说不清是对比列的心疼多一些,还是对克罗赛尔的埋怨多一些。   如果这个时候对比列说什么“跟我没关系”之类的话,对于克罗赛尔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背叛吧。   “比列,你出城去吧。”第一次,唐铬说出了如此直白的,赶人走的话。   “什么?”比列好像没有听懂唐铬在说什么,“我走?好让你和你那两个情人在这座破城里逍遥吗?瓦萨格……呵,我都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这不是请求,比列,这是建议。”唐铬背过手,拿起自己靠在墙面上的阿瑞斯,递到了比列的面前:“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流血甚至死亡,但现实是,你打不过不是吗?这把刀给你,只要你听我的话出城去,我就把这个给你,就当是临时避险,我会尽力说服他们的,好吗?”   说服他们?用什么?用屁股吗?比列定定地望着唐铬,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在想什么,但唐铬却显得那样坚定,就好像只是一个单纯的建议,而不为别的。   “这时候你不该来说一句冠冕堂皇的,这都是为我好吗?”   “你知道那是冠冕堂皇,我当然也知道,说那些没用的没有意义。”唐铬凝着脸色,直视着眼前的龙人,“接受还是不接受,如果你错失了这次机会,我以后便不会再帮你。”   啊,怎么办呢?比列想,刀他确实想要,但眼下,显然还有一个他更想要的东西。   “不得不承认,你的价码很诱人,”比列没有接过唐铬的刀,反倒握住了,他拿刀的那只手,“但有一样东西,我更感兴趣。” 第120章 雷与火·“没事”   比列脸上的不怀好意过于明显,唐铬凝着脸色望着他,心说自己牺牲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啊?分明是不希望比列死,到头来却又像是他要求着比列似的。   不过最终,他只是正色,问比列道:“那你想要什么?”   比列的金色瞳眸在月光下折射出兴奋的色泽,他抬起下巴,如同一头游刃有余的野兽,慢条斯理地走在唐铬身侧:“放心,是你肯定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是你给过秃驴和那条鱼的东西。”   秃驴和那条鱼……唐铬抽了抽嘴角,虽然很形象,但克罗赛尔他们知道了肯定得气死吧。   不过,自己给了克罗赛尔和斐伽洛的东西……近乎第一时间,唐铬想到了帕恩之石,那个屡次造成自己穿越时空的神奇物件,这应该是他唯一既给过克罗赛尔,又给过斐伽洛的东西了。   “你是说帕恩之石?抱歉,自从交给了斐伽洛之后,我就不知道它被放到哪里去了。”唐铬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得把那玩意儿拿回来,就算拿不回来,也得知道它在哪儿才行,毕竟……它好像是达成穿越的关键物品。   然而令唐铬没想到的是,片刻的静默后,比列竟是笑了出来,“不对,你完全猜错了我的意思,况且……”龙人勾起唇角,自口袋中掏出了一块隐隐泛着红光的石块,伸出手,颇为大方地展现到唐铬的面前:“你说的是这玩意儿吗?我早就拿到手了……趁那条鱼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拳头再度攥紧了,忍耐,忍耐!唐铬拼命告诫自己,然而比列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的确很大程度上地点燃了他的怒火,“你个小偷!给我拿来!”他伸手意图去抢龙人手中的石头,可龙人却只抬高了自己的手臂,他的身量比唐铬高大许多,唐铬本想纵身跳跃抢夺,然而下一瞬间比列又用魔法的力量将它送到了另一只手中:“所以说,我为什么要拿我自己已有的东西来跟你交易呢?”比列说得轻巧,神色与言语之中却尽是对唐铬的挑衅。   “少不要脸!”唐铬也是被气昏头了,对方这漫不经心将他当小孩耍的态度实在是令他恼火:“你真是不识好歹,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哦是吗?说得好像你付出了很多似的,”比列挑了挑眉,“可是我并不在乎,被他们杀死又怎么样?这么多年,我早就活够了。”   哦,是吗?原来是这样吗?唐铬头脑发昏地想,那就干脆不管他的死活,叫他被克罗赛尔和斐伽洛锤扁好了!   “不过,就算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比列抬手,毫不留情的力道,将唐铬恶狠狠地重新拽回到自己面前:“你跟我一起出城吧,顺道把那些你没给过我的东西,都给一遍,嗯,这就是我提出的交易内容。”   陡然间,唐铬想到了斐伽洛他们预见的那个未来,原来……被掳到了魔兽的地界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比列的力道极大,唐铬的手臂被他拉得生疼,他一把甩开比列的手:“你实在是为难我了,除了帕恩之石,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任何符合你口中条件的东西。”   比列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目光自下而上,极为缓慢地、如同舔舐一般游走在唐铬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并没有直接告诉唐铬那是什么,而只是说:“仔细想想吧,我确定,那是你一定给得起的东西。”说完,他便转过身,步履从容地打开了通往隔壁房间的门,只留给唐铬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室内再度陷入沉寂,唐铬凝望着比列离去的方向,一时间不由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压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自作多情的“提议”。   唐铬不知道的是,房间另一头,背靠着门的比列捂住自己的腹部,被高温灼烧得凝固的伤口终于不堪重负地开裂了,滴答——滴答——血液一滴两滴洒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比列抬起手,看着自己被鲜血浸染的手掌,不由兀自嘲笑着,他自己,为什么瞒着那家伙呢?直接让他知道那两人的心狠手辣不更好?难道他竟是不想让那人担心?   真是可笑,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担心自己。   后来几天,上课时间,比列开始缺席,而克罗赛尔和斐伽洛在那之后也再没拜访过唐铬。   唐铬时不时望向窗外,企图在远方找到哪怕一丝强力魔法相互碰撞的痕迹,但强法者之间的较量,若是想瞒过所有人,又怎么会被他这种体内连自然之力都没有都普通人察觉呢?   这天晚上,下了暴雨,雷电轰鸣着整座迦南城,隆隆的声响,宛若一波接一波声势浩大的轰炸,将唐铬本就不安的内心搅弄得更加难以安宁。   今晚上比列也不打算回寝室吗?望着手中的盈幻水珠,唐铬的内心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关于雷雨,迦南的人民们都说,它是水神与雷神怒火交加所降下的天罚,就算树木被劈得焦枯,也难以生出一点火花来,第二天早上,只留下被雷霆与洪水之怒冲刷过的残败之景。   唐铬关上了灯,室内骤然间黑了下来,但很快,乍起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视线,雷声的隆隆之中,他在窗边,望见了一个手持法杖、长发卷曲的男人。   是克罗赛尔!唐铬连忙小跑上前,他黑色的眼眸与克罗赛尔透亮的紫色瞳眸对视着,一瞬间,唐铬浑身僵硬,那像是神明威严的俯视、强法者对于弱小的蔑视,却唯独不像,克罗赛尔看自己的眼神。   他的手原本放在了克罗赛尔的衣料上,意识到它没湿,唐铬不知所措地垂下手来,“克罗赛尔,你来了?”   “今天晚上天气不太好,想着不愿让你感到害怕。”一瞬间,那高不可攀的雷之法神又变回了唐铬最为熟悉的模样,他轻轻笑了笑:“怎么?你不欢迎我?”   雨声闷闷地,自窗外传来,此后便只有雨声,再无其他。   唐铬摇了摇头,虽是并不是不欢迎克罗赛尔……但来者不是比列,总令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克罗赛尔尊敬唐铬的意愿,他没有过多地触碰唐铬,而只是在为唐铬倒了杯睡前的饮品后,安安稳稳地坐到了他的床边。   “今晚上打算在这里休息吗?”唐铬这话问得,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客气。   克罗赛尔点点头,随即在唐铬的注视下躺到了床上,他为唐铬空了足够多的位置,唐铬看着那处,觉得克罗赛尔就好像在等自己乖乖躺入他的怀里。   今天晚上,克罗赛尔神色如常,但唐铬总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有一些倦怠,并且好像……状态不太好的样子。   或许潜意识里不想让克罗赛尔失望,最终唐铬还是乖乖地上了床,窝在了克罗赛尔的身边。   克罗赛尔自身后抱住了他,难道是因为下雨吗?唐铬觉得他的体温比寻常要低得多。   “克罗赛尔……”唐铬叫了克罗赛尔的名字,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   “怎么了?”轻轻将下巴放到了唐铬的头顶,克罗赛尔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知道吗?瓦萨格,我很高兴。”   “为什么?”   “在不舒服的时候,没有被你推开,我觉得我又有力量了。”克罗赛尔的声音带这些笑意,他轻轻掰了掰唐铬的肩膀,令他转过身来,于是唐铬便真的转了过去。   克罗赛尔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之前,从来不会说如此直白且肉麻的话。   “你看上去似乎很累。”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克罗赛尔的脸颊,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唐铬的心莫名地疼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想问得更加具体的,但是他不敢。   “没有。”克罗赛尔吻了吻他的额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睡觉吧。”   静默,持久的静默,久到唐铬以为克罗赛尔睡着了。   “你知道吗?比列这么晚都没有回寝室,我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出事了。”唐铬笑了笑,声音并不算大。   “……”克罗赛尔沉默着,似是睡着了,并不回答。   “克罗赛尔,你们没有联手……跟比列打架吧?”   “……”   “小雷……”   “他没事。”克罗赛尔的手轻轻抚在了唐铬的后脑上,“睡吧。”   得到了克罗赛尔这样的回答,唐铬悬着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他头抵着克罗赛尔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克罗赛尔只是垂眸看着唐铬,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笑容,他不算骗了他吧……比列,当然没事了。   龙人的自愈力极强,只要没死,就能称作没事。   只希望在被扔出城门后,那家伙能够遵守约定,不要不识好歹地又跑回来对瓦萨格做什么了。   到时候,他可就不会像这次这般,手下留情。   或许因为力量过度的损耗,缓缓地,克罗赛尔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确定第二天自己能否面色如常地面对怀中的人,所以这次,他打算早些离开。   第二天,感受着阳光打在自己身上的温度,唐铬听见了鸟叫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了眼,克罗赛尔果然已经离开了。   唐铬在书桌上看见了他留下的字条,看着克罗赛尔温柔的笔迹,唐铬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   “后天来找你,记得按时吃饭。”他是这么说的。   看了眼时间,唐铬才意识到自己起得晚了,今天早上还有课,连忙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他走到玄关前,穿上了出门用的鞋,最终不知怎么的,目光神差鬼使地落到了通往隔壁的房门上。   比列回来了吗?唐铬发誓,他没有想找这家伙同自己一起去上课的打算,他只是单纯地好奇。   于是他来到房门前,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拧动把手,推开了门。   望着房内的景象,他视线凝固、浑身僵硬,一股凉意兀地自指尖窜进他的整个身体。   泥水混杂着血水,斑驳而又凌乱地,将这个简陋的房间染得杂乱无章。   倒在门前的,是浑身血污的比列,他一只龙角被折断,翅膀耷拉在地面,掩盖住了他身下那一大滩鲜红的血迹。   看得出,他是自窗外进入房间,因为血迹混杂着泥浆,一直自窗口蜿蜒地擦划至门口——也就是此刻,唐铬的面前。   比列倒在了,通往他房间的门前。   这叫……没事?   一时间,唐铬手脚冰凉,他不敢想象,或许就在昨晚自己同克罗赛尔相拥而眠的时候,分明知晓这一切的比列正抬起手,将指尖堪堪抵到门边。   不过最终,他没有选择。 第121章 火·治疗与交易   唐铬第一时间拿出医药箱,蹲下身,吃力地翻过比列的身体,开始仔细检查起他身体上的伤口。   手臂与肩颈处,能看见伤口愈合的肉粉色痕迹,龙人的自愈力极强,一时间唐铬也难以判定它原本究竟有多深。   头部的断角与腹部的伤痕看着最为严重,或许是因为火系魔法迫使血液凝固,现在这两处已经不再往外拼命往外渗血了,想必龙人特殊的体质救了比列一命。   确定了比列暂时没事,唐铬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他的手却一直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愤怒。   虽然他知道克罗赛尔他们同比列动手会造成极大的伤害,但是当这份伤害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一时间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克罗赛尔骗了他,又不算骗了他,咬着牙,唐铬一边吃力地将比列拖回自己的房间,一边无不悲哀地想道——或许在克罗赛尔看来,留比列一条小命,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了。   将比列身上破败不堪的衣物脱下,实在脱不了或同伤口粘连的,唐铬也用剪子给它剪烂了,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找来抹布为比列擦拭身子,他的身体很脏,泥污与血浆混杂,唐铬的毛巾足足重新洗了三四次,才勉强将他清理成了原先那副样子。   就是这只断掉的角……唐铬颤抖着手,轻轻触碰到了比列的断角上,后者蹙眉,意识不清地梦呓着,唐铬不知道这对于龙人来说是不是很重的伤,为了保险,他还是找来纱布将比列的角小心翼翼地缠上,当然,他身体尚且还未愈合的其他部位,唐铬也同样没有放过。   还好跟黑提前说过,如果他没有按时到教室,就由黑带领学生们进行新一天的训练,比列如今这幅未曾变身的样子,是万万不可以被除了知道他真实身份外的其他人瞧见的。   等处理完比列,大半天已经过去了,唐铬看着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惋惜还是心痛了。   一直到入夜,比列都没有醒来,期间唐铬给他喂了几次食,他都拒不配合,这个总喜欢跟人唱反调的家伙……就算闭着眼睛也不安宁啊。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克罗赛尔和斐伽洛似乎都没有到访的打算,唐铬简直难以想象这样的比列再对上他们俩又会是怎样的后果。   看来,终究不能再让比列留在迦南了。   怎么办?等比列醒来要将他送走吗?一时间唐铬头痛欲裂,忙活了一整天,他其实也已经很累了,但做好决定的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房间并把门锁好,他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打算,准备去联系交通工具,发誓一定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将比列送回迦南。   租完马车回到桥西,已经是后半夜了。   唐铬打开门,看见比列仍旧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不免松了一口气,还好,看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比列没有醒来,而克罗赛尔和斐伽洛耶未曾到访。   唐铬坐在床边,望着比列的睡颜,忽然觉得这家伙睡着了也挺好的,起码不会气人,也不会做出任何超乎常理之外的事情,想着,唐铬眨眨眼,这时候他忽然发现,比列角上自己留下的包扎不翼而飞了。   手指再度小心翼翼地戳到那角上,睡梦中的比列蹙眉哼唧了一声,唐铬凑近比列那处……不知是不他是的错觉,他总觉得比列的角好像长长了些。   这难道也是因为龙人超强的自愈力吗?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唐铬想碰碰龙角的顶端,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臂被捉住了。   “摸够了吗?”比列金色的瞳眸在黑夜中宛如发光的宝石,他蹙着眉望过来,在与唐铬对视的瞬间,他冷哼一声,将唐铬的手臂甩回了原处。   “抱歉,我不知道你醒了。”唐铬顿了顿,随即盯着比列道:“从我回来的时候开始,你一直醒着?”   对于唐铬的疑问,比列不置可否,他只直挺挺地躺在唐铬的被褥里,细细闻着鼻腔中唐铬的味道:“我怎么裸着?你给换的?”他问。   唐铬一愣,他没想到比列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不过……他又没有脱比列的内裤,那叫裸着吗?“有血和泥,很不干净,有些地方跟伤口粘在一起,所以我给剪了扔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操……”比列骂了一声,随后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力量亏空了,现在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听闻这话,唐铬心中先是一喜,看来他不用再害怕比列在他面前造次了,这世上竟还有这等好事?   “当然,制服你肯定是没什么问题。”青年的心思过于好猜,斜瞥了他一眼,比列毫不犹豫地泼冷水道。   “哦,”唐铬敛去了笑容,沉默片刻,他垂下了眼睫:“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克罗赛尔他们……”   比列的回答极为简单:“那场大雨,是他们的手笔,火遇上暴雨……结果显而易见,我被他们扔到了城门外,就是这么简单。”   比列的语气颇有几分黯然,这样不带狂气的他,反倒令唐铬有些不习惯了,然而唐铬也并没有想过,此时的比列,其实有故意示弱之嫌。   “我代他们向你道歉。”最终,唐铬只能这么说。   “你?有什么资格。”比列嗤笑一声,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   不去搭理比列的故意挑衅,唐铬深吸一口气:“不过,你擅自回来的这个行为实在是太冒险了,要是昨天晚上被克罗赛尔撞见……”说到一半,唐铬哑火了,他瞬间意识到这话不应该在比列面前说出口,然而已经晚了。   “是啊,我也真是闲得慌,想着你承诺的那个交易,用尽力量爬回来,谁知道会撞见你跟那个秃驴的亲热戏呢?”比列笑得越灿烂,割在唐铬心中的伤痕便有多深。   “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苍白了,但却是此刻唐铬唯一能说的,“……我会陪你出去,给你想要的东西,马车,我已经准备好了,今晚上就能出发。”   说到底,比列本来可以不用回来的……这一刻,唐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只是难受,十分难受。   或许从一开始,事情就已经错得离谱了。   比列沉默了,他凝视着唐铬,许久都没有说话,一直等到唐铬再度看向他,他才问:“这回你不好奇,那个东西是什么了?”   无论是什么,都得给吧?这话唐铬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摇头,因为他已经不想再看见那样血肉模糊的场景了。   “那好。”揭开被子,此刻的比列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毫不犹豫地指挥唐铬道:“帮我准备一套新衣服,然后,出发吧。”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望着在自己面前换衣服的比列,唐铬的内心极度复杂,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却又始终想不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啧,这裤子也太小了。”唐铬的衣物比列穿着有些勉强,满脸黑线地走到比列面前,当唐铬看见比列下方那鼓囊囊的位置,他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龙,可真是不知检点的种族,他想。   二人肩并着肩,坐在狭小的马车内,唐铬暗暗观察着比列,心中暗叹这小子恢复之神速,简直害他白担心一场了,谁能想到在今天早上,这家伙就跟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分别呢?   马车开始行驶,大概不到天亮就能出迦南,唐铬其实有些困了,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睡不着。   因为他发现比列在看他。   “看什么看?”蹙起眉,唐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觉得,如果不是这家伙太不好说话,事情或许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现在,我可以要了。”夜色中,比列的眼神宛若一只进入捕猎模式的大猫,他微微眯起那金色的眼瞳:“坐过来。”他说。   什么?隐隐意识到比列说的是什么,唐铬浑身僵硬,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可是你还没有跟我说究竟是什么。”   给过克罗赛尔和斐伽洛的东西……迎着比列的视线,周遭的空气顷刻间炙热了起来,唐铬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应该不会吧,比列应该不是那么荒唐的人,况且……他跟比列,实在是太倒胃口了些。   “你跟他们接吻,还帮他们解决过生理需求,”比列勾起唇角,舌尖轻微舔舐着嘴唇,“我也想要。”   “别开玩笑了!”唐铬简直不可置信,他想不通为什么,比列竟然会要这个?“我是在帮你!你犯不着用这种方式侮辱我吧。”   “什么侮辱?”比列半笑不笑地,“就不能是我单纯想要吗?老实说,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以前不愿意承认,现在我看开了,说到底,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行?”   唐铬简直可以说是气得浑身发抖,“不可能!不行!”他厉声拒绝道,有克罗赛尔和斐伽洛就已经够乱了,他想不通为什么比列还非要掺和进来,“我可以带你去艳巷,找几个你喜欢的。”龙族,真是无可救药。   “那些都没意思,”此刻,比列虽是笑着,但那笑意却无端令唐铬不寒而栗,“我就要你,别的谁都不行。”说完,他顿了顿,“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坏处吧?我也会帮你的,而且,我技术很不错。”   唐铬气急,“闭嘴!”他一拳朝比列的脸上砸过去,然而比列却抓住了他的手臂,一不做二不休地将他扯进怀里。   “哈……你可真是——”耳阔感受到一阵湿腻,伴随着比列呼出来的热气,唐铬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此刻,他正被比列死死抱在怀里,而比列正极富暗示性地,舔舐着他的耳朵! 第122章 火·禁锢   可以说,唐铬的半边身子都是麻痹的。   他就那样被比列禁锢在怀里,比列的舌头宽厚而又滚烫,舌面正一下一下地,刷在他的耳朵上。   一瞬间,唐铬想到了那些相互舔舐彼此身体的魔兽,据说,地位更高的一方,会用舔舐对方的皮毛来确立并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如同……比列如今这样。   果然,比起人类,比列更像是一头还未融入人类生活的野兽。   耳垂被龙人的尖牙轻轻咬住,唐铬绷紧了身子,死命抓住了比列的手臂,他感觉自己脆弱的耳垂就要被尖利的牙齿洞穿,“比列,你别胡闹。”   毫无疑问,他的身体是颤抖的,不单单因为此刻正在这狭小的马车内,还因为……他的内心忽然生出了一种即将被野兽拆吃入腹的惊恐。   “你手上的皮肤那么糙,身上的倒是嫩得很。”喉结被比列咬住,龙人勾起唇角,笑得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劝你不要动,要是我的牙齿刺穿了你的喉管,那就好玩了。”   干脆杀死我好了!唐铬无声地发着力,却无法撼动比列分毫,比列的动作很狂乱,他的手伸入了唐铬的衣内,来回按压抚摸着,一瞬间唐铬甚至觉得自己在比列眼中是什么值得被赏玩的艺术品。   唐铬呆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就好像一块砧板上的鱼肉,不敢惊扰一个狂热的美食家。   直到比列的鼻息离开了他的脖颈,来到他的肩膀,唐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沉声道:“比列,你做这种事,就不怕被克罗赛尔他们知道?”   闻言,怔愣片刻,比列笑了出来,他高挺的鼻梁磨蹭在唐铬的肩窝处,声音低低地:“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什么时候该炫耀,什么时候不该……”说着,他拉着唐铬的手,抚向自己炙热的躯体:“快点,别浪费时间了,帮我弄……”   这一刻,唐铬宁愿自己失聪了。他脑子一片混沌,脑海中只有一个疑惑——难道说,其实对于他们四个来说,这个“感知共享”的功能其实是可以控制的?只是克罗赛尔和斐伽洛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而已?   烫热的触感以及对于事实的震惊近乎麻痹了唐铬的神经,许久后他才触电一般打算缩回手,然而比列的手却已然覆盖在了唐铬的手上,唐铬感觉,自己的手心地揉捏在了那个罪孽的地方,比列看着他,轻笑着,他的腰被抱住,近乎整个人都贴在对方的身上,这超乎寻常的距离……他跟比列……   唐铬花了很长时间才迟迟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比列做这种事,斐伽洛也好、克罗赛尔也罢,起码这两个人在唐铬看来都是漂亮的美人,而比列……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比列划入自己的择偶范围之内,在他心中,没有比他和比列干这种事更颠覆的事实。   “你他妈的!滚开!”终于想清眼前是怎么回事的唐铬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为了防止他乱跑,比列一不做二不休地将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他用手臂钳住他,用双腿夹住他,他从没想过跟这人近距离接触会是一件这样愉悦的事,青年的身体被他掌控是事实令他过于兴奋了,以至于他笑出了声——   “你可真是傻啊,都被人抱到摸成那个样子了才反应过来要打人?”比列的声音宛若恶魔的低语,响在唐铬而侧:“真想把你玩到死。”   唐铬看向比列,内心不无惊恐,在他看来比列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因为兴奋,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危险的竖瞳,他的身体开始变得炙热,比先前唐铬所接触的任何一次都要炙热得多,他看向唐铬的眼神,令唐铬想到了觊觎珠宝的恶龙,那样地原始、贪婪。   “比列,你清醒一点!”唐铬拼命掰扯着比列的头,他希望对方不要再啃咬他的皮肤,很疼,而且流出了血来,他本想避开比列坚硬且受伤的龙角,但激动之下,他抓住了它们。   一瞬间,唐铬觉得比列的身躯颤抖了一下。   “摸哪儿呢你?”皮笑肉不笑地,比列抬头看着唐铬的脸,“也可以,你不想摸那里,摸角也差不多。”   被烫到一般,唐铬猛然间松开了抓住龙角的手,然而比列的喃喃低语却并未因此停歇:“等会儿干你的时候,你干脆一只手抓住一个,我会表现更好的,你说呢?”   “滚!滚开!”   “可惜不能炫耀,”比列蹙了蹙眉,像是完全听不懂唐铬的话,失神一般喃喃自语起来,“真想知道那条鱼看见我们抱在一起的表情呢。”   鱼?斐伽洛?比列语气中的恶意过大,唐铬近乎瞬间警觉起来:“斐伽洛他怎么样了?”   “他?”比列静默了片刻,嗬嗬地笑了起来,那是因打倒敌人而纯粹的自得,也是面对手下败将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当然是死了啊,不然我怎么可能活着?”   “啪——”   一声脆响,比列的脸颊歪向一边,他抬起眼,看到的是面色煞白的唐铬:“你怎么可以!你怎么敢!”   失去理智上前掐住比列脖子的时候,唐铬的心脏传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绞痛,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问问斐伽洛的行踪,毕竟那天晚上克罗赛尔来到他身边的时候,看上去并没受到太大的伤害。   对方可是比列,能将比列折磨成那副血肉模糊的模样,对方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唐铬生气了,无语伦比地生气,一瞬间,他甚至对比列产生了“为什么他没死”这样的想法,这一刻的恶意令他自己都觉得胆寒,这迫使他猛然间放开了比列,而比列也凝着脸色,半支起身子,他抚了抚自己脖颈间的红痕,状似无所谓地说:“唔,刚刚已经驶出城门了啊。”   “你是骗我的,对吧。”好不容易找回了那么一丁点理智,唐铬听见自己吼道:“你是骗我的。”   比列并不回答他,而只是冷眼盯住他,许久后才说:“要是我死了,你会有这一半伤心吗?”   啪嗒——啪嗒——   唐铬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下了泪来,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他的灵魂已经麻木了,他站起身,向马车外走去:“我要去看看。”   “但你还什么都没给……”   “滚开!”唐铬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你这头无知的野兽!我真是后悔救了你!”   一瞬间,唐铬看见,比列眼中的神态变化了。   从无所畏惧的笑意到怨愤而纯粹的恨,只不过花了两秒的时间:“你不许走。”马车的出口处,骤然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你还什么都没给我。”   然而唐铬就跟没听见他的声音、没看见他设立的魔法那般,回过头,义无反顾地向那处走去。   让这个对自己毫不在意的人烧成灰烬吧,被火包裹着,他将永远无法挣脱我,一瞬间,这个意识侵占了比列的大脑。   然而下一瞬间,青年化作一团灰烬的模样又侵占了他的脑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骤然间笼罩了他的意识。   猛然将那人拽入怀中,比列狠下心,选择用魔法将他掐晕。   闭上眼睛的青年安然无恙地缩在他的怀中,仿佛他就是他唯一的依靠,比列轻轻地抚摸着唐铬的脸颊,最终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好想抓紧他,就算无数次,他不被选择……   ·   约摸到了午时,马车慢了下来,比列意识到怀中的人需要喝水吃饭了,他勒紧了缰绳,令马车停下,然后召来了魔兽,为叫它们为他采来人类能吃的食物。   他会用嘴巴将食物嚼碎,然后哺喂进那人的口中。   比列想得是那样理所当然,就好像天生就该如此,他甚至已经打算好了,等青年醒过来,他会接管他的一切衣食住行,不让他被秃驴人鱼和黄毛发现,虽然没有经验,但他相信他能做好的。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让他忘掉其他所有的人吧,重新揭开帘子,望着坐在马车内部昏睡的青年,比列面无表情地想道,他已经受够了那些绝情的话语、那些拒绝的动作了。   重新坐回到青年的身边,比列掰过他的肩膀,让他倒在自己的怀中。   等他稍微冷静了下来,便将手掏入了自己的口袋中,他需要通过观察石头的颜色确认自己的力量究竟恢复了多少,然而他却发现,帕恩之石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翠绿的颜色。   看来,木来了,或者说,在来的路上。   比列的额角渗出了点点的汗珠,他明白在力量亏空的情况下,自己根本敌不过力量丰沛的木之少主。   没有人比龙人更清楚,当年在林木之森究竟发生了什么,说起来,那家伙好像也是一个仅次于自己的可怜人,比列笑了笑,却并不能因此缓解自己或许即将失去青年的恐慌。   通过石头,他能感受到那黄毛得知真相后的震怒,这股翠绿的、强大的木之力,是得知自己被背叛、被欺骗的结果。   一时间比列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嘲笑那家伙了,终于,有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可怜人了。   做出决策,只需要一瞬间的判断,将青年抱在怀中,比列抖动缰绳,改变了马车原本去往的方向。   当初瓦萨格忽然消失的那座火山,火之自然力浓郁,足以掩盖掉他身上的一切气息,相信哪怕是黄毛,也很难第一时间找到正确的方向。   看呐,望着怀里的青年,比列无声地嘲笑着,你的男人们来找你了,而此刻将你留在怀中的我,是唯一没被你承认身份的那一个。   为什么?凭什么?比列觉得,或许只有无休止的侵犯,才能缓解他内心因不公产生的一切情绪。 第123章 火木雷·交战与再次   唐铬是因为周身的高温和身体的禁锢感而醒来的。   比列的红发痒痒地垂落在他的脸颊旁,自下而上地,他看见了比列神色紧绷的脸。   啊,这么看来,这家伙长得还是挺英俊的嘛,默不作声地,唐铬想道,他本欲借力令自己从比列怀中起身,因为在他看来此刻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尴尬。   然而比列却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回原地,“别出声。”   下意识安静了下来,唐铬这才注意到周遭是无与伦比的静默,他记得在被比列按昏之前,他们好像是在疯狂奔腾的马车上,而眼下……好像依旧是在马车上,只不过车辆停了下来,周围的环境很热,空气中似乎有硫磺的味道。   这样的场景,顷刻间令唐铬浑身紧绷起来,是火山!一种既定的预感兀地侵蚀了他的大脑,“石头!快把给我!”手不由分说地朝比列的口袋探去,比列阻止不及,被唐铬一下子顺走了兜里的东西。   火山与发亮的石头,这是“那个时刻”到来的重要信号,唐铬本以为,最坏的情况不过它颜色又变为耀目的赤红。   然而,眼底的翠绿却令他怔愣了,唐铬下意识地望向四周——莱耶?这是不是说明莱耶在这里?   唐铬疯狂地挣扎起来,马车开始剧烈地摇晃,比列低骂一声,死死地摁住他,那滚烫而炙热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他近乎完全被这家伙压在了马车的座椅上。   “想跟黄毛走?”比列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容:“你恐怕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吧。”   莱耶!果然是莱耶回来了!一瞬间,唐铬的内心是欣喜的,但比列的话语却不免又令他感到困惑,什么意思?难道说……莱耶现在的情况是……   还没等唐铬想清楚这个问题,下一秒,一只泛着苍翠绿光的箭矢便以破空之势从外壁刺入,瞬间便将这辆唐铬花重金租赁来的马车被捅了个对穿。   “啧。”比列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他一只手箍住了唐铬的腰部,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天空,兀地,他说:“足够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马车碎裂的木屑、火光,与植物的残害倒映在唐铬的眼眸中,下一刻,成群结队的魔兽如潮水般自山的另一头涌来,有三阶的,有四阶的,它们多为飞行类,此刻竟张着翅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防御法阵——似乎只为了将唐铬与比列所在的方向掩护。   “抓稳了。”比列说着,竟领起唐铬的后领,将他向天空高高地抛去。   唐铬的身体腾飞起来,风猎猎刮过他的衣衫,他知道比列的力气足够大,但他从没想过,竟会大到足以单手将他扔向天空的程度。   怎么办?他会死么?唐铬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速下坠,然而一瞬间,在魔兽们展翅的缝隙里,明明灭灭地,他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莱耶,此刻他正睁着他翠绿的眼眸,同样望向自己,不过一秒的时间,却好像被拉长至了永恒。   唐铬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目眦欲裂?还是愤恨?亦或者……伤心?唐铬不知道,他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明白,此刻的莱耶,已经跟自己所熟识的那个大不相同了。   一个眨眼的功夫,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只在下一刻,唐铬的身体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风压,他并没有跌回地面,而是被承托在了一个强有力的生物之上,唐铬下意识地抓紧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物品——他感觉自己乘着这个东西飞了起来,飞得好高、好高。   等他睁开眼,他才发现自己正骑在一条红龙的背上,而他紧紧抱住的东西正是龙头上的角。   “我会带你走的。”比列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脑海,他似乎听见了比列轻蔑的笑:“你看看,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为了你,就不会有这一场场的闹剧。”   一道闪着翠色光焰的箭矢以破空之势毫不犹豫地射过来,被比列堪堪躲过。   唐铬注意到比列身躯的不稳,“你的力量不是亏空了吗?”他的整个身体都趴在了比列的背上,嘴唇近乎挨着比列头顶的龙鳞,他说:“这种状态,能维持多长时间。”   静默片刻,比列回答:“直到我死。”   “放我下去吧!”唐铬喊了出来,又一只箭矢射了过来,它擦过了比列的皮肤,唐铬看见巨龙流出血来,但那血似乎成为了某种植物的滋养品,那处伤口上,立马长满了绿植与红花,“你撑不了多久的!我会去跟莱耶好好说!不会让他伤害你!停下!”   唐铬急了,打从心眼里急了,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虽然极度不愿承认,但内心深处,他真的不希望比列受伤。哪怕好几次,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差点让他想杀了他,但他无法抑制内心深处这莫名的情感。   “哈,看呐,有更多的人来了。”比列没有回应唐铬的请求,唐铬只看见空气中骤然间裂开了一道被雷电劈开的缝隙,克罗赛尔拿着法杖,自内里走了出来。   一瞬间,唐铬心凉了半截,他下意识向周围望去,却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斐伽洛没在。   “你猜,这次是谁死呢?”比列的声音带着些许癫狂,唐铬恨极,一口咬住了他的龙鳞:“快说!快说!你是骗我的……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骗?”比列轻笑一声,噗嗤,这回,莱耶的箭矢正中他的腹部:“我不像你,从来不骗人。”   “不……不不不……不要……”唐铬哭了出来,他向克罗赛尔,向莱耶伸出手,希望能够阻止眼下发生的一切,然而,雷电的轰鸣却协同着一支毫不掩盖杀意的箭矢,一齐袭来。   比列躲过了吗?唐铬不知道,他只感觉巨龙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下坠。   他看见克罗赛尔高临于天空,手持费法,眼神是那样冷漠。   他看见莱耶敛去了一切笑意,金色的发丝因纯粹而磅礴的木之力而飘散在空中。   他们是庇佑盖提亚大陆的法神,此刻,亦是追寻债务的寻仇之人。   “看呐,瓦萨格,这就是你种下的苦果。”恍惚间,唐铬感觉自己重新被比列抱进了怀中,终于,龙人无力维持巨龙的形态,只张着遍体鳞伤的翅膀,飞速向下坠去。   唐铬看见,他的身体上爬满了恐怖的绿植,那是木之力即将夺去他生之力的征兆。   他感觉到,一股股温热的血液,自比列的身体浸染到自己的衣衫上。   比列隔绝了他的视线,始终不让他落入任何人的眼中,就好像以这样的方式,他就能将他独自占有。   “瓦萨格,你不会死的,会有人为了救你而不惜一切,可惜那个人不是我。”看着唐铬,比列似乎笑了,他紧紧地将唐铬抱入怀中,他的声音炙热地贴在他的耳侧:“我只会是拉你跟我一同坠入深渊的那一个,怎么样?够特殊吧?哈哈哈,作为惩罚,我会如你的意,跟那条鱼一起去死的,高兴吗?哈哈哈哈哈,好像……又走了老路。”   不,不不不!唐铬无声地抓住了比列的手,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朝一夕之间,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太多。   坠落,持续的坠落,火山的温度,近乎要将唐铬烤化了。   在帕恩之石骤然亮起的绿光之中,唐铬看见克罗赛尔划破虚空、向自己伸出手。   紫色祭司着急了么?唐铬想,他本可以抓住他的,但最后一刻,他没有伸手,或许是气恼他骗了他?又或许是他认为他不该下如此重的手?唐铬不知道了,但他唯一确定的是,当他看见克罗赛尔那双染上了悲伤与绝望的眼眸时,他忽然什么也不怪了。   他还看见,莱耶试图操控植物,意图将他从火山的滚烫中捞出,然而在这样的地方,无论什么样的植物,终究全部顷刻间枯萎下去,他没有被他营救,他也没能试着抓住他拼命伸来的藤蔓。   唐铬知道,莱耶变了,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再仅仅只有温柔,更多的是一种诘问、是一种怨愤,当然还有浓浓的不舍。   这又是为什么呢?唐铬想,却也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被帕恩之石的力量包裹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了。   穿越吧,穿越吧,这回又会到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呢?   唐铬想,如果他的死亡能够终结这一切,那么就让他去死吧,他再也不要犯错了,他再也不想去招惹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为自己伤心,更不要再卷入如今这样,充斥着醋意与血腥味的情感关系图。   比列和克罗赛尔说得没错,他招惹了太多的人,这是不应该的。   所谓的爱,往往容不下那样许多。   克罗赛尔斐伽洛也好,比列也好,甚至莱耶……他们都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被他这样的小人物绊住脚步。   那些荒唐的、淫秽的、争风吃醋甚至互相残杀的局面,都不应该发生在这四个人之中。   这一刻,唐铬下定了决心,如果回到过去,他想要改变历史。   让自己成为不被任何人在意的普通人,这是他的使命。   黑暗。   黑暗。   黑暗。   虚空之中,唐铬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   他没有死,因为他发觉,自己能够睁开眼了。   望着碧蓝的天空,他听见了马的嘶鸣,和商贩间叫卖讲价的声音。   他睡在一处干软的稻草垫上,意识到这一点的唐铬起身,他发觉自己仍旧穿着原先的衣物,甚至手中,还攥着已然失去了光芒的帕恩之石。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前繁华的景象令唐铬睁大了双眼。   毫无疑问,这个地方是迦南,亦或者说——是曾经的迦南。   高耸的城门与印刻在城门口的两大法神像,印证了唐铬的猜想。   对,旧时期的迦南,只以为自然之力受两位神明的管辖,一雷二水,他们创造了风雨雷电,为百姓带来丰收。   迈步离开了马棚,后背空空的唐铬还有些许的不习惯——老朋友阿瑞斯已经不在他的身边,如果遇上了麻烦,唐铬或许只能赤手空……不对。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唐铬面露喜色。   对哦,这个时期的迦南,冷兵器还未曾凋落,如果他愿意,他能够买到很多自己称心如意的武器。   缓缓地,唐铬攥紧了自己胸膛前的衣料,就好像将自己跳动的心脏死死握在了手中。   虽然短暂地逃避了那如地狱一般的图景,但想着发生的所有,唐铬的内心并没有感到轻松。 第124章 火·飞速再遇   虽然离开了原先的迦南,但唐铬在如今的旧迦南,过得也还不错。   此时的迦南还没因地域被分为三六九等,许多年轻有力的男子能够凭借自己的体力,到城外去依靠猎杀魔兽为生。   猎杀魔兽毕竟是老本行,唐铬自是当仁不让地加入其中,因为实力过人,他很快便在迦南外沿取得了不小的威望。   城外杀魔兽,到了城内,唐铬便偶尔会拾起自己教师的工作,试图将自己舞弄刀枪的经验传授眼前这些热情的旧迦南民众。   那些小伙子都说,唐铬就像是一个实力过人且没有感情的傀儡,神秘而又酷炫。   唐铬也知道,自己变了许多,或许是为了忘记在那时的迦南所发生的种种,他的身体选择用无止境的战斗来麻痹自己,他不愿去想斐伽洛、比列克罗赛尔和莱耶,即使他清楚,这个时期的他们或许就在这座城里。   他想,如果他们未曾遇见、未曾产生过那样的牵绊,那么或许事情还不至于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是他的错,才让原本应该高高在上的他们落得了自相残杀的局面。   或许是为了逃避他们四个,又或许是不愿再想起在这城里发生的种种,唐铬早早地决定,等时机成熟后,要找一个机会离开这座充满着回忆的城池,是时候去其他地方转转了,唐铬想,其实他有点想回克法去。   征兵的消息,在唐铬下定决心后不久传来。   要打仗了,但迦南外沿的小伙子们都很高兴,因为如今迦南魔法师数量寥寥,所以主要战力,还得依靠这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   拥有武力的士兵能领到的军饷很多,不光足够供给他们自己,家人也能够凭借这笔钱获得优厚的生活。   听闻这个消息,从没当过兵的唐铬也心动了,能够为迦南出力的事情,他是愿意去做的。   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也果然毫无悬念地入了选。   听说是威名赫赫的贝利亚尔将军亲自操练新兵,那是一位精通刀法体术的强大将领,不知道那人的身法如何,武艺与武艺之间的碰撞总是令人感到期待的,唐铬跃跃欲试,甚至有一种要和那位将军一较高下的冲动。   可当他穿着单薄的布甲,站在新兵士之中,抬头望见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时,他还是忍不住在内心狠狠爆了句粗口。   那是……贝利亚尔将军?不不不,那是比列才对吧!但……一个是守护迦南和平的英雄,一个是为祸一方的迦南逃犯,任谁都不能将这两位南辕北辙的人物联系到一起吧!   相传贝利亚尔将军气质稳重,处事刚猛,在迦南威望极高,不久以后的那场军事行动,也将全靠他指挥作战。   不对,一定是搞错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唐铬头痛欲裂,说不定只是长得像而已,距离太远,仅仅凭借那红发和高马尾就认定贝利亚尔将军跟比列是同一个人或许有些武断,他想。   他们之间隔了数百米,一时间看错了也正常。   但为了保险起见,唐铬还是连夜买了一套假的毛发和胡须贴在了脸上,毕竟如果那人真的是比列,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说好的不产生交集的,不是吗?   所幸那位贝利亚尔将军日理万机,并不是每天都有时间前来观看新兵操练,而且就算来了,也不会近距离观看每一个士兵的操练情况,只偶尔选一个方阵进行抽查。   事到如今,唐铬已经学会了谨慎,即使知道抽到自己队的概率不大,他也还是尽职尽责地将胡须贴在脸上以防那人认出自己,他甚至暗自懊恼自己的毛发并不旺盛,不像有的有些同队小兵,毛发旺盛到足以遮盖自己的半边脸颊。   远征的时间一天天近了,唐铬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些兵是迦南为了攻打灵木之森所专门操练的,因为魔法师的数量日益增多,而作为施展魔法媒介的道具,灵木只在灵木之森产出,迦南高层不满于木之一族的垄断,所以打算采取强硬的军事措施。   一时间唐铬慌了神,他曾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次战役的起因经过结果,如果说眼前的贝利亚尔将军就是比列,那也就是说,与魔龙勾结,灵木之森大面积焚毁的也就是他……那么那个在最后关头开弓射向将军的灵木之森新王……不就是莱耶?   这是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历史节点,唐铬感觉自己半身都是麻木的,分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去做任何同他们四个有牵连的事,但这一刻,唐铬意识到了一句轻飘飘的“改变历史”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或许的因为想得过于入神,唐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呆愣的模样已经落入了某人的眼中。   “发什么呆?不像话。”熟悉的声音,近乎令唐铬浑身一颤,他望见了那抹红色的发尾——比列,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面前的?   唐铬头也不敢抬,只在队长的注视下灰溜溜地跑回到队伍之中,听着队长诚惶诚恐的汇报,唐铬冷汗都流了下来,他的胡子没掉吧?比列没看出来吧?   他大气也不敢出,只感受着比列的视线,久久不愿抬起头来,因为单只是闻到贝利亚尔将军身上的气息,他就已经断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比列没错。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譬如比列为什么要以这样的身份混入迦南?后来又为什么变成了那副街头混混一般无赖的模样?   在队长带领下的指挥下进行着动作,唐铬确信自己没有太大的失误,只不过因为不想被比列认出,他近乎一直低着头,或微微别过脸,避免对方直接的视线。   然而十分不幸的是,方才那个小插曲显然已经让比列注意到了他,训练成果展示结束后,那家伙伸出手,指了一下唐铬所在的方向:“那个小兵,出来。”   无法,唐铬只能走出去。   他的站姿是挺拔的,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他的身高比比列矮小一些,所以就算他目视前方,也不至于真正与比列对视。   “啧,抬头。”站在他的面前,比例简短吩咐道。   唐铬在心中破口大骂,但身体还是照做了,只是他的眼眸下垂,仍旧没有直视比列的眼睛。   “这个人,甚至没有勇气直视我,上了战场,也不会有勇气直视他的敌人!调到炊事班去负责后勤,我们不需要没种的士兵。”说完,比列便径直约过唐铬,不再看他。   操!果然无论是那个时期的比列,都一样跟他过不去啊!唐铬攥紧了拳头,如果下达这个命令的不是比列,而是其他长官,他一定会试着为自己争取,他要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他在战斗上的优秀。   但此刻,虽是内心愤懑,但最终唐铬还是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这样就不用时刻被比列盯着,害怕自己都身份被暴露了吧。   “大人,能否再考虑一下,唐铬是所有士兵之中战斗能力最强的一个。”队长发话了,看来唐铬平日的表现,他也有记在心中。   到了旧迦南,唐铬便用回了自己的本名,或许是真的决心改头换面了,瓦萨格这个名字,起码短时间内,他不打算再使用。   “唐铬?”贝利亚尔转过身,盯了那脊背挺直的青年一眼,随即轻笑一声:“他甚至不会为自己开口争取,如果真的想当兵,我相信他不会保持沉默。”   暗暗地,唐铬攥紧了拳头。   的确,这话说得没错,成为勇士,在战场上厮杀,是唐铬的心愿之一,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最终,贝利亚只尔留下一句:“我的军队里不需要懦夫。”便离开了。   该死的!   因为比列的一句话,唐铬被调到了炊事班去,他又花了好多天的时间,才适应了炊事班的生活。   因为力气大身手好,所以砍柴烧水之类的事,一般都是他去做。   这无疑唐铬带来了极大程度上的自由,曾经他总是背着阿瑞斯到处晃悠,如今他的背上的东西换成了大竹篓,虽然内心深处依旧有些遗憾,但一想到这次出征杀的不是魔兽,而是人,还是灵木之森的人,他就觉得或许变成炊事员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个时期的莱耶克罗赛尔和斐伽洛,都是什么样子呢?   出征的命令已经正式下达,临行前一天,唐铬终究还是敌不过内心的渴望,怀着一丝隐秘的希望,跑去了云雷之塔和近心湖。   斐伽洛真的死了吗?望着隐隐泛着蓝色光芒的湖面,唐铬俯身,用手轻轻捧起了一捧水,放在脸颊旁,爱抚一般轻轻感受。   “斐伽洛,斐伽洛……你在哪里。”他无声地叫着斐伽洛的名字,一瞬间,泪水划过了他的脸颊,落入了他捧起的湖水中。   然而周围的世界依旧静默,从始至终,斐伽洛都未曾出现。   比列说,他已经死了。   唐铬不愿相信,潜意识告诉他,斐伽洛不会死,但当他想到血肉模糊的比列,想到那人最后抱紧自己的温度,想到那样的景象再落到斐伽洛的身体上,他的心就微微发痛。   他甚至害怕,当他再度遇见贝利亚尔,会不会失控地问出那个问题。   每当他远远地看见贝利亚尔将军,便会想起在坠落的时刻,比列脸上的神情。   他感到痛心,以至于他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   终究,他不愿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步履虚浮的唐铬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着眼前这栋熟悉的建筑。   云雷之塔,果然从这个时期开始,就是这幅模样。   不过与唐铬印象中的不同,此时它的周身没有被丰沛的雷电之力所缠绕,下方也没有严格控制进出的守卫,甚至连那处入口,都没有屏障的间隔。   看一眼就行了,离开吧。唐铬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他的脚步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短短的路程,与克罗赛尔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唐铬的脑海中。   他该怎么忘记,那因失去而无措的眼神。   他如何不愧疚,最后没有牵住他的手。   终究,他还是惹克罗赛尔不高兴了吧。   一步步迈入塔中,内里纤尘不染,看得出有人定期前来打扫。   唐铬在那扇熟悉的门前驻足。   他的目光停留在门旁的木刻的小字上。   “祭司已出城远去,各项事宜请移交至其家族代为管理。”   看来他没有找错地方,只是这个时候,克罗赛尔已经出远门离开了。   为什么要出远门呢?这个时候,克罗赛尔的眼睛已经痊愈了吗?唐铬的手轻轻抚在门上,无声地在心中询问着,最终,转身离去。   希望他们都没事。   一时间,唐铬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一时期,好像只有身为贝利亚尔将军的比列还身处迦南城中。 第125章 火·炊事员的生活   漫漫的行军旅途很快开始了。   作为炊事员,唐铬的活儿很杂,有时候他不光负责负责做饭,还负责将饭食分发到士兵们的碗中,如果遇上了有水的地界,他还会跟伙伴们一起挑水然后用火烧热,让将士们能够久违地洗一次热水澡。   虽然不能上前线,但这份工作还是给了唐铬十足的成就感,他跟随着行军的大部队,一路向北迈进,路上,他望见了迦南城外的平原山川、江流湖泊,偶尔,他也会想起自己和小雷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但这些时光,终究都过去了啊。   虽然同样在行军的大队伍中,但唐铬却并没有太大的机会遇见身为将军的贝利亚尔,老实说,身为“贝利亚尔将军”的比列,在唐铬看来是陌生的,事到如今他也懒得再去猜测那家伙究竟有没有认出他,反正这次他会尽力减少与他的接触,这就够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在贝利亚尔将军的带领下,这支超万人的军队很快便行到了迦南与灵木之森的中间点。   这时候,迦南方向忽然传来消息,说一位贵族家的少爷受上面人的意思,也要来加入此次出征。   明眼人都知道贵族的少爷前来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无非是为了夺权,想要一些军功来给自己镀金罢了,一时间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入了军营中的各个角落,就连唐铬所在的炊事班,也时不时能听见对于这件事的调侃。   对于这种事,唐铬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只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然后趁着闲余的时间,跑到其他营里根那些士兵们交流武艺切磋。   这些出身贫寒、身上并无自然之力的士兵们为人亲和豪爽,见唐铬这个炊事班的小兵能够轻而易举地撂翻他们队长,便纷纷前来请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有时候他们还会调侃:“咱们龙神军就是卧虎藏龙啊!一个炊事员都有这番武艺,我们可不能轻易认输。”   没错,这支军队被贝利亚尔将军赐名为“龙神军”,该说真不愧是火龙人吗?唐铬内心暗笑,同时又觉得这个名字真是“霸气威风”。   后来随着时间一长,以唐铬为中心的“讨教团队”规模进一步扩大,约摸是许多人都觉得唐铬身手不错,也足够专业,为了在战场上能有更为神勇的表现,他们乐于学习他的身法。   而唐铬这么做,却只是希望这些可爱的人们能够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罢了。为什么经年后的迦南内很少有像自己一般的习武之人?唐铬不愿多想。   后来有一天,军队驻扎在了一片湖泊附近,唐铬照理去挑水以便军中储存。   远远地,在水边,他望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的身影,那人并没有穿上军服,对周围的环境也没什么警惕心,只是抱着一个蓝色的罐子,在湖边喃喃自语着什么。   如果是唐铬,他必然不会长时间驻留在那湖边,因为他发现着湖泊极其适合一些鳄类生存,放下肩上的担子,他还没来得及张嘴说些什么,便已然看见那鳄类已经默不作声地在水中冒了头。   糟糕!   来不及想太多,唐铬纵身一跃,在那少年被鳄鱼咬到之前将他扑倒在地,并一脚将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畜生踹开。   “咕咚——咕咚——”那原本装满了水的蓝色罐子倾落在地,里面的水流了出来,唐铬这才注意到,原来罐子本身并不是蓝色的,而是因为里面有发光的蓝色物质……   “你干什么啊!”少年凄厉地尖叫一声,连忙将罐子从地面捡起,他神色紧张地盯着内里的蓝色物质直瞧,而后扭头看向唐铬,恶狠狠道:“要是把我的蓝色精灵给弄掉了,我要砍了你的脑袋!”   拜托,小少爷,我可是救了你好吗?唐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救了人还挨骂的情况,不过……他将目光放到那少年手里的罐子上:“这是……”   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罐口,便被那少年护食一般地背身躲过:“滚开!都怪你!害我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水都撒光了。”   “哦是吗,那你现在可以继续在这里取水,这次我保证不拦你。”饶是唐铬脾气再好,也不能接受这小孩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臭骂。   见他还敢顶嘴,那少年面有怒色,本欲张嘴还想说点儿什么,但远方传来寻人的呼喊声,已经让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了,于是他只恶狠狠地踩了唐铬的鞋子一脚,抱着那蓝色的罐子,便扬长而去。   真是个小屁孩,唐铬皱着眉,重新挑起了自己的水,然而那小孩手中的蓝色罐子却始终叫他静不下心来,饶是无法感知自然力如他,也能发现那蓝色物质中究竟蕴含了多么磅礴的水之自然力,而那力量……唐铬只在斐伽洛的身上见过。   怎么办?那个东西跟斐伽洛有关吗?还是说,那就是斐伽洛本身呢?一时间唐铬心乱如麻,就连回到炊事班,听见自己得罪了霍华德家族的小公子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霍华德家族……哦,对,差点忘了,这个时代,霍华德家族尚且还没有覆灭,也就是说,此时的斐伽洛或许依旧被困在那无法逃离的樊笼之中。   很快,他便因为冲撞了霍华德家族的贵人,而被召去了营地中部。   唐铬没有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见到比列。   “不对!不是他!那个人脸上没有这么多胡子!”那小少爷哭闹着向贝利亚尔将军控诉,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对方越变越差的脸色。   “闭嘴!小屁孩!”比列一把捏住他的脸,眯起眼睛,“给我记住,在我允许你开口之前不许多说话。”   唐铬站在营帐之中,暗自懊恼。   因为觉得反正在炊事班遇见比列的概率几乎等于没有,而假胡子贴在脸上也总是容易出汗不舒服,所以渐渐地他就不再戴胡须了。   自然,去救那小孩的时候也是没戴的。   小孩好像并没有认出自己,唐铬在内心祈祷,还是放他走吧,然而下一刻,比列却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唐铬的面前,驻足。   唐铬垂下眼睫,近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他闻到了比列身上熟悉的味道,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被认出,于是只低头沉默。   然而下一刻,比列却抬起手,拽住了唐铬的胡须,然后“滋啦”一声,唐铬唇上的位置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然后,又是滋啦一声,下巴处的胡须也被丢到了地面。   他的胡子被比列全部揭了下来。   下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抬起,直对着那个小小的少年:“现在呢?”比列的力气极大,唐铬近乎无法反抗,“现在你认得他吗?”   那少年骤然间抱紧了手中的蓝色罐子,随即指认,唐铬就是那个差点害他失去最珍贵宝物的罪魁祸首。   这张脸就那么摆在比列的面前,唐铬知道,现在无论怎样掩饰也是徒劳无功了,于是他挺直了腰背,直视着比列,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期间,比列那双淡金色的眼眸只是无声地凝视着他,像是在认真听他说话,又好像听完直接抛之脑后。   唐铬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心道比列这家伙向来看他不顺眼,这次该不会徇私枉法,要狠狠处罚他吧。   “他……他说的不对!”眼见事情开始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那少年开始大叫起来。   比列转过身,走到他面前,拎起他的领口:“小崽子,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啊。”   冷冷地将那少年甩到地面,比列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灰尘:“原想着你也算是个贵族,稍微给你些不一样的待遇,现在看来,很是多余。”   比列一摆手,营帐外守候多时的侍卫进入营内,抓着那小孩的手臂就把他往外拖。   “你……你们敢!我是霍华德家族的人!我是霍华德家族的人!!”那小孩拼命叫喊着,态度仍旧嚣张至极,但令人意外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松开自己紧紧抱住蓝色罐子的手,就好像那是一件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一般。   小孩的声音终究远去了,此时,营帐内只剩下了比列和唐铬两个人,沉默,无尽的沉默,唐铬抿了抿嘴,如果比列不刻意提及,他其实并不打算在这里同比列“相认”,毕竟眼前并非未来的比列,按照时间来算,自己也只是在他小孩模样的时候教导过他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   唐铬话还没说完,就被比列径直打断了:“唐铬。”   “是。”依军中的礼仪在比列面前站定,唐铬心中十分忐忑。   比列如同一只从容不迫的捕食者,踱步在唐铬的身侧,“照你的说法,你非但没错,倒还有功?”   “是的。”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唐铬挺胸抬头,毕竟他真的救了人。   “之前罚你去炊事班,你有意见吗?”比列的声音不大,却莫名带这些压迫感,令唐铬冷汗直冒。   原来那个时候……这家伙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吗?不,不对,他或许只是知道眼前的自己和那个被罚去炊事班的新兵是一个人,未必就能将他与当年那个“老师”联系到一起。   片刻的沉默后,唐铬说:“没有。”   比列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而只道:“听说平时你还会教营内士兵刀法体术,并且教得还不错?”   “是……”这家伙原来这么关注自己吗?唐铬觉得他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不如你以后就干这个吧。”比列的语气十分轻松,“当然,炊事员的活儿也不能搁置。”   什么?这家伙是想累死他吗?唐铬内心愤懑。   “给大家做大锅饭或许忙不过来,这样吧,以后我的餐饮起居就由你全权负责,也算是为你减负。”   唐铬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拳头,他不觉得这是减负,他觉得这是增压。 第126章 火·曾孙   不知为什么,比列并没有直接指出唐铬的身份,就好像只是将他当做了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士兵,根据他的才能进行了相应的提拔。   教导士兵们的体术,对于唐铬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最能发挥他特长的工作,就是后面的这个服侍比列的附加条件……属实是令他感到不爽,从没有听说军中还有负责这种事宜的人,这家伙是把他当什么?保姆吗?   比起负责比列的衣食住行,唐铬更愿意每天去烧水捡柴做饭,为大家做事就是在为迦南做事,但为比列做事就是在为魔族做事,毕竟唐铬不是不知道比列的真实身份。   但最终,在这位“贝利亚尔将军”面前,唐铬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反抗的话,他只是当场确认了自己今后的工作内容后说:“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早点收拾吧,外面有个小点的帐子,你到时候搬到那儿去。”   本以为自己还能住炊事员的大众宿舍里的唐铬愣住了,大通铺挤是挤了些,但唐铬并不讨厌每天晚上跟兄弟们聊天吹牛的生活,况且,搬到这里来……这岂不是就意味着,以后接触比列的时间会大大增多了?   “你似乎很有意见。”比列站在唐铬的面前,身份与身高上的巨大差异令唐铬觉得这家伙比平时更有更加气势摄人,紧张之余,唐铬只摇头,说:“不敢。”   