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作者:拾月光 文案 ※末日废土背景,ABO。 ※这是一个小奶狗黑化成大魔王,把没有心的哥哥绑回去吃干抹净的故事。强强年下,相爱相杀。 叶盏是个Alpha,还是个漂亮且能打的Alpha,在末世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正在从Alpha转化为Omega…… 祸不单行,就在他转化为O的途中,被前男友逮了个正着,当年那个跟在后面叫哥哥的甜心小可爱,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腹黑又恶劣的末世大佬—— 祁渊:为什么你明明是个Alpha,闻起来却像个Omega? 叶盏: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 祁渊:……虽然你闻起来甜甜软软,有发情期,拿我衣服筑巢,还热衷于吸我的信息素,但你是个好Alpha对吧? 叶盏:捂紧马甲,瑟瑟发抖,弱小可怜又无助(装的) ※本文的设定是末日+神话的大杂烩: “末日降临第189年,文明毁灭,洪荒再临。异兽在地上横行,远古众神归位,人类觉醒了古老的血脉,进化出超凡的能力。这是个波澜诡谲的年代,大鹏金翅鸟和巨型飞船一同在天空翱翔,城市废墟里徘徊着天使与堕种,利维坦吞噬深海巨鲸,泰坦重登奥林匹斯山,成千上万的夸父兽群向着烈日奔跑…… 这也是个人类卑微如蝼蚁,又耀眼如星辰的时代。” ※我的微博@月光集散中心 内容标签: 强强 异能 末世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盏,祁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A变O途中遭遇前男友 立意:我们将选择美好的幻觉,还是残酷的真相? 第1章 群狼环伺 ◎黑吃黑吃黑。◎ 黄昏,省际公路热浪滚滚,一枚金橙的落日缀在西天,淹没在火烧般的霞光里。 狼眼驾驶着改装悍马,叼着一根烟,开往繁华的长洛区。时速160,悍马快如一支贴地飞行的箭矢,身后飙起漫天烟尘。 天地一片沙色漫漫,四下里荒无人烟。一只巨大的“夸父”野牛骨架半埋在沙中,约莫六米长,弯曲的犄角正对着落日的方向。这类觉醒了“夸父”血脉的异兽,在获得强悍力量和巨型体魄的同时,也会无法自控地向着太阳奔跑,直到力竭而亡。 野牛的尸体喂饱了狼群。几只成年狼惬意地趴在颅骨上休息,小狼们互相扑咬玩耍,为首的是一只体型格外庞大的母狼,站起来几乎有越野车那么高。它的头上生着两只尖尖的角,皮毛泛着金属光泽,混迹野外的佣兵一眼就可以辨认出,这是“蚩尤”血脉觉醒的特征。 此刻,母狼正站在路中央,幽绿的双瞳盯着疾驰而来的改装悍马,身体低伏,呼哧轻喘着。 狼眼低骂一声,吐掉了嘴里叼着的烟屁股,抄起副驾驶座上的手持火箭炮架在肩上。他的左肩上戴着一个造型复杂的磁环,立刻和炮筒尾部吸在一起并牢牢卡死。磁环属于人造外骨骼的一种,与市面上大多数轻型枪械都可以自动匹配,固定后,人只需要单手便可以操纵这些火力凶猛的大家伙。 狼眼就是那么干的,他右手猛打方向盘,悍马引擎怒吼,猛地向右漂移,蚩尤狼王低吼着扑上,第一下撞击就险些把越野车撞飞出去。狼眼骂了句脏话,半身探出车窗,轰出第一枚炮弹。 轰—— 沙地被炸出一个大坑,狼群惊起,四下逃窜,蚩尤狼王的身子被炸得一片焦黑,毛发上的金属色却在火焰中愈发分明。它退后两步,仰头发出可怖的嚎叫,便要发足狂奔,把敌人撕成碎片。 狼眼哪里会上赶着和它拼命,趁着狼群避退之际,早就狂踩油门,扬长而去。 蚩尤狼王紧追不舍,把车屁股上的保险杠都咬下来了,狼眼一路送它吃尾气,没命地开出三里地,才渐渐瞧不见后视镜里的身影。 危机暂时解除,狼眼心疼地摸了摸凹进来的车门,重新点了根烟,哆哆嗦嗦地吸了一口——只差一点点,要是悍马被撞翻在地,他的命就交代在那里了。无论是夸父野牛粗粝的皮肤,还是改装悍马的坚固钢板,在蚩尤狼王嘴里不过是嘎嘣脆的锅巴,而自己呢,充其量只能算一块嫩滑可口的小布丁。 如果不是那个任务的报酬太过诱人,他绝对不会冒险进入野外。 又开出数十里,没有再遇上强大的异兽,狼眼无聊地打开广播,里面正在播放一则提示: 警方提醒您:警惕新型Omega诈骗术! 近日,一名Alpha诈骗犯流窜至本区,装扮成Omega实施犯罪,屡有Alpha上当受骗,人财两空! 该诈骗犯高约177,长相具有欺骗性,擅长乔装打扮,熟练应用Omega信息素进行伪装。经专家分析,该罪犯专挑成熟英俊的Alpha下手,利用美□□使Alpha上钩,趁其不备卷走钱财,手段极其变态,罪行极其恶劣。往往有Alpha上当后执迷不悟,仍为其辩护,更有情根深种者,做出种种有辱A格的舔狗行径。广大Alpha市民一定要擦亮双眼,警惕陌生Omega搭讪,身上常备抑制剂,避免穿着暴露引起罪犯注意。 注意,该罪犯武力值极高,遇到后不要抵抗,及时报警,谢谢配合。 狼眼冷笑一声,哪个傻逼会被娘娘腔Alpha骗?Alpha都长得五大三粗,战斗力剽悍,三里地外都能闻到身上糙汉的味道。强行装成Omega,就跟肌肉壮汉穿女装的效果差不多。 狼眼朝窗外喷了口烟,隔着防风镜,他看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旁,居然有家酒馆。 酒馆长得像一条大船,依稀看得出漆黑的底色,上面裹着一层斑驳的黄沙,斜斜地搁浅在沙漠里。酒馆前停了一圈越野车,如一群嗜血的鲨鱼围着鲸鱼的尸体。 狼眼踩下刹车。酒馆,他喜欢,往往意味着舒适的座椅,干净的水,装满钞票的保险箱,和说不定能捞到的艳遇。 车子,他不喜欢,车上喷绘着“至高恐怖”的图腾——“至高恐怖”是附近一个比较大的帮派——说明到手的肥羊可能被别人先宰了。 不过狼眼目前有更重要的任务,对这些蝇头小利不感兴趣。他决定停下来要一杯啤酒,打劫两箱汽油,就重新上路。 改装悍马在巨大的刹车声中停下,狼眼戴上脉冲手套,踢开车门,眯着眼睛一看招牌,这家小酒馆就叫“飞行船”。 进入装饰风格十分高科技的酒馆,果然看到一群“至高恐怖”的家伙,穿着可笑的骷髅衫,坐在风扇下面打牌,浑身散发着酒足饭饱的臭味。 狼眼进来的一瞬间,他们纷纷抓起手边的武器,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浑身散发着野兽一样凶猛的信息素,让“至高恐怖”的成员知道,这不是他们惹得起的对象。如今这个世界,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人比任何时候都像动物,光凭着气味就区分出了无形的阶级。 狼眼轻蔑一笑,没理这群杂鱼,插着口袋走向吧台,在其中一张高脚凳上坐下。酒馆老板沉声问道:“晚上好,喝点什么?” “一杯啤酒。”狼眼打量了老板一眼。 他的耳朵上挂着两只眼球耳环,当他正对着某人的时候,好像四只眼睛都在盯着对方,其中两只还在空中晃荡。 老板身材接近两米,比他还高半个头,深蓝的眼睛平和地望着他,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惊异,什么也没有。 “好的,两个铜子。”老板的声音古井无波,狼眼闻不到他身上任何信息素的气味,竟一时无法判断他的深浅。 他大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子丢在吧台上,这种黄铜色泽的硬币是一种合金,原材料是金属垃圾,由联合政府出品,通行于各大人类聚居区。 老板认真地数出了两个,把多的铜子还给他,然后喊道:“小叶子,给客人倒杯啤酒。” 后厨钻出来一个纤瘦的Beta,肤色黝黑,头发乱糟糟的,像在脑袋上顶了个油腻的拖把。他动作麻利地拧开酒桶,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双手端到狼眼面前,“您的啤酒。” 长得磕碜,声音倒是异常好听。 狼眼接过酒,咕嘟咕嘟闷了半杯,“呼——爽!” 小叶子正准备离开,狼眼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别急着走,把我这杯满上。” 小叶子便伸手来接他的杯子,狼眼歪嘴一笑,突然把半杯啤酒泼到他脸上,“小家伙,我有没有说过我的嗅觉很灵?” “啊!”小叶子惊呼一声,挣扎起来,狼眼的手钳住他的下巴,手指在他脸上重重一抹,黑色的颜料顺着啤酒淌了下来,露出了些许白皙娇嫩的肌肤。 仔细看看,这张被涂花了的小脸长得相当不错,狼眼兴奋起来,在他耳边喝气:“宝贝,你闻起来好甜……” 他的手握上这装B的Omega的腰,那纤细柔韧的触感让他加倍兴奋,“陪我一晚,嗯?让你怀上孩子,好不好?” 小叶子挣脱不开,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哭叫着:“不、不要……” “客人!”酒馆老板喝道,跑过来挡在小叶子身前,“这是我的……唔!” 狼眼等的就是这一瞬,脉冲手套的电流开到最大,抓住了老板的手臂。 这种程度的电流可以使对方神经肌肉组织麻痹,瞬间失去抵抗能力,身体素质再强大的Alpha被电了之后也只能倒在地上抽搐。 得手了!狼眼冷笑一声,不解决监护人,他不会蠢到直接对Omega下手。 等等……不对! 老板被电了之后,居然纹丝不动,甩开了他的手,依旧面无表情地护在Omega身前,“您不要逼我动手。” 狼眼定睛一看,老板的手臂上有一层淡淡的银白色金属膜,可能是什么狗屁绝缘贴身铠甲。 在如今这世道,想要独占一只Omega,没点本事可不行。 “哈哈哈,你很不错,”狼眼的双手缓缓地抹过脸皮,眼球耳环随着他的低笑抖动着,“可惜——” 他再次挥拳,老板依仗着铠甲还想硬接这一击。 太慢了! 狼眼的肌肉鼓胀,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一拳砸在老板的胸口,将他轰飞到十米外酒馆的墙壁上。 可惜你遇到了我! 老板口吐白沫,滑落在地,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小叶子吓傻了,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狼眼单手把他抱起来扛到肩上,一脚踹开后厨门,去享用他的战利品。如果不是那个任务,把这只Omega带走倒是不错的选择,狼眼琢磨着,不过Omega已经很麻烦了,怀孕了就更麻烦,到时候只能转手卖掉,耽误事儿。今天算这只小O运气好,只要乖乖撅起屁股让他干一炮,就能赚一条小命。 至高恐怖的成员在外头哈哈大笑,有人搬走了酒桶,有人趁机去翻找钱柜。 他们举着酒杯,双颊酡红,笑骂道:“干死他!” “叫大声点儿,让我们也听听!” 狼眼砰地关上房门,他可没有现场直播的爱好。把小叶子丢在后厨的地上,劈开一桶啤酒,从他头顶上倒下去。 “把自己洗干净。” 小叶子像只湿漉漉的小鸡一样蜷缩起来,战战兢兢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顾用衣袖擦自己的脸。 他的皮肤本就白皙,被反复擦过后有些发红,即使浑身上下乱七八糟的,狼眼还是惊喜地发现,这个小O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他心里一美,脱下手套丢在一边。 “手套……”Omega用怯怯的声音提醒他。 脉冲手套设置成了快速触发模式,一个操作不慎便会释放电流,狼眼可不想半路自己的手套走火——电死也就罢了,要是失禁,那脏到的岂不是自己? 狼眼浑不在意:“别担心,小家伙,你的Alpha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Omega好像对手套格外感兴趣,向前爬了两步抓在手里。 狼眼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从背后搭住Omega的肩膀,“喂,别动——” 小叶子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他的手套,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泪水,金棕色的瞳孔却冰冷漠然——那是注视死人的目光。 “叫你别动!”狼眼不爽地想打他一巴掌,手刚扬起来,却发现那青年动了起来。 好快!他强大的动态视觉根本捕捉不到Omega瞬间扑出的身形,上一秒刚意识到他动了手,下一秒狼眼就感到一阵阴风,脉冲手套反贴在了自己身上! “不要——”狼眼失声惨叫。 小叶子丝毫不为所动地触发开关。 “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哦啊哦啊——”恐怖的电流击中了狼眼,冒出焦糊味的白烟,叫他立刻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小叶子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一脚踩在狼眼的口鼻上,阻断了他的呼吸。三分钟后,狼眼的身体因缺氧而无意识地抽动起来,小叶子才松开了脚,确认他不是在装昏。 他敲了敲墙壁,墙上弹出一个操作屏。 “指纹——确认;虹膜——确认。确定起飞吗?” “确定。” “轰隆隆——”地面颤动起来,外边的“至高恐怖”的成员慌忙起身,“快走!地震了!” 他们飞快地冲向酒馆大门,却发现自己正在不断远离地面,小酒馆摇摇晃晃地飞起来了! 他们赶紧跑回里面,就看到已经被“打晕过去”的酒馆老板稳稳当当地站起来,冲他们鞠了一躬:“谢谢惠顾,再见。” “至高恐怖”的成员又气又急,吼道:“可恶,你骗我——” 话未说完,严丝合缝的地板突然裂开一条缝,变成了两扇向下开放的大门,至高恐怖的成员们脚下一空,便栽了下去,在沙地上摔得七晕八素。 飞行船抖落身上的黄沙,露出原本黑曜石一般美丽的色泽,在昏沉的落日余晖中仿佛一团深重的阴影,悬浮在他们上空。 这还没完,从洞开的飞行船底部,又伸出几只巨大的机械手,将他们的摩托车、越野车全都抓上了飞船,连小小的武器袋都不放过。一股脑儿洗劫空了之后,地板合拢,连船带人拍拍屁股飞走了。 飞出没三米远,飞行船又开了一条小缝,只见狼眼被一脚踹了下来,□□还开着在遛鸟,头朝地栽在了沙地里。 “至高恐怖”的成员们面面相觑,愣了数秒后,他们一拥而上,扑向了失去反抗能力的狼眼。 这是洪荒纪189年,如果延续公元旧历,则应当是公元2323年。这是个没有仁慈的时代,第三和第四次世界大战终结了人类的文明岁月,狂暴的天灾和无处不在的辐射进一步把世界□□成碎片,人类重回野蛮的洪荒时代。蛰伏在生物体内的洪荒血脉觉醒,奇人遍地异兽横行,远古众神归位——以人类绝不会期待的方式。这也是个波澜诡谲的年代,大鹏金翅鸟和巨型飞船一同在灰绿色的天空飞驰,利维坦吞噬深海巨鲸,泰坦重登奥林匹斯山,成千上万的夸父族兽群向着烈日奔跑…… 这是个人类卑微如蝼蚁,又耀眼如星辰的时代。 / “我没有骗他们,”深蓝耿耿于怀,“我已经在外面写好这是一艘飞行船了。” “对,你根本不会骗人,也就骗骗色令智昏的Alpha。”叶盏丢掉了假发,拿着淋浴头搓洗着身上的涂料,“妈的恶心死了,要是他车里没什么好货,我绝对要飞回去再踹他屁股两脚。” 狼眼算是他的猎物中比较难缠的,疑心重、武力高,浑身上下都穿着耐揍的软甲,还有一只麻烦的脉冲手套。不过Alpha嘛,裤子一脱,立成傻逼,叶盏十分看不上这种生物。 虽然他自己也是Alpha。 “我从来没有被编入欺骗人类的指令,我只是服从主人的命令。”深蓝站在一旁,正在啃一块肥皂。在绝大部分时候,他的身份是这座飞行船的机器人管家,在小部分时候,他是叶盏出去招摇撞骗的道具。 “你在干什么?”叶盏问。 “刚才‘口吐白沫’的时候,肥皂储备用完了。”深蓝停下了啃肥皂的嘴,老实交代,“我正在为下一次演出做准备。” “一点都不像,难道你看不出肥皂泡是透明的吗?这只会让你像只垂死的螃蟹,”叶盏道,“下次把泡腾片含嘴里再喝点水,吐出来的白沫更逼真——千万别咽下去啊,我可不想帮你洗内腔。” “主人,我们有买泡腾片的预算吗?”深蓝诚恳发问。 叶盏仿佛没有听见,关掉水龙头,赤身裸体地走到了镜子前,一边擦头发一边哼着小曲。镜子里的年轻人长着一副好样貌,身材修长骨肉匀停,既不像普通Alpha那样剽悍强壮,也不像Omega那样羸弱瘦小。这样混合的特质反而特别受Alpha的青睐,格外能激起他们的征服欲。 一般Alpha若是生得了这副相貌,成为同类觊觎的对象,大概会忧愤成疾,要么抓紧时间撸铁把自己练成筋肉猛男,要么干脆自卑到不敢出门。但叶盏毫不在意,反而还活得有滋有味,这张脸就是他吃饭的家伙,好比算命先生手里的幡,一张起来生意就来了。 洗漱完毕,深蓝递来了医疗托盘,叶盏拿起针筒,麻利给自己抽了一管血,交给深蓝:“给我验一下。” 深蓝把他的血喝了,咂了两下嘴,一板一眼地说:“每百毫升血液约含3微克的Omega信息素。” 叶盏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我已经半个月没有摄入过Omega信息素了,连外用喷雾都很少,为什么血液里还会有残留?”哪怕是刚才勾引狼眼,他用的只是一款仿Omega信息素的香水,然而狼眼看起来似乎真的十分上头。 大约一个月前的常规血检,深蓝发现他血液中含有极淡的Omega信息素,那时候他的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会莫名其妙地腹痛却检查不出什么病症。 一个月来,信息素含量不减反增,疼痛也越来越频繁强烈。 “飞行船上的医疗设施比较简陋,您需要去区级医院接受进一步检测。”深蓝建议道。 叶盏没有说话,只是捂住肚子,深深地弯下腰,冷汗滴落下来,好死不死他又开始痛了。让他难以启齿的是,刚才他对狼眼野蛮的信息素似乎起了一点反应,而这次疼痛正是由此引起的。 根据前几次的经验,一旦痛起来就不会轻易结束,连他这样能忍痛的人都有些吃不消……叶盏闭着眼睛,把燥热的身体贴在深蓝冰凉的身体上,小口小口地喘息着:“把飞行船停在废弃港口,深蓝,开车带我去长洛区中心医院。” / 叶盏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没有亲自检查自己的战利品。 深蓝已经做过初步的扫描,但没有发现隐藏在车厢深处的监视器。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深蓝搭载的检测仪属于Mazarine系列三代,而监视器恰好是Mazarine系列四代,能完美屏蔽他的检测。 要问它们为什么恰好是同一系列的产品,这得问叶盏去。 不管怎么说,确认四周没有任何眼睛后,监视器开始工作,将飞行船内的情景发送向某个遥远的终端。 “老大!狼眼的车子半路被截了!”一个手下迅速推开大门,紧张而兴奋地报告。 “哈哈这个废物,我早说过,狼眼这家伙,你就是扶着他的老二对着坑,他都能尿自己一裤管。”另一个手下幸灾乐祸地笑了。 祁渊正叼着烟靠在沙发上看资料,懒洋洋地掀起眼皮问道:“怎么?” 手下脸上的笑容实在太过诡异,简直像刚刚参加完狼眼的喜事回来。 “老大,截获狼眼车子的飞行船,”手下搓了搓手,眼冒精光,“就是当年那个装成Omega的小贱人偷走的那艘!” 祁渊一愣,点燃的烟被他揉碎在手心里,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继而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好啊,那我们就去找他玩玩。” 作者有话说: 欢迎入坑~ 求抱抱求撒花=3= 第2章 当场逮捕 ◎A装O变O◎ 长洛区中心医院,单人病房。 “我们每个人都有伏羲和女娲的血脉,就潜藏在我们的基因中,但大多数人一生也不会觉醒,他们被称为Beta。少部分人在青春期会觉醒其中一种,伏羲血脉强势会变成Alpha,获得身体和意志的强化;反之则成为Omega,长出生殖器官,获得强大的生育能力。理论上来说,伏羲和女娲是同等级的血脉,一旦觉醒,一个人的性别将趋于稳定,一生都不会再改变。但目前我们也观察到极小部分的人,会出现ABO三性间的互相转化。”医生一板一眼地解释道,“目前没有治疗手段,只能顺其自然协助您的身体完成转化,希望您做好心理准备。” ABO三性的划分是国际通用标准。该命名方式的起源地是希腊,在洪荒纪元初期,希腊人中的少部分觉醒了大地女神盖亚的血脉而拥有了强大的生殖力,另外一些人则觉醒了天空之神乌拉诺斯的血脉而拥有了强大的战力。于是便用希腊字母Alpha、Beta、Omega来划分三种新的性别。除希腊以外,其余各国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似乎在末日时刻古神再次赐予人们火焰,庇佑人类生生不息。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相貌俊美的Alpha坐在病床上,深深地低着头,似乎仍然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会不会是误诊?我听说过量注入‘绯流’会导致信息素残留……” “没那么简单,你的问题比这严重多了。”医生叹了口气,有些可怜他,“长洛区中心医院放全世界都属顶尖,一般的小医院别说治疗,查都查不出这个病,你要相信我们的专业素养。况且你足足做了三次全套检查,不会有别的结果了。” “我明白了……”叶盏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最迟一年,我就会从Alpha变成Omega,对吧?” “是的,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你也不能称作是一个完全的Alpha了,你的内分泌系统会变得极为紊乱,体内将慢慢生长出Omega的专属器官……” “别说了,我们直接点,”叶盏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们医院安乐死多少钱?”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这个过程很危险,死亡率很高!”医生很生气,提高了音量,“接下来一星期,你需要住院观察,我会为你制定详细的治疗方案,确保你稳定地完成转化。” 叶盏只是盯着床尾的果篮不说话,那个果篮是深蓝听说要去医院,兴冲冲地不知从哪个旮旯买的,上面还贴了一张红纸,写着四个字:“早生贵子”。 “认真听我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需要一个Alpha。”医生道,“过渡期不能打抑制剂,对你身体伤害很大,还有可能导致生殖器官畸形!你需要Alpha释放的信息素帮助你度过发情期,确保生殖系统稳定成型。反正转化完成后,你也要找一个Alpha,不如现在先……” “我不要。”叶盏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顶多就是情绪失控激素紊乱欲求不满,还不能过日子了咋的。” 医生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接受现实,只好说:“你先休息吧,我会给你安排专门的心理辅导医师。” “嗯。”叶盏低着头,油盐不进。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好好一个Alpha,看起来年纪不大,却要接受这种残酷的命运。 不过说起来,这孩子本身长得也好看,发色和瞳色都较常人偏浅,头发在阳光下是很有光泽的浅茶色,双眼是一种异常漂亮的金棕色,衣着干净教养良好,一看就出生在好人家。不说的话,很容易被当成Beta或Omega,希望这能给他将来接受自我、融入社会带来一些帮助。 医生走出病房,还没十秒钟,就听到警报器“呜——呜——”地响了起来。 病房装有特制防盗窗,被强行打开时就会触发警报!医生连忙冲回病房,恰好看到那个缩在病床上的小可怜徒手扯断了几根防盗栏杆,拉开窗户朝外一跃。 这可是五楼! “不要想不开啊!”医生大叫着冲到窗口,看到那年轻人猫一样轻巧地落了地,单膝触地缓冲落势,手撑了下地便轻轻松松地站起来,还向他挥手告别。 那个给他送果篮的高大男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两个人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深蓝,给我搜其他医院。”叶盏吩咐道,“想骗我住一年院,我看起来很像一只肥羊吗?” 深蓝忧虑地看了他一眼,叶盏是个出色的骗子,但在“自己骗自己”方面,他显然做得不够出色。碍于身份,他不能违拗主人的命令,只能委婉地建议道:“最近的大医院在500公里以外,我们没有那么多燃油,而且途中可能会有危险……” 等遇到危险,叶盏的身体真的能应付那些作战吗? 叶盏的脚步顿了顿,他低着头,捏紧了拳头,好像要融化在这耀眼的天光里。 深蓝默默地陪伴着他,就像过往陪伴主人度过那些残酷的战斗、无助的困境和孤寂的夜。这一次,无坚不摧的主人能挨过去吗?摧毁他的骄傲,让他变成一个只能取悦Alpha的玩物,对人类来说大概是不能忍受的吧,那和抽掉他的智能芯片,把他做成一台只会扭屁股的投币摇摇车有什么区别? “深蓝。”好半晌,叶盏终于抬起了头,眼睛里有了一些光亮。 “主人。”深蓝恭敬地等待他的命令。 “给我搜索附近最大的窑子,”叶盏说,“我要买十个极品Alpha奴隶回来,伺候老子转化!” 他是谁?就算当Omega也要当全场最骚的O! 深蓝:“……好的主人。” 经过搜索,这种非法的A口买卖市场在长洛区外,两人需要回到废弃码头启动飞行船。 从至高恐怖那里撸来的车子性能良好,车上自带重金属摇滚,“咣咣咣”的好像有大锤在砸墙。深蓝跟着节拍摇头晃脑,身上的零件伴随鼓点美妙地震颤着。不一会儿,他习惯性地看了眼叶盏,发现主人竟然睡着了。 平日里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的主人,居然在震天响的摇滚乐中睡着了。睡梦中还皱着眉头,急促地呼吸着,似乎掉入了可怕的梦魇。 深蓝关掉音响,把自己身上作装饰用的衣服脱下来,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手指贴在他额头量了□□温,39.7℃,烧得很厉害。 深蓝抠了抠肚脐眼,肚子里的小药箱便弹了出来。他找到一盒退烧药,看了眼生产日期,果然早就过期了——叶盏平时身体倍儿棒,从不感冒发烧,也从来用不上这些药。 看来只好等抵达下个人类聚居地,再寻找药物。 一轮勾月挂在夜空,月色描摹着飞行船黑黢黢的轮廓,水波温柔地拍打着搁浅的黑色巨物,“哗啦——哗啦——” 再一次,深蓝搭载的Mazarine三代检测仪失效了,没有发现隐匿在深夜里的,真正的庞然大物。 越野车无知无觉地驶近,直到完全踏入罗网,深蓝才捕捉到暗夜里的一点火光。 那不是探测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一个点燃的烟头。深蓝看到一个男人慢慢地踱步向前,单手夹着烟,披在肩上的风衣在港口的狂风中鼓荡,在他身后,黑色的枪口对准了他。 如果深蓝是个人类,他大概会疑惑、惊恐、拼命思考逃生的手段或者投降的说辞,但他并不是。他在瞬间完成了对局势的运算,平静地下了车,说:“这艘飞行船是你们的了,我可以离开吗?” “可以。”男人说。 “谢谢。”深蓝向他点头致意,想要重新上车,然而他的手刚刚搭在车把手上,黑暗中便射出一颗子弹,将他精美的手打穿了一个洞。 深蓝缩回了手,手掌只剩下半截,一根手指被留在了车门上,表面的仿真皮被灼焦了,露出里面黑色的骨骼。 “你可以离开,车上的人留下。”男人说。 车上的叶盏昏昏沉沉地睡着,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深蓝向车窗内看了一眼,“好吧。” 他的手腕中骤然伸出一根长长的黑鞭,如一条逶迤的蛇卷在地上,“如果你想带走他,先杀了我。” 深蓝以鬼魅的速度向男人冲去,化作一道迅疾的残影,擒贼先擒王! “你中病毒了吗?”男人讶异了一瞬,接着笑了。机器人说出这种逞英雄的话,着实是很可笑的。 一颗幽灵般的子弹贴着男人的侧脸悄无声息地射来,这次深蓝有所察觉,手腕抖动,鞭子舞出眼花缭乱的残影。 乒—— 纯黑的子弹被鞭子弹飞,深深地插入地面。 深蓝却没有继续前行。 鞭子是由一节一节的黑色细管组成的,和他手骨的材质一模一样。 和这枚子弹的材质也一模一样。 深蓝用鞭子卷起子弹,扫描它的构造,他捕捉到了与自己同源的程序。远处一个抱着枪的少女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呈现出一种瑰丽的蓝色,脆生生地喊了他一句:“哥哥。” 和人类不同,他们机器的机型越新,能力越强,深蓝认出了她,这是他最小的妹妹,孔雀。 深蓝是配载在飞行船上的量产型管家机器人,战斗只是附带技能,就手上这武器还是叶盏魔改的,而孔雀则为战斗而生。 她曾单挑过二十个哥哥姐姐——这是她出生后第一天的成就,之后她就不再与Mazarine型号的机器人战斗了。 “哥哥,终于找到你了。”孔雀道,“五年前你被偷走后,我们就一直在想你。哥哥,放下武器吧。” 深蓝脑内开始加载一些原始资料,他放下了鞭子,向前走了一步,主动敞开双臂,“我回来了。” 孔雀的样子还是个少女,闻言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拥抱他,“欢迎回家。” “孔雀……”深蓝闭上眼睛,紧紧箍住少女的身体。 自爆程序启动。10、9、8…… 与此同时,插在越野车上的手骨已经侵入汽车操作系统,越野车轰鸣着启动,搭载着深蓝的数据备份,控制车子向码头外疾驰而去。 他带着孔雀一起爆炸的威力,足以撼动整个码头,想要叶盏逃出去,只有这一个办法! 7、6、5…… “老大,他好像要自爆!”手下惊呼道,“快,快,别被他跑了!” 祁渊呵了一声:“自不量力。” 孔雀并未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倒数到1的时候,她才伸出了手,手指直接从深蓝的口中插入他的大脑,抓住芯片攥在手心里,轻轻一捏,芯片险些碎成齑粉。 深蓝的眼睛闪了闪,倏地黯灭了。 孔雀将他丢在一边,脚尖在地上一点,身体便如轻盈的鸟儿,跃出了数十米远,只消数次点地,她就追上了速度爆表的越野车。 孔雀落在了车顶,稳稳地站住,黑发飘扬,装饰着金属羽毛的裙子猎猎作响。她高高地举起手,向车顶插去。 “孔雀,”祁渊及时叫住她,“要活的。” “是。”孔雀瞬间改变了动作,游蛇般滑下车窗,拽下车门丢到一边,轻柔地抱起副驾驶座上沉睡不醒的男人,接着一跃落在了地上。 下一秒,失去控制的越野车撞在集装箱上,“轰——”的一声,炸出巨大的火焰,后备箱里储存的弹药和汽油连环爆炸,一连串“轰轰轰”的爆裂声,火光冲天,集装箱成堆倒塌,码头晃动起来。 插在车上的深蓝的指骨,连同他的备份数据,在烈火中融成了灰烬。 孔雀恍若未觉,金属色的裙子如孔雀开屏一般在背后展开,挡住了剧烈的冲击波,保护怀里的男人不受伤害。 她将叶盏轻轻地放在主人面前,重又隐藏在了黑暗深处。 “你偷走的机器人已经死了,还在装睡?”祁渊蹲下来,烟头摁在叶盏的锁骨上。 白皙的肌肤被烫出一个伤口。 “唔……”叶盏吃痛地轻喘了一声,却仍没有醒过来,他的呼吸急促,呼出来的气流都是热的。 发烧了?怪不得那么乖…… 殴打没有反抗能力的病人不符合他的美学,祁渊当即决定,把叶盏带回去养养肥,等他有力气惨叫了,再动刀也不迟。 祁大少爷心情很好地主动去抱他的战利品,没想到刚刚把人抱起来,叶盏就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服,头埋在他胸前灼热地呼吸着,似乎是被他的信息素所吸引。 祁渊闻到了一丝极淡的、却撩人心魄的香味。他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 发烧? 不,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我流的abo设定 前期主要是相杀,俩人好比那闰土和猹,一个要跑一个要追时不时背刺一下=w= 第3章 虎穴龙潭 ◎闻起来还怪好闻的。◎ 大型飞船“落日废墟”号,医疗室内。 “应该是滥用Omega信息素或者嗑药的缘故,”私人医生风饶说,“他的血液中有很高的Omega信息素残余,诱发了不正常的发情期。” “就算是这样,Alpha也会像Omega一样发情吗?”祁渊问。 “如果过量注射‘绯流’的话,会导致信息素紊乱,身体同时散发AO两种信息素。”风饶说,“但具体会不会表现出Omega的发情症状,可能要看个体间的区别,这方面我了解不多。” 绯流是一种具有成瘾性的信息素致幻剂,在黑市上非常流行。到了后期,口服剂已经无法满足瘾君子的需求,便会改为注射。最后吸食者往往会信息素紊乱,变得A不AO不O,人不人鬼不鬼。 “你敢相信么?他已经堕落成了这种样子。”祁渊俯身,手指缓缓拂过叶盏的脸颊,感受那温热的皮肤在自己手下无意识地战栗着。 抓到人的同时,手下也提交了关于这个神秘“Omega”诈骗犯的调查报告:他的作案轨迹跨越了大片地图,一路从偏远的西南大区流窜至长洛区,仅目前已知的受害者就已经达到二十人,多数是人傻钱多的Alpha,但也不乏一些厉害人物。美人计的套路乏善可陈,然而总有Alpha上赶着来送钱,每个案例上都写着四个大字:色令智昏。 风饶有些犹豫地开口:“说实话,他的症状好像有点奇怪,我不敢确定,如果要治疗的话可能需要去大医院……” “谁说我要治疗他了?”祁渊打断了医生的话,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红芒,让医生立刻惊恐地闭上了嘴巴。 风饶推了推眼镜,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么,需要给他打抑制剂吗?” “不必,我要他醒过来。” 风饶欲言又止,美丽的战利品被拘束带捆住手脚,固定在床上,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他的脸色惨白,唯有眼角是红的,挂着些湿湿的泪痕,口中戴着嚼子的缘故,无法吞咽的津液顺着嘴角淌下来,沾湿了枕头。 昏迷中已经这么痛苦,醒来只会更难熬,出于医生的良心,风饶更想给他挂两瓶盐水,而不是把他叫起来受罪…… “对他这种人,同情心是最多余的东西,”见他犹豫,祁渊道,“你以为他靠什么为生?装成Omega博取Alpha的同情心,把他们的真心丢在地上踩碎,践踏他们的尊严,然后夺走他们宝贵的东西。” 风饶心里嘀咕,老大,怎么你听着这么像其中一个受害者呢…… 他不敢违抗boss的命令,拿起一个银色瓶子,打开盖子放在叶盏的鼻间晃了晃。 叶盏一吸气就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像鱼一样弹动,没几秒就睁开了眼睛。 他有一双漂亮的金棕色眼睛,因为刚醒还有些茫然失措,水光泛泛,一片迷蒙。 “你出去吧。”祁渊吩咐道。 风饶立刻收拾挎包,退了出去,替他们带好了门。 叶盏奋力地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被捆住了,又努力地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朦胧终于清晰起来。他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男人——留着略长的黑发,长着张帅绝人寰的脸,一双黑眸泛着妖异的赤红。他的头顶生着两只不易察觉的黑色尖角,约有大拇指那么长,在发丝间隐约可见。 祁渊! 他竟然还活着…… 一股由衷的喜悦涌上来,然而这种快乐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注意到祁渊望向自己的目光,晦暗不明,妖邪四溢。 不对,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孩子。 叶盏还记得初遇的时候,祁渊只有12岁,才到自己的肩膀那么高,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跟在自己身后跑来跑去,稍微给个眼神就会笑得很开心。他们一起长大,度过了五年时光,虽然这家伙长得飞快,身高很快超过了自己,然而软糯天真的性格始终没有改变。 总之,外貌如假包换,里面的芯子却不大对头。 思绪慢慢回来后,叶盏反而不挣扎了,在床上躺成一个舒适的姿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有话说。 祁渊解开嚼子,叶盏的下巴酸痛得很,一时半会儿合不上。 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抓我做什么?这里是哪里?” 祁渊冷冷地盯着他不说话,看看他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你是谁?”叶盏道,“我们无冤无仇,你这是强盗行径。” 他起码说对了一点,祁渊真的是个强盗。 他冷血残酷,肆无忌惮,但自认不会冷血到叶盏这种地步。五年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叶盏只有这些话说。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心中的暴虐吞食着理智,祁渊说话反而变得出奇温柔,“我帮你想想办法。” 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再多呆一秒他都怕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当他背对床正准备开门的时候,他听到叶盏轻轻地叫他:“祁渊。” 祁渊的动作顿住了,然后他听到叶盏故作轻松地说:“看到你还活着,我很高兴,算起来也有五年没见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一阵压抑的咳嗽,接着叶盏略微嘶哑的声音又响起来:“你把深蓝藏哪儿去了?飞行船都还给你了,这过气型号的机器人就留给我吧。” “当然,”祁渊捏紧了门把手,几乎把坚实的金属捏变形,“我正想让深蓝来照顾你呢。” 他打开门,高大英俊的机器人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深蓝的眼眸平视前方。 看到深蓝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叶盏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还好、还好,祁渊没有丧心病狂到把深蓝宰了。 他用大部分神志去抵御身体上的痛苦,小部分神志慢慢思考目前的处境。五年前,祁渊和自己在归墟失散,他一直以为祁渊已经死了,毕竟那个小少爷根本不可能在归墟这种地方活下去。 他无法确认,眼前这个男人是他认识的那个祁渊,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这个年头,人是很容易变质的。 平时也就罢了,偏偏他的身体出现了这种状况,深蓝也被俘虏,万一落在什么奇怪的人手中,他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但叶盏不怕,他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没人能抢走他什么,他心底的爱和温暖只有浅浅的一勺,倒了也就倒了。在他看来生活本就是一个接一个瞎几把搞的连环事故,只不过这一次栽得特别惨烈罢了,假如祁渊没能杀死他,他就拍拍屁股爬起来继续走,直到死亡终结这操蛋的一切。 “深蓝。”叶盏叫道,“愣着干什么,快帮你主人松绑,捶捶腿捏捏肩。” 深蓝没有动。 由于深蓝一直表现得太智能,叶盏总有种他拥有人性的错觉。然而眼前这只深蓝不会再给他任何错觉,机器人的眼睛如一对无机质的玻璃珠子,映射着空洞的冷光。 “去吧。”祁渊道。 深蓝闻言才动起来,过来帮他解开枷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有看他。他看起来刚下流水线,和前前后后的机械产品长着同样的脸,拥有同样呆滞的眼神。 叶盏心中一颤,好像他精心培养的独一无二的玫瑰花,忽然被人折断了,“叛徒啊深蓝,谁才是你主人?” “祁渊。”深蓝如实回答他。 “祁渊!”叶盏立刻偏过头控诉,“你重装了深蓝的系统?你这是擅动别人的财产……好吧,虽然深蓝本来就是你家的,但是你都把我装在飞行船上的两百根金条拿走了,卖我个机器人怎么了?!” “我不仅没有重装系统,还帮你升级了一下,”祁渊说,“他装备了最新款的Mazarine四代智能机器人系统,应该变得比以前更有用了才对。” 看到叶盏骤然放大的瞳孔,他心中浮现一丝残忍的快意,“当然,我会让他继续服侍你的。” 叶盏努力想忍住内心的情绪,可是他做不太到。他只有深蓝一个朋友,五年来只有他一个,别的什么都没有了。他别过头去,气得发颤,在祁渊面前露出这副样子,无疑是示弱。可这种时候了管他妈的祁渊,他就是难过得要死。 “滚,”叶盏哑声道,“带着你的走狗一起滚蛋。” “也许你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祁渊说。 也对,这里是别人的家,该滚的是自己。行,我立刻滚蛋,叶盏想,有本事别拦你爷爷我。 他当即坐起来,掀开窗帘试图拉开窗子,第一下没拉开,第二下终于看清了窗外的景象——那是一片无垠的夜空! 他们正悬停在几万米高的空中。 叶盏果断拉上了窗帘,他不是猫可没九条命。这个动作换来祁渊一声嗤笑,但是叶盏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你有本事,你来给我表演一个万米高空自由落体,叶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绝对给你鼓鼓掌。 “你看不来不太舒服,需要什么帮助吗?”深蓝关切地问。 “你管我做什么,找你的主人去。”叶盏挥了挥手,像在赶苍蝇。 “我是对人类友好型管家机器人,”深蓝公事公办地说,“哪怕看到路边小狗受伤了,我也会救的。” 为了证明这点,他抠了抠肚脐眼,肚子里面弹出装了一堆过期药的医疗箱,还搁了块没啃完的肥皂。 “行,”叶盏站起来,“那你帮我离开这里。” 他刚走出几步,忽然感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抵在自己的背上。深蓝握着漆黑的长鞭,戳着他的脊梁骨:“抱歉,根据主人的命令,你被禁止离开。” 叶盏也顾不上和他置气,因为他刚站起走了几步,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已退了几步又坐回床上,小腹造反,疼得他眼冒金星。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感到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落在了腿上。 这时一丝淡淡的味道钻入了他的鼻腔,一股不那么让人愉快,类似于金属和硝烟的味道,却让他得到了奇异的平静,连小腹的剧痛都有所缓解。 这个味道来自床上,是祁渊的信息素味道! “你需要一个Alpha,你需要他的信息素……” 医生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叶盏立刻意识到,假如说他这个状态是中毒的话,祁渊的信息素就是他的解药! 完蛋了,这算什么,进了龙潭虎穴,然后还要与虎谋皮?要是手头有面镜子,叶盏一定要举起来照一照,看看自己脸上是不是写着一个大写的“衰”字。 另一边,祁渊默默地看着这副场景,浑身血液像火一样在血管中灼烧,心中升起种种疯狂的冲动:既想将眼前这只桀骜不驯的野兽拥入怀中,像对待幼兽一样舔舐他的皮毛,又想要咬他的后颈折断他的傲骨,将他拆吃入腹,让彼此的血肉交融…… 他手指一颤,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正向危险的深渊滑去,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管黑色的药剂,旋开盖子一口喝了下去。 如饮冰泉,灼热的血又一寸寸地凉了下去,一切暴虐的情绪被压抑成一种近乎空虚的平静,妖异的红瞳缓缓淡去,如火炬熄灭,重又变回了一片深沉的幽黑。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留在这里。叶盏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得还大得多。 叶盏压根没察觉他的变化,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叫道:“别走,等、等一下!” 祁渊等他求饶。 “把你的外套给我,”叶盏伸出手,那理直气壮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受制于人,“快点,给我。” “……”祁渊脱下外套,丢在了他的脸上。 “谢谢。”叶盏抱着外套,隐蔽地吸了口气,顿感旱逢甘霖。躁动和疼痛大大被缓解,他长出了一口气,“味道不错,起码你比机器人还有个优点。” “保持耐心,”祁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回手带上门,“你会发现我的很多优点。” 砰——门重重合上,两个人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下来。 刚出门,祁渊就看到风饶紧张地在原地绕圈子,像一个随时准备扑进火场的消防员。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非打起来不可,”风饶拍拍胸口,“你刚才的状况很危险,你很少失控到那种程度,到底怎么回事?” “我有喝药。”祁渊晃了晃空了的塑料药剂瓶,里面还有一些黑色的残余药液。 “‘死神’系列的药比失控更危险好么!”风饶扶额,真不知道该怎么规劝这个任性的病人,“你喝的是哪一个?” “没看。”祁渊说着,把塑料药剂瓶翻过来,标签上写着:01-阎王。 “死神”系列所有药的等级都在A以上,光01号阎王,就能赋予服药者剥夺生命力、腐蚀生命、审判,以及召唤和驱使死亡生物的能力。 即使祁渊站在门口没动,两米外走廊上的盆栽还是飞快地枯萎了。 “呼……”风饶松了口气,“还好我们现在在天上。” 如果在地上,无数死尸鬼魂恐怕要扑上来把他们淹没了。 作为强大力量的代价,喝药的人在服用后几个小时内,基本都会死亡。据说归墟那边的死士有服用死神药剂的习惯,一些弱小的复仇者也会在绝望中服药,与仇敌同归于尽。 