军营内部,八卦传得格外快,等唐铬交接完所有程序回到原本的住处,贝利亚尔将军赏识他的消息已经传遍炊事班内外的每一个角落了,不少同僚都跑到唐铬面前来庆贺:   “不错啊,你小子,如果以后职位高了,可别忘了咱大家伙儿。”   “不过照顾将军起居的职位,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过,”另一位同僚窃笑着同唐铬挤了挤眼:“将军虽然脾气差了点,但也不会为难人的,哈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以后咱唐铬就要去做将军媳妇才会做的事儿了。”   “啊?哈哈哈哈哈,将军那么帅,咱唐哥也不亏嘛。”   听着周遭的闲言碎语,唐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无法确定比列是否认出了他,如果那家伙只是想要为难他倒也好说,怕就怕在如今的种种都可能变为后来所发生一切悲剧的成因。   他能够怎么办?难道直接根比列说:你别喜欢上我吗?   唐铬的忧虑近乎是摆在了脸上,比列见他那样儿,也从不多说什么,在只在唐铬搬好住处后,他下达了第一个任务——   劈好柴,烧好一桶热水,准备服侍将军洗澡。   老实说,行军这么长时间,就连唐铬自己都没洗过几次热水澡呢,平日里就是看见哪儿有河水湖泊,就直接脱下衣服跳下去,原先听说比列洗澡的习惯也是跟普通士兵一样的,怎么现在就……   这家伙,是在专门折腾他么?   唐铬敢怒不敢言,只好挑着担子乘着夕阳,在营地与距离营地一公里外的湖岸边来回往返,他累得半死,心中怨怼更甚——他不愿意为比列服务,但现在上下级的关系摆在那里,那家伙的命令,唐铬又不得不听。   等打完最后一桶水,唐铬已经汗流浃背了,他喘着粗气,望着清澈的湖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脱下衣服走了进去。   他才不像比列那样,非得洗热水澡呢。   愤愤不平地想着,唐铬掏出了随身准备的皂角将自己好好清理了一番,其间,水流涌动的感觉令他不可自抑地想到了斐伽洛。他将耳朵贴到水面,低声呼唤着斐伽洛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应答。   斐伽洛,真的死了么?第无数次,唐铬心中闪过这个问题。   每当他想起这件事,便近乎忍不住地在心中埋怨起比列来,这导致他回到军营,在贝利亚尔将军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脸,偏偏这家伙还不知好歹地让自己帮忙擦身,唐铬表面上顺从地同意,内心却道——你自己没有手啊!   比列的视线凉凉地打在唐铬的侧脸上,唐铬憋着性子,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他被一只滚烫的大掌掰过了脑袋,不可避免地同那双金色的眼眸对视。   “你今年多大了。”比列问。   唐铬愣了愣,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二十二,大概。”当年初到迦南城的时候,他刚满十九,在时空的穿梭中,他的岁月究竟过去了多久呢?唐铬也没有仔细算过。   “骗人。”被比列拢住后颈猛然拉过去的时候,唐铬身子不稳,衣服浸湿在了水里,胸膛和小腹都被按进了木桶里,唐铬只能拼命抓紧桶壁以维系自己身体的平衡,此刻,比列近乎与他鼻尖贴着鼻尖,唐铬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呼吸。   “真的,我没骗你。”不敢同比列对视,唐铬的视线微微下移,直到望见了某个地方,他整个人的身子都僵了起来,连反抗都忘记了,“我……我不敢骗大将军。”唐铬说。   “可我有个故人,跟你长得极像,大概数百年前吧,我遇见了他。”比列说着,手已经滑到了唐铬的腰部,他暗暗发力,竟试图将唐铬直接按到水里。   唐铬扣住桶壁的力道加重,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我……我太爷爷和我长得很像,将军你认错人——”唐铬被他的蛮力弄得生疼,他知道比列就想看他跌进桶里,这该死的比列!绝不能在这时候妥协!   哗啦一声,唐铬终于还是难以维持自己的平衡,他脸部向下,呛了好几口水,慌乱之中,他摸到了比列的身体,甚至一不小心,将手掌狠狠按在了比列的那个地方。   比列低骂一声,随即提着唐铬的后颈,将他捞了起来,“在浴桶里也能淹死自己?”   一瞬间,唐铬差点没按捺住自己的暴脾气,比列这家伙!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不可!   “啊对,就是这个眼神。”勾起唇角,比列的表情愉悦中带着探究,“把衣服脱了。”   “什么?我不!”唐铬还没来得及反应,比列便恶狠狠地将他的衣领扒向两边,头脑阵阵发昏,唐铬承认,比列这家伙总能令他忍无可忍地发怒,于是狠狠一拳,他打在了比列的脸上。   空气陷入到阵阵的静默之中,比列半笑不笑地盯住唐铬直瞧,而此时的唐铬则已经湿着身子,惊慌失措地跳出了浴桶,他这时才想起二人的身份差异,但人他已经打了,现在反悔也没用了。   “将军,我……我不能跟你做那种事,你……”   静默片刻,比列嗤笑出声:“怎么?你以为我是看上你了么?”   不然呢?你那根大铁棒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只是想确认你身上的印记,那个人后腰下方,正中心的位置有一颗痣。”望着浑身湿透的唐铬,比列的眼神晦暗不明:“就算是太爷爷,痣的位置总不可能也一样吧。”   唐铬浑身一僵,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后腰上有痣,意识到比列是想通过特征来确认自己是不是那个人,一时间唐铬有些不寒而栗:“我那里没有什么痣!你不用看了!况且,你为什么要找我……太爷爷?我想我有资格知道理由。”   为什么?比列的表情冷了下来,“我凭什么告诉你?”   久久地,唐铬与比列对视着,他忽然意识到,在龙人的世界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的脸或许在比列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再加上年龄的关系,这家伙一时间不敢确认他的真实身份。   这一刻,唐铬也不知道自己内心究竟是庆幸还是惋惜,说到底,自己又有什么值得比列寻找的呢?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为比列做过什么事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非那个人能长命百岁,否则肯定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虽然欺骗了比列,但从某种程度来上来说,唐铬所言也是出于真心。   比列只盯住他,半晌才说了句:“你懂什么?”   内心隐隐作痛,这种感觉唐铬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哗啦一声,比列从水中站起,他的神色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淡漠,唐铬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身躯,确定他如今已经冷静,于是在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帮我擦身。”比列一边说着,一边用下巴示意唐铬——“毛巾在那边”,唐铬窝着一肚子的火,因为顾不上擦身,此刻他自己全身都是湿的,但上级的命令不可违逆,唐铬只好仔细地擦试着比列身体的上上下下,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当初为小雷洗澡擦身的时候。   比列对这件事竟这么执着么?   唐铬的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连带着他内心对比列的怨怼都没有那么深了,而比列也一反常态地庄肃起来,似乎在确认眼前人“不是”他认为所的那个人之时,他便对唐铬失去了一切兴趣。   这样也好,为比列披上衣服,望着这人离自己远去的背影,唐铬只在心中深深地叹气。   其实他也看出,此时的比列同新迦南他所熟悉的那一个,有一定的差别,眼前这人,看上去更为安静且有原则,他选择去做对的事,成为了迦南人民的支柱,而并非经年后的比列那般……恣意、任性且残暴,甚至成为了为祸一方的罪人。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回到自己专属的小营帐中,唐铬脱下了濡湿的衣物,有些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好像,经年后的比列已经知道了自己欺骗的事实,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知道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心情?以及……既然明白比列终将知晓,那么此刻他的欺骗还是有意义的吗?   方才的撒谎,是唐铬为自保下意识做出的行动,而如今等到他能够仔细分析复盘的时候,已经说出的话便成为了开弓的箭,再也回不了头。   罢了,就算当时直接承认了自己的真实的身份……联想到比列在马车上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唐铬不寒而栗。   说到底,伪装只是下意识做出的,最稳妥的选择。 第127章 火·打地铺   那之后,比列对于唐铬的刻意为难便少了许多,他只偶尔吩咐唐铬去做该做的事,每天早上,他就如同皇帝一般敞开手臂,等待唐铬为他更上衣衫、披上战甲,有时候唐铬还会为他束发,比列的头发很直,惯常便是一根高马尾扎在后脑,他的发丝跟克罗赛尔的触感全然不同,但同样,唐铬丝毫不敢令多加触碰。   比列不再同他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就好像变成了真正的贝利亚尔将军,不过他的目光仍还会时不时停留在唐铬的脸上,那探究的眼神,令唐铬更加谨慎慎行,他不敢暴露哪怕一丁点自己的旧习惯,甚至在他教授刀法的时候,都刻意变换了一些动作。   比列偶尔会到教学现场来参观,晚上唐铬为他盛饭的时候,便听他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的刀法我也很熟悉。”   唐铬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是我们家世代相传的刀法,经过几代人的改编,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是吗?”将一块肉塞入口中,比列的眼中颇有几分嘲笑:“我看这还不如之前那个。”   “之前?”   比列并不回答,他将目光落到了唐铬的脸上,忽然冷不丁地问:“你们家有没有一把名叫阿瑞斯的刀?”   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那个人”曾孙的事实,唐铬暗自庆幸。   但在普世的观念中,人类生老病死,寿命的确有限,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凡人的话,有曾孙的确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有,因为是家传的宝物,所以我没有带回来。”这撒谎的本领可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迎着比列的视线,唐铬竟也不那么心虚了,他发现眼前这个比列虽然看似不好说话,可比起唐铬所熟悉的那一个,已经好对付了太多。   如果是“那个比列”,他一定能看出唐铬在说谎吧。   “……哦,把刀是我的。”沉默片刻,比列开口道。   哈?唐铬愣住了,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能够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曾祖父曾同我立下一个约定,如果他没有做到,就把刀给我。”比列说完,便拿着战盔,向营帐外走去:“战争结束后,我会到你家去取。”   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唐铬整个人的毛都炸裂开来,不过……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当时那个“约定”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所谓的“公平”吗?唐铬明明觉得,自己是做到了的。   忆起那时比列离开的那一刻,看向自己与小雷的眼神,唐铬的心中莫名痛惜起来。   他从前只觉得比列要他的刀只是利益驱使的无理取闹,他从不知道,原来在比列心中,那件事那样重要。   可现在才说对不起,真的已经太晚了。   唐铬麻木地、日复一日地工作着。   行军的队伍距离灵木之森已经越来越近了,前方被派去商量灵木相关事宜的大使已经被木之一族遣返——有关灵木的事情他们绝不退让。   迦南高层其实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胆敢拒绝,便得有承担拒绝之后果的勇气,人们都相信贝利亚尔将军,他会让那些不识好歹的森林之民们好看的。   唐铬的心中不无忧虑,他知道,这场仗是不得不打的,他甚至已经知道了这场战争的结果,但这也就意味着他所能做的事情很少,他不能阻止战争的发生,他甚至力量微弱到,连阻止比列去前线的脚步都做不到。   远远地,大部队望见了那篇葱郁的丛林,那里的绿植在夜晚泛着奇异的光芒,很美,却也十分危险。   这天晚上,唐铬被比列命令着帮他按摩。   心头火起,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唐铬按捏比列背肌的力道大无穷,但比列却趴在床上,丝毫没有感觉一般,也是,毕竟龙皮那么厚,被克罗赛尔的天雷劈过都不会觉得痛,唐铬恨恨地想。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关于我寿命的事实。”比列一开口,唐铬便知道,新一轮的考验又开始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愣头愣脑的十九岁青年了,唐铬的手指顺着比列的脊椎缓缓往下按:“我看曾祖父说过,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生长缓慢,分明是小孩的模样,却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就跟神明一样……贝利亚尔将军您在迦南民众的心中跟神明没有太大的分别,我想,这并不奇怪。”很好,精彩的演讲,为自己鼓掌,唐铬心中暗暗得意。   然而下一刻,比列却抬手,默不作声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唐铬身体微僵,比列看向他的眼神,令他感到熟悉,那是被欲望支配,想要掌控什么的迫切之色。   天旋地转,唐铬望见了营帐的顶端,他的身体被笼罩在了比列的阴影之下,双手也被人紧紧钳制在手中。   比列眸色深沉,像是要将唐铬盯出一个大窟窿:“你的气味,和声音,都太像了。”他伏身,深深地吸着唐铬身体上的气息,忽然,他露出了一个堪称邪恶的微笑:“你跟我吧,我会养你到死的。”   什么?唐铬整个人都傻眼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他开始挣扎起来,“将军你不要说这种胡话!我……”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看上你了吧?”比列的声音黏腻而炙热,“我只是觉得,你顶着那张脸服侍我的模样,实在是让我愉悦极了。”   唐铬咬牙,狠力将比列推开:“你……我不是供你取乐的玩具!你也别欺人太甚了!”   这算什么?这算是什么?唐铬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通比列这种种行为背后的成因究竟是什么,他只是意识到,或许在比列的眼中,这个名为“唐铬”的士兵仅仅只是他用来宣泄内心不公的道具罢了,比列或许……甚至都没有把他当人看。   这一事实令唐铬无法忍受,虽然此后他仍旧尽职尽责地完成所有他该完成的工作,但比列时不时的触碰,却只让他感到愈发不耐。   “啪——”狠狠挥开了比列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唐铬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   略一挑眉,比列似是有些意外:“你反应过头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这该死的家伙!唐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愤懑什么,他只觉得这该死的火龙人毫无道德,他现在可是之前那人的曾孙,这家伙居然也能下得去手?   “除了晚上,我这边暂时不那么需要你了,所以我给你新派发了一个任务。”像是忘了先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比列竟丝毫不觉得尴尬,他神情自若地再度将手放在唐铬的肩膀上,说:“那个从迦南城里出来的贵族少爷,你去把他看着,遇到什么危险你也能帮忙解决一下。”   唐铬心里还惦记着他的体术课,意识到去看那小孩或许就会让他没有时间授课,他有些不愿意,况且……比列为什么不让普通士兵去?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比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马上到地方了,武艺的练习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你这个老师也应该去做点别的事了。”   看着眼前人不情不愿说“哦”的模样,比列忽然觉得有些心痒痒,老实说,眼前这人是唯一一个敢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瞧的家伙,也难怪看着他,总是想到他的曾祖父。   被比列揪住脸颊的时候,唐铬疼得嚎出了声,而后他便听比列说:“对于将军的决策,不许不服。”   可恶!那个该死的家伙!趴在草垛后方,唐铬愤懑不平地望着不远处那个抱着蓝色罐子的贵族小孩,在内心一遍遍地臭骂着比列。   他居然还曾真心实意地为比列感到过伤心?真是可笑!随着那个小孩的转头,唐铬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身子隐匿起来,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听从指挥,跑来看小孩了。   他选择暗中保护,一是因为他知道这小孩对自己有意见,二是因为这小孩总是鬼鬼祟祟地抱着那个蓝罐子,唐铬很想知道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行军的过程是反复而又无聊的,士兵们已经开始进入了实战演练,没有了原先工作的唐铬便只是两点一线地白天看小孩,晚上回到将军营帐服侍比列。   多数时候,他跟比列都互相沉默着,唐铬是不想跟比列说话,而比列则是多数时间都用来看战略部署图。   老实说,唐铬很意外,因为此时的比列居然是一副真的想要好好打仗的样子,现在的他……是怎么变成未来那副无法无天的宛若地痞流氓般的模样的呢?   “看什么?没事干就出去。”比列说。   唐铬上前,指着林木之森最中心的那个亮点:“这是什么?”   “木之一族的核心,能够攻占这个地方,取得这颗参天古树,就能制约整个灵木之森。”比列说着,斜眼瞥了唐铬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铬自是不能说,自己只是想借此打听点儿关于莱耶的消息。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少问其他的。”说完,比列便敞开手臂,再度摆出了一副帝王要人宽衣的模样,看得唐铬牙痒痒。   “过段时间就要进入那片森林了,你好好呆在后方,别乱跑。”宽衣解带的比列躺倒在了床上,唐铬熄灭蜡烛,本打算离开。   “等下。”这时比列却叫住了他,“你打个地铺,睡在下面。”   唐铬:“???”猛然间回想起了当初在风沙之地打地铺的比列,这家伙报复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黑暗中,唐铬仿佛看见比列恶意地笑了:“还愣着干什么?”   唐铬:“是。” 第128章 火与水·跟随   地面十分冰冷,蜷缩在薄薄的床褥之上,唐铬望着比列的背影,久久睡不着觉。   老实说,对于这件事,比列虽然有刻意欺负他的嫌疑,但内心深处,他是不怪比列的,如果自己这样做能让比列消点儿气,至少减轻一些他所受到的委屈,倒也好。   当初,比列应该就是睡在这样的地面,仰视着他与小雷相拥而眠的吧。   那时的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恨他、恨他们么?他所做出的那些混蛋事,有几成是因为自己呢?   时间过去得足够久,比列应当已经睡去了吧,但唐铬睡不着,他想着自己道出的种种谎言,想着他们一幕幕的过往,想着即将到来的战争,无论如何,他的心情也无法平静下来。   直到睡在床上的比列转过身,唐铬看见那双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折射出奇异的光芒,“你的视线,很吵。”比列说。   唐铬内心暗骂一句,嘴上却是说着“抱歉”,而后转过身,背对着比列,不再说一句话。   原来没睡啊,那他又是为什么没睡呢?唐铬在心中嘀咕道。   比列就那样凝视着唐铬的背影,他觉得,就算只是背影,眼前这个人,也跟他记忆中的那一个,好像好像。   像到,他甚至都觉得这人并非所谓的“曾孙”而就是那个人。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普通的人类,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死了吧,从前他甚至还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他,现在得知了那人有了后代,甚至还有了曾孙……这些年的失落,或许也应当减轻一些了。   因为心中的那股“失落”,当年他跟龙族首领大吵一架,于是离开魔族,来到了这座新建的城市,他大街小巷地混迹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地活成了人类的模样,有时候他忘记了自己的出处,甚至认为自己一开始就是人类。   如果他不会偶尔失控,凭空变出龙翼和龙角的话。   有曾孙了,就说明那家伙曾经是有过妻子的,他的妻子……又该是一副什么模样?   比列的心情没由来地开始变得烦躁,他想起那个瞎子秃驴,竟然还傻乎乎地要为了找寻那人游历四方,真是可笑,怕是那家伙早就将他忘记,或者带着跟他的记忆入土了吧。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静默地睡在营帐内,只等着破晓的到来。   林木之森越来越近,军队内部,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可唐铬的工作却愈发地闲了。   毕竟他的工作就只有监视那小孩一项,唐铬百无聊赖地手撑着下巴,只再度将这些天从小孩身上发现的疑点复盘了一遍。   首先,对于那霍华德家族的小孩来说,那个蓝色罐子是无疑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他抱着它,近乎二十四小时不离手。   其次,那小孩似乎有些神经质,他总喜欢将自己的嘴唇凑到那蓝色罐子小口上,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似乎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小罐子似乎更像是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类。   最后,其实唐铬并非没有察觉到,那个蓝色的小罐子似乎跟斐伽洛有关,这也是他对待这份工作如此上心的原因之一,但内心深处,他不愿意相信斐伽洛、或者说他的一部分就被这样放在这个小小的罐子里,正如同他不愿意斐伽洛已经死了一样。   到了第三天,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有士兵从总营地内成队地走出,开始想办法进行突袭了,军营内部的人变得越来越少,比列也变得越来越忙,有时候,唐铬在营帐中等待一整晚,都不一定会见到他一面。   于是他只能将工作的中心更多地倾注在了那个姓霍华德的小孩身上,这天晚上,心道比列反正不会回去,于是时间到了唐铬也没打算回到将军营帐,他只蛰伏在草垛后,观察着那小孩的一举一动。   没错,看着那小黑将发光的蓝罐子用布层层包裹住的模样,唐铬想,这家伙果然有古怪。   远处泛着幽幽绿光的灵木之森,就如同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嘴,吞噬着每一个妄图进入其中的陌生人。   意识到小孩的目的地是森林那边,唐铬差点就要提溜着小孩的后颈命令他不要乱跑了。   没错,差一点,令他打消这个念头的原因是那小孩路过他时嘀咕的一句话——“洛洛没关系,我会为你找到好水的。”   洛洛,是指斐伽洛吗?唐铬心跳如擂鼓,想起先前那小孩冒着被鳄鱼袭击的风险也要去河边采水的动作,唐铬忽然意识到,这家伙或许是想去灵木之森内部找水的。   毕竟植物茂盛葱郁的地方,不可能没有水源。   而如果是斐伽洛的话,的的确确,是十分需要水的。   于是神差鬼使地,唐铬没有阻止那小孩踏往灵木之森的步伐,他想,如果他有什么危险的话,自己反正能凭借实力保护他。   夜晚的灵木之森,一反常态地并不恐怖。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叶片与花朵在夜色中会浮现出盈盈的光,为来者照亮前路吧。   那小孩的警惕心并不高,从始至终都未曾察觉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唐铬,而唐铬却发现这小孩似乎还真掌握了什么寻找水源的能力,判断着空气的湿度,唐铬知道小孩正在向目的地靠近。   希望那家伙在取到水后,能老老实实安静返回吧,唐铬想。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嗖的一声,自不远处的丛林中发出,不偏不倚地插进了小孩身前的土地中。   已经从箭矢的方向判断出敌人的大致位置,唐铬凝着脸色,不敢贸然出手护人,因为他不知道这茂密的丛林中究竟潜伏了多少人,他也不愿意叫人发现了他具体藏匿的位置。   毫无疑问,那支箭矢的意义是警告——“不要再向前”的意思。   那小孩也未尝不明白这支箭矢背后的意义,他的双腿肉眼可见地打起颤来,他的脸上也是不加掩饰的畏惧,手中,他将那蓝色的罐子抱得更紧。   唐铬看他一副怯懦的模样,本以为小孩便会乖乖地原路返回。   然而下一刻,那小孩忽然大叫起来,他迈开步伐,不顾一切地仍旧往森林深处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时间约有超过十支箭矢一齐自林中破空而出,武器与武器之间的碰撞声响在安静的丛林内,唐铬凝着脸色,纵身挡在那小孩身前,一手拿武器格挡,一手护着小孩,他向林中领队的方向略微额首示意,“我们并没有敌意,这个小孩只是想去放生他的金鱼而已。”   丛林的方向静默了,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唐铬能如此迅速地在这么多人中找出他们的统领,许是见唐铬并没有披上战甲,他们沉默片刻,最终决定进行交涉——   “看装束,不像是迦南的士兵,说出你的名字。”林中,那领头人沉声道。   “我叫唐铬,是一名炊事员,这个小孩是我弟弟,路上捡来的野孩子,见笑了。”   还好,看来住在森林中的木之一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交流。   “我随后便会带他回去。”他连忙补充道。   谁知这时,那小孩却忽然哭闹起来:“我不,我不走!我要水,我得去找水!你们谁也别拦我。”   唐铬的拳头紧了又紧,心说这个小孩还真是会搅局,一面思考着如何将树上那十个弓兵全部击杀,一面又极力组织着措辞,“你看,他太任性了了,我都管不住他,有时候还真想叫他自生自灭算了。”   树上众人:“……”   或许是见这一大一小实在没有什么恶意,最终,秉持着和谐友好的原则,那个领队的松口了,他只是略一弹指,一种木之魔法便就这么颤巍巍地飞进了唐铬的额头:“我允许你们去水源边,但要是你将路上遇见我们的事情告诉任何一支迦南小队,这株植物便会迅速在你脑子里生根发芽,让你成为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植物人。”   警告的意味过于严重,但事已至此,唐铬也没有其他的选项了,于是他点头同意后,又暗暗发力推了推小孩的肩膀,小孩踉跄着上前,竟还十分不服气地回头瞪了唐铬一眼。   真是不可爱,唐铬略略皱眉,他甚至觉得比列小的时候都比这家伙要惹人喜爱一些。但一想到这家伙是霍华德家族的人,再想到霍华德家族最后的命运,唐铬便决定不再同他计较那么多。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地走了两个小时,最终才望见了一个水流宽泛有力的小溪。   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小孩拿着蓝色罐子,并对内里的东西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的时候,唐铬忍不住问:“洛洛是谁?这个名字有什么由来吗?”   原本只是正常的询问,谁知那小孩儿就跟被踩到尾巴似的整个人都炸了起来,“关你什么事?你没资格问那么多!再说,谁叫你跟着我……”   “噗通——”唐铬一脚将这小孩踹进了眼前的溪水中,水流湍急,他冷眼看着小孩拽住手边的野草满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燃起了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霍华德家族真是不懂规矩,竟然教出了你这么一个连基本礼仪都不懂的废物少爷。”   “让我……让我上去!”溪水中,小孩开始大叫起来,这里的水流又深又急,冲走他这样一个小孩,其实完全没有问题。   唐铬见他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忘死死抱紧那个小罐子,心下暗惊,估摸着对这小子的惩罚够了,唐铬便俯身将他从水中捞起。   然而还没等小孩站稳脚跟,背后便有脚步声靠近,“你就是这么照顾我们贵族少爷的?”   唐铬身形一凛,转过头,果不其然望见了身披金甲的贵族士兵,这些人跟普通的士兵很不同,分明同样是参军,他们却吃着肉、住着单人的帐篷,比起打仗,他们更像是来体验生活。   “蛀虫而已。”唐铬曾听比列这样评价他们。   看来方才那一幕,已经被这些人全部看见了,唐铬想。 第129章 木·逃离   大概是知道自己有靠山来撑腰了,刚被唐铬踹进水里的小孩又开始闹腾起来,他大哭着跑到那几位贵族背后,开始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唐铬的罪行,竟绝口不提唐铬从敌军手中保护了他的事。   唐铬心中气闷,料想着这些贵族兵是从另一个方向绕行至此地才没有遇上方才那拨灵木之森的人,眼下,他心知为自己辩白是毫无用处的,这小孩跟这群贵族本就是沆瀣一气的同类人,“我只是奉将军的命,暗中保护他而已。”他只能无力道。   “难道将这么小的孩子踹进水里,也是‘保护’的一部分吗?”捏住了唐铬的把柄,那人气势汹汹,大有要现场将唐铬治罪的嫌疑。   “那你们举报吧,如果将军真的要因此处罚我,我也甘愿领受。”   “你?哈哈,你以为就这条贱命,就能抵消我们小少爷所受到的伤害吗?”   啊,真是好烦,唐铬的拳头默默攥紧,如果可以,他真是想将这些冠冕堂皇的贵族全部放倒,可惜,毕竟是友军,他不能这么做。   见形势开始向自己倾斜,那小孩颇觉得意,他走到唐铬面前,一脚踹在了唐铬的小腿上,虽然并未能撼动唐铬分毫,但他还是拿足了气势:“如果你给我跪下,然后头朝下在那水里栽十分钟,我就考虑原谅你。”   面无表情地睨视着他,唐铬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小少爷给了你机会,你可别给脸不要脸。”那些贵族并也开始在一旁唱和。   要是夺走这小孩最重要的东西,他的脸上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唐铬想,要是那个罐子里面,真的是有关斐伽洛的东西呢?他思考着,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啪——啪——”泄愤一般,那小孩又狠狠在唐铬的腿上踹了好几脚,见唐铬岿然不动,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于是他转头对身后的贵族兵们说:“他之前遇见灵木之森的弓兵了,他还向他们保证不会向龙神军透露他们的行踪。”   这个小孩,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体内被植入了木之一族的特殊魔法吧?不说,唐铬就会被自己的军队问罪,可说了,他可就会成为植物人。   唐铬不明白,这孩子明明可以保持缄默,这样不会对他带来任何坏处,可为什么,如今竟像是要治他于死地似的,非要将他往绝路上逼?   “哦?是吗?没想到我们龙神军中,居然还有你这种通敌的败类!”   就算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大概会觉得,就算变成植物人也应该将那个“秘密”说出口吧。   想着,贵族兵已经扣着唐铬的肩膀,将他押在了地上。   “说!你这个叛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真是受不了了,攥紧了拳头,唐铬忽然嗤笑出声,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此行竟会遇见这么多蛮不讲理的人,但此时他已经不想忍了。   贵族兵本身没什么实力,掀翻他们,简直可谓轻而易举。   “反了!这个人反了!叛徒!他是叛徒——”   有人开始尖叫起来,但唐铬早已顾不上那许多,他回头,望见了不远处抱着蓝色罐子,正一脸无措地望来的小孩,走上前:“我不想要你的狗命。”说着,他伸出手,将那个氤氲着水之力的罐子牢牢地握在手中,“但这个东西,我收下了。”   那小孩尖叫一声,疯了一般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他死死攥住那蓝罐儿的边缘,就像是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人徒劳地抓住自己被取出的心脏。   唐铬看见了他眼中的绝望,竟打从心眼里感受到一丝快意。   在那些被打趴下的贵族兵起身之前,唐铬抱着蓝罐,一头扎进了眼前湍急的溪水里。   水流够快,能帮助他迅速逃离,同时,蓝罐还能迅速汲取到水的力量。   贵族兵的惊叫与那小孩凄厉的哭声越来越远。   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唐铬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他好像没有之前那样单纯爱笑了,也不再认为这世间的一切都那样美好。   是因为经历了这几次时空穿梭所以看清了这所有吗?唐铬不知道了。   老实说,因为水流过急,他呛了好几口水,他被冲刷着,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会就这样死了吧?唐铬想,他原本打算的是,等离那些家伙远了些,他再回到军营中找比列复命来着,可现在,他的游泳技术好像不足以支撑他离开这条溪流了。   如果真的回到军营去,比列那家伙会帮着自己吗?其实唐铬也不太确定。   不过很快,唐铬便知道自己的计划要落空了。   因为他发现不远处的前方是一处规模不小的瀑布。   不会被摔死吧?唐铬这才开始疯狂向岸边游去,但毕竟手中还拿着一个东西,不规范的游泳姿势最终还是没能抵过洪流的侵扰——唐铬被瀑布冲了下去。   进百米的高度,唐铬试图抓住横生的树枝,却依旧没能抵挡身体的下坠。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嗑在了一块石头上,很疼,意识中断,那一刻,他仿佛在口中闻到了腥甜的味道。   体力实在消耗过度,唐铬终于还是闭上眼睛,昏死了过去。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跟那个小孩同样,自始至终没有放开抱住蓝罐的手。   瀑布下方,长满了冰冷而富有棱角的石块,以这样的冲击力摔下去,唐铬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近乎是在唐铬闭上眼睛的同时,一瞬间,蓝罐闪烁起亮光,瀑布下方的水流顷刻间被变软、抬高,它把水面制成了一张温软的床,轻轻将青年承托、并温柔地将唐铬放于岸边的草丛上。   昏睡中的唐铬自然无从见证奇迹的发生,待他醒来,大概也只会觉得自己足够幸运,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死里逃生吧。   约摸一个小时后,唐铬睁开眼,本能一般,他最先确认了自己的蓝罐是否还在侧旁,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坐起身,头又疼又晕,意识到天已破晓,他开始仔细分辨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这里……应该距离他的出发地足够远了,唐铬望向四周,发现这里的树木比自己刚入林时的那些要茂盛许多。   所以他这是……来到灵木之森中段了吗?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唐铬拧干了上面的水,抱着蓝罐子,一瘸一拐地往他自认为正确的地方走去。   出行前只想着跟着那小孩,手里也没拿什么检测方向的仪器,听说这森林内部有特殊的结界,一般人进入,是很有可能迷路的。   怎么办呢?走了约摸大半天,太阳都照到了他的头顶上,却还是没有任何找到出口的迹象,不对,别说是出口了,他甚至都没有碰到同为神龙军的战友。   该死的,唐铬知道每一个进入森林的士兵都会经过专业的方向甄别训练,比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入林,所以那项训练,他自然也没有办法参加,这就导致来到灵木之森,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该死,或许这时候唐铬已经不得不承认——他迷路了。   虽然捕猎和战斗的能力足以支持他在这片丛林中生存下去,但唐铬没有忘记,这段时间是非常重要的历史节点,要是这都让他不知不觉地蹉跎过去了……不行!唐铬无法忍受!   于是最终,唐铬做出了一个违背常理的决定——他打算循着水流走。   他相信,无论是对于神龙军还是木之一族,水源都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只要循着走,就很有可能会遇见他们中的任意一方,另一方面,水中的鱼虾之类,也能够成为他食物的来源,不至于令他被饿死渴死。   于是唐铬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开始过上了野外求生的生活。   这一整天,他都没遇见什么人,只有远方传来的轰鸣声,令他意识到战争仍在继续。   毕竟木之一族是莱耶的子民,身为莱耶的朋友,他其实没有参战的打算,所以唐铬并没有循着打斗声去寻找自己的同伴,他想,或许他应该去做点儿别的,比起参与战争外更有意义的事情。   夕阳西下的时候,唐铬根据蓝罐的指引,找到了一处湖泊。   那湖泊被相当密集的丛林围绕着,外面不知为何还被施加了一层蕴含着木之力的屏障。   唐铬以为内里有什么蹊跷,便跻身挤了进去。   但里面的确只是一处湖泊而已。   好在蓝罐似乎十分喜欢这里。   经过一天的相处,唐铬已经确定蓝罐内的水之力的确好像是一种富有生命的物质,它就像是水的精灵,能为唐铬指引水的方向,还会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唐铬曾轻声叫它斐伽洛,但它却没有回应。   “那就也叫你洛洛吧。”见洛洛实在喜欢这里,唐铬便将蓝罐打开,将它倾倒出去,在水中它十分亮眼,是一块晶亮的蓝色痕迹,宛若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精灵。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得到了自由,洛洛呆在水边,许久没有动作,直到唐铬笑了笑,对它说:“好好玩吧。”它才小心翼翼地游向湖心。   唐铬笑了笑,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最终他决定今晚上就在这里休息。   今天走了一天,实在是有些累了,唐铬决定先爬到树上打一会儿盹儿,再考虑营地和猎物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选在树上休息……因为在这种极为不确定的环境下,唐铬需要以最广阔的视角知晓全局。   希望洛洛能趁此机会在水里玩个痛快吧,唐铬想。   夜色悄然来到,灵木之森的叶片与枝干开始散发出莹莹的光。   湖泊的水面倒映着星空,将这处秘地衬得如梦般恍惚美好。   入眠的唐铬并没有发现,洛洛已经警惕地靠在了湖泊的边缘,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而一名赤裸着上身、披散着金发的少年,则不知何时来到了这片湖畔旁。 第130章 木·公主莱耶   唐铬醒来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掬水的声音。   谁来了!瞬间,他浑身紧绷,立马稳住自己的身形,唐铬透过斑驳的叶片,向湖泊的方向极目望去。   金色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脊背上,少年身形单薄却并不显得柔弱,他浑身湿漉着,此刻正抬起手臂、侧过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纤长的金色睫毛下,是那双熟悉的,犹如绿宝石般葱郁纯粹的眼睛。   是莱耶。   那一刻,唐铬呼吸都轻了,他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遇见莱耶,此刻的他显然还未长成唐铬所熟悉的模样,身形更为纤细单薄、面部线条也更为柔和。   显然,此刻的莱耶,还是十七八岁青葱少年的模样。   想起在新迦南,最后一刻与他对视的绝望,唐铬的心中不由泛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怅然之感,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他想,为什么莱耶看上去就像是恨极了他,却又想要救他的模样呢?   而此刻……自己应当再与莱耶相认吗?唐铬心中闪过这样的疑惑,片刻后,他选择令自己的身体后撤,叶片更深地掩盖住了他的身躯,如果可以,还是不要让莱耶知道他的存在了,他想。   如果有些局面一开始就能够避免,那么唐铬希望不会有人再受到伤害。   “嗯?”猎手的感知是十分敏锐的,在唐铬挪动身子的后一秒,莱耶便转过头,他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刺向唐铬所在的方向,微风拂过,叶片相互摩擦、沙沙作响,凝神片刻,所幸最终莱耶并没有发现异常。   以为就要被发现的唐铬不免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只需要趴在这棵树上等待莱耶离开即可。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看见莱耶附身,自水中捞起了一个什么东西。   湿润的手掌内,莱耶翠绿的眼眸直视着水洼中那如游鱼一般都蓝色光影,缓缓眯起了眼睛。   唐铬登时冷汗冒了满背——他想象不出,如果洛洛被莱耶发现究竟会怎样。   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枝丫发出了细微的轻响,下一刻便立即被敏锐的猎手捕捉到——   “谁在那!”莱耶的声音堪称严厉,唐铬略微感到陌生。   黑发青年硬着头皮挑到了柔软的草地上,他的脸上带有歉意的微笑,挠着脑袋,朝湖水中如精灵一般的少年伸出手:“那个,你手上的小生灵是我的东西,希望你能……”   话音未落,莱耶便以极其敏捷的速度闪身躲到岸边,他将褪于岸边的衣物草草地裹到身上,另一只手拿起弓箭,满脸戒备地盯着唐铬直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洛洛也因此被他重新摔落水中,唐铬慌忙用蓝罐将洛洛装好,一抬头,一支锋利是箭矢便自他的额角擦划而过。   “迦南的兵?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莱耶显然是有些激动的,不过也是,面对极有可能是侵略者的唐铬,他也没必要施以温和的笑意。   唐铬见状,连忙抬起双手表示投降,忽然想起这片湖泊的外缘好像有魔法屏障树立,说不定莱耶觉得这地方本应该没有别人,唐铬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说:“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走!我马上走!”   “站住!”想走?哪儿那么容易?莱耶看向唐铬的眼神可谓满是敌意,能轻易破解木之皇族所里结界的魔法师,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况且……况且……   既然莱耶不叫他走,那么唐铬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屏息凝神,唐铬这才专注地看向莱耶,这时他才发现,此刻莱耶身上披的,竟然是繁复而华贵的女性裙装,它翠绿的颜色是木之皇族的象征,结合那一头未曾竖起的长发……唐铬登时僵在原地,忽然意识到自己撞破了什么。   除了母上,没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为了继承皇位,莱耶只得遏制住自己男性的本能,整天维持着端庄安静的公主形象,每天过得如履薄冰,就连洗澡都谨慎地选了一个距离族群最远的地方,甚至还在这外围树立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莱耶本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可没曾想……   怎么办?要杀掉这个人吗?可莱耶一时间不太确定,因为足以化解皇族结界的迦南士兵威慑力过于强大,要是迦南的侵略者人人都能做到,那么……不行,这人杀不得,虽然他撞破了自己的秘密,但这人自身还有许多秘密未曾化解。   当一根有力的藤条缠绕住了唐铬的手腕,唐铬意识到,自己跑不掉了。   他被莱耶拉至岸边,就那样看着对方赤条条地自水中走出,浑身濡湿地地来到自己面前,“抱歉,迦南的士兵,你大概是走不了了。”就算是胁迫,莱耶也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你将成为战俘,被我押送到我们的栖居地去。”   “我不是战斗人员。”本能一般,唐铬开始最大限度地为自己争取自由:“我只是一个炊事员,我跟着一个小孩来到这里,后面不知怎么的迷路了,路上我还遇见了你们的士兵,那个领头人向我施加了魔法,我无法向神龙军提供你们的所在地,否则就会受到变成植物人的惩罚……而且,其实我并不是战争派,我希望灵木之森能和迦南和平共处……所以,我是无害的。”   因为对方是自己熟悉的莱耶,所以不由自主地,唐铬向他解释了许多。   莱耶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抬手检查了那被施加在唐铬额头的魔法。   的确,眼前这小子没有骗人,这让莱耶觉得自己更难处理他,或许眼前的黑发青年并不知道,他其实同样也有了自己的把柄,如果男儿身的身份被拆穿……他将面临的困境将不比迦南的俘虏少。   最终,唐铬还是被莱耶带出了这片包围着湖泊的林地。   他本以为莱耶会将他关进俘虏营,听说那些被木之一族当场抓获的迦南士兵就会被这样对待,他本都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   可是最终,莱耶却是用魔法,将他变成了一株看上去十分笨重的植物。   “公主,您回来了?咦?这是……哎呀,还是让我来帮你……”   “不用了,很重的,我自己可以,这是我在林地找到的新品种,打算带回来研究一下。”莱耶大概发育得晚,他的声音显现出一种小孩般的清澈,听上去雌雄莫辨,但唐铬知道,多年后的莱耶实际上拥有一副温润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作为一株植物,默默地看着如今女孩儿情态的莱耶,唐铬觉得有些新奇,老实说,他不知道莱耶为什么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将他带入木之一族的栖居地,但他想莱耶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将变成植物的唐铬放在房间内靠近阳台的地方,莱耶微微拂去了额上的汗珠,下一刻,唐铬又变回了原本手腕被藤蔓缠住的模样。   “没有其他处置你的方法,实在抱歉,我只能将你先拴在我的房间里。”言辞是礼貌的,将藤蔓另一端固定在床位的动作却毫不犹豫,莱耶说:“他们怎么称呼我的,你应该也听见了,虽然如你所见,我是一个男人,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他们一样,称呼我为公主,这很重要。”   事情似乎开始往复杂的方向发展了,没有别的办法,唐铬只能点头,“可是,你把我关在这里,他们迟早会发现的。”   “是的,所以我也在想其他的办法。”说着,莱耶抬手,他抚摸着唐铬的发丝,心中若有所思。   被藤蔓拴在莱耶的床尾,唐铬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刚被捡回来的野狗,如果可以,他真的很不想这样,但莱耶似乎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当天晚上,莱耶阻止了所有意图进入他房间的仆人,他甚至关上了门窗,全然断绝了唐铬看向外界的目光,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碗发膏,说是要将唐铬的头发染成金黄的颜色。   “这样,扮作一个普通的族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莱耶喃喃地说着,他的脸庞距离唐铬极近,唐铬近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那个……其实我不想被染成金色头发……”   轻轻眯起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眸,莱耶的手抚在了唐铬的下颌处:“抱歉,或许忘记告诉你了,其实你没有选择权,你只能被我安排的。”   唐铬:“……”莱耶,原本就是这样强势吗?   本来以为自己的秘密不会被任何人知道,莱耶垂眸,将染发膏认真而仔细地涂抹在青年的头发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出了这样一个解决问题的方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高兴了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在这个人的面前,变成一个真实的“人”,终于不用伪装、终于能够以自己的模样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莱耶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他虽然忌惮着眼前这个看似懵懂无知的魔法师,但这人已被他全然掌握在手中的事实,却又令他莫名兴奋,这兴奋与其他任何感情都无关,仅仅只是因为,他能够以“莱耶”而非“公主”的身份,去认识一个人。   无比漫长的染发过程终于结束了,唐铬半阖着眼睛,差点睡了过去,但莱耶修长的指尖却轻轻点在了他的眼皮上,唐铬感觉自己的眼部像是被施加了某样魔法——“好了,去看看吧。”他听见莱耶对他说。   当唐铬站到镜子面前,他望见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他的发色变得比褐色更浅、比金色更深,眼瞳在莱耶木系魔法的加持下,变成了墨绿的颜色,乍一看,倒的确有木之一族的特征在身上,只是不如莱耶那般明显、纯正。   “因为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再加上你身份的特殊性,所以我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希望你能理解。”莱耶的表情中似有歉意,但他的安排是那样明了清晰,完全没给唐铬留一丝余地。   听完莱耶的打算,唐铬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你放心,你的安排我会配合……”老实说,他想不通莱耶为什么还有空去安排这些,他还忧心着战争的到来,也不安于比列知道自己离开后会做出的举措,所以他忍不住问莱耶:“可是,迦南的军队已经要来了,你们不害怕吗?”   莱耶看着唐铬,沉默片刻,才说:“无须我们出手,森林会阻止侵略者的脚步。” 第131章 木·女装唐铬   第二天一早,唐铬便换好了木之一族日常所穿的猎手套装,准时准点地等在了莱耶事先给他安排好的地方。   莱耶并不害怕他会逃跑,因为他已经给唐铬的身上施加了新的木之魔法——只要他离开这片土地周围过百米的距离,便会有藤蔓、花朵自他体内生出,令他痛苦不已。   “我也不想,可是我需要一个保障,希望你能理解。”那时,莱耶穿着公主的裙装,站在唐铬的面前,对他微笑道。   所以当初,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莱耶很温柔来着?唐铬想。   在这个地方,远远地,唐铬能看见木之一族栖息地最完整的模样,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规模庞大、构造精细的城市,唐铬之所以没有用“集落”来形容它,是因为这个地方已经具备了城市所需的一切要求,木之一族在这里安居乐业,完全能够做到自给自足,兵力强大、地势也足够占优势,也难怪这里的人们并不惧怕从迦南来的兵。   远远地,唐铬听见了林间羽兽由远及近奔来的声音。   约定的时间已经要到了,唐铬立马摆好架势,等待演员的到场。   莱耶的剧本十分简单粗暴,但也的确能够最有效地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唐铬远远地望见,莱耶带领着一种仆从,身着过膝的骑射裙装,骑着白羽红喙鸟兽,奔腾到他的面前。   看着他翠绿的眸子与精致的面容,即使已经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唐铬内心还是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也怪扮作公主这么多年,依旧没人能够看出莱耶的真实性别,这样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容,放在任何一个人的的身上,无论男女,都只会令人觉得,这是男女通吃的美。   唐铬连忙站起身,照约定的那样,单膝跪地,等待莱耶发话——   “你是谁?这里是皇族狩猎的地方,外人不可私自擅闯,没人告诉你么?”   “我是女王忠诚的追随者,成为一名光荣的骑士是我的梦想,请让我跟随在你的身侧,我的公主殿下。”   “想成为骑士,就带上你的家族称号,到应征处报名,会有人将你安排到该去的地方。”   “哦不,原谅我只是一介平民,没有家族门楣,只有一身非凡的武艺,不能向女王、向公主殿下尽忠,我感到无比痛苦和遗憾。”   “那我也无法接受你,规矩就是规矩,你走吧。”   “欧,天呐,那是什么?”   “妈呀!三级魔兽!羽兽失控了!公主——公主——”   “公主小心!”   唐铬没有想到莱耶会真的找来一头三级魔兽到这个地方,当他拔出刀,臂膀将公主揽入怀中,身体以极快的速度越到那畜生的肩膀之上,而后手起刀落——   新定的骑射装被兽类的血的染湿了,公主不会怪我吧,唐铬想。   “这畜生很凶,你应该想想要是我不能一刀解决那该怎么办?”在一片惊慌的叫喊声中,唐铬低声对莱耶道。   然而莱耶却勾起唇角,“如果你不是有这等实力的魔法师,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你呢?”   “不。”唐铬摇头。   “什么?”莱耶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唐铬再说什么。   “第一,我不是魔法师,第二……我不是为了留住我自己,我是担心你。”   在莱耶错愕的视线下,众人惊慌失措地围了上来,唐铬清了清嗓子,继续了台词的表演:“我的公主,要是方才的情况再度发生,你可要我怎么办?”   “……你,看来你的确实力过人,那我便破格认命你为我的仆从兼骑士,想必你没有意见吧。”   “是的,我愿遵从公主的一切意愿。”   这段英雄救美的故事当天下午便在整个栖居地流传开来,大家无一不羡慕着那个明明没有家世却获得了公主青眼的青年。   而对于唐铬来说,这段“佳话”其实只是意料之内的计划罢了。   如莱耶所愿,唐铬住进了距离“公主”房间最近的仆从室,他的身上被植入了专属于莱耶的花骨朵,当莱耶需要他时,那花骨朵便会发出指令,让他去往公主的房间。   “庸俗的剧本,平常的展开,既定的结果,虽然很无聊,但今天你表现得不错。”莱耶穿着裙装,却毫不雅观地张着双腿,一副温和且怡然自得的模样。   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唐铬不免耳廓发烫,他慌忙别开视线,“你你你,你不要这个姿势,很不好。”   “是,我已经合拢腿,端庄典雅地坐了好多年,可你知道我是男人,不是么?”莱耶笑了笑,他冲唐铬招招手,“过来。”   唐铬抿了抿嘴,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他坐到了公主柔软的床垫上,然而公主的手却轻轻将手放到来他的大腿上,调笑一般对他说:“你看,你平时坐下,腿就是分开的。”   此刻的莱耶呈现出了唐铬所并不熟悉的叛逆,或许已经压抑太久,他甚至已经同唐铬印象中那个秉性温和的木之少主相差甚远了。   “起码在你面前,我不是公主,这也是我留下你的原因之一。”莱耶虽是笑着,但他的目光却莫名令唐铬感到了一阵难以忽视的侵略性。   “我喜欢你来时身上穿的那身黑衣。”莱耶说着,冲唐铬伸出手:“可以让我看看吗?听说迦南的衣服材质特别,我从来没有见过灵木之森以外的布料。”   这身衣服……其实就是唐铬从新迦南穿来的黑色常服,不知为何,唐铬有些心虚,他不想让莱耶将此刻的自己和未来的“瓦萨格”联系在一起,于是他说:“就是很寻常的款式,在街上随处可见的……”   即使唐铬这么说,莱耶观察衣料的目光也难掩好奇,他修长的手指轻微揪扯着衣料,甚至拿鼻子去闻,最终他将衣服拿远,静默地观赏片刻后,他说:“这身衣服,很有男人味,你觉得呢?”   唐铬:“……”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这的确是为战士设计的经典款式,有男人味是应该的。   “你们木之一族,也有男性猎手的套装吧。”唐铬忍不住说。   莱耶站起身,纱裙自他腿部流泻而下,在月光中,颇有几分美感,但下一刻,他却来到窗前,纱帘被合拢,月光被阻绝,他说:“我们的男性猎手一般都赤着上身,布料不算多,我不喜欢。”   而唐铬的这身衣服……布料就很多。   这一刻,唐铬忽然明白为什么在未来,莱耶的衣装也是厚重的斗篷披风居多了。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眼前的公主丝毫不知羞,就那样毫不客气地,将自己一身的衣物褪了下来,在唐铬面前,他再度赤条条地展露着自己的身躯,他伸出手,将自己布料薄软的纱衣递到唐铬的面前,“我们来换衣服穿,我穿你的黑衣,你穿我的这些。”   什么?唐铬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身子,“我不!我不要穿女生的衣服。”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份“不愿意”,这么多年来,想要身为男人却不得的莱耶或许日日经受着。   唐铬心跳如擂鼓,然而莱耶看着唐铬,却并不觉得生气似的,“我们是朋友吗?”他友好地问,“你知道了我的一个秘密,别人都不知道,这算是朋友吧。”   莱耶……愿意跟自己做朋友吗?这一刻,唐铬心中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他甚至有些庆幸,这仅仅只是“友谊”,而并没有掺杂别的什么。   “身为‘公主’,我从来不被允许拥有男性的友人,我想,或许你能成为第一个?”莱耶的微笑中有些许的苦涩,唐铬看着他,一时间产生了疼惜的情绪,他连忙握住莱耶伸出的手,连带着那件衣服,也被他握在了手中:“如……如果你愿意跟我成为朋友的话。”   唐铬脸红了,因为他发现,莱耶的微笑中带着些许揶揄,“是吗?可是你看我的眼神,跟那些想要跟我结婚的男人好像。”   “没有没有!”唐铬惊慌失措起来,他只注意到莱耶放开了他的手,以至于他甚至没能发现那件纱裙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我真的,把你当朋友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天知道,在经历过水雷火那一系列荒谬的暧昧事件之后,他开始觉得纯正的友谊十分珍贵了。   “那朋友之间,玩玩这个有意思的游戏又怎么了呢?”莱耶故作思考装,“难道你不好奇我穿上你的衣服会是什么样吗?”   好奇是好奇,可是……   “你应该从来没有体验过吧,穿女装的滋味,”莱耶扶住了唐铬的肩,将他往后轻轻一推,将唐铬推坐到了床上,“你就不好奇吗?”   老实说,唐铬一点都不好奇自己女装是什么样儿,但是他看莱耶兴致勃勃,而他又不愿意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朋友”,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就算是战士的衣装,也并没有那样好穿,显然莱耶在对付这类衣物时有些束手无策,于是唐铬便上前,一边解释说明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帮莱耶将每一颗纽扣扣好。   当唐铬抬起脸,正对上的正是莱耶那双微弯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我在想,或许你比我更适合,那些温柔的服装。”莱耶说。   这话唐铬一点都不赞同,但当他看见莱耶穿着黑色的作战服,不愿移开目光地在镜中观察着身为“男人”的自己,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样,我大张着腿坐下,你也不会觉得奇怪了吧。”坐到一旁的座椅上,莱耶摆出了一个狂放不羁的姿势,调笑着对唐铬说。   唐铬哈哈笑着,说:“是,不奇怪,甚至觉得你是一个优雅的狂战士呢。”   莱耶轻笑两声,“狂战士?我喜欢这个称号。”最终,他将目光幽幽地转到了唐铬的身上,“那你呢?我很好奇,你的新风格是什么模样。” 第132章 木·新概念“游戏”   莱耶的声音像是拥有魔力,唐铬的耳朵一寸寸地红了起来,他看着手中薄软的纱衣,脸涨红到了脖子根,“我……我长得这么黑,一定不适合这个。”反正肯定,没有莱耶适合。   “谁说的?”莱耶柔软的手轻轻地放在唐铬的脸颊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你长得这么可爱,一定很适合的。”   其实在看见唐铬的第一眼,莱耶就觉得他可爱……傻得可爱,小麦的肤色,黑亮的眼睛,懵懂的眼神和敏捷的动作,都让他觉得眼前这个青年有一种矛盾的美感。   “如果我不穿,你就不跟我当朋友了吗?”青年问他,语气中竟有几分小心翼翼。   怎么会有一个成年人问出这样傻乎乎的问题,莱耶的笑意更甚了:“当然,我会只将你当成一个普通的俘虏而已。”   以前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莱耶这样坏,唐铬内心憋闷,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能笑着说出这样残忍的话,难道是因为自己是俘虏吗?唐铬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地将那纱衣套在了身上,这衣服丝带与镂空有许多,唐铬的头一时间竟没有找到出口,他就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在衣料中乱拱起来,直到他听见了莱耶轻笑的声音。   莱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脑袋,为他理好了繁复的衣装,再将纽扣一颗颗扣起。   此时的莱耶毕竟是少年的身形,唐铬穿他的衣服,属实是有些太小了,轻薄的衣料将他的身体勒得紧绷绷的,唐铬坐在原地,连腿也合在了一起,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看上去一点也不自在。   一定很奇怪吧,不由自主地攥紧床单,看着莱耶静默中凝视着自己的表情,唐铬心中有一种受刑般的难受。   然而许久后,莱耶却拂开了他额前的碎发,“真好看。”他说。   唐铬全然呆住了,他简直以为莱耶仅仅只是在安慰自己,但莱耶脸上的微笑似乎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出于真心。   “说……什么呢?”唐铬被莱耶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被他推搡着,来到镜子跟前,只见一个肌肉线条分明的高挑男人正如变态一般,身上绷着并不合适的少女睡衣,显得有几分怪异,又有几分滑稽。   一时间唐铬头都炸开了,他连忙解开肩带意图脱下着罪恶的衣装,然而莱耶却将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背上,并轻声说:“比我合适多了!”   适合个屁!望着眼前就算身着黑色战士套装却依旧难掩贵气的莱耶,唐铬差点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其实并不愿意怀疑莱耶的欣赏水平,但……但是这……难道……他发现了莱耶某个不为人知的奇怪癖好?   紧接着,莱耶便将唐铬带到了公主专属的更衣室,他将一件件精致美丽的小裙子放到唐铬的面前,开始饶有兴致的介绍起来,他告诉唐铬,这些都是他出席各种场合所必备的装扮,此刻,他打算要用它们来装点自己的新朋友,他似乎将这一行为当做一场游戏,并且兴致勃勃、乐此不疲。   唐铬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合理化莱耶此刻的行为,他只觉得,莱耶很像一个新交到朋友的……女孩。   没错,是女孩。   如果是女孩,喜欢分享自己的衣服,便是没有问题的吧?唐铬想,这或许就是莱耶在木之一族一直以来所受到的教育吧,哪怕内心深处他一直想要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但某些习惯还是渗透了他的生活,改变了他的本性。   或许是因为这份莫名的痛心,最终唐铬并没有拒绝莱耶换装的要求。   他配合着他,即使很不合身,却还是努力地将自己塞进这些裙子里,他觉得自己很滑稽,但莱耶眼里不加掩饰的欣赏,却又令他心中的那份负担减轻了许多。   他曾见莱耶笑过,却并不是像此刻这般,毫不掩饰地咧嘴大笑,这笑容是那样纯真、灿烂,甚至都让他觉得,自己在新迦南所认识的那个莱耶,微笑得并不真心。   就算被当做笑料,能逗莱耶开心就好,看着对方捂嘴极力命自己平静下来的模样,唐铬默不作声地想。   “谢谢你……我从来没有这样放肆过,女王总是要求我端庄典雅,我的哥哥们似乎只将我看做需要被保护的对象,对我毕恭毕敬。”少年的莱耶手撑下巴,虽是笑着,声音中却似有落寞。   “能让你露出笑容,是我的荣幸。”有那么一瞬间,唐铬真的很想单膝跪在莱耶的脚边,执起他的手,成为他的骑士。   他想到了莱耶的妻子,他想到,莱耶是以男性的身份成为木之一族的王,于是他说:“总有一天,你会成为那个至高无上的你自己,我相信。”   明明被自己愚弄了,却依旧是这幅逆来顺受的恭敬模样,看着眼前的青年,莱耶忽然很好奇,他不相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这样照顾自己,他没有告诉唐铬,其实望见他的第一眼,他便觉得唐铬十分亲切,就好像是千百年前,自己就在哪个地方见过他一般。   “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呢?”莱耶勾起唇角,不无亲切地问唐铬道。   唐铬下意识地,就要报出“瓦萨格”这三个字,所幸最终他忍住了,他没有忘记莱耶妻子的事,他也不是不记得,莱耶的妻子似乎跟自己长得很像。   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后来成为莱耶的唯一么?还是说,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我叫唐铬,我还有一个弟弟,跟我长得很像……”最终,唐铬这样说了,他想,无论事实究竟是什么,未来的莱耶仍旧应当只爱自己的妻子的,他再不愿让更多的人加入到水火雷这三者之间的情感纠葛中,他听说木之一族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贞之族,所以,如果事实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么就让这个“唐铬”成为莱耶在这个世界的唯一吧。   “唐铬?哈哈,你的名字很奇怪,但我不讨厌。”说着,莱耶站起身,他穿着一身战士服,逆着夜色,他的背影颇有几分孤寂,“如果你能告诉我,迦南的男人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会感谢你的。”   为什么呢?莱耶内心竟是这样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吗?望着他的背影,唐铬忽然有些感动,他知道,这样的莱耶是勇敢而可敬的。   