然而祁渊却没什么爆发或者猝死的迹象,唯有眸中的黑暗越发深浓,死水一般。 风饶好心劝道:“如果接触他会让你失控的话,我建议你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再和他见面了。” “不会了。”祁渊点了根烟,筋骨松懈地靠在墙上,他重新找回了游刃有余的冷静。 “什么不会了,你别逞强。”风饶觉得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对。 “不会再失控了。”祁渊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他不配。” / 一整个晚上,祁渊都没有回来。 当然,深蓝也没走。 第二天上午,私人医生风饶电话报告:“醒过来了,发情状况有所缓解,但还没有结束。” 祁渊道:“给他打抑制剂,大剂量,直接结束发情期。” 风饶说:“他不肯打抑制剂。” 祁渊写字的手一顿,纸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墨点:“那就让深蓝帮帮他。” “那个机器人让他给拆了。”风饶擦了擦冷汗,“就今天早上,身体刚刚有了点起色,马上趁人不注意把机器人大卸八块,主芯片丢进马桶里冲进了下水道,机械组的人正在想办法把深蓝重新拼起来。” 脾气倒不小。 “哦,那就关他几天,让他自个儿散散德行。”祁渊挂了电话。 “行。”风饶对着嘟嘟的忙音说。 挂了电话,风饶去房里看了一眼,也就精神了不到一个小时,叶盏又消停了。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等一下,他手里抱着什么?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他家老大的外套! 叶盏侧躺着,蜷成一团,裹紧着小被子,这是相当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他紧紧地抱着外套,脸埋进了衣服里,匀净地呼吸着。 有意思,风饶摩挲着下巴,真有意思。 半个小时后,祁渊打来电话:“让他到客厅来,我十分钟后到。” 不用说,风饶也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又怎么啦?” 隔着话筒,也能听到那边祁渊不带一丝温度的怒火,“狼眼身上的录像带被掉包了。” 作者有话说: 趁有存货多更点~ 这回是病病的攻呢 第4章 吐真剂 ◎再来一支。◎ 十分钟后,祁渊准时进门,手里提着一个长方形的黑盒子。 “你快点儿!”风饶在楼上催,祁渊一抬眼,看见叶盏穿着一身柔软的睡衣,打着哈欠,慢吞吞地下楼梯,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这是飞船中最大的房间,装修成复式,楼上是卧室书房,楼下是一个小客厅,还自带厨房,门一关就跟个独门独户的小别墅似的。 风尘仆仆的祁某人顿时觉得叶盏才像是这屋子的主人,这才来了多久,主人翁意识倒是很强。 “你在干什么?”叶盏下了楼,好奇地看祁渊摆弄着长方形黑盒子,试图将它和投影仪连接起来。 祁渊只是侧过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就是那个一路火花带闪电的眼神,让叶盏知道自己大概又要遭殃了。他简直有些生气,昨天折腾自己还不够,祁渊的狗脾气到底要发作到什么时候? 不过他的瞳色倒是恢复正常了,也不再像昨天一样病病的,叶盏谨慎地打量着他,现在的祁渊看起来甚至还挺温文尔雅。他戴着一顶黑色帽子,好遮住那一对异常的角,面庞白皙干净,衬衫舒适整洁,身上没有任何奇形怪状的首饰或者纹身,也没有那种霸气侧漏的强悍气质,看起来甚至不像个Alpha。 直到此刻,叶盏才能确定,这个壳子里装的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祁渊。然而这五年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种样子?明明还很年轻,英俊的眉眼尚带着一些少年人的朝气,却又被一种更沉重的阴翳压了下去。 叶盏拿不准情况,然而作死是他的本性,所以不仅没乖乖闭嘴,反而好奇地凑上去,戳了戳那个黑盒子:“这东西看起来像21世纪的产物。” “录像带放映机。”祁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黑卡盒,“这是录像带。” 他把录像带塞进放映机里,按了几个按钮,古董机器便运作起来。投影仪在整面客厅墙上投下清晰的画面,是一群农民在水稻田里辛勤地劳作。 “这是什么?”叶盏还站不太稳,干脆盘腿在地毯上坐下。 祁渊示意他继续看。 画面一直在切换,一会儿是丰收的田野,一会儿是装满粮食的谷仓,一会儿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一会儿是崭新漂亮的高楼大厦,最后的镜头是几个黑红脸庞的农民朴实的微笑:“欢迎来到青崖沃土。”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祁渊大老远跑过来,给自己放青崖沃土的宣传片?叶盏听说过青崖沃土这个地方,它在大陆的中间,重重高山形成了天然屏障,自古与外界少有来往,因此也避过了21世纪末席卷世界的战争和生化污染。 那地方的农业十分发达,因而也相当富裕,毕竟这年头能种出粮食的土地不多了。执掌这片土地的是一个名为白鹿盟的组织。 没有人按暂停,于是录像机自动放了第二遍,叶盏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流放我去青崖沃土种田,第二年等着皮肤黝黑的我揣着一篮子土特产从乡下来看你……哎哟!” 祁渊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下手不重,搁平时也就相当于按摩。然而现在叶盏头晕脑胀,他感觉简直快被祁渊杀了。 “所有去青崖沃土的路都封闭了,从4月12号之后,外界再也没能得到来自青崖沃土的任何消息。”祁渊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好像这样一片辽阔的土地,突然变成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嗯哼。”叶盏敷衍地应了一声,心想关我屁事,黑洞白洞反正不是他挖的洞。 “自从白鹿盟引进种植绯流花,青崖沃土的粮食产量就一再下跌,他们靠卖绯流赚了不少钱,然后购入粮食。”祁渊说,“绯流是一种侵略性很强的植物,会破坏原生植被。这是他们大规模种植绯流的第七年,据说地里已经种不出一颗粮食,自有人类繁衍生息以来青崖沃土第一次陷入□□。” “据说?”想不到祁渊嘴里会说出如此不严谨的词。 “据说。”祁渊眉头轻蹙,“我说过,外界已经得不到青崖沃土的任何消息了。” “那么这盘录像带算什么?”叶盏问。 “一周之前,狼眼接触了我们的人,他声称手中有一盘记录了青崖沃土真实情况的录像带。我许诺了重金,让他把录像带带过来,没想到半路……”祁渊不说了,凉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叶盏一缩脖子,没想到半路被他截了。 “我是打劫了狼眼,不过还没来得及清点战利品就被你们给抓了,”叶盏说,“无论是他身上还是他车里的东西我都没碰。” “别和我装傻。”祁渊道,“车载监控记录只有你接触过狼眼,现在录像带被掉包成了宣传片,你和我说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叶盏理直气壮,心想我都身患绝症心如死灰了,我犯得着来招惹你吗!耗子等死也知道找个粮仓一躺,不会无聊到去猫面前作奸犯科,讲讲道理嘛! 祁渊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在极近的地方注视他的眼睛,充满威胁意味地压低了嗓音:“叶盏,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玩,你愿意配合最好,你不愿意配合的话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我怎样才能证明,自己根本没有做过某件事情?”叶盏挤出一个怪笑,“少爷,现在你给我证明一下,你没有偷吃我的兔子软糖。” 当他说出兔子软糖的时候,祁渊抓着他的手明显收紧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叶盏知道他还记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兔子软糖被认为是软弱的Omega才会吃的东西,叶盏才不在乎,整天抱着个糖罐子,脸颊鼓得像只仓鼠——反正科学技术已经消灭蛀牙了,吃多少都不怕。 糖是管制食品,而兔子软糖这种零食更是权贵才能享用的美味,借着祁渊的名义,叶盏每周都能从物资部搞来一罐。 祁渊是受着严格的贵族教育长大的,他也想吃,然而他不能吃。只能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地经过,视糖分为粪土。 有一次,叶盏问他要不要吃糖,祁渊又嘴硬说不吃。叶盏又问他想不想知道糖是什么味道的,祁渊说我当然知道,你吃的用的一切东西本来都属于我,只要是你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 叶盏偏说你不知道。 在祁渊生气之前,叶盏飞快地上前吻了他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阳光慵懒的午后.庭院,一个兔子软糖味的吻。 叶盏心怀鬼胎,在这个当口提起这件往事,是想看看祁渊还念着多少旧情,要是能唤醒他心中所剩无几的良知,也许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好过点。 “我能证明我没有偷吃,”祁渊果然对他笑了笑,重复了一遍当年说过的话,“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拿自己的东西不算偷,对吧?” 等等,这个发展不对!叶盏警觉起来,祁渊拍拍他的脸,温柔地吩咐道:“风饶,准备吐真剂。” 叶盏睁大眼睛:“不行……我是说没必要!我受过反麻醉训练,吐真剂对我没用!” 他倒不是怕说出什么真话,毕竟他本来就是无辜的。他是怕注射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剂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未知的影响,他可一点都不想长出畸形器官! 他一瞬间的慌张没有逃过祁渊的眼睛,然而却完全被理解为另一个意思,“有没有用试过就知道了。” 叶盏被驱赶到医疗室,被迫坐上了半封闭的椅子,浑身上下又绑上了拘束带。一瞬间他几乎想把自己身体的变化如实告诉祁渊,但理智立刻就让他闭嘴。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祁渊也不是当年的祁渊了。他清醒地意识到,打感情牌对眼前的男人毫无效果,反而会激起他心底的暴虐。 吐真剂被慢慢注入胳膊,祁渊拉了张椅子坐在边上,单手撑着脸颊看着。他一直戴着一双黑色手套,洁癖很严重的样子。 叶盏心里一颤,这个有些少年气的动作又触动了他的回忆。他心里浮过一阵物是人非事事休之类的酸段子,精神越来越涣散,看来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 地面突然咯噔了一下,叶盏屁股一疼,心想吐真剂长驱直下,作用到他的屁股了? 祁渊望了眼窗外,黑云积聚,狂风轰鸣。 “没事,老大,应该是遇到了乱流。”风饶拿着针管的手抖也没抖一下,“风暴快来了。” 等等,“老大”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有问,我在什么地方?”叶盏有气无力地说,“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好吧?” “这是我们的飞船‘落日废墟’号,我们的组织叫‘逐荒’,”风饶好心地告诉他,“不过一般人们都直接叫我们强盗。” “强盗……”叶盏扯了扯嘴角,“三少爷,您怎么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哪个地步?”祁渊泰然自若。 “如果我没有记错,您可是老爷最看重的继承人,听说老爷子快不行了,要是您继承了他的江山,啧啧,想吃多少兔子软糖都行,没人敢说您,想睡哪个Omega就睡哪个……”叶盏开始胡言乱语,词句像爆米花一样从脑袋里蹦出来,他把这些爆米花全丢向祁渊。 “我不想睡任何Omega,”祁渊打断他,“我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叶盏立刻闭上了嘴。 片刻后,不知道是不是吐真剂发挥了作用,他听到自己在说:“这样啊,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看到你还活着,我真的很开心……” 叶盏!你在说什么疯话!闭嘴闭嘴闭嘴!是哪缕魂魄占了他的嘴胡说八道,要是他的手得空,非得把那缕魂抽出来掌嘴伺候! “呵……”祁渊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白炽灯把他照得很亮。他依旧如当年那般耀眼,只不过这光幽冷而肃杀,一点一点凉进人的骨子里。 “看来剂量还不够,风饶,再加一支吐真剂。” 叶盏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还好,他一个字都没信。 第5章 狼眼的凝视 ◎给至高恐怖带来至高恐怖。◎ 第二支吐真剂打进去后,叶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昏了过去。 一支嫌少,两支过量,祁渊第一次觉得有人能在被捆得跟个粽子的情况下如此烦人。 “真晕还是假晕?”祁渊问。 “这次是真的。”风饶说。 “这点剂量会晕过去吗?” “对于稍微强壮点的正常人来说都不至于如此,应当是受了发情期的影响。” “这样啊。”祁渊低垂眼帘,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在他身体恢复过来之前,好好照顾他。” “呃,”风饶有些迷糊了,“发情期正好是一个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不抓住这个机会审问出录像带的下落,等他恢复过来后,就不好拿捏了。” “酷刑对他没用。”祁渊道,“祁追远的手段你应该清楚,她的一大骄傲就是建造了全世界最恐怖的审讯室,古往今来的每一种刑罚里面都有。叶盏在里面关了一个月,一个字都没说。” “这事儿我听说过,我都没想到他最后还能活着出来,”风饶叹道,“那我们拿他怎么办?” “有什么好急的?”祁渊慢条斯理地抚摸叶盏的侧脸,像一个温柔体贴的情人,“你见过毒瘾发作的样子吧?我有的是时间陪他慢慢玩,就看他玩不玩得起了。” “也对。”风饶明白了,和酷刑不同,绯流的毒瘾是把软刀子,消磨人的意志,摧毁人的精神,如塞壬的歌声一般,抗得过刀山火海的人,不一定能抗得过心中的欲望。 “我们已经到达‘至高恐怖’的上空了。”机长在广播里报告,“老大,需要找地方降落吗?” “先等一下,你准备在哪里降落?”祁渊问,他打开舱壁上的屏幕,发现地面堆满了凹凸不平的垃圾山,至高恐怖的地盘就在一圈垃圾的中间,底下一堆蹦蹦跳跳的小人正朝着天空徒劳地放炮。 “随便降落在哪个山头都可以吧,反正都是垃圾堆嘛。我们飞船的强度足以把这些垃圾碾碎。”机长说。 “不必了,直接在最平坦的地方降落。”祁渊说。 最平坦的地方……就是至高恐怖的基地。 “好嘞!”机长兴奋地领命,飞船调整位置,如压顶的泰山缓缓向着基地降落。 基地最高的建筑是四座炮楼,顶上都装有尖锐的避雷针,至高恐怖的成员就看着飞船轻轻松松把避雷针压断,高塔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瞬间瓦解。 当飞船终于降落到他们最优良的炮弹的射程时,至高恐怖的成员发现,大炮打上去的效果顶多是给飞船抛光而已。 “机甲!机甲!给我上!”恐怖司令——该组织的老大坐在一辆启动的装甲车里,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全员上车,他们敢下来送死,就和他们拼了!” 话音未落,舱门居然真的打开了,而且真的下来了一个“送死”的人。 是的,只有一个。 孔雀的黑发扎成了一条高马尾,裙子上装饰的金属羽毛在狂风中发出清脆的铮鸣。 “抓住那个女人!”恐怖司令吼道,“蠢货别用破甲弹,要活的当人质!” 巧了,孔雀收到的信息也是:要活的。 不过可不是为了当人质。 祁渊关掉视频,准备换一双鞋再下去,脚上穿的那双他挺喜欢,不舍得踩在垃圾上。 挑了双结实耐操的靴子穿上,祁渊弯下腰来,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拉起鞋带,系了两个完全对称的蝴蝶结。 风饶在一旁看着,不由叹了口气。这是什么小学生的系鞋带姿势啊,他们可是强盗诶!要么任由鞋带散开,要么把脚翘到桌子上,系几个乱七八糟的死结,这才像样吧? 如果是其他Alpha做出这动作,绝对会被抨击为“娘炮”“软蛋”,但显然没人敢在祁渊面前说这些话,大家都很珍惜自己的烂命。 等祁渊换好鞋后,下面吵闹的炮火声和尖叫声总算停了。 “你带叶盏回房间。”临出门前,祁渊还不忘吩咐一句。 “没问题老大。”风饶拍拍胸脯,表示交给我吧。 此时,恐怖司令的恐惧都愤怒都已经到达了极点。 舱门一打开,他两条火蛇一样的目光就射向了那里。一定是他的仇家!是他的仇家请来的救兵!他要记住那张脸,他要报仇!把他串在炮塔上,用他的血染至高恐怖的旗! 他看到了缓缓走下飞船的那个男人。即使身处一群杀气正浓的Alpha战士中间,即使面对着浓烟滚滚的炮口,即使站在那个杀神一般凶悍的女人身边,他的气势也碾压了一切,昭彰着一种绝对不容置疑的恐怖存在。 这是Alpha的本能,驱使着他们畏惧强者,要么臣服要么逃离。 如果说恐怖司令之前还咬牙切齿地盘算是哪个仇家找了帮手上门,现在他倒冷静下来了。 这根本不是同一等级的敌人,他们招惹不起,躲不起,一旦碰到,只有一个死。 但他就是不明白,看到路上有垃圾,没有哪个自恃身份的人会去特意踩一脚。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叫道:“这位道上的兄弟,要杀要剐给句明白话,我们也不想死了还当糊涂鬼。” 祁渊环顾了一圈,才缓缓开口道:“来这里,是想问司令您要个人。” 恐怖司令立刻狠狠地瞪了手下们一眼,他就知道,肯定是哪个不知好歹的手下碰了不该碰的人,现在老大过来找场子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动了您的人?”恐怖司令抽出贴身的□□,“您尽管说,我把他揪出来,要是您嫌脏了手,我亲自给他放放血。” “哦,倒也不必,我要找的那个人叫狼眼,前两天失踪在通往长洛区的省际公路上,似乎是被您的手下带走了。” “狼眼!”恐怖司令立刻问道,“谁打劫了狼眼,站出来!” 至高恐怖的人都不是怂蛋,很快站出来几个人,表情那叫一个冤:“老大,不是我们干的!我们只是捡了个尸!” “那是谁干的,啊?!”司令问。 另一个叫道:“是一艘伪装成飞行船酒吧的飞行船干的!我们当时看到一家酒吧叫飞行船,但不知道它真的是飞行船……” “听不懂!”司令咆哮道,“欺负老子是文盲吗?!” 不过祁渊倒是听懂了,他打断这对活宝没有丝毫智商含量的对话,直接说:“把狼眼给我,我立刻就走,并且会赔偿你们的损失。” “还不快把狼眼带上来!”恐怖司令叫道。 四个成员马上就拖着一个人形麻袋出来了,他们蹲下来解开绳子,把人倒垃圾一样倒了出来——然后他们就傻眼了。 麻袋里的人已经死了,而且也不是狼眼。死者身形高大,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嘴巴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青紫的嘴唇紧抿着,被插了一朵绯红的花。 “是飓风!”至高恐怖的成员认出了自己的同伴,难以置信道,“他是负责看守战利品的,今天早上我还和他打过招呼,怎么就死了!” “肯定是那个狼眼干的!”另一个说,“他杀了飓风,悄悄溜走了!” 祁渊蹙起眉头,蹲下来,轻轻取下飓风口中的绯流花。看清他嘴里的东西后,他“啧”了一声,冷笑道:“狼眼也死了。” 飓风口中含着的,是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球。 “这是狼眼的耳环。”那人快吐了,“我的娘咧好恶心!” 不,祁渊在心里纠正他,这不是狼眼的耳环,而是货真价实的、从狼眼眼眶里取出来的眼球。他用两根手指捏起其中一颗眼球,瞳孔涣散无光,似乎死在了极大的惊惧中。 恐怖司令的脚趾头难耐地在鞋子里抓来刨去,他等的就是祁渊注意力被夺走的这一刻。这时,至高恐怖的机甲士兵,已经出现在了该出现的地方——飞船的顶端,谁都注意不到的盲区! 机甲士兵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从飞船上一跃而下,装载在手臂和脚心的火焰喷射装置使他坠落的速度提升了三倍,他如一枚出膛的炮弹,轰向了祁渊! 至高恐怖绝不受辱! 哪怕全死全灭,也要拼个至死方休! “给我杀!”恐怖司令振臂高呼,周围束手就擒的成员们顿时乱哄哄地开始反抗。 在机甲战士出现的一刹那,孔雀就已经注意到了,然而她不仅没有上前护主,反而恭敬地垂下双手。 她始终遵循一条法则,在更强大的暴力面前,自己没有出手的理由和必要。 她的主人,就是“更强大的暴力”。 祁渊的注意力依旧在那两颗眼珠子上,面对背后汹涌而至的杀意,他只是抬起胳膊,硬接了冰冷的金属拳头。 这一拳的压力强达五吨,哪怕是轰击一块岩石,岩石也会瞬间粉碎。然而爆裂的感觉没有如期而至,祁渊只不过微微一侧身,明明已经来不及躲开了,机甲战士却感觉自己打到了一团棉花,那么轻,那么软——但他居然就被这股轻柔的力量推开了。 在外人看来,全副武装的机甲战士,好像一片羽毛一样,被祁渊轻轻地拂开了。 接着这片羽毛冲击了地面,在水泥地上轰开了巨大的龟裂痕,冲击波使得附近的垃圾山轰然倒塌。 机甲战士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又难以置信,机械胳膊上火花闪烁,整条右臂在剧痛中失去了知觉。也许他该花钱去装一条真正的机械胳膊,他的存款恰好够买最好的那一款,可是他已经看不到明天了。 他抬起头颅,准备迎接死亡。 然而祁渊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朝着某一座垃圾山走去。基地里寂静无声,只有靴子踩在垃圾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至高恐怖成员们的神情像见了鬼,觉得那簌簌的声音像是踩着自己的骨头,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恐怖司令惊骇地张着嘴巴,刚刚攒起来的一波攻势立刻瓦解于无形。 逐荒的人则见怪不怪,自说自话地进入至高恐怖的领地搜寻。 祁渊停下脚步,狼眼的尸体就被随意丢在其中一座垃圾山上,现在随着垃圾山的塌陷滑到了他面前。 被挖走的果然是狼眼的眼球,然而他的眼眶里也并非空着,两只耳环作为替代品被塞进了进去,大小正好合适。没有死人眼睛那么恐怖,这两只耳环很漂亮,散发出剔透的绿色,仿佛一只幽暗的狼,正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 第6章 致幻 ◎在绯流的幻觉中,叶盏看到了自己。◎ 有谁在他之前杀掉了狼眼,并制造了尸体的异状,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这都是赤.裸裸的挑衅。 先前祁渊并没有把青崖沃土的事放在心上,他发布了金额巨大的悬赏,在全世界征求“神迹”的线索,狼眼不过是其中一个线索提供者。如果不是正好牵扯到叶盏,他甚至不会专程调查此事。 然而现在,明显有人在阻止他调查青崖沃土,手段高到在他眼皮子底下掉包录像带,杀掉了重要的证人,这就不得不让人在意了。祁渊从怀里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小黑本子,翻到某一页,郑重地写了一行字: 调查青崖沃土。 其他人就眼巴巴地看着他写字,没人敢吭声。 在一连串的想法中,祁渊的思绪忽然宕开一笔:叶盏说不定是无辜的,自己抓错人了。 毕竟狼眼被谋杀时叶盏已经被自己逮着了,没有作案时间,除非他还有别的同伙。但没有道理同伙作案如此成熟缜密,叶盏却冒冒失失地撞到了自己手里。 现在想来,叶盏会轻易地落到自己手里,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深思。是诱饵,还是诡计? 祁渊“啪”地合上笔记本,命令道:“全部绑好,带走。” 至高恐怖的所有成员都被解除武装,押上了飞船,风饶也下来凑热闹,问:“老大,这帮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丢给审讯室。”祁渊想也没想就说,“不吃点苦头不张嘴。” 双标,大型双标现场!风饶在心里叫道,同样都是犯罪嫌疑人,叶盏现在就躺在老大的卧室睡觉,这群人却只能在审讯室铁窗泪! 此时狼眼的尸体也被抬了起来,风饶眼尖地发现:“他手里抓着一张纸条!” “看来那位朋友嫌游戏不够有趣,”祁渊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 风饶把纸条抽出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一个刚学会握笔的孩子写的: “透过虚假的眼睛,无法看到真实的世界。” / 风饶一出门,叶盏就睁开了眼睛。 他不是装昏,他的演技还没有好到以假乱真的地步。第二支吐真剂注射下去的时候,他是活活疼晕过去的,只不过这晕眩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他就醒了。 风饶走的时候关上了房间的灯。叶盏在黑暗中缓缓吐息着,小腹好像有一把刀子在乱搅,源源不断地朝着大脑传递疼痛信号。 疼痛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小腹喊疼的本意是想让大脑想想办法,可他的大脑目前只会痛得在颅腔里打滚,一个接一个往外喷射疯狂的念头。 比方说,反正这个生殖腔叶盏也不打算要,如果再这么疼下去,干脆切掉好了。 但听说切掉生殖腔是会死人的…… 死了拉倒! 疼死老子了!去和老子的阑尾智齿一起合葬! 比切掉生殖腔更迫在眉睫的是,绝对绝对不能让祁渊知道自己正在分化为Omega。比起各种酷刑,他更怕被祁渊知道这件事。 哪怕此刻成了阶下囚,叶盏自觉和祁渊是平等的对手,不利条件下的博弈只会激起他的好胜心。但如果让祁渊知道自己正面对着什么,那么他的态度或许会变成惊讶、同情、怜悯、甚至会感到恶心……只有这个,他绝对无法忍受。 叶盏睁开眼睛,手指慢慢活动。灵活度差不多恢复后,他猛地握紧双拳,肌肉紧绷,积攒已久的力量猛地爆发出来。 “嘶啦——”强度普通的拘束带被他生生扯断了。叶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松软的骨头,在飞船的医疗室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不少好东西。 首先是止疼药,一打12瓶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上。叶盏先丢了两粒在嘴里,干咽了下去,然后从垃圾桶里找了个空瓶子,把每瓶都打开匀了几粒进空瓶。 他这身衣服藏不了东西,只能暂且把药瓶埋在了盆栽的土里,等到他熟悉了飞船的构造,再想办法把药转移出来。 用这种办法,跟过冬前的松鼠一样,叶盏藏了不少东西。与松鼠不同的是,他的记性很好,绝对不会忘记每一个藏着东西的地方。 最后叶盏站在锁住的冷藏柜前,找到了最想要的东西。他握着一根粗大的针筒,迅速插进了冷藏柜的锁,精准地破坏掉了锁芯。警报还没来得及拉响,叶盏跟着一拳头砸了上去,警报系统一命呜呼。 冷藏柜里整齐地排列着绯流药剂,浅红色的药水装在玻璃管里,有着西瓜汁一样美味的颜色。 比起口服片,注射剂的威力更大。叶盏果断地开了一瓶绯流,吸了满满一针管,麻利地注射到自己的静脉中。 绯流毒瘾的症状和他的怪病十分相似,祁渊不是怀疑他吸毒过量吗,那正好,索性就吸给他看,这样就能将自己所有的异状都推给毒瘾,来掩饰真实的病情。 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时间一久绝对会露馅,他必须在露馅之前逃出去。 至于毒瘾,叶盏并不怕,他的体质特殊,是极少数的对绯流完全免疫的奇葩。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放心大胆地注射,这玩意进他身体和一管生理盐水差不多。 外面传来了舱门打开的声音,他们回来了,没时间了! 叶盏把针管和药瓶子往地上一丢,玻璃管碎了一地,他咬咬牙自己也往地上一坐,碎玻璃扎到了大腿,血流出来了。这点痛苦比起之前的腹痛很不够看,叶盏嫌效果不够给力,大腿还在地上蹭了蹭,让玻璃渣子深深地刺入身体。 疼痛让他恹恹的大脑兴奋起来,他必须装成毒瘾发作的样子,而且要骗过医生和祁渊的眼睛! 绯流是信息素毒品,会让人产生大量幻觉,对敏感期的Alpha和Omega,还有诱使发情的作用。叶盏他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搓出点红晕;揉了揉眼睛,揉出点我见犹怜的泪花;调整呼吸,放松身体;最后也是最精华的一步,他眼睛探照灯似的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了祁渊的外套,果断摘下来抱在怀里,一头埋进了外套里。 呼——不得不说,闻起来真舒服。叶盏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忍不住猛吸了几大口。他是真的开始分化了,居然会被Alpha的气味吸引到这个地步…… / 狼眼诡异的死亡,青崖沃土潜藏的阴谋,种种麻烦都摊在眼前,祁渊回到飞船上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想去看看叶盏。 他的脚抗拒地在地上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服从本心——没有谁规定战胜的将军不能随时检查他的战利品,更何况这个战利品还是他多年来的心病。 一推开门,一股幽淡的花香混合着血的味道扑面而来,祁渊的瞳孔一缩,迅速打开灯,在惊讶中几乎失去了言语。 拘束椅上的人早就不见了,地上满是破碎的玻璃渣子,有些上面沾着血,绯流药剂淌得到处都是。浅红的汁液上洒落着刺目的深红,血迹一直延伸到房间的角落,一个柜门半开的柜子里。 祁渊迅速走过去,拉开柜门,叶盏蜷缩在柜子里,抱着他的衣服瑟瑟发抖。 “出来。”祁渊的声音有些低哑。 叶盏害怕地往柜子里躲了躲,拼命摇头,把头埋在他的衣服里。 祁渊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强行把他拉出来,丢到脚边的地板上。 “疼……”叶盏虚弱地叫道。 祁渊低头一看,他握住的手腕上有一个泛青的针孔,“这是什么?” 叶盏低着头,光裸的双脚不自觉地互相磨蹭着,呼吸混乱而破碎,只能发出一些模糊不成句的呓语。 “不会说话了?”祁渊把他怀里的衣服抽了出来,不让他捂着脸,声音阴沉得可怕。 叶盏吓得一哆嗦,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金棕色的瞳仁是那么清透,直直地穿过他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绯流成瘾后的典型症状——幻觉。祁渊见过太多毒瘾发作的人了,知道刚注射完的瘾君子会陷入十分美妙的幻觉之中,这些幻觉往往是过去最快乐的记忆或者是所能幻想出的最美好的东西。 绯流是十年前突然出现的新型毒品,除了成瘾性以外,对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毒副作用,甚至还能止痛,因而很快在佣兵和猎人中风行。接着上流社会也不能幸免,反正他们有的是钱和无所事事的废物,连家风严格的祁家都有人在偷偷吸食这种东西。祁渊有个十分亲近的表姐,唯一的孩子死后,她就一直隐居在家中。自从有了绯流,姐姐也露出了笑容,时常在花园里玩耍嬉戏,笑着道:“宁宁,慢点跑,到妈妈这里来,宁宁想吃蛋糕吗?” 宁宁就是那个死去的孩子的名字。 花园里从始至终只有姐姐一个人。她微笑着把蛋糕喂向一团空气的样子,是祁渊年轻时的一大噩梦。 然而即使一天三次注射绯流,把日子过成了幻觉,这位表姐依然身体健康,心宽了,体也胖了。这无疑更加助长了吸食绯流的风气。 叶盏看到了什么?祁渊不由好奇地想,他充满欺骗和背叛的一生中,有哪些快乐的时刻,值得他靠吸食绯流一遍遍地回味呢? 好奇心鼓噪起来,祁渊耐下性子,温和地在叶盏耳边问道:“哥哥,你看到了什么?” 叫出这个称呼的时候,祁渊的嗓子有些干涩,好像“嘎吱嘎吱”地打开了一只生锈的匣子,呛得满口尘埃。 叶盏茫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有了光彩,他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身体,脸上浮现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少爷,你在这里啊。” “少爷”,是叶盏当年对自己的称呼。 祁渊愣住了——在绯流的幻觉中,叶盏看到了自己。 叶盏兴奋地抱了上来,热乎乎地填满了他的怀抱,“少爷,我好想你,虽然昨天才见过,但感觉真的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 “是吗?”祁渊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他,力量越来越大,几乎要把这身骨肉揉碎在怀里。 “好疼……”叶盏撒娇一般抱怨起来,却依然柔顺地靠在他怀里,忍受他的一切粗暴和坏脾气。 祁渊下意识放松了力道,可是叶盏还在念:“真的好疼好疼好疼,少爷,帮帮我,我要疼死了……” 真假掺半最为逼真,看到幻觉是假的,疼痛是真的,想念祁渊是假的,喜欢这个拥抱是真的,因为这个Alpha闻起来真他妈带劲。 “没事,别怕。”祁渊摸摸他的头,温柔地哄道,“不疼点怎么能长记性?” 叶盏身体一僵,为什么这么说?祁渊发现了?!他不敢再进一步动作,只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难受地喘着气。 还好祁渊也没有说下去,只是把他抱了起来,放在手术床上,分开他的膝盖,把他破破烂烂的裤子扯碎了丢地上。 叶盏大惊失色,又不能显露出来,心中直叹祁渊人面兽心,丧心病狂,对病号也下得去手! 祁渊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怕什么?” 说着,他拿起镊子,一块块取出嵌入皮肤的玻璃渣子,下手又快又稳,很快就把玻璃渣清理干净。接着帮他擦干了血水,涂上了消毒药,再用绷带包好,活儿做得无可挑剔——除了最后一步:他拎起两边的绷带,打了个完美对称的蝴蝶结,好像把他打包成了一个大号礼物。 叶盏感到两条腿被牢牢地绑在了一块儿,分都分不开,心中一阵恶寒:我的老天鹅啊这算什么恶趣味,他怎么没发现祁渊居然是个蝴蝶结控? 祁渊满意地拍拍手,丢给他一套新的病号服,“换上。” 叶盏有些惊奇,想不到他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 “很惊讶?”祁渊瞥了他一眼,“还是说,你在期待什么?” “没有……我好难受,头好痛,肚子也好痛……”叶盏实话实话,“最好能躺一会儿……” 祁渊盯着他,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唇色倒是很鲜艳,被牙齿咬出许多深红的印痕。汗水沾湿了他的鬓角,金棕色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轻轻一眨,大颗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这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痛苦,但除此之外,他猜不到还剩几分真实。 如果是以前的我,早在看到他受伤的时候,就会举手投降吧?如果叶盏哭着恳求他,他会奋不顾身地为他去死。想到此处,祁渊对过去的自己报以一丝冷笑。 他用外套裹住叶盏,轻轻松松地抱起来,走向自己的卧室:“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吧。” “好。” 叶盏闭着眼睛,心中盘算:目前为止还OK,祁渊没有起疑。接下来就要继续装病,寻找逃跑的机会,最好能把深蓝一并带走,稳住,能赢! 祁渊轻轻地把他放在床上,叶盏闭上眼睛装睡,还装模作样地拉着祁渊的手不让他走。 祁渊从善如流,坐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今天你毒瘾发作,所以我不和你计较什么……” 叶盏心想:太好了,您老送佛送到西,干脆把我当成屁一样放了吧! 祁渊继续说:“但是你以后不能继续吸下去了。” 等等,他在说什么?看到自己堕落,他不应该开心才对吗? “本来想利用毒瘾折磨你,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祁渊的手缓缓抚摸他的脸,“虽然性格烂到无可救药,但至少脸和身体都很漂亮,不像Omega那么禁不起折腾,也不会怀孕。” 这些话根本就是说给他听的,叶盏心乱如麻地想,祁渊知道自己在装睡。可他不敢睁眼,只能如坐针毡地忍受着。 至于祁渊的话是什么意思,对他的未来意味着什么,他暂时拒绝思考。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拷上了自己的手腕,“咔哒”一声,祁渊把他锁在了床上。 “这个东西比拘束带牢固很多,你可以试着挣脱看看,”祁渊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在戒掉毒瘾之前,就先做我的‘Omega’吧。” 第7章 想当年 ◎妹想到。◎ 祁渊离开后,叶盏立刻睁开眼睛,小幅度地扯弄起那个银环。 确定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后,叶盏的心态崩了。 苦肉计根本一点用都没有,祁渊反而还很欣赏他的挣扎。武力反抗会被镇压,妥协求饶会被玩弄,他必须重新思考对待祁渊的策略,绝对不能仗着旧情就心怀侥幸。 他一边盘算着,一边慢慢让疲惫的身体放松下来,陷入休息状态。只有保持良好的身体,才能更好地谋求出路。 兴许是因为白天的遭遇,叶盏做了个久违的梦,梦里他听到了悠长的口哨声,在呼啸的夜风中一声长一声短,一声凄厉一声嘶哑,像飞蝇一般挥之不去。 在佣兵的黑话系统中,这几声口哨是“救命”的意思。 屋内的人都醒了,四下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和身体在木板床上翻动的声音。没有人会傻到出去救人,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让人离开被窝简直是犯罪。 但叶盏去了。出门前,他听到同屋的佣兵嘟嘟囔囔地叫道:“小叶子,别去。” “危险。” 那时候自己才几岁?好像不到14,还有些天真莽撞的年纪…… 叶盏没听,他觉得求救者身上说不定有钱、武器、食物或者药品——哪一样都是他急缺的。黑夜里他顶风前行,沙子像细密的弹雨,噼噼啪啪地打在他身上,手电筒的光被吹得凌乱不堪。 那个求救者一看到灯光,就脱力地倒在了地上,叶盏走过去,发现他块头庞大,装备精良,皮甲上有三两个弹孔,血流如注。 “救命——”那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同时肩膀耸动,叶盏用灯光一照,才发现他背上用帆布睡袋绑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叶盏解开帆布睡袋,立刻感到一口灼热的气喷到自己手上,接着便是一张少年的脸。少年脸颊通红,呼吸急促,病得那么厉害,好像风一吹就会熄灭的烛火。 “求你,救救少爷,带着他跑!”求救者厉声嘶叫,死死地抓着他的脚腕,“不要回去!无论谁来带他回去,都不要答应,那里不是家……” “你有钱么?”叶盏兴致缺缺地打断他。 将死之人,他一天也不知要遇到多少,他可没有多余的怜悯之心。 “……胸口。”大块头嘶哑地说。 叶盏摸了把他的胸口,摘下了一枚沉甸甸的徽章,是纯金的,徽章上有一圈设计简洁的花纹,中间是一个奇怪的符号:3/4。 叶盏愉快地收下了金子,又在求救者身上摸了一圈,找到了两把弹夹空空的枪,一把多功能军刀,一根皮带,一双牛皮靴子……他像杀鱼一般迅速将求救者剥光,收进背上的大背包里。最后单手拎起那幼猫一样的少年抗在肩上,对求救者说:“我会救他的。” 求救者的眼皮沉沉地落了下去,嘴角却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解脱的笑。他灰败的嘴唇僵硬地翻动,仿佛在重复一个幽怨的诅咒:“不要回去……” “安息吧。”叶盏拿了汽油,均匀地洒在他身上,然后用一根火柴把他点燃了。及时焚烧尸体是个好习惯,毕竟谁也不知道人死后会变异成什么鬼东西。 叶盏回到屋里,把战利品和少年丢在自己床上。少年只到他肩膀那么高,轻得像一只小猫,留着乖乖的刘海,皮肤娇嫩,五官漂亮,跟个小女孩似的。 “醒醒。”叶盏毫不怜惜地拍他的脸,留下了通红的巴掌印,少年“唔嗯”几声,缓缓张开双眼。 他的睫毛可真长,又卷又翘,像洋娃娃一样。眼眶里满是泪水,眼瞳像两颗圆圆的黑葡萄,看起来可口又多汁。他一醒过来就蜷缩成小小一团,害怕得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叶盏放柔了语调。 小可怜怯生生地打量着他,细声细气地说:“祁渊。” / 叶盏醒了,是活活被自己气醒的。 当初自己要是不贪那份横财,哪有后来那么多破事! 房间里黑咕隆咚,难辨晨昏,根据肚子饿的程度,叶盏勉强认为自己已经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一个银环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右手腕,连着一根长长的银链,长度正好够他一头撞死在淋浴间墙上……不是,正好够他去上厕所的。 叶盏开了灯,拖着链子慢慢地沿房间走了一圈,试图找到突破口。这是祁渊的卧室,但主人似乎并不常回这里休息,东西少得出奇,私人物品只有一只烟灰缸,还是塑料的,砸人都不疼。 “咕——”肚子叫了一声,他快饿瘪了。 正在这时,房门开了,之前他见过的那个叫风饶的医生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只饭盒。医生约莫三十岁的年纪,是个混血儿,五官深邃,绿色眼睛,戴着无框眼镜,长得很高级。 “给你,趁热吃吧。” 叶盏接过饭盒,打开来,里面居然有一份兽肉烩土豆和绿叶蔬菜,这种档次的食物在外面一般是吃不到的,逐荒好大的气量,招待阶下囚都这么慷慨。 “谢谢,”叶盏就挺感动的,“祁渊让你给我送的?” “倒也不是。”风饶说,“我在食堂吃完,想到你肯定还饿着,就给你打了一份。” 医生你真是个好人!祁渊果然是个人渣!叶盏在心里同时竖起了拇指和中指。 他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也顾不上客套,便大口吃起来。 “慢点,不急,”风饶说,“老大出去处理事情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没有手铐的钥匙,没法帮你开锁,但是一日三餐肯定会帮你送到的。” 叶盏扒饭的速度慢下来,狐疑地抬起头,这人莫名其妙对他这么好,他反而感觉很可疑。莫非是和祁渊暗中策划好,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软硬兼施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风饶坦然面对他质疑的目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以前见过的。” “我以前在龙野研究所读书和工作,有时会看见你,你好像一直跟在三少爷身边,那时候你们感情还很好。” 是么?叶盏仔细打量他,的确是没什么印象了,可见他们见过的次数应该极为有限。凭这点交情就对自己那么好,这小子不会是对自己有意思吧?叶盏的心思活络起来,风饶是祁渊身边的人,而且还是掌管药品的医生,若是能拉拢过来,对他的逃跑事业大有好处。 思及此处,叶盏放下勺子,甜甜一笑:“嗯,我想起来了,你的眼睛很漂亮,像绿宝石一样。” “谢谢。”风饶腼腆一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接过空饭盒,“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晚上再给你送饭来。等过几天降落了,我带你去逛逛我们基地。” 降落?基地?叶盏顿感大事不妙,明面上笑得更加灿烂:“真是麻烦你了,医生,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用客气,照顾病人是我的责任。”风饶说。 微笑着送走风饶后,叶盏满足地摸了摸吃饱撑圆的肚皮,晃荡到了卫生间。镜子里的人憔悴了不少,还隐隐环绕着一层衰气,但似乎又显得惹人怜爱了一点,叶盏随手用肥皂泡给镜子里的自己抹了个八字胡,心里盘算着风饶的事。 这家伙应该是个老实的Beta,啧,为什么偏偏是个Beta,要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Alpha,他有把握一步到位搞到手。