只要莱耶需要,他自然愿意提供帮助。   于是白天,唐铬便是公主莱耶身边最忠诚的护卫,他保护他的安全、看着他学习礼仪与魔法,守护他在木之女王的严厉的权杖下。   而到了晚上,他们便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兄弟,很多时候,莱耶都会穿上唐铬的战衣,他听唐铬说起迦南男性的日常生活、那些刀枪棍棒,武器与格斗,都是莱耶所向往的自由。   听说唐铬是近战肉搏的高手,莱耶便提出,要成为他的学生,他不想再让自己的身体那样无力单薄,他已经受够了母后的教导,就算母后每天都会用植物魔法将他好不容易练出的肌肉萎缩,也依旧无法抑制他追寻本真的热情。   “什么时候能长到你这样高呢?”望着唐铬,莱耶的眼中似有向往。   唐铬笑了笑,他自然是知道莱耶一定会长高的,“可是,如果长太高,万一被那些人发现你的真实性别,让你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怎么办?”这话无疑是出于真心,他自然是知道莱耶的暗中反抗,但同时,他又担心事情败露后莱耶所面临的困境。   “……唐铬,我觉得,这世上一定有比外物与权威更重要的东西。”对此,莱耶是这样回答的。   这天晚上,莱耶要求唐铬带他去迦南神龙军与木之一族交战的前线看看。   “我知道路,我会操控周边的林地,让你尽快到达的。”   “不行,出事了怎么办?”想也没想,唐铬便拒绝了。   虽然如今的莱耶骑射功夫也很不错,但作为他的半个导师,唐铬知道以莱耶如今的战斗水平,是不足以真正上战场的……刀剑无眼,战场上的那些士兵们可都是要人命的,且不说这一路上还需要掩人耳目,不被女王的人发现。   似乎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莱耶不紧不慢地搬出了另一套说辞:“离开军队这么久,你就不想去看看那神龙军现在如何了?”   唐铬头的青筋略略一跳,不得不说莱耶十分懂得找到他的软肋,他自然是想要知道前线龙神军将士们的情况的,可是……   “那如果我到时候抛下你,或者直接把你活捉了去找龙神军统帅邀功怎么办?”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的口才真是越来越好了,不无自得地,唐铬想。   莱耶十分平静,他歪了歪脑袋,凝视唐铬半晌:“不,你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我跟你说,你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唐铬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然而下一刻,莱耶却轻轻抬起手臂,一瞬间,一根纤细却有力的藤条缠绕到了唐铬的手腕上:“抱歉,其实不是你不会,而是你不能……因为,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说完,他便用藤条顺走了唐铬腰间的蓝罐,“这个小东西对你也挺重要的吧?我将它留在我的房间里,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回到这里来,否则它就会被女王的人发现……白天,带我去前线看看吧,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自己曾经究竟为什么会认为莱耶是个温柔的人啊!在内心呐喊着,唐铬想。   这家伙,明明就是个擅长一边笑着一边为难人的恶魔啊! 第133章 火与木·再遇   最终唐铬还是拗不过莱耶的,他将自己的黑色战衣借给了莱耶,而他本人则穿上了木之一族专属的狩猎装扮,配合上他墨绿的眼睛与金棕色的头发,倒还真有几分木之一族战士的味道。   他本觉得带着莱耶,怎么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抵达战场并返回,但看莱耶那副满脸轻松的模样,他还是硬着头皮拉着对方的手,来到了阳台上。   离开前,唐铬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被破搁置在梳妆太前的蓝色罐子,他的心脏砰砰跳动着,这一刻,他的内心感受到了一丝不舍的情绪。   莱耶自是察觉到了他表情中细微的变化,只略一抬手,便令林间的藤条一并缠住了唐铬的腰,在飞速将人甩入丛林中的那一刻,他凑到青年耳边低声道:“作为我的守护者,不全神贯注怎么行呢?阿铬?”   莱耶的这一声阿铬叫得唐铬耳朵都红了,这也是第一次,他见识到莱耶施展如此庞大的木之力量,有藤条与枝干的帮助,他的脚步在林间奇快无比,“你们族的其他人也有像你一样的力量么?”   “不会,我是特别的。”莱耶脸上是骄傲的笑容:“不然,我怎么会被选为下一任的‘女王’呢?”   唐铬心下明了,他知道,莱耶身上磅礴的木之力,正是他为“神明”的证明。   越过了一处无形的魔法屏障,唐铬视野内的景色开始变化了,“我们……这是去哪儿?”他不由自主问出声,这里……显然是同前线所在的方向相悖的,不是说要到前线去吗?怎么……唐铬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不远处竟出现了一颗闪耀着奇异光芒的参天古树,难道这里就是……   “从栖息地到前线,一晚上的时间当然是不够的。”莱耶说着,再度抬手,唐铬便看见,古树身上的一处枝丫竟缓缓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迎过来,最终莱耶带着他,脚步踏在枝丫之上,他们就那样向古树靠近,就好像两个小小的信徒,被神明轻轻拉向自己怀中。   “按理说,未成年或未婚配的族人,是不能擅自与古树建交的。”莱耶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抵到唇前:“这是我的秘密,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唐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他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内心涌起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他只感到心潮澎湃:“嗯,我帮你遵守,一定。”   在一簇簇发光的叶片中,莱耶的手轻轻抚在了古树的枝干上,“它的根茎,连接至灵木之森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只需要拜托它……”说着,莱耶牵住了唐铬的手,那一刻,唐铬看见莱耶的发丝似乎在黑暗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唐铬觉得,如果世上有精灵,那么一定就是莱耶的模样。   二人乘着古树的力量,来到了灵木之森的边缘。   唐铬认出了战争的残骸,只悄无声息地抱着莱耶来到树梢上。   不知是不是歪打正着,唐铬发现这里大概距离神龙军的林间驻扎地很近,他屏息凝神,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确认此地既没有龙神军的巡逻也没有木之一族的埋伏后,他暂时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唐铬其实并不愿意带着莱耶到距离龙神军太近的地方来,就算他内心反战,但他毕竟原先是龙神军的人,还跟身为主帅的贝利亚尔将军……   “我们说好的……”唐铬的脸色罕有地严肃起来,他看着莱耶,期望对方能够理解自己的苦衷:“不要插手任何事。”   “……是的,我知道,毕竟我也没带武器不是吗?”莱耶虽是笑着,但唐铬仍旧不太放心,他没有忘记在新迦南,莱耶曾两度射箭,正中比列的身体,当那一簇簇恐怖的绿植自比列的身体中盛开的时候,心中那被撕裂般的痛楚,唐铬怎么也无法忘记。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突进到这里来了,二哥谎报了战况么?”莱耶微微蹙眉,骤然间挥手,唐铬身体一僵,莱耶只是笑着,“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他手指向距离龙神军更远的林地指去,“我只是稍微改变了树林的分布而已。”   果不其然,在莱耶木之力量的催动下,唐铬看见,身后的林地就仿佛活过来一般,它们将原先的道路遮蔽、将既有的标记篡改,近乎可以想象,龙神军的军士们自以为探勘好了地形,结果走入那如迷宫一般的丛林后,再无归期。   “莱耶……”怪不得,怪不得进入灵木之森的将士们总是迷路,第一次见识到直接改变战局走向的神力,一时间唐铬手脚冰凉。   “只是防守而已,这样也不行么?”轻轻将手放在唐铬的手背上,莱耶的的神情是柔和的,“毕竟我是木之一族的候选领导者呀。”   好……好吧,只要不在他的面前直接伤害龙神军的人。事到如今,唐铬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唐铬说什么也不愿意带莱耶去到距离龙神军更近的地方,一方面,他是不想让莱耶被比列那边的人发现以引来杀身之祸,另一方面,他是不想让莱耶凭借龙神军的军营分布看出些什么,他毕竟也是迦南的人,自然是不希望迦南的士兵受到任何侵害的。   这回的唐铬格外坚决,莱耶见他没有妥协的意思,便改变主意要去看看如今木之一族战士们的战略部署地。   跟着莱耶走了一遭,唐铬才发现原来木之一族的根据地一般是在树上,并且因为他们的箭矢多由木系的自然之力所驱动,所以射入林地中往往了无痕迹,这无疑会增加龙神军作战的难度。   “我觉得,我们的阿铬应该不会偷偷去通风报信的吧?”莱耶的声音轻响在唐铬的耳边,唐铬打了个寒战,强笑着回过头,对莱耶道:“不会不会,你不让嘛,而且……我也没有那个机会。”   他说得真诚,倒是令莱耶勾唇笑出了声,“好的,我的俘虏,我信你。”   “我的俘虏”这几个字,又令唐铬脸红了大片,以至于随后跟着莱耶远远地寻见栖息在树上的木之族民的时候,他都有些不在状态。   “以现在的形式来看,打消耗战的话,我们的兵力绰绰有余。”回到了来时的地界,迟迟不愿归去的莱耶喃喃自语。   唐铬自是不能说,自己其实已经知道了这场战役的最终结果,想到魔龙的再度降临,想到木之一族近乎注定要经受的这场浩劫,他忍不住问:“如果他们想到用火该怎么办呢?”   闻言,莱耶一愣,他似乎十分意外于唐铬居然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你大概是不知道的,灵木不会被普通的火焰点燃,就算着了火,也会因为有神木的控制,不会蔓延开来。”   真的吗?虽然明知事情的最终走向,但听了莱耶的话语,唐铬便不由自主地宽心许多,普通的火势无法蔓延,那也就说明,这些普通的迦南士兵或许并不会一个动作就酿成巨大的灾祸,但同时,这或许也就意味着……   唐铬沉思了,莱耶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微笑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我们应该回……”好不容易接受现实的唐铬终于打起精神,就在他准备建议莱耶回去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的,将军,我们所处的这片森林,似乎是活着的,它们能够随意变换位置,我们用来区分方向的印记刻在树上,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没错,现在距离上一次变换的时间并不久远,将军您看……”   树上二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唐铬自是注意到了由远及近的那抹红——是比列,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比列。   “哦?”唐铬身边的莱耶勾起了唇角,饶有兴致地看向下方,他自是注意到了唐铬的表情,这使得他对下方那个跟自己拥有相似气息的家伙更有兴趣了些。   比列没有说话,此刻的他身披战甲,红色的马尾高高地束在脑后,只一抬手,两位汇报情况的属下便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只见他俯身,自土地上捡起来一片翠绿的散发出光芒的叶片,“这里的力量,很纯粹。”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下属们显然都有些不明所以。   不知是不是唐铬的错觉,方才他好像感觉到,比列的视线自下方轻飘飘地扫了过来,所幸繁茂绿叶的遮挡,将树上二人的气息隐匿。   “失踪的士兵,找到了多少?”静默片刻,比列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两名属下随即报出来数目,唐铬这才得知原来比起伤亡的,失踪的士兵数量更多,虽然这或许同在林地里作战有一定的关系,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情况是异常的没错。   “明天我会将引路的火种纷发下去,此后行动必须要将它点燃,知道了吗?”比列的话语,令莱耶蹙起了眉头。   唐铬同样讶异了,他从未听说龙神军中有这样的道具,但是不难猜想,这或许是比列用自己的火之力专门拿来制成抵御森林之木的道具。   莱耶显然也对那样东西充满了好奇,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想当即用藤条将那玩意卷到手中细细查看一番,但他也看出眼前的比列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一时间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先前来服侍我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没……没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真的当了叛徒,也得活捉了押到我跟前来,知道吗?”   “知道了。”   说完,比列便摆手,打发那两位下属离开了。   唐铬冷汗冒了满背,他没想到比列还惦记着自己,更没想到原来在龙神军的口中,自己已经成了叛徒……是那小破孩和那帮贵族兵诬告的么?   正在唐铬慌乱之际,下方,孤身一人的比列忽然开口道:“出来吧,你的气息过于明显,当缩头乌龟有什么意思?”   唐铬心中一跳,本能般望向身边的莱耶,竟发现莱耶竟不知何时拉开了一张无形的绿弓,那箭矢蕴含着苍翠的木之力,就要向比列射去。 第134章 木与火·入狱   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   唐铬抬手,在弓箭离弦的前一刻,推了莱耶的手。   箭矢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射在了距离比列身旁不远处的地面上。   莱耶的眼神是错愕的,而下方的比列也显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他张开了龙翼,身影快如闪电,只可惜那伸出的手,最终还是落了空。   见势不对的莱耶已然带着唐铬,隐匿进了神木的神识之中。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们便回到了来时的地界,唐铬与莱耶面对着面,在参天的古木面前久久不言。   “对不起。”最初,是唐铬先开口道了歉。   “没关系的,看来,你跟那个人认识?”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莱耶虽是笑着,但唐铬却从他的语气中觉察出了他的不悦,“他是我之前的上司,我负责照顾他,他……是对龙神军乃至整个迦南来说,都很重要的人……”   “可他是灵木之森的敌人,是我的敌人。”说着,莱耶叹了口气,“不过,确也是我违背了诺言,我分明答应过你不出手的,只是,我感觉到了他的强大,龙翼、龙角,火的魔法……他给我一种,十分相似的感觉。”   对此,唐铬又能说什么呢?他自然是知道这份相似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自是不能告诉莱耶,在未来的新迦南即将发声的事情。   “那个人口中的叛徒,难道指的就是你么?”   怔怔地,唐铬点了头,紧接着,他便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莱耶,莱耶只是静静地听着,最终他露出了笑容,“看来,我们的相遇其实是缘分使然。”   唐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只是点头。   “……你想要回去么?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放走这个已然知晓了太多秘密的人,但莱耶还是问出了口,他想知道唐铬的真实想法。   唐铬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因为被当做叛徒所以害怕,我只是觉得……我跟他们的思维永远无法统一。”可能在内心深处,唐铬并不觉得自己是旧迦南的人,他来自另一个时空,所以对于这个世界的军队,他没有那么深的参与感。   眼前的青年,似乎向自己隐瞒了许多,莱耶默不作声地令藤条缠绕住了唐铬的腰部,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却还是忍不住为此感到不悦,青年已经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可他却对青年一无所知,他就连这人为什么能够平安无事地跨越林间的一切屏障都毫无头绪。   “啊……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像天生就不受这些屏障的影响。”唐铬挠了挠脑袋,他为自己无法解答莱耶的疑问而感到不安。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么?莱耶叹了口气,他看出唐铬并没有欺骗自己,眼前人是一个并不擅长欺骗的老实人,从他遇见唐铬的第一眼,他便这样确认,只可惜这样的事实只会令莱耶更加困惑不解。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或许是因为他们二人都心事重重,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已经有人早早地等在了公主房间内部。   “无视宫闱禁制,枉顾皇家脸面,穿着外面强盗的衣服,身为将来的高位继承人,竟然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公主,我对你很失望。”女王的话语令二人浑身僵硬,没有思考太长的时间,唐铬第一时间上前,他单膝跪地,将一切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住嘴!”木之女王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威严,她看着如今,毫无“公主”模样的莱耶,握住权杖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公主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才瞒住众人的秘密吗?“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今晚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危险!侍卫,你明知道夜出是不被允许的,却还是带着公主公然违背规定!”   “跟他没有关系。”莱耶的声音是冷静的,他挺直了脊背,或许是因为没有穿上公主的礼服,他的声音比往日沉着许多,“是我非要让他带我出去的,母亲。”   见他的言语之间竟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一时间女王怒极:“谁叫你用这样粗鲁的声音跟我说话的?你难道忘了……”说着,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公主,你让我很头痛,念在你是初犯,这次我可以原谅你,只要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再也不穿这样的衣服,以及再也不跟这个来历不明的侍卫见面,我便不再追究。”   “不可能的,母亲。”莱耶攥紧了拳头,他的身体略微颤抖着,但胸膛却无比挺直,“希望您不要再欺骗自己了,终有一天我会长大的,我会长出肌肉,我会变得高大,我的声音会变得粗鲁,我会有身为男人的野心和欲望,这是我刻在生理上的本能,你是无法阻止乃至改变的。”   女王的身躯全然僵硬了,不光是她,就连唐铬都有些被吓到了,所幸此刻周遭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否则女王苦守多年的秘密,在此刻就要藏不住了。   “女王陛下。”莱耶单膝跪地,他低头,缓缓闭上眼睛,宛若明知自己不会被原谅,却依旧践行自己信念的勇士,“我宁愿不要皇位的继承权,我希望我能以自己真实的身份,站在大众的面前,我是一个男孩,无论外界怎样催眠我、妄图改变我,也依旧无法扭转我的本质,女王陛下,我的母亲,我希望……”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木之女王声色俱厉,此刻的她眼中已经流下了汩汩的泪滴,“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将你养这么大?你不想当公主?那你就比平民还不如,来人!公主犯下大错,从今天开始降罪入狱,关在皇族特供的牢房,只有我的贴身侍女能够进出……”   唐铬心下大骇,他连忙跪下,向女王请罪:“陛下,虽然公主的确任性了些,但她的话都是真心的!看在他是您亲生孩子的份儿上……”   “我没有她这样的孩子。”女王的语气是那样残忍,也是那样平静。   唐铬怔愣着,只看着女王的侍卫将莱耶押解,而莱耶只轻道了一声‘我自己走’后,才最后回头看了唐铬一眼后便转身离去了。   没了公主侍卫自被赶出宫中,唐铬很快被木之一族的领导层扔出了贵族们的住处,就连他为莱耶的求告,都只换来一句:“你有什么资格?”   唐铬恍恍惚惚地走在木之一族的栖息地内,手里攥着那唯一属于自己的蓝罐,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他来不及细细分析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做什么。   难道就要这样回到神龙军去吗?不,不行,他绝不可能抛下莱耶自己一人苟且偷生,他知道莱耶需要自己,而自己也是唯一能够支持莱耶的人。   来到栖息地内的一处溪流旁,唐铬俯身,如同放生一条鱼儿那般,将蓝罐中的洛洛轻轻放于水中。   洛洛宛若真正的精灵,它停留在溪畔,就像是与静坐在溪流边上的唐铬久久地对视着。   “斐伽洛,斐伽洛,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唐铬喃喃自语着,他的手指轻轻放在洛洛的头顶,虽然只能感受到水流自自己指间穿行而过,但视觉上,他却好像摸到了洛洛的小脑袋一般,不由想到了斐伽洛,唐铬勾起唇角,苦笑出声。   斐伽洛真的死了吗?第无数次,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想到曾经的斐伽洛也如同现在了莱耶一般,受制于人,还被关在天牢之中。   “贵族们的囚牢,是什么模样,又在一个什么样地方呢?”他的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好像都对他们所经受的苦难一无所知。   仿佛听见了唐铬心中的疑问,下一刻,水中的洛洛忽然闪耀出了细微的光芒,逆着溪流,它向木之一族栖居地的方向游去,唐铬怔愣片刻,连忙起身,洛洛的速度很快,他需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在它的身后。   意识到洛洛这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心声,此刻正在为自己引路。一瞬间,唐铬露出了笑容,在这一刻他确定洛洛是有智慧的,说不定……说不定它就是自己说熟悉的斐伽洛!   “你是斐伽洛吗?”跑着,唐铬的声音颇有些颤抖,“拥有洞悉人心的能力……你就是斐伽洛没错吧?”   不具人形的洛洛自然无法回答他,它只是无声地向前方游动着,它带领唐铬来到了栖居地的背面,这里距离木之一族中贵族们的住处很近,但因为远离商业更为繁华的正街,所以少有人把守。   墙根下方连接着一处水渠,洛洛在那个地方停了下来,并缓缓向下方潜去。   唐铬立马明白了它的意思,他纵身入水,果不其然望见了仅供水流涌入的铁栏杆。   唐铬目测着每个栏杆的距离,发现它最多只能允许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进入。   顶着这样一副庞大的身躯,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到内里,无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唐铬蹙眉,兀自在水中思考着,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洛洛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入他的怀中,下一刻,一种熟悉的感觉顷刻间笼罩了唐铬,顺着水流,他的身子竟就这样穿过栏杆,流淌过去,唐铬意识到自己已然变成了水滴中的一份子,不由自主地兴奋了起来,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感谢洛洛还是该感谢斐伽洛了。   入夜时分,贵族牢狱中的守卫不免松懈了许多。   公主入狱原本就是一件值得讨论的大事,偷听了一整个下午,唐铬总算弄清了莱耶究竟被关在何处。   或许还留了那么一丝仁慈,女王给莱耶的牢房环境还算不错,饮食与床榻都没有刻意克扣,还有一扇足以望见星空的窗户。   自那天窗向下望去,唐铬看见了被穿上女性囚衣的莱耶,他的金发在昏暗的牢房中依旧夺目,他碧色的眼眸微敛着,一时间看不出一丝他眼底的情绪。   轻轻敲了敲天窗旁的石墙,唐铬叫了莱耶的名字。 第135章 木·想看   被唐铬的声音唤醒,一瞬间,莱耶的眸子亮了起来,与唐铬对视的一瞬间,他的脸上立马绽出了令人赏心悦目的笑容。   “你还好吧?”手扒着栏杆,唐铬觉得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几分滑稽,在看见莱耶平安无事的那一瞬间,他一直悬着的心便沉了下去。   “我没事,女王只是在等我妥协罢了。”看着青年眼中的关切不加掩饰,莱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分明不久前他还想到了这人绕开层层把守偷偷与自己见面的可能,然而当这样的事情真正发生,他却只觉得如梦般不真实了:“我真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算了……”他的脚踩到了床上,伸出手,纤长的指尖轻轻碰到了唐铬的脸颊,“这就够了,唐铬,这就够了。”   唐铬不知道自己能为莱耶做什么,只伸长了自己的脖子,用自己的脸颊,在莱耶的指节上轻轻磨蹭着,“没事的莱耶,陛下毕竟是你的母亲,她不会不忍心……”   “不,不是的。”莱耶摇了摇头,此刻他脸上的笑意已然染上了几分酸涩,“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我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其实……我只是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在树梢上遇见的意外。”   呆愣了许久,唐铬才令自己接受了“莱耶并非女王所生”的事实,虽然或许内心深处,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所知道的水火雷,生日父母皆不详,他本以为莱耶是个例外,但显然此刻看来……   缓缓攥紧了拳头,面对此情此景,唐铬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样无力,甚至想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让莱耶好受一点,而只是说:“原来……是这样的吗?”   莱耶的勾了勾唇角,“不必感到意外,这件事,她向所有的族人隐瞒,却唯独没有隐瞒我,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她想让我谨记我所肩负的使命吧,而现在我忽然不配合,她便觉得我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价值,我明白,这次的监禁意味着,如果我不妥协,我便永远只能面对这样的结果。”   “不,不是的!”唐铬心急了,他没有忘记在宣布判决时,女王眼中的泪水,他觉得或许,或许陛下没有莱耶所认为得那样无情,“这么多年,你跟陛下始终会有情分在,我会帮你请愿,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你说……”   看着眼前眸色纯粹的青年,莱耶的心中略感无奈,他并非不知道唐铬心中所存在的那么一抹希望,但在他的心目中,将希望寄予他人的行为是愚蠢的,他永远不会坐在原地等待女王的心意转圜,他只是拿出一封信,郑重其事地递到唐铬的手上:“唐铬,谢谢你,如果方便的话,帮我送一封信吧……”   ·   面颊微红着,唐铬望着通往监牢外的大门,久久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无法忘记,在他接下信的那一瞬间,莱耶踮起脚,吻住了他,“抱歉,目前看来,这是我唯一能够给你的报酬了。”   心脏剧烈跳动着,唐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没有忘记在新迦南发生的种种,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让莱耶再加入这场混乱的争夺之战,但事情的走向却好像永远无法按照他所设想的走,他想说服自己拒绝莱耶,可此情此景,又叫他该如何说出那些残忍的话呢?   所以最终,他只能拼命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跟莱耶产生这样羁绊的不是新迦南的瓦萨格,而是全新的,只在旧迦南出现的唐铬,他或许是“瓦萨格”的哥哥,或者祖父,随便什么……他必须说服自己这样做,否则,他将无法面对如此三心二意的自己了。   按照莱耶的嘱咐,将手里的信递到了那个人的手上,那人很快写了一封回信,叫他传回给莱耶,唐铬就这样成为了莱耶与外界通讯的传话筒,老实说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或许莱耶只是在利用他与外面的势力交流而已,但每次见面与分别,莱耶都会给予他一个吻,这让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   或许莱耶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唐铬来说是一种利用,不知是不是为了补偿,渐渐地,他给唐铬的吻一次比一次深切、热烈,他会伸出舌头逗弄唐铬的嘴唇,再轻轻嘬吸唐铬的舌尖,他甚至会将唐铬变成一株植物,令他的身躯能够来到牢狱的里面,于是唐铬就这样被他压着,抵在墙面,食髓知味般地抵死缠绵。   对此,唐铬很少说什么,仅仅是因为莱耶想要,他便顺从地照做,他看着莱耶身上的囚服一天比一天脏下去,身体开始日渐消瘦,深知自己能为莱耶做的其实并不多,他虽然可以为莱耶带来少量的食物来弥补他饮食上的克扣,但他也明白,比起曾经的锦衣玉食,如今的生活,像莱耶这样过惯了精致生活的王族怎么能够习惯呢?如果,跟自己的亲密行为能够令莱耶获得哪怕一点点的慰藉,那么唐铬便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算牺牲。   在吻唐铬的时候,莱耶也很少说什么,他的动作往往很温吞,却又像是一种无法挣脱的丝线,令唐铬难以逃脱,他甚至渐渐说服自己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莱耶的温柔乡里。   莱耶不像克罗赛尔和斐伽洛,不会未经允许就触碰唐铬身体,他的动作很克制,却已经在唐铬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做到了极致,他似乎很能读懂唐铬的心情,他看着他的眼睛,只在唐铬意识松动的时候轻声问:“可以摸一摸你的身体吗?我好像从来没怎么仔细碰过你。”   唐铬迷迷糊糊的,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他往往意识不到自己正在丢弃什么,他看着莱耶的表情,再看着这空无一物的牢房内,如月色般美丽的人,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莱耶仅剩不多的所有,到此刻,他已经明白自己或许会成为莱耶的妻子了,他只告诉自己,告诉莱耶,自己的名字叫唐铬,而并非瓦萨格,更不是来自新迦南的某一个,就好像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罪孽能够小上许多。   一次次,青年令自己叫他的名字,莱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此,但是,叫他的名字自己又不会真正损失什么,于是一次次地,他念了那个奇妙的称呼——唐铬,他看出这两个字能令青年安心,但却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   当第一次触碰唐铬胸膛的时候,莱耶能感受到怀中人正努力克服着什么,将自己的身体送到了他的手下,他们凝望着彼此的眼睛,那一刻,莱耶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真是奇妙,在其他人面前,自己分明可以隐去本能,做一个安静恬淡的公主,可唯独在这个人的面前,他就好像被打开了某种开关,身体里那专属于雄性的本能便不由自主地爆发开来,莱耶那一直被叮嘱需要隐蔽的部位一次次地因那人而苏醒,渐渐地,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舌尖去探求安慰,用吸吮来表达渴望。   从前,莱耶曾认为雄性对自己的渴慕是恶心的,是不可理喻的,但当自己也成为了被激发出兽性的那一方……他竟感觉到,单方面的抚摸,或许已经渐渐不再足够。   真奇怪,这个看似毫无魅力的笨拙青年,却似乎成为了他一切欲望的根源。   当莱耶提起,想要看见自己曾经的那些裙装的时候,唐铬犯了难。   有洛洛的帮助,帮莱耶拿到几件衣服自然不在话下,但眼前的情况……莱耶穿漂亮衣服的请求,就显得不那么合适了。   不怕被狱卒发现吗?不无困惑地,唐铬想,或许是因为囚衣的确脏了?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最终唐铬还是抵不住莱耶祈求的眼神,冒险拿了几件到牢房中。   自己的努力果不其然得到了莱耶的奖励——长达三分钟的深吻,唐铬觉得很尴尬,因为他的身体起了异样的反应,而莱耶看起来却是那样平静……所幸,跟水火雷不同,莱耶并没有对自己的异常过于追究,也没有贸然去碰那个地方。   “谢谢你,一直满足我无理的要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莱耶露出了一抹苦笑,只开玩笑一般,他说:“等我出去后,我们便结婚吧,我只能这样报答你。”   “谢……谢谢,”唐铬慌忙摆手,他是真心觉得,跟自己结婚从巨大的身份差异上,公主会受很大的委屈,“没事的,我……你不是亲我了吗?这些足够了。”如果是水火雷的话,唐铬或许会觉得他们是在得寸进尺,但面对莱耶,他丝毫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之所以拒绝,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这样来路不明的人配不上公主。   对此,莱耶只点头笑了笑,先前的话便如同玩笑一般,被他揭了过去,倒是令唐铬大大地松了口气。   “其实,今天来了消息,说因为最近频繁在我的牢房四周发现异动,所以母后决定给我换一处更隐秘的牢房了。”   唐铬愣住了,他没想到,木之女王竟然真的狠心至此。   “如果有办法的话,我当然还是想跟你见面的,只怕万一……我真不想承认,我害怕我永远都见不到你。”莱耶露出一抹苦笑,只将手轻轻抚在了唐铬刚为自己送来的衣料上:“所以唐铬,最后一次,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唐铬颇有些不可思议,他没想到最后一刻 莱耶竟然还想着“玩游戏”。   “好久没见过你穿裙子的模样了,我想……看看那样的你。” 第136章 木·牢狱之中   听了莱耶的话语,唐铬内心的震惊只多不少。   他本以为莱耶最后的愿望起码能壮美伟大一些,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地……恶趣味?   所以,叫他偷来这些裙装,竟是为了这个吗?唐铬红着脸,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穿上公主裙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要不是莱耶眼中的欣赏不像是作假,他都要怀疑莱耶是不是在刻意取笑自己了。   “抱歉,很莫名其妙吧。”握了握脏兮兮的囚衣,莱耶露出了一抹苦笑:“我也是长这么大,才发现了这么一样爱好……的确,有些委屈你了。”   “没有的没有的,”近乎本能般,唐铬慌忙否认道:“怎么会委屈呢?只是穿几件衣服而已,你喜欢,我穿就是了!”耳廓都红了,虽然内心深处,唐铬其实并不愿意穿上女装,但看着莱耶骤然间亮起来的眼眸,他又觉得自己这点小小的委屈算不了什么了。   换牢房前的最后愿望,自己为什么不能满足他呢?   在莱耶的指导下,唐铬小心翼翼将裙装的丝带与纽扣一点点弄好,他屏息凝神,其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莱耶的反应,莱耶脸上的微笑,令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奇怪,但只要莱耶觉得不奇怪就好。   “唐铬。”莱耶的手指轻轻放在唐铬的脸颊上,“你是我见过最合适穿这些衣服的人。”   谢谢,虽然这在他看来真的很像是在骂他,唐铬内心不无苦涩道。   “唐铬。”月色透过狱中的天窗,打到莱耶光洁的皮肤上。   因为不好意思,唐铬一直低着头,下一刻,他听见,布料间相互摩挲的声音,不久后,他的看到那略带脏污的囚服,已经被莱耶褪尽,扔在了床榻之下。   意识到自己一抬头就能看见什么,唐铬的呼吸都轻了,他更加不敢去看莱耶,直到莱耶捧起他的脸,令唐铬直视着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脸,“唐铬,我是男人吗?”轻声地,眼前如精灵般美好的少年问了唐铬这样一个问题。   “是,当然是的。”克制地不敢去瞄多余的地方,唐铬甚至不敢对莱耶说,其实内心深处,他是真的将他当公主一般敬重的。   “抱歉,我已经不太知道男人该是什么样子了。”抬起手臂,莱耶令自己的身体靠近唐铬,唐铬就这样被他拉着,倒进了怀里,“在你心中,我是男人吗?”   “是的,莱耶,当然是。”看出莱耶心中的迷茫,唐铬的内心怎能不痛?然而他的嘴太笨,无法用恰当的话语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急切,于是他闭上眼,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莱耶的唇上:“你从来,都是本身的你。”   被莱耶按着,倒在床上的时候,唐铬尚还有些懵:“谢谢你。”他听见莱耶对自己说:“在你面前,我感觉我……”他俯身,亲吻着唐铬的脖颈,“我像一个男人了,身上也热热的。”   唐铬的身体也是热的,当他意识到自己正穿着公主的装束,被莱耶压在身下的时候,一种错乱感令他头脑发昏、不知所措。   莱耶的确是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那最具有说服力的男性特征,但显然,从未接受过性教育的莱耶对此是迷茫的,他面色纠结地望着唐铬,显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只是眼睛发红地盯着唐铬死瞧,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将他放开。   “你是男人的,莱耶。”那一刻,唐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跟雷水火的经历,对此他变得不那么排斥了,他只在内心相信着,这个名叫唐铬的自己终究是会成为莱耶的妻子再然后死去的,所以他觉得,这样做或许也没什么错,“这就是证明,莱耶。”   蹙起了眉头,莱耶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东西还有除了小解之外的其他作用,虽然最近跟唐铬接触过后,它偶尔会不舒服地发涨发热,但莱耶都以为那只是一种偶尔令人苦恼的正确反应罢了,直到此刻,他的身体感受到了一种酥麻的、前所未有的刺激。   咬咬牙,下了极大的决心,唐铬才缓慢动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他居然主动帮莱耶做这种事了,分明在此之前他甚至丝毫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为别人做这个,难道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跟莱耶结婚 亦或者说……真的是水火雷将他影响了吗?   莱耶决堤时的表情,令唐铬面红耳赤,莱耶伏在他的身上,炙热的鼻息停留在他的颈窝出,令他无法逃脱。   耳廓红着,莱耶的双臂撑在唐铬的两侧,对方才的发生的事情,他似乎觉得十分新鲜,又十分害羞,“好舒服啊,唐铬。”说着,他便吻了下来,唐铬只木木地回应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但……莱耶因此露出了笑容,这是毋庸置疑的。   没有允许他再思考下去,显然,初尝滋味的莱耶有些食髓知味,他的身体半压着唐铬,红着脸,眸子亮亮的,他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给予给自己别样体验的人,不由问:“刚刚……那是什么?”   张了张嘴,一时间唐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就是一种正常的反应,所有男人都会有的。”老实说,唐铬有点不敢相信,难道在女王的教育下,对于自己的身体,莱耶的认知竟匮乏到这等地步了吗?   然而眼前莱耶的情况却也不像是作假,他甚至压低声音,略带羞涩地问他:“那,一天可以多少次呀?似乎次数多了有些不太好,是这样吗?”   “是……有点不好。”唐铬硬着头皮,扯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然而莱耶紧接着又问:“那怎样才算最好?”   完了,唐铬心中登时警铃大作,难道他又走了一步错旗?他开始感到苦恼,并且懊悔自己不该早早与莱耶跨过“性”的这条线。   见唐铬迟迟没有回应,莱耶的表情逐渐从期待转为了不安,到最后,竟连勉强的笑意都险些维持不了:“抱歉,光顾着兴奋了,我刚刚才意识到,我似乎是把童贞交给你了?”   唐铬脑子“嗡”的一声,他自然是知道童贞或许对于木之一族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自己好像确实……怎么办?他该怎么回答?如果只是道歉,莱耶或许会失望吧?   “母后一直说我的童贞很重要,不能随便交出去,所以……”莱耶抿了抿嘴“你……”   “我会负责的。”唐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些许,在莱耶震惊的视线里,他又很快闭嘴,只重复道:“我会负责的!”   谁知下一刻,莱耶却笑了出来,“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少年俯身,再度令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唐铬的唇上,“我是男人,唐铬,男人的童贞需要被负责吗?”   莱耶看上去似乎很在意这件事,这或许是跟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吧,所以在他看来,自己的童贞是重要的,所以作为夺走这一切的人,唐铬认为,自己不能说它不重要:“重要的,很重要,”他说,“所以我会负责。”   “那……”莱耶缓缓勾起唇角:“我是你的男人了?”   这话,怎么听着又让人觉得那么不好意思?虽然心中有诸多顾虑,但最终唐铬硬着头皮,缓缓点头。   莱耶再度笑了,他更深地贴近了唐铬,令自己的肌肤与唐铬大面积接触着,“又开始发热了……以后遇见这种情况,就用刚刚的那种方法解决吗?”   自然是知道莱耶再说什么,唐铬心乱如麻地点头。   “那以后你不在,我发生这种情况,我就只能自己弄喽?”莱耶的脸上呈现出那种单纯而又得体的微笑,令唐铬心中颇觉罪恶。   这天晚上唐铬离开莱耶牢房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应莱耶的要求,唐铬将那粘上了莱耶秽物的衣服留在了牢房内,虽然他不知道莱耶会以怎样的方式处理它,但既然莱耶特意叫他留下,便一定有他的理由。   下次见面在什么时候呢?莱耶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只最后将莱耶的信递到了那个接应人的手上,那人告诉他,近几天都不用刻意去见莱耶了,这也是莱耶的意思,随后他们便将唐铬领到了远离木之一族栖息地的一处树屋内,说是要他在这里等候消息。   既是莱耶的意思,那么唐铬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乖乖照办,在那处小树屋内等了三天,在这三天的时间内,他找到了这附近的一处小池塘,他时常将洛洛放到池塘内休息、让它汲取水的力量,因为心中藏有太多的心事,有时候唐铬也会选择向洛洛倾诉,譬如自己在这个世界终将死去的事、莱耶的事、比列的事,还有新迦南的事。   他不知道洛洛是不是他所熟悉的斐伽洛,但好歹,他在这个蓝色精灵的身上,找到了与斐伽洛极其相似的感觉,这感觉令他感到心安,就仿佛……斐伽洛不会如比列说的那般,真正死去一样。   第四天的清晨,唐铬听说木之一族的一位将领带兵发起了暴乱,他们攻入了监狱,劫走了正在被女王禁足的公主,而这位将领,自然就是一直以来莱耶叫唐铬联系的那一个。   那之后唐铬便时刻关注着来自于栖居地的消息,果不其然,在事发第二天的傍晚,换上了一身男士装的莱耶便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唐铬如今的住处。   此刻的莱耶,似乎比自己刚到林木之森时长得高大了许多,意识到这点变化的唐铬内心不无欣慰,看见莱耶的第一眼,他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他的本意是想对莱耶说一声“出来了就好”,而莱耶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敞开手臂,将他拥入到怀中,并且对着他的唇,留下了一吻。   “你不在,身体很少发热了。”在唐铬的耳边,莱耶轻声说:“我自己试了一下,完全不舒服,这是怎么回事呢?” 第137章 木·学习成为   莱耶的话语令唐铬红了脸。   他没想到再次见面,他们第一时间谈的竟然是这个,而更诡异的是,对此他似乎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就像是……习以为常了那般。   护送莱耶的队伍很快离去了,最终只剩下了两名弓箭手在不远处放风,似乎是为了确定没有敌军的侵入。   唐铬将莱耶领进了房间里,老实说,他都已经做好了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莱耶的准备,可莱耶所隐藏的实力显然比他所想象的要多得多,非但如此快便出狱重逢,甚至还获得了这样一支军队的庇佑。   看着眼前身着林木之森猎人套装的莱耶,唐铬这才第一次有了“他跟新迦南的那位是一个人”的实感,“他们……我是说那些前来支援你的人,都知道你是男生了吗?”唐铬小心翼翼地问道。   莱耶摇头:“我现在的装扮,只是他们为了偷梁换柱而使出的手段而已,虽然他们也是反对仅女性执政派的一份子,但……他人的话语,不能尽信……”莱耶勾起唇角,敞开手臂,“当然,不管怎么样,他们给我准备的这身衣服,我很满意。”   的确,看着此刻的莱耶,唐铬连连点头,他不得不承认,这身衣服的确很适合莱耶,而此刻的莱耶,也已经与他记忆中的那位木之少主极为类似了。   “以后,恐怕我就会长时间跟你住在一起了。”莱耶勾起唇角,神色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与……羞涩,唐铬惊奇地看着他此刻的神情,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会害羞的莱耶是那样富有生机与活力,比起女王为他武装而出的“公主”身份,这才是他最本真也是最为珍贵的一面,这叫他怎么能不珍惜呢?   于是颇为郑重地,唐铬点了点头,“是,我会……好好对你的。”说完,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因为他想不出比这更确切的回答,然而莱耶却只是笑着看他,像是对他的失言并不在意。   “唐铬,”莱耶说,“我现在,可以说已经不是公主了,虽然很少有人知道我是男性,但我想你是清楚的……”缓缓地,他双手抚住了唐铬的肩膀,“我希望你能将我看做一个人男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可以吗?”   对此,唐铬又能说什么呢?他想,起码在如今这个世界,没有比他更相信莱耶是男孩的人了,但这并不妨碍唐铬打从心底认为,莱耶是需要像公主一样被尊敬被景仰的存在。   那之后,可以说,唐铬和莱耶一起过上了一段相当快乐的日子,他们一起住在远离木之一族聚集地的地方,两个人相依为命地过活,期间,为了让莱耶更快熟悉身为“男人”的感觉,唐铬带他领略了许多。   他带他一起爬树、野营、抓魔兽,莱耶无疑是一点即通的好学生,他不像比列那般,会将唐铬教他的动作进行更为夸张有力的改编,他往往更为收敛,将招式动作都融入了自己的风格,这使得他的一切举动看上去都更加优美雅致,就连斩杀魔兽头颅的时候,他那染血的面庞,都令人感觉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很多时候,唐铬会凝视着莱耶,久久地发着呆,他总是觉得莱耶过于美好,而这份美好只展现给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浪费呢?   不过,他和莱耶偶尔也会有一点点小摩擦。   问题就出在那个蓝色罐罐里的洛洛身上。   不知为什么,在莱耶的眼中,洛洛似乎是一个极富威胁的敌人,他反对唐铬将洛洛带回房间,就算唐铬向他解释了洛洛的无害,甚至告诉他洛洛曾为他们二人的相会付出了许多,莱耶也依旧不为所动。   莱耶说,在洛洛的身上,他嗅到了同自己极为相似的,纯粹的自然之力,那种极度相似的感觉,令莱耶感到不妙。   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唐铬也就无从埋怨莱耶了,但同样,他也无法狠下心来独留洛洛一人在房门之外,于是他只能抱着蓝罐,更长时间地呆在湖边,以让自己能多陪洛洛一段时间。   对此,莱耶自是更不开心了,刚开始他也很倔,因为不想妥协,便只用诱惑的方式想让唐铬就范,然而向来听他话的唐铬在这件事上却是意外的执着,非得呆在那个湖边陪洛洛直到天黑才肯罢手。   最终,因为实在不想唐铬独自一人在外,最终莱耶还是允许唐铬带着蓝罐回到了原先的住处。   “你怎么这么倔?”微眯起眼睛,莱耶贴近唐铬,舔了舔他微凉的唇,或许是真的冻傻了,唐铬并没有第一时间对他的动作做出回应,莱耶不由自主地蹙眉,便更将舌尖探入唐铬的口中,主动翻搅起来。   在唐铬看来,如今的莱耶已经是一个富有雄性本能的“男人”了,在多次的亲密接触中,莱耶的动作已经从最开始的生涩害羞逐渐转为了富有攻击性的欲求,虽然莱耶从来不会主动要求唐铬给他什么,但唐只要他一个眼神,唐铬就明白自己是应该去碰他那里了。   很少的时候,他会无视,绝大多数时间,他会顺应莱耶的要求,莱耶的手曾经也触碰过他,但自从第一次被拒绝之后,莱耶便再也没有强求,这令唐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莱耶对自己身体的欲求似乎不像水火雷那样多。   “不想让我碰你?为什么?”在他耳边,莱耶曾轻声问过。   当时唐铬的回答是,因为害怕。   这话是真的,却也不完全真,因为他知道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就连莱耶自己都不知道具体原因的理由。   “对不起。”唐铬向莱耶道歉了,或许是因为莱耶是他们四个中,唯一给了他机会拒绝的那一个。   “没关系。”莱耶的笑容颇有几分苦涩,这无疑让唐铬的内心更为难受,“但是,你说过的,你要对我负责,树神听见了你的誓言,我们也得选个日子,真正践行这项承诺。”   是,所以说,自己这是要和莱耶结婚了吗?唐铬的身体木木的,虽然对于这件事情他并不排斥,但内心深处,这份不真实感还是太强烈了。   这段对话发生在一次外出狩猎的时候,或许是看出了唐铬的犹豫,隔天夜晚,莱耶又对唐铬说:“抱歉,我或许不应该这么着急。”他的笑容有些勉强:“一直以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当好一个男人,最近看了一些书籍我才意识到,原来有些事情我只是考虑自己,而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   对此,唐铬感到十分惊讶,他从没想过莱耶竟然会如此认真地对待自己,甚至尝试通过书籍……   然而那之后,唐铬果不其然在家里翻出了几本爱情小说。   “其他的都可以扔了,但这本我还没有看完。”莱耶上前,将手中的书籍抱入怀中,竟是一脸考量探究的神色,对此唐铬的内心充满了敬佩,同时他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莱耶竟然真的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学会如何成为一名好男人吗?“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因为这种书里的男性,就是最符合最佳伴侣标准的那一类吧。”   一时语塞,看着莱耶认真的神色,一时间唐铬也说不出打击他的话来。   “其实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莱耶翻动着书页,说着,指着一行字,“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像我们之前那样,在进行性的交流。”   唐铬手指一僵,他从没想到莱耶竟会将这个词汇说得如此文雅。   “但他们的方式好像跟我们很不一样,而且……你并非女性,所以也就没有……”莱耶话还没说完,唐铬便慌忙捂住了他的嘴,“我当然不是,而且莱耶,这世界上两个男人做这个的其实并不多。”   “但也并不意味着没有对吧?”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说完便缓缓合上了书,他看向唐铬,许久后才缓缓道:“其实看文字里面他们做这些,我的内心并没有什么感受,但是如果将他们换成是你我,我就……”   “咳咳咳!”唐铬面色通红地开始咳起了嗽,“莱耶,你不能把我想做是那样,我不是女孩子。”   “可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唐铬身着公主裙装的模样,一时间莱耶的整个身体都炙热起来,怎么办?好像更兴奋了,明明知道唐铬和书里描写的女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莱耶却依旧无法抑制自己愈发炙热的想象。   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天底下所有的裙装都是为了眼前的青年而制作的,就算他穿起来明显不合身,甚至紧紧地绑在身体上,他也因此浑身炙热并甘之如饴。   “真是的……”被莱耶吻住的时候,唐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察觉对方的动作愈发激烈,甚至带这些喘息。   “我会学会的,成为一个好男人。”轻声地,莱耶在唐铬的耳边说,“所以到时候不要拒绝我,好吗?我会很努力,很努力,让你开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唐铬自然是再也没有理由拒绝,毕竟莱耶这样卖力,他怎么好意思扭捏作态呢? 第138章 木·想做的   莱耶的话语,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想引他上钩,事到如今,这些问题唐铬都不想再考虑了,他只明白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只有他和莱耶两个人,起码在这个世界,他们是能够专注于彼此的,不是么?   于是最终,唐铬并没有拒绝莱耶的靠近,甚至被轻轻摸住那个地方的时候,他也只是颤抖着自己的身子,克服了心中的障碍,任由莱耶动作了而已。   这个夜晚,唐铬在莱耶的手中绽放,同那双碧色的瞳眸对视着,那一刻,在莱耶的眼中,唐铬看到了满足。   “很漂亮呢。”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莱耶轻声呢喃着,他们的距离是那样近,近到唐铬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唐铬明白,莱耶此时只是因为自己的满足而感到满足,这令他不免有些窘迫,在与莱耶亲近的时候,他克服了极大的心理障碍,才顺应了对方的想法,完完全全地舒展开来,并予取予求。   “这种事情,真的很舒服呢,唐铬。”侧着身子,得到满足的莱耶面颊微红,“明天也想,可以吗?”   唐铬讷讷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莱耶似乎已经通过他喉间含混不清的气音,认定了他肯定的答案,“后天也想,天天都想……他们说,这就是夫妻之间应该做的事。”莱耶轻声说。   如果这里是远离世俗纷争的理想乡,那该有多好?望着眼前沐浴在月色中,如玉般美好的人儿,唐铬不由自主地想。   但是他没有忘记,神龙军的将领还在寻找着他的身影,而木之女王的触须,也悄无声息地将莱耶的身影搜寻。   “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轻轻将手指合入唐铬的指缝中,莱耶的唇角略微勾起,“我们离开吧,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远走高飞的话。”   “可是……那些人还等着你帮他们夺权。”暗瞥了不远处的守卫一眼,唐铬小心翼翼对莱耶道。   莱耶面色不变,“我知道,我只是他们用来要挟母后的工具而已,”嗤笑一声,他的表情颇有些漫不经心:“可惜,他们过于高估我在母后心中的地位了,别说公主,我其实甚至连一个普通的贵族都不是,很可悲吧?”   虽然或许莱耶的话说得没错,但……他们真的,能够离开吗?一瞬间,唐铬的内心闪过这样的迷茫,曾经他也想过带着小雷远走高飞,但历史的车轮却似乎并不能令他随意地扭转,他不忍心告诉莱耶某个既定的结果,只沉默片刻后,还是笑着说:“如果可以的话,试试看吧。”   看来,莱耶真的对皇位没有那样执着,也真的有真心打算过离开呢,可这样的他,最终还却还是成为了木之一族的少主呢,这……何尝不是一种奇妙。   既然有了目标,便尽力去实施,唐铬和莱耶随即决定先去林中探路,毕竟龙神军的进袭与女王的眼线近乎无处不在,更别如今还得时刻注意不能让援军发现他们即将离开的意图。   所幸,有了唐铬的训练,如今的莱耶身手已经敏捷了许多,再加上木之神力的协助,二人合力在林间自由穿梭着,看起来,似乎离开灵木之森,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半天的时间,唐铬和莱耶从灵木之森最中部向外进发,来到了龙神军如今驻扎的最边缘的地界。   不知是不是该说比列神通广大,就算森林时不时变幻路径将他的军队阻拦,他却还是带领着众人,向内进发了如此深的距离。   毕竟莱耶是灵木之森的人,而比列则是入侵者,唐铬略有些忐忑地,观察着莱耶的脸色,却发现此刻莱耶的表情是那样平静,甚至带着些事不关己的淡漠。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失去了作为‘公主’的枷锁,对于这个民族的认同,就不那么深切了呢。”略略勾起了唇角,莱耶的表情颇有几分荒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漠。”   怔愣地,唐铬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是先前,他或许会义愤填膺于这些身负神力的法者们对于人类的淡漠,但事到如今,在与水火雷三者相处之后,对于这样的现象,他已经……习惯了。   他们四个,或许本质上是相同的,是居高临下的,是与人类相异的存在。   “谢谢。”被莱耶轻轻抱住的时候,唐铬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他感受着莱耶落在自己耳边的呼吸,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是麻痹的,“我就知道,遇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了,你和普通人不一样。”莱耶的声音仿佛魔咒,低沉地响在他的耳廓。   是这样吗?唐铬在心中困惑着,说到底,他是为什么会反复与他们四个相遇呢?难道其实,他也是特殊的存在吗?唐铬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一问题,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罢了。   此时的莱耶已经失去了对龙神军的敌意,他没想要击退他们,他只是带着唐铬远离这片从他出生起就未曾踏足过的丛林。   不过,想要悄无声息地跨越龙神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列的火系魔法遍布自这个军营的各个角落,莱耶只能想办法将自己的藤蔓延伸到地下,只打算将能走地方探寻过了,再行动。   为了掩人耳目,唐铬和莱耶决定晚上行动,这天夜晚,远远看着军营内的赤色火焰,莱耶将藤蔓做成了床,用它将自己与唐铬一起,拖举着来到树木的最尖端。   “抱歉,只能先委屈你在这儿住一晚了。”侧躺在唐铬的身旁,莱耶轻声道。   见莱耶满面歉意,唐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关系,不委屈,我还是第一次用树叶取暖呢,很暖和,旁边还有……花。”望着身侧的花朵,唐铬脸颊略微有些红,不得不说莱耶真的是一个很有情调的人,即使只是在这样的地方歇一晚上,他也不忘将睡的地方装点得漂亮一些。   “那些救你出来是人,不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吗?”最终唐铬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知道结果的他其实并不觉得他们能够真正逃脱,他只是想要完成莱耶的心愿,起码尝试一下,也是可以的。   “哎,唐铬,你不觉得……”相较于心事重重的唐铬,莱耶就显得兴致盎然得多,“在这里做,似乎很不错。”   “做……做什么?”唐铬脸都红到脖子根了,他并非不明白莱耶指的是什么,他明知故问,只是希望莱耶能改变主意。   莱耶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只是将他压在了以叶片织成的被褥之中,“你看,”他说,“我们身体之上是天空,身体之下,是丛林与敌军的焰火,我想,这样的机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你觉得呢?”   这么说,好像的确是这样,唐铬的衣衫被莱耶缓慢地撩起,冰冷的空气打在他柔韧的皮肤上,微凉,但凡是被莱耶抚摸过的地方,又开始泛起了一阵阵的燥热。   “唐铬,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被发现了,或者被抓住了,我们该怎么办?”轻轻咬住唐铬的耳垂,莱耶轻声说。   “不,你一定会没事的。”抚了抚莱耶的脸颊,唐铬知道,未来的莱耶已经成为了木之一族的少主,而他自己……这时的唐铬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为莱耶的妻子,是不是就注定了,在这个时空,他就会因为某些事情而死去的结局。   一时间,唐铬冷汗冒了满背,是的,或许是这样,或许在这个时空,身为唐铬的“他”真的会失去生命,他不会再回到那个新的迦南,他或许会带着帕恩之石与时空穿梭的秘密,永远埋葬在木水火雷的记忆中。   这样,倒也合理了。唐铬甚至隐隐有些庆幸,起码,他已经做尽了他不用回到那个地方,经受这四个人无时无刻的纠缠。   “怎么了?”莱耶的轻声呼唤,唤醒了唐铬的思绪,他感觉到,莱耶的手轻轻抚在了他的脸颊上,咸湿的泪滴,浸润了那玉白的指节,唐铬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流下了了眼泪,“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吗?”此刻,莱耶的声音竟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无声地摇了摇头,唐铬抬手,第一次主动搂住了莱耶的脊背,令他的身体缓缓覆压到自己怀中。   “阿铬?”许是太意外了,莱耶的语气颇有几分不敢置信,“怎么忽然……你想让我抱你么?”   “嗯……”唐铬的声音有些沙哑,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通晓未来,所以足以掌控全局的那一个,但眼看着事情发发展正不可抗力一般逐步向他所熟悉的那个方向走,他竟也感受到一种打从心底的无力。   如果,他知道的那个未来注定了他的死亡,那么他又该怎么做?又或者说,难道他应该反抗,去尝试不同的道路呢?那万一,他为了反抗所做出的尝试,是命运无常的捉弄又该如何呢?   所以……如今,满足莱耶的一切需求,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微微挺起胸膛,唐铬就如同献祭一般,将自己的身体送到了莱耶的手下。   “怎么了忽然?”略微睁大了眼睛,莱耶的表情颇有几分游移不定,虽然对于唐铬的反应他同样感到惊喜,但唐铬的眼泪,才是最关心在意的。   寓此言..   “就是忽然觉得,你说得对,我们不想被抓住,也不想被束缚。”将头轻轻靠在藤蔓织就的床铺上,唐铬从未有过这种,既了然,又视死如归的感觉,“为了避免以后出什么意外,干脆今晚上,把所有你想做的都做了了吧。” 第139章 木与火·窥见   藤蔓,很冷,夜色也是冰凉的,但趁着夜色,躺在藤蔓上的唐铬,身体却逐渐炙热。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望着漫天是星斗,唐铬觉得此刻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那样地不真实,叶片簌簌地,掉落在他的身体上,而余光里,不远处,比列所领导的军营却又是距离他那样地近。   唐铬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心甘情愿地在一个男人的面前做出这样一种令人感到羞耻的动作,尽管莱耶的一举一动都很温柔,他的身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   莱耶的呼吸,好热。此刻,这是唐铬内心唯一的想法了。   莱耶的动作不快,他显然也在紧张,甚至尚且还在摸索,但他却并不显得局促,他眼底的温柔与兴奋,全部被唐铬看在了眼里,这让唐铬觉得,或许在这个人的心目中,自己也是被需要、被依靠的那一个。   “我做得还算好吗?”莱耶的话语那样温柔,动作却又是那样果断,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感受着唐铬的肌肤,嘴唇从上至下,就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将唐铬全部抚摩。   “嗯,挺好的。”事到如今,唐铬已经不想再去看任何有关道德和其他人的事了,他任由莱耶的身躯跻入他的双腿之中,他感觉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已经与眼前这人紧密相贴了。   “母后曾经说过,不能让任何人碰我这里。”抿了抿嘴,莱耶的表情更添了几分羞涩,“现在,是我碰了你,所以不算你的错,但是,如果你用这里去触碰别人,我是会伤心,甚至会生气的。”   这样吗?被莱耶舔舐着,唐铬感觉自己的嘴唇痒痒的,于是他松开了齿关,任由莱耶的唇齿闯了进来,入侵了他的领地。   “你要准许我成为男人么?彻头彻尾地,你的男人?”说起这段话的时候,莱耶的眼眸仿佛被撒入了漫天的星辰,明亮又充满了希望。   没做太久的心里建设,唐铬点了头,他觉得,如果再晚一天,自己能为莱耶做的就会再少一点,“来,试试吧。”   疼痛、寒冷、炙热,这三种感觉笼罩着唐铬的身躯,其实他并没有太大的兴奋,他只是看着莱耶眼中的躁动,兀地意识到他并非“公主”,而是彻头彻尾的男人而已。   因为提前看过了这方面的书籍,所以虽然动作虽然动作生疏,莱耶却也知道该怎么做,他十分考虑唐铬的感受,似乎尽力想要让唐铬拥有良好的体验,所以准备工作,他做了很久。   唐铬的双腿光裸着,他觉得自己的姿势很不好看,就像一只待宰的癞蛤蟆,但莱耶似乎觉得他很好,当他听见莱耶惋惜地说:“可惜忘记带上漂亮衣服,”的时候,唐铬的脸红了个透。   “下次,要。”莱耶说着,开始尝试用自己的物件接触唐铬,这一过程唐铬觉得很痛苦,他发现无论是他们四个中的谁,身上的某一个东西似乎都是不容小觑的,他疼得浑身发抖,因为心疼,莱耶几度想要停下,却被唐铬又拉住,说:“没关系,继续吧。”   虽然最终没能做到全部,但莱耶似乎已经满足,他轻而缓地晃动着自己的身子,唐铬也跟随他的频率前后浮动。   叶片自树梢上掉落了下来,有些掉到了唐铬的身上,有些则掉落到了树梢的下方,这时的唐铬身形猛然一凛——他听见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由自主地开始挣扎起来,唐铬望着莱耶,伸手推拒了对方拥抱的动作,莱耶眼神一黯,随即意识到唐铬在忧心什么,于是只俯身,吻了吻唐铬的唇角,说:“不怕,他们看不见。”   “而且,这样也很刺激,不是么?”   刺激什么呀?唐铬的身躯略微颤抖,他只觉得窘迫和紧张。   更多的落叶掉了下来,扑簌簌的,唐铬听见下方的士兵正困惑:“今天的风怎么这么大?”   “别管那么多,认真巡逻!贝利亚尔将军说过的,发现伏兵,重重有赏。”   听见士兵们对于比列的称谓,唐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紧绷、瑟缩起来。   莱耶略微粗了蹙眉,“唐铬,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啊?你似乎……很在意他。”   近乎本能地,唐铬摇了摇头,像是极力想要撇清自己与比列之间的关系。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此时的莱耶已经足够了解唐铬,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唐铬表现得只会是茫然,而绝非被踩到尾巴那般不知所措。   “别……”握住了莱耶的肩膀,更多的叶片落了下来,伴随着沙沙的,树叶之间相互摩挲的声音,唐铬紧闭着眼睛,只能极力令自己放松。   看着唐铬紧闭双眼的模样,莱耶不知为何心中充满了怜爱,他俯身去吻唐铬的眼睛,欣赏着唐铬的身体,他只尽力用自己的身躯将他遮掩庇佑,因为他知道……   “莱耶,等一下,我……啊……”   “还叫我名字呐?我们不是已经说好,要结婚了吗?”   什么?意识到莱耶在要求自己更改称谓,唐铬的身体就像被煮熟的虾仁似的,通体红。   “我们都在做这种事了呀,还不承认么?”说完,莱耶再度动作,令唐铬沦陷得更深了:“老婆,叫我。”   啊,怎么办?要叫莱耶吗?唐铬浑身战栗,老实说他并不愿意这样称呼,他觉得自己是男生,他更想要莱耶称呼他为老公,但是……只要莱耶想要……   “老……老……”说到一半,唐铬又闭上嘴,像是咬到舌头了似的,他觉得疼痛,也觉得陌生,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因为莱耶的爱抚而感受到了舒服,但的确……   “什么?没听见……”莱耶再度吻了下来,他的唇就贴在唐铬的唇瓣上,“再说一遍。”   “老……老公……”唐铬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但因为距离足够近,莱耶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笑了,温柔地,激动地,甚至带有恶意地,笑了,这份恶意并不明显,以至于深陷于羞耻之中的唐铬都未曾察觉。   “没关系的,不用害羞,下面那些人都没有听见。”他当然没有说谎,下面那些人的确没有发现,但某个长着翅膀的,“上面”的某个人,就不一定了。   身为同样身负神力的人,自然而然地,莱耶能感受到同自己相似且相斥的那一个,尽力用自己的身躯将唐铬遮蔽,莱耶的嘴角露出一抹被挑衅般的嗤笑。   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下来打扰呢,沉浸在独自占有唐铬的喜悦之中,莱耶从不知道,自己竟能恶劣至此,也从不知道,原来在那双金色的瞳眸下宣誓主权,是一件那样兴奋的事。   无比恶意地,他想,那身处更高处的火龙人,此刻正是一副怎样的心情呢?   而此时此刻,隐匿于高耸树巅的比列,看着那委身于精灵身下浑身赤裸的青年又该是一副怎么样的心情呢?   看着如今那已然变为深绿色瞳眸、暗金色发丝的青年,比列缓缓眯起了眼,他觉得新奇,因为他从未见过青年的脸上还能呈现出那样艳丽的颜色,一瞬间,他困惑了,那是自己记忆中最熟悉的那个人吗?缓缓攥紧了拳头,极力抑制住自己体内的躁动,比列的心情差极了,他想要杀人,想要毁灭,但碍于将军的身份,他不能那样做,他的只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个被人禁锢在身下的青年,陡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意。   所以,那家伙离开自己,就是为了找这种不男不女的弱鸡么?竟然还是一副欲仙欲死的样子,真是恶心,跟那个死娘炮在一起就那么爽吗?   一瞬间,这些怨毒的想法犹如初生的藤蔓,在他的大脑里生根、蔓延,对于这种肮脏的行为,比列本能地就要觉得厌恶,在魔兽的营地里,他曾见过那些愚蠢的兽类被欲望支配的样子,虽然将他养大的那头巨龙向他解释,这只是生物的繁殖本能,但他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恶心。   然而此刻,他又在干什么呢?他的视线紧紧地黏在那个人的身体上,他看着他闭上眼睛,似痛苦似愉快的样子、上下浮动的样子,浑身如火一般炙热地燃烧起来。   身为龙人,他的听力极好,就算相隔百米,他也能听见那人低微的喘息,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对自己有好脸的青年,此刻竟然露出了这样温柔又意乱情迷的表情。   简直……就跟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   “老……老公。”青年的声音很细微,但就这两个简单的音节,竟瞬间将比列的耳廓染成了血红的颜色,他的身体早就在长时间的观看中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就跟他曾经所瞧不起的那些魔兽一样。   老公?这原是人类世界中,决定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人之间才会说的称谓,这样的一对人,在人类的法律里,结合是被认可的。   他们是那样的关系么?或许连比列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因为攥紧,他的拳头已经发出了咔咔的声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恨些什么,直到他视线中的那两人调转了身躯,他看见了那青年的背部。   刀伤、小痣,在每一个床脚下入睡的夜晚,他曾凝望着这个背影,看着他拥抱着另一个人,满心怨怼地愤恨着。   而如今……那家伙竟成为了被别人拥有的那一个,而自己,依旧不被选择。 第140章 木·被捉   沉浸在羞耻与罪恶感之中的唐铬并没有注意到二者暗中的角力,他本想抓紧藤蔓以稳住自己的身体,而莱耶则是选择用藤蔓绑住他的手脚以令他不那么麻烦。   “把你的一切都交付给我就好。”莱耶轻声对他说。   他们在漫天的星斗之下抵死缠绵,唐铬听着耳边莱耶愉悦的呼吸声,心想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都是值得。   不过,难道真的无法改变结局了么?他的内心再度闪过这样的疑惑,“怎么了?”可他的思绪很快被沉醉在亲密中的莱耶打破,唐铬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只浅浅摇了摇头,“没什么,倒是你,怎么笑得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唐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现的,   莱耶愣了一下,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脸上的得意过于明显以至于被唐铬发现了呢,不过还好,只要他稍微再说点别的什么,疑心病不重的唐铬往往不会在意这样许多。   要是唐铬知道方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火龙人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他……肯定会害羞,甚至生气吧。   虽然唐铬说他们二人并没有其他的关系,但凭借这些天他对于唐铬的了解,莱耶便笃定事实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关于他和那个红发男人的过往,莱耶料想着,就算自己知道了估摸也不会开心,他不想让自己和唐铬身边还隔着别人,他深知此时此刻,唐铬属于自己的道理。   夜色逐渐褪去,令莱耶感到意外的是,直到最后,那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也并未发动攻击,或许是碍于身份,又或许是不愿面对?谁知道呢?反正明天,自己就要带着唐铬离开了。   数轮征伐结束后的唐铬分外疲惫,他原本倚靠在粗壮的藤蔓上,而莱耶却掰过他的肩膀,令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阿铬,在我之前,你还有其他人吗?”怎么回事?明明不想问的,但最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了,莱耶状似平静地笑着,实际上却屏息凝神地在等待唐铬的回答。   “……没有。”啊,他真是变坏了,唐铬想,为什么要不诚实呢?是因为不想让莱耶伤心吗?他多么想要相信自己没有撒谎,旧迦南的唐铬的确没有过别人,但新迦南的瓦萨格却……   内心极为矛盾地,唐铬闭上眼睛,如果可以,他多么想一生一世都只跟一个人相依为命地生活,但那些已经做过的事情终究无法扭转,此时此刻,看着莱耶温柔的笑容,这一刻,他心中升腾而起的不止是罪恶的感受。   “看来,我是唐铬你的第一个男人呢。”莱耶的嘴唇轻轻印在了唐铬的唇上,这是他们今晚第无数次的温存。   唐铬呆愣而深刻地抬手,他抱住莱耶,知道只有彼此纯洁,才能得到灵木之森内部,神木的认可,像他这样欺瞒的行为,真的能够给莱耶一场名正言顺的婚姻吗?唐铬的内心不无忐忑。   这天晚上,身体极度疲惫的唐铬早早地睡去了,他的头枕在莱耶的腿上,莱耶只是轻轻将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为他唱起了一首轻柔的歌。   为什么,他做的不是美梦?梦境中的唐铬站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他视线所及的不远处,迦南城已破,滚滚的硝烟映衬着如火般燃烧起的天穹,他的喉咙中发出了嘶哑的悲歌。   他听见自己在质问,质问远方那孤独的来客,那人张着双翼,拥有一双金色的瞳眸,他血红的发丝在唐铬的视线中飞舞,那人拿起一把熟悉的大刀——阿瑞斯,那漆黑的刀身上已经染尽了同类的血肉。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唐铬的声音是那样嘶哑,他想要应战,似乎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是人类最后的守护者,他的齿间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猩红,他迈开脚步,不顾一切地向那个身影疾驰而去。   梦里的那个“唐铬”、“瓦萨格”好像已经失去了许多,又或者说,他又变为了原本的一无所有。   对于那个盘旋于上空的身影,他的内心除开愤恨、心痛,还有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悲伤。   再度睁开眼睛,首先感受到的是莱耶轻轻的抚摸,他翠绿的眸子落入唐铬的视线中,显得担心又无措,“做噩梦了么?”他的声音轻轻的,“是不是枕在我的身上,让你有些不舒服。”   唐铬连忙摇头,他发现自从确认关系后,莱耶对自己的关注便比之前多了许多,他感到受宠若惊,同时又感觉自己无福消受,在莱耶的面前,他更愿意去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   昨天夜里,莱耶已经用藤蔓探好了路,白天唐铬便带着他,在绕开龙神军驻扎地的同时,又猎杀了许多可供食用的低阶魔兽。   有了莱耶的木之自然力,在林中前行可谓格外顺利,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他们竟也没受到什么阻碍。   按理说没有阻拦应该是好事,但这样的境况却令唐铬莫名有些不安,就如同平静的无波的海面,正象征着暴风雨前的宁静那般。   “我感觉,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坐在树枝上,莱耶的笑容颇有些恣意,“唯一可惜是,走之前没多拿几件衣服。”   他说得自然是公主更衣室内的那些华服,唐铬的耳廓略微有些发红,他当然知道莱耶这么说,并非是因为想要重新做回公主,这位如精灵一般美好纯洁的王子,有一个奇怪的癖好——看一个弄不适合穿女装的男人身着公主的衣服。   唐铬没有多说什么,他在用树枝,在叶片上画着二人明天的行进路线图,按照计划,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个应该在明天傍晚就能顺利离开灵木之森。   “莱耶,别闹。”被藤蔓勾住裤脚的时候,唐铬还以为莱耶在这种时候起了玩心,然而当他转过头,却发现莱耶正背对着自己,看向森林的最深处。   不是莱耶吗?这样的事实无疑令唐铬顿时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叫出莱耶的名字,他便见莱耶转过身,一根手臂粗的藤条同时自他的身侧疾驰而来。   唐铬的双手、双脚,瞬间被身旁不知从何而来的细藤禁锢,他的身躯被高高地举了起来,随着他挣扎的动作,那些藤蔓的周身开始长出细密的毒刺,鲜血自他的四肢汩汩流出,啪嗒啪嗒地,滴落到地面。   “劝你不要乱动,这是女王借神木的力量,制出的致命毒素。”来者声线平稳,听起来毫无情感,唐铬咬牙,他知道这些都是听命于女王的仆从。   终于,这一刻还是来到了,缓缓地,唐铬闭上了眼睛,他虽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刻,却仍旧打从心底地感到懊恼,他不愿意看见莱耶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当那如林间精灵般美好的人因为自己而惊慌失措地辩解的时候,他的心像被人搅碎揉烂般难受,一瞬间,他甚至懊悔,为什么他没有带上武器?起码能挥动刀剑,为莱耶战斗也好,起码不是眼睁睁地先看着他为自己痛苦。   毒素开始在唐铬的身体里迅速蔓延,难以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唐铬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眼前阵阵地发黑,耳朵内部甚至痛苦地嗡鸣起来,但为了不使莱耶伤心,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痛哼,哪怕一声。   可即便是这样,莱耶却还是为了他,曲下了膝盖,跪到了地面上,他说出了违心的、绝不违逆女王的誓言,也就是这个时候,唐铬才知道,原来是先前那些营救过莱耶的叛军以莱耶的行踪为筹码,向女王换取了一片不小的辖地。   也难怪莱耶说,那些人不值得信任呢。   勾起了唇角,唐铬讽刺一笑,看来莱耶逃脱的选择,也并非一个错误。   最终,青年再也受不了毒痛的侵袭,在无尽的痛苦中,昏迷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听见的是滴答滴答的水声。   唐铬被关在了木之一族的牢狱之中,成为了一个即将被行刑的死囚。   唐铬眨了眨眼睛,随即了然地勾起了唇角。   这就是他作为莱耶的“妻子”,最终所面临的结局么?怎么说,竟忽然觉得……还不错?   如果他在不久之后就死去的话,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将无法亲眼见证到,莱耶用一支箭矢,拯救灵木之森万千森林的那一时刻?   以及比列,如果他就是贝利亚尔将军的话,那又为什么要召来魔龙?   唐铬的思绪是断断续续的,他时睡时醒,想着这些事,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亦或者说,多少个小时。   按照那些狱卒的话,原来其实,因为身中神木的毒,他原本早就应该死了,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体质异于常人,竟还一直吊着一条命,虽然或许也有莱耶送来的药物的功劳在,但按理来说,中了神木的毒,唐铬应该是活不了太长的时间。   又不知过了几天,唐铬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力了起来,那毒素似乎已经被他的躯体无声地代谢掉了,他沉默地坐在牢狱之内,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是莱耶么?亦或是某个历史时刻?自始至终,就连唐铬自己也不清楚。   直到某一天的日出,一个狱卒看向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探究,“哇,不是吧,这个人就是跟公主私定终身、生米煮成熟饭的那一个?”   在听见莱耶名字的那一刻,唐铬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死了后的人又被强行激活,他想过莱耶会来救他,但他想不到究竟该怎么去救,如今在女王的钳制下,莱耶应当失去了所有的权利与自由才对。   然而,直到流言飞进他本人耳朵里的此时此刻,唐铬才意识到,莱耶已经将某个无形的东西化作了武器,再用众人的口舌,将它传播、扩散。   在木之一族的传统中,婚娶之时,二者的贞洁是极其重要的,更别说还是在一方是公主的情况下。   撇了撇嘴,唐铬甚至没能做出任何一个庆幸的表情,他明白为了救自己,莱耶究竟失去了什么。 第141章 木·保护   女王将消息隐藏得极好,城内,除了极个别知晓内情的人,其余所有人都以为,先前公主被囚就是因为她与那平民侍卫的恋情被女王发现了而已。   在迦南民众的眼中,公主是那样地单纯善良、纯洁无瑕,她被一个狡猾的外来者卑鄙地欺骗,甚至因此怒触了自己身为女王的母亲,这导致她头脑发昏,不惜进入监狱,也要捍卫这地位悬殊的感情。   而唐铬,则是被灵木之森的所有人都传唱成了心肠歹毒、机关算尽的鄙陋之辈,大家都说,他接近公主只是为了拥有皇室的身份,想要过上宫中奢华的生活,因为分明他可以劝说公主暂且向女王屈服的,但他没有,女王那样仁慈的人,怎么会忍心真正惩罚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呢?   非但如此,这位该死的“觊觎皇位”的家伙,还怂恿公主越狱,甚至私自联系上了昔日女王的亲信,利用他们成功将公主掳走后又哄骗公主,将她带往敌军所在的大本营,幸好公主足够聪明伶俐,才让外来者的阴谋诡计落了空,没有被龙神军的那些暴徒发现,而女王英明神武地及时查明了他们的去向,才令公主在离开灵木之森的前一刻被发现了。   虽然找到这位落跑的公主时,那个卑鄙无耻的外乡人已经得到了她的身子,甚至迷惑得公主不惜公布自己身躯已然不完整的事实,来换这该死的家伙出狱的机会——毕竟已经是得到了公主贞洁的人,女王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所以,他这是能出狱了么?被换上常服的时候,唐铬也无法形容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究竟如何,他究竟是高兴还是失落,亦或者说,又仅仅只是麻木呢?   老实说,唐铬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模样,反正他本身就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他与这里的一切都割裂着,对于流言蜚语,他是并不畏惧的。   但是……莱耶为了保他出狱,竟然将那样的事情公之于众。   通过灵木之森众人的议论,不难想象,这样的八卦,这对于身为“公主”的莱耶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被玷污的公主,从此以后便同“愚蠢”这个词汇联系在了一起……老实说,唐铬不想让莱耶因为自己,而背负这样的污名。   女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愿意放唐铬出来,很可能就是迫于流言蜚语的压力,而在她眼中,公主是个“男孩”的事实,或许其实是比公主被坏男人玷污更为重大的谎言吧。   缓缓勾起唇角,唐铬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当他再度站到女王的面前,视线小心翼翼地扫到了莱耶的身上,他发现此刻的莱耶已然穿上了公主的礼服,这张如玉般白皙的面庞,再不复同自己在外时那般放松而又温柔,相反……是一种易于觉察的紧绷,虽然在同唐铬对视的那一瞬间,莱耶还是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有什么,能够拯救他的办法吗?唐铬觉得自己的内心备受煎熬,无论身体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他都拼命告诉自己“我能够忍受”,可当他在莱耶的脸上望见那言不由衷的笑容时,一瞬间,唐铬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为“坚强”的壁垒,顷刻分崩离析了。   缓缓地,唐铬屈膝,跪在了女王的面前:“我甘愿领受一切责罚,只求……只求女王不要为难公主。”   闻言,女王冷哼一声:“吾什么时候为难他了?分明,你才是该被惩罚的那一个!”   “母亲!”莱耶叫出了声,那嘶哑的嗓音,令唐铬心疼不已,莱耶迈开步子,不顾侍卫们的阻拦,硬是跪在了唐铬的身边,“是我!我才是出主意的那一个!我引诱了他!要他带我走,因为……因为母亲你是知道的!”再次抬头,莱耶的眼中已经流出了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冰冷的地面。   唐铬闭上眼睛,再度叩首,以祈求女王的宽恕:“陛下,我才是引诱了公主的那一个,我没有骗人,我对他的感情是真的!只要你愿意承认……真正的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是吗?”听了唐铬的话语,女王显然怒极:“那你愿意为他去死吗?”   “我愿意。”像是早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唐铬回答得格外平静。   “不!”莱耶的声音已经堪称凄厉,他翠绿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宛若春日里欲滴的露珠,此刻,他看向女王的眼神已不复往日的恭顺,反倒多了些压抑的狠戾。   “那好。”全然无视了莱耶的哭泣,女王抬高了下巴,踱步到唐铬的身侧,她抬起手,立于窗前的侍卫们便抬手,推开了那扇通往阳台的大门。   毕竟是大殿,就算是阳台也极具规模,唐铬看见阳台的中心的华美木质桌面上,正放着一张正泛有苍翠绿光的弓。   唐铬曾见过它,他甚至还曾想过借用它,那时的它曾被麻绳圈圈缠住,那粗糙的绳圈,掩去了它原有的光泽。   “这是由神木的木心,所制成的神弓,其中蕴含的木之力,只有被神木认可的王,才有拉开它弓弦的资格。”女王的手指轻轻抚在那流线型的弓身上,呢喃般轻声低语着。   她将那神弓自案台上缓缓拿起,再用木之力变出一根有形的箭矢,将箭头对准唐铬,女王缓缓眯起了眼:“如果你能经受这一箭而不死,就说明你已经获得了神木的认可,我也就不会再阻止……你和公主的事。”   “母……”莱耶话音未落,唐铬便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臂膀,将他紧紧地护在自己的身后——他怕莱耶为了自己做出冲动的事,以及,他内心隐隐预感,就算被箭矢射中,他也不一定会真正殒命。   女王的动作极快,近乎没有什么犹豫地,一支箭矢便自她手中离弦而去,唐铬感受到莱耶拉住自己的力道,他甚至看出莱耶想要迎着这支箭矢而来——于是他抬手,将莱耶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走得很慢,唐铬如此明显地感觉到,箭头刺入自己身体的力道。   “噗嗤——”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那一刻被拉长了,唐铬低头,发现那支绿色的弓箭已经化作无形,只是在自己肩膀处,生出了一片翠绿的藤蔓与带刺的花骨朵。   好痛,唐铬感觉到,植物的根茎开始迅速地吸吮自己的骨血,在他的身体上生根发芽了,他想,原来被刺中的那一刻,比列竟是这样的感觉吗?看来……自己原本是应该对他再好一些的。   缓缓地,唐铬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迅速自体内抽离,然而他的身躯依旧挺拔,甚至没有不堪重负地倒下去,女王见状粗了蹙眉,只是再度生出箭矢、执起弓箭——   “住手……”莱耶的第一声,响在他的耳边,然而此刻却像是所有在这屋子里的士兵们都听到了似的,他们开始面面相觑,就连女王,也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并再片刻后,闭上了一只眼,打算再度向唐铬射击。   “我说,住手!”被丛生的藤蔓缠绕住身躯的那一刻,女王原本抬手,想要遏制自己“女儿”不自量力的挑衅,然而她召唤出的藤木,却被势如破竹的新生木一次次地击溃,下一刻,莱耶迈开步子,踩着自己召唤出的新木,疾驰着,奔到了女王的面前。   一个伸手,他扯住了被女王紧攥在手中的神弓,刹那间,那弓箭爆发出剧烈的碧色光芒,唐铬眯起了眼,这耀眼的光线,令他仿佛回到了帕恩之石带他穿梭在世界之间的那一刻。   所幸,这一次,唐铬的手中,没有帕恩之石。   所以当一切光芒褪尽,唐铬再度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莱耶手持弓箭,发丝飞舞着,面色冷冽地开弓,指向在场除开唐铬之外所有人的景色。   偌大的殿内只余一片死寂,谁都知道,神弓只为木之一族真正的掌权人所操控,而此时此刻,这个人正站在他们的面前。   因为疼痛,唐铬的身躯略微有些颤抖,他的视线近乎模糊了,但他看着眼前这一刻,却勾起唇角,露出了笑容。   在这一刻,莱耶他似乎才真正彻底地变成了他记忆中的那位,木之一族的少主。   大殿内,原本等着女王处决外来者的群臣们纷纷向莱耶屈膝,他们跪倒在他的面前,无一不额首,震声喊到:“女王陛下千康万安!”   在近乎死局的挟持中,新的女王诞生了,能拉开弓箭,便说明这位迷途的公主已经获得了神木的认可,并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莱耶身后,那已然褪去了一切木之一族特征的,黑发青年的身上。   唐铬的躯体依旧坚持不懈地挺立在原地,他没有倒下,也没有命陨,这说明他得到了神木的认可。   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不能……只留莱耶一个人面对那样的时刻!唐铬迈开步子,缓慢而坚定地向莱耶走去,他的血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他看见莱耶疾步走来,而后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莱耶说。   “我没死,我也能……获得神木认可的话……”我们就永远再一起吧。   最后一句话,他没能说出口。 第142章 木与火·梦境   唐铬没死,他自己是知道的,只是两度被神木的力量正面击中,他的身体终究有些不负重荷罢了。   他能感知到外界对自己身体的照料,莱耶轻抚在他脸颊上的力度,让他觉得很舒服,但他睁不开眼睛来,他做了梦,想醒过来,却无能为力,梦中,他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那破败而又凋敝的迦南城前,有着如炼狱般恐怖的景色,那里,站着一个他最熟悉不过的人。   火龙人,比列……亦或者说,恶魔。   望着眼前男人的身影,这时候唐铬才发现,比列的模样原来与恶魔是那样地接近,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手上提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唐铬的身躯颤抖着,梦里的他似乎已然崩溃,他嘶吼着,可直到他的嗓音沙哑,却仍旧道不尽他心中的愤怒。   当他看清那头颅的面庞,他的腿软了下去。   是黑,他的学生,黑。   “我一直觉得,他跟你很像。”微微扬起下巴,比列脸上的表情是恣意、甚至带着些疯狂的笑容,“我曾想,将他当做你的替代品,他很能打,吼叫的声音也跟你十分相似,可我一想到他毕竟不是你,我就觉得无比地愤怒,所以我杀了他。”   “啪嗒——”黑的头颅被掷到了肮脏的泥地上,唐铬连忙扑身上去捡,却被比列一脚踩中了肩膀,“请不要在我的面前,表达对别人的关心,这只会让我觉得你更加可恶了。”   “他们呢?”唐铬已经泣不成声,近乎神志不清地,他呢喃着抬头,下一刻,他的眼眸中流出血泪来,“他们都去哪儿了?”   “他们”是谁呢?梦里的唐铬似乎十分清楚,是木水和雷,是除比列之外,另外三位法神。   “他们?”比列作势思考,随即“哦”了一声,“哦,你是说你的那三位姘头啊?”   “他们……早就被我杀掉了呀?你忘记了吗?”   “这是你独独抛弃我的后果。”   当唐铬猛然睁开眼,他只感到自己的额头上、脸颊上,已经爬满了汗珠。   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侍女看见他的模样,连忙回头道:“殿下殿下,他醒了!”   紧接着,唐铬便望见了莱耶关切的神情。   莱耶拿着毛巾,大补走过来,他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担忧。   轻轻将毛巾放在唐铬的额头上,莱耶说:“你一直在做噩梦,我看见你哭了……你……梦见什么了吗?”   唐铬只摇摇头,坐起身,满脸的疲惫。   他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做那样的梦呢?为什么他会反复梦见比列,这是未曾发生的未来,还是某种不详的征兆呢?   被莱耶轻轻抱在了怀里,唐铬深吸一口气,只拼命汲取着对方的气息。   “你没有死,唐铬。”他听见莱耶说,“你通过了神木的考验,我也通过拉弓,证明了我皇位继承者的身份……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是……这样吗?唐铬怔怔地,回抱住莱耶,他的脑海里一次次闪过梦中那如同炼狱一般的图景,黑,被比列杀了,就连木水雷,都被比列杀了。   真的,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吗?火一个人,怎么可能抗衡得过那三人的联合攻击?除非……除非……   “你怎么了?”唐铬的明显走神,显然引得莱耶十分不安,“你是不愿意和我成婚吗?”他的眸子里似有失落。   “没有,”唐铬勉力笑了出来,算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只是梦境而已,“我愿意的,只是……什么时候?”   于是莱耶便执起了唐铬的手,打开窗,令他面对森林最中心处的那块土地,唐铬知道,在那里,屹立着一棵,被结界包裹起,外人难以瞧见的神木。   “我们将在神木的见证下,成婚。”莱耶的表情不无幸福,而当唐铬问起女王的态度、城中人的看法时,他只说:“只要神木认可了你,其他什么都不重要的。”   他敛下眼睫,表情中是一丝唐铬未曾察觉的微讽:“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神木的圣谕更重要的。”   这样吗?   那之后唐铬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这三天之内,城内人对于他这个外来者的评价以极快的速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他成为了一个从魔物手中救下公主的骑士,一个敢于突破阶层,去挑战触碰皇权的勇者,一个甘愿为了公主付出生命的好男人,毫无疑问,这位女婿通过了女王为他设下的重重考验,获得了跟公主成婚的资格。   唐铬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件事情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能有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但只要对于莱耶来说,结果是好的,他就没所谓了。   结婚典礼的准备很快提上了日程,木之一族的习俗无疑是与唐铬所熟悉的传统婚姻是不一样的,这是唐铬的第一次结婚,老实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第一次的婚礼,竟然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如此仓促地准备并完成的。   在准备婚礼的那一个个夜晚,唐铬顺应莱耶的要求,第二次、三次、四次献出了自己的身子,莱耶似乎对这件事有极高的热情,每次,唐铬都吃不消了,他却仍旧兴致盎然,食髓知味。   经历过之前的事,女王显然也默许了唐铬和莱耶的关系,知道莱耶真实性别的她显然明白这两个男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将莱耶的真实性别公之于众的打算。   “她不会那么轻易就将权力移交到我的手上。”在婚礼举行的前夜,唐铬听见莱耶这样在自己耳边道:“或许她有别的打算,所以我仍旧不太放心,毕竟……她的手上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唐铬点点头,毕竟这是木之一族的内政,他也不好做出任何评价,他只是问莱耶道:“对此,你有任何打算吗?”   莱耶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只是说:“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吧?”   唐铬点点头,“如果你一直需要的话。”   勾起唇角,莱耶笑了,他冲唐铬眨眨眼,“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或许是因为终于安心,这天晚上,莱耶很快便搂抱着唐铬,闭上眼睛睡着了。   与莱耶相反的是,唐铬迟迟未睡。   如今,一闭上眼,他就会想到梦境中,那如炼狱一般的景象。   他害怕入眠,更害怕做梦,最不想的面对的,就是那如同恶魔一般,不人不鬼的比列。   等到莱耶陷入最深层的睡眠,唐铬拉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塞回被褥里,而他自己则缓慢起身,下床,打开窗,走到了阳台前。   眼前这个房间,仍旧是当初唐铬初到灵木之森时,公主的房间,在这里,能十分清楚地望见整个木之栖居地的全貌。   “哗——哗——”类似于风声,进入唐铬的耳道,他缓缓蹙起了眉,因为他发现,周遭的叶片都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响动。   是错觉吗?还是……   “哗——哗——”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唐铬屏息凝神,才在夜色中,望见了那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趴在栏杆上的小小魔兽。   唐铬蹙了蹙眉,试探性地迎了上去,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种小魔兽,应当是具备同人类相当智力的高级魔兽,老实说,在莱耶房间外的阳台上碰见它,不算是一个特别好的征兆。   “做什么?”压低声音,唐铬近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询问道。   那魔兽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嘴,从口里吐出了一张柔软的羊皮纸。   唐铬强忍着恶心,俯身,打开一看——“要做叛军,还是深入敌营的功臣,你自己选。”比列的字迹,唐铬曾在军营内的将军营帐中见到过,当时他还十分惊讶,他没想到比列竟然还会书写人类的文字。   看来,这是贝利亚尔将军……亦或者说比列对自己的警告了。   将信纸攥在手中,唐铬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残忍的弧度。   终于,还是开始暴露本性,开始动用魔兽的势力了吗?   老实说,自从唐铬通过时光穿梭,来到旧迦南并见到比列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眼前的这个“贝利亚尔将军”同他熟悉的“比列”压根就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贝利亚尔将军”,就好像是比列为了融入进人类社会而戴上的面具,他没有比列那样残暴任性、恣意妄为,甚至还会以自己的方式,为人类谋得利益。   是什么将当初那个幼稚而任性的小孩比列变成了如今这个高大可靠的贝利亚尔将军?又是什么,让贝利亚尔将军,变成了他记忆中那个疯癫的法外狂徒比列呢?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吗?   怎么办?眼前这封信,或许是比列对自己下的最后通牒,他要他回到龙神军,加入对灵木之森的讨伐。   但……他真的能够抛下正筹划着二人婚礼的莱耶,毅然决然地回到神龙军去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在心中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唐铬的身躯略微有些颤抖,他没有忘记,比列口中那一次次的“抛弃”,甚至在那残酷的梦境中,自己的背弃,也是比列最为怨怼的地方。   但,龙神军对于灵木之森的侵略,本身就是错误的。   抿了抿嘴,唐铬垂下手,最终还是回过头,在那小魔兽的注视下转过身,走向了房间内,去往那正沉浸在即将成婚的喜悦中的,于梦境里面露笑意的精灵。 第143章 木·公布   繁复而又隆重的结婚典礼,终于缓缓拉开了帷幕。   虽然这场婚姻并没有得到身为公主母亲的祝福,但因为唐铬本人创下了被神木毒素两度攻击而无恙的奇迹,也勉强算是堵住了灵木之森众人的悠悠之口。   在众人的眼中,神木的旨意是高于女王的存在,而女王本身,只是被神木授权掌管林间之事的“神之权能的实施者”而已。   所以我们便能看见在公主婚礼上一直板着脸、一言不发的女王陛下。   这是第一次,木神的旨意同掌权人有了如此明显的分歧,所幸,在大家的眼中,神木是值得信任的,如果唐铬的存在真的对木之一族不利,那么人们便觉得,神木一定会在公主的婚礼结束之前将那个残忍的答案公之于众。   被木之民族驯化的羽兽拉着车,在一声盖过一声的欢呼里、在森林之民歌声的送别中,缓慢地越过了隐匿神木的结界,正式进入了位于灵木之森最核心区域的腹地。   唐铬抬起头,他望见了那被翠色的光点点亮的巨大树木,他觉得十分神奇,这样一个庞大的、足以主宰灵木之森内里一切的存在,竟然能够通过结界,在人类的眼皮下隐藏这么多年。   对于结婚典礼中的每一个环节,唐铬都有些一知半解,他原先毕竟不是灵木之森的人,为了不失礼,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观察着莱耶的动作一起做。   “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莱耶脸上的笑容有几分无奈,“大家都明白的,你是外乡人,稍微做错一点,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想法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秉持着“不想让莱耶丢脸”的原则,唐铬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无论是来历还是家世,他都无法成为能令莱耶的母亲满意的存在,但起码,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公主配偶。   整个仪式下来,饶是习惯了常年严酷锻炼的唐铬都觉得有些腰酸背痛,这份“痛”,并不止建立在肉体的受苦之上,更多的还有内心的煎熬。   唐铬觉得,莱耶同自己的煎熬应当是相似的,因为从头到尾,大家都将身为男儿的莱耶称为“公主”,看着穿着华美而繁复的公主裙的莱耶,唐铬不免觉得胆战心惊,那沉重的裙撑、首饰,无一不是女王套在莱耶身上的重重枷锁。   在女王宣读婚后双方的责任义务书的时候,唐铬静默地观察着站在女王身边的莱耶,毫无疑问,因为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如今莱耶的身量已经比他们在湖畔初见的那次要高大了一些,曾比女王要矮小一些的身躯,如今已渐渐与象征着灵木之森权力之巅的女人持平,甚至隐隐有超越女王的趋势。   这虽然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但此刻莱耶身上穿的公主裙是那样紧绷,显然,这是女王按照莱耶原先的尺寸所赶制而出的婚服,错误的尺码无疑让莱耶今天这一整天的行动都加倍难受,唐铬看得格外心疼,可对此,莱耶却像是习以为常了似的。   “谁知道这是有意还是无疑呢?或许……这就是她发泄不满的唯一方式吧。”耸了耸肩,一瞬间,莱耶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脸唐铬都感到陌生的冷意:“以后她对我们的阻碍恐怕只多不少,这样长期下来也不是办法,所以只能……”   就算莱耶没有明说,但唐铬也已经明白,莱耶究竟想要干什么。篡权夺位的故事,在各类历史书籍中,唐铬看得并不算少,但直接参与其中,倒是实打实的第一次,虽然这对他来说只能是一个既定的选择。   这段隐秘的对话,发生在去往神木之心的花车内部,此时结婚典礼已经差不多进入了尾声,只剩下最后一项——两位新人需要将手掌放在距离神木之心最近的地方以求得神木的认可,这也是这场婚姻是否能求得神木认可的最佳作证。   唐铬原本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等待着这一时刻的来临,可不知为什么,在即将接近神木根部的时候,原本一路上都还算平静的洛洛忽然发出了不算弱的蓝色光芒,看着它如同躁动不安的鱼儿一般在蓝罐中来回穿梭的模样,唐铬心中既疑惑,又不安。   “怎么回事?”莱耶的眼眸轻飘飘的地瞥在了那个可怜的小罐子上,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友善的笑容:“唐铬,看来这小东西并不支持我们在一起呢。”   “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唐铬一边干笑着,一边如同哄小孩似的,将蓝罐放在怀中轻轻摇晃并低语者。   看着他此刻的模样,莱耶微微蹙起了眉,如果此刻唐铬怀中抱着的不是那奇怪的蓝色罐子的话,他或许会认为这样富有母性情怀的唐铬实在是温柔极了,但此刻……   “阿铬,你哄他,就像哄小婴儿一样呢。”被莱耶这样说的时候,唐铬颇觉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他以为这是莱耶对此并不厌恶的证明,但当他抬起脸,同莱耶微眯的双眸对视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虚,“哈哈哈哈,这样吗?”他说。   “我会向神木请求,赐予你那样的能力。”移开目光,莱耶似乎已然沉入了美好的幻想之中,“如果你对待我们的孩子,也能这样温柔耐心的话。”   什……唐铬这才明白了莱耶话里的意思,顷刻间,他脸红到了脖子根,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跟莱耶有……况且……   “但是……我是个男人啊!”   然而莱耶却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可你刚刚的表情,的确很有母性情怀不是么?”   就这样,直到离开花车唐铬才明白莱耶话里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他暗暗懊恼,又不免觉得自己愚笨,而此刻,因为没有得到他的抚慰,蓝罐里的洛洛再度无声地“吵闹”起来。   再没空去安抚它,唐铬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众人的视线之下,缓步走向那象征着最高权利的神木。   这参天古树的纹路是古老的,唐铬默不作声地抬起头,在女王宣读莱耶身为公主的纯洁和唐铬身为侍卫的不离不弃之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虚。   他真的,能够一心一意地跟莱耶在一起吗?他真的诚如誓词所说,忠贞地,只有莱耶一人吗?   紫色祭司、火龙人、水之人鱼他们都该怎么办呢?这样的他,真的能够获得神木的认可吗?   他究竟是来自新迦南罪孽深重的瓦萨格,还是当初在迦南城外纯洁而又虔诚的唐铬……   女王的宣读终于告一段落,唐铬的思绪也因此被迫终止了,按理来说,接下来他和莱耶应该做的,就是在司仪的一声令下之后,顺从地将手放在神木的根部,以求得神木的认可。   然而还没等司仪开口,莱耶却说话了。   因并非皇族而位于台阶下方的木之民众,混乱中又颇有秩序地站着,他们起抬头,望向此刻在神木的映衬下而显得颇富神性的莱耶,听他开口说:   “原谅我打断了宴会的进程,因为我实在不愿成为欺骗神木的罪恶者。”   “首先,我要跟大家宣布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说着,莱耶抬起手,翠绿的光焰下,一张弓的形状在他手中缓缓成型,一时间人群沸腾了,因为大家都看出,那被莱耶召唤而出的神秘弓箭,正是被木之皇室世世代代供奉在皇宫中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这弓竟然会成为能够被人随意召唤并驱使的存在。   不光是民众,就连女王都有些坐不住了,她身躯显然有些发软,她脸上那不情愿的表情,此刻终于化为了急躁的愤怒,直指站在众人视线中央的莱耶,“放……放肆!这是神弓,怎能容你如此僭越地拿在手中!来人!都来人!拿下他!”   女王的命令本该是绝对的,但此刻值守在一旁的侍卫却只是屈膝,对那足以驱使神弓之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各位,目之所及,皆为事实,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我,身为女皇钦定的皇位继承人,已经获得了神木的认可。”   “身为‘公主’,对于神木,我的内心向来是充满敬意的,所以,我并不愿意去做欺骗它、欺瞒你们的事情。”莱耶的声音可谓铿锵有力,就算场地宽阔、人员众多,他的意志,应当也能传到每一个木之民众的耳朵中。   下一刻,莱耶徒手召来一片片锋利的绿叶,一朵朵带刺的鲜花。   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唐铬还没来得及出声说点儿什么,就看见那些锋利的植物已经将公主的衣服毫不留情地割破。   一层层重叠的衣物,宛若被释放的枷锁一般,堆叠在地面。   唐铬这才发现,原来莱耶那层层叠叠的裙装内,还穿着一层,象征着林中猎人的男性装束。   “一直以来都欺骗了大家,我感到很抱歉,可事到如今,我已经再也不想过隐瞒本性的生活。”说到这里,莱耶顿了顿:“虽然被大家称为公主,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男性,虽然都是男人,但对于我爱人的感情,我也是认真的。”   “所以,无论结果是什么,请让这样的我们在神木的见证下完成这场圣洁的婚礼吧,拜托了。”说完,莱耶俯身,对尚还处在震惊之中的民众们深深鞠了一躬。   而唐铬也从未想到,莱耶竟然能为他们的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第144章 木·辜负   静默,持久的静默,木之一族的所有居民都愣住了一般,久久地凝望着莱耶,以及站在他身后,瞪大了眼睛的唐铬。   片刻的凝滞中,“陛下!”一声惊呼划破了此刻的沉寂——女王晕倒了,这位象征着木之一族最高政治权利的女性,因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选择了昏迷。   “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莱耶殿下是男人啊……”   “难道说女王骗了我们?”   “哦,天呐……”   人群再度沸腾起来,原本富有秩序的对于开始变得零落散乱,莱耶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抱歉了各位。”他手执弓箭,重新将那象征着皇权的物件用木之魔法所隐没,“先前,也从未有人打破过女性执政的传统,如果你们不愿让身为男儿之身的我来掌权,在这场风波之后,我便会带着我的爱人,去往更远的地方。”   “不!”站在百官之前的首席大臣第一个出言了,“只有最为纯正无暇的人,才能够得到木之神力的庇佑,若不是当年的二世木王生活作风紊乱,导致神木震怒,降下枯萎之罚,我们也不会立下那样的规矩……虽然同为男性,但……我们相信您,您能够召唤出神弓,对您的爱人痴信且维护,更重要的,您不会欺瞒我们这些可怜的民众,所以,请留下来,成为我们的少主吧!”   言罢,在短暂的紊乱后,开始有人纷纷附和,而多数还未搞清楚状况的民众,也开始在言论的裹挟下,向莱耶下跪,请求他成为新一任的君主。   就这样,女王在丛生灌木的掩映下,被侍女们拥护着离开了神木的身侧,无论她为今时今日究竟准备了什么,与莱耶的这一局,她也已经全盘皆输。   唐铬自然是知道,事情的发生绝对不是他所眼见的那样的简单,莱耶究竟瞒了自己哪些事、又派哪些人演了怎样一出戏,他都无从得知,他只是隐隐地意识到,在最后一刻,女王的晕厥或许并不是因为她的脆弱,而是某种战略性的撤退,仅此而已。   就这样,唐铬被莱耶拉着手,来到了传说中神木的最深处。   “你只需要将手放在那上面,”莱耶说,“如果神木愿意打开它的躯干,将它的能力赐予给你,就说明你得到了它的认可。”   心中惴惴,唐铬咽了口唾沫,他听着莱耶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誓言,在感动之余,却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其他许多。   譬如,水的亡故,雷的失明与火的愤怒。   此刻的他,真的能够给予木所想要的一切吗?又或者说,能做到的,只有此刻,那个身为“唐铬”的青年罢了。   “起誓者——莱耶、唐铬。”   在莱耶的视线下,唐铬近乎是屏住了呼吸,他将手缓缓按到了神木的驱赶上,骤然间,那翠中带着些许蓝调色的光芒模糊了他的视线,也就是这时唐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被自己别在腰间的蓝罐,也仿佛得到了什么感召,开始散发出了属于水之力的点点光芒。   在唐铬的注视下,神木的躯干缓缓绽开,它露出的脆弱的核心,将唐铬接纳。   身后的人群再度沸腾了,在莱耶温柔的注视下,唐铬听见了身后木之一族纷纷下跪、道贺的声音——那是最淳朴的居民们,对于少主与少主爱人最诚挚的祝福。   毫无疑问,他与莱耶都获得了神木的认可,同莱耶对视着,看着莱耶脸上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一切的一切,唐铬忽然发现,这位将来的木之少主的脸上,竟然没有半分的迷茫,感觉就好像……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剩下的那一整天,都是庆贺与欢呼。   唐铬和莱耶就这样被众人簇拥着,在一项又一项颇富木之一族特色的活动中,唐铬最终被木之一族的所有人记得。   后来唐铬问过莱耶,婚礼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是否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莱耶眨眨眼,并未做出明确的回答。   他只是说:“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让你我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之中。”   于是唐铬了然,他想,果然,眼前这个莱耶正是他最为熟悉的那一个,他不会任由自己的命运被别的事物摆弄,就算是神,也不行。   而女王呢?其实唐铬觉得,很难形容在莱耶掌权后,她在宫中的生活。   她不像是莱耶名义上的母亲,而更像是一个被圈养的失败者,因为神弓的弓弦已经能被别人拉动,所以她的地位也不再受到民众的认可,她依旧锦衣玉食,她最亲近的仆人依然是原先的那几个,但她失去了权力,不再具有执政的资格,虽然能得到莱耶一声“母亲”的称呼,但或许,莱耶的一切敬意,在她看来都不过是胜利者的讽刺罢了。   不止一次,唐铬听女王对她的侍女说,如果那天,她没有被愤怒支配,第二次朝唐铬拉开弓,结果是否会不同。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悔恨,唐铬不免有些欣慰,然而莱耶只是笑着告诉她:“她只是在悔恨,自己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失去了神木的信任而已。”   思维停滞了片刻,唐铬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明白了莱耶话里的意思。   他原先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皇位忽然间易了主,直到莱耶的提醒,他才忽然明白——原来权力的交替,是在那一刻完成的。   毕竟开始着手掌控全族,在唐铬看来,这段时间莱耶的变化有目共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莱耶逐渐褪去了自己身上公主的一切特质,他思考的时间渐渐比往常多了许多,唐铬觉得莱耶似乎比往常更加沉闷了,可当他再度与他对视,那人的视线便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柔软下去,并敞开手臂,勾起唇角对他说:“来,过来。”   老实说,其实唐铬更喜欢莱耶公主的模样,他不习惯这样被男人抱着,这种极富野性的掠夺,令他感到害怕,又有些不安。   因为他察觉到,莱耶的动作是那样地急躁,感觉就像是……下一秒他就要消失那般。   这天,虽然因为要处理龙神军进犯的问题,莱耶很忙,但在唐铬前来同他见面的时候,他还是趁着一两个钟头的时间,将唐铬浑身上下都品尝了一遍。   “抱歉,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吗?”得到唐铬的点头后,莱耶便露出笑容,转身离开营帐,投入到对战事的商讨之中。   而唐铬侧趴在冰凉的桌面,久久回不过神来。   虽然跟莱耶在一起的确很快乐,但……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他所想要的吗?久违地,他开始思考起了这些问题,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自于哪里,也并非没有思考此刻历史已经走到了哪一刻,看着莱耶如今的模样,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使命或许已经完成了。   目光是不经意间,瞥到最下层的桌匣上的。   要不是洛洛忽明忽暗的闪光,唐铬或许还真无法注意到最下层那被夹在桌匣缝隙中的信纸。   他本意只是想帮莱耶整理一下公务,想将信纸安然无恙地放回到抽屉中。   然而信封外层,那熟悉的字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龙神军的领帅,比列的字迹。   一瞬间,唐铬仿佛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双手有些发颤,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那紧闭的匣盒。   如出一辙的笔迹,从信封到信纸,全是出于同一人之手——比列。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唐铬头脑发昏,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艰难地打开信封,他将信纸展开,逐字逐句地阅读。   以他仅有的智商,近乎难以想象,比列和莱耶这两个完全敌对的人,是如何通过书信交流的。   做了相当的心理准备,唐铬本以为,无论他们二人相互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自己都能够接受。   可直到他发现,比列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不是在对莱耶说,反倒像是在对那个身为叛军、作为间谍,一直潜伏在木之一族内部的自己所说……   这么长时间,莱耶……竟然冒充自己,在和比列写信。   套取敌军的信息、误导敌军的判断,与此同时,他甚至旁敲侧击地将自己和比列的往事摸了个七七八八。   一时间,唐铬感觉浑身冰凉,这虽然不可谓背叛,但对付比列的这一手,莱耶的确又很……又毒。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唐铬重新将心塞回到了桌缝之中。   刚刚上任,新管理朝政的莱耶很忙,这天晚上,唐铬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床榻上,闻着被子中莱耶的气息,脑海中反反复复浮现的,却是比列在信中的字字句句——   “什么时候回来?”   “行了,可以回来了。”   “已经不需要你的潜伏,速回。”   “没说过要责罚你。”   第一次,唐铬感受到了切身的痛。   不知为什么,他想到了梦境中,那个孤独而又强大的比列,那个除了他,什么都没能拥有的比列。   他金色的瞳眸分明充满了野性,但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却总能不可自抑地感到悲伤。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他负了他。 第145章 木与水·躯壳   唐铬头痛欲裂,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莱耶了。   是该质问么?还是该责备呢?唐铬难以想象想像自己对莱耶疾言厉色,莱耶对他向来是极好的,他们关系也很融洽,很少争吵,有时候,唐铬甚至觉得他们这种从不冲突的“融洽”是不正常的。   所幸,因为政务繁忙,莱耶给唐铬留了足够多的时间去整理这些冗杂的信息。当天晚上,许是为了处理龙神军的入侵,莱耶只派人传来口谕,让唐铬早点休息。   得知这一消息的唐铬反而松了一口气。老实说,同莱耶在一起虽然确实甜蜜,但频繁的索求总让他身体有些吃不消……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说来惭愧,他其实并不太能适应自己同莱耶如今的关系。   如果只是单纯的公主和侍卫,那倒还好,要他为公主服务、效力,甚至舍生忘死他都愿意,但如今亲密无间的接触,却只令他感到陌生,甚至不适应。   莱耶是否察觉了他的困扰?对于这个问题,唐铬其实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他们之间横着太多的核心问题迟迟未曾真正面对,譬如唐铬究竟从哪里来,曾经又遇见过哪些人?唐铬知道莱耶并非不在乎,但他却从未听莱耶问起,这就如同莱耶从不直接问他和比列的事,却屡次在信中反复询问先前他们相处的细节那般。   而比列,也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信中莱耶的欺瞒,他真的一无所觉吗?以唐铬对比列的了解,他深知,事实或许并非如此,那些信件的内容,虽然他只是少许地读了一部分,但通过比列的措辞,唐铬还是发现了许多同往日相异的地方。   所以或许,唐铬认为,比列和莱耶这两个人,或许其实只是通过一种不太明显的方式,无声地角逐着。   将小蓝罐抱在手中,心事重重的唐铬走到了窗台处,望着宁静的夜空,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洛洛,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将额头轻轻抵在蓝罐的罐身上,唐铬低声诉说着自己内心的困惑,额头上,凉凉的触感,仿佛是内里的精灵对他无声的回应。   那个世界的斐伽洛,究竟有没有出事呢?第无数次,唐铬在内心无声地询问出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谁能给自己回答,反正他自己不能,那洛洛呢?那眼前的洛洛,可以吗?   “洛洛,你的眼睛里,又能看见什么样的未来呢?”唐铬喃喃低语着,他多么希望眼前的蓝色精灵就是自己所熟识的斐伽洛,然而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直到一颗水滴,“啪嗒”一声,落到了唐铬的额头上。   下雨了,对于灵木之森来说,雨水恐怕是与阳光同等重要的事物。   下雨了,回屋吧,抚了抚蓝罐的罐身,唐铬本是这样打算着,然而当他低下头,却忽然发现,蓝罐内部闪耀的光芒似乎比往常更耀眼了些。   在窸窸窣窣的雨声中,唐铬看见,被禁锢在蓝罐内里的精灵小轻轻顶开了蓝罐的盖子,如同好奇的小孩那般,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哦,对了,雨水也是水,意识到这一点的唐铬连忙展开手臂,将蓝罐的口朝上,向雨落的天空迎去。   斐伽洛,能够出现在任何有纯净水源的地方。   而此刻,唐铬就这样看见洛洛缓缓自蓝罐中飘出,轻盈而缓慢地,游入了雨夜里。   “你要去哪儿啊?”唐铬有些着急,他本想伸手抓住即将远离自己的洛洛,然而对方却一次次地从他的指缝间飘走,令他摸不着、也捕不到。   没有别的办法,唐铬只能冒着雨,同洛洛一起踏入到黑暗中的雨夜里。   或许,自己是应该抓住它的,唐铬想……但此刻,望着在雨水中徜徉的洛洛,唐铬却忽然觉得,这样的它,是自由的,起码比被自己别在腰间,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蓝色罐子里,要自由得多。   不知为何,唐铬的内心忽然泛起了一种感动,望着在雨滴的缝隙里徜徉的洛洛,他想到了斐伽洛那被囚禁一生,从初遇时的湖泊、楼顶,再到后来的梦境、皇宫,甚至在此时此刻……缓缓地,唐铬闭上了眼,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为了等待“那个人”,斐伽洛究竟失去了什么,而此刻,他竟然除了远远地赶在一个名为洛洛的生灵之后,什么也做不到。   唐铬意识到,洛洛所去的方向,似乎正是神木所在的方向。   毫无障碍地越过了屏障,洛洛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唐铬的劝阻。   咽了口唾沫,唐铬内心惴惴,他并非不知道神木所在地是木之一族最重要也是最为核心的地方,他不能贸然闯入,可如今,在莱耶眼中,洛洛毕竟算得上是属于自己的“小宠物”了。   不能任由洛洛乱闯,于是最终,唐铬心一横,还是越过屏障,来到了木之一族的禁地——神木生长之处。   同结婚典礼那天极不相同,此刻神木周遭没有人群的喧嚣,而只有无声的静默,伴随着沙沙的雨声,唐铬听见自己的鞋底踩在神木树根上的声音,他伸出手,一直试图抓住洛洛,但洛洛却像是算准了他的速度,只在他刚好够不到的正前方,一往无前地飞行着。   BY兎言   最终,洛洛停留在了那天,唐铬与莱耶起誓的地方。   情不自禁地,唐铬的手臂轻轻按在了那粗糙的树干上,这次神木,并没有因为他的造访而发生任何改变。   “你欺骗了神木。”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闯入到唐铬的脑海之中。   唐铬一怔,那声音是那样地熟悉,他曾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为他担忧,“斐伽洛……是你吗?”唐铬的嘴唇颇有些颤抖,他不确定此刻这个地方究竟会发生什么,只有一种欣喜的感觉弥散在他意识中的每个角落——看来他没有猜错,洛洛,就是斐伽洛。   虽然下一瞬间,那个熟悉的声音却不满道:“我不知道斐伽洛是谁,洛洛也是你随便安在我头上的名字,我不喜欢。”   这语气,这腔调,的确是斐伽洛没错!一时间,唐铬欣喜若狂,甚至连斐伽洛方才满腔的怨怼与不满都忘记去在意了,“真的是你,我……谢谢……谢谢!”他说,“这一路上,你帮了我很多!”有些语无伦次,因为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斐伽洛,一时间唐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他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终于接受了眼前的洛洛并非自己记忆中斐伽洛的事实。   不过,这样说倒也合理了,如果斐伽洛化身为洛洛,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目的的话,那么先前他一系列在唐铬看来都有些难以理解的事情,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不过,他唯一想不通的是,既然一开始斐伽洛并不认识他,那么他又是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呢?   “道谢就免了吧,毕竟我到这个地方来,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所以,你的目的,现在达成了么?”唐铬问出口来,他想,如果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一定会尽力去帮助斐伽洛完成。   一时间,空气中只能听见沙沙的雨声,斐伽洛静默了许久,才缓慢出声道:“哦,既然你并不愤怒,还愿意帮我的忙,那便省了我许多事儿了,那么现在,就请你把我连同那个蓝色的罐子,都塞进这棵大树的树心位置吧。”   如果是寻常的其他事,唐铬一定会想尽办法满足斐伽洛,但毕竟这事情牵扯到了莱耶,他便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可以,但在那之前你得告诉我,你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像是被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斐伽洛轻笑一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不过我还挺意外的,原来你不是别人一开口就照做的笨蛋啊。”   这熟悉的调侃,近乎令唐铬回想到了当初第一次同斐伽洛见面的时候,欣喜大于了亲切,他说:“抱歉,我知道的的确太少了,所以必须多问两句。”   诡异地静默了片刻,最终斐伽洛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相信你也已经看到了,我只有灵体,却没有一副完整的躯壳,我虽然并不想变成一个人类,但毫无疑问,有了人类的身份,我今后的行动会方便许多,水与木的结合,往往能激发顽强发生命,我已经掌握了塑造出一份躯壳的全部技术,现在,只需要你用手将我抨入神木之心中,我就能够为自己创造一具与人类无异的躯壳。”难得斐伽洛有那个耐心去回答唐铬的问题,同时唐铬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斐伽洛来说,无疑也是重要的。   “我知道了,那,你之前说我欺骗了神木,那又算是怎么回事?”   居然在关键的地方意想不到地灵通,为了尽快得到唐铬的点头,斐伽洛迅速回答道:“你以为上次神木心的袒露,是意味着你真正获得了它的认可么?”   一时间,唐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难道斐伽洛的意思是……   “纯净的水之力,能够影响木的长势,甚至能改变木的形状,那时我帮你,也就是为了今天你能回报我……不过你也不用伤心,虽然你满嘴谎言,但本性却并不坏,我相信你不会做出真正损害木之一族利益的事,对于那家伙来说……倒也不算所托非人。” 第146章 水与木·拒绝   如果可以,唐铬很想成为一个有魄力的人,他想,如果自己能当机立断地决定帮助斐伽洛,亦或者毫不犹豫地想出一个理由拒绝他,他都觉得,自己或许已经达成了某种进步。   可惜,他的确是一个有些优柔寡断的人,他能感受到斐伽洛的期盼,他甚至能想像到,如果斐伽洛有实体,那么此刻他的目光应该正紧紧地锁定在自己的身上。   可最终,他只说:“这不是一件小事,我觉得,我或许得去跟莱耶商量一下。”   得到这一答案的斐伽洛显然失望至极,他沉默片刻,像是正极力压抑着自己对唐铬的怒火,许久之后,他才说:“难道你以为,那家伙会同意任何关于我的事吗?”   这话……倒是说得不无道理,但即使如此,唐铬还是觉得,自己无法这要草率地做出决定,因为这不仅仅关乎于自己,还有关整个木之一族的安危,他不想让莱耶失望,他这么做,也是对斐伽洛负责。   “斐伽洛,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尽力不提及你,也绝不会让莱耶的怒火波及到你。”   说这话时,唐铬的眼神异常坚定。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同他并不相熟的斐伽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   “算了吧,你以为我非要你帮这个忙不可吗?”斐伽洛显然压抑着怒火,“没有你,我照样可以潜入神木的核心,只是会多花一些时间罢了。”   “大概要多久?”唐铬问。   斐伽洛愣了愣:“大概……五天吧。”   “那好,五天之内,我会给你答案。”说完,唐铬紧了紧拳头:“我得回去了,偷偷潜入这里的事情还是不要被发现的好,你要跟我一起么?”   分明没有实体,但唐铬却无端感受到,斐伽洛压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是审视,那是端详,那是对一种未知事物的探究,在片刻的静默后,他听见斐伽洛对自己说:“不用了,我会留在这里,毕竟人类的誓言都是不可信的,不是么?”   最终,唐铬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留在神木侧旁,是斐伽洛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只是有一瞬间,他会恍然……原来在新迦南中,那样黏自己的斐伽洛,也会有这般冷漠的时候。   所以说,他们后来的相遇,也是一种命中注定么?   唐铬的身体都被淋湿了,所幸他的身手足够好,就算宫内外都有层层侍卫把守,也没能找到一丝他离开过的痕迹。   