不不,叶盏又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就算全组织的A联合起来,都不一定敢和祁渊作对,五年前他走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强得可怕,现在也不知发展到了什么程度……Alpha之间权力秩序分明,首领的权威不容挑战,这条路行不通。 事到如今,恐怕只有自己这个Alpha还有一战之力,叶盏缓缓捏紧拳头,假如他还能被称作Alpha的话。 他一拳打碎了镜子。 / 晚上,祁渊回来了。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碎裂的镜子,吩咐道:“过来。” 叶盏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干巴巴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小心把镜子打碎了。” “你把碎片藏在哪里了?”祁渊不吃他那套,直截了当地问。 “碎片的话我已经收拾好了,全在垃圾桶里。”叶盏说。 祁渊瞥了眼垃圾桶,里面的确有很多玻璃碎片。他知道叶盏想干什么,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使奸耍诈的余地,彼此对对方的秉性一清二楚。 “碎片交出来,”祁渊摊开手,“你是不是有些过于天真了,就算能用碎片杀了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逃出去?从窗子里跳下去,死也当个自由的鬼?” “谁说我想杀你了?”叶盏哼了一声,“我就不能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割了你的小唧唧?” 祁渊彻底懒得理他,本来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他已经十分疲惫,可不打算回来再上演一出全武行。他坐在床边上,利索地解开衬衫扣子,“过去点,我要睡觉了。” 他一靠近叶盏就有些紧张,主要是那不加收敛的信息素太撩人了。而且他一点都看不透祁渊打算做什么。如果要审问录像带的下落,为什么不把他关进牢里严刑拷问?如果是想再续前缘,那怎么也不该是这样一幅暧昧不清的态度。 就在这时,祁渊从口袋里摸出几颗Q弹粉嫩的东西,丢在嘴里嚼起来,叶盏立刻闻到了甜甜的香味,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是兔子软糖!自己前天才刚刚拿兔子软糖刺激他,这家伙居然转头就在他面前吃了起来! “想吃吗?”祁渊靠在床头上,又丢了一颗在嘴里,翘起的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嘲讽。 如果说不想,那绝对是撒谎,自从离开祁家,叶盏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糖了。他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祁渊。 祁渊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玻璃罐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兔子软糖,上面裹着一层酸酸的糖霜,咬破Q弹的外皮,里面的夹心便会流淌出来…… “想要的话,就拿玻璃碎片来换。” “成交。”叶盏飞快地从床板下面翻出一块尖锐的玻璃,丢给祁渊,“拿去。” 祁渊收下玻璃,徒手捏碎,丢在床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如约把一小罐糖丢给他,合衣在床上躺下,很快闭上了眼睛,“11点叫我起来。” 这算什么,把他当通房丫鬟?叶盏看了眼他手腕上的表,现在是晚上8点,在短暂地休息3个小时后,他又要出门彻夜执行任务。 居然就这么放松地躺在自己身边,他到底在想什么……叶盏目不转睛地盯着祁渊的脸,这家伙真的长开了,小时候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一直到少年时代都是个标志的小美人,到如今,昔日的轮廓还在,但比过去更加成熟英俊,已经长成了那种Omega腿软的那种顶级Alpha。 对叶盏来说,变化最大的并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气质。他会把过去的那个少年当成弟弟一样照顾,但面对现在这个神秘而危险的捕食者,他只剩下两个选择——逃跑,或者咬断他的喉咙。 9点,叶盏确定祁渊完全睡着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枕头里取出第二块玻璃碎片,它的形状尖锐,像一把四棱军刺。虽然略显薄脆,但在叶盏这样的行家手里,足以让它深深地刺入猎物的颈部动脉,让鲜血涌成小喷泉。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靠近祁渊,尖锐的玻璃尖靠近他的颈部,那里是如此脆弱,能看见青筋的脉络。 就算能杀了他,我该怎么逃出去?叶盏皱着眉头,犹豫地缩回了手。外面那群人要是知道自己杀了他们老大,还不得把自己的骨灰扬喽。 管他呢,先解决最大的威胁再说!先让祁渊失去行动能力,再以他为人质,要回自己的飞行船……叶盏一咬牙,尖刺又朝前一递,险些刺破皮肤。 不,不行,太冒险了…… 就这样纠结了好一会儿,叶盏终究收回了碎片。不仅是出于安全性的考量,而是他发现有点难以下手,毕竟当祁渊安静地躺在那里时,很容易和记忆中的人重叠。 叶盏有些沮丧,重新藏好了碎片,在祁渊身边躺下来。他需要信息素,一个活生生热乎乎的Alpha躺在身边的感觉好极了,他感到小腹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医生没有骗他,他的确需要一个Alpha。 11点到,祁渊自发坐了起来,叶盏被他吵醒了,迷蒙地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 “再睡一会儿吧。”祁渊扣上衬衫扣子,心情好像不错,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下叶盏彻底醒了,睁圆了眼睛,拍开他的手,“正常点,别恶心人行吗?” “怎么,其他Alpha可以碰,我不行吗?”祁渊自然没有缩回手,反而抓住了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拉扯得叶盏的头皮一阵刺痛。 妈的,下手不知轻重的东西…… “那你一定知道那些Alpha的下场是什么。”叶盏道。 “哦,我当然知道,”祁渊短促地笑了一声,黑沉沉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难道我不是其中最惨的一个么。” 叶盏被那个笑容刺痛了一下,心底层叠交错的陈年旧伤一下被剥开,像是一颗被咬开的夹心软糖,淌出了许多酸涩的流质。 “对,是我害了你,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捡你回来,更不该妄想带你走。”叶盏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挣扎,“你恨我也无所谓,要么惩罚我,或者干脆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没有那么容易。” “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直到我的生命终结。”祁渊说,“放心,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作者有话说: 以后想固定一个时间点更新,大家觉得几点合适? 第8章 叶盏其人 ◎去食堂吃饭饭。◎ “老大还没好么,他从不迟到来着。”刘理看了眼手表,“谁去催催他?” 行动小队的四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吭声。 “自从那个Omega来之后,老大就怪怪的,没想到他那样的人也有铁树开花的一天……” “你们不懂,”董郁笑道,“那可不是什么Omega,简直就是一祸国殃民的妖女!” 董郁和他们不同,曾经居住于玄城,是祁家的侍卫。后来才出来追随祁渊,知道很多密辛。他沉迷于评书相声,开口闭口就是蛇蝎妖女、英雄狗熊,大家也不在意,都催促他快讲下去。 “快和我们说说!” “那你们可别告诉别人啊!”董郁眼冒精光,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展开一段八卦: 祁家是个庞大的家族,统治着龙野这片广袤的土地,祁渊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他是私生子,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 标准开局啊!大家摸出了小零嘴,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听着。 祁家老爷,祁臻,嚯,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的铁血手段叫敌人闻风丧胆,他的仁慈宽厚赢得了臣民的爱戴。他一手造就了龙野十一城的繁荣,是个近乎完美的男人,如果非要挑什么毛病的话,就是太过宠爱祁渊这个私生子了。 12岁那年,三少爷祁渊被一个贴身护卫绑架,老爷急得上火,连忙派出亲卫队追赶。说来也巧,绑架犯受伤死后,三少爷被一个流氓混混救走了——那个流氓混混就是叶盏。 后来祁老爷找到了他们,为了表达谢意,便将叶盏一同接了回去。叶盏从此和三少爷同吃同住,形影不离,老爷从来没亏待过他。 在17岁之前,三少爷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虽然难免要承受一些哥哥姐姐的恶意,但是他有一个强大的父亲做后盾。说到此处,董郁一拍大腿,可惜啊,少爷就是心思太过单纯,中了那妖女的毒计! 原来叶盏的背景并不单纯,似乎和某个大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众人忙问是什么大组织,董郁说要是轻易被你们知道那还算什么大组织? 可见他也不知道。 这叶盏在玄城扎稳脚跟后,立马原形毕露,窃取了一些秘密情报,传递给了背后的这个组织。然而到底邪不压正,很快被祁渊的大姐祁追远抓住,吊起来打。这叶盏好手段,居然活着从牢房里溜了出来,也是好胆量,居然不直接跑路,还偷了一辆飞行船,把三少爷一块儿绑走了! 为了追回爱子,祁老爷立刻派出亲卫队前去搜捕。这剧情似曾相识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老爷真惨。 董郁的面色沉下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可叫人笑不出来了。 好巧不巧,亲卫队一离开,祁老爷就被偷袭了。据说当时月黑风高,那凶手趁乱靠近,一刀下去给祁老爷开了瓢,颅骨都露了出来。幸亏被值班的侍卫发现,凶手未能得逞就匆忙逃跑,祁老爷被救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到现在还昏迷着。偷袭的凶手至今也没被抓住。 叶盏卷了三少爷逃跑后呢,半路就把他给丢下了。丢在什么地方呢?归墟!归墟是什么地方啊,叶盏就是想三少爷死。 渣,真的渣!众人面有不忿之色。 要不我怎么说他是妖女呢。总之啊,祁老爷昏迷不醒,祁家立刻大乱,自然没人关心三少爷的死活,于是就这么放着娇嫩的三少爷在外面漂泊了五年。也多亏了这些破事,要不怎么会有今天的boss?要不怎么会有咱现在的好日子?这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大家快被他绕晕了,连忙喊停。 董郁把手里的枪当醒木一拍:你们不能被眼睛和下.体迷惑,不要中了妖女的诡计,还有,千万别把今儿的话往外说,知道不? 大家连连点头称是。 / “我不想你死,也不想留在你身边。你干脆杀了我,”叶盏猛地退开,这一退他整个人都贴到了墙上,“看在过去我照顾过你的份上,别折磨我。” “我不会杀你的。” “我不知道怎么伺候人,想留我当娈宠,你最好留意自己的小兄弟。”叶盏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我根本没有一点价值,我也不知道录像带的下落,我根本没偷!” “我知道。” “你知道?”叶盏挑眉。 “嗯,大概率不是你。这不重要。”祁渊顿了一下,又道,“我会留着你的命,而且给你一个离开的机会。” “怎么?” “跟我回祁家,查明偷袭我父亲的真凶,”祁渊说,“我就放了你。” 祁家……想到那个地方,无数快乐的痛苦的悲伤的可怕的记忆便涌了上来,他从没奢望过还能再回去。 祁家老爷被偷袭是在五年前,若真有什么线索早就被掩埋了,而且当时他正卷着祁渊亡命天涯,根本不在现场。想要查明五年前的真凶,压根不现实,祁渊倒不如说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就把自己放了,那样自己还可以赏他一个白眼。 心思转了一圈,叶盏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他决定先配合着,从中寻找机会。 “好。”祁渊看起来挺高兴,居然握住他的手腕,替他解开了手上的锁链,“链子先给你解开,记得答应我的事,不要逃跑。” “嗯。”叶盏乖巧地点头答应。 当夜祁渊很快就离开,并且没再回来。第二天早上,风饶按约给他送来早餐,看到他手上的链子解开了,有些惊讶。 “以后就不用麻烦你送饭啦,”叶盏笑着说,“风医生有空的话,带我出去转转吧。” “中午我有空,”风饶说,“带你去食堂,不过你最好跟紧我,其他人可能不是那么友善。哦,对了,这个给你。”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打膏药贴一样的东西。 “你不是不肯打抑制剂么,我就觉得你肯定需要这个,信息素抑制贴,”风饶和善地拍拍他的背,“这玩意不值钱,你尽管用,多贴几张。” 这绝对是帮了自己大忙了!叶盏有些感动,“谢谢你,风医生。” “不用客气。”风饶摆摆手。 中午,叶盏洗了个澡,贴好了抑制贴,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一点奇怪的味道后,打开祁渊的衣柜找衣服穿。 这家伙不知吃了什么肥料,长得那么高,叶盏穿上他的衬衫,就发现下摆遮过了屁股,穿上他的裤子,还得折起裤脚,整个人松松垮垮,从头到脚散发着祁渊的味道,还真有那么点娈宠的意思。万事俱备,叶盏从花瓶里翻出第三块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绑在了裤管里。 “哎,你看我什么记性,都忘记给你准备衣服了,这套你先拿去穿……”风饶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套衣服,看到他的造型,舌头忽然打了结,“你……你就这么……穿老大的衣服啊?!” “怎么了吗?”叶盏奇怪道。 “他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风饶说。 “我也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他还不是把我的深蓝给拆了,”叶盏浑不在意,“走吧。” 走过飞船椭圆形的甬道,从窗口能看到外面的风景。铅灰的云层层堆积,人间在下雨,大地的色泽更加难看,肮脏的灰色、发霉的绿色、屎一样的黄色,这些色块就胡乱地搅和在一起,像一滩上帝的呕吐物。 没有标志性建筑,无法判断在哪里,要是好不容易逃脱,却掉进三级污染区就搞笑了。叶盏默默地转回头,目视前方。 食堂在飞船的另一头,人渐渐多起来,都是些年轻的男男女女,Alpha居多,个个身手矫健,面有凶相。 这就是“逐荒”了,叶盏这两天也打听到不少资料,知道这是个风头正盛的强盗团伙,成员不多,但都很能打,首领尤其能打,逐荒的地盘就是他带着小弟们一拳一拳砸下来的。 好在叶盏连祁渊都不怕,当然无所畏惧,目不斜视地跟着风饶走到了打饭的队伍里。打饭的窗口只有一个,正值饭点,队伍很长。 他自觉站在队伍最后,前面一个女性Alpha回过头来,吸了吸鼻子,脸上飘过明显的嫌恶之色。 毕竟祁渊从未正式介绍过他的身份,这两天他一直在拘禁和昏迷中度过,现在他脖子上贴着信息素抑制贴,又穿着祁渊的衣服,叶盏很清楚这些人将自己想象成什么不堪的样子。 他装作没看见,耐心排队。好不容易排到了,只见一锅烧成糊状的蔬菜汤,和一盆黑咕隆咚的兽肉,散发着不祥的味道。 系着围裙拿着大勺的是一个高大的Alpha,头上挑染着三根不羁的黄毛,面孔泛着冷冷的金属色。 叶盏递出饭盒,黄毛不爽地望向他,大勺猛地一挥,“没轮到你,滚后面去!” 他动手时叶盏就机敏地往后一躲,然而他躲过了大钢勺,上面沾着的肉汁却溅在了衬衫上,留下一串张牙舞爪的污渍。 “范二,他排过队了。”风饶连忙替他解释。 “今天是我掌勺,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前辈都没吃过饭,这个新来的小白脸有什么资格吃饭?”范骁拿钢勺“咣咣”地敲着饭盆,没好气地对叶盏说,“你在一旁等着。” 来了,新人霸凌,叶盏耸耸肩,拿着饭盒退在一旁。 “不好意思,范二就是性子有点冲。”风饶抱歉地说。 “没事,风医生,你先去吃饭吧,”叶盏的食指抵着饭盒底部,转篮球一样滴溜溜地转着,“我等前辈们打完饭就好。” “呃,那我在那桌等你啊。”风饶有些担忧地端着盒饭走了。 范骁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小白脸那么好拿捏,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这么乖,怪不得老大疼你,是不是被.操疼了也只会嘤嘤嘤嘤嘤嘤……” 范骁捏着嗓子模仿娇滴滴的哭声,惹得排队的人哄堂大笑。叶盏也跟着扬起嘴角微笑,好像完全感受不到恶意似的。 他这么好脾气,范骁反而感觉没劲,“切”了一声,把他晾在一旁,继续给人打饭。 叶盏在一旁看着,逐渐看出些门道来了,原来这艘飞船上没有专门的厨子,做饭都是由逐荒成员轮班来的。今天负责做饭的范骁,还是个小队长,在成员中有一定威望。他性子直爽,人缘似乎不错,和每个来打饭的人都能聊上几句。 轮到了一个瘦长的高个子,身穿皮夹克,头上戴着飞行员风镜。一见到那锅菜那人的脸就皱成了苦瓜:“范二,你简直是在糟蹋粮食!” “吃着吧你!”范骁利索地给他盛了一大勺肉,“有本事你开着战斗机,自个儿去下面找吃的!” 嗯?叶盏眼前一亮,眼前这个高个子果然是一个驾驶员,胸口的铭牌显示他叫秦航,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给蹲到了。 “那天我问小董,屎味巧克力、巧克力味屎、还有范二煮的菜,你选哪个,你猜他怎么选的?”秦航递出饭盒,“再来一勺,晚上要出任务。” “出什么任务?”范骁果断无视了屎和巧克力的问题。 “兴许是为了青崖沃土那事,boss没细说,他也去,没个两天估计回不来。” 哦,两天?叶盏在心里放了串鞭炮。 “缺不缺人,带我一个呗,”范骁二话不说又给他来了一勺,“最近呆在天上快憋死了。” “行,回头我帮你问问boss。”秦航一口答应。 叶盏抓住机会插了句话:“那几块肉都不好,吃了小心出任务的时候拉肚子。” 范骁和秦航同时看向他。这锅炖兽肉都是打回来的猎物,从异兽到普通野兽,只要没毒的都切成了一块块的碎肉,再加上范骁浇了无数浓油赤酱来掩盖兽肉的腥臊气,每块肉都黑得发亮。兽肉的口感有好有坏,往往只有咬下一口,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中奖。现在居然有人说能分辨兽肉? “你凭什么说这几块肉不好?”范骁没好气地问。 “真的,这几块是典型的蚩尤异兽,”叶盏指了指,“旁边这块,应该是切成段的变形虫,那边那块是狐仙肉……这些肉虽然都没有毒,但是都很燥烈,伤脾胃,味道也不好。” 他说得头头是道,范骁一通看下来,还是觉得每块肉都长得一样,冷笑道:“你在那里瞎逼逼什么呢?” 秦航也道:“对啊,我看着都一样,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排队的人见有热闹,都凑上来看,倒也顾不上鄙夷这个小白脸了。他们大多吃了半辈子的兽肉大杂烩,吃坏肚子是常有的事,从没听说有人能分出好肉坏肉的。 有人道:“狐仙肉里面不是发紫的么?切开来看看就知道他有没有瞎说了。” “对,切开来看看!” “切吧。”叶盏气定神闲地抬了抬下巴。 范骁本来不想管这事儿,但瞧见那新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有点窝火——什么时候轮到这种卖皮为生的婊.子,来教他们什么是异兽了? 他动作利索地抄起菜刀,一刀切开兽肉。 周围两三个人都凑上去看,连着骨头的地方透着隐隐的紫色,果然是狐仙肉! 第9章 拈花惹草 ◎还是说,和我做就不可以?◎ “哦哟,居然被你蒙对了!” “牛逼了兄弟,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简单,”叶盏捻起一根筷子,挨个戳过去,“觉醒蚩尤血脉的异兽,肌肉纤维会变得异常粗大,以保证爆发力,所以不容易煮熟也很难嚼烂。这块就更好分辨了,蛟肉的侧切面有鳞片状的反光,阳光底下看得更清楚。这块形状特殊的骨头,一看就是豪彘,肉酸苦难吃……” “厉害厉害!” “嘿嘿以后就知道挑哪块肉吃了,”后面排队的人搓搓手,“范二,给我这块行不行?” “想都别想,”范骁一挥勺子,“给你哪块就吃哪块!”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杀了不少异兽,但从没有人闲到仔细观察它们的肉质,对于掌握了他们不具备本领的人,这群豪爽的强盗总忍不住另眼相看,对叶盏的态度好了不少。 “小兄弟,看不出来你还读过书,你是学生物的吧?”有人问,“怎么来干这行了?” 叶盏摇了摇头:“我当过猎人。” 目前在野外活动的、具有战斗力的人类,基本可分为三种:一种是各大组织的成员,他们往往具备一定规模纪律,拥有领地;一种是背靠公会的佣兵,往往成群活动,靠接任务赚赏金为生;最后也是最稀少的一种是猎人,他们往往是实力强大的Alpha,独来独往,出没于各种危险的地域,狩猎那些最可怕的异兽。 范骁看向他的目光顿时热烈多了:“真的吗?一个Omega当猎人?!不愧是老大看上的人!” “骗你的啦,”叶盏微微一笑,“你觉得我像是猎人吗?” 白炽灯照亮了Omega精致的脸蛋,松松垮垮的衣服包裹着匀称修长的形体。他看来乖巧又文静,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想也知道刚才是在开玩笑。 众人哄堂大笑,范骁涨红了脸,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信这种瞎话。 “我以前在饭店帮过忙,所以认识这些肉。”叶盏说,“以后有机会做给大家吃,我对做饭还是有点心得的。” “好诶!”Alpha们举起饭勺和不锈钢碗盆,齐声欢呼,“打倒范二,拒绝吃屎——哎哟!” 这是范骁用钢勺敲了下他的脑壳,“爱吃吃不吃爬!” 又有Alpha心酸地咬着碗沿:“这就是有老婆照顾的感觉吗,呜呜我好酸啊……” “别说了,我已经母胎单身三十年了,Omega的小手都没摸过……” “放屁!每次出去嫖,你都跑第一个!” 这群Alpha虽然有些蠢蠢欲动,但又不敢靠自己太近,叶盏一寻思,想必是自己身上还留有祁渊信息素的缘故。看来这家伙也不是没有优点,起码还有驱蚊驱虫的效果…… 怕秦航吃坏肚子,范骁给他换了一勺肉。秦航也客气,主动帮叶盏打了饭,邀请道:“一起吃个饭呗。” “不了,我还有朋友在等。”叶盏欲拒还迎。 “风医生对吧,他不是已经吃完了么?”秦航对他眨了眨眼睛,“给个面子嘛,今天你帮了我,赶明儿我带你出去兜风,我可是王牌飞行员哦。” “真的么?”叶盏露出了一个由衷的微笑,和风饶打了个招呼后,便和秦航坐了同一桌。 叶盏适量地调度出一些崇拜的目光,“你会开什么样的飞机呀?” “FF930,隐身涂料,超音速巡航,搭载光学反舰制导炸弹和‘眼镜王蛇’追踪弹,很好用当然也很贵,是我们从敌人那里缴获的高级货……”秦航得意地说。 “哇,听起来好厉害,”叶盏吸了口秦航送他的牛奶,“真的可以带我飞嘛,我还从来没坐过战斗机呢。” “这个嘛,”秦航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道,“战斗机不行,普通飞行器还是可以的,其实都差不多,战斗机速度太快你反而受不了……” 忽然,他的呼吸一错,那个漂亮的Omega居然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只见他露出一个叫人目眩神迷的微笑,话音轻飘飘的像一根羽毛,搔着他的心脏:“听说飞行员的手要进行最精密的操作,你的手果然很厉害……” 秦航咽了口口水,这、这可是老大的Omega! 在此之前,祁渊从未带Omega回来过,清心寡欲到让很多人暗暗怀疑他某方面不行。这艘船上都是些血气方刚的Alpha,到处都是旺盛无法宣泄的火气,偶尔有人把Omega带上船,老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上来几个做皮肉生意的,更是像过节一样热闹。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祁渊情人的可能性不大,反而更可能是个高级娼妓…… 秦航的心思一秒转了八千转,手便不规矩起来,摸到了叶盏的手腕,倒不像他想象中那般纤弱无力,“嘻嘻,我的手还有更厉害的地方呢……” 那美人听了,脸上便浮现一层薄薄的绯红,眉含春意目若秋水,秦航忍不住开展攻势:“我房间在……” “别急,”叶盏微笑道,“先答应我,我们什么时候去坐飞机呀?” “呃,”见他认真,秦航反而开始犹豫,“最近不行。” “为什么?”美人的眉头蹙起来了。 “你不清楚,好像之前出过什么事,组织里对飞行器的管制特别严格,就算到了我这个等级,还得经过总控台的同意,才能启动飞机,”秦航撇了撇嘴,“这还只是日常巡航,若是有超出日程外的飞行任务,还得提前打报告。你真想出去转转的话,我看看哪次任务能偷偷带上你,不过最近肯定不行……” 美人忽然就不说话了,那双金棕的眸子霎时间全无感情,看他好像在看一坨垃圾。 “唉,等等,我不是说不行啊!就是这事儿很麻烦,不如我们去房里从长计议!”秦航死乞白赖地还想继续抓住他的手,叶盏迅速站了起来,“我吃好了。” “别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秦航连忙追上去,从后面拽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拖进怀抱里——就是那一下之后,秦航忽然感到美人儿的气场变了,他的心不安地跳动了一下,似乎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不好意思,”叶盏抽出自己的手,“下次再约吧。” 他万万没有想到管制如此严格,飞行器这一条路恐怕很难走通了,除非他能搞到总控台的权限。幸好他先打探了一下,没有莽撞到直接去偷飞机。至于眼前这个急不可耐的Alpha,叶盏决定随便把他打发走。 “我会让你满意的,”秦航努力散发着雄性魅力,“无论是钱还是别的方面……”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骚动声,挤挤攘攘的人群像麦浪一般向两边倒伏。纠缠的两人下意识停止了动作,向着门口望去。 一望之下,不仅秦航瞬间吓得腿软,连叶盏都无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祁渊迈着杀气腾腾的步伐走过来,却根本没有看自己一眼。他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迅疾挥出,一拳砸在秦航的脸上,秦航猝不及防被揍飞出去,正摔在泔水桶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食堂里鸦雀无声,人们带着或恐惧或好奇或看好戏的眼神,远远地围观着。 秦航被揍出了鼻血,一贴地就马上弹起来,一把抹掉血,半张脸都红了。这是Alpha之间的战争,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祁渊,然而若是直接投降认输,便会彻底颜面无存! 秦航嘶吼一声,用尽全力地挥出一拳,祁渊就站在原地等着他回击,似乎连躲避都不屑。 可恶!秦航双目赤红,浑身的愤怒都凝聚在这一拳中,眼看就要打倒祁渊,忽然他感到身体凝滞,腕骨一阵剧痛,有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抓住了他的手腕,并且卸下了所有力道! “够了,”抓住他手腕的人小声呵斥道,“为了这点骄傲被打残,值得么?” 动不了……居然动弹不得!秦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从热血上头变得如坠冰窟,那股力量继续抓着他,强迫他放下拳头。旁人要么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要么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 那个脸蛋漂亮的Omega,居然轻描淡写地卸下了秦航的全力一击? 不可能吧……肯定是秦航自己收敛了力道,毕竟他怎么可能真的敢和boss作对? “好玩吗?有趣吗?”祁渊深沉的黑瞳中忽然闪现一刹那的血色,压低的嗓音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玩够了吗?” 他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好像又回到了刚被抓回来的那一天,满身压制不住的暴戾。叶盏理智地选择避其锋芒,乖乖地交出双手递到他身前,“玩够了,你逮捕我吧。” 祁渊转身便走,叶盏立刻跟上,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尽职尽责的风医生正在为秦航检查伤口。其余人带着复杂的神色目送他们离开。 这一拳是宣言,也是给他身上盖了个戳,叶盏有些挫败地想,此后再难施展同样的计策,没人会为了一点甜头和祁渊对着干。 回去的路上祁渊一言不发,但似乎正在慢慢降温,等他把房门关上的时候,眉眼间那股可怕的戾色已经消失了。 “我错了。”叶盏先发制人。 祁渊抱着胳膊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问:“你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计划逃跑,”叶盏诚恳反省,顺便恭维了一句,“飞船的航空管理无可挑剔,我想不到可以钻的空子。” “你觉得我在为这个生气?”祁渊好笑地靠在墙上,点了支烟,“你懂个屁。” 是,我不懂,我要是能猜透你的心,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叶盏居然为他的态度生气起来,早就准备好的服软台词都扫进了记忆的垃圾桶,梗着脖子一言不发,默默地与他对峙着。 祁渊安静地抽完了一支烟,优雅地碾灭了烟灰。缭绕的烟雾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捉摸不定,也让那张脸变得更加陌生和虚幻。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对,你不该逃跑的。当然我也有过失,居然会相信你嘴里说出的话。”半晌,祁渊开口了,“给你两个惩罚选项,要么重新戴上锁链,要么……” 他的神色如常,说出来的话却惊世骇俗:“我们做一次。” 叶盏眼皮轻轻一跳,极力维持住神色的平静,那一刻的确有一种恨意在心中升起,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您还是把我锁上吧,”他龇了龇一口白牙,“小的下手不知轻重,别不小心伤了您。” “没帮那些Alpha做过吗?我还以为你很熟练呢,”祁渊歪了歪脑袋,仿佛真的十分不解,而不是在肆意羞辱他,“还是说,和我做就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准备改个书名。 开预收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想随便写个性癖放出文(不 不过写到现在,完善了很多设定,剧情也变得有点正经了,所以也换个正经点的名字~ 做封面好快乐噢,沉迷ps不想码字…… 第10章 哎呀感染了 ◎谁还不是个怪物了咋地。◎ 废话,当然不行,你不可以,别人更不可以! 要是真刀实枪干上,我正在逐渐转化成Omega的事情绝对藏不住,叶盏心想,而且就算没有身体的变化,Alpha的尊严也不会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他笑了笑:“你要实在想的话,我教你,给我打一针肌肉松弛剂,直接进来就可以了,我保准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当然,他敢那么说,是认定祁渊不会那么做,毕竟他是那种道德水准比较高的疯逼。 “真遗憾。”祁渊说。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叶盏被他盯着,就是一阵阵发毛。 祁渊为他重新戴上银环,用钥匙仔细锁好,然后把银色的小钥匙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五年,我一直在想你,一直非常后悔。” “后悔什么?”叶盏盯着他胸口的钥匙出神。 一般来说,他们这些习惯战斗的人不会佩戴花里胡哨的饰品,那会大大地增加战斗中的风险。就比如这根拴着钥匙的链子,叶盏已经想出了三条攻击线路,如何用项链勒住祁渊的脖子,使他窒息失去行动能力。 “后悔当初为什么我们没有早点做一些快乐的事,否则就不会空想着你的样子,却猜不到是什么样的滋味。”祁渊的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你在我身边装了5年Omega,我却一直没有碰你,我那时候是不是挺傻的?” “……”怎么还委屈上了?叶盏抖了抖,您还是别想了,我瘆得慌。 祁渊的手指慢慢玩着胸口的钥匙,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望向他,一副腼腆又暗含期待的样子:“你也会想我吗?” “一开始会,后来就不想了。”叶盏说。 “为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叶盏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护一下,“我不是故意把你留在归墟的,后来我回去找过你,快把所有地方都翻遍了,但就是找不到。归墟太危险了,我觉得那时候的你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要是五年前我知道你那样找过我,我会非常非常开心。”祁渊微微一笑,松松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呢喃道,“要是那时候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但是他没有,所以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叶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还喜欢着祁渊,但他喜欢的是五年前那个天真烂漫,又有些任性乖张的少年,而不是眼前这个让自己恐惧的怪物。他不可能把时间的指针往回拨动,让所有的伤害消失,他连自己的事都是一团乱麻,哪里担得起挽救失足青年的重任。 叶盏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生硬地转过头,只想要离开,“我要去睡觉了。” “等等。”祁渊踩住拖在地上的银链,“把衣服脱了。” “你想做什么?”叶盏拽了拽手腕,没拽动。 祁渊没和他废话,忽然捏住他的手腕,把衣袖往上一拨,一把明晃晃的不锈钢餐刀落到了地上。接着祁渊利索地解开他的皮带,塞在腰间的一把叉子便露了出来,又顺着衬衫下摆沿着腰线摸上去,摸到了两团用餐巾纸包好的饭。 “怎么连饭都要偷?”祁渊捏了捏尚带余温的饭团,“怕我虐待你不给饭吃吗?” 叶盏没觉得自己的作为有多大问题,懒得搭理他。他是藏东西的好手,可惜发挥空间有限,很快祁渊在他身上摸了一轮,剩下的两把不锈钢叉子,一块碎玻璃都被缴获,他又变回了穷光蛋。 “好了,”祁渊拍拍他屁股,“去睡吧。” 叶盏闷头倒在床上,闭目冥想。除了这个他也没别的事可做,至少他得感谢祁渊允许自己呼吸。 明明晚上要出任务,整个下午祁渊却无所事事,优哉游哉地用吸尘器清理地板——他喜欢光着脚走来走去,总怀疑哪里还有没清理干净的小玻璃渣子。从小到大他都有一种偏执,一定要周遭的一切都整齐干净、一丝不苟,哪怕是在最傻白甜的岁月,他也会以最高的卫生标准要求叶盏。 叶盏本该无拘无束地长成一个抠脚糙汉,满身酒臭地和同伴们开下流的黄色笑话,肆无忌惮地在街角撒尿,从头发里捉到虱子就丢到嘴巴里,就像那些酒馆里常见的佣兵一样……拜他所赐,叶盏把自己收拾出了一副人样,哪怕过了五年,每次他想把袜子随地乱丢,耳边都会隐隐响起祁渊的唠叨声。 “我和家里打过招呼了,下周我们回祁家。”祁渊收拾完毕,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我和他们说会带一个Omega回去,他们都很惊讶。” 叶盏的眼睛睁开一条缝,“Omega?”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露馅了,但是祁渊的态度很自然:“就是你。你不是很擅长装Omega的吗,扮演我的情人也是任务的一部分。我答应过你,查明我父亲受袭的真相,我就放你走,虽然你不讲信用,但我说话算话。” “这样啊,”叶盏的心悠悠地荡回了原位,“不要紧么,毕竟我曾经偷传情报,偷了一辆飞行船,偷走了三少爷,还害得老爷派出亲卫队,给敌人可趁之机……” 说完这一长串,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大坏蛋。 “无所谓,”祁渊道,“他们不敢动我的人。” 他不是作为曾经的三少爷回去的,而是作为一个强大组织的领袖。 “我该怎么做?”叶盏问。 “很简单,你扮演我的未婚妻,陪同我出席所有必要的场合。那里环境险恶,普通的Omega会被嚼到骨头渣子都不剩,但你应该可以应付。” 那真是承蒙错爱了,叶盏脑袋里只盘旋着一件事,那就是跑。祁家他住了五年,地形熟悉,还有熟人,绝不至于跑不掉。 “你需要使用Alpha抑制剂,然后注射Omega信息素。”祁渊补充道,“不过你已经习惯了,应该不要紧吧?” “嗯,把药交给我就行。”叶盏点头。的确,现在甚至变得更加方便了,他都不需要注射Omega信息素,直接用Alpha抑制剂,他闻起来就是个如假包换的Omega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晚饭时间到,可惜叶盏没法去食堂。 “咚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了,是风饶,手里抱着饭盒,“咳,我看你没去食堂,就猜到你肯定被锁起来了。” 医生啊,一个大写的好人……叶盏都记不得第几次被他感动了,而且他发现风饶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他根本不怕祁渊。 “老大,你也没吃饭吧,”风饶把饭盒递给叶盏,随意地对祁渊说,“早知道我就给你也带一份过来了。” “今天是范二做饭,我一般不去食堂。”祁渊嫌恶地说,“是谁把他安排到食堂当大厨的……哦,是我。” “对,当时你说:‘越是不会越是要练,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风饶模仿他的神情,“然后就把范二排进食堂的班了,当时还举行了抗议活动,四十号人在食堂抗议敲碗,乒铃乓啷的可壮观了。” “怎么会越练越差呢,不应该啊。”祁渊深感困扰。 咦,这么说来,他今天不是不去食堂的嘛?叶盏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小灯泡,为什么祁渊中午会出现在食堂,难道是去找我的?哎哟喂饶了我吧,他不是很忙的吗为什么有这么多闲工夫来管我? 叶盏细思极恐,不过他向来有个优点,对于无法处理的感情问题,能够大刺刺地拖到脑内回收站。 虽然中午已经吃得很饱了,但是他依旧吃干净了晚上的饭盒。范骁做的菜很难吃,但是再难吃千百倍的东西他也吃过,食物使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必须好好利用祁渊不在的这两天,寻找逃跑的机会。至于回祁家寻找五年前的凶手,在叶盏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祁渊压根没打算让他走。 / 当夜,祁渊果然没有回来。 奈何之前草率行事,作了个大死,好不容易摘下的链子又给戴上了,给他的行动带来了大大的不便。实在不行,只能将自己的手骨打断,强行脱出手铐,为了自由付出这点代价是值得的。 夜里,飞船由高速飞行变为了悬浮状态,静静地飘在空中。叶盏盯着窗外出神,看到一艘战斗机离开了母体,在黑夜里缓缓下行,仿佛沉入一条暗流涌动的深河。 什么任务非要这么晚行动?放火还是打劫?但从空中向下观察,这附近又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他从不过问祁渊的行动或目的,毕竟与他无关。 夜风中时而穿梭过一些黑影,那是变异的鸟兽,忌惮地打量着这个庞然大物,它们闻到了血肉香甜的气息,尖锐的爪喙却无法穿透坚硬的钢板。它们一边振翅飞行,一边发出饥饿的嚎叫,久久地缭绕在飞船周围。 飞船处于低空悬浮状态时,窗户是可以打开的。叶盏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冷冽的夜风灌了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探头出去,还可以看到他的飞行船不远不近地飘在大型飞船后面,想到那不知去向的两百条黄金,叶盏心如刀割。 他从床底翻出一块早就藏好的肉,这是他从前两天的午饭里省下来的,肉已经坏了,发出一股腐臭的气息。 这恰是异兽最爱的味道。鸟群果然嗅到气味,在飞来捕食之前,一场搏斗就已经展开,一只英招血脉的秃鹫撕碎了其他竞争的异兽,啄瞎了一只飞廉老鹰的眼睛,才有条不紊地飞向洞开的窗口,享用自己的猎物。 英招,神话里为天帝管理花园的异兽,传说它马身人首,浑身长满老虎的斑纹,背后长着双翅,品级接近半神级。这只秃鹫觉醒了英招血脉后,体型膨胀至半人多高,翼展长达8米,羽翼之下生出四足,面部已经有点像人。 这块地方应该是深度变异区,才会生这种好东西,叶盏已经盯上它很久了。他晃了晃腐肉,英招立刻来咬,险些把他的手一起吃进去。只一口,一大块肉就被他吞了进去,骨头都没吐出来。 英招神性多过兽性,不食人,吃完就打算拍拍翅膀飞走,谁知道它一飞居然没飞动,爪子居然被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给抓住了! “别跑,吃了我的肉,留点东西再走。”叶盏早有准备,手腕一绕,用腕上银链缠住英招的爪子,用全身力气拖住不让它给跑了。另一只手一抖,一块拇指粗细的玻璃碎片从袖口滑出,落在了手心里。他猛地将碎片扎进了英招的腿中,暗红的鸟血流了他一手。 英招吃痛,扭头过来啄他,可叶盏见好就收,砰的一下关上了窗子。英招那张像人一样的脸贴近了强化玻璃,弯曲的鸟喙猛啄窗子,却对邪恶的人类无计可施。 整个过程实际不到一分钟,叶盏满载而归,搞到了他最需要的东西:英招的血。 同时,他的左手被玻璃划伤,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的血与英招的血混合在一起,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哎呀,被感染了呢……”借着月光,叶盏欣赏手上的伤痕,然后将手凑到嘴边,缓慢而细致地将血迹舔舐干净。 第11章 织巢 ◎两头作战。◎ 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为叶盏的行为感到震惊,主动感染根本就是疯子行径。 一般来说,沾染了异兽血后,人就会变成所谓的“感染者”,身体出现异化症状,并逐渐失去理智。 曾有一段神魔共生、百兽横行的时代,是为“洪荒”。在长期的进化中,灵气散逸,超凡的力量逐渐在地上绝迹,人们也就将不可思议的历史看作为神话。天地间的灵气如潮水般顺着漫长的周期涨落,在万年后,灵性血脉在生物体内苏醒,第二次洪荒纪元开始。 感染的结果有三个,最坏的一种是彻底疯狂,外形完全异兽化,这类人也被称为“堕种”,是和异兽同等级的需要被歼灭的对象。一般受到了大面积兽血污染,或者感染者意志薄弱的话,就容易变成堕种。 第二类普通感染者,能够保持住理智,外形只出现少量变化,比如长条尾巴长点鳞片等等。只要感染程度尚浅、心智坚定、并接受良好治疗,感染者就有痊愈的希望。 最后,也是最稀少的一种,便是异能者。他们通过感染完成了某种进化,拥有了超凡的能力。比如祁渊能够操纵风,那个做菜难吃的范骁面有金属色,叶盏猜他应该是某种身体强化型的异能者。异能者强大且稀少,往往能成为强大的战力,成为一方的领袖。 强大的力量也伴随着巨大的代价,越是强大的异能者,就越容易失去理智,和堕种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当祁渊的眸中闪烁妖异的红光时,叶盏能明显察觉到他处在失控的边缘,但是他似乎能通过某种方式控制住自己。 