寝殿内,仍旧昏暗着,政务繁忙的莱耶并没有回来,这倒是让唐铬松了一口气。   他脱下了自己被雨浇得湿透的衣服,跑到浴池里去洗了个快速澡,而后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那般,躺倒在了床上。   他的脑海里思考着很多问题,他不愿睡去,只因为他怕自己一旦失去意识,就会又回到那个如炼狱一般的梦境之中,迦南、灵木之森、人类、神明,在那里全部都化为乌有,只剩下几近疯狂的比列,在等待着自己。   那是真的吗?唐铬不愿深想这个问题,只是当他再度睁开眼,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早上,确定自己昨晚没有做梦,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打开,穿着新定制的少主衣衫的莱耶走进门来,望见唐铬,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你醒了?”   唐铬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面对莱耶时的表情,竟不能像平日那般自然了,或许是因为信的事,又或许是因为斐伽洛,他无疑是一个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的人,特别是到了熟悉的人面前,而致命的是,莱耶也向来极会洞察人心。   “怎么了么?”坐到床沿,莱耶的手抚上了唐铬的额头,并倾身过来,在他的脸颊献上一吻,“你好像有事瞒着我。”他说。   果然,自己是藏不住事儿的,抿了抿嘴,唐铬最终还是问出口了:“昨天,我在你的抽屉里,发现了你跟神龙军……比列的信件。”   莱耶的表情仍是那样地温柔、自然,他看着唐铬,像是完全不意外他会问出口那般:“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是觉得,我会骗到他吗?我看出,你虽然不支持战争,但却十分关心迦南的人民。”   “那毕竟是一条条生命。”回这话的时候,唐铬甚至不敢直视莱耶的眼睛,因为他只说了一半的实话,而另一半,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说了。   所幸,这一半的实话终究是实话,莱耶终究还是没有怀疑唐铬还隐瞒了另外一件事,“你生气了么?”他问,“抱歉,毕竟有些事情,你好像不愿意跟我说,但我又实在是想知道,也恰好,某个人似乎也十分想要炫耀,所以,我们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协议,仅此而已。”   也许只有莱耶才能将这种事讲得那样云淡风轻吧。   唐铬心情十分复杂,半晌,只说了一句:“你以后不要再打着我的名号给他写信了……这样……很不好。”   莱耶似乎无声地笑了笑,他点了点头,似乎十分轻易地便答应了唐铬的要求,随即他坐起身,拢住唐铬的后脑就便来了一个深吻。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莱耶蹙了蹙眉,表情略有些不太愉快,唐铬也是知道,在他的命令下,任何人不得贸然打扰到寝殿来的,除非……有什么真正要紧的事。   “少……少主!又有一封信送到了!这次跟之前的,有些不一样!”   莱耶站起身,他的紧盯着前来报信的小兵,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看。   只见那来信人双手颤抖着,捧出了一根泛有翠绿色光泽的枝干,这枝干唐铬认得,是灵木之森的民众,为了广布神木的恩泽,在林内各处设立的屏障点,它是木之一族能够掌控整片森林的凭证,又因其是神木的部分肢体,所以有“神像”的意味在里面。   而此刻,这象征着神明的枝丫,在泛着翠色光芒的同时,似乎也被隐隐的赤色光焰所笼罩。   这东西显然有蹊跷,因为就算是对自然力感知迟钝如唐铬,也敏锐地在其中发现了火龙人的气息。   莱耶自是不会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表现得足够冷静,只说:“把东西放到桌上,你先出去吧。”   待那小兵关上门,莱耶才起身,朝那枝干的放置处缓步走去。   唐铬屏息凝神,他叫了莱耶的名字,本意是想让莱耶再多考虑考虑。   “没关系的,我倒是要看看,那家伙还能有什么把戏。”莱耶说着,将那枝干从桌上捡起。   “莱耶!”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阵剧烈的火光猛然冲击了整个房间,要不是莱耶用木之魔法阻挡得足够快,恐怕这华美的寝殿早已被火之魔力熏烤成得不成样子。   火并没有第一时间被莱耶灭下,它宛若有意识的幽魂,高踞在莱耶前方的上空。   这火,唐铬是熟悉的,它不可被熄灭,显然,是来自魔兽一族的火焰。   “这已经是我的第三次警告了,”那火化作了比列的模样,他的声音也被魔法原原本本地展露到了唐铬和莱耶的耳中,“把人还回来,我们便能够接受一定程度上的议和,要是你还是装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是别怪“我们”也不是别怪“迦南”,而是别怪“我”。   隐隐意识到事情的不妙,唐铬站起身,紧接着便听那幻象比列对莱耶接着道:“只是一个外来者而已,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重要的吧?这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希望你好好考虑。”   说完,那火焰便将枝干燃尽,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室内陷入了持久的静默,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唐铬自然是明白比列所说的那个人究竟指的是谁,思量片刻,他对莱耶说:“他说议和,这样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莱耶,这样看来,我似乎是应当回……”   “这件事情没有商量。”莱耶惯含着笑意的面庞此刻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与沉静,对于唐铬方才的发言,他显得有几分气闷:“怎么?你想回去吗?”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唐铬自然知道莱耶想听见什么答案,求生欲令他摇了摇头,实际上,在他的心中,没有比人类的和平与火雷二人的安危更重要的事,他的思维跟莱耶和比列全然不同,这种过度的关心大众与苍生的忧思,甚至就连唐铬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自量力,他更不敢让莱耶知道自己的想法,而只是说:“我会想办法回来的,况且……说不定能够免于战争呢?这样就能避免更多的人失去生命了,我觉得这是值得的。”   “可是,你是我刚娶的新娘,是我的心爱之人。”莱耶平静地看向唐铬,“如果将你送走,不光是对我,甚至对于整个木之一族,都将是一种精神上毁灭性的打击,我不想成为一个将自己老婆拱手送人的执政者,你明白吗?唐铬。”   有点被莱耶的神情吓到,唐铬只木木地点头,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万一比列抛弃了自己将军的身份,召来了魔族,用魔兽的火焰,点燃了本用不应该被燃烧的灵木之森,那又得是多大的损失啊!   发自内心地,唐铬第一次体会到在历史面前,自己的无力,他是多么想要改变一个既定的结果啊,可现实却将他推搡着,来到了选择的十字路口前,令他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不如这样吧,莱耶,你不用明面上将我遣送回去,我会找到那家伙,偷偷跟他见面商量,这样我们就能……”   唐铬话还没说完,莱耶便摇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狠戾,不是对于唐铬,而是对于某个远在林地另一头的家伙:“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们两个见面的。” 第147章 水与木·预知   两个人的气氛从来没有如此僵硬,这也是唐铬第一次,如此赤裸地直面了莱耶的强势与果决,其实他并非不能理解莱耶的顾虑,但作为他自己,他只是想用伤亡最少的方式,来解决这一系列的问题。   “莱耶……”唐铬本还想多说点什么,但却被莱耶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唇:“拜托,我不想再听见任何你想离我而去的话了,这只会让我觉得你曾经的生命中没有我,以后也并不打算有我。唐铬,你的身手是足够好的,如果你认真起来,我甚至确信这个宫殿或许没有人能拦得下你,你能答应我,你不偷偷离开吗?”   唐铬张了张嘴,或许是莱耶眼中的脆弱过于明显了,一时间他没能做出任何回答,而此时此刻,他的确不能违心地向自己最信赖的人说出明显虚假的誓言,“莱耶,我求你,你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来历,他或许会召来魔兽,甚至可能利用火的魔法,将整片森林都点燃,刚刚你已经看到了,你们的灵木,是可以被他的力量摧毁的,难道这就是你想要面对的局面吗?”   听着唐铬的话语,莱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考虑,但我相信我的力量,我相信我们民族的力量,我为什么要和那该死的入侵者求和?凭什么要让出我们赖以生存的灵木为他们所用?我本不愿意跟你说这些,唐铬,有些事情,是宁愿流血也不能够退让的。”   莱耶的回答令唐铬痛苦不已,莱耶深埋于外表之下的铁血,令他感到震惊,也令他感到苦恼,诚然,拥有这样一位少主,将士们自然会为了他而舍生忘死,但作为一个外来者,一个同时跟木之一族和迦南人民相处过的人,难道唐铬就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鲜活的、有血有肉的生命就这样在自相残杀中逝去吗?   他能够理解莱耶的想法,却万万不能苟同。   “莱耶我……”   “你甚至不愿意给我一个承诺。”莱耶的声音显得有些灰败,一如他的神情那般,令人感到陌生,“你知道吗?我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其实并不是这样。”   “我知道怎么治理族群、怎么鼓舞士气、怎么部署军队,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唐铬,你还记得吗?在离开灵木之森的前一刻,你曾向我描绘过外面世界的图景。”   “我多么想去看看啊,因为我这一辈子,仿佛都被禁锢在这片森林,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   最终,在极端的痛苦与矛盾中,莱耶将唐铬囚入了灵木之森的最深处,同神木最接近的地方。   因为知道唐铬拥有无视一切魔法屏障的能力,莱耶便用藤蔓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令唐铬能在足够广阔的空间歇息,平时唐铬会住在皇家向神木祭祀时暂住的营帐里,生活条件也还算不错。   莱耶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预防唐铬逃跑而已。   被藤蔓层层缠绕的时候,唐铬近乎没怎么反抗,他看着莱耶,发现他的心灵是那样脆弱,可手腕却又是那么刚强。   为什么一个人在囚禁另一个人的同时,还会流下泪水呢?唐铬不明白了。   “等龙神军离开了灵木之森,我会放你出来。”这是莱耶向唐铬立下的承诺。   唐铬心微沉,最终却还是抬手,拂去了莱耶脸上的泪珠:“别哭,对不起,是我太软弱了。”   莱耶不在意似地笑了笑,在离开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他问了唐铬一个问题,“你还有什么是想问我的么?”   “那天,神木的为我而打开,究竟是因为我得到了认可,还是……”   “只要掌握了规律,一切神迹都能复刻。”莱耶勾起唇角,苦笑了一下,“水的力量能够促使木更富有生命力,进而导致变形,这也是为什么,我最终同意在典礼上,你将它佩戴在腰间,我说过的,我不会让我的计划有任何一点失误。”   “原来是这样么?”得到这一答案的唐铬略有几分失落,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也隐隐盼望着自己与莱耶的婚礼是真正得到神明认可的吧,“看来你早就知道了,水的侵入,对于神木不会有不良的影响。”   闻言,莱耶只是点头,“你可以这样理解,毕竟水是木生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这样吗?我还以为……我是真正获得了认可的,原来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是因为他的心虚,他的心存侥幸么?   “但或许,”莱耶话锋一转,他伸出手,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指没入唐铬的指缝之中,“你没有说谎,你纯洁,你对我心口如一的话,我们,也是真的得到神木庇佑的。我那么做只是为了多一层保障,况且……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你做了什么,瞒了我什么,我都认定了你。”   “我说过的,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就有过的感觉。”   纵使有再多的不舍,终究莱耶也还是离开了。   就连唐铬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是,就算被这样对待,对于莱耶,他的内心还是没有半分的不满。   这是因为他明白莱耶这么做的原因,虽然他仍旧会因此而失落。   或许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他已经知晓水之力的侵入并不会对神木带来太严重的损坏,这样他就能帮助斐伽洛……   “那家伙,表面上说着喜欢你,却转过头就把你安排在了这里。”斐伽洛嘲讽的声音骤然进入唐铬的耳朵,唐铬这才想起,不久前,斐伽洛便以想要自己入侵神木核心为由,留在了距离神木根部最近的地方。   这下子,他们两个倒成了名正言顺的狱友了。一时间唐铬甚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问斐伽洛如今躯体的制造走到了哪一步,斐伽洛则问他究竟有没有得到答案要不要帮他。   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最终,他们谁也没有回答彼此的问题,只被藤蔓缠绕着手脚,唐铬来到了神木下方,他仰头凝望着这颗古老而又庞大的树木,一瞬间觉得它真是奇妙极了。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很美,这里的自然之力很充沛,怪不得那家伙明明年龄比我小却能那么快拥有形体,这段时间,我感觉我体内的力量强盛了许多。”斐伽洛虽没有实体,却好像时时刻刻都跟在唐铬身边似的,他的声音响在唐铬的耳侧,令唐铬莫名安心。   “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利用霍华德家族的人,跋山涉水来到这个地方的原因吧。”说着,唐铬借着神木的纹路,向树木高处爬去。   静默片刻,像是十分意外,斐伽洛的声音颇有些不甘心:“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么?”   “你虽然被他们家族的人禁锢,但却又将他们掌控,有时候你甚至会借他们的手,操控历史的走向,不是么?”神木的枝干分外壮硕,承载一个唐铬完全不再话下,唐铬这样对斐伽洛说着,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或许仅仅是因为,这是曾经什么都不懂的唐铬,第一次对世界的洞察罢了。   “不出所料,你果然跟别人不太一样。”斐伽洛的声音带着些许沉吟,而与此同时,唐铬又起身,顺着神木的方向,朝更高处爬去。   “真是奇怪,在我预知的未来里,似乎并不该有你这一号人存在。”斐伽洛喃喃自语,他的声音跟随唐铬来到了神木枝丫的更高处,在这里,能够望见木之一族群落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我,是应该有什么其他人吗?”唐铬问。   “或许那个人应该更蠢,更傻,更单纯一些。”斐伽洛说:“那样的人才是值得信赖的,不像你,看上去似乎十分正直,却又好像心事重重,隐瞒了许多事,所以我觉得,你是不值得被信任的。”   这个时期的斐伽洛,倒有着孩子一般天真直率的特征,什么话都不加以隐瞒,毫无顾忌地往外倒。想着对方对自己的描述,唐铬的眼神黯了黯,的确,他已经变了,他已经不是十九岁那个单纯正直的小教师唐铬了。   深吸一口气,唐铬的语气中是一种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沧桑:“这就是水之自然力的持有者,拥有的,预知与洞察人心的能力。”   “其实很模糊。”斐伽洛说,“我的能力还不太成熟,否则我一定要将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看个一清二楚。”   唐铬有些失笑,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腿,目视远方,只见那处,一层又一层的翠绿中,飘散出一条长长的,硝烟的痕迹。   唐铬不想让这片名为灵木之森的净土变为一片废墟,哪怕是暂时性的,他也不想。   远方传来了阵阵,属于魔兽的嘶鸣,唐铬抬头望向天际,只见成群的飞行类魔兽仿佛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缓缓向灵木之森的另一端飞去。   “斐伽洛,你能帮我离开这个地方吗?”唐铬问,其实到这个时候,他仍还期望着,能通过自己的献身换来这场争斗的平息。   “可以,但必须得等到那家伙把你绑在你身上的藤条去掉之后,”斐伽洛沉默片刻,又接着道:“不过,为什么想要离开呢?不久后,这里就是整个灵木之森最安全的地方了,是唯一不会被大火波及的地域。”   什么?手不自主地合拢,唐铬忽然感到一阵阵的头晕。 第148章 水与木·魔兽   唐铬甚至没有去问,那样的景象来自于斐伽洛所预料到的未来之中。   如今的他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情不言自明的道理。   于是他只继续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带我离开,是能够做到的吧。”   像是讶异于唐铬此刻的沉着冷静,愣了许久,斐伽洛才说:“是这样,但也请你不要忘记我的前提,那必须建立在那家伙的藤蔓将你松开的情况下……跟你解释或许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你只需要明白,木之自然力所构成的分支,就如同大树的根一般,将所有借用了它力量的事物都连在了一起,如果说你不挣开他对你的束缚,无论你逃到哪里,他的根系也还是能将你找到。”   “先前那位木之女王之所以能寻觅到你和他的踪迹,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唐铬听得有些不太明白,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静默片刻,又问:“神木最多能将我送到哪里呢?离开灵木之森,能够做到吗?”   “如果是先前,我或许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但经过这些天的探索,我已经知道,这神木的影响力或许比你我所想的都能大上许多。”   闻言,唐铬心念微动,他无法对斐伽洛话语中所描绘的意思进行准确的度量,他只问:“那么,是有多远呢?”   “它最末端的根系,足够你离开灵木之森,甚至跨越沙漠,去往蛮荒的地界。”   蛮荒?这个熟悉的字眼令唐铬浑身发麻,眼前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近乎已经使他忘记了自己究竟来自于哪里,可当他听见呼呼的风声、闻见尘土的味道,他便如同初生的婴儿第一次闻见母乳的味道那般,产生了本能的向往。   “如果可以,请务必带我到那个地方去。”   “你似乎误会了,”斐伽洛的声音隐含着些许笑意,“我并没有将你‘带到’那个地方去的打算,因为我还有很多自己的事情需要做,那里的水太少了,并不适合我的生存。”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唐铬明白,斐伽洛……应该还是会如同唐铬说熟悉的那样,回到霍华德家族,去完成那个等待着自己的使命吧。   “……我么?当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对于这些事情,斐伽洛似乎不愿意透露太多,他说:“那么就这样说定了吧,如果你愿意帮我塑造肉身,我就答应你在适当的时间,送你到你所期望的那个地方去。”   愣了许久,唐铬才点了点头,可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却茫然了,他询问斐伽洛的本意,其实只是想要让对方送自己到龙神军,去找比列议和的,可是……莱耶说过的,神龙军不离开,他就不会松开藤蔓、放他自由,而不松开藤蔓,斐伽洛便也无法让他离开。   这一切,似乎是一个死局。   接下来两天的时间,天色格外暗沉,那压顶的乌云似乎预兆了坏事的发生,唐铬的手腕仍旧被缠着藤蔓,他默然无声地坐在水边,水中,那拥有碧色眼眸的少年正侧过头望着他,日理万机的莱耶终于有空来看唐铬一次了,这次他手上拿着那把泛着翠色光芒的神弓,此刻,他们正欲用麻绳将那奇异的光泽层层掩住,唐铬知道,不久之后,莱耶就要带着它上战场了。   莱耶是抱着你死我活的气势,去面对同龙神军的这场战斗的。   在出征前,他不忘来看唐铬这个妻子兼俘虏一眼。   “你生气了。”手被莱耶轻轻拢住,木之少主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哪怕只是一句承诺也好,唐铬,你说出口,我就会放开你。”   自然知道莱耶要的是什么承诺,唐铬抿了抿嘴,只将搓好的麻绳放在了距离神弓不远的位置,“莱耶……”终究未能将自己想说的话道出口,但他隐含忧愁的目光又准确地传达了自己的心情。   在唐铬心中,承诺是一件十分沉重且庄严的事情,他明白有些事情哪怕只是送句口,说一句稍微违心的话,就能变得简单许多……可是潜意识里他却知道,唯独承诺,他是无法信口胡诌的。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无能,分明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自己却连安抚莱耶情绪的能力都没有,或许作为伴侣,他是不合格的。   “没关系。”最终,莱耶垂下眼睫,表达了自己的妥协,重新将绑上麻绳的弓背到自己的背上,他回头冲唐铬微微一笑:“只需要等龙神军离开之后……我想,你是能理解的。”   望着莱耶,静默许久,唐铬终于开口,他说:“其实一直都想跟你道歉,是因为我的不成熟,才导致你必须面对这样的局面。”如果说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事情的走向,那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做出引诱莱耶的事情。   他明明不想,可命运却将他裹挟着,来到了与历史这样接近的时刻。   “其实偶尔,我也觉得自己不至于着迷到这个地步,”轻轻地,莱耶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因为我知道,我绝对不是一个会贸然对陌生人动心、并且矢志不渝的蠢货……或许你身上还有更多的谜团是我未曾解开的,而此时此刻,我却只能遵循我自己的本能,去追随我想要过的生活。”   说完,藤蔓更紧地将唐铬缠住,莱耶转过身,在唐铬的视线中,渐行渐远了。   天色依旧暗沉着。   唐铬呆立在湖畔,许久许久,才缓缓坐回到草坪上。   “感觉那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斐伽洛的声音兀地响起,唐铬知道先前为了躲避莱耶,它一直小心翼翼地隐匿着自己的身躯而没被发现。   唐铬回想着那张弓的威力,仿佛再度见到了,那血色的花朵盛开在比列被贯穿的肩头。   火龙人比列被那神弓射到都尚且如此,那么普通人呢?他们又会经受怎样的折磨?   万一,唐铬想,万一,那些被莱耶一箭射中的人,正是曾经同他称兄道弟的战友……   唐铬不愿再想下去,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十分痛苦。   “斐伽洛,你说,有没有什么方法,好让莱耶的弓箭不至于伤害到那些无辜的普通人。”唐铬的声音称得上是梦呓,其实他本不打算从斐伽洛口中得到任何回答的。   “有方法,当然有方法。”然而斐伽洛却见缝插针地说:“只要你将我抱入神木之心,所有你所顾虑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不怀好意的诱惑,唐铬张张嘴,差点就要让斐伽洛不要随意乱开玩笑了。   “毕竟水与木的长势是息息相关的,不是么?只要我将神木里面的所有水分都汲取到我自己身上,那家伙的力量也很难不受影响吧?”斐伽洛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甚至都不再掩饰自己蛊惑的意图。   所幸没被那副如人鱼般美丽的皮囊注视着,唐铬摇摇头,捂着耳朵扭过头,不打算再听斐伽洛的话。   “这片森林的木可都是很缺水的,他们会因为没水而枯萎,也会因为被润泽而盛开,换句话说,如果我将自己的力量给予这片森林,那么……”斐伽洛没有将话说完,但他相信唐铬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天色渐渐地晚了,唐铬被藤蔓绑着,默然无声地沿着水流行走,听着水声,会让他觉得自己身边好歹有斐伽洛陪着,而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今晚的风,似乎要格外大一些。”唐铬没话找话地开口,实际上,对于先前斐伽洛向自己诉说的那一切,唐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怎么,不去神木周围想办法塑造你的肉身了?”他问身旁化于无形之中的斐伽洛。   “只要劝动了你,我就不用那么煞费苦心了呀。”斐伽洛的语气中有些理所当然,同时又有些埋怨,“你明明知道我的存在对神木不会有影响,可你一直在犹豫,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老实说,唐铬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能他就是自私,因为他明白一旦斐伽洛投身入肉体的塑造中,便不会再有人像这样同自己说话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的斐伽洛和他说认识的那个全然不同,或许跟自己在一起,也是一种不愉快的体验吧。   “那好吧。”这一刻,唐铬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蹲身,将溪水中泛有蓝色光芒的那一块捧入水中,“我带你去,可拜托,只是塑造身体就可以了,不要做其他的事。”   “……等一下”唐铬没有想到,斐伽洛再次开口,却是这三个字。   他以为斐伽洛是忽然改变了主意,却忽然注意到,耳边呜呜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   发丝被一阵接一阵的风压拂过,“来了么?”唐铬听见斐伽洛略带几分讽意的声音,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朝天空极目望去。   月光洒在唐铬的脸上,在树叶与枝丫的掩映下,唐铬目光所及的天空,被一道庞大的身影,缓慢地遮盖。   周遭变得一片黑暗,巨龙张开的双翅,终究将最后一丝打在唐铬身体上的月光也隔绝了,情不自禁地,唐铬屏住了呼吸——他虽然并非没有直面过这头恐怖的巨龙,但此刻它带给他的压迫感,却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大得多。   或许这是因为他知道,巨龙的到来意味着,木之一族的士兵甚至居民们,或许难逃一劫了。 第149章 水与火·塑形   比列等了五天,却还是没有等来那个人回到自己军营中的消息。   真的有那么在意么?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他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意,恨莱耶、恨青年、恨这并不理解他,也未曾打算接受他的全世界。   或许在人类的视角,他手下的兵的确被训练得骁勇善战,但那又如何呢?在这片庞大的、被神之力所笼罩的森林中,他的所有战略部署都会瞬间被打翻、搅乱,虽然历经千辛万苦,他破解出了森林变化的规律,但那又如何呢?在一支支灵巧而富有魔力的箭矢面前,人类的生命显得那样脆弱、不堪一击。   如果“那个人”在这里,那么他一定能感受到战友离去所带来的痛吧,比列想,可惜那个人现如今正被留在木之一族的大本营,跟那不男不女的家伙没日没夜的行那些苟且之事。   真是肮脏啊,那交配的行为,那重复的动作,无论回想多少次,他都觉得恶心,但他却无法抑制自己身体的燥热,说到底,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渴望着这样肮脏的交流的。   毕竟他不是所谓的“神”,他的身体里,还流着一半魔龙的血。   这么多年,他从未想通——人类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引领、值得保护的呢?第无数次,比列的心中闪过这样的疑问,长时间的困惑,近乎令他忘了自己混入人类世界的真正理由——好奇的效仿,仅此而已。   拙劣的效仿,只是因为比列忘不了那个偏心的家伙。   在那片被风沙与雷暴侵蚀的土地,他认识了一个同自己相似的秃头小孩,与小孩身边那个,总是对“人类”抱有善意的人。   刚开始或许仅仅只是愤怒于那家伙的偏心,后来便渐渐开始发现那人身上的特别之处,他的武艺、他的用心,他偶尔从骨子里暴露出的温柔,都让比列的心中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的感觉。   这就是人类吗?比列觉得,没有比这家伙更可恶的人类了,与此同时,也没有比这家伙更有意思的人类了。   他所遇见的人类,往往贪婪而满嘴谎言,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亦或许懦弱无能,只会躲在强者的身后如同吸血鬼一般依附着强者生活。   人类是群居的,但比列不是,秃驴也不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个家伙也不算是。   面对人类,那家伙总是显得格外亲和,甚至一丝坏的揣测,都未曾有过。   在比列看来,青年只是状似自然地融入到了人类的群体中,却从不是真正意义上地称为人类中的一人之下。   那如野兽般的本能告诉比列,这个人是不一样的,或许是过多的关注,又或许只是同样在本能的驱使下,比列的心情开始被情绪左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想要寻求那人的关注。   可一次、两次、三次,甚至永远,他似乎都不会被那人选择。   在火山的喷发里,那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除了一块黑色的斗篷,什么都没有留下,比列感觉不到痛苦,他甚至想让自己笑出来,为了庆祝,庆祝他的离开。   虽然实际上他也同样笑了出来,按照他为自己设定的快乐那般,显得愉悦而又轻松。   他终于离开的属于人类的地界、回到了魔兽们的国度了,在比列看来,魔兽比人类要纯粹且好懂得多。   可又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所熟悉的世界太好懂了,在青年消失后的第三年,亦或许是第十年,比列厌倦了,厌倦了站在众魔兽之巅的生活,他打算离开这里,去找一个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的地方。   是哪儿呢?就人类的城市吧,脑海中浮现出这一念头的时候,比列的脑海中兀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来——毕竟在那家伙的眼中,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最伟大的物种。   这么多年来,比列一直没有忘掉他,身旁的巨龙说,或许那个人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特殊,他如此念念不忘,或许只是因为他是他在尘世间遇见的第一个异类,甚至很有可能,在人类的世界,处处都是和他相似的家伙,去吧,去看看吧,到时候你就能知道这个经常浮现在你脑海里的人,究竟有多么普通了。   事实的确如此么?怀着这样的困惑,比列去了,他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去验证魔龙所说的话,最终发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那人可以算是“普通”。   那家伙身材算不上高大,相貌也不能说过分出众,就那一身的武艺,或许能在人类的世界中排得上名号罢了。   的确没有什么特殊的。   比列分明是这样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的,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一次又一次地停留在与那家伙相似的人类的身上。   有相貌像他的、声音似他的,可灵魂却终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个。   所以说,人类究竟好在哪里呢?比列的心中闪现出这样的疑问,很多时候,他甚至发现,这些人类本身或许都没有如那家伙那般信任并热爱他们彼此。   这个种族,真的值得被眷顾、值得被拯救吗?比列的心中是困惑的,在这重重的困惑之下,他按部就班地度过了一个个日日月月,在他掌握了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后,近乎毫不费力地,他就成为了人类中的佼佼者,一个将军的名号,他得到得游刃有余,且毫不费力。   终于,在这支平平无奇的军队里,比列再度遇见了一个令他眼前一亮的家伙。   相貌有着细微的差别,气质也与那人并不能说完全相似,这个人说自己的名字叫唐铬,是一名生活在迦南城外的普通居民。   为什么,这家伙要强调自己“普通”呢?这人的这份普通,分明是不用被人提及的,因为这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在心中讽刺着,比列残忍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仅仅只是又一个,和那家伙相仿的人罢了,人类的世界就是那样,会时不时地缔造出一些扰乱心神的残次品,令人短暂着迷后又迅速厌弃。比列这样认为着,打量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落到那人的身上,甚至后来神差鬼使地,将那家伙调到了自己的身边。   后来他知道,眼前这人原来是记忆中那家伙的曾孙,原来不知不觉间,时光已经匆匆略过了那么多年,原来那人没有消失也没有被毁灭,而只是找了个地方,安安分分地生活着。   安分的生活?指的是跟人类娶妻生子、安居乐业地活着么?   这一认知令比列感到恼怒,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毁灭的冲动,再度升腾而出的,是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么,比列还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己已经不再拥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了呢。   不过,拿偶尔那家伙的曾孙,或许是个很好的替代品吧,拿来当出气筒,刚刚合适。   那家伙造下的孽,让曾孙来还,也不算过分吧。   那如果是这个名为唐铬的青年欺骗了自己呢?如果这家伙真的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却为了不被自己发现,而伪装成另一个人呢?老实说,比列并非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困惑……但这点猜想很快便被他否认了。毕竟在龙人的印象里,那人似乎是一个并不擅长欺骗的家伙,况且,自己同人类相处这么多年,对方撒没撒谎,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有时候,回首望着这一大片气势恢宏的神龙军军营,比列不由想,自己这些年依照着那家伙的准则行事、待人,成果倒也还算不错,至少,在这件事情里,比列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丝的成就感不是么?   然而当一切事实揭晓的时候,他所奉行的一切主张,都显得那样可笑。   后腰的那颗痣,彰显了那人真实的身份,任由比列如何自己欺骗自己,都只显得那样讽刺、扎眼。   他承认,自己未尝没有想象过那人沉溺在欲望中的模样。   只可惜那个让青年意乱情迷的人并不是自己。   一瞬间,比列只感到讽刺。   你所爱护的迦南人民,正在经受战斗的苦。   你所信仰的和平,也正分崩离析。   身为迦南的人,你此刻在做的,却是同木之一族少主的沉沦。   多么可笑。   原来他也和普通的人类一样无聊。   花了数百年所探知的真相,只需要短短的一秒钟,便能得出了真正的答案。   比列转过身,三次,他只给那家伙三次,迷途知返的机会。   然而他送出去的一封封信,却都化作成一种极其滑稽可笑的形式,传到了某个人的眼中。   那人炫耀着他所得到的所有,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   比列知道,自己不光被欺骗,还被愚弄了。   一时间,愤怒点燃了他的情绪,在一个冰冷的夜晚,就着月光,他张开双翅,缓缓睁开了那象征着魔族的双瞳。   他已经不需要人类了,他也厌倦了自己同人类之间那无聊的家家酒,他不愿再抑制自己的力量,他分明可以顷刻间得到人类想要夺取的一切,但却因为一直遵守着人类世界的法则,才一直采用被动的战术。   果然,魔兽那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还是更适合他一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手段都显得那样柔弱无力。   肉眼瞧不见的声波就那样传了出去,比列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的魔龙养父,或许很想念他吧。   不出五天,或者三天,“援军”就会到了,而此时此刻,他比列其实早已做好了大闹一场的准备,怎么办呢?就先从距离最近的这丛灌木开始吧。   灵木之森的第一场火灾,便是这样被点燃的。   人类普通的火把不足以燃烧那粗壮而富有木之力的枝干,甚至连低阶魔兽的魔族之火也已然无法撼动这片区域的安宁,但比列呢?传说中的魔龙之子呢?如果属于他的力量加诸于这个世界,答案显而易见。   短时间内聚集起足够数量的魔龙之焰,在比列看来是足够容易的,或许点燃第棵灵木的时候他的确耗费了不少力气,但火势一旦蔓延开来,他需要做的就不多了。   这片神奇的森林,会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   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炙热,比列微勾起唇角,张开双翅,半笑不笑地凝望着自己方才缔造出的“杰作”,开始打从心底地感到快乐。   终究,他跟“那个家伙”是不一样的,灵木之森的人么?死就死吧,他是从一开始就是魔族的人,人类的死活他根本就无所谓,甚至对于神龙军士兵的庇佑,也仅仅只是碍于身份而需要去做罢了。   比列的眼神是那样漠然,望着逐渐亮起的森林大火,他的心中忽然升腾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   远远地唐铬望见了滚滚的浓烟。   “哟,开始了么?”斐伽洛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调笑。   “不是说灵木之森不会被点燃吗?”心中已经料想到了某个原因,唐铬的身躯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诚然,在新迦南学过历史的他,知道这场战役的结果,可当他真的身陷其中……却又是一种别样的感受。   迦南的军队,原本是为了灵木,才不远万里来到灵木之森想要同木之一族协商,原本……原本他们不应该伤害到这里的草木,哪怕一丝一毫。   现在,比列是毁约了么?还是说,对于原本的目的,他已经变得毫不在乎……   唐铬不敢细想,他只是瞬间想到自己身边的斐伽洛,是水的掌管着。   “斐伽洛,如果你能将这场大火扑灭的话,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轻轻地,唐铬似乎听见了斐伽洛惋惜的轻笑:“别傻了,我身上,没有同他们相似的神力,我甚至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形态,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如好好期待那位木之少主,我倒是很好奇他会做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么?原来此刻没有形态的斐伽洛,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唐铬想,如果让他拥有了具体的形态,是不是就能降下神的雨露,熄灭这场烈火了呢?   唐铬怔然地望向远处,他对斐伽洛说:“那走吧,关于获得形体的事情,我会帮你。”   “你确定么?”斐伽洛的声音颇有几分怡然自得,此刻的他好像已经预料到了某个对自己十分有利的未来,他说:“我说过的,我的塑型,是会吸收木之力的,神木的力量本身就是此消彼长的总和,如果神木将力量用到了我的身上,那上前线的少主没有力量御敌了,又该怎么办呢?”   什么意思?听着斐伽洛的话语,唐铬明白,对方是要自己做出相应的选择。   “或者,我再给你一个提议。”轻柔的声音,仿佛来自唐耳侧,一瞬间,他甚至错觉,斐伽洛的气息正瘙痒着他的耳朵,“据我所知,你那能够随意跨越任何屏障能力,绝不是毫无根据,或许你可以将你自己的力量贡献给我,作为我塑型的养料,这样,你所忧心的问题就全部得以解决了。”   近乎毫不犹豫地,唐铬说:“那好,我们试试。”   静默片刻,对这毫不犹豫的应答,斐伽洛颇觉不可思议:“你确定么?万一这会要了你的命,你也没所谓吗?”   唐铬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并非那种舍生取义的圣人,他只是想到了历史的脉络——那被火焰光顾的土地一片焦黑,是获得了神之力的莱耶射出一箭,顷刻间将一切生灵拯救、复苏。   这一场景的发生,需要前提条件,那恐怖的烈火需要被熄灭,才能露出那一片焦黑的森林,如果可以,唐铬愿意承担制造出这样先决条件的角色。   “但你答应我,如果你塑型成功,便降下大雨,将火焰熄灭,可以么?”唐铬第一次向斐伽洛提出了如此明确的要求。   “……你真是愚蠢!”然而斐伽洛气急败坏的语调,却令唐铬颇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你认为,一场暴雨就能解决这片森林的一切问题吗?想当救世主?真是天真,你可别忘了,那家伙究竟召来了什么。” 第150章 木·别离   下一刻,水面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映现出了除天空以外的其他景色。   唐铬看见,在橙红色的火光中,一头面目狰狞的巨龙,正张开嘴,将铺天盖地的烈焰,撒向灵木之森的每个角落,怒吼声、哭泣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木之一族的人民在巨龙的脚下,渺小得如同虫豸一般,近乎一抬脚,就能被踩死。   在铺天盖地的风压之下,莱耶的衣袂舞动着,唐铬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是那样坚强,又是那样脆弱。   魔龙的烈焰,被他用丛生的藤蔓阻拦,为了阻止火势的蔓延,他吩咐士兵们四散开来,士兵们好迅速建立起隔离带,以阻挡火势的进一步蔓延。   汗珠,自莱耶俊逸的脸颊缓缓滴落,此刻他紧锁着眉头,他的神情是那样坚定,又是那样脆弱。   “为什么,让我看这个?”痛苦地闭上眼,唐铬语气中带着几分质问,他不愿见到人类之间互相残杀的景象,而召来魔兽屠戮生灵的比列,自己更是无法原谅。   “我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斐伽洛似乎是笑了笑,它在水中游弋着,又变成了那副,如同精灵的模样。   “认清现实?难道我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人们被这样残忍地对待然后对自己说‘你什么都做不了’么?”唐铬生气了,他是第一次这样愤怒,其实无论他自己被怎样残忍地对待,他都未曾产生过这样的怒火。   不然呢?难道你认为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吗?斐伽洛默不作声地看着唐铬,在心中这样诉说,然而还没等他将更温和的说辞道出口,他那细小得宛若一具游魂的躯体却被唐铬自水中捞出。   “喂!你……你干什么!”   快步走到神木根处,因为愤怒,唐铬近乎无法呼吸了,“照我说的做!”说着,他狠狠地将斐伽洛塞入了那个距离神木之心最近的缝隙中,“木之一族的力量不能再衰微下去,既然我的力量也可能被使用,那么来吧!”   “你真是疯唔——”斐伽洛的声音被唐铬的力量所阻截,这个向来温柔甚至看着有些愚钝的青年,此刻竟然爆发出了这般堪称蛮横的力量,“对不起斐伽洛,请你一定,照我说的做!”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汗水一滴滴地落到地面,莱耶握紧了手中的弓,他望着那已然被箭矢射得千疮百孔,却仿佛依旧毫发无伤的魔龙,第一次,内心产生了如此无力的感觉。   所以,神龙军之所以被称为神龙军,原来是因为他们的身后,有这样邪恶恐怖的生灵的庇佑,是这样吗?   再度拿起弓箭,那紧绷的弓弦已然割破了莱耶的手指,鲜血顺着弦线缓缓下落,直至全然被染成了鲜血的颜色。   这支箭,会瞄准巨龙的喉咙。   下一刻,那由木之力构筑而成了箭矢便以破空之势,朝那巨物猛地发出。   然而一道突如其来的身影,却猛然改变了箭矢的轨道,一个头上长有龙角、背上背有龙翅的家伙用自己坚韧的翼膜阻挡了莱耶的攻击。   那人,不是神龙军的将领,贝利亚尔将军么?莱耶的心中短暂地闪过这样的困惑,他闪身躲过对方的攻击,不出半秒的时间,他便知道对方是敌非友。   谁说我的箭矢被挡开,就一定不会射到它该射的地方呢?莱耶抬手,清脆的一声“啪嗒”,那离弦的弓箭仿佛听见了响指声的命令,下一刻竟直接调转了方向,重新冲向那庞大的巨龙。   悠长而痛苦的龙吟声,近乎震麻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下一刻,丛生的藤蔓带着有毒的尖刺,自巨龙的脖颈间长出。   相信过不了多久,毒素就能蔓延至它全身,而那愈发茂盛的藤蔓,也将成为斩断那魔物的利刃。   然而还没等莱耶露出笑容,龙人的身影便也如同一支萃着火毒的箭,俯冲到了他的面前,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变得很慢,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莱耶望见了那人几近癫狂的视线,龙人笑着,用口型对他说:“去死吧!”   魔龙之子的利爪瞬间破开了他的腹部,洞穿了他的躯体,而那烧焦的气味与愈发剧烈的赤色光焰,近乎灼烧了他的残躯、他的理智,他仅剩不多的一切……   比列用尽全身力量,完成了那近乎无法反抗的一击,以莱耶为中心,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火焰化作灰烬了。   在最后的最后,莱耶想,幸好,没有将“他”带到这片战场上来。   幸好,在灾难来临之前,便让士兵们疏散远离了自己。   如果说这就是注定的失败,那么莱耶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应当由自己来承担。   我死之后,藤蔓也会将他松开,他就会回归自由。   希望,我的死,能够将我的自私,衬托得更伟大一些吧。   ………………   …………   ……   …   雨水,打在他的眼皮上。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身至幻境。   然而下一刻,当他睁开眼睛,望见的却是焦枯的树木,与灰暗的天穹。   下雨了,雨水细细密密地,打在这片广袤的林地里,莱耶爬起身,向着远处极目望去。   这片土地,已经不再有拥有灵木的遮掩,它看起来是那样地荒芜、凋敝、一览无余。   自己昏迷了多久呢?莱耶不知道了,只是当他回过头,朝自己来时的那条路极目望去,他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神木与家园的方向暂且没有被这该死的火焰波及。   他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并没有被洞穿的伤口,他又捡起了地上的枯枝,一边感受着雨水打在身躯上的力道,最终他确认,自己并没有消亡。   这是为什么呢?莱耶的内心,产生了这样的困惑。   可事实却容不得他再想太多,因为此刻,他发现自己本该亏空的体内,此刻正充盈着无处安放的强大力量,毫无疑问,那是来自神木的赠予。   这是怎么回事呢?莱耶恍恍惚惚,思绪尚有些未明,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他站起身,将手抚向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得到神明眷顾的莱耶此刻仅凭双手,就能将藤蔓召唤而出。   那份力量转变成了专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他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神明的认可。   身体被粗壮的藤蔓托举着,来到高处。   或许他能够不借任何外力便升上天空,但他跟所有的依靠木之力生存在世间的事物一样,喜欢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身前,是被烧至焦黑、荒芜一片的土地,那片地域的彼端,驻扎着侵犯自己家园的军队,而军队的引领者,则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身后,是仍旧翠绿,却岌岌可危的家园,这里是自己赖以生存的地界,是象征着木之一族根基的存在之地,这里住着将自己视为信仰的人民、自己名义上的家人,以及自己此生挚爱之人。   莱耶知道,如果再度退败,神龙军的铁骑便一定会如同摧毁眼前的丛林那般,摧毁自己身后的土地。   彼端的敌人未曾注意到,那本该被击败的木之少主竟不知何时再度被赋予了生命,重新站了起来。   太明显了,那头巨龙的身影,实在是太明显了。   莱耶已经不愿再去记恨那些可怜的、正趁此机会掠夺灵木的人类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那头该死的龙、那个该死的龙人,付出代价!   这一刻莱耶觉得自己的视线是那样明晰。   即使距离很远,他也依然看见了站在巨龙头顶,那个红发金瞳的龙人。   故事的结尾,应该怎样去书写呢?   经年之后的莱耶觉得,自己并不如同书中所描绘得那般伟大。   他的心中没有崇高的愿想,而只有满腔的愤恨,但他的的确确是拉足了弓弦、用尽了力气,将那支饱含着自己愤怒的箭矢射了出去。   他没有注意到,被箭矢略过的土地,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焕发生机,他的目光只死死地盯着那龙人的存在,只等待着自己的箭矢,刺穿那人可悲可鄙的内心。   他的确射中了。   他听见了巨龙的哀鸣,以及龙神军上下惊慌失措的声音。   他看见不远处,幸存的族人自焦灰中爬出,看着眼前重新冒出新芽的土地,发出了惊喜的嘶鸣。   他们对自己俯首称臣,说眼前这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迹。   “您就是木之一族唯一的神明。”他们这样说着。   后来,因为主帅受创,龙神军也得到了自己一开始便想要的东西,于是他们很快启程,走向了返回迦南的道路。   “没想到,少主最后射出的那箭,竟然蕴含了这么强大的力量。”   “仅仅只是一个箭头,就能生出无数的灵木,真是便宜他们了。”   “要我说,就该把东西要回来,那可是产生神明眷顾的印记啊!”   莱耶无心去听臣民们七嘴八舌的建议,因为今天神龙军的最后一支队伍也已然撤离,依照约定,与那人重新相会的日子,终于来临。   他穿上了最工整的衣衫,挺直了脊背,安排了一众臣民,决定在这一天为唐铬加冕、成为木之一族的皇后。   藤蔓未曾松开,他又怎能够逃离呢?所以他一定正在原地等待着自己,莱耶原本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着。   然而他当循着藤蔓的痕迹,来到神木的树根、临近神木之心的地方。   他看见的,却是自己的妻子脸庞,被逐渐吞噬在神木之中的场景。   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拼命催动着自己的力量,想要阻止神木进一步吞没那人的身躯。   然而,他的力量,在神木的前面,如同蚍蜉撼树,微不足道。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颤抖着手指,在最后一刻,探了探妻子的鼻息。   他的妻子,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将养分输送给了神木,只为助他一臂之力。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到了神明的眷顾,才会忽然拥有如此强大的木之力。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他所受到的赠予,是因为所爱之人的透支。   如果真相是这样,他明明想要选择不去接受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那之后的数百年,莱耶翻遍典籍,都没能找到,神木将妻子的生命接纳的原因。   但好歹,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了,不是么?   每当莱耶无聊的时候,便会踏足神木生长的地域,他总会对着那道缝隙,不自觉地低语。   “你看,灵木之森都要与迦南和解了,而你又什么时候回到我的身边呢?” 第151章 水火木·克法   唐铬知道,自己其实没有死。   斐伽洛救了他,在最后一刻,斐伽洛气急败坏地停止了他透支生命的行为,又叹息着说,愿意无偿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你这么犟又是为了什么?你以为那两个家伙会因为你而停止争斗吗?别天真了!”   对于斐伽洛的抱怨,唐铬其实听得并不太明晰,他感觉自己浑身冰冷,甚至灵魂都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神木的结界外,他看见了孤注一掷的莱耶,与猝不及防被重伤的比列。   历史的齿轮在这一刻宣告咬合,唐铬终于望见了,那被写进迦南历史书的一幕。   如果这其中有自己的功劳,唐铬想,他会很高兴的。   而又如果说,他的生命将在这之后迎来终结,那么他也无怨无悔。   成为莱耶的“亡妻”,或许正是他最终的归宿。   望着被雨露浇灌至焦黑的森林重新焕发出生机景象,唐铬觉得自己身为“灵体”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消散了,他听不见世界的声音,觉得自己像是坠入到了无尽的虚空里。   他感到害怕,却又觉得了然。   如果这就是自己的归宿,那么或许……也不错。   缓缓地,唐铬闭上眼,他没有听见神木外,那个刚化为人形的蓝发孩童,正生嫩而绝望地,呼喊着他的姓名。   ·   又做梦了,毫无疑问,是噩梦。   梦里的唐铬似乎醒了过来,他以为自己死了,但眼前的人又强行给他生命,令他活了过来。   是比列,是已然站在权力之巅、屠戮尽所有生灵、世间再无敌手的刽子手比列。   缓缓攥紧了拳头,唐铬相信自己的脸上应当写满了恨意。   “谁叫你死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能死呢?瓦萨格,亦或者说……唐铬?”   宛如玩偶一般,他被比列抱到了大腿上,他再度望见了赤红色的天空、不远处的尸山血海,这次,比列一边玩弄着他的身躯,一边细数他的各项罪名。   他这才知道,原来从同小雷相遇的那个时代,比列就恨上了他,因为他的偏心,令他对一切擅长歧视的人类都抱有恨意。   “我被魔龙养大,生长在全是魔兽的环境里,那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远行,我对人类充满了好奇。”   “我原本对你心存期望,可你却用你的行动令我失望不已,为什么就那么难呢?为什么做到平等的对待,就那么难呢?”   他恨自己背信弃义,原本许下了要将阿瑞斯之刀送出的誓言,却在输了赌约的情况下出尔反尔。   唐铬本想为自己辩解,但一瞬间,他又想起这一切或许都毫无意义,或许为自己申辩的事情他已经做了许多次,但没有一次,这人真正听了进去。   也是,解释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任何的亡羊补劳,都是欲盖弥彰的卑劣而已。   而后比列说出了他们的再次相遇,那时距离第一次的羁绊已经过去了数百年,那座名为迦南的城池已然诞生,比列成为了将军,原本他想要扮演好自己在人类社会的角色,直到后来他的出现,将一切的计划打乱了。   “如果你一开始就说实话,并赔给我一个笑脸,那么或许我就不会这么生气,你拙劣的谎言令我感到恶心,你投靠敌方的行为令我感到了背叛,我从没有觉得自己那样可笑,看着你同他交配的模样,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你还能被那样对待。”   “只能说,谢谢那个一头黄毛的家伙了呢,让我找到了一个既能满足我的欲望,又能侮辱你的最佳方式。”   到这时,唐铬已经不愿再听比列继续说下去,他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可比列却狠狠地将他按在原地,他开始说起了距离如今最为接近的现世,开启了唐铬荒诞而又混乱的那段记忆。   “真是令我感到震惊,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你便同他们几个全部搅在了一起,真是肮脏啊,世界上居然会有你这样卑贱的人,居然将自己当做一盘食物,被那些人不知廉耻的分享,哈哈哈哈,真是可笑,真是肮脏。”   既然我肮脏,那么此时此刻的你,又在做些什么呢?唐铬死死地盯着比列,单纯的言语已经无法诉说他内心的感受,或愤懑或嘲讽,他看着自己不堪受辱的身躯,觉得自己和比列都同样可笑。   “像你这样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拒绝我?我认识你的时间不算短吧?为你做过的事情也不算少吧?凭什么,你会对那些虚伪的家伙露出笑容,却独独对我恶语相向呢?”   “老实说,当你假惺惺地跑到我的面前,来跟我议和的时候,我就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了。”   “做着名义上的‘朋友’,转头却不止一次地暗示我离开迦南,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瓦萨格,你是怎么问心无愧地做到这些的?”   “那是为了……咳……保护你。”像是忆起了什么十分令人不快的回忆,唐铬蹙起眉,齿间渗出血来。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那三个人都追出来了,不是么?”比列开始狂笑起来,他握住了唐铬的脖子,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他的气息掐断:“你甚至都不愿意给予我跟他们相同的事物,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去做更多的事呢?”   唐铬有口难言,只是凝视着比列,然后流下泪来。   “在最后一刻,你还是要我走,要我离开,因为你知道他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于是你就那样放弃我了,没有一丝尝试也没有一点挣扎,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哪怕一丝一毫。”   唐铬眨了眨眼,他的眼角的泪逐渐变至鲜红,他的视线已经被一片血雾所笼罩了。   “所以我走了,但你以为我会放任你们在那座成立苟且地偷欢么?当然不是的。”   一瞬间,无数的画面闪现进唐铬的脑海,他痛苦地嘶鸣起来,然而他的痛苦却只迎来了比列的哈哈大笑。   比列,正以他的痛苦为乐。   ·   “喂,醒醒,你醒醒呀!”感受到身体正被人不停地推搡、摇晃,唐铬睁开了眼睛,颇有几分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一时间他没有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口音,带着几分亲切,唐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色,最后将目光投到了眼前的小孩脸上……真奇怪,这个小孩,看着好像也有点熟悉。   “这里是哪儿?你是……”   “哦,这座村庄名为克法,我叫布松,请多指教。”小孩说着,露出淳朴的笑容,朝唐铬伸出手来。   一时间唐铬如遭雷劈,克法……他怎能不熟悉这个名字?他从没有忘记自己究竟来自于哪里,蛮荒的克法,他生命的前十八年,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而眼前这个小孩,同自己的师父,有着相同的名字——布松。   难道说眼前的小孩是儿时的师父么?出于对师父的敬畏,唐铬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一时间他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师父在儿时的那个年代,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是哪一年?我又怎么会到这里?”   眼前的小孩很快回答了唐铬的问题,而唐铬得到的却只有震惊。   看来,如今仍旧处在比列身为贝利亚尔将军的时代,不过或许是因为他昏迷的时间太长,神龙军已经从灵木之森撤军,班师回朝了。   那眼前的小孩又是怎么回事?唐铬在心中算了算年份,最终确定眼前这小孩应当不是师父小的时候,而只或许是师父的某个祖父而已。   “大概你也是逃亡来的吧?这段时间造访的武士有很多,如果你能够为村子做出贡献,那么我们也可以考虑收留你。”小孩叉着腰,拿足了大人的派头,说起话来倒是十分有底气。   真不愧是师父的祖父呢,要是自己什么时候也能练成这样的性格就好了。   唐铬后来才知道,原来小孩是在外出采水的时候,碰见了倒在湖边的自己。   许是从他身体上肌肉的发达程度判断出他是个能够抵御魔兽的好手,于是小布松便召来了村里的壮汉,将他抬回家去。   是在水边发现的自己么?想到在失去意识之前,自己同斐伽洛做出的约定,唐铬心下了然。   斐伽洛……到底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呢,竟然真的将他曾经说过的话记住,并将他送到了这片土地来,令他同他师父……的祖先重新相逢。   也不知道斐伽洛现在怎么样了,还有莱耶……唐铬甚至难以想象当莱耶得知自己“身死”的消息时,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而比列……唐铬甚至不用刻意去打探比列的消息,便能知道如今重回迦南的比列已然成为了迦南最受爱戴的存在——因为他从灵木之森带回了一支木之力极其充沛的箭矢,在庆功仪式上,他抬手,将箭矢深深地插入了湿漉漉的土地里。   顷刻间,那原本杂草丛生的空地开始焕发出新的生机,不出三天的时间,一片小型的“灵木之森”就这样出现在了迦南内的土地中。   这样,迦南内部的魔法师们就能开始真正使用自然之力了,这对于整个迦南,乃至整个人类世界,都是一种长足的进步。   贝利亚尔将军立了大功,民众们于是将他拥护着,推到了迦南权力的最高峰,他们本想让这位明事理的将军能有更好地方案治愈这个国家,可没曾想到,贝利亚尔将军一登台,便下令缴获所有冷兵器。   “冷兵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它们不再会被需要,接下来,将是魔法的时代。”   “凡是迦南的居民,一律缴获武器,违者……斩立决!” 第152章 雷·火山下的尽头   很多人都说,贝利亚尔将军疯了,否则他怎么会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将整个迦南都搅得不得安宁呢?   但政院与部分民众却极力拥护他的决策,因为似乎,他们在“魔法”这件事物上,看到了无尽的潜力,只要有利可图、能够让迦南得到长足的发展,那么把一个将军推至台前作为这一残忍指令的践行者,又有何不可呢?   许多以冷兵器、武艺为生的迦南人选择愤然出走,也有人想过要声讨、要反抗,但民众们微小的力量,又怎可能与蛮狠的神龙军拥护者们抗衡呢?   无数的冷兵器被收缴,就连用来浇筑铁器的石炉,都被激进派们砸得粉碎,迦南城中开始出现各种绚丽的魔法,它们迅速将旧日武者的荣光取代,成为了一支势不可当的新兴势力。   迦南城内最近很乱,那些因不愿意被收缴兵器而被追杀的武者们慌不择路地逃出城去,他们之中有人一路南行,来到了这处偏僻荒凉,且绝不会被找到的地方——蛮荒的克法。   显而易见,唐铬被当成了那些流浪武者中的一份子,他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来由,只因他正好需要一个留在这里的正当理由。   不过,令唐铬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将冷兵器驱逐出迦南城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那个人——比列。   怎么会这样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唐铬的内心产生疑惑,难道是因为憎恨自己吗?在这个时期,唐铬其实不觉得自己在比列心中,会达到如此重要的地位。   难道说……是因为比列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筹划那场入侵的兽潮了吗?一时间,唐铬手脚冰凉,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将一个人想得那样坏,但是……他的梦境却一次次地如此残忍而又真实的复现出了未来的景象。   难道说,与自己产生冲突的比列会选择再次召来兽潮,将一切的一切倾覆吗?所以克罗赛尔他们才会被……不……不,唐铬不停地摇着头,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虽然这恰或许就是最真实也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你怎么了?”同行的村中小孩看向他,眼中不无担忧。   今天是唐铬来到克法村的第五天,他已经基本上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对,亦或者说,他是重新适熟悉了这里,这个地方,似乎千百年来都未曾改变,还维持着他记忆中的模样。   这里远离了神明的祝福,这里的人们依靠自己的力量抵御魔兽,他们不信奉任何神明,他们相信,能够拯救这个村庄的,只有他们自己。   见识过太多信奉神明的人类,唐铬头一回觉得这样的村民是宝贵而又不可多得的,看着他们略显生疏的打斗技巧,唐铬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打算,将自己的武艺,传授给这里的居民,他想,或许经年后也会有一个“自己”诞生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如果自己能从一开始就学到如此精巧完美的武艺,那么以后,无论面对什么魔兽都不用害怕了。   虽然唐铬承认,在魔法的面前,这些物理攻击看起来是那样笨拙而又渺小。   可身为“物理老师”的他,却也凭借着这一身的武艺,走过了盖提亚大陆的一座座高山,也在属于它历史的洪流中,留下了自己的身影,不是么?   村中,那位名叫布松、跟自己师父同名的小孩,原是铁匠出身的孩子。   听唐铬说想要教授村中人武艺,他喜出望外,于是连续数天不眠不休,赶制出了一把粗糙的铁质长刀。   唐铬的手握住刀柄的那一瞬间,一种熟悉的感觉自手心传遍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绝不会认错的,虽然有相当的差距,但刀柄处那熟悉的弧度,正严丝合缝地将他的掌心填满,无疑,这便是他的爱刀——阿瑞斯最初的模样。   一时间,唐铬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只知道阿瑞斯是师父布松祖传的宝刀,是师父家世代敲打、炼制而成的,汇聚了几代人心血的宝物。   一种宿命感霎时间将唐铬震慑,令他动弹不得,看着此时此刻最为原始、最为粗糙的阿瑞斯,许久后,唐铬才颤抖着手,再度轻轻抚摩上去……   看出了唐铬对此刀的喜爱,布松显然有几分洋洋得意,他告诉唐铬这制刀的手艺他是从自己父亲身上学来,而父亲又继承自父亲的父亲,无数个名为布松的男孩将心血倾注于武器的锻造上,才有了此时此刻唐铬面前的这一把阿瑞斯之刀。   虽然此时阿瑞斯的刀身上看着还有诸多的瑕疵,但依旧不妨碍唐铬真心觉得眼前这把刀蕴含着无限的潜力,他永远不会忘记它是如何陪伴自己走过这一路的风风雨雨,他背着它,见过了风沙与雷暴、海水与城堡、藤蔓与荆棘,它保护了雷火水木、保护了无数盖提亚大陆的子民,是唐铬最为忠实的伙伴。   