叶盏并不是异能者,然而他的体质特殊,不仅仅是不被绯流影响,同样还不容易被侵蚀理智,即使被异兽血脉污染,他的身体也能很快恢复过来。凭着这样特殊的体质,他养成了一种极为特殊的作战方式,那便是——主动感染! 况且英招是一种比较平和的异兽,不会过于摧残他的身体。 至于对生殖腔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实在是没法考虑在内了。 “长吧,长吧,快长吧。”叶盏亲了亲自己的左手心,感觉背部又麻又痒,有什么变化正在蓬勃地发生。 英招感染者最大的特点就是长出翅膀,如果计划顺利,今天翅膀尖就会刺破他的脊背,明天新翅膀就能长成,强健到足以支撑飞行。 当然,在此之前,他必须忍受一些必要的痛苦。 这一夜,叶盏身上疼得见了鬼,像是有人在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浑身青筋暴起,在排山倒海的疼痛中剧烈抽搐着。 他的头脑高热,极度兴奋,简直想要跳起来发狂。他把自己稳定在床上,忍受着难熬的疼痛,头脑嗡嗡轰鸣飞速运转,一些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层层叠叠地浮现在眼前: 他仿佛漫步在莽原之上,高天深远大地玄黄,成群的异兽在他身旁奔腾而过,如大江滚滚的浊流。叶盏时而感到自己在奔跑,血液灼热沸腾,时而感到自己在漫步,草叶拂过他的皮肤,馨香而温暖,让人情不自禁沉溺其中,甚至还想在地上打个滚…… 停下! 理智猛地叫停,叶盏的脑袋磕了下墙板,用疼痛唤醒些许理智。这些幻觉都是英招血脉带来的,都是一些远古的记忆,一旦沉溺其中,他将失去理智,堕落为堕种。 但诱惑还远远没有结束,周身忽然变得轻而畅快,像一朵风中的流云,叶盏看到身下一片平明如镜的大海,粼粼的碧波上跃动着金光,他的身体轻捷如一只飞燕,飞掠过无垠的大海,倏忽间神行万里,人世间的一切烦恼、拘束全都抛在了脑后,心中一片大畅快。 停下! 叶盏猛地打了自己一拳,在神志忽然清醒的一刻,他像是从高天坠落,所有的烦恼忧虑又重新压在心头,险些叫他忧愤成疾。他用银链缠住自己的脖子,每当止不住沉溺在幻境中,就狠狠一拉,用窒息感抵御精神侵蚀。于是他一会儿自在地遨游四海,一会儿又如溺水般窒息挣扎,背上的骨头吱吱呀呀地叫起来,像是在给他叫魂。 普通异兽简单粗暴,直接摧毁人的心智,像英招这样拥有神性的异兽却更加隐蔽和狡猾,它会构建出无数美好的幻境,仿佛在指引一条光辉极乐的道路,引人前往。但叶盏清楚,那只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堕落之路。 海面消失了,叶盏咸鱼一般躺在床上大口喘气,松开了银链,只感觉床单都被自己的汗水浸透了。他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脑袋依旧嗡嗡作响,他想坐起来喝口水,眼睛一睁,却见前方一片幽绿的深林…… 太狠了,居然还没有结束。 前方古木葱茏,连接着天与地,无数奇花异草竞相开放,长羽的珍禽翩飞舞动。叶盏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敬和喜悦,他看到天地间降下一位神明,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辉,令全世界都黯然失色。他能感知神明巨大无穷的存在,却无法观测他的形状,隐约只见他洁白的袍袖翻飞,漫长的黑发曳地。他是如此崇高如此神圣,不可言传,不可意会,只能崇敬地匍匐在他身下,亲吻他脚边的尘埃…… 草你妈的,给我滚! 叶盏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做出了跪倒的姿势,猛地爬起来,吐出口中咬碎的玻璃渣子,和一口带血的唾沫——从一开始他就含了一小块玻璃在口中,一旦察觉到失控的危险,他就毫不犹豫地咬碎了玻璃,舌头、上颚、牙龈,这些疼痛感知最明显的地方传出剧痛的信号,让他彻底清醒。 这一回,眼前是他熟悉的黑黢黢的房间,钟表显示时间凌晨三点。 他胜利了。 随便清理了一下嘴里的玻璃渣子,用生理盐水漱过口,叶盏再也不剩一点力气,一头趴倒在床上。 他已经支付了痛苦的代价,他也守住了清醒的灵魂,等明天醒来,他该收到一双翅膀作为奖励。 / 秦航紧张地操纵着战斗机,躲避黑暗中不断扑来的鸟形异兽,一大群蝙蝠撞在挡风玻璃上,噼噼啪啪如密集的子弹。 越靠近地下,越是大雾弥漫,秦航完全失去了视野,紧张得一身汗——小部分是因为糟糕的环境,大部分是因为他身后那个沉默不语的人。 就在中午,因为调戏老大的Omega,他的鼻子被赏了一拳,而他在激动中,甚至试图反抗。冷静下来后,秦航才意识到当时自己有多么莽撞,若不是那个Omega阻挡,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祁渊并不是喜欢惩罚下属的人,就算有刺头挑战他的权威,他也从不会诉诸暴力。正是因为这个,才让秦航事后越想越怕,向来宽以待人的boss居然会为了一个Omega对手下出手,这背后的意味让人恐慌。 说起来……秦航看了眼自己还留有乌青的手腕,那个Omega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该说不愧是boss的人么…… “左边。”祁渊忽然道。 秦航立刻警醒,不再多想,看到左前方黑黢黢的迷雾中,隐约亮起了一盏黯淡的灯。 这地方长满奇形怪状的枯树,地上似乎也没有异兽活动,一派叫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即使出现了一盏代表人类存在的灯光,也并不能让人感到心安。 “跟着灯光走。”祁渊吩咐道。 “明白。”秦航降低速度,循着灯光的方向行进,很快看到了前面的第二盏、第三盏…… 这就是他们必须晚上行动的原因,根据情报,这片叫做“织巢”的荒林终年大雾弥漫,想要找到目的地,必须在夜晚潜入,顺着黯淡的灯光前行。然而很多夜晚进入的探险者都死了,仅有少部分幸存者带出了情报,地面上似乎隐藏着极大的危险,唯有通过飞行器,才能有效规避风险。 为了买到这个情报,他们付出了高昂的价格。 现在看来似乎是值得的,七盏灯后,秦航望见了一团更加明显的光亮,似乎意味着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祁渊忽然坐直身子,迅速命令道:“降落。” 秦航本能地降低速度,准备降落,他听到耳边噗嗤噗嗤的声音,像是利刃划开丝绸。浓白的迷雾似乎变成了有形的事物,像棉花糖一样黏在了挡风屏上,他们立刻失去了全部视野。 秦航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棉花糖,而是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网! 即使降低了速度,战斗机还是感到了一种巨大的阻力,他们撞进了由无数细丝织成的巢穴,坚韧的细丝缠住了机翼,如一张绵软的巨口要把他们吞没,还好秦航及时减缓了速度,借着重力他们破开层叠的网,急速下坠,安稳地降落在地上。 簌簌……簌簌…… 落地的一瞬,秦航听到耳边无数爬行动物蠕动的声音,战斗机表层裹满了丝网,如被裹进了茧中,什么也看不清。这蠕动的声音密集而响亮,秦航顿时想象出无数巨大的蠕虫,爬满了织巢的地面。 察觉他的紧张,祁渊拍了拍他的背,“别怕,是蚕宝宝。” 秦航浑身一颤,顿时觉得还是他们boss更吓人一点。 祁渊说,“秦航,你留在这里,随时准备接应。” “明白。” “保持友善,它们不是敌人。”祁渊吩咐其余三人,率先推开了舱门。蠕动的声音更加清晰响亮,即使雾气深浓,也可以看到它们庞大的身影,白白胖胖一节一节,每一节上还有对称的黑点。 如果不是每只都有一人多长的话,它们的确称得上可爱的蚕宝宝。 祁渊出了舱门,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绅士地向舱内伸出了一只手,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把手交给了他,在他的帮助下出了舱门。 跟着跳下来的是背着大背包的范骁,神情严肃,战场上的他显然比厨房中的他靠谱得多。 披着斗篷的人比其他人都要纤瘦,面部被斗篷遮住,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和几缕灰白的头发。 “告诉它们,我们想要拜访织巢的主母。”祁渊道。 黑斗篷微微一动,似乎是点了下头,接着他薄唇微启,发出了一种人类根本无法发出的声音: “嘶嘶……嘶嘶……” 范骁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只觉得这声音轻微又宏大、简单又复杂、清亮明晰又嘶哑诡谲,是无数矛盾的聚合体,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被占据了全部心神。 在这样的声音里,满地的蚕虫忽然全部静止动作,上半身抬起,透过浓稠的迷雾,看向了他们。 第12章 祁渊的需求 ◎来点五彩斑斓的黑。◎ “嘶嘶……” 黑斗篷说完后,一只巨大的、长约三米的蚕蠕动起来,缓缓靠近他们,伏下了身子,如同一辆到站的公交车。 “你看,它们很友善。”祁渊拍了拍虫子湿凉的皮肤,接着抱住黑斗篷的腰,将他送上了蚕背。 范骁也爬了上去,不得不说蚕王足够大,上面还挺平坦,就是这触感让他久久难以释怀。 四人一坐稳,蚕王便开始向前蠕动,身上每一个环节都咕涌起来。范骁打开强光手电,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不由叹为观止。树林中到处爬满了巨蚕,却井然有序,从不彼此攻击,甚至知道不去啃食地上新长出的嫩芽。 他们头顶是层层叠叠的蚕丝网,厚实严密,如一座连绵不断的空中城堡,规模相当了得。蚕丝网上粘满了变异的巨型昆虫和鸟类,大多已经被吃到只剩下空壳,看来它们是巨蚕的主要口粮。范骁有些后怕,幸亏刚才他们及时停下,就算是战斗机陷入这样的网中,恐怕都无法逃脱。 常年隔绝阳光的地面潮湿阴凉,弥漫着一股腐败的气息,一只只巨大的椭圆形蚕茧从空中垂落下来,在风中微微摇晃。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亮光,数十盏灯一同照亮了一方奇异的景色,范骁定睛一看,那是一座完全由蚕丝织成的,大教堂般的建筑。它足足有十层楼房高,顶部高耸如塔楼,结构极尽扭曲,无一处对称,布满了透气的孔洞。 这座蚕丝宫殿的外部,同样粘满了异兽的尸体,大多已经变成了白骨,如一件浮夸的盔甲覆盖了洁白的蚕丝。许多体型庞大的蚕蛾趴在异兽尸体上,似乎在产卵,一些黑乎乎的幼虫到处爬动,范骁看了一眼就迅速低头,觉得八辈子的san值都要掉光了。 他们从巨蚕身上下来,踩着一地干燥的蚕沙,迈入奇诡的宫殿。期间祁渊还找到了一扇类似于门的东西,执意礼貌地敲了三下,方才进入。 第一眼,范骁就看到宫殿中央,一个难以名状的东西。她高约10米,整个下半身是一条蚕,从腰部到胸口,则更像一只蚕蛾,长着淡黄的绒毛和两对翅膀。最上方,连接着一个女人的头颅,发丝银白,容貌秀美,笑得还挺端庄。 她身上的蚕足发生了变异,末端出现了五个分叉,长出了人类一样的手,此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颜色各异的丝线,汇入她灵巧的手中,飞快地织成一块闪闪发光的布料。 范骁不禁赞叹了一声,情报上将她描述得奇诡绝伦,亲眼看见才会发现并没有夸张。她是西陵之女、先蚕娘娘,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则是——嫘祖。 范骁是在来的路上才读到情报的,要是他早知道来见这个怪兽,绝对不会自告奋勇地参加行动。 “您好,”祁渊摘下帽子,向眼前的怪物点头致意,“冒昧打扰了。” 黑斗篷想要翻译祁渊的话,然而嫘祖似乎能听懂人言,对祁渊的话产生了反应。她低垂下头颅,猛然间靠得很近,祁渊都能感到她身上淡黄的粉洒落下来,让人想打喷嚏。 她用一种生涩、不连贯的嗓音问道:“你、想要、什么?” 看来没有完全失去神志,也许在变成怪物之前,她也有过很漫长的作为人的生涯。 祁渊从口袋里掏出小黑本子,翻到贴了便签的那一页,朗读他的需求:“我想要一件世上最坚固的铠甲,它要能抵御刀枪火炮和异兽的爪牙,也要像云一样轻,像丝绸一样软,像没穿一样透气。从外观上来说,必须具备一定的美感,黑色最为合适,最好能做出五彩斑斓、光芒流转的质感……” “……”嫘祖庞大的身躯一扭,“告辞。” “我会支付让您满意的价格。”祁渊合上本子,信誓旦旦地说。 范骁立刻打开背包,露出里面满满的材料:玄龟壳、兕牛皮、可御刀兵的駮皮、质地坚硬的各色宝石…… “制作完铠甲后,多余的这些材料,全都归你。” 嫘祖整张脸都扭了回来,但并没有表示肯定。 祁渊解开了胸前的纽扣,指着自己道:“还有这个。” 空气忽然有一瞬的凝滞,范骁一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老大,要为了事业,献身给这个怪物?! “你、很好……”嫘祖似乎很受震撼,虫身摇晃起来,艰难地说,“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小了。” 祁渊面不改色,拉开了自己的衣襟,“我会给你两片龙鳞。” 他的两根锁骨间,钉着一根黑色的圆钉,只露出一个圆圆的钉帽,远看更像一颗黑痣。 似乎是为了表现诚意,他捏住钉帽,缓缓地将长钉拔出。伴随着这个动作,他幽黑的眸中逐渐染上赤红,胸口浮现几片半透明的黑色鳞片,形状不规则,质地犹如坚硬的黑水晶,闪烁着熠熠的流光。 地上无端升起了一股风,吹散了久积的灰尘,嫘祖猛地直起上身,仿佛目睹一只装满邪祟的匣子缓缓打开。她硕大的眼睛里流露出贪婪之色,织布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股风很快平息下去,祁渊微微皱起眉头,忍耐着躁动的血液和难以抑制的杀戮渴望。 “你是、和我一样的……”嫘祖不再害怕,反而露出微笑,“怪物。” “我以前、不像虫子的时候,我生活在、城市里,给他们织、衣服、铠甲,”她断断续续地说,回想人类的语言对她来说太吃力了,“我也有过、亲人、孩子……” “但我现在、在这里,”嫘祖的虫身缓缓蠕动,绕着她的宫殿游走,像拂开珠帘一般拂开挂满的蚕茧,“你将来、也在这里。” 祁渊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以商量的口吻道:“一片龙鳞作为制作铠甲的材料,另一片作为你的报酬,给你两天时间,可以吗?” “一天、就够了。”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很多,不愧是蚕桑的始祖。这样一来,自己也可以提前一天回去……祁渊忽然想到了叶盏,有些替他遗憾,这家伙听到自己要走就两眼放光,肚子里不知道酝酿着什么坏主意。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恶劣的期待:发现自己提前回去,叶盏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很好,我现在将给您第一片鳞片,等得到铠甲后,支付您第二片作为报酬。”祁渊捏住鳞片锋利的边缘,忽然使劲一拔,硬生生扯下一片黑鳞,鲜血飞溅,急剧的痛苦让他面色扭曲,喉间发出压抑的低吼声。鳞片与其说是他身体的延伸物,更像是他一部分灵魂,撕裂鳞片足以让任何一头龙暴怒疯狂。 龙鳞堪称世上最坚固的东西,除了这条龙自己,无人能击破这绝对的防御。因而一旦龙鳞被取下,必定会带来无与伦比的痛苦,这是龙生命的一部分。 鳞片被撕下后,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汗水顺着祁渊的额头躺下,眼中的血色更加深浓。他闭了闭眼睛,仍然感到身体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浑身散逸出丝丝白汽,肌肉膨胀,似乎已经控制不住快要暴走。 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黑斗篷开口道:“平静。” 这声音空灵虚幻,让人想到月下的深林,静谧的河流和一切让人放松舒缓的东西。祁渊的状态一下子好得多,他闭上眼睛,让那颗黑色长钉重新没入身体,缓缓平复呼吸,说了声“谢谢。” 不仅仅是祁渊,连嫘祖都感到了一股久违的轻松,她巨大的头颅探过来,好奇地戳了戳黑斗篷,“多说、几句。” 黑斗篷被她戳得向后一栽,险些摔到,默默躲到了范骁背后,装作一朵与世无争的蘑菇。 嫘祖也不强求,几只伸长的手拿走了背包和龙鳞。几盏灯浮起,嫘祖当着光亮细细地打量鳞片,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喜爱。接着,她麻利地挑出了想要的材料,五根触须般的手指在龙鳞上抹过,无坚不摧的鳞片上忽然浮出一根根极细的黑色丝线,越伸越长,被扯向她的身体。 与此同时,那些坚硬的甲片、兽皮、宝石,都被搓出了一根根细若蚕丝的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嫘祖胸前。她的无数根手臂井然有序地工作,将那些丝线汇聚在身前,眼花缭乱地编织着。 这个怪物展现出了人类完全无法想象的,超乎寻常的技艺,无怪乎许多人宁可冒着死亡的危险,也要来到这里。 还要等待一天的时间,三人分别找了只蚕茧坐下。范骁感慨道:“不愧是圣人血脉,堕落到这种程度还能维持理智。” 所谓圣人,也就是那些至善至德的先民,很多是部族领袖,也有些融入了神话中代代流传。比如能操控土地的后土、能操控气象的风伯雨师,再比如他们眼前这位善于纺织的嫘祖。这些圣人血脉天然与人亲近,是少数人类可以自然觉醒的血脉,而不必接受异兽的感染。 当然,若真要论资排辈,Alpha和Omega乃是圣人血脉之上的古神血脉,他们分别觉醒了伏羲的强大力量和女娲的生殖能力,各占人群的10%左右。因为太过常见,反而显得平庸。 二者的区别还在于:即使再温和,圣人血脉依然会让人堕落,眼前的嫘祖就是最好的例子。但伏羲和女娲的古神血脉却始终稳定,从没听说过哪个Alpha或Omega会变成堕种的,这是真正的神之庇佑。 祁渊一直没吭声,仿佛还在消化痛苦的余韵,眼神放空。范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只见他们老大从包里摸了个饼,缓慢地咀嚼着,嚼二十次咽一次,吃三口喝一口水,那叫一个温文尔雅,举止端庄。 还好,能吃下素食,范骁放下心来,说明没失控。要知道他每次异兽化的时候,嘴里淡出鸟来,只想喝热血吃生肉。 另一边黑斗篷也掏出自己的干粮,像蚕一样小口小口地啃着。范骁才觉饥肠辘辘,然后懊恼地想起自己的干粮放在了装材料的大包里,已经被嫘祖拿走了。 见他翻来找去的窘状,祁渊掰下半块饼,递给了他。 范骁愣了一下,赶忙接过,头脑中某个开关被触动了一下,下意识说道:“谢、谢谢老大。” 这得益于祁渊的日常教育:要懂礼貌。 “没事。”祁渊微微笑了一下。 透过蚕丝宫殿的孔洞,几缕淡色的晨曦落了进来,照亮了那双妖异的龙瞳,和他嘴角浅淡的笑意。 那是一种浮于表面的笑,就像飘在平静水面上的花瓣一样,范骁能看出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他的心里恐怕也没有任何情绪。但是祁渊会有意识地对他们露出笑容,好像在做日常练习一样。 一些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但是范骁脑袋笨,没法把它们组织成漂亮话,他憋了一会儿,才道:“老大,别听嫘祖废话,你绝对不会变成她那样的、呃、怪物。” “嗯,我不会的。”祁渊说。 但那语气听起来反而像是在安慰他。 范骁有些烦躁地咬了口饼,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越来越明亮的光穿透浓雾,蚕丝宫殿蒙着一层清透的光晕,晶莹剔透如传说中的白玉京。 嫘祖斜倚在蚕丝宝座上,无数条手时刻不停地忙碌着,口中轻哼着古老的歌谣,声音如珠玉琳琅:“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那曲调回环反复,显得平而单调,却别有一番悠远古朴。所有的蚕都停止了进食的动作,随着歌声轻轻摇晃,仿佛在跳一种奇异的舞蹈。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忙碌的嫘祖抬起头,将垂落的额发别在耳后,她望了眼渐渐明朗的天色,伸手扯过几缕光,织进了铠甲里。 / 天亮了。 叶盏爬起来,感到浑身充满力量,背上又痛又痒,覆着一双洁白的羽翼,像是漫长的裙摆,一直垂落到地上。 每片翅膀都有一米来长,新生的羽毛有模有样地排列在一起,根部是软软的绒毛,末端笔挺发亮。 叶盏侧过头,望向了碧蓝如洗的天空。稍稍一动,羽翼便舒展开来,掀起一阵轻促的气流。他忍受着翅根处的剧痛,用力拍动翅膀,掀起一阵猛烈的风,却还不足以将身体托起。 “还不到时候啊……” 作者有话说: 小叶子快跑啊 第13章 逆鳞 ◎还跑吗?◎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叶盏努力练习飞行。他站床上往下跃,使劲扑棱翅膀,多次以扑地告终。 熟练之后,他最多能做到低空飞行,时不时要点一下地,才能蹿起几米。 毕竟对于他的身躯来说,一米多长的翅膀还是太小了。身体的变异还在继续,到今天晚上,才有可能长成一对支撑飞行的翅膀。 在此之前,他要做好两件事,一个是熟练掌握飞行,另一个就是不让别人发现异状。 运气好的话,只要糊弄过给他送饭的风饶就好了。 叶盏反锁了门,在门口耐心地等到八点,风饶果然准时来给他送早饭。发现打不开后,风饶开始敲门,“叶盏,你在吗?怎么锁门了?”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叶盏说,“风医生,把饭放在门口好吗?” “出了什么事吗?”风饶柔声道,“别害怕,让我进来看看,我会帮助你的。” “我想自己静静。” 风饶尽职尽责地劝慰了几句,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把食物放在了门口。 “谢谢你,风医生,”叶盏贴着门,真心实意道,“我想等明天我就好了,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客气什么,”风饶笑道,“心情不好也要记得吃饭,知道吗?” “嗯。” 听着风饶的脚步慢慢远去,叶盏叹了口气,欺骗这样一个好人,让他仅剩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他把食物拿了进来,填饱了肚子,然后把衣柜之类的家具一股脑儿堆在了门口,严丝合缝地堵上了门。 一边练习低空飞行,叶盏一边耐心地等待夜晚到来。 / 天光明了又暗,一件完美的铠甲在嫘祖手中逐渐成型。铠甲覆盖了躯干、脖颈、双臂,下摆长到膝盖,通体玄黑,却又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如宝石一样坚硬,却又轻软如绸缎。当嫘祖将它抛下时,它就像一朵黑云缓缓地从空中飘落。 祁渊掏出枪,对着空中的铠甲连射,子弹打在铠甲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好像落进了黑洞里。