很快,拿着这把粗糙的阿瑞斯,唐铬对克法居民的操练开始了。   唐铬熟悉各种魔兽的身体构造与生活习性,他借着实战,讲解着每种招式的具体作用,克法周遭的魔兽多得是,有得是时间给学员们练习。   许是唐铬实力过硬,很快,他在村中的号召力便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村中的每个男孩都想用他的招式跟魔兽们过两招,他们爱戴着唐铬,将唐铬称为克法的战神,因为只要有他在,就不会有任何村民遭到野兽的袭击。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度过着,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一个荒芜的村庄实在是没有什么居住的价值,但在唐铬的心中,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也丝毫不为过,这里的村民们正是他理想中人类最该有的生活状态,每个人都是那样地淳朴、善良,他们一度令唐铬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一年?又或许是两年过去了,在这里,时间的流逝都变得不再明显,或许只有唐铬手中不停变幻着状态的阿瑞斯,在告诉唐铬,外面的世界与远方的迦南都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刻不停地发生着变化。   魔法渐渐在迦南兴起了、冷兵器终究成为了旧时代遗留的落后产物。   贝利亚尔将军的地位更上一层楼了,可在那不久,他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中。   有人说,曾在迦南的上空望见过一条血红色的巨龙。   也有人说,那座名为云雷之塔的高塔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住任何人,那位紫色的祭司,似乎是不存在的。   霍华德家族不知为什么,忽然得到了神明的眷顾,凭借着稀有的水之力,开始在政院崭露头角了。   …………   这些消息时不时通过各种的渠道,传进唐铬的耳朵里。   世界似乎正悄无声息地逐渐变成了自己熟悉的模样。   于是在某个夜晚,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唐铬自简陋而温暖的小床上坐起身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思念侵蚀了他的大脑,他觉得自己想迦南,想克罗赛尔,想斐伽洛,想莱耶还有比列了。   他想知道,身在现世的他们究竟怎么样了,新的迦南容纳着的不可思议的他们,还是否平安。   有时候做出决定,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   哪怕在这一秒之前,从未想过离开,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永远留在这个自己所熟悉的村庄里。   但终究,内心的牵挂还是无法割舍的。   在唐铬道出离别的话语之时,对面的布松愣住了。   已不再是小孩的他忽然发了疯似地开始大闹起来,他说着类似于:“你的刀我还没为你做好!”这之类的话,十分委婉地想要劝唐铬留下。   而唐铬却说,“我不会将刀带走的,终有一天,它会被传入某个人的手中,在那之前,请你好好地将它锻造吧。”   村民们的劝留不绝于耳,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没能挽回唐铬的脚步,最终唐铬决定,在一个风沙弥漫的下午,在村民们的目送下,他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克法。   在临行前,唐铬只是接受了布松最后送给自己的一件黑色斗篷,这样一件衣服,或许能在关键时候能够帮他抵御魔兽的袭击。   在一声声的道别中,披上黑袍的唐铬转过身,终究离开了。   不知为什么,在面向前路的那一刹那,他轻轻眨了眨眼,缓缓流下泪来。   要回头就趁现在吧,不然再没有机会了。心中有一个声音这样对他说。   但是他终究未能做出惜别的动作,将自己显得那样孤寂而又决绝。   他不想让那些亲爱的人们看见,迎面吹来的沙混着泪,已经模糊他的脸颊。   唐铬徒步,走着,一路上,他通过猎杀魔兽维持生计,倒也走遍了许多地方。   他的目的地是哪里呢?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迦南,也可能是灵木之森吧。   一路上,唐铬未曾遇见过什么人,或许是因为他刻意避开了繁华的城池,只往更僻静、更悠远的地方前行。   只一次,在他途径一座庞大火山的时候,他与一个身着华丽祭司服的少年相遇了。   心跳,仿佛在那一刻加重,又在那一刻停滞下来。   那祭司同他一样,穿着足以遮蔽全身的长袍,就连脸颊也被下垂的帽沿遮了个严严实实。   就算没有任何特征显示,唐铬也依然一眼认出了来者是谁。   虽然对方只是向他微微额首,而后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   克罗赛尔,是少年的模样、还未曾变得高大的克罗赛尔!   这一刻,唐铬浑身颤抖着。   他发现,眼前这个身披紫色斗篷的祭司,或许眼疾未愈。   不光是因为他对自己视若无睹,更是因为,对方掩于腰间的那颗帕恩之石,在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闪烁出了耀目的紫色华光。   那是来自帕恩之石的共鸣。   火山、帕恩之石、与骤起的光芒。   一种熟悉的感觉忽然将唐铬淹没了,他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火山,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这一路行来,都是命运的捉弄。   “喂,祭司大人。”他开口,却仿佛不认得自己的声音。   哪怕他明白失去了光明的克罗赛尔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同自己相认,但此时此刻,他却做不到就那样与眼盲的他仅仅擦肩略过而已。   在象征着雷电之力的紫色华光中,那人缓缓回过头,像是正努力确定着他的声音。   “抱歉,因为你好像没有注意到,你的周身的光芒,是那样耀目。”   在一片的沉默中,唐铬忽然听见了一阵极为熟悉的声音。   那是来自火山的召唤,是帕恩之石与地下世界的震动所产生的共鸣。   一直在等待时刻,却突如其来地,在此时降临。唐铬忽然很想笑,嘲笑,因为命运像是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抱歉,因为我是盲人,什么也看不见……”克罗赛尔的身形有些摇晃,他的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喜极而泣的脆弱,“你能,走过来一点点吗?火山的震动似乎掩盖了你的声音。”   如果可以,唐铬多么想走过去。   但此刻,他的身体却已然被那股不容拒绝的力量裹挟了,他明白,或许下一秒,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到下一个地方去。   “我走不过来。”   “你在哪?求你,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第一次,唐铬听见克罗赛尔那样着急。   “别哭,小雷,别哭……我们会在未来相遇。”   因为踩到长袍,原本端庄自持的克罗赛尔,在这一刻跌落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唐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紧,他多么想要上前,将自己记忆中那个可怜而又可爱的小孩扶起来,拥入怀中。   然而此刻,他却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这个世界慢慢地消弭,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抗争着,却依旧无法延长自己在这里的时间,哪怕一秒。   “对不起小雷,我要走了。”   “不……不!你别走!”   少年凄厉的叫喊,唐铬不忍再听,无法再看着克罗赛尔充斥着痛苦的面庞,在最后一刻,他只能转过身去——   世界在那一刻种之后,堕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153章 木雷·回到   在离别前的那一刻,克罗赛尔看见的,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呢?   一瞬间,唐铬的脑海中闪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未曾忘记刚同紫色祭司相识不久时,对方从屋内取出的那副画。   看那时的情势,克罗赛尔应当还未曾复明才是呀,如果说那是自己的背影,他又是怎么看见的呢?   更何况……那时的他不过只说了一句话,难道仅凭声音,克罗赛尔就将自己认出来了吗?一时间唐铬不太确定,他觉得这么多年过去,有关自己的记忆,小雷或许仅剩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   更何况……唐铬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苦笑,现世的自己初次同克罗赛尔相遇之时,对方也并未凭借声音认出自己,不是么?   …………   ……   …   在一片混沌中,唐铬感觉自己又做梦了,眼前的一切再度变为了尸山血海,耳边,是比列狂妄的笑声。   那残忍的一幕幕,却又夹杂着关于曾经美好的记忆,有同小雷的,有同人鱼的,有同木之公主的。   当然,也有同比列的。   直到这时候,唐铬才发现,这些美好的记忆里,似乎始终没有他们几人同框的画面。   也是,他们几个相撞,又能有多愉快的气氛呢?   心中陡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重,唐铬想,同他们每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日子,其实都可以说是美好的。   可如果他回到迦南,就必须得面对他们四人彼此间相互仇视的现实。   虽然唐铬的确十分想念记忆中的迦南,但对于有关他们四人的问题,他向来是不擅长应对的。   他忘不了紫色祭司的央求;忘不了水之人鱼的泪水;木之少主的温柔;与魔龙之子的……怒火。   在黑暗中,唐铬的心绪太过烦乱,以至于他一直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甚至额角都流下汗来。   再度遇见光明,也不知是多长时间后了。   唐铬的意识是恍惚的,他只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意识到这是兴许是一个十分华贵的房间。   这里……是哪里?坐起身,唐铬下意识地向窗外望去,那一栋栋熟悉的建筑令他确定,这里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故土——记忆中的新迦南。   这屋子里没人,但唐铬发现床头的水似乎仍还热着,大约不久前才有人来过。   下意识地不想惊动任何人,唐铬蹑手蹑脚地爬下床,他的腿部有些酸软,或许是因为这幅身体休息了太长的时间,站立的姿势都显得那样吃力。   “啪嗒——”他摔倒在了铺有毛毯的地板上。   门也就是在这一刻被打开的。   唐铬耳廓发红,窘迫地用手臂发力,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听见一个声音温柔责备道:“这是在干什么?”   下一刻,他被一阵不容拒绝的力道打横抱起,重新回到了那处绵软而舒适的床榻上。   唐铬呆呆地望着莱耶,一时间眼睛有些发酸,此时此刻的莱耶早已经历过岁月的洗礼,同他熟悉的那一个大不相同了。   分明没有离开太长的时间,但唐铬却觉得好像过去了数百年。   于是眨了下眼,他流下泪来。   莱耶刚开始并不直视他的眼睛,他甚至不笑,只是动作仍旧温柔地,将唐铬的手放入被褥之中,直到发觉唐铬流下泪来,他才用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这一刻,唐铬很想抬手,拥抱住眼前这个俊逸的金发青年,他知道莱耶以为他死了,甚至这么多年来,都一直在寻找能够再次同他相遇的办法,而他却……而他却……   最终唐铬没有做出那样亲密的动作,因为他明白,如今的自己身上所背负的因果太多,他已经不能再一心一意地,成为莱耶的妻子了。   记忆中的莱耶是那样骄傲、有志气,这样的他,又怎么会接受自己这幅身体呢?   “对不起。”最终,唐铬只垂下眼睫,这样无力地开口道。   室内迎来长达数分钟的静默,唐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这声道歉,确也是他唯一必须表达的内容。   “如果仅仅只是道歉,而没有行动,那么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的好。”莱耶的声音浅浅的,听不出情绪,唐铬在他眼中看到了温柔,但这份温柔的背后……   行动?唐铬看向莱耶,一时间不知自己究竟应该如何行动,他手足无措地坐在莱耶的面前,像是个不能自理的低能儿。   莱耶的目光就那样紧盯着他,半晌后,莱耶笑着摇了摇头:“开玩笑的,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看着对方嘴角勾起的那抹嘲讽的弧度,唐铬想,对莱耶果然还是生气了。   “莱耶我……”   莱耶不叫他说,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你知道——”   “哎我说——”   想了半天的话题被截断,唐铬让莱耶先说,可莱耶沉默了三秒,抿了抿唇问他:“你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很好奇,我像这样一睡不起,持续了多长时间?我记得我明明掉进了岩浆里,跟比列一起。”回来,比列怎么样了?唐铬记得他应当同自己一起掉进了岩浆里,既然自己活着,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   尽管很想问出口,但在莱耶的面前,唐铬不敢轻易造次,毕竟他没有忘记,这两个人在立场上,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你没有真正掉下去过。”莱耶叹了口气,他微蹙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度不美好的回忆,“我们把你捞了上来,那之后你就一直陷入昏迷,怎么也不醒,在一番商议后,我们决定轮流照顾你……”   唐铬呆住了,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刚莱耶所说的“我们”,应该指的是……   仿佛看穿了唐铬的想法,莱耶斜眼瞥过来,似笑非笑地轻声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从不知道原来在这方面,你似乎颇有心得的模样。”   百口莫辩,指得就是唐铬此时此刻的感觉。   他应该道歉吗?但此刻“莱耶都知道了”的消息,才是最令他惶恐不安的事。   “让你伤心了……”最终,唐铬只说出了这几个,苍白无力的字眼。   “没有关系。”看着陷入错乱中的唐铬,莱耶的心中陡然升出一种隐秘的快意,为什么要报复这个同样经受着苦难的人呢?莱耶想,在这么多年的追寻中,他对他的感情,早已不像最初那般纯洁无瑕了。   “之前你说,你们,轮流照顾么?”这个问题,唐铬问得有些战战兢兢,老实说,他难以想象木和水会一起,而且,如果是那样的话,唐铬的目光再度扫过眼下的这个住处,“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紫色祭司与水之执政者,他们不算是好相处,平时也都很忙。”莱耶说着,将唐铬的裤脚撩起,他抬手,动作十分自然地开始检查唐铬身上的肌肉,“为了彼此方便,我们在政院中心的这栋大楼内寻了这么一个房间,作为你今后的住处,也好方便我们几个前来探望。”   听着莱耶一口一个“我们”,唐铬颇有些头晕目眩,难道莱耶也……不可能,这太荒谬了,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伤太重,真的很需要对方照顾吧。   现在,他正位于政院中心的这栋大楼么?唐铬颇有几分惶恐,他自然是知道位于政院最中心的这栋大楼是个什么地方——那四个位高权重的家族商量有关迦南的重大事宜时,就会跑到这里来开会。在唐铬心中,那个地方是神圣且庄严的,唐铬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居然在这样的地方休息了这么长时间。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地方还能住人。”唐铬浅浅笑了笑,“劳你们费心了,过段时间我就会搬出去回到我的宿舍里……”   “对不起,你的宿舍已经被桥西的其他教师占用了,”莱耶看上去颇为唐铬难过的模样,“你可以放心住在这里,这里也方便,可以随时见到你。”   方便?这一刻,唐铬忽然有几分头皮发麻,莱耶指得是什么方便?直到唐铬发现莱耶按摩住自己小腿的手开始不太安分,开始缓慢地向其他位置流连。   “莱耶!”按住对方的手,望着此刻坦荡而又含有笑意的莱耶,唐铬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痛那种事联系到在一起。   虽然这相关的事情,在数百年前,他们已经做过许多遍了。   “抱歉,因为平时也是这么做的,一不小心就……”莱耶说着,手却并没有放开,“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记得,唐铬当然记得,对于莱耶来说,那或许是几百乃至几千年之前的事了,但对于唐铬来说,那正发生在不久之前,就仿佛一切都一切,都是那样地触手可及。   “我记得,但是……”唐铬顿了顿,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灵木之森,完成一个闭环,这样的话,他的一切都能迎来清算,可最终他却回到了迦南,“你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你所熟识的那个唐铬。”   “不,”莱耶的手轻轻碰了碰唐铬的脸颊,“你现在的神情,才正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之前……或许是因为你总是表现得那样稚嫩,所以我才会将你误会成我妻子的亲人吧。”   唐铬张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回应莱耶的话,然而门却在这时被骤然打开。   “打扰了你们叙旧,真是抱歉,”克罗赛尔紫罗兰色的目光轻飘飘地扫了下来,落到莱耶的身上,“可我明明记得,今天应该是轮到我值守。” 第154章 木与雷·分享   气氛瞬间凝结下来,目光来回穿梭在莱耶和克罗赛尔之间,唐铬忽然觉得有些腿软。   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腿软。   唐铬感觉莱耶握住自己的力道更紧了些。   而克罗赛尔则站在原地,极富压迫感地垂眸看过来,正跟莱耶无声地对峙着。   或许是自知理亏,阴沉着脸色,最终莱耶冲唐铬笑笑,而后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而克罗赛尔也在沉默中缓缓踱步,来到了唐铬的身边。   分明水火不容,却又好像不约而同地遵循了同一个规律。   唐铬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不妙的猜想,这让他近乎难以维持自己脸上的表情,他的目光求助一般黏在莱耶的身上,可走到门前的莱耶却只是回头,轻声对他说:“后天再来看你。”后便打开门,离开了。   在唐铬心目中,克罗赛尔比莱耶吓人多了。   “你这样向着他,我会生气的。”身体被一股不小的力道环抱住,唐铬就那样,被挪到了克罗赛尔的腿上。   精致的面庞近在咫尺,唐铬无措地望着眼前的克罗赛尔,嘴唇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我……”他想起自己了在那个时空的最后一幕,想起了在自己离开之前,克罗赛尔脸上的绝望,那时的他,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好的呢。”他不由问道。   像是有些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克罗赛尔轻轻盯了他一眼,而后只将床头刚晾至温热的水端到了手上,“来,喝点儿。”   “克罗赛尔,回答我。”唐铬这回意外地坚定起来,他端过水,拖着自己无力的身子,勉力自克罗赛尔腿上爬起,重新坐回到床上。   “瓦萨格。”   “我能自己喝,你别像小孩一样哄我!”   克罗赛尔不说话,只垂眸看着他,半晌后,才说:“抱歉,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还能用什么方式,跟你维持亲密的关系。”   心被悄然刺痛了,唐铬望着克罗赛尔,头一回觉得紫色祭司是那样脆弱:“我……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在那个世界的最后,我遇见了你,少年时期,眼疾还未痊愈的你。”   “我想要与你相认,可那一刻,火山和帕恩之石骤然间共鸣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相认……对不起。”   克罗赛尔久久不言,他只是看着唐铬,像是要将唐铬此刻的样子,映入他的瞳孔之中,“如果已经你见过了那时的我,为什么只是道歉呢?”   唐铬愣了许久,才明白了莱耶话里莱耶的意思,他膝行着重新来到克罗赛尔的面前,敞开双臂,将克罗赛尔紧紧拥入怀中。   这么说或许并不准确,因为成年形态的克罗赛尔身材已然比他高大了不少,与其说他拥抱了克罗赛尔,倒不如说他在向克罗赛尔投怀送抱。   克罗赛尔的怀里,有幽幽的体香,唐铬闭上眼,细致的感受着,下一刻,他却被挑起了下巴,嘴唇被濡湿,牙关被撬开,一个湿热绵密的舌吻,近乎令唐铬无法思考了,他揪住克罗赛尔的前襟,内心深处的恐惧令他想要推拒,可他又明白,这样做会使得克罗赛尔伤心。   这个湿吻持续了数分钟的时间,直到最后唐铬用力表达了拒绝,克罗赛尔才没再勉强。   克罗赛尔睁着那双欲念深重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唐铬,唐铬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之前,你给我看的那副画……为什么,你能够看见了呢?在那之前你明明……”   克罗赛尔轻轻眨了眨眼睛,只说:“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克罗赛尔眼眸复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唐铬心下着急,他说:“告诉我克罗赛尔,你应该明白,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二人久久地对视着,唐铬想,克罗赛尔在自己眼里又看到了什么呢?   最终,紫色祭司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说:“为了看清你的样子,我同盘踞在我内心的魔神做了交易。”他微敛着眼睫,神情中没有任何情绪。   “我本以为,我不再有任何重要的东西,只要能看见你,失去什么我都无所谓。这么多年以来,我反复咀嚼着关于你的回忆,就算我看不见你的脸,却清晰地记得你的声音,你的语调,你说话的每一个字……”   “我没有想到魔神甚至能夺走无形的东西,而你……也只给我留下了一个背影。”   “那之后,我拼命想要拾回有关你声音的记忆,但无论我怎么努力,你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还在我的脑海里。”   “魔神真的很残忍,我再度失去了你,那之后我便发誓,不要再同它做任何交易。”   克罗赛尔的叙述,听上去轻描淡写,但唐铬知道,他说出的每个字背后,都是长达数年的等待与煎熬。   这样的克罗赛尔,自己又怎么能辜负他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   “从今往后,一直留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歉意了。”   这天晚上,克罗赛尔一步一步地教授唐铬重新熟悉自己的身体,被半抱着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唐铬的内心十分窘迫,但克罗赛尔的动作却是那样自然,感觉就好像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了似的。   “克罗赛尔,我的宿舍被其他老师占了,这是真的吗?”或许内心还隐隐怀有期望,唐铬小心翼翼地问道。   克罗赛尔“嗯”了一声,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沉闷:“你那么久不回去,总不能一直给你空着,以后你就住这里吧,挺好的。”   “那,我的课呢?我的学生怎么办?”唐铬心里有些不乐意,但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言辞上的反抗了。   克罗赛尔说:“你教的那些学生,他们都毕业了。”   “什么?”唐铬颇有几分不可思议,他本以为自己还能回到原本的生活,重新过上自己熟悉的人生。   可时间,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孩子们都是会长大的,他们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自己回来教他们……他……已经离开太长时间了。   许是看出了唐铬眼底的失落,克罗赛尔叹了口气,“放心,我们已经安排校方为你保留了教师的职位,毕竟在当初抵御魔兽入侵的时候,你也算是迦南的功臣了,所以就算不去授课,学校还是会如月给你发布薪酬的,当然,如果你想去上课,我也是会为你安排的。”   唐铬心中空落落的,曾经他也想过要过不用上班也有钱的安逸生活,但不知为什么,当这一时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反而不那么高兴了。   分明,他还那么年轻,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自己想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却没想到……   “谢谢你,对我来说,只要能够回去教书就足够了……哦,对了,那我隔壁的那个房间呢?那之前是给比列住的。”终于,还是把话题绕到这上面来了,唐铬心中,终究还是担心比列的。   “想问关于他的事情,不妨更直接一些。”克罗赛尔叹了口气,此刻他正好领着唐铬来到了窗前,位于政院中心的这处高楼地势极好,面朝窗户,足以将迦南的全景收入眼中。   望着如今依旧生机勃勃的迦南,唐铬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感受着克罗赛尔笼在自己身后的体温,唐铬略有些局促,他手撑着窗台,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对方拢在怀中,“那天,我跌入火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次帕恩之石闪耀引发共鸣后,在这个世界,你的身体都会进入到一种休眠的状态中,这次也不例外。”说着,克罗赛尔叹了口气:“还好你失去意识的身体从来都是被我们捡到,也没有让那些坏人和魔兽们有可乘之机。”   “可我明明记得我是掉进了岩浆里,和火龙人一起……”   像是看透了唐铬内心的小九九,知道他不敢在自己面前说出“比列”两个字,克罗赛尔不免失笑,“他最不该做的,就是妄想能够独占你,分明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一个,却也是最痴心妄想。”   唐铬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你放心好了,他是不死之身,其实总体说来,我们几个都是不死之身,只是遭到重大攻击的话,可能会需要静养几天,你不必为他担心。”   听见克罗赛尔的保障,唐铬一直悬着的心才终究沉了下来,“那这么说来,斐伽洛也没事吗?之前比列说,他把他杀死了……”   克罗赛尔挑了挑眉,他是后来通过唐铬的叙述,才得知原来比列还对唐铬说过那样的话的。   “哈。”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克罗赛尔似是觉得十分荒谬,要是他,绝对不会做这种自降好感的事,可比列那个拙劣的家伙,应该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吸引心悦之人的注意了吧,也是……蛮可悲的。   这天晚上,唐铬和克罗赛尔面对着面,躺在床上相对无言。   距离,好像在无声中逐渐靠近了。   唐铬心跳如擂鼓,却仍旧只是呆愣愣地接受了克罗赛尔亲密的动作,“两天后再来看你。”   为什么是两天后?“对了,克罗赛尔,你们……是和莱耶达成了什么协定吗?”惴惴不安地,他提出了这个问题,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的质问。   “我们相信,争执的局面也不是你愿意见到的,既然独占是不可能的,那么只能……”   “你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微微蹙起眉头,唐铬头一回在克罗赛尔面前展露自己的怒火。   “难道你要选择任何一个,然后任由其他三个人失去控制,将迦南搅得一团糟么?”像是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克罗赛尔的嘴角是言不由衷的微笑:“还是说,你想抛下我们,去过自己的生活,你觉得这样我们又有谁能接受呢?”   怎么……会变成这样。   隐隐地,唐铬想起,在梦境中,比列说过自己就像盘中餐,被那么多人一同分享……   这……有违唐铬内心的道德准则,这是不正确的啊! 第155章 水与木·见面   第二天早晨,唐铬醒了过来,彼时的克罗赛尔正穿上了繁复的祭司服,想来是要离开这里,回到自己作为紫色祭司的职责中去了那般。   唐铬在这时提出了自己想回桥西看看的请求,克罗赛尔的神情明显怔愣了,他向唐铬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只是说:“虽然真的很想带你一起去,但今天我注定不能在你身边停留太久了。”   唐铬还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大门便“嘭”地自外面被人打开,一道熟悉的水蓝色身影进入到他的视野之中,斐伽洛身着蓝白金三色相间的轻薄华服,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宛若一条巡视自己领地的美丽小型毒蛇。   看看房门外的护卫,再看看斐伽洛的头冠,唐铬知道如今他已然是象征着迦南最高权力的人物,想起斐伽洛作为洛洛之时在灵木之森对自己的帮助,唐铬想,无论如何都要同他说一声感谢才是。   此时的克罗赛尔已经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同斐伽洛擦肩而过,他们之间的氛围无疑是不友好的,甚至连一个礼节性的额首,都没有。   “没想到你能这么自觉地遵守契约的内容。”斐伽洛开口,语气中不乏讽刺,但更多地也是一种挑衅。   借着身高的优势,克罗赛尔斜瞥他一眼,“希望你也能同样遵守。”   大门缓缓合上了,这一刻,唐铬觉得自己仿佛身至一个监牢之中,而自己,则被温柔的锁链禁锢在内,就连离开也是困难的。   当室内终于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斐伽洛走到了唐铬的身前,因为身高相仿,所以他倾身扑过来的时候,倒让唐铬真正产生了一丝“芬芳入怀”的美好。   “你终于回来了。”斐伽洛说完,便闭上眼睛吻住了唐铬的唇,他的吻并不像克罗赛尔那样强势,却带有几分灵巧的急迫,同样令人感到措手不及。   唐铬懵懵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回应,可这时斐伽洛却已经迫步上前,令唐铬不得不倒到了绵软的床榻上。   或许是斐伽洛的样貌与身形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所以一时间唐铬到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甚至安抚性地摸了摸斐伽洛的背,殊不知这样自以为是的“安慰”只会更快地将自己落入斐伽洛的陷阱里。   “重伤的那段时间,我想起了一些,拥有人类形态之前的记忆。”   喘息中,斐伽洛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为了听完他这番话,唐铬甚至都已经数不清究竟与斐伽洛接吻了几次。   “如果在那个时候,我的预知能力可以更强大一些,或许我就不会那样轻易地放你走了,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别人吃干抹净。   被斐伽洛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凝视着,唐铬觉得自己像是沉浸到了一个冰凉而又舒适的世界里。   “你想起来了呀。”望着此时此刻的斐伽洛,唐铬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其实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是你……”   “其实那时候,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可爱的宠物而已吧?”侧躺在床上,斐伽洛慵懒的样子,给人一种莫名诱惑的感觉。   唐铬是个诚实的人,面对斐伽洛的这个问题,他思考了片刻了后,最终只说了句:“对不起。”顿了顿后又补充道:“可是在得知你的身份之后,我都是将你当做斐伽洛自己。”   对于唐铬的这个回答,斐伽洛不置可否,他只是轻轻地勾了勾唇角,问了句:“那时候的你,应该已经认识了未来的我了吧。”   唐铬思绪微顿,对于这个问题,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然而斐伽洛却已经从唐铬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他冷笑一声,忽然抬腿,恶意得将自己的膝盖抵到唐铬的双腿中央,“看来你对我,真是半分情意也无啊。”   唐铬难受地闷哼,他扭了扭身子,却因感受到斐伽洛的怒火而不敢轻易反抗,他的这幅略显无助且带有祈求的模样,无疑极大程度上地取悦了斐伽洛,于是最终斐伽洛放轻了力道,只凑得同他更近了些,“那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补偿?唐铬还没从斐伽洛的这番话中咂摸出味儿来,行动派的斐伽洛便将理论付诸到了实践之中,唐铬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却终究没有抵抗。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灵木之森已然跟莱耶进行了彻头彻尾的亲密行为,此刻唐铬对于自己身体的防卫心已不再那样强硬且激烈了,虽然内心深处他,还是隐隐有些难以接受,但一想到拒绝的动作或许会使他们几个之间产生更深的矛盾与怒火,他便只能将这一切全盘接受了。   “唔……那个,斐伽洛……”唐铬拍了拍斐伽洛的脊背,斐伽洛只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像是没有认真听的样子。   真是像……小婴儿一样,唐铬不解地蹙了蹙眉,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克罗赛尔走的时候,你们口中的那个契约,究竟指的是什么。”   并不意外唐铬会问出这个问题,斐伽洛松开嘴,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在想,应该怎么说,才能让你不对这个契约的内容产生抵触心理呢?”   这个人,是已经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接受那个所谓“契约”的内容了吗?饶是脾气温和如唐铬,此刻也不免板起脸来,其实他内心已经隐隐猜到了那所谓契约的内容,只是迟迟不敢相信:“是什么?说给我听。”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糊弄的压迫。   斐伽洛略微移开了视线,最终认命一般叹了口气,“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毕竟……那两个家伙,或许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呢。”   然后唐铬就在斐伽洛的口中,一字一句地听见了这个所谓公正的“等分契约”。   越听,唐铬越觉得自己无法接受,他的身体微微开始颤抖,他甚至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如天神一般美好的人,怎么能亲自书写下如此罪恶的契约,而其他两个人,又为什么能够接受呢?   “你们几个太过分了!”唐铬兀地坐起身,简直可以说是大叫起来:“你们怎么从来不打算问问我的意见?难道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一个能够任凭你们处置的货物吗?”   唐铬最无法理解的,是这样的行为居然还被冠以“爱”的解释,在他心中,爱是多么纯洁、多么排他性的情感啊,为什么现在……唐铬忽然觉得头痛欲裂,思来想去,最终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招惹他们,却又无法坚定地只选择一个,一种无力感油然自心底生出,就算知道希望渺茫,唐铬还是对斐伽洛说:“斐伽洛,算我求你,将那个契约作废吧。”   沉默,无尽的沉默,其实唐铬知道,这句话只是自己无谓的挣扎罢了,大概率,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然而谁知斐伽洛却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了句:“好呀。”   唐铬心中一动,他近乎是看向希望一般,抬头凝望住斐伽洛,但随即,他又听见斐伽洛说:“除非你同意,让我将你独占,承认我是你的唯一。”   看着唐铬近乎全然僵住的表情,斐伽洛笑了笑,不知为什么,那表情颇有几分悲凉:“能在独自占有你后被杀死,也算是一种美好的结局了。”   “什么……”唐铬怔怔地,他像是没有听懂斐伽洛的话,却又像是隐隐猜到了什么。   “选择权在你,瓦萨格,亦或者说……唐铬。”斐伽洛的手轻轻放在了唐铬的手上,“看你喜欢什么样的结局了。”   身为预言家,没有人比斐伽洛更清楚,做出一切选择之后的结果。   在那之后,通过斐伽洛的叙述,唐铬便知道,如果他单独选择了谁,那么那个人便会站在其他三个人的对立面,在可预测的未来中,被残忍杀害。   而如果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两个人,那么剩下的二人也同理,他们内心的怒火甚至会化作将一切摧毁的力量,将整个迦南都搅乱成一锅粥。   “而如果是单单放弃了一个……”斐伽洛缓缓勾起唇角,“那么其实还是只有一个结局。”   ……   唐铬觉得头疼,真正生理意义上地头疼。   如果可以,他多么想将这样混乱的关系终结,可他却没有那个勇气,去跟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说出那样残忍的话语。   我不想成为那样的存在,我不要被你们分享,我甚至可以不需要爱情,我……   斐伽洛一定能听到他的心声吧,否则为什么此刻,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呢。   “我想,如果为了让你开心,我是可以暂时忍耐的,虽然那会很辛苦……”斐伽洛轻声说着,他的身体在此刻贴得更近了,“揉揉。”他凑在唐铬的耳边,轻声说。   唐铬的脸瞬间爆红,他居然瞬间听懂了斐伽洛口中这两个字的意思,这让他内心颇感到窘迫,而且……为什么忽然话题转得那么快啊!   “不愿意么?”斐伽洛眨了眨眼,忽然狡黠地笑了:“那我来给你揉。”   唐铬还没反应过来,斐伽洛边付诸了行动,唐铬闷哼一声,连忙抓住了斐伽洛的手腕,然而斐伽洛看着柔弱,力气却是不容质疑地大,到最后简直像斐伽洛被唐铬带动着来帮自己……   大脑片空白之后,唐铬的神情便无疑放松了许多,斐伽洛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他,面对面贴得很紧。   “斐伽洛……比列现在在哪里?”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唐铬不经意间便问出了口。   斐伽洛显然也愣住了,不过他回答得很快,“我可以不计前嫌,带你去见他。” 第156章 水与火·答应   唐铬没有想到斐伽洛会这样轻易地答应自己,但类似的要求,他却是断不敢在克罗赛尔和莱耶的面前提及的,身为火龙人的比列同雷木二人积怨已深,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斐伽洛看起来更具亲和力,比起另外两个……更好说话而已。   外表的确能带给人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也是为什么唐铬总是能更轻易地同斐伽洛达成亲密交流的最根本原因。   跟在斐伽洛的身边,唐铬的腿尚且还有几分酸软,因为他不习惯身边有人跟着,于是斐伽洛便将一切跟在周围的侍从遣散。   “真的没关系吗?”一想到等会儿要去见的人是比列,唐铬便不免忧心起来,他怕等会打起来,自己无法保护斐伽洛。   然而斐伽洛却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似的,他笑了笑,“怎么?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一个只能被保护的对象吗?你可别忘了,我的实力也是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   唐铬顿了半晌,才小声说:“那之前你还不是差点被比列给杀死了。”   斐伽洛:“……”   少有地噎到了斐伽洛,唐铬的心情止不住地高兴起来,而后他便听斐伽洛阴测测地说:“是比列告诉你的吗?你就那么愿意相信,我是一个弱者吗?”   感受着斐伽洛的怒火,唐铬近乎想要矢口否认了,但斐伽洛炯炯的目光,却又令他说不出谎话来,“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出事了,毕竟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你的身影,我真的以为……”   “你以为你的这幅破烂身体是怎么抵御岩浆的侵蚀的啊?”这话,斐伽洛说得毫不留情,唐铬眨了眨眼,这才明白原来先前的死里逃生是因为斐伽洛一直在远方保护着自己,提及此,斐伽洛不免叹了口气:“我承认那时我的确受了点儿小伤,况且我的身体也根本不适合去那样的地方,靠近热源,力量衰退的话,我还怎么保护你呢?”   意识到斐伽洛的用心良苦,一时间唐铬都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感谢了,正当他张张嘴,想要为自己的匮乏道歉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面前的石墙忽然裂开了一道不明显的缝隙,黑黢黢的隧道内,一盏盏明火依次亮起。   唐铬全然傻住了,他从没意识到这里居然还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暗门,难道……比列就被关在这里面吗?   “哈哈,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曾经我被囚禁的时候,环境可不比这儿好到哪里去。”斐伽洛的语气是那样轻松,而后,他便宛如进入自己后院那般,轻车熟路地走在前方,唐铬就那样看着他没入到那幽深而昏暗的阶梯之下。   忙不迭地跟随斐伽洛的步伐走了进去,唐铬发觉走廊的两边十分逼仄,听着时而响起的水滴声,他觉得这里阴暗湿冷极了,“斐伽洛你……为什么要将比列关在这里面?”唐铬忍不住问。   以比列的身份和那过人的实力,唐铬本以为他能获得更好的待遇,起码……不是被关在这里。   “不把他关在这里,我难道还要大鱼大肉地款待他么?”斐伽洛的回答理所当然,“那时候我可是已经继位了,向我出手,就意味着他要背叛迦南,他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至于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里……”斐伽洛轻笑一声,“最能制服火焰的,不就是水么?”   唐铬的头脑近乎“轰”地炸开来,他望着斐伽洛,再看看一路上走过的那一间间阴冷的牢房,再度刷新了自己对于斐伽洛的认知。   实际上,唐铬早该知道斐伽洛并非便面上那般人畜无害,甚至应当早在斐伽洛和克罗赛尔同谋杀害比列的时候,他就应该想明白这个问题,可事到如今……   “抱歉,我不是你心中那朵,纯洁无瑕的蓝鸢花。”斐伽洛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勉强,他想,早就应该让唐铬明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将完美的面具生生撕开,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最爱之人面前,他早就该这样做的。   想着,斐伽洛抬起手。   下一刻,他身后的墙面开始细微地颤动起来,唐铬看见,那墙面背后是一处足以没人半身的水池,而水池中央,正是他记忆中的火龙人——比列。   此刻的比列看上去神志不清,他的双腿双脚都被锁链死死地缠绕着,或许是因为长期同阴冷的地下水近距离接触,就连他身上的火之气息,都变得不再明显了。   唐铬急了,望见比列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楚。   哗啦的水声,打破了地牢内的平静。   “你在干什么!”斐伽洛大叫起来,他无法理解唐铬此刻奋不顾身跳入水牢中的动作。   因为水牢中那些食肉的小鱼也不是吃素的。   “松开他!”唐铬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痛楚与冰冷,他厉声对斐伽洛说:“你把他放开!”   斐伽洛本可以不听唐铬的话,但那一刻,或许是关心则乱,他实在是太害怕水池里的那些鱼会伤害到唐铬的身体,于是索性直接将水以比列为中心,向两边排开了。   于是,唐铬就这样看见了水下,比列被肉食鱼类咬至溃烂的躯体。   “斐伽洛!不管怎么说你这也太过分了!放开他!”唐铬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斐伽洛说这样严厉的话。   而望着眼前抱住比列、冲自己大吼大叫的唐铬,斐伽洛则完全呆愣在原地了。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唐铬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哐啷一声,锁链掉落至濡湿的地面,唐铬刚找回点儿理智,便再度听见水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那你又曾见过我受伤的时候吗?”   唐铬全然怔住了,这虽不是斐伽洛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但如此明显的伤心,唐铬却是第一次从斐伽洛的脸上望见。   “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说唐铬对莱耶和克罗赛尔多是畏惧,那么对于斐伽洛,他则是完全的心疼……与无可奈何,他不得不在意斐伽洛的一切情绪,就算短暂地心生了不满,但最终他还是会本能地向眼前这个任性而又美丽如人鱼般的少年妥协。   最终,斐伽洛还是如了唐铬的愿,将比列送出了牢房、给予了治疗。   唐铬本想留在他身旁关照一下他的身体状况,但看着斐伽洛愈来愈差的脸色,他还是不得不跟昏迷的比列道别了。   接下来近乎一天的时间,唐铬都跟斐伽洛腻在一起,一想到斐伽洛或许曾经数天、数月甚至数年都呆在比列所关的那个地方,唐铬便止不住地心痛。   “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就这样偏心呢?”斐伽洛不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对的感情的表达是直率的,所以他也就能最轻而易举地得到唐铬的愧疚与补偿,此刻,他正利用着唐铬方才的失控作为武器,疯狂地索取着。   唐铬心中憋着一股气,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制住斐伽洛乱动的躯体,一边为自己方才的失控惴惴不安地愧疚着。   说到底,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比列身上如此悲惨的境况时,他会如此失控,这种失控同某些特殊的情感无关,而像是出于本能地保护欲望,就连他也不知道,这份保护欲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轻声问斐伽洛:“为什么,你要那样做呢?我原本以为,你跟他没有那么大的仇怨。”   闻言,斐伽洛抬眸,默不作声地盯住唐铬,他说:“因为我是预言家,知道他会做出何等残忍的事情,不光是对我们,还是对你。”   梦里的场景霎时间闪入唐铬的脑海,难道斐伽洛也看见了那样的景象吗?唐铬不敢相信,一时间他都想要将梦里所发生的一切讲出来向斐伽洛核实了,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不能让斐伽洛有更恨比列的理由,这一刻,唐铬的心中闪过的是这样的念头。   他发现自己对于水木火雷四人之间的关系,就如同长辈对于兄弟间和睦相处的期望一样,迫切却无可奈何。   这天夜晚,斐伽洛对唐铬保证说:“只要你想,你随时能去任何地方教书。”虽然前提是,晚上唐铬必须回到眼前这个地方休息。   其实唐铬想要的不是便利的特权,而只是一个他认为所能依靠的、足以在迦南毫无负担地继续生活下去的底气罢了。   这份底气,只有他自己能给自己,水火木雷这四个人,都没办法做到。   这话,唐铬自然没跟斐伽洛说,因为如今的斐伽洛已经是迦南的领主,这样为不知道的想法,在他眼中或许会有些可笑。   “原来早在数百年前,你就同木做过那样的事了。”这天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斐伽洛的眼神颇有几分落寞,“原先你一直拒绝我,现在也要一直拒绝吗?”   唐铬脸上显现出难堪,在灵木之森,他不拒绝莱耶,是因为那是建立在自己终将死亡,想要满足莱耶愿望的前提下;而到了现在……在一个接吻或许都能被互相间知晓的时代,他又怎么毫无负担地接受这一切呢?   所以他向斐伽洛给出的解释是——我还没有准备好,身体还在恢复期,现在不是最佳的时候。   对此,斐伽洛并没有勉强,只是在索要了一个晚安吻后,便闭上眼睛,似乎十分安稳地睡去了。   而唐铬其实一直在等斐伽洛安睡的时候。   月正当空的时候,斐伽洛似乎确已熟睡了,唐铬观察他许久,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身来,他穿上鞋,打开门,再自以为悄无声息地将门轻轻掩上——他想去找比列,起码看看那家伙的伤势如何了。   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唐铬自然没有发现,其实在他离开床铺的那一刻,那双背对着他的蓝色眼眸已然悄无声息地睁开,那如海一般清澈的眸子里,正藏着些许晦暗的情绪。 第157章 水与火·罪孽   唐铬记好了来时的路,并且在关上房门之前,祈求斐伽洛不要派人在外把守。   斐伽洛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同意了唐铬的要求,反正他也正有想做的事要去做。   唐铬不算笨,他自是隐隐觉察到了斐伽洛的刻意放水,但既然斐伽洛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便顾不上去思考那么多。   在夜色的朦胧中,唐铬加快脚步穿行在广阔如宫殿的长廊中,他的影子映现在廊内的地板上,缩短又拉长,显得荒凉而又落寞。   来到了记忆中的那个房间,唐铬停下了脚步,他只在门外做了不到三秒钟的心理建设,便抬手,推门而入。   其实此刻的他早已应该察觉到对方的异常,譬如像比列这样的极端危险人士,门外怎么可能不设有结界,甚至没人前来把守?   但此刻,唐铬望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比列,已经失去了一种名为“思考能力”的东西,他快步上前,望着比列微蹙着眉头但勉强能算作安睡的面容,心中的不安顿时减轻了许多。   缓缓地,他坐到了比列的床沿,望着火龙人沉浸在睡梦中的脸,唐铬这才开始思考起自己如此为他焦心的根本原因。   诚然,睡在他面前的,是那个自己所熟悉的比列,是唯一一个一路上一直陪伴自己走过这些奇妙路途的、重要的人,他见过他恼怒的模样、痴狂的模样甚至柔情的模样,而此时此刻,这份难得一见的脆弱,正是比列需要自己的证明吧。   轻轻将手放在比列的额头上,唐铬闭上了眼,确认火龙人体温没有异常的之后,便又轻轻揭开了盖在比列身上的被褥。   因为接受了医生的检验,又没有被领导者斐伽洛授意赐予新衣,所以比列的身体近乎可以说是裸着。   看着蛰伏在比列身体上的某个奇怪物件,唐铬猝不及防地心虚了片刻,他完全没有想到解开被子后看到的便会是这样一副景象,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比列身上的伤疤是否痊愈了而已。   唐铬心虚地合上了被子,五秒后又换了一个方位,缓缓揭开了被子的另一角。   这里更靠近比列的伤处——他被食肉鱼类分食的下半身。   唐铬的目光落到了那些令人无法忽视的牙印上,这里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开始往外渗血了,伤口也以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许多,火龙人的自愈能力果然不是盖的,但这显然比唐铬记忆中火龙人的恢复力要差了不少。   唐铬抬手,抚了抚火龙人的皮肤……体温虽然与常人无异,但比列毕竟是魔龙之子,身上流着的,是富含火自然力的半龙之血,平时足以令唐铬感到滚烫的皮肤,如今却只与普通人类无异……   唐铬顿时有些六神无主了,他只将自己的外衣揭了下来,盖在了比列的身上,他看着比列那坚毅中又带有几分脆弱的侧脸,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密密麻麻的痛感,这令他骤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他用手背探了探比列的脸,他多么希望自己的体温能令他更暖一些。   “大概是身体里吸收了太多与他自身相斥的自然之力吧。”斐伽洛的声音兀地自背后传来,唐铬一个激灵,差点惊叫出声,他猛然间回头,望见的是斐伽洛那张精致中带有些许嘲弄的笑脸。   “你吓死我了。”说完这句话的唐铬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心虚,他没有忘记自己是瞒着斐伽洛才来到了这里,而进入这个地方完全没有阻力,似乎也都是斐伽洛的授意吧?   “居然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斐伽洛笑了笑,表情中有些许的无奈,“是该说你笨,还是该说你太过关心这家伙以至于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呢?”   正确的答案显而易见,唐铬憋着一口气,看着斐伽洛,许久后才坑坑巴巴地说:“如果躺在这儿的是你,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这个答案……倒是令斐伽洛有几分意外,而此刻,他挑了挑眉,面前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深爱的未婚妻,另一个是自己没什么好感的敌人,他们看似情真意切地凑到一起了,真是……令人感到愤怒呢。   斐伽洛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怒火足以化作利刃,割断比列的喉咙,哈哈……如果不是不想让爱人伤心,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对不起斐伽洛,我只是想来看看他的状况而已,毕竟是那么熟悉的人,那样的伤势,让人怎么不担心?”顿了片刻,唐铬终是再也按捺不住,他忍不住问斐伽洛:“比列的体温,为什么比之前低了那么多?虽然感觉上和普通人差不多,但是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不正常的。”   还真是关心则乱啊,斐伽洛忍无可忍的时候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说:“跟你说过的,他吸收了太多水的力量,这与他本体是相斥的。”说完,斐伽洛略微顿了顿,那锐利的目光随即盯住唐铬,半开玩笑般,他说:“你不会是在怪我吧。”   “没有。”唐铬近乎本能般失口否认,老实说,就比列做的有些事,有时候就连他都有些不堪忍受,更何况斐伽洛呢?斐伽洛毕竟曾被那家伙打伤,所以此时此刻,他也能够理解斐伽洛的所作所为。   “以他现在的状况,大概多久能够醒过来?”唐铬抬眸观察了一下斐伽洛的脸色,后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谁知道呢?一个月或一年?反正就算醒了过来,短时间内他也很难再恢复成当初的模样了。”说着,斐伽洛意味不明地瞥了唐铬一眼,抬了抬下巴,笑得颇有几分邪恶,“这样很好吧?起码不用担心这家伙再随随便便地同我们产生争端,导致很坏的结果了,毕竟……以他的性格,愿意签订那个契约的概率,其实是很小的。”   唐铬这才知道,原来那将他“分享”的契约内,还明文规定了不能随意做出对迦南有害的事等等,一时间唐铬很想让斐伽洛给自己看看那个契约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但斐伽洛却笑着拒绝了:“不要这么做,你会受不了的。”   床铺上,比列的一声闷哼拉回了唐铬的思绪,看着对方蹙着眉,像是正挣扎着极力想要摆脱什么都模样,唐铬忍不住想——体内有同自己相斥的力量,对比列来说,一定很难受吧。   “能不能,让他好受一些……起码让他体内的水之力更少一些,斐伽洛,你应该能做到吧。”唐铬嚅嗫着,克服了极大的心理障碍才令自己这样对斐伽洛说。   为什么要说这种,明显会激怒斐伽洛的话呢?一瞬间,唐铬的内心产生了这样的困惑,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想要救济天下所有人的宽慈之人,比列这家伙数次加害于他,老实说,自己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对他的仁慈,但……   在某个瞬间,一幕幕同比列有关的画面开始在唐铬的脑海中浮现,唐铬耳边好像再度听见了比列的怒吼……的确,在过往的时空中,在自己的决策下,一次次,比列遭到了所谓的“背叛”,虽然唐铬觉得自己有正当的理由,但不可否认的事实却是——他对比列造成的伤害,远比他所给予比列的,要多得多。   “斐伽洛,你帮帮他,把他手中的水之力抽出来一些吧。”面对斐伽洛的沉默,唐铬再度祈求。   “你真的要这样残忍吗?瓦萨格。”像是对于唐铬的提议并不感到奇怪,斐伽洛的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唐铬,神情中有一种唐铬所无法面对的忧伤与哀愁,“你这是要我救自己的仇人。”   “我……”诚然,斐伽洛是比列的仇人,他曾用他的火之力重伤斐伽洛,但如今,看着比列昏迷不醒的样子,唐铬觉得斐伽洛也该消气了,毕竟……比列体内的水之力,也是斐伽洛一手造成的。   “……拜托了,斐伽洛,只答应这一件事……”   “那我能有回报吗?”斐伽洛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苦笑,他缓缓敞开手,眼中是幽深的温柔:“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   气氛陷入到了僵局,同斐伽洛久久地对视着,唐铬不能再明白,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月光打在唐铬的身体上,一秒,又或许一分钟的时间过去了,终于,唐铬感觉自己缓缓移动脚步,他慢慢地,朝斐伽洛走了过去。   反正这种事情已经跟莱耶做过很多次了,再跟斐伽洛……也没事。   想着,唐铬敞开手臂,同斐伽洛相拥到了一起,不知是因为心理上的障碍还是因为紧张,他的身体微微发着抖。   看着唐铬眼中无法磨灭的忐忑,斐伽洛的心中升起一瞬间的钝痛,但这并不足以使他拒绝这来之不易的甜蜜结果,他在承认,故意不派人把手房门、将火龙人弄得不人不鬼、甚至在唐铬面前撒谎,都是自己为了达成目的而使出的手段,他本不欲如此的,但一想到自己曾眼睁睁地看着未来的恋人属于他人,他就再也不能容忍自己坐以待毙了。   他曾离“得到”那样的接近,而今已经觉醒的他,面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   “你好像很紧张,是不愿意在他面前么?没关系,这隔壁还有房间,我们去那里就好。”   隔壁的房间么……   望着专为医师准备的小小卧室,唐铬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提前准备好的结果,但在斐伽洛灵巧的挑逗下,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太多了,他迷蒙着抬起头,望着被白色纱帘掩映的月色,不由自主地想……自己真是堕落了。   他违背了自己的心中的底线,玷污了自己心中那份本应该最纯洁的感情,他……亵渎了神明。   被人鱼哄骗的迟钝勇者自然未曾发觉,另一扇门外,那被躯体禁锢在肉体中的灵魂,正发狂般愤怒挣扎着。   而这头,在唐铬细微的缠斗中,斐伽洛抚了抚唐铬的鬓角,柔声对他说:“这不是交易,瓦萨格。”柔声对他耳语道,“我只是不能再眼睁睁让你从我手中溜走。” 第158章 水火木·陷阱   夜色格外荒凉,但倒在床铺上的唐铬身体却是那样炙热。   他始终无法放纵自己去享受这种事,因为在他心中这是一种背叛,是对莱耶的背叛吗?或许吧,但唐铬又觉得似乎不是的,说是对自己内心原则的背叛,或许更准确一些。   因为斐伽洛的动作足够温柔,所以最终唐铬也没有受伤,他不愿承认自己获得了快乐,但那种酥麻的感觉确实令他的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而斐伽洛,则应当是实打实感受到了生理上的愉悦的。   为了照顾唐铬的感受,一次后他便放弃了更深一步的进伐,他倒在唐铬的身旁,眼眸微眯着,宛若吃饱喝足的大猫,正伸出他的爪子将剩下的猎物牢牢地圈在自己的领地中。   “还不太熟练,刚开始的时候,弄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唐铬脸颊爆红,他捂住斐伽洛的嘴,只咬牙祈求他:“别说了。”   斐伽洛眨了眨眼,在点点头后,才被唐铬放开,谁知再度开口便又是一句:“放心,水也有疗愈的效用,你不会受伤的,我们都会很快乐。”   这回唐铬放弃去捂嘴了,他欲哭无泪地合上了眼睛,显得有几分无奈,“你还真是,能够十分顺畅地聊起这些事情呢。”   “因为真的很快乐,不是吗?”斐伽洛说着,再度凑过来,他跟唐铬此刻的姿势,可以说是相互依偎着,此时的他正微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望着唐铬:“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感到羞耻呢?我记得在迦南的传统观念里,这并不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   这话……斐伽洛说得没错,但这却并不妨碍唐铬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如今的处境感到困窘,分明同为男性,他却心甘情愿地被斐伽洛“那样对待”,这令他感到实打实的羞耻,但如若反过来叫他去对斐伽洛……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慌感顿时侵蚀了唐铬的头脑,他发现比起被他们四人这样对待,他们被玷污,才是他的最无法接受……   神啊,原谅我。唐铬这么想着,顿了一瞬,他又在心中道——神啊,如果你有空,救救我。   不管神有没有听见唐铬的祷告,今晚唐铬还是不得不面对以如今的状态跟斐伽洛温存的事实。   这种事,斐伽洛似乎很喜欢,喜欢到一晚上都没睡着,唐铬却因此十分苦恼,甚至焦虑,同样一晚上没睡着。   或许唯一的好事,就是斐伽洛最终答应了唐铬今天之后就能回到桥西的请求。   “明天直接去报到就好,我会帮你安排好的。”斐伽洛说着,不满地撇了撇嘴,“但是我不希望你住宿舍,所以晚上还是回到这里来吧,好么?”   唐铬愣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至于斐伽洛一开始便答应自己的,唤醒比列的“回报”……他没敢贸然去提,因为他不想让斐伽洛觉得刚刚发生的那一切都是交易。   他本想第二天一早趁斐伽洛尚且还未离开的时候正式提一遍,但第二天,当唐铬再度醒来,斐伽洛已经离开了。   唐铬在床头找到了他留下的字条——“虽然明后两天晚上都不能和你一起休息,但如果你愿意,白天还是期望能在殿内望见你的身影。”   并不直白的邀请,倒是很符合斐伽洛的一贯风格,唐铬勾了勾唇角,只是……从昨晚到现在,都唐铬都没能从斐伽洛口中得到有关比列身体状况的答复,虽然他知道斐伽洛不会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但是……   打开门,望着仍旧躺在床铺上的比列,唐铬心跳如擂鼓,此刻的比列已然换上了全新的病号服,身体上的伤痕似乎刚被医生仔细清理过,而手臂和腿部的咬伤……唐铬小心翼翼地撩开衣料看了一眼内里的情况,还好,起码从肉眼上看,基本上可以说是痊愈了。   而且……唐铬用自己的手背探了探比列的手臂,发觉他的体温已然恢复如初。   对于火龙人来说,这样略有些烫手的体温才是正常的吧,果然,斐伽洛已经遵守约定,将比列体内的水之自然力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看来如今身为迦南掌权者的斐伽洛,终究还是说到做到了,唐铬挺起身子,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本还担心斐伽洛会故意将这件事“忘记”,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身后的门被打开,拿着药物的医师进入房门内,与唐铬打了个照面。   “你好,请问他大概还有多久能够醒来啊?”唐铬忍不住问来者道。   对方沉默片刻,“哦,以现在的恢复速度,大概……三天后吧。”   三天么?倒是足够让唐铬去思考该如何处理这家伙未来的路了。   毕竟比列的醒来,只会让原本就不甚平稳的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对于那其余三人之间那莫名其妙的“契约”,诚如斐伽洛所说,比列大概率会不屑一顾,那么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安抚比列的情绪,同时又不使另外三个人心生怨怼呢?   如果认认真真向比列道歉,并且将自己的爱刀阿瑞斯赔给他,能够换来比列的原谅吗?唐铬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并仔细考虑了比列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可能,最终得出结论——他能够忍让,变回以前那样,将军与下属的关系,是他唯一坚守的底线,如果比列得寸进尺地想要借此机会贬损他,唐铬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这一刻,唐铬心中陡然生出了另一种可能——如果,如果比列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个呢?万一……万一他像斐伽洛他们那样,想要跟他……   忍不住地蹙了蹙眉,唐铬忍不住唾弃起来……不是对比列,而是对于自己。   他无法接受自己一瞬间竟产生了——“如果能让比列消气,那或许那种事也行”的想法。   他觉得很肮脏,甚至不光自己,比列也会觉得他肮脏。   只要迈过了第一次的坎儿,之后就能变得那样“随便”吗?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先生,少主在外面等你了。”被身着绿衣的木之一族侍女呼唤的时候,唐铬才迟迟回过神来,转过头,他看见敞开的房门外,站着正向自己微笑的莱耶。   “听说你想回学校看看,恰好,我也能陪你。”走到莱耶的身边,唐铬不尴不尬地笑了笑,他搞不懂,莱耶是怎么“听说”的,毕竟印象中,斐伽洛不是一个会向别人诉说相处细节的人,“你怎么知道的?”唐铬忍不住问。   莱耶浅浅地叹了口气,“这也是契约里的内容。”他轻轻拉住了唐铬的手,“毕竟每一时刻的你,我们都想知晓,甚至拥有。”   莱耶的意思是……就连生活中同他相处的细节,他们互相之间也都是能知道的吗?   一个激灵,唐铬将手从莱耶手中抽出,他质问般地看向莱耶:“你们怎么能签订这么奇怪的东西?”   莱耶凝视着唐铬,眼中是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这样,但比起那份难受,我们更愿意选择跟你在一起的永久。”   莱耶那份孤注一掷的神情,近乎彻底将唐铬震慑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唐铬无法理解,老实说,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值得。   他的身上,真的有足以让他们四个都喜爱的特质吗?眼前的这一切……无法不令他感到荒谬,“拜托了,拜托了莱耶,让这个契约作废吧,这……这太奇怪了。”   “可以啊,”莱耶同样回答得很快,他那微眯起的眼睛,深藏着就连唐铬都未曾察觉的危险:“如果你最终选择了我,那么我愿意为了你,同他们一战。”   斐伽洛……也说过极其类似的话。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倒是罕见地统一。   一时间,唐铬头痛欲裂,他不愿意见到任何残忍的战争与打斗,他宁愿将这一切都当做玩笑,也不愿意去面对那可能的、残忍的未来。   “抱歉,就当我没有说过吧。”唐铬低下头,一瞬间,甚至产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他甚至觉得,要是自己不存在、一直昏迷着,该多好,这样他就不用被迫面对这些粗暴的选择、绵延的欲望与脱不开身的各种诱惑。   谁知道呢?刚开始他来迦南,仅仅只是为了成为一名好老师而已啊!   走出大门、重见天日的唐铬,从未觉得天地是这样辽阔。   他吸了一口迦南的空气,抬起头,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来。   的确,这就是他所熟悉的迦南城,没有宛若废墟的景象,没有似是硝烟的味道,天空的碧蓝的,而非橙红。   “怎么了?”轻轻抚了抚他的耳垂,莱耶笑着问道。   被莱耶抚耳垂的动作小小地惊了一下,唐铬瑟缩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却并未完全拒绝莱耶的动作,他本以为自己的反应足够细微,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却在两秒后,听莱耶说:“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们夫妻的身份了,刚刚你少许克服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躲开,或许我该奖励你一下?”   好……好可怕!虽然对方正笑着,但唐铬就是知道莱耶生气了,通过在灵木之森的相处,此时的唐铬已经知道,对于在意的人,莱耶其实根本没有他所表现得那样好说话,甚至他的威压在唐铬的心里,已经成为了足以匹敌克罗赛尔的存在。   “你不要生气。”唐铬反握住了莱耶的手,想用自己的眼神认真向对方传达自己的认真。   这样的唐铬令莱耶一愣,那一刻,他心中痒痒的,像是被用羽毛挠过了一般。   “抱歉,是我没有藏好自己的情绪,”莱耶敛下眼睫,抿了抿唇,“因为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了……不如这样吧,今晚上我带你去迦南内部的那片小灵木之森周遭玩玩,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可是……斐伽洛不是说晚上最好要回到那个地方去吗?一时间,唐铬犹豫了,他有些不确定,莱耶提出的是正常建议,还是一个提前挖好的陷阱。 第159章 木·时过境迁   当年的兽潮侵袭,和新王的加冕,无疑很大程度上了影响了如今的桥西。   望着已然翻修过的墙面,和一幢幢自己不再熟悉的建筑,唐铬第一次对于时间的流逝产生了一种具体的感觉。   除了水火木雷,没有人会跨越数年的时间,依旧在前方等待自己。   唐铬站在如今的桥西内部,分明他仍旧是这座学府的老师,但此刻他却感觉自己被遗弃在了原地。   莱耶的手掌,落在了唐铬的肩上。   “没事,偶尔我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温柔的声线,极大程度上地将唐铬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也很快使唐铬获得了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或许不是莱耶明白了他,他想,或许是在这一刻,他才开始真正意义上地理解了莱耶他们的感受。   世界变化于无声之中,沧海桑田,在一片静寂中悄无声息地更替着,而像法神们这样,不会随时间的流逝产生任何变化的人,就如同站在一副画卷前的观赏者——他们经历着一次次的生离死别,在历史的洪流中,显得那么孤独。   迈开步伐,向曾经的教室走去,路行至一半时,唐铬忍不住问莱耶:“如果有一天我变老了,我离你、离你们而去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莱耶垂眸,他的目光宛若翠色的春风,吹拂进唐铬的心田,下一刻,唐铬听见他带着些无奈的叹息:“你不会的。”   “为什么?”唐铬不解,其实,他有些没有明白莱耶的话。   莱耶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对唐铬的问话做出回答,他只将手指向自己的心口:“这是一种感觉,虽然没有任何客观的事实证明你不是人类,但我的‘心’告诉我,我们生自同源,是无可辩驳的同类。”   对于莱耶的话语,唐铬本想矢口否认,他是人类,他无法使用自然之力,是最最最普通的人类,甚至连普通的魔法师,都比他更接近传说中的法神……莱耶怎么能说,自己不是人类呢?   唐铬虽然自命不凡,但却从来没有自命不凡到这个地步,对于莱耶的话语,他并没有给予正面的回答,他只是在想,那好吧,如果等数十年后,自己已经成为了白发苍苍的老头,而他们还年轻如初,那么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保住自己在他们心中最后的颜面——在肉体真正衰老之前,转身离去。   他们四个,或许只是因为太孤独,才将自己看得那样重要吧,一直以来,唐铬都这样觉得。   曾经的教室内部,传来了刷刷的舞刀声,一声声清脆而有力的呼喝,无疑很大程度上地振奋了唐铬已然开始朽烂的内心。   从窗外悄无声息地望进去,站在讲台之上的那个男孩,唐铬无疑见过。   是黑,是自己从迦南边境带回的穷鬼小孩,自己在走之前,曾托付给他管理这个班级的任务,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对于那时的誓言,这个已然成长的男孩也依然没有一天忘记过。   是一个专注到有些较真的小孩,无声地看着黑的身影,唐铬这样想着。   诚如比列所言,在某些方面,黑这孩子,的确跟自己是有些相似的,不然那家伙也不会……   也不会……一瞬间,唐铬的头感到了一阵阵的刺痛,梦里的某些画面忽然闯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血、黑发、红发、头颅……当黑的面庞终于活生生地复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才迟迟地感受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正因为眼前的黑是那样的光彩照人、眉飞色舞,他就愈发地无法忘怀,那血肉模糊的画面,那残忍至极的景色。   迦南城破,黑的头颅,被提在比列的手上。   不……不,那绝对不是真的,唐铬摆了摆头,想要令自己平静下来,他合握住了拳头,整个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拼命地想要摒弃脑海中的那些画面,然而火龙人的笑声却好像已经吞噬了他的听觉,令他感到刺耳,乃至无法清醒过来。   莱耶的安抚与黑惊喜的呼唤令他回过神来,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莱耶仍旧站在自己身边,而黑,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教室,来到了他的面前。   小孩的变化无疑是惊人的,唐铬被黑握着手,两眼放光地凝视着,“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   唐铬终于作为一个长者,安抚性地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你做得很好了,甚至已经比我所想象的,好了太多。”   在魔龙侵袭城池的最后一刻,黑一定是作为人类的守护者,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的力量不如水雷木那样磅礴伟大,但他一定是会疏散人群、成为人们精神支柱的那一个。   不知为何,分明从来没有一刻的记忆,甚至没有做过那样的梦境,但那些画面,却好像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怀。   如果说,四大法神是神明,高高在上地守护着盖提亚大陆中的每一个生灵,那么像黑这样的英雄,则是作为一个坚定不移的个体,切身实地地维护着属于自己的土地。   作为学生,黑对唐铬说,他想要成为像自己这样,在魔兽到来之时,为城池而战的人。   黑不知道,对于唐铬来说,黑才是他最想要成为的那样一个角色。   那样一个分明没有神力的护持,却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内心,作为人类世界的一份子,认真保护的那一个。   有黑在,唐铬想,自己应该放心了。   所以这天,当黑问起他会何时返回桥西的时候,唐铬没有立即回答。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要回到桥西、成为老师,他只是……对这里的孩子们放不下。   当他看见黑代替了自己,站在讲台前,将自己所传授给他的一切知识都将给桥西的学生们,甚至拿起了已被废弃多年的各类武器,重新向孩子们介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释怀了。   因为黑已经能够完完全全地替代自己,甚至超越自己了。   离开校门的时候,唐铬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敏锐如莱耶,已经觉察到了唐铬内心深处的忧愁。   对此,他并没有说些什么,他只是带着唐铬,顺着溪流缓步行走着,一路上,他们看见了许多开在林间的藜露花,那是唐铬曾为莱耶摘下的花朵。   “对不起……”将这句话道出口的时候,唐铬自己都有些恍惚,“我……欺骗了你,害你难过伤心了这么多年……”甚至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想着要逃避、想解脱,所以他想自己应该对莱耶说,对不起的。   莱耶不说话,只是缓缓将手指伸入了唐铬的指间。   “我才应该对不起,我竟然没有第一次时间将你认出来……想来也真是蠢得可以。”   没想到莱耶竟然会这样说,一时间唐铬有些不知所措,“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地说了谎话……你才会。”   “没事的,没事。”将二人合在一起的双手唐铬的视线之中,莱耶的声音是那样温柔:“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再更改了,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过好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话是这样说,可是……当唐铬被莱耶带回到木之一族于迦南的聚集地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可是之前斐伽洛和克罗赛尔都说……”   莱耶蹙了蹙眉,捏了捏唐铬的嘴唇:“为你自己着想,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提起另外两个,好嘛?”   迎着莱耶幽深的眼神,唐铬近乎要点头答应了,但往深了一想,他似乎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止住了莱耶跃跃欲试的亲密行为,问出了一个困扰他多时的问题:“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之前,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那时候你应该离开了吧?你回到了灵木之森,归来之时,你好像很愤怒,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那样?”   “你似乎一直在询问,”莱耶的俯视着他,动作分明那样温柔,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这又是为什么呢?唐铬,亦或者说,瓦萨格,你又是为什么,分明没有那么愿意接受我们,却依然那样执著地想要了解我们的事,完全知晓了那些肮脏的部分又能怎样呢?你依然还是狠不下心来拒绝我们,甚至改变不了任何事,不是么?”   一时间,唐铬僵住了,他从不知道原来莱耶将这一切都看得那样透彻,在数以百年的岁月中,他明白莱耶对他的爱是真的,但日复一日的等待,早已令他的心变得不同于往日那般柔软澄澈,他表面上是柔和,内里却是难以融化的坚冰,充满着防备与世界的隔阂。   “你说得对,你很了解我。”唐铬笑了笑,他的感觉果然没错,对于同自己的感情,莱耶向来不是盲目的,“但既然你已经完全知道了我的事,为什么你的事就不能全部告诉我呢?我想知道原因,我想知道你的心情,这样也不行吗?”   沉默许久,双拳紧握,莱耶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他说:“是!我承认,在看见神木之心的位置空空如也的时候,我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愤怒,一瞬间,一些恶意的猜想垄断了我的思绪,我猜到了‘瓦萨格’就是你,你跟那些家伙勾结在一起,却对我只是相敬如宾的态度……我把你想成了始乱终弃的坏人物,我甚至想要惩罚你,惩罚你愚弄我多年,却还独留我一人尝这苦果。”   “那一刻,神木的表面出现的裂纹,漂浮的黑气自内里倾泻而出,我分明从没有见过魔神的样子,却一瞬间将它认出,它让我同它做出交易,换取一个我所理想的结果,于是我那么做了,我想要杀死紫色祭司、杀死水之人鱼、杀死火之龙人,我怀着这样的恶意,重新回到了迦南,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可当我再度望见你,看见你惊慌失措的表情,一瞬间,那被怒火支配的头脑就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那般,冷静了下来,我注意到了火龙人和紫色祭司的表情,他们或许也有着同我相似的心境。”   “我这么笃定着,因为我在他们身上,同样闻到了魔神的气息。” 第160章 全·拯救   魔神,一个对于唐铬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克罗赛尔跟魔神的事,唐铬大概知道一些;比列那家伙从一开始就跟魔龙有关系,所以跟魔神关系近,这些唐铬都不奇怪。   只是莱耶,他从没想到,原来莱耶也会因为一时愤怒而做出这种事。   唐铬张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或许只有一句句苍白的“对不起”才能概括此时此刻他的心情。   “我本来想让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更高大、更无可挑剔,或者更接近于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一些,但终究我还是做不到了。”莱耶轻轻抬手,抚了抚唐铬垂于额前的发,“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没有。”情不自禁地,唐铬敞开手臂,环抱住了莱耶,紧紧地。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向莱耶表达自己亲近的意愿,他抬起手臂,仿佛唯有通过自己的力道,才能传达出内心那种有力的感情。   “莱耶……莱耶……没关系的,因为这就是原本的你。”比起莱耶口中的“失望”,毋宁说,得知真相的唐铬此时此刻只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更希望在自己面前的莱耶是最真实的“莱耶”,而并非一个为了迎合他人而刻意制造出的假象,“在我眼中,无论你是什么模样……”   唐铬话还没说完,莱耶便俯身,深深地吻住了他,这一刻唐铬浑身僵硬,他如此清晰地望见了莱耶眼中的欲望,他感到浑身发麻,他的手撑住了莱耶的肩膀,却终究没有做出任何拒绝的动作、道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月色朦胧,对于莱耶来说,或许是隔了数百年,他们才久违地重新结合在了一起。   唐铬望着视线中,前后摇晃的月亮,目及之处时而朦胧时而清晰了……这意味着他哭了,没出息地流下泪来,虽然很快莱耶俯身亲吻他的眼角,将他的悲伤接下,并问他:“怎么了?不开心吗?”   唐铬摇摇头,只是抬手环住了莱耶的脖颈,“我只是在想,这千百年的岁月,对你来说太难熬了。”   莱耶愣了愣,他似乎从没料到唐铬竟然会如此地考虑自己,这使得他气血上涌,更为激动。   林间的叶片因为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些叶子飞舞着,飘散到了唐铬的身体上,这令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时候,那时下方是隶属于神龙军的军营,那时……   这一刻,唐铬的身躯猛然间顿住了,他握住了莱耶的肩膀,整个人紧绷起来,莱耶闷哼一声,随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嘴上却只对唐铬说,没事的。   花朵来到唐铬的鼻息之上,与莱耶的唇舌一同造访的,还有属于花蜜的馨香,一时间唐铬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炙热,很快他什么也忘了,只在莱耶碧色的眼眸中,将一切都交给了欲望。   或许最终这棵树所有的叶片,都落在了唐铬的身体上。   当第一轮的征伐结束后,唐铬双眼迷蒙,他望着莱耶,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疲惫,而莱耶虽是显然意犹未尽,但显然已经决定不再得寸进尺了。他只是轻轻将唐铬的头放在自己的臂弯之中,他喜欢这种被唐铬依靠的感觉,哪怕仅仅只是物理层面上的也好。   “你累了,睡吧。”莱耶压低了声音,在唐铬的耳边说道,而在唐铬的梦中,他似乎也化身为了无形的鬼魅,显得格外性感、魅惑。   唐铬的头晕晕的,他闭上了眼睛,本就几乎要合上眼睛沉沉睡去了,却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见了风的声音。   打在身体上的月光被悄无声息地遮蔽,唐铬一无所觉地缩了缩身子,而莱耶却是蹙起了眉,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刺向了上空,那遮蔽了辉月的身影。   “真是忘乎所以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们的喜好还是一点都没变。”   比列的声音令唐铬一个激灵,瞬间精神起来,他颇觉狼狈,本想坐起身,却被莱耶冷静地重新拉回到怀里。   “如果你有自知之明,这种时候就不该来打扰。”莱耶半笑不笑地对踞于上空的火龙人说。   比列只是瞥了莱耶一眼,目光很快又重新回到了唐铬的身上,他看着青年光裸的脊背,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片刻,但很快又恶狠狠地蹙起眉:“居然还真同意了这种要求,就这样愿意当婊子么?真是恶心。”   这话,唐铬自然是知道比列在说自己的,缓缓挪动身子,莱耶本能般维持着拥护他的姿势,但下一刻他却紧紧握住了莱耶的手,同莱耶对视片刻后,缓慢地爬起身来,转头面对比列。   “你醒了。”看着比列如今的状态,唐铬很快判断他已经大体上好得差不多了,“说起来我也算是救了你,怎么一见面说的还是这种话?”   唐铬每说一个字,比列的嘴角便更上升了一个弧度,到了最后,他近乎讽刺地笑出了声:“我可没叫你卖身救我。”   这个该死的家伙……因为羞恼,唐铬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比列果然有一开口就将他气个半死的本领,但或许也因此,他心中对比列的愧疚便不自觉地少了许多,“……行吧,但既然你这么看不上我,那你现在跑到我面前来,又是因为什么呢?”   比列眯了眯眼,仿佛并没有因唐铬的这番话语而感到一丝一毫的窘迫,他动了动唇角,近乎可以说是反唇相讥道:“当然是最后再看你这贱样一眼,就送你归西天——”   炙热的火之魔法近乎可以说是同他最后一个音节同时发出,所幸莱耶瞬间建立起了木的屏障,以隔绝了比列的攻击。   等唐铬回过神,便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被藤条穿上了衣物,而周遭,则已然被树木搭建起了一道严密的囚笼。   木之莱耶正用惯常的手段,保护着自己。   而莱耶自身则被骤然生出的树木高举着,来到了同比列不相上下的高度,手微微合握,翠色的弓箭被他攥在手中,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唐铬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破开这坚不可摧的木之牢笼,可在莱耶木之魔法的加持下,他的一切挣扎却都显得那样无能为力。   比列才刚醒,前段时间他的力量又是那样衰弱,此刻的他怎么可能是莱耶的对手?   还有莱耶……果然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对比列的仇怨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似乎是注意到了比列时不时瞄向唐铬的目光,缓缓地,莱耶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看似温和,实际充满了恶意的笑容,“羡慕吗?毕竟你一次也没有得到过。”   “那种破鞋,你们也愿意要,真是可笑。”嘴上的话语无比残忍,可比列紧紧合握的双拳却好像暴露了他动摇的内心。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说得就是这个道理。莱耶太清楚比列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甚至没有为比列那翻荒唐的话语而感到愤怒,而只是……怜悯。   “不想让唐铬生气,所以我并不打算跟你动手,看你现在的力量,也不会是我的对手,所以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滚回你的魔兽堆中去,你从来都不屑于人类世界的认可,不是么?”这番话语,莱耶甚至是笑着说的,他自然不会蠢到主动去邀请比列加入到他们之中,毕竟竞争对手,少一个是一个。   然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唐铬却是分别外着急,他忍受着身体的不适,试图将这坚不可摧的囚笼生生撕出一个口来,因为他望见了即将破晓的天色,他也意识到木与火的碰撞,究竟会对这片迦南好不容易得来的小“灵木之森”造成多大的影响。   木与火的力量一次次在唐铬的视线上空产生碰撞,望着朝四周飞溅而去的火星,唐铬的心惴惴不安地跳动着,虽然肉眼可见地,力量未曾恢复的比列落了下风,但本就对火之比列极为不满的莱耶又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而生性要强的比列又怎么会轻易地像昔日的仇敌投降。   拜托了,拜托让这一切停止吧,唐铬承认自己怕了,比起被这四个人责骂、侮辱,他其实更不能忍受的是他们之间的不睦,因为他们之间,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争斗,也会为迦南带来难以估量的灭顶之灾。   当水滴落下、天空中传来隆隆雷声的时候,唐铬知道,自己的祈祷奏效了。   天空中,比列与莱耶之间骤然裂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仿佛闪电在时空中留下了一道划痕,而那身着华丽长袍的祭司,便是将这道划痕撕开、直接走到二者之间的调停者——克罗赛尔。   第一次,望着克罗赛尔的身影,唐铬感到如此轻松,他知道,只要雷声响起、雨点落下,任何被点燃的火焰最终都会归于平息。   所幸比列终究也不是一个只知道战斗的莽夫,二对一,胜算过小,见势不对,他便缓缓合上了翅膀,令自己的身子缓慢下降,最终只在唐铬身前不远处重新落回到地面上。   “你欠我的东西还有很多。”隔着木质的囚笼,比列凝视着唐铬的眼睛,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别以为有了靠山就能一笔勾销。”   “我不会放过你,绝对。”   看着这样的比列,一瞬间,唐铬眨眨眼,似乎将他与梦中那个手段残忍的比列联系在了一起。   然而此时此刻,克罗赛尔和莱耶也同时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们缓缓向唐铬靠近,只在无声中,将比列逼得更远了些。   任何人,都不愿再容忍一个更为任性、强劲的敌人。 第161章 全·会议   回到政院的过程,老实说,唐铬是不太愿意去过多回想的,因为那对他来说,那是一件足够羞耻,也足够悲哀的一件事。   他觉得火龙人本应该离开的,他微微展开的双翅,与他孤独而决然的神情,无一不向唐铬传达了这样的信息。   要怪自己没有及时要他离开么?还是说比列想走的欲望本身没那么强烈?   那一刻,唐铬原本担心的是,克罗赛尔和莱耶,会不会趁比列转过身的那一刻,向他发动攻击。   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那么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阻止的,唐铬想,他绝不会容忍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做出那样阴险而愚蠢的事。   那一刻,时间似乎被拉得很长。   令唐铬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开口说话的,竟然是克罗赛尔。   他叫了比列的名字,另一只手则轻轻抚在了唐铬的肩膀上。   一瞬间,说是浑身僵硬也丝毫不为过,唐铬感受着克罗赛尔抚在自己肩上的体温,看着比列缓缓转过的脸,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   更别说下一刻,站在他另一端的莱耶,还将他的手轻轻攥在了手心。   “干什么?”目光依次扫过他们三人,比列的目光不乏讽刺,那嘲讽中带有几分怨愤的神情,如果说下一秒会爆发世纪大战,唐铬也毫不怀疑。   “跟我们一同回一趟政院吧,我们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协商。”克罗赛尔的语气极为板正,却罕有地能在他的语气中,听见几分不情愿的妥协。   唐铬本以为比列会拒绝,甚至出言嘲讽他们 ,然而在片刻诡异的静默后,比列却点了点头,瞥了唐铬一眼,像是在用眼神对他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龌龊到什么地步。”   克罗赛尔在眼前的空间中撕出一道裂缝,而唐铬就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近乎可以说是被三个男人簇拥着,重新回到了政院内部。   沉重,又不沉重,唐铬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甚至连身体他都感觉已经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位于政院内部的房间并非自己所熟悉的卧室或者病房……到更像是……一个会议室。   而会议室的正中央,头戴王冠的斐伽洛则像是早已预知到了这一刻的到来,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对来者露出礼貌的微笑,特别是在目光扫过唐铬的时候,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埋怨,又像是嘲笑。   眼下这是什么情况?一时间,唐铬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望着从容不迫地分别在四角落座的水火木雷,唐铬腿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坐吧瓦萨格,不用拘束。”斐伽洛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笑得十分从容。   一时间室内更加静默了,被四道目光死死地凝视着,唐铬明白这四个家伙正在观察他接下来的动作。   斐伽洛刚刚指的位置,无疑是距斐伽洛自己最近的位置,唐铬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按照他说的做了,那么以斐伽洛的性格,说不定会当着其他三个人的面……   那一刻,说是感到毛骨悚然也丝毫不为过,唐铬当机立断,选择了距离四人同等距离的——位于最中心的皮质小沙发(虽然这位置一看就知道是为他准备的)。   坐在这个位置,感觉就像是被他们四个肆意观赏似的,唐铬低下头,颇有些如坐针毡,“怎么跟会审似的?我是你们的犯人吗?”勾了勾唇角,唐铬的表情颇有些皮笑肉不笑。   比列最先嗤笑出声,修长的双腿交叠,他露出了一个极为矛盾的表情——不悦中带着些许的玩味,“是吗?我觉得这很合理啊,你不喜欢吗?这种被男人们分享的感觉。”   这该死的家伙!唐铬攥紧了拳头,最终决定无视比列所说的话,他已经无法忍受此时此刻的诡异境况了,他将目光投向克罗赛尔和斐伽洛:“那么今天……开这个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虽然只呆在这个房间短短不过十分钟的时间,但唐铬已经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这里的氛围了。   自是觉察到了唐铬的心情,斐伽洛微微一笑:“你先不要着急,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迦南,为了你。”   拜托你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唐铬腹诽着,下一刻便听克罗赛尔无甚感情地开口道:“首先就莱耶恶意挤占我的独享时间、刻意将瓦萨格带离政院一事,我觉得应当做出正当的裁决。”   闻言,唯恐天下不乱的比列最先笑出声来,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讽刺。   然而另一头,克罗赛尔每说一个字,莱耶的眉头便更紧蹙几分,但对于紫色祭司的裁决的要求,他并未表达出任何异议,而只是说:“是我率先违背了契约内容。”摊开手,莱耶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看契约书如何裁决吧。”   斐伽洛点点头,随即默不作声地摊开手,下一刻,那个传闻中的“契约书”才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了唐铬的面前。   “契约书所给出裁决为——莱耶自觉偿还双倍本应属于克罗赛尔的独享时间,且破例拥有一次同唐铬单独出游过夜的机会,且因此事而多余产生的会议时间,也会按照莱耶亏欠的部分处理……”   越听,唐铬的眉头拧得越紧,他不明白,他们三个为什么会答应如此荒谬的契约,甚至为此制定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规则,他们把感情当什么了?他们……把他当什么了?   唐铬手撑额角,不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举手,在斐伽洛说完自己的决策后,提出了异议:“我严重质疑这一契约存在的合理性,好歹它都与我相关,你们……你们怎么能越过我,自己制定这一系列的规则?这已经是不能用荒诞来形容的事了。”   室内的大家沉默片刻,在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克罗赛尔对唐铬说:“我们也可以根据你的建议,来修改契约的内容。”   “不!我的意思是!这个契约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终究,唐铬还是忍无可忍了,这种事……根本不在一个普通人类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你们不觉得这太荒唐了吗?我并不是你们能够随意调遣的物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铬的语气满是有了有气无力的颓丧感。   “……好,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必遵循这个契约上的内容。”莱耶笑了笑,“制定规则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们的疏忽。”   “但是今天,你依旧是属于我的。”莱耶话音刚落,克罗赛尔便言简意赅地将这句话说出了口,他看向唐铬,目光沉沉,眼里藏着一些深重的情绪,是唐铬所不懂的。   随后,水雷木便将目光投向一同了从一开始便独立于他们之外的比列身上:“我们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商量一下,有关他的事。”   话题被岔开得太快,快到唐铬都觉得有些猝不及防,然而其他几个人似乎适应得很快,就连比列都已经做出了应战的姿势,近乎将“你们能将我怎样”这句话刻在了脸上。   “如今的迦南,发展得还算不错,相信不光是我们,瓦萨格也会因此而感到高兴。”克罗赛尔站起身,走到了唐铬的身边,手指轻轻抚在了唐铬的脸颊上,“在唐铬醒来之前,我,水,木三者,已经缔结了和平契约,即只要不意图独占,毁坏我们与唐铬之间的平衡,我们都愿意携手共进,维护迦南,乃至整个盖提亚大陆的和平,这是我们缔结契约的最根本原因。”   从不知道原来克罗赛尔他们竟还有如此宏伟的目的,一时间,唐铬心中有些感动,他相信如果雷水木三者配合,盖提亚大陆一定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勃勃的景象,这样的结盟条约原本是好的……如果不是以“唐铬”这个人为前提的话。   “你们的愿景很棒,真的。”唐铬忍不住插话道:“但是为什么非得以我为前提呢?我觉得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依旧能够……”   “不。”斐伽洛摇头,嘴角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瓦萨格你应该想想,作为最新的掌权人,我怎么可能会容忍一个随时会威胁到我的祭司,和一个足以同我分庭抗礼的木之少主呢?”   “当然,我也一样。”克罗赛尔的嘴角露出一个堪称讽刺的笑,“要不是瓦萨格,从一开始我就绝不会允许你即位。”   莱耶手撑下巴,“其实刚开始我来迦南的目的,是为了毁灭这里的灵木之森顺道宣战。”言罢,他无所谓地摆摆手,“要不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誰会愿意跟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合作呢?”   这一刻,唐铬情不自禁地感到毛骨悚然,他甚至无法按照他们三个所言的那般,想象迦南的未来。   “为了达到我们的目的,所以我们必须得剔除一些不稳定的因素。”克罗赛尔抬了抬下巴,目光直直地指向比列,“今天找他来,是因为我们觉得关于他的事,决定权在你的手中。”   说完,水木雷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唐铬的身上。   被这三个人……亦或者说是四个人围视着,一时间,唐河简直有一种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他的目光本能地望向此次谈话的中心——比列,可比列也只是回望着他,像是十分期待他所做出的回答。   “抱歉……其实我有些不明白你们话里的意思,我……该如何做出决定呢?”半笑不笑地,唐铬问道。   “你应该不会像接纳我们那般,接纳他。”斐伽洛话说得直白,甚至丝毫没有考虑比列感受的意思。   唐铬张张嘴,他涨红了脸,尝试理解那句“接纳”的意思,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比列更是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仿佛他敢说错一个字就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所幸这里没有人会逼迫唐铬回答,克罗赛尔勾了勾唇角,直接问道:“他有出城被放归,和在城内被囚禁两条路。”   唐铬的嘴唇有些颤抖:“为什么在城中,就一定要囚禁呢?”   斐伽洛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如果不那么做,就不排除他会趁你不备,强行与你发生性关系的可能。”   唐铬刚想矢口否认,比列轻率的口哨声却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哈哈哈哈,”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排开,摆出一个极为霸气的姿势,“不得不说,你们还真是挺了解我的。”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紧紧盯住唐铬,“那种事,我早就已经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遍了。” 第162章 全·会议结束后   唐铬不能理解,比列为什么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一瞬间,他真想扑上前去将比列那嚣张的俊脸砸个稀巴烂。   所幸在他出手的前一刻,克罗赛尔用雷鞭缠住了他的四肢,莱耶用藤蔓捆住了他的腰部,而斐伽洛则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来,对他说:“你看吧?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是去是留,凭什么让你们来定夺?”比列嗤笑一声,似是觉得十分荒谬,“要我留下可以,除非那家伙跪下来求我,把我好好伺候一遍,我就可以考虑留下,不然……”   “我就要带着魔兽军杀回来,将这座破城碾碎、推翻,将里面的所有人都杀个片甲不留,特别是你们……”比列的目光挨个扫过眼前的所有人,“水,我会砍掉你的双腿,让你成为真正的‘人鱼’,雷,我会挖掉你的眼睛,让你永远地变成瞎子,还有木,我会切掉你的双臂,让那张该死的弓永远无法被你拿——”   这回,唐铬是真的再也无法忍受了。   挣脱了那三人加注在他身上的一切束缚,他不顾一切地上前,用双手,狠狠掐住了比列的脖子。   分明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可单只听着比列的描述,那些画面便如同活过来一般,残忍而又迅速地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了。   他无法原谅!他无法原谅!他真的无法原谅!!   他的力气太大,比列被他的大力掐得满面血红,然而他只是看着唐铬,笑着,仿佛在用眼神跟他说:“杀死我好了,你杀死我好了。”   “阿铬,我的瓦萨格,你不能……”被人从身后抱住的那一刻,唐铬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   是谁在跟他说话?当唐铬回过神来,却已然发现自己正被克罗赛尔环抱着,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而斐伽洛和莱耶看向自己的眼神,关切中带有忧虑。   比列正捂着自己被掐出指痕的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屁股下坐着紫色祭司的大腿,腰部被水之人鱼搂着,而双手则被木之少主攥在手中……比列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他本该觉得荒唐,可他的目光却无法从青年的身上离开,他的身体感受到炙热,他为自己的无法抑制而感到恶心。   刚刚那……是什么?唐铬手扶着额头,他没有忘记方才响于自己耳侧的那个声音,他是那样笃定,那声音绝不属于水木火雷中的任何一个,但他却觉得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难以触及。   “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们决定不予追究,”勾了勾唇角,斐伽洛站起身,直面着比列,他说:“但毋庸置疑,你是一个危险人物。”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么?”冷笑着,比列摇摇晃晃站起身,泛红的龙翅在他背后缓缓展开,“都会实现的,还没说完呢,最重要的,最后一条,唐铬——我会将那些人杀光后,将你独留下来,成为我的娈宠,满足我的一切欲望。”   “滚!”梦中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印证,一时间愤怒侵蚀了唐铬的思绪,令他不由自主地嘶吼出声。   这话,无疑是对比列说的。   比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并未对唐铬毫不留情的这声“滚”产生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毕竟在那之前,他早已经受过唐铬的拒绝与白眼,无数次。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唐铬身上,仿佛这房间内上除了他,再无其他任何人。   在展开龙翼,转身离去之前,他对唐铬说:“要我走,可以,但三天后,我要你亲自到城外的那座火山脚下为我送行。”   这样明显不怀好意的要求,显然招致了其余三人的不满,但在他们开口之前,唐铬便应允道:“可以,但你要向我保证,无论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都不能做出任何危害迦南的事。”   比列挑了挑眉,很快点头应允,他这人的承诺唐铬不知道有几分可信,但起码这三天,就这三天,他希望迦南能在一片安稳祥和中平静地度过。   终究,比列还是张开双翅,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瓦萨格,相信你应该明白,我们是不可能放任你跟他单独去到迦南城外的。”这话是由莱耶说出口的,唐铬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我会好好考虑。认真处理好这件事,我相信你们,请你们也相信我。”唐铬深吸一口气,最终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如果你们是真的为我好,那么我希望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们都将迦南放在首要的位置。”   老实说,任何为了他的话语,唐铬都不想听,唐铬只是觉得,拥有像木水雷这样强大力量的人,应该将自己的能力投入到更宏大的事业建设中去。   对于唐铬的这一要求,留下的这三人都不置可否,他们只是向唐铬保证会做好他们如今最本职的工作。   好吧,唐铬知道,有些从思想上就难以撼动的事物终究是无法动摇的,看着莱耶和斐伽洛依次向自己道别离开,唐铬的目光终究转向了如今唯一一个仍还留在自己身边的紫色祭司——克罗赛尔的身上。   按照契约内所规定的时间,接下来本就应当是同克罗赛尔单独相处的时候,不被这样刻意规定倒还好,可一旦这样的意识被植入到唐铬的脑海中,唐铬便不由自主地会感到拘束特别是在克罗赛尔的面前——毕竟他的存在感太强,也是唯一一个一开始就令唐铬产生明确好感的存在。   二人默然无声地走在中心大楼内的长廊里,在一片沉默中,唐铬再次被克罗赛尔带回到了原本卧房的房门前。   “知道你不愿意总来这个地方。”克罗赛尔回头,微微一笑,随即打开门,唐铬这才发现,原来此刻门的另一边,已经跟紫色祭司所居住的云雷之塔连载了一起。   “在我面前,你似乎总是很拘谨。”克罗赛尔轻轻拉起唐铬的手,他眼睫微垂,显现出落寞的模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们曾经分明不是这样的。”   是啊,那么现在这样的境况又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克罗赛尔日益高大强壮的身躯?还是因为曾经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那段儿澄澈而又愚蠢的告白?   唐铬意识到克罗赛尔想要让他们的氛围回到从前,于是他便打起精神,勉力令自己跟克罗赛尔重新熟络起来,于是他尝试为克罗赛尔梳头发,又在短暂的整理衣物后同克罗赛尔面对面坐着,想要状似正常地说些什么。   做这一切的时候,克罗赛尔都显得格外安静,或许他也看出了唐铬不自然的努力,于是想要尽力去配合,但到了同唐铬面对面凝视着彼此的这一刻,他终是有些忍不住了,“可以吻你么?”他刚问完,还没等唐铬回答,便迫不及待地俯身,挑起唐铬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唐铬感觉得到,克罗赛尔正将自己越抱越紧,他的呼吸被掠夺,视线中也仅有克罗赛尔放大的眉眼,不得不说,很精致,很美,美到比列都有些不敢相信,是眼前这个人正跟自己做着这种事。   “可我们以前不会做这些。”唐铬面露纠结,这种事情经历了这么多次,他早就明白了男人眼中的欲求。   “但你也不能要求我,永远不长大。”克罗赛尔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已经知道了,你和他们两个,都已经做过了,如果单单拒绝我,我会伤心的。”   克罗赛尔这是前来寻求所谓的“共正”了么?唐铬心中莫名有些难受,意识到自己同时还和斐伽洛与莱耶有关联的他,无法不感到良心上的谴责。   “克罗赛尔……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唐铬艰难地开口,克罗赛尔的动作停滞了一瞬,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手轻轻地抚在了唐铬的身体上,依旧没有放开的意思:“所以说,我就要成为你独独拒绝的那一个,是这样吗?”   “不,我的意思是,无论是跟你还是跟其他人,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唐铬攥紧了克罗赛尔的衣袖,他知道,契约的事情克罗赛尔算是主谋,“我们不应该维持这样的关系,我既跟……又……难道你们……”难道你们都不介意的么?   闻言,克罗赛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想不光是我,在其他几位的心目中,我们也都只能、且只愿意是这样的关系,不能再做出更大的让步了。”   克罗赛尔又何尝无法从唐铬的语气中听出他究竟想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世界?这或许的确十分美好,但这份美好,却如同一颗充满着诱惑的宝石,有太多的人去窥视、去觊觎。   “但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在脑海中将细节演练过了无数遍。”克罗赛尔眼睫微垂,显现出脆弱的模样:“放心,只是试试,你不舒服,随时喊停就是了。”   唐铬的脑子仿佛被浆糊给糊住了,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克罗赛尔所言的那个试试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他头晕目眩,不知该如何理解了。   浴盐读加t 第163章 雷与水·补偿   就这样,在克罗赛尔的引导下,唐铬再度以惯常的姿势,坐到了他的腿上。   克罗赛尔似乎对这样近乎被完全依附的姿势情有独钟,他很享受这种,被唐铬完全依靠的感觉,一如他当初最无助的时候,小心翼翼依靠在唐铬身边那样。   毕竟不是小孩了,却仍旧被这样对待……唐铬苦着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于是只尽力蜷缩着自己的身子,以求获得短暂的心理安慰。   觉察到唐铬的纠结,克罗赛尔将自己的祭司袍敞开,他用自己的衣物包裹了唐铬的身体,也让自己的气息,完全沾染在唐铬的身上。   这样,唐铬的皮肤就不至于被暴露在空气中,而那份“被克罗赛尔”看光的羞耻感,或许也能减轻不少。   真的……很神奇,对方的分明动作是那样从容不迫……甚至优雅,但唐铬身上的衣物就那样被一件件剥落下来,他蜷缩着自己的双臂与双腿,无措地同克罗赛尔对视着。   克罗赛尔的手指宛若抚摸艺术品一般,轻轻抚摸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可以让我看看么?”他问着,一挥手,床幔就那样轻轻垂落下来,唐铬这才略微感受到安全,毕竟……裸露的自己终于真正意义上同外面的世界隔离了。   “别……痒……”唐铬轻轻推了推克罗赛尔的手,克罗赛尔于是顿了顿,就那样将他放在床上,而后抬手,轻轻将自己的祭司袍子一颗颗拧开,那苍白中而不失健硕的体魄,就那样暴露在唐铬的视野中,令人心惊,又令人着迷。   “不让看也不让摸,”克罗赛尔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手只抚摸着唐铬的小腿根部,微敛着眉睫,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如果只在我的面前如此羞涩,我想我会很高兴的。”   被克罗赛尔吻住的时候,唐铬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变了颜色,克罗赛尔卷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笼罩了他的整个视野,他伸出手轻轻着这微凉而富有光泽的发丝,这是克罗赛尔重新找回自身健康的证明,或许,唐铬想,或许自己对克罗赛尔长发的喜爱,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克罗赛尔的动作很缓,甚至可以说是不急不躁,他最大程度上地,给予了唐铬温柔,所以对于他,唐铬接纳得不算吃力。   相较于其他几人,克罗赛尔便不免显得温柔许多,这无法不令唐铬感动,虽然这人拒绝了他的拒绝,但好歹他那样努地,想让他得到快乐。   “克罗赛尔,我觉得,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不知为什么,在快意决堤的后一秒,一种令人头皮麻烦的不安感陡然侵占了唐铬的思绪,他的脑海中陡然生出了一种……极度不甘的情绪,这么说来或许会有些好笑——他是在为他们对自己付出的感情感到不甘,因为唐铬知道,无论水木雷……甚至是火,他们都是值得被青睐、被认真对待的存在,他们的感情,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畸形地感情寄托在一个注定会被“分走”的人身上。   克罗赛尔不说话,只是再度投入到了欲念的挣扎之中,唐铬的泪水刺激了他,令他打从身心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这个自己最为在意的人,正顾虑着自己的情绪,切实地为自己感受到痛苦,这是否就意味着,他对自己的在意是深切的,而不是可被替代,且可有可无的?   克罗赛尔从不觉得唐铬对不起自己,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对于这份感情唐铬内心深处的勉强——对于他、对于他们四个中的任何一个,唐铬都没有那种充斥着欲望的情感,他们只是利用他对于人类的的同情和对这座城市的眷恋……绑架了他,而他,也只能从唐铬勉强的讨好中,找到那么一丝丝的安慰了。   或许这份勉强里也掺杂了一些唐铬对于他的情感吧,谁知道呢?   最后,唐铬的身体哆嗦着,就连最基本远离的动作他也做不到了,于是他就那样被克罗赛尔操控着,继续被窝在怀中:“唔……别……”   “你好像一直有话想对我说?”对于唐铬拒绝的动作,克罗赛尔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他只是一面将唐铬抱紧,一面在他耳边轻声询问着。   唐铬的节奏往往就是这样被他打乱的,他本应当坚持拒绝、应当严格要求克罗赛尔遵从自己的意志,但偏偏唐铬总会不自觉地跟着克罗赛尔的思绪走,当克罗赛尔开口那一刻,他便本能般开始顺着克罗赛尔的话往下想——这一刻,他也是真的觉得,克罗赛尔是会帮自己想办法的:“比列的事情,和契约的事情,我一直都有些……唔……”   “有些什么?”克罗赛尔垂眸,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有些不妥……”唐铬一边说着,一边攥住了克罗赛尔的手,他想叫克罗赛尔别再欺负他,可本质上克罗赛尔的动作却又是那样温柔,他被轻微摇晃着,可这份摇晃带给他的却是巨大的感官刺激。   “我想……嗯,单独跟比列好好谈谈,我不想他做出错事……啊不,等一下,还有契约的事情,我觉得就算没有它,我们的关系依旧可以延续,这样一天一个人,实在是太荒诞了。”   克罗赛尔就那样听着唐铬的要求,他凝视着唐铬难耐的侧脸,手上的动作未曾停歇,他搓动着唐铬的皮肤,享受着唐铬因为自己而产生的一切战栗。   这天夜晚,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在克罗赛尔的操控下,唐铬丢了很多次,直到最后他趴在床榻上,再也没有力气去说任何话去迎合克罗赛尔,他不知道自己表达克罗赛尔究竟听进了多少,或许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同克罗赛尔讲“知心话”本身就是错误的,意识到克罗赛尔或许根本没有把他说的当一回事,唐铬微蹙着眉头,心中的那股委屈越积越大,直到最后清理时,他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   沉醉在久违的亲密中,直到事后,克罗赛尔才明显觉察到了唐铬情绪的波动,浴室中,他抱着唐铬,极力抑制住想要多玩一会儿的冲动,在唐铬的耳边问:“怎么了?”   唐铬只是凝视着水面,一句话也不说,他向来迟钝,直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对他们几个真是过于纵容,纵容到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好好听自己表达的程度了。   见唐铬许久没说话,克罗赛尔的思绪略微停滞片刻,三秒后他才微微蹙起眉,强压着心头泛起的那抹刺痛,吻了吻唐铬的脸:“怎么了?生气了么?”   “你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唐铬说:“只是想做那种事。”   克罗赛尔第一次听见唐铬如此明显的埋怨,他心头一空,手略微有些颤抖,他抚住了唐铬的腰,令他更深得埋入自己的怀中:“怎么能这样说我?虽然那种事我当然是想的,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认真听你说的话……你的话语里,不是想要离开,就是对别人的偏爱,有时候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感觉你想离开,所以只有占有,才能略微填补我内心的恐慌。”   这好像是第一次,克罗赛尔如此认真地对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唐铬太容易心软,仅仅是这样他便原谅了克罗赛尔,他的嘴太笨,无力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他只是回过头,一下接一下地亲吻着克罗赛尔的唇角,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安慰,“对不起……你本应该……”   克罗赛尔回吻着他,将舌尖探入了他的口腔,只在亲密的间隙对唐铬说:“不要道歉,我本就应该永远跟你在一起。”   熄灭的火苗再度被点燃,唐铬回过头,凝视着克罗赛尔的眼睛,认真道:“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说的……”   克罗赛尔没有口头回答他的问题,而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表示他会考虑。   跟克罗赛尔在一起的时间,唐铬总是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因为云雷之塔内部的光线完全由克罗赛尔调控,而克罗赛尔又总是带着他去做一些只有晚上才会做的事情……   沉沉睡去的时候,唐铬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要亏空了,一想到第二天他还得打起精神来应对同样热情的斐伽洛,他的脸色便又更苍白了几分,他忍不住向克罗赛尔申请了“假期”,表示接下来的几天,他要好好思考如何应对比列的事,没想到克罗赛尔挑了挑眉,十分轻易地便答应了。   “不过需要告诉你的是,”克罗赛尔眸子微黯,一提到火龙人,他便不再会有好脸色,“我们绝不可能放任你和火龙人单独相处,所以就算你是单独前往,我们也会在远处随时注意着这里的动向。”   说着,克罗赛尔在唐铬的眉间留下一吻,“这是我为你烙下的印记。”   这样……也算是得到同意了吧。   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唐铬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当他醒来的时候,房间内只剩下他自己,床头留有克罗赛尔和斐伽洛的纸条,克罗赛尔所表达的意思是,他先走了,情况他也已经跟斐伽洛交代过了,“下次再与你共处一室,还要好久好久,如果你愿意,就请点点你的眉心,告诉我你想我了。”   比起克罗赛尔的心满意足,斐伽洛就显得要暴躁许多,说着凭什么放假选在今天的这之类的话,“真是过分!我明明期待了这么久!”最后还气势汹汹地对唐铬说:“你下次一定要补偿我!”   唐铬一看见“补偿”两个字就觉得腿软,如果有时间,他或许也得跟斐伽洛好好商量一下关于“补偿”的事。 第164章 火·刀   第一次假期,唐铬得以只身一人走出政院,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不被那几双眼睛凝视着,但这种“孤身一人”的机会,他能预感到以后只会是越来越少的。   自己的这幅身体……已经不如最初时那般强壮健硕,虽然不至于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但想要如曾经那般自由地跑跳,或许还得锻炼相当一段时间。   政院距离桥西,有相当一段距离,唐铬原先还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回去,可现在,刚离开政院不久他就感到疲惫了,于是他不得不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他缓缓驶向去往政院的路。   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还存有对过往的那么一丝怀念,进入桥西的时候,唐铬专程令马车绕行到了强法者去。   距离云雷之塔越近,天空便愈是笼罩着重重叠叠的乌云,望着那交织在天际的闪电,唐铬第一次对克罗赛尔的力量有如此清晰的认知。   按理来说,其实昨天晚上他便已经可以说是抵达至云雷之塔内部,但或许是因为自始至终都没有从第三视角望见自己熟悉的这栋建筑,所以对于这个地方,唐铬还是能够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新奇。   “如果想我了,可以随时来拜访我的,只要是你来,我便一直都在。”细微的电流酥酥麻麻地,刺激在唐铬的耳廓,瞬间,唐铬的半张脸乃至耳廓都背涨红,不光是因为自己时时刻刻被人感知着的羞恼,还有窥视被抓包的窘迫。   “为什么不来?”分明刚刚才同同克罗赛尔分离,但此刻,那人却好像仍旧坐在自己身边似的,“老实说,有点失望。”   “我……只是路过。”略微拔高声音,唐铬这样说,“路过看看,你住的地方,不过为什么,感觉雷电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了?”   “或许是帕恩之石的原因吧,你回来之后,它便源源不断地将力量输送给我,”克罗赛尔的声音仿佛含有笑意,“这样我就能更好地为迦南输送自然之力,不是么?”   为迦南?一时间唐铬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没想到克罗赛尔竟然会有这样的觉悟。   唐铬心下暗惊,而此时此刻,马车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云雷之塔,只奔向了桥西的最深处。   望着路边盛开的费法之花,唐铬想,自己是应当谢谢克罗赛尔的。   他何尝不知道人类曾对紫色祭司带来了怎样了伤害?最初相识的时候,他不解于克罗赛尔对人类的淡漠,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在克罗赛尔的心中,所有同人类有关的记忆其实都是不大美好的。   深知不能将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别人身上的道理,如今的唐铬本已打算接受他们四个始终不愿同人类和解的事实。   然而此刻,克罗赛尔竟然说,他愿意为了迦南,为了人类,贡献自己的自然之力?在惊喜之余,唐铬的嘴角也不免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他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克罗赛尔打从心底里认同了人类的存在,实际上在如今的他看来,无论克罗赛尔是为了取悦什么人也好,还为了维护盖提亚大陆的稳定也罢,自己都应当代表人类,向克罗赛尔致以最真挚的感谢与问候。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唐铬试问自己,会不会再摘下那朵名为费法的花,送到克罗赛尔的面前。   唐铬想,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因为那是最诚挚、最无知的自己,向克罗赛尔做出,最不掺杂其他目的的叙述,那是最真诚的告白,也是在千百年的等待中,克罗赛尔所应得的。   马车在桥西内部疾驰,很快,它跨过强法者区,来到了临近桥西中部的地方,这里……唐铬轻轻揭开车帘,望见了屹立在近心之湖四周的屏障,一时间思绪微动,他抬手令车夫停下马车,将车费递到车夫的掌心,唐铬跳下车去,接下来的路,他打算自己走。   行路人依旧会默契十足地主动绕开近心湖,因为那里水之自然力充沛,常人难以靠近。   轻车熟路地绕开守林人的目光,唐铬的脚步再度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这里,就是自己同斐伽洛初遇的地方。   微风拂过清澈的湖面,唐铬仿佛再次闻见了,这世间最澄澈之水的味道。   这里曾是斐伽洛为了逃避霍华德家族的管制所设立的避难所,虽然或许如今斐伽洛已经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但对唐铬来说……   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唐铬将自己的下巴放在蜷缩而起的膝盖上,他凝视着眼前的一片蔚蓝,仿佛凝视着斐伽洛如水般澄澈的眼眸。   “想我了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出现在你面前任何一片水域中。”斐伽洛的声音仿佛含有笑意,似乎从唐铬踏足近心湖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便无时无刻不注视着这片湿地。   “你现在已经是迦南的掌权人了,应该很忙的。”不愿让斐伽洛将过多的精力分给自己,唐铬希望斐伽洛如今是掌管迦南各项事务的大人物,“你的精力,应该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可是对于你,我总会不由自主多费些神的。”斐伽洛的声音中不乏埋怨,但与此同时,又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显然,对于唐铬愿意只身跑到近心湖这件事,斐伽洛是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的,“原来你还记着这里,我以为……”   “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那时候阿瑞斯还在我身边,现在却……”唐铬下意识地回望,没有在身边看见爱刀的踪影,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失落。   “哦,那把刀啊。”斐伽洛做沉思状,“现在应该在火龙人的手上吧,他藏得很紧,我们想拿都拿不到呢。”   这样么?看来或许有必要就此事找比列好好谈谈了,如果能令比列消气,那么……一把刀的牺牲或许是值得的……想着,唐铬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诚然,对于阿瑞斯,他内心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本能地明白,有些事物,是不能随便拿来做交易的。   在近心湖四周徘徊了许久,最终因为听见了不远处守卫的呼喝,唐铬不得不离开了。   要不是他极力劝阻,斐伽洛或许会直接现身,叫那些守卫好好呆在外面不准打扰唐铬回忆往昔不可。   “多在湖边呆一会儿都不肯呢?难道跟我在一起就像工作,你应都不愿意应付一下吗?”斐伽洛的声音带着些埋怨,“期待了这么久,才能和你在一起一天,但是你却说要休假,还说什么都不愿意见我……我不管,你要补偿我。”   斐伽洛的声音仿佛受尽了委屈,于是唐铬也只能叹着气,什么要求也他都答应,直到最后斐伽洛提出以后要在近心湖做一回那种事,他才终于忍无可忍了:“天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站起身向远离湖泊的方向走去,唐铬简直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斐伽洛却仿佛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只是嘀咕着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都没有精力顾及我”这之类的话,显然内心的计较只多不少。   罢了,人以后见了面可以慢慢哄。离开近心湖,走在校园内部的路上,唐铬只得无奈地这样想道。   这次唐铬的归来,与前不久的那次,心境已是全然不同。   他是如此明显地感受到了桥西的变化,学生们正成长着,老师的身边也开始逐渐出现新的面孔,先前听说桥西已经扩招了不少如黑那般来自于迦南边境的学生,就连体术与武器识别的课程,也在逐渐展开并欣欣向荣地发展,唐铬心中久违地产生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如今就算桥西没有自己,也依旧能够逐渐往正确的方向发展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好事呢?   唐铬没有再度拜访黑的教室,他只是来到了靶场,那个曾经自己的班级与莱耶的学生一同练习射箭的地方。   课程约摸刚刚过去,器材摆放在一侧,还没来得及收拾打理,于是唐铬上前,取下了一张弓和一支箭,决定温习一下莱耶先前教给自己的射术。   第一箭果不其然射歪了,唐铬看着脱靶的箭矢,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是莱耶,就算很多年不碰弓箭,也依旧能够做到百步穿杨、一发击中吧。   沉下肩膀,抬起手肘,心怀不甘的唐铬再度摆好了姿势——再射一次,他就不信这样他还是不能射出一个相对较好的结果。   唐铬闭上一只眼,或许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许久没用力拉开弓弦的他,手臂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地上丛生而出的藤蔓,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爬到唐铬的身边,稳住他的身形的:“姿势很标准,只是力气不太够……看来长时间的休眠,还是对你的身体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是,以后是应该勤加练习了。”唐铬一面小心应答着,一面放开弓弦,箭矢破空而出,“嗖”的一声,箭矢停留在了靶的正中心,红色的那一点处。   “其实没忘,只是身体有些生疏了……”虽是隔着衣料,但被藤蔓操控着,唐铬却还是有一种自己正被莱耶揽在怀里的错觉,“就像是你的身体暂时还没有接纳我,但是灵魂已经明白,你是我的夫人了。”   “能想着跑到这里来回忆我,我真的很高兴。”莱耶的声音伴随着藤蔓的抚弄,唐铬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酥麻起来,“虽然是最后一名,但在回忆他们的时候,也不忘了带上我,或许我应该是庆幸……乃至感谢的。”   “……你不高兴了么?”虽然唐铬并不算聪明,但最基本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莱耶也不遮掩,索性直接道:“身为三个人之中最后一个被想起的家伙,我想我是有资格感到烦闷的。”   竟然会这样想……一面庆幸莱耶愿意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自己听,又不免觉得有些头疼,他只解释着自己此次拜访的顺序与所谓“心中的重要程度无关”,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伶牙俐齿的莱耶所胁迫,答应了好一些不平等的要求。   真是够了……这离开他们的一天,根本就同呆在他们四个身边没什么区别。   等唐铬好不容易逃离了靶场,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因为现在脑子很乱,唐铬只是凭借本能向前走着,等他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经本能般地回到了自己原先寝室所在的那处。   “真是凑巧啊。”学生都去上学了,在万籁俱寂的大厅中,唐铬望见了张着翅膀、从天而降的比列,“还以为你会被那家伙弄得爬不起床,以至于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望着比列拎在手中的黑色金属大刀,唐铬的脸色终于罕见地严正起来,“比列,你手里的那把刀是我的,阿瑞斯。” 第165章 火·艳巷   阿瑞斯在唐铬心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看着它被比列拿在手里,唐铬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愤怒,虽然他一早便想好了要用阿瑞斯来换取比列的息怒,但设想归设想,现实归现实,阿瑞斯之刀同他的羁绊是那样深切,他终究还是无法轻易说服自己就那样放手,将它送给一个同自己相互仇视的人。   然而此刻的比列却好像嫌招惹唐铬不够,他颠了颠手中的刀具,嘴角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我当然知道它是你的,这还用你说?但现在它在我手里,当然就归我管了。”   这该死的家伙!唐铬上前便要抢夺比列手中的阿瑞斯,然而比列却扇动翅膀,硬生生将唐铬的脚步逼退。   “不是说了,三天后再来跟我说话么?我可是很守信的,不像某些人,出尔反尔,招摇撞骗。”   比列这家伙,说得难道是自己么?唐铬简直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倒打一耙的本领竟还能练得如此炉火纯青,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在比列的面前辩解什么,他只是面色凝重地蹙起眉,想要通过自己的话语让比列明白些什么:“刀,你想要可以拿走,从此以后我们就两清,迦南不欠你什么,我也……”   唐铬话音未落,便被比列失控的狂笑声给生生止住了话头:“两清?不不不,在我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有两清……你知道今天我拿这把刀是为了什么吗?”   比列张着翅膀,飞到唐铬的上空,以至于唐铬只能抬头仰望着他,而他也摆出一副神明体恤人民的慈爱模样,微眯起眼睛,继续补充道:“我呀,是打算将它溶掉,锻造出两把刀,一把用来杀他们三个,还有一把……”   “住嘴!”再也忍无可忍,唐铬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话语竟然会出自于曾经为人类而战的贝利亚尔将军、如今的比列之口。   而比列却好像永远只嫌招惹他不够,竟抬手扮了个鬼脸便张开翅膀,不急不缓地向桥西的另一端飞去。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唐铬攥紧拳头,心中微恼,比列大可以直接振翅,一眨眼便飞到自己够不着的地方,而此刻,比列飞了一段距离后,竟悬停在空中,回过头直盯着唐铬瞧,就差直接将“你过来啊”这几个字写到了脸上。   唐铬暗骂一声,这显而易见的逗弄,他本不应该接茬,但他确有很多话想要对比列说,他也无法忍受比列对待阿瑞斯那轻佻的态度,万一……万一那家伙真的将阿瑞斯熔了……   于是唐铬拖着病愈后不算健康的身体,迈步向比列跑去。   “你停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比列挑了挑眉,眼见唐铬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他便再度轻轻蹬地,缓缓向距离更远的地方飞去。   被耍了,肯定是被这家伙耍了……一瞬间唐铬觉得自己很蠢,因为比列的表情已经逐渐从冷漠变为了玩味,他似乎对于唐铬此刻的狼狈感到十分得意,或许内心深处,他就是喜欢看着唐铬那么努力追着自己的模样。   “你别太过分了!”   “你现在的力气已经大不如以往了啊。”黑发的青年寒湿满身,微张的嘴唇轻轻喘着气,甚至还能看,自双唇内轻微突出的舌头。   此刻已经离开了桥西,抵达到了迦南中部,唐铬再也忍受不了比列玩味的眼神,他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一种侵犯,于是攥紧了拳头,因为疲惫而有些神志不清的他终于问出了内心深处一直想问的问题:“那些,是真的吗?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吗?”   比列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明白唐铬话里的意思,他只是将阿瑞斯抗到了肩上,半笑不笑地盯住唐铬,“趁我现在还有精力多陪你玩一段时间,劝你不要说那些让我不开心的话。”   不行,这样完全就是像狗一样被他溜着,眼看比列张开翅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唐铬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扭头便走进一处马鹏,当即租赁了一匹棕褐色的小马,赶在比列离开他的视野之前,追了上去。   对于唐铬租赁马匹的行为,比列显然感到十分失望,“为什么要骑马?凭借自己的力量不好吗?”   这家伙说得是什么屁话!闭了闭眼,唐铬忍无可忍地拿了一块石子狠狠掷了上去。   比列云淡风轻地闪开身形,化解了唐铬的攻击,下一刻他转过身,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飞去。   迦南的居民们,仿佛都看不见飞在上空的比列的身影,这家伙大约是施展了什么奇特的魔法以屏蔽了周围人的视线。   意识到这一点的唐铬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傻,故而放弃了冲着天空大喊大叫的想法,他只是闷头赶着路,发誓如果比列敢拿着他的刀去铁匠铺,他就敢当街跟比列打起来。   就这样憋气着气窝着火,就这样唐铬不知追了多久,直到夕阳的余晖打在了唐铬的身上,他才迟迟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休假时间就这样浪费在了该死的火龙人比列的身上。   比列似乎对于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乐此不疲,他从不刻意甩开唐铬,而总是欣赏一般,站在更高的地方,饶有兴致地盯着满身是汗的唐铬直瞧。   夜幕降临,迦南内部的明灯也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路上的行人开始变得比白天还要多。   望着不远处坐在房顶上的比列,唐铬看向四周,忽然觉得这地方自己似曾相识,好像曾经也来过似的。   一开始唐铬还没有想起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直到他听见了一阵阵专属于女子的笑声,才猛然间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   ——艳巷,这种时候比列这家伙竟然还想着这种事?   望着周遭一张张笑靥如花的美人脸,唐铬颇有些脸红心跳,在他看来,女孩子的笑容是极为美好、是最值得被珍惜的事物,同为男人,他一点也不奇怪比列会喜欢这个地方。   不过,一想到梦境中比列的所作所为,唐铬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在那里,迦南内的一切事物都被毁于一旦,不光是水木雷,还有眼前这……美好的一切。   眼睁睁看着比列飞入了一家店的二楼的窗棂,唐铬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这家伙,对这方面的需求究竟是有多频繁啊?不光来找姑娘们,甚至还想跟自己……   来到那家店门口,唐铬不由分说地就要往里闯,那些姑娘们自然不会拦着他,只是一左一右地挽住了他的手。   温香软玉在侧,宛若一阵轻柔的纱,顿时间扑灭了唐铬心头的火,他于是软了态度,告诉姐姐们自己想去楼上找那个红发的客人,自己是他的朋友。   “哦,阿列啊,那可不行,他可是被我们的头牌姐姐招待着,我们不敢去打扰他们。”   该死的!比列这家伙!唐铬一身火气无处使,正在他想对策之际,他已经被一个姑娘按着坐到了贵宾席上,“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呢。”姑娘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唐铬一个激灵,站起身,语气颇有几分无措,“没有,就是前阵子一直躺着,现在慢慢恢复了,那个……我在外面等他吧,我先走了。”   来艳巷的男人向来不会是什么好货,眼前这位,倒是罕见地纯情,一看就知道经验不足。衣衫半解的姑娘想着,一抬手便攥住了唐铬的衣袖:“弟弟,你别走呀,你要是走了,我会被我的姐妹们笑话的。”   那……那怎么办?唐铬不愿让姑娘为难,静默片刻,他将扑过来的姑娘推开,道出了自己刚想到的对策:“不如这样吧,我就在你这等我那位……朋友,钱也照样付给你,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真是个小呆瓜,姑娘想着,本欲再度使出自己最擅长的缠人话术,怎料下一刻,她的手腕便被床上的丝布缠住,眼前的黑发青年道了声抱歉,便将她固定在了身后这把椅子中。   “对不起,这也是为了你好。”水木雷三人,无一不是好惹的主,唐铬不愿眼前的姑娘因为自己而受到迁怒,便不得不出此下策,“……能不能告诉我,有关你知道的,所有比列的事。”   这样,也不算是无话可说吧。唐铬找了这么个话题,只希望接下来等待的时间不要太长。   姑娘约摸也看出了唐铬并没有那个意思,倒也不再勉强,她于是跟唐铬聊了许多有关比列的话题。   原来,店里的姑娘们都知道,比列是不会变老的,“我十三岁,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见过他,但现在我已经二十三了,十年过去,他还是原来的模样。”   “他出手很大方,来这里多是为了歇息,绝大部分时候并不会对我们做些什么,他好像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所以我总觉得,他很其实很寂寞。”   “我们其实都很想跟他多说说话,但有时候,就连头牌的小姐都会被他赶出房间,其实有时候我们都在想,如果能跟这样一个英俊而又神秘的男子在一起,哪怕一晚,也是值得。”   从没想到在姑娘们眼中,比列竟然是这样一副形象,闻着空气中香粉的味道,唐铬倚在床边上,通过姑娘对比列的叙述,缓慢地将另一面的他,还原在脑海中。   “你看上去太累了,休息休息……”姑娘的声音在他的思绪中逐渐飘远了。   恍然间,唐铬好像又做了一个关于比列的梦。   梦里,他倒像是成为了楼中的姑娘,而比列推门而入,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十分温柔地,将他揽入怀中。 第166章 火·梦境   恍惚间,唐铬“醒”了过来。   其实说“醒”并不太准确,望着眼前血红一片的天色,唐铬明白,自己又来到了这个极为真实的“梦境”之中。   一时间,他头痛欲裂,他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前所看到的那一切,究竟自己对于往昔的回忆,还是方才发生的真实。   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唐铬回过神,感受着酸麻的臂膀,有力的肌肉,是他的身体重新恢复到了巅峰状态的证明。   可他又分明记得,在刚回到新迦南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休眠,虚弱了好长一段时间。   身体是如何重新恢复健康,唐铬的脑海中像是留有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   而比列……唐铬望向四周,并没有看见比列的身影,他知道比列是去找食物去了,偶尔会有信徒来上供,但大多数时候比列都是瞧不上那些粗糙的食物的,那家伙偶尔会照顾到唐铬的口味,出门时会专程带点儿他喜欢的东西回来,这点还是令唐铬感到有几分意外的。   但今天,似乎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唐铬撑起自己的身子,比列不在身边的事实令他感到一阵欣喜,勉力忽视掉自己的头痛,他明白现在是绝佳的机会,因为平时就算出门觅食,比列也总是会带上自己的。   唐铬站起身,在荒无一人的原野上四处找寻着什么,是什么呢?唐铬有些想不起来了,但是那时候的他似乎目的十分明确。   不久后,他在一片空地上驻足,这里看起来跟普通的地面没什么不同,但下一刻唐铬便蹲下身,拾起一旁的木棍,辅助着开始挖掘起眼下的土地来。   本以为下方掩藏的是什么珍贵的宝物,谜底揭晓的那一刻,唐铬不免有些失望,除了一把简易的石刀,其余他什么也没看见。   捡起石刀,拿在手上细细观察,唐铬发现这把石刀刀刃锋利,头部也十分尖锐,看上起像是被人精心打磨过的。   将石刀放入兜中,唐铬站起身,开始朝不远处屹立着的那座火山走去。   恍惚间,唐铬好像记得比列说过,这座火山差不多已经完全休眠了。   脚步十分沉重,后方的不适令唐铬蹙紧了眉头,一瞬间,属于曾经的记忆恍恍惚惚地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或许是因为过于痛苦,或许是因为想要逃避,克罗赛尔的死、斐伽洛的死、莱耶的死,乃至黑的死,一直以来都是唐铬所不愿面对的,为了强迫自己继续同比列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唐铬总是宁愿忘记那些残忍而痛苦的记忆,只在离开比列后,那些记忆才会如同计时的沙漏般,一点点被记起。   比列犯下了滔天的罪孽,他同魔神做了交易,将最重要的东西交出,以换取足以摧毁掉整个迦南的力量。   而唐铬,在明知胜率渺茫的情况下,还是奋不顾身地决定同比列战斗到底。   魔神的力量太过强大,看着克罗赛尔他们接二连三地落败,在痛苦中,唐铬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但谁知在最后一刻,比列却独独令他苟活。   龙人在他身上施加了诅咒,令他不得自残、自杀,令他成为了自己的娈宠。   在尸山血海中,唐铬的身躯被前后反复摇晃着,那时的他近乎已经成为了比列手中的工具,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自主能力的奴仆。   如果说,就这样逃避着,一直等到世界的终焉,或许也并无不可,相当一段时间,唐铬沉浸在失去一切的悲伤中,自暴自弃地这样想着。   可他总是想起他们的曾经,想到原本,迦南的人民拥有那样快乐的生活。   是他负了比列,才导致了如今的后果,不是么?唐铬试图独自一人揽下一切罪责,但他却发现这罪孽过于深重,令他难以独自一人承担。   不,不是他的错,无论自己曾做了什么,都不是比列做出这样罪无可恕的事情的理由!   哦,是,那时候的自己才暗暗开始下定决心,要夺回原本健康的体魄,终于,唐铬想起这件事了。   对于他的“重新振作”,比列显得极为高兴,因为那样他的身体才能被他更好地使用,所以偶尔,他甚至会作为唐铬的陪练,让唐铬在同强者的对决中,一点点进步。   比列对唐铬,说得上纵容,也说得上宠溺,只要唐铬想要,他总是能为唐铬带来许多花里胡哨的好东西。   但唯独,他不会允许唐铬再度触碰爱刀——阿瑞斯。   如今的阿瑞斯被比列攥在手中,它成为了比列独裁道路上最为锋利的刑具,它的刀刃上沾染过无数无辜者的血泪,也聆听过太多绝望者的悲歌。   如果阿瑞斯拥有灵魂,那么唐铬一定能看见它流下的泪珠。   而身为它曾经的主人,唐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   费尽全身的力气,唐铬才终于爬上了那座沉寂的火山,他知道,这座火山内,藏有比列所收藏的各类宝物。   昨晚做那事的时候,他扯下了比列的一根头发,加上他身上所留存的、属于比列的气息,设立在外的屏障并没有成功挡住唐铬的脚步。   望着这一屋杂乱无章的金银器物,屏息凝神,下一刻,唐铬开始不顾一切地翻找起那个他所想要的事务。   具体是想要什么呢?唐铬不知道,也或许是不记得了,但这幅身体会帮他提前找到答案,就算周遭的环境十分炙热,他也仍然得不顾一切地,找到那个事物。   帕恩之石。   梦境中的自己手里拿着那样东西,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此刻它看起来跟最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区别,但唐铬相信,只要有它,就一定有重来一次、将一切重新洗牌的机会!   唐铬将帕恩之石揣进了裤包中,然而下一刻,比列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冷不丁地响起:“那已经是个废物了,你拿着它,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那一刻,说是“毛骨悚然”也丝毫不为过。   唐铬回过头,凝视着比列的眼睛,此刻的他对于比列好像已然产生了一种天然的惧怕,随着比列的脚步越走越近,他的腿也随之软了下来。   “我说你这几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在做这个打算。”一把扯过唐铬的手腕,比列将他狠狠拉向自己,微眯起的眼睛,表达了他对唐铬的轻蔑:“你果然是有够笨的,我不过刻意出去一下而已,你就毫无警惕地去做了。”   “你以为你还能像以前一样逃离这个时空吗?别做梦了!这个破石头的力量已经被我吸干,炼淬到了我的骨血之中,再不可能拥有曾经的能力了;至于这座火山……”比列看向四周的一切,像是觉得好笑一般,低声对唐铬说:“你恐怕还不知道,现在它已经比盖提亚大陆的绝大多数地方要凉快了。”   “你胡说!”唐铬不敢相信,长时间被比列监禁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其他的地域,他不敢相信比列说得都是真的。   “如今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大概很陌生吧?毕竟我一直以来,都把你放在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比列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或许我该让你看看,其他的人类如今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说着,他拦腰将唐铬抱住,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往洞穴的外面拖。   唐铬开始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他嘴里诉说着咒骂比列的话语,他每说一句,比列攥住他的力道便更大一分,直至最终,他被比列狠狠掼在火山内部的沿壁上。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干死你?”   唐铬咬牙,齿间仿佛渗出了丝丝血迹,“你个畜生,死不足惜!”   “你想让我死?可以,反正我早就活够了。”他将唐铬的衣裤扯得稀碎,那把被唐铬偷偷放在身上的石刀,就那样落入到了比列的手中。   “你是打算用它来杀了我吧?来啊,来杀啊!在我靠近你的时候你就应该动手的,来吧,万一我的血液让这块石头重新获得力量了也说不定呢?来吧,动手吧。”比列的力气足够大,尖锐的石刀割破了他胸前的衣物、刺破他的血肉,令他的身体开始汩汩流出鲜血来。   唐铬瞪视着比列,他恨比列,也恨他自己,为什么看见眼前的景象,还是会感到伤心难过。   比列缓缓握住唐铬的手,令他稳稳抓牢了石刀的刀柄,“来吧,杀了我。”他笑着,还是那样痞气,像是对一切都不在乎,“每天看见你这么痛苦,其实我也早就活够了,硬要说为什么还流着,大概就是对这个只剩下你我的世界,还存有一丝眷恋吧。”   “放开。”唐铬蹙起眉,他听见自己这样对比列说。   比列的确放开了,他不光放开了唐铬握住石刃的手,还收起了自己自己的龙翅。   火山内壁陡峭,洞穴口的峭壁下,是数千丈的深渊。   这一刻,唐铬长大了眼睛,他看着比列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身躯,近乎本能地,伸手抓过去。   可最终,他只摸到了比列飘飞的衣料。   比列这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唐铬的身躯微微颤抖,他本应当转身离去,不再去管比列的死活,但下一刻,他却忽然觉得,没有了比列,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唯一意义,也没有了。   他当初抱着赴死的心态,打算同比列战斗,但比列却令他背上了赎罪的枷锁,令他苟活。   既然禁锢在他身上的法阵,会随着比列的消散而一同逝去。   那么为什么不紧随比列之后,从容赴死呢?   如果在生命的尽头,你也依然怪罪着我。   那么就将我,连同整个迦南都赔给你,这样足够了么?   …………   ……   …   终究,他们的视线在无声的坠落中遥遥相撞了。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拉得极为漫长。   比列看着唐铬,目光是那样孤傲、戏谑、凉薄。   仍旧是唐铬最为熟悉的模样。   缓缓地,唐铬闭上了双眼。   但下一刻,他却听见了呼啸而起的风声。   那是龙翼展开时所产生的风压,它将唐铬吹拂着,停滞在了空中。   “抱歉,欺骗了你。”温暖的臂弯包裹着唐铬连带着比列的声音,吹入唐铬的耳中。   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唐铬竟发现,他金色的眼眸竟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比列撕开了自己的伤口,血液淋漓着,倾泻而出,他抓着唐铬的手,向自己的胸腔探去。   “真正的帕恩之石,在这里。”   手指抚摸到了那跳动的脏器,意识到那是什么的唐铬本能般想要挣扎,却因汹涌而出的鲜血,而选择了安静。   唐铬看见,比列的心脏,正如帕恩之石那般,闪烁着耀目的红光。   “这块石头,延续了我的生命。”   “我用我的生命,和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物,透支了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我摧毁了一切,包括我自己,跟魔神交易,本来就该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可当我真正一无所有的时候,却又忽然十分好奇,跟你在一起的光景。”   “这块石头滚落到了我的身边,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有时候我不禁想,如果叫你知道跟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的人其实是一具尸体,你的脸上又会摆出一副怎样的表情。”   “我干过很多混账事儿,其中最不后悔的,就是彻底地、独自占有你。”   “但偶尔,我也会想,哪怕仅仅只是选择我一次呢?”   ……   红光笼罩天地的那一刻,唐铬的记忆,开始从脑海中抽离。   或许失去有关这一切的回忆,便是这逆天改命的行为所需要付出的唯一代价吧。   终究,那株放于二人住处的殷红色花朵,成为龙人未能说出口的秘密。   终究,黑发青年也再没有机会道出一句回应的话语。 第167章 火·回到   唐铬睁开眼睛,再度被“惊醒”。   恍惚间,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方才睡梦中的那一幕,就好像曾活生生发生在他面前那般,明确又清晰。   眼前这……是哪?   兀地坐起身,唐铬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竟同“梦境”中那样相似、熟悉。   空气是炙热的,远远地,唐铬听见了火山岩浆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他意识到这时候火山还没有被“熄灭”,所以此刻的时间,应当是他所熟悉的、一切坏事都还没来得及发生的那个迦南没错。   凹凸不平的洞壁内,诸多价值不菲的宝藏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各处,这个地方,唐铬说不上熟悉,却也算得印象深刻,这里……是比列的洞窟么?这样算来,自己应当也算是第三次拜访这块宝地了,前两次唐铬都有印象,只是这第三次……将手放于额头,唐铬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艳巷后面的那个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脚步声就是这个时候从外面传来的。   唐铬回头,正望见了自洞口阔步走来的红发青年——比列。   “醒了?”似乎对他的清醒并不感到意外,比列抬手,随意朝唐铬抛掷了一个什么东西,唐铬慌忙接住后,才惊觉这玩意有点烫手,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块刚烤好的肉。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比列的一举一动,确认来者并非梦境中那个几近癫狂的比列,唐铬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我怎么到这儿来的?”唐铬还算冷静,只将那肉块捧在手中,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块实在算不上美观的食物。   比列刚开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才说:“跑到那种店里,也不怕某些人会兴师问罪?”   哪些人?你么?“我是跟着你去的。”刚从梦中醒来,唐铬对比列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导致了那样的后果,但他怎么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尚且还能同自己正常沟通交流的比列,竟然能够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你之前可不会跟着跟着,跑到女人的房间里去。”比列嗤笑一声,一颗石子就那样“啪”的一下被弹到了唐铬的脑门儿上,生疼。   该死的家伙,唐铬蹙眉,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抬眸瞪住比列,而比列却在同他对视后三秒钟,默不作声地别开了视线。   “你要做那种事,我总不好打扰。”   “我做什么事?是你跟那几个家伙做的那些事么?”比列开口,语气中不乏嘲讽。   唐铬垂眸,不再去看比列的眼睛,其实他一直都不明白,自己在比列心目中,究竟算是什么,如果是像那些姑娘一般,只发泄需求的存在,那这人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要求那样许多?而如果是爱慕之情,他又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多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这么令人感到不安的话语?   或许是比列对他的感情太复杂了,也或许是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比列究竟想要什么。   被比列的话语噎了片刻,唐铬的眉头肉眼可见地抖了抖,“如果你不喜欢,可以选择不去感知,不去看。”   “那我做不到。”比列回过头,看向唐铬的表情令唐铬有些不舒服,“你叫的时候声音那么好听,叫人不想错过。”   “闭嘴。”   “现在倒是知道害羞了,他们想上你的时候,你可是从来没有表达过拒绝。”   比列句句带刺,句句带着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怨怼,只要自己一开始同比利对话,话题便不可避免地被扯到关乎于其他几人的事情上,仿佛铁了心,想叫唐铬难堪。   对此,唐铬无法接受,他曾不止一次的思考,难道是自己将比列变成这幅浑身带刺的别扭模样的吗?   这一次,唐铬罕有地放软了语气,他终究未能忘记在梦境的最后一刻,比列道出的那句,罕有的软话。   “是,我不懂得拒绝,所以你恨我么?恨我没有拒绝他们,还是恨我只会拒绝你?”平静地凝望着比列,唐铬终于开始真正审视自己的内心,他不期望比列能够跟他感同身受,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是比列,就一定不会原谅总是见异思迁的自己。   显然没有料到唐铬会这么说,一瞬间,比列觉得唐铬更加可恶了,他抬手,将阿瑞斯重重地抵在唐铬的下巴上,那已被重新开刃的刀尖,只需微微用力便能轻而易举地割破唐铬的喉咙,但面对这样的威胁,唐铬却显得格外平静,“比列,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能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这是第一次,唐铬主动问及比列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他不确定比列会不会向他表达,如今他唯一确定的,是比列那尖锐的言辞下,藏着的是一颗言不由衷的火热心灵。   在半晌的静默后,终于,比列开口了,他先是嗤笑一声,紧接着不紧不慢地用刀刃,缓慢地在唐铬的脖子上留下一条鲜红的血迹:“我没什么想法,我想的只是怎么惩罚你,怎么让你感到后悔罢了。”   这样吗?唐铬坐在地上,抬起下巴,漆黑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比列,“既然如此,那你便惩罚吧。”惩罚这唯一一个曾经负过你的人就够了,想着,唐铬闭上了眼,如果下一刻比列就动手,那么这个结局,总归也不算太坏。   “三天过去,这就是你给出的回答吗?”微微眯了眯眼睛,比列的语气中,藏着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躁。   原来这三天已经过去了啊,唐铬怔了怔,他没想到自己自睡去后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这来之不易的假期啊……该死的!   “我一直昏迷着,几乎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唐铬摊手,表现出无奈,而比列却是微眯起眼睛,仿佛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不过,难道你真的对我的回答抱有任何期望么?我以为你带我出城,就只是为了处决我罢了。”   “你要这么认为,其实也没有错,毕竟你们几个齐聚一堂,擅自商讨我未来命运走向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一个让你们所有人都感到痛苦的方法。那就是杀了你,或者说,让你感到生不如死。”   果然是这样吗?一时间,唐铬颇有些绝望,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真正地阻止比列,这家伙对自己、对其他几个人的恨,深切得毋庸置疑。   下一刻,唐铬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直起身子,虽然这使得脖子上的刀刃更深地割裂了他的皮肤,但他还是坚定不移地膝行着,向比列走去。   比列眉头一皱,膝行着上前:“你干什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割裂唐铬的喉咙算了,他本应该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可他的身体却并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动作。   “咚”的一声,那把名为阿瑞斯的大刀被沉重地放于地面,比列俯视着膝行到自己身边,敛下眸子的唐铬,比列的忽然感到浑身酸软,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意自唐铬所触碰的那处开始往上蔓延,“做……做什么?现在知道害怕吗?我告诉你,已经晚了?”   比列的体温高到吓人,唐铬深吸一口气,才勉力令自己抱住了比列的小腿,往常,他是绝对不会令自己做出这般近乎于摇尾乞怜的动作的,但他的嘴巴太笨,说不出令比列回心转意的话语,于是只能笨拙地,用动作,来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让我生不如死吧,”他说,“只要能让你满意,怎样都好。”只一样,不要再向其他其他人、向迦南下手。   同跪在自己面前的唐铬对视的那一瞬间,比列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腿软,抑制不了身体的颤抖,他抓住了唐铬的头发,缓缓地,蹲下身去。   “你有什么资格能说这些?”头发虽被拽着,但唐铬知道比列并没有用力,虽然被这样对待令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但他还是挺直着脊背,平静地同比列对视着。   该死!该死!该死!“你在他们几个面前,也是这么下贱么?”比列挑起唐铬的下巴,笑得有些自欺欺人,又有些冷酷。   “那你去问他们好了。”放弃抵抗的唐铬心如死灰,他歪了下脑袋,干脆令自己的脸埋在了比列的手掌之中。   真是贱!明明看起来那样笨拙甚至正直,但却又摆出这样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一时间比列气血上涌,他捧住了唐铬的脸,近乎不受控制地,咬了上去。   他先是咬了唐铬的鼻尖,后是脸颊,看着那上面不算深切的齿印记,比列粗重着呼吸,咬到了唐铬的嘴唇上。   牙关被很快打开,比列火热的长舌头挤入,他一边疯狂拽扯着唐铬的衣衫,一边用自己的手掌抚摸起唐铬的皮肤。   果然是变成这样吗?唐铬心中闪过一丝无奈,但想到梦境中比列决然的声音,他又放弃了一切抵抗的念头。   一吻毕了,唐铬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了,他不愿面对眼前的景象,只看向地面,半晌才抬眸,想起去观察比列的反应。   比列一直看着他,那锐利的目光,在与唐铬相互触碰的一瞬间挪开了,他嗤笑一声,“真不明白那几个家伙为什么对那么着迷……明明根本不怎么样。”说着,他抓住唐铬手臂的力道似乎更大了些,像是料到了唐铬会因此生气而挣脱。   “……”看着自己大开的前襟,唐铬差点气笑了,他攥住比列的手腕,半笑不笑地问:“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 第168章 全·多一个   许是唐铬眼中的揶揄过于明显,同他对视半晌,比列咬牙,露出不甘的神情,他一把拽过唐铬的衣领,抵住他的额头,咬牙切齿道:“没人教过你,接受惩罚的时候,别乱说话吗?”   胸口被狠狠揪住,唐铬眯起眼,痛叫出声,此时此刻他真想把比列骂个狗血淋头,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便听比列说:“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那三个废物还没有跑来救你?”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我不需要被人拯救……这是……我和你的事。”话虽是这么说着,但唐铬却经受着无与伦比的痛楚,他抓住了比列手腕,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一根根掰开了比列的手指,龙人得以撑开手掌,抚在他被折磨至深红的皮肉上。   比列的呼吸粗重起来,终于,他用蛮狠的力道讲唐铬的衣物撕了哥粉碎,他揽住唐铬的脊背,将他深深地拥入怀中。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听着比列有力的心跳,唐铬想,他跟比列的相拥是如此别扭,就好像对于彼此,他们一点也不满意,但却还是野蛮而有力地缠在了一起。   比列不说话了,就好像在自习感受这一刻的来之不易的亲密,他操控着唐铬的躯体,将他摆弄成了自己想要的姿势,而后他将自己的鼻息深深地埋入唐铬的颈间,贪婪地呼吸着。   “咚咚——咚咚——”唐铬好像能够听见比列的心跳,他甚至好像通过肌肤间的触碰,感受到了那皮肉之下脏器的跳动,比列的力气是那样大,就好像是要将他揉碎一般,在他的皮肤上留下阵阵的红痕,疼痛而炙热。   “原来,你也会摆出这样一副姿态。”比列嗤笑一声,抬眸,看向唐铬的眼神是那样尖锐而讽刺。   唐铬差点要被他气死,他不愿被对方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却又无法否定对方所认定的那个意图,于是他抬手抓住了火龙人的头发,寒声道:“要做就做,不必给自己找什么借口。”   下一刻,唐铬的身体被狠狠掼在了地面,火龙人的眼眸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那是压抑情绪的野兽即将理智决堤的证明。   你是否会好奇,那些脆弱可怜的小动物被野兽舔嗅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呢?唐铬想,如今他算是知道了,那种极度的恐惧,那种生怕对方贯穿自己喉咙的惶恐,那种即将被开膛破肚的绝望,此刻,在他的心中轮番上演。   事情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唐铬的心中闪过这样的疑惑,他不禁想,如果不是在那片满是红色、了无生机的梦境中看见了自己与比列最终的“结局”,那么他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么?   而一个更关键的问题是——就算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比列又是否仍旧会走上那条背负着罪孽的不归路?   唐铬觉得,自己痛得想死,不光是身体上的疼痛,心理上亦是如此,他看出了比列眼中的冷漠,那充满了审视的眼神,令他觉得很不自在。   所以说,他才从一开始就不想跟比列发生这种事啊!他不知道比列在想什么,更不确定自己做出的牺牲究竟会不会换来应有的结果。   “哭了。”炙热的手指拂去了他眼角的泪珠,比列垂眸,眼中无甚情绪地问:“既然一开始就不愿意,又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呢?是因为不想让我失控,为了保全他人,所以决定委曲求全吗?”   唐铬的身体僵硬的原地,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小丑:“……你知道?”   比列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只是略微眯起眼睛,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他缓缓开口,道出的剖白是那样讽刺,又是那样绝望。   “我不是傻子,通过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我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嗤笑一声,他的手缓缓抚向唐铬的脖颈,“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愿意为了他们,做到什么地步。”   果然……是白费力气么?一瞬间,唐铬的心中生出了绝望,他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火系会加剧比列心头的恨意,一时间他无地自容,支起残破的身子,他将比列的手放在自己不断渗出血液的脖颈上,“抱歉,被你看透了……如果你实在恨我的话,就杀了我好了。”   比列沉默着,但在唐铬的眼中,这份沉默更加重了自己此刻所做事情的罪孽深重,深吸一口气,唐铬伸手,揽住了比列的肩膀,宛若怀抱一个小孩一般,将他纳入怀中:“如果恨我能够让你好受一些,那么你就恨我好了,我曾辜负过你的信任,也将你欺骗、背叛,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也恨极了我自己吧……我太不了解你,总是被你口是心非的那些话语左右,没有好好分析过,你每一句话背后的缘由。”   “作为贝利亚尔将军的时候,你也曾那样努力地保护过迦南、保护过人类,是我让你对这座城市失望了,是我让你对人类失去了信心,我没有看见你的努力,我总是将你抛在身后,忘记你的感受……真的,对不起,我一直学不会,去爱这样特殊的你。”   真的,能将这一切都告诉比列吗?这些话与是否太过矫情,放在比列的身上,是不是又有些太过不合适了呢?其实就连唐铬自己都觉得惊讶,他竟然会跟比列说出这种话,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违背常理了。   就那样看着他,比列沉默了许久,许久。   那审视中略带探究的视线,令唐铬简直想就此化做一缕青烟,消失在比列的面前。   “学不会,去学就好了。”半晌,唐铬才听见比列低声道。   一时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此时比列也已然移开了视线,要不是他发红的耳廓出卖了自己此刻的心境,唐铬简直就要以为自己幻听了。   比列的意思是……他接受自己了吗?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再……一时间,唐铬不太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急切地看着比列的眼睛,“你是说,你的意思是……”   比列挑了挑眉,像是翻脸不认账了那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激动什么?”   虽然不太知道比列话中的含义,也不太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但唐铬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他执起比列的手,将它们紧紧包裹在自己手中,忍不住露出笑容:“好,我努努力。”   比列像是想要微笑的,但最终他却没有真正笑出来,而只是抿了抿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对唐铬道:“努力?我看你这辈子都是学不会的。”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不如艳巷里的姑娘们那般诱人可爱吗?唐铬不由冷笑,他在内心叱骂着比列的不知检点,面上自然也是不咸不淡地说:“可我永远都不会向姑娘们拜师的,阿列。”   比列身形一顿,他是第一次看见唐铬如此明显地表现出类似于醋意的情绪,他的心顿时间像是被猫抓过那般酥麻瘙痒,一把将唐铬揽入怀中,他的头揉在唐铬的黑发上:“原来你也会吃醋啊?不错,记你一个可爱。”   看这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唐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想推开比列的钳制,但比列蛮狠的力道却不容他有任何反抗,他只是随着比列的步伐向后跌去,而后颇为狼狈地,被比列环抱着,坐在石凳上。   “我没……等……”唐铬话还没说完,便被比列深深地吻住了,这回龙人的动作显得更为热烈、深切,甚至还用上了些许调情的手段。   唐铬觉得自己的理智要被这人的体温蒸发了,比列的一切都是那样炙热,就像是一团要将他点燃的烈火……   …………   ……   …   如果,比列没有说出那翻话语,唐铬觉得,这这件事勉强还是能被称为美好的。   “你觉得,那几个家伙看见你这幅模样,又会想什么呢?”龙人的语气是那样得意,甚至可以说是耀武扬威的。   “他们?怎么……”唐铬的身体尚且还酥麻着,此刻比列正掌控着他的动作,但他却已经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反抗了。   “怎么?不能被他们看见么?你们的每次……我都可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比列说着,就要继续破开唐铬的防御,再度深入腹地了。   “啪——”一个巴掌,冰冰凉凉地扇在了比列的脸颊上。   唐铬喘着粗气皱着眉,他承认自己是因为失去了理智才会这么做,下意识地他就想道歉,可比列根本不给他任何道歉的机会,他只是掐住他的腰,眯着眼睛谴责。   “你打我?是,你疼他们,所以只敢打我一个是吧?”   “啊啊啊啊,没有,不,不是……”   “你也不看看是谁一直在疼你忍你让你,跟着他们?你觉得你会有好果子吃么?”   难道跟着你就有了吗?   “叫老公。”   “呜……不……”   比列的巴掌不轻不重地扇打在了他的皮肉之上,语气中满含警告。   “叫老公!”   唐铬硬着脖子不肯叫出口,比列红着眼睛低声叱骂着,他是如此明显地感觉到了那些力量的迫近,但他太过贪恋此刻同心上人相拥的时刻,所以他不打算停下,也绝对不会放手。   你们不是认为,我就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吗?可事到如今,我却成为了他唯一一个自愿送到面前来的那个,他的主动他的注视他的哀求,都是我的,你们什么都不是。   唐铬的身体开始战栗起来,因为害怕,因为心虚。   他感受到了克罗赛尔、斐伽洛、莱耶的气息,他近乎能确定他们就在这火山的洞口,他多么想让比列停下,但比列有怎么可能听得见他的诉求。   “你终于还是接纳他了呢,瓦萨格。”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你,唐铬。”   “看来,对于再多一个人,你也并没有那么排斥。”   来自结界外的声音传入到唐铬的脑海中,这一刻,唐铬心中升起的,不止是羞恼,还有绝望。 第169章 全·接受   克罗赛尔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唐铬已经没有印象了。   他只记得比列如同护食的野兽那般,在最后一刻仍旧紧紧地将自己拥在怀里。   唐铬不愿意让自己的这幅情状被任何人看到,于是他只拼命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然而这却并不足以拦下来者的脚步,他们将自己从比列怀中慢慢挖出,而后为他披上了斗篷,遮蔽住了他的身体。   “没事的,没事,我们先回家。”莱耶在自己耳边这样说着,而另一边,衣衫半解的比列正跟克罗赛尔无声对峙着,一副水火不相容的姿态。   这一刻,唐铬很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中,眼前的情况令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在离开前,他只听见被水之魔法包裹着的斐伽洛波澜不惊道:“火龙人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吧。”顿了顿,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冷漠,“看来有些事情,是需要重新商议一下了。”   唐铬近乎可以说是被莱耶抱着,通过克罗赛尔的撕开的空间缝隙,回到了政院内部那间熟悉的会议室内。   衣服……衣服……唐铬很想为自己找件衣服裹在身上,然而莱耶却径直带着他坐到了室内的座椅上,并且将他拢在怀中,一副无声中护食的模样。   唐铬脸颊通红,他能感受到男人们赤裸的视线,正齐刷刷地盯在他的身上,“莱耶……我……我想去换身衣服。”   性*过后的身体也略有几分不舒服,但这话唐铬万不敢跟在场的任何人说。   莱耶垂眸凝视着他,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需要我陪你去么?”他的声音近乎呢喃,他眸子中的情绪晦暗不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法神们纷纷落座,就连比列都有了自己单独的座位,此刻他们谁也没说话,只相互之间静默着,像是在等待唐铬的回答。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唐铬说完,本想挣脱莱耶的怀抱自己回卧室去,但莱耶只仍旧凝视着他,未曾放开自己紧攥的手。   “隔壁房间有衣服,换完了记得出来,我们开会。”斐伽洛适时开口了,唐铬听出他的心情也不算太好,故而更加心慌了。   “莱耶?”唐铬小声叫了莱耶的名字,莱耶这才眨了眨眼,轻轻将他放开,并勾起唇角,嘱咐他“早去早回”。   唐铬拖着斗篷,低着头快步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内。   关上门,他的腿便颤抖着,脱力地软了下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唐铬看向地面,想抑制住自己的心跳,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平静下来,他害怕他心虚,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面的场景,他被看到了……在跟比列做那种事的时候,被其他几个人一起看到了,对此他们……他们几个人似乎并不介意。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眸,唐铬拿起了一早便放在床上的衣物。   这……是一套黑色的纱制的衣物,很有斐伽洛的审美风格,看上去很……   唐铬觉得有些头痛,但环顾四周,他却也并未找到任何其他的衣物。   没关系,总比什么都不穿的好,唐铬这么想着,随即缓慢地将那件纱衣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款式虽不算复杂,但确不想作战服那般好穿,唐铬花了相当的时间,才将它完完整整地穿在自己身上。   门外的斐伽洛似乎算准了时间,“叩叩——”他敲响了房门,问唐铬:“需不需要我来帮你?”   唐铬连忙重新将斗篷披在身上,打开门,“没事,我好了。”   大门缓缓打开,斐伽洛的目光近乎可以说是从头到尾将唐铬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后,他便略显戏谑地勾了勾唇角:“虽然也很想看你斗篷下面的模样,但毕竟是我准备的衣服,跟我独处的时候再在我面前穿也不迟。”   唐铬心下大骇,他很想抬手捂住斐伽洛的嘴让他别说了,但最终却只是跟随着他的步伐,坐到了会议室内部唯一空下的椅子上。   斐伽洛落座后启唇,开门见山,“既然大家都在,那么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比列。”斐伽洛叫了比列的名字,比列不甚在意的瞥过去,满眼的不屑。   斐伽洛一挥手,那熟悉的契约书再度自一片虚空种出现,“比列,在最后一栏加上你的名字吧。”斐伽洛对比列这样说道。   什么?唐铬差点有些坐不住,那契约本就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东西,别说是比列,他觉得在场就没有一个人是该签下自己名字的,况且……况且……比列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事?   然而还没等他提出反对,比列便已经站起身来,阔步向斐伽洛的方向走去。   “比列……”那一瞬间,唐铬以为比列会掐住斐伽洛的脖子,然后大声斥骂,诉说自己怎么可能同流合污这之类的话。   然而比列却上前,伸出了手,拿起了位于契约书身旁的羽毛笔。   望着他坚毅中带有些许狂狷的侧脸,唐铬终究是坐不住了,“比列你……”   “怎么?”比列回过头,嘴角扬起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你抱住我,不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吗?”   唐铬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他该怎么告诉比列,自己绝没有那个意思?他更不能理解的是,原先对这一契约嗤之以鼻的比列,为什么会迎来如此剧烈的转变?   然而无论他怎么想,也依旧无法阻拦比列签下自己姓名的事实,金光乍起,这是契约生效的证明。   这……怎么可能……颇有几分脱力地,唐铬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难道说,他以后就要正式被他们四个“分享”了?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起码这样就能够确定,达成协议的比列不会再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罪孽之事了,不是么?   唐铬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他真的拯救了迦南么?用这样荒诞的方式?   当着其他所有人的面,比列走到唐铬的面前,执起了唐铬微微颤抖的手臂,并在那之上,轻轻地烙下了一个吻,虽然温软之后,他便张开了口,用尖利的牙齿,在唐铬的手背上留下了一块不小的齿痕。   这是比列独特的占有方式,也是他从今往后将要分享唐铬的证明。   这一刻,唐铬觉得自己整片身体都是麻木的,眼前的境况,使得他永远无法同他们四人达成共识,道德的枷锁捆缚着他、内心的挣扎牵绊着他,他已经多次提出这一制度的不合理性,但他们却总是嘴上应答着,行为上却永远不会做出妥协。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莱耶的话语打断了唐铬的思绪,唐铬恍然间抬起头,同他们对视着,“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在你们眼中,难道我就是一个可以被随意分配的物品吗?”   室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片刻后,斐伽洛迈步走下来,“我以为,你已经接纳了我们所有人。”   比列闻言,嗤笑一声:“现在倒想起害羞了?在场的每个人,你哪个没睡过?”   这个该死的家伙!唐铬拳头紧了又紧,抑制了好久才没令自己骂出声来,他只是狠狠瞪了比列一眼,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比列勾了勾唇角:“当然,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想见我,我也不介意前来陪陪你。”   什么?唐铬简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比列这家伙不久前不是还对这可笑的契约喊打喊杀吗?怎么现在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你给我滚!”一时间怒火攻心,唐铬口不择言地斥道。   比列脸色微变,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直接问斐伽洛道:“好了,现在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能跟这家伙单独在一起。”   室内再度陷入到微妙的沉默中,克罗赛尔的冷冷地瞥了比列一眼,“你占了我们整整三天的时间,还不知足?”   “今天晚上加明天都是我的时间。”斐伽洛上前,径自拉起唐铬的手,抬起下巴,郑重其事地公布道。   在众人的视线中,唐铬只觉得无地自容。   既是签订了契约,其余众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莱耶站起身,“明天我会准时接他离开。”说完这话后,他深深地望了唐铬一眼,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天晚上,与斐伽洛一同沐浴在水中,唐铬的表情是空茫的。   斐伽洛的呼吸轻轻地扫在他的耳廓上,“你怎么了?不太高兴么?”   唐铬同斐伽洛深深对视着,许久后,只说:“你们都看见了……”   显然知道唐铬指的是什么,斐伽洛垂下眼睫,“这没什么,关于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的。”   “可是我觉得很……”该怎么说呢?唐铬从没觉得自己如此怯懦过,他不想让斐伽洛觉察到自己的难堪,可这份不自在的的确确存在于他的心头,“我想,我应该去找点别的事情做。”如果每天都将时间花在陪伴他们身上……唐铬觉得,对于自己、对于迦南、对于水火木雷,都是不小的损耗。   斐伽洛沉吟片刻,“好,我会着手安排的。” 第170章 全·他们的故事   唐铬再度忙了起来,不是以老师的身份。   斐伽洛给他安排了一份操练迦南新兵的工作,他干得十分快乐。   迦南居民的体力,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带头,慢慢地锻炼回来。   刚开始唐铬还因为身体没有恢复而显得有些吃力,但后来随着时间的缓慢推进,他也逐渐找回了曾经的感觉。   同他们四个见面的时间逐渐变成了晚上,偶尔他们也会分时间段到操练场来观赏唐铬的工作,每到这个时候士兵们都显得诚惶诚恐——毕竟来的都是迦南的最高领导人,这样大的阵仗,足以见得在如今的迦南对物理攻击的重视程度。   “我的子民们,如果你们没有强健的体魄,如果有一天你们失去了魔法,那么或许,你们将变得一无所有……”此后斐伽洛发表的公开演讲,也很快印证了他们的这一猜想。   水之领导者的威望早已盖过了先前任何一位迦南的统治者,有谁会想到——那被霍华德家族囚禁在政院中不问世事的可怜妻子竟会成为这样一位狠角色。   比列也算是一个大闲人,没事的时候他就会跑到操练场上陪着唐铬。   唐铬总是希望他能少说话,或者是不说话,因为这家伙一开口,他们便总不免吵起架来。   为了避免他们之间继续剑拔弩张下去,在唐铬的建议下,斐伽洛和克罗赛尔重新赋予了比列贝利亚尔将军的头衔,他们恢复了他征兵、抵御魔兽、排兵布阵的权限。   将军的职能范围也自然也覆盖到了新兵操练相关的内容,如此一来,比列和唐铬便不可避免地成了上下级的关系。   这并不意味着比列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毕竟他和唐铬都算不上清闲,平时他们之间的氛围……也不像是普通爱人那般你侬我侬。   比列鲜少表达对唐铬的感情,而唐铬则更不用说。   只在契约当晚,比列才能久违地同唐铬相拥,“这时候你这股劲儿倒上来了?”抵住唐铬的额头,比列恶意地笑着:“平时对我怎么不是这幅态度?”   唐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恨恨地推了推火龙人的脑袋:“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死抓着我,好疼。”   比列轻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是更紧了些,“又开始气人了?是不是上次还没玩够?”   “滚!”唐铬忍无可忍地叱骂起来,每到比列属于的那个夜晚,他的内心深处都隐隐希望有人来帮他主持公道,克罗赛尔或斐伽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其实在如今的迦南,克罗赛尔跟如今斐伽洛的关系也能算是平起平坐,斐伽洛虽是迦南的直接领导人,但毕竟紫色祭司也着掌管迦南居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之力,他们的精神信仰,需要一个强大的、手眼通天的祭司来承托。   如果说在比列面前,唐铬最别扭,那么在克罗赛尔面前,唐铬便最生涩最害羞。   就算到后来,他们对彼此已经十分地熟悉,但偶尔,唐铬还是会为克罗赛尔的样貌所震憾,他高大、优雅且华贵,唐铬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同克罗赛尔在一起是一种亵渎,虽然准确说来应当算是克罗赛尔亵渎了他。   每次跟克罗赛尔亲密的时候,唐铬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他不想在那如紫罗兰一般的眸子里看见自己肮脏且扭曲的模样。   “怎么,不看我。”克罗赛尔俯身,微凉的嘴唇贴在了他的额头上,“看着我,瓦萨格。”   克罗赛尔的动作时而凶狠,时而温柔,那双手被吸附在他的皮肤上,四处按压、揉捏,那是这世间最虔诚也是最污秽的力道。   克罗赛尔似乎将他当做了一件值得被反复把玩的艺术品,时常摸在手中抚弄,有时他甚至会将神志不清的他放进浴池中,垂下眼眸久久地凝视着。   说起浴池,说起水,关于斐伽洛,这也是一个令唐铬时常感到困扰的问题。   斐伽洛总是喜欢在他沐浴的时候出现,无论是在什么时候。   有时正被克罗赛尔或莱耶抱着,斐伽洛便从水雾中出现,抚摸起他光裸的腰窝。   唐铬总是被吓一跳,但雷和木却好像并不在乎,他们只是垂眸,冷眼瞧着斐伽洛的接近,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滞涩。   唐铬这时候总是怕得要死,因为他不敢拒绝斐伽洛,更不敢去看身后那人的脸色,他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进犯者的亲吻,有时候他甚至都分不清眼下是谁的气息了。   就这事,唐铬不止一次同斐伽洛商量过,然而每当这个时候,水之人鱼便会摆出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不满地撇下嘴来。   “可是有时候我到晚上也很忙,没有时间来和你在一起,你白天又没有空,我就只能要点补偿了!”斐伽洛总是最令唐铬没有办法的,他伶牙俐齿的诡辩总是令唐铬憋红了脸,他敏捷而又灵巧的动作也总是让唐铬不知该如何应付。   唯一可以稍微放点儿心的,就是跟火龙人在一起的时候。   因为斐伽洛不喜欢火身上炙热的气息,而比列也正好对浴室中的各种活动都没有兴趣。   然而可惜的是,虽然斐伽洛不会跑到比列的时间去找麻烦,但莱耶却时常会在比列当值的时间前来“串门”。   老实说,跟莱耶在一起,唐铬是最放松也是最惬意的,或许因为心中有愧,再加上莱耶的温柔,所以无论莱耶提出什么要求,唐铬基本都不会怎么拒绝,所以就算他堂而皇之地在比列面前用藤蔓捆缚自己,他也不好意思像斥责斐伽洛那般,斥责莱耶。   对此,火龙人的态度是:“好哇,看我们谁先搞死你吧。”   而莱耶总是笑笑:“毕竟是世仇,原谅我无法平静地看着你们亲密。”   他们的之间的矛盾,唐铬向来不知道该怎么调和,有时候他觉得很痛苦,虽然他的身体在小绿瓶和斐伽洛的轮番润泽下近乎不会受太大的伤害,理论上就算是这种频率的亲密也丝毫不会有问题,但时间一长,唐铬也不免对自己这样奇怪的的生活感到一阵空虚和无力。   准确说来,他是有些进入贤者模式了。   唐铬是在迦南的新局势基本稳定下来之后才尝试跟他们说起这件事的。   第一个得知唐铬想法的是克罗赛尔。   “想回家?这里不是你的家吗?”克罗赛尔的手臂轻轻搭在唐铬的肩膀上,语气中是沉静的温柔。   “不,我想回克法了。”唐铬其实并不喜欢令自己依靠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但对方既然是克罗赛尔,他就也不是不能克服,“我来到迦南这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想回去看看。”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沉默片刻,这是克罗赛尔做出的回答。   唐铬沉默片刻,“可是……教会的事情那么多,迦南这边,你抽得开身吗?”   克罗赛尔并没有直面回答,只是重复道:“比起这个,我更想跟你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唐铬虽然并不是不想跟克罗赛尔在一起,但内心深处,他不希望自己本就逐渐变得奇怪的身体再继续沉沦下去,他想过一段清心寡欲的日子,如果说带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走,这份心愿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克罗赛尔。”唐铬握住了克罗赛尔的手,他希望克罗赛尔能够理解自己意思,“在此期间,你要照顾好迦南和教会,好吗?”   克罗赛尔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但他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唐铬——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唐铬心跳如擂鼓,他看着克罗赛尔,颤抖着嘴唇缓缓贴近,“拜托了。”轻轻地,他吻了上去,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这耗费了他巨大的勇气,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求克罗赛尔帮帮自己。   许久后,克罗赛尔才缓缓叹了口气,“晚些时间,我们去开个会吧。”   开会?也好,虽然事到如今唐铬已经害怕“开会”这两个字了,但这件事的确也应该让其他几个人知道。   隔天夜晚,唐铬来到了这处幽静的会议室,水火木雷早已在内等待着他,“咔哒”一声,大门终于缓缓闭合,唐铬最后一个到来,自然是坐在了最中间那个受人审判的位置上。   “听说你想会你们那乡下去?”比列最先开口,一如往常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唐铬默了片刻才按捺住了自己回嘴的欲望,他只说:“想回家看看。”   “其实,你现在就可以让紫色祭司划破空间,回家去看一看。”莱耶笑了笑,像是在开玩笑。   “或者直接将你的家人们接到城中来……就算将这个村子都搬过来也都是没问题的。”斐伽洛说完便拿出了羽毛笔,“我现在就可以叫人去审批。”   “不不……”唐铬久违地感受到了压力,眼前这几个人,无一不是动动手指就能使得整个迦南都天翻地覆的角色,“我只是想……回去住一段时间。”   闻言,比列嗤笑一声,“哦,原来是嫌有些人太热情,吃不消想逃了呀。”   比列话虽说得可恶,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是诡异地一语中的了。   一时间整个室内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唐铬,仿佛是在等他的答案。   “毕竟现在迦南已经步入了正轨,大家的生活也越来越美满了,我……我是身负使命来到迦南的,我想是时候回去一下,放松一段时间,也算是给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经历做一个交代吧。”唐铬勉力令自己微笑出来,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这番话的确是他的肺腑之言没错。   “那我们呢?”斐伽洛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你是打算将我们几个丢弃在这座城里,自己离开,是么?”   “不是,我还会再回来的。”   “你走之后这边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保证。”克罗赛尔终于开口了,他站起身,来到了唐铬的身旁,“你是我们维持稳定的天平,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你走了,我还留在这干什么?”比列是最先表达反叛的那一个,“要么你带我一起走,要么你继续留在这,这个城市没有你,难道还希望我对它有任何耐心?”用力握住了唐铬的肩膀,比列近乎可以说是咬牙切齿地道。   “比列……”   “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应该尽早回到灵木之森的。”莱耶缓缓接近,最终捉住了唐铬的手,“你的语气,就好像你想永远地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我们,逃离这个世界那样,老实说,我有些生气。”   不同的气息混杂着,进入唐铬的鼻腔之中,一时间唐铬双腿酸软,瘫坐回绵软的沙发垫上。   “我是因为你,才成为了如今的,迦南领主。”斐伽洛坐到了唐铬的沙发旁,缓慢地抚着他因无措而紧缩的小腿,“你不能说丢下就丢下,哪怕一天也不行。”   “没有……我没有要丢下你们。”第一次,唐铬如此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四人压抑的怒火,他想辩白,却又无法否认自己的确产生过逃避的想法,“我只是……我有点,那个我最近有点累了……是那种累了……”   那种累了?   会议室内,围绕唐铬而坐的四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哦,是因为每天都……哈哈。”比列又是最先出言不逊的那一个,“谁叫你要一次招惹这么多人。”   我哪有?唐铬百口莫辩,太近了,他看着眼前的水火木雷,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处境是这样危险。   “原来是这样啊。”斐伽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才说想要休息吗?可以啊,我们不是不能满足你。”   “给你放假吧,让你回家去,不用舟车劳顿,我们会送你。”克罗赛尔目光沉沉,相信他的费法能够帮唐铬做到他想要去做的事。   莱耶的手指则正轻轻点在唐铬的大腿上,“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需要一次补偿。”   这回,他们四人出奇地团结,谁也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唐铬张张嘴,与其说是头脑发懵,不如说是被吓傻了。   夜很长。   或许安居乐业的迦南人民们怎么也想不到,在此之后的数百、数千年,那个面容坚毅的黑发少年,一直都是维系着这座城池蓬勃发展的关键所在。   水火木雷,这四种强大的自然之力交相融合,而简单有力的物理攻击,则一直以来,都是它们维持稳定的依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