更加奇异的是,铠甲完全吸收了子弹的冲力,丝毫没有改变下落的轨迹,这意味着穿戴者完全可以身体接炸弹——假如他不在乎自己的脑袋的话。 祁渊有些遗憾,早知道需求上再加一个头盔了,然而他无论怎么想象,都觉得最终效果看起来会像丝袜套头抢银行,只好惺惺作罢。 他接住铠甲,双手用力拉扯,铠甲有一些弹力,但没有被扯变形,要知道异兽化状态下的他是可以徒手撕卡车的。最后祁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剂瓶,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黑色液体上去。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死神药剂,拥有让万物衰亡的力量,使用效果如强腐蚀性的酸液。然而铠甲依旧没有改变,还显现出良好的防水性,让黑色的水珠顺着滚落下去。液体落在了地上的一个蚕茧上,只听“滋啦”一声,整个冬瓜大小的蚕茧融化成一地黑臭的液体。 “这是世上最为坚硬的东西,”黑斗篷给出祝福,“它坚不可摧。” 伴随着他神性的话语,这件铠甲被赋予了一层灵性的光辉,它似乎变成了“坚固”这个概念本身,好像光是面对这件铠甲,宝剑就会弯折,箭矢就会停滞,勇士就会畏惧不前。 “给它、名字。”嫘祖道。 “嗯……”祁渊想了想,“就叫‘逆鳞’吧。” “好,”嫘祖点头,“该你、给钱。” 祁渊也不废话,把逆鳞之甲丢给范骁,再次拔出长钉,短时间内二次龙化的他变得更加不稳定,头上短短的龙角虬曲地生长,险些扎破帽子,双手生出细鳞,弯曲如爪。他没有犹豫,立刻剥下胸口第二块龙鳞。 这时候,嫘祖蠕动着靠近了些,低垂下头,似乎想看清他剥离的过程。堕落程度太深的她已经不太会掩饰欲望,祁渊能感到她努力掩饰的贪婪,与浊重的呼吸一起喷吐在自己身上。 在他剥下龙鳞的一瞬,嫘祖毛茸茸的胸口猛地豁开一条长缝,瞬间从里面喷吐出成吨的蚕丝! 果然来了! 尽管早有警惕,迅速后跃,汹涌如洪水的蚕丝还是淹没了三人。 “小心!你们没事吧?!”范骁闷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已经开火,子弹却也陷在了无穷无尽的蚕丝里。同时,窸窸窣窣的爬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范骁掏出刀子,试图割开蚕丝,然而他再次失败了。 “操!这些玩意儿比老子的□□还硬!” “别乱动,保护祭司,”祁渊简短地命令道,“准备撤退。” 嫘祖胸口的裂缝仍在扩大,汹涌而出的蚕丝淹没了宫殿,的确,如范骁所说,它们更像是坚硬的钢丝,稍有不慎就在身上留下口子。然而若是不挣扎,又很快便会被织进茧子里,窒息而亡。 范骁努力扒拉着细丝,毫不犹豫地蚩尤化,全身泛起金属的色泽,不再惧怕切割,他找到黑斗篷,用兽化的强悍的身躯将他圈在怀里。然而那些有生命的细丝立刻改变了策略,一窝蜂地往他身体里爬,试图堵住他的鼻子! “我要喘、喘不上气了!”范骁涨红着脸吼道。 忽然,他感到了一阵风。 接着是“嗤啦”一声,眼前忽然明亮,只见一道利爪撕裂了层层叠叠的蚕丝,砍瓜切菜一般利落。他看到了他们老大赤红的双眼,神色狠戾如暴虐的杀神。 “上面。” 伴随着祁渊嘶哑的嗓音,范骁感到有风在脚下升起。凭着多年战斗的默契,他立刻借着这阵风高高跃起,强化过的身体让他一跃就有四米高,一只手抱住黑斗篷,变形的手爪则深深地插入蚕丝墙壁,向着上方的孔洞爬去。 “留下……鳞片!给我!给我!” 嫘祖丝毫不在意他们逃跑,只牢牢盯着祁渊一人,长长的虫尾横扫而过,碾死一地黑色幼虫。祁渊借着风势一跃,闪过这迅猛一击,同时利爪下劈,在虫尾留下三道深深的口子,里面的浆液爆炸一般涌出,嫘祖更加疯狂,巨大的身躯翻滚扭动,她身上的丝线牵扯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蚕丝宫殿摇摇欲坠。 离孔洞出口还差一步,范骁险些被甩下去,然后他听到耳边响起轻轻的呼喊: “轻盈。” 那声音像是从远离尘嚣的天上来,渺远而空灵。 范骁一下子就感到身体轻飘飘一片,稍一用力便跃到了孔洞处,外面密密麻麻早就守满了巨大的蚕蛾。铺天盖地,黑云压城。饶是范骁身经百战,也不由面色如土,“给老子办送别会呢,真他奶奶的夸张!” 见状,黑斗篷忽然伸出手,用力捂住他的耳朵。 范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立刻张大嘴巴,尽最大音量发出“啊啊啊”的咆哮。 他的耳朵立刻充斥满自己的声音,其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看到黑斗篷开口说了句什么,无数汹涌而至的蚕蛾僵硬一瞬,接着便像是被死神巨大的镰刀成片收割,像雨一样噼啪坠落。 他们周围霎时一片死寂。 范骁这才停止咆哮,如果刚才他不幸听到了那个词汇,那么他的下场和这些蚕蛾将没有区别。 天上传来嗡嗡的轰鸣,早就在附近等待接应的秦航开着战斗机下来,范骁在对讲机里吼道:“别下来,快塌了!” 于是秦航降低高度,丢下软梯,在对讲机里问道:“boss呢?” 此刻下面一片混乱,什么也看不清晰,范骁刚刚夹着黑斗篷爬上软梯,脚下嵌满尸骨的宫殿、连着上面重新聚集的巨蚕崩塌下去,崩成一座仍在不断涌动的山峦,没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抓紧!”秦航立刻开着战斗机,向下俯冲,试图救援,他不敢贸然开火,因为祁渊仍在里面。 忽听“轰——”的一声巨响,从崩塌的丝巢中翻滚而出一个庞大的身影,正是狂暴化的嫘祖! 虫尾扫过,合抱粗的树木尽皆崩塌,身体的各个地方都在喷吐无数丝线,那恐怖的力量叫人胆寒。此刻祁渊仍然没有出现,仿佛被困死在了丝巢里。 范骁焦虑起来,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嫘祖不是在战斗,而是在逃跑! 她背后淡黄的蚕蛾翅膀急速扩大,居然带着她臃肿的身躯平地起飞,长长的虫尾拖在下面,范骁才看清上面布满了可怕的伤痕。 “别让她跑掉!”范骁立刻叫道。 不用他说,秦航已经对着嫘祖开火,然而嫘祖的无数只手在胸前扭动,牵丝拉线,瞬间织成了一件软甲,完全不受炮火的影响。她甚至被激怒,扭转方向,以数倍大的躯体,就要向战斗机扑来! 忽然之间,天上汇聚可怕的狂风,席卷成可怕的风暴,兜头朝嫘祖袭来,一巴掌把她掼到了地下! 她的翅膀被狂风撕成碎片,淡黄的粉尘漫天飘扬,嫘祖摔倒在地,狰狞的神色变得极为痛苦,再也直不起身子,无数只手挪动着,艰难地在地上爬行。 这时,范骁才看见,祁渊不紧不慢地从倒塌的宫殿中走出,身躯已经半龙化,黑色的鳞片覆盖了皮肤,身后一条龙尾,正不耐地甩来甩去。 “还跑吗?” 作者有话说: 叶盏:在跑了在跑了。 第14章 狩猎与反狩猎 ◎耐心的猎人总能等到机会。◎ “我要、给你、织……寿衣!”嫘祖尖锐地嘶吼着,身体疯狂扭动,做着垂死挣扎。 当然,她身体里尚存的理智部分,知道死亡已是必然的结局。 祁渊走到她身边,捡起了她手中抓着的另一片龙鳞,却迟迟没有结果她的生命,仿佛在欣赏她挣扎的丑态。嫘祖怨毒地抬起头,却见祁渊的神色很是古怪。 疯狂和暴虐,以及试图压制杀欲的挣扎,糅杂成一种非常清醒的痛苦。 嫘祖敏锐地意识到,也许在她身上,祁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这简直太好笑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和我一样的、怪物……” 祁渊忽然后退一步,龙化的手爪试图从口袋里拿出死神药剂,几次都险些失败。 “那是死神药剂吧?”秦航倒抽了一口凉气,“风医生不是说至少间隔一个月才能喝一次吗,不然就算是boss,也会死的!” 龙代表着极致的生命,而死神恰代表着极致的死亡,一直以来祁渊都是通过喝药强行对抗暴虐的龙血。每一次都是在赌命,一旦无法维持天平两端的平衡,他要么堕落,要么死亡,说不上哪种结局更好些。 爪子撕裂了口袋,祁渊没找到死神药剂,却摸到了胸口挂着的银色钥匙,用来开叶盏手铐的那一把。祁渊的动作顿了一下,将钥匙托在了手心里。他眼中的世界好像在无穷无尽的黑火中燃烧,所有东西都扭曲成可怕的一团,所有生物要么臣服要么就把它们撕碎……唯有看到这把钥匙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皎月般的银光。 心脏重重地跳动一下,祁渊抓紧了钥匙,仿佛抓紧了所有的希冀和渴望。 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转过身体,没有去管垂死的嫘祖。他走近降落的战斗机,把黑钉重新插回了胸口,控制着自己慢慢冷却。 在黑斗篷的帮助下,他身上的龙化状态慢慢消除,眸中的血色稍稍淡去。 祁渊摸了摸头顶,确定龙角变成了原来那样短短的一截,于是拍了拍帽子,重新戴回头顶。他脱下破破烂烂的衣服,披上了留在战斗机里的风衣外套,用矿泉水洗了下脸和手…… 看到他重返常态,其余三人都松了口气,虽然心中疑问重重,但没人敢说一句话,怕一个火星就把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炸.药桶给点着了。 收拾完毕后,祁渊上了战斗机,靠在椅背上,闭起双眼,一言不发。唯有身体依旧紧紧地绷着,似乎随时准备跃起捕食。 就这样,他们丢下尚未死去的嫘祖,重新起航。 雾气和蚕网给飞行带来了极大的难度,秦航大气不敢出一下,努力寻找出路,憋了一脑门汗。 忽然,前方刮起了一场小型风暴,吹散了无边的雾海,风如刀,割断了连绵的蚕丝,为他们扫开一条安全无虞的大道。 直到快要返回飞船,憋不住话的范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杀了嫘祖?” “杀她很容易,不杀她却很难。”祁渊依旧闭着眼睛。从侧面望过去,范骁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在轻轻发颤。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听不懂老大的意思,他从来能下死手绝不手软,其他人也是这样做的。 “压制欲望,有利于保持理智,”祁渊道,“你将来或许也会走到那一天,发现战斗中最艰难的部分是和自己对抗。” 范骁按自己的逻辑理解了这句话:“哦,我明白了,那个嫘祖就是跪在太贪心上了,要是她乖乖地不对咱下手,怎么可能被揍得这么惨?” “她很聪明,”祁渊道,“她会放小部分没有价值的人安全进出,通过他们宣扬织巢的名声,诱骗更多人过去。等遇到她感兴趣的东西,她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说着,他掏出小黑本子,想要把情报记录下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恢复正常,思考和说话都很有条理,然而刚刚拿出笔,水笔就被他掰成了两半,黑色墨水流了他一手。 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更别提写字了。 祁渊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本子,默默地擦干了墨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拎起胸前的小钥匙一看,果然钥匙已经被自己捏得完全变形,变成了一块无法再打开任何锁的金属废物。 夜里7点,他们回到了飞船上。 战斗机停泊在舱内,风饶和一些手下早就在等候,齐齐朝他们望过来。祁渊向来是个素质Alpha,会很有分寸地收敛自己的信息素,然而此刻他却很难压抑燥烈的气息。 对强者气味敏感的Alpha们都如临大敌,感到不安和恐惧。 相应的,祁渊也不好受,过多的Alpha气味聚集在一起,同样会激发他的兽性。 “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没事了。”风饶虽然是个Beta,闻不到味道,却很擅长读空气,确认一行四人都无大碍后,他驱散了其他人,对祁渊道:“怎么又打架了,不是说很安全的吗?” “意外。”祁渊捏了捏眉心,另一只手在包里摸索着什么。 “我警告你啊,不许喝死神药剂,”风饶加重了语气,“几天前才刚喝过,你不要命啦?” 却见祁渊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只玻璃罐子,罐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兔子软糖。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仍在暴躁状态的祁渊旋开盖子,往嘴里倒了一堆软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我给你开几支镇定剂吧,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 祁渊不置可否,问道:“叶盏在做什么?” “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是么。”祁渊笑了笑,“我去看看他。” / 叶盏耐心地等到天黑,他不会蠢到大白天就飞出去,那无疑是给飞船的导弹提供了一个活靶子。此时他的每只翅膀都长到两米多长,并且身上隐约出现一些英招的特征。 他并不担心这些症状,只要理智不受影响,感染症状会慢慢地消失,这双翅膀也会自行萎靡脱落。 叶盏坐在床边,捣鼓右手腕上的银链,这些天来他已经确定,无论通过怎样暴力的方式,都没有办法把镣铐解开。如今唯一剩下的办法,只有强行把手抽出去。 他可不会什么缩骨功,想要让手脱出银环,只能掰断自己的手骨。 诚然,这会造成巨大的疼痛,并且有可能留下残疾,但是叶盏权衡之后,觉得这点代价是值得的。通过和风饶闲聊套话,他已经大致弄清了目前所在的地域,只要脱困后迅速找到医生,那么他的右手还有救。 叶盏先是尝试着掰了下拇指,饶是他这么能忍痛的人,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就在他犹豫之际,忽然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想要进来。 被家具挡住,他进门的意图一时没能成功,于是又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像是暴风雨前的几声闷雷。 “风医生?”叶盏试着叫道,“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吗?” 同时,他再也顾不得犹豫,捏住自己的右手使劲一掰。 回答他的,是轰然一阵巨响。 如遭爆破,衣柜、五斗橱、小方桌全部飞了出去,金属防爆门重重地撞在墙上,几乎变形。祁渊双手插在口袋里,还维持着抬脚踹门的姿势。 叶盏一呆,仿佛看到一只霸王龙破门而入而该死的这已经是2323年了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这样不科学的事情发生?!他下意识将报废了的右手从手铐里抽出来,从枕头下摸出了玻璃碎片。 是的,玻璃碎片,他仅有的武器,仿佛冷兵器时代的步兵,只身面对一个热核弹头。 他相信祁渊同样对自己的造型感到惊讶,因为男人先是有些惊讶,接着露出了一个颇有兴味的笑容,侧了侧脑袋,脖子发出嘎啦的声响。 “你想去哪里?” 叶盏立刻朝窗边跃去,比他更快的是一阵狂风,砰地拍上了窗户!紧接着祁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迫近,五指就要掐住他的咽喉,叶盏后跳堪堪避过,握着玻璃的左手顺势朝前一劈。 祁渊这疯子竟然根本不知道躲避,尖锐的玻璃划过他的胸膛,却发出了刺耳的划拉声,那触感根本不是血肉之躯。他手中的玻璃完全粉碎,祁渊却仿佛根本没感到痛楚,叶盏一愣,下意识地后退,贴在墙上,然后一个侧身翻滚躲过了他的拳头。 那拳砸到墙上,发出的却是金属碰撞声,墙壁凹下去一块,祁渊却根本无知无觉,扭过头来看他,双眸赤红仿佛沸腾的岩浆。 “等等!你疯了!”叶盏冷汗都下来了,“冷静一点好吧?!” “为什么要逃跑?”祁渊哑声问道。 他没有动,叶盏却灵敏地感到一丝不对,迅速避开原地。下一刻,他身后的衣柜被狂风掀倒,整个地散了架。 这时他们已经完全换了个方位,祁渊在窗边,而叶盏在门边。 果然还是要往外逃!叶盏立刻做出决断,被什么人逮住也比留在这个疯子身边好! 比他的思维更快,一阵狂风袭来,快要报废的房门就要合上,却又砰的一下被弹开。原来叶盏就地拾起了一条椅子腿,掷了出去,恰好卡住了大门。叶盏速度快如鬼魅,眼看就要跟着钻出门,忽然感到后背一疼,祁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逼近,抓住了他的翅膀! 该死,如果没这双碍事的翅膀,他已经溜出去了!叶盏惨叫一声,作势痛得要倒地,祁渊抓住他翅膀的手果然迟疑地松开了一下。他抓住机会,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回转过身体,从袖子里抖出一把银亮的小餐刀。祁渊立刻伸手来抓他的左手,想要凭蛮力压制住他。 而这正中叶盏的下怀——自从被抓以来,他一直表现得柔顺而软弱,这让祁渊错估了他的实力。而现在,被英招感染后,他的肌肉力量大大地增强。此消彼长,叶盏头一次没有躲闪,反而迎着祁渊的拳头上去,强行格开他的手,把那柄闪着银光的小餐刀插入了祁渊的脖子。 他看得清清楚楚,祁渊脖子上可没有覆盖龙鳞。 可惜祁渊还是避开了一点,餐刀只插中了他的侧颈,也没伤及重要血管,出血量小得可怜。 他似乎被这一击震慑,竟然短暂地僵住了身体,竖瞳微微放大。 叶盏下意识舔了舔嘴角,伤口渗出的血让他兴奋。如果是他惯用的右手,他甚至来得及将餐刀往旁边一划,只消几公分,就能割断猎物的咽喉。即使处在极端的劣势,即使猎物是一条龙,耐心的猎人总能等到机会。 可惜眼前是一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怪物,还是逃命要紧!一击得手,叶盏立刻脱离,朝着心心念念的窗口奔去。 他还押着一个杀手锏没有用,他猜祁渊必定要操纵风来对付他,然而英招这类能飞的异兽多少带点控风的能力。叶盏预备等他出手,然后出其不意地制造狂风反击,迅速脱离。 但祁渊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拔出了餐刀,连带着脖子上大股涌出的鲜血,一同掷在地上。 “仓啷”一声,叶盏听到了金属坠地的悲鸣。 第15章 冷却 ◎人虽然不能改变挨打的处境,但可以改变挨打的心态嘛。◎ 怎么回事?自己漏掉了什么?为什么不来追我? 叶盏心脏狂跳,总觉得哪里不对。这种对危险的强烈直觉,有时候比理智的判断还准确。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枪响。 砰—— 右边翅膀被子弹洞穿,叶盏眼前一黑,栽倒在床上。异兽化的部分和普通躯体不太一样,那痛苦好像根本不需要神经的传递,直击大脑,洞穿灵魂。 妈的,明明是个怪物,用你的爪子牙齿战斗啊,为什么还用枪…… 叶盏只用了一秒就重新爬起来,然而已经太晚了,祁渊的手从双翼中间插入,死死按住了他的脊背,抓住了两片羽翼的根部,那地方完全是新生的血肉,又痛又痒又麻,感觉极其诡异,简直像是刺入了他的肌骨一般。 祁渊的另一只手,用仍在冒烟的枪管,抵住了他的脑袋。 自从接受药物治疗,他的心已经逐渐被挖空,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任何东西掉进去都听不到回响。他已经很久没产生过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此刻巨大的怒火裹挟着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蓦地在他的心底升腾,沉寂许久的心升起了一把火,熊熊燃烧着。 一瞬间他想扣动扳机,看枪下的头颅像烂番茄一样炸开,幻想毁灭一切的快感让他浑身战栗;又有一瞬间他想死死地咬住身下人的后颈,刺入他的腺体,撕下他的血肉——这是属于龙的暴虐本能。 这个危险的念头一产生,他就立刻丢掉了枪,攥紧了拳头,根根青筋毕露,指甲将手心掐出血来。握着翅膀的那只手却不舍得松开,缩紧又放松,只要叶盏再反抗一下,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咬下去。 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危险冲动,叶盏忽然停止了挣扎,一下子泄气地趴在床上,认命地放弃所有抵抗。 “你个强盗……”他发出饱含不甘的轻哼,却一动不动地伏在自己身下,柔顺得像一只羔羊。 又在骗人,祁渊心里发出一声冷嘲,一有机会就马上露出獠牙,性子残忍下嘴又凶,一旦见势不妙就马上装可怜,这个骗子。 然而不知为何,当叶盏露出乖巧的姿态,释放出认输的信号,他居然也有些平静下来了。这种奇妙的放松感,和喝死神药剂的感觉不同,死神药剂只会消除他的所有情感,这个人类的存在却会唤醒一些潜藏在他记忆深处的细碎片段。 两个人都在剧烈喘息,两颗心脏都在剧烈地跳动,叶盏看不见,但能感到汗水或者是血液落在自己肩头。祁渊久久没有动静,唯有抓住他翅膀的手缓缓摩挲着,引起一阵直抵尾椎骨的战栗,让他觉得今天恐怕清白也难保。 “你会杀了我吗?”叶盏问。 祁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会。” 他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出的杀意有多么明显。 得到承诺,叶盏艰难地转过脖子,看向祁渊。他的不安主要在于不知道祁渊脑袋里到底怎么想的,他想知道祁渊此刻的表情到底是愤怒、仇恨还是残忍,这有利于他制定下一步计划。 但那都不是。 除了龙化带来的狰狞,他的神色看起来似乎有点……悲伤? 这让他也十分难受。 目光平静地交织在一起,两人都逐渐冷却下来。祁渊抓着他的翅膀让他坐起来,他眼帘低垂,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我不想杀你,但如果你继续作,我不一定能控制住不让你死。” 这是事实,叶盏冷静地想道,如果刚才祁渊不计代价地要把他抓住,他是根本没有逃跑机会的。这个男人一边对抗着心中的怪兽,一边控制着对他的伤害,连开枪都避开他的要害。 当然,他的这份仁慈和天真,也在叶盏的算计之内,这是他敢于逃跑的资本——反正祁渊是不舍得真正伤害他的。 祁渊收敛起所有情绪,低头看向自己的猎物,在乖巧温驯的外表下,金棕色的眸子却毫不畏惧地看着自己,透出骨子里的桀骜不驯。 “别动。”他说。 叶盏耸耸肩,示意自己没法动。 祁渊忽然把他抱起来,一手仍抓着他的翅根,一手握着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手上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皮革摩挲过他紧绷的腰腹,带来很不愉快的触感,叶盏不满地挣扎了两下,但没能躲开。 于是祁渊得寸进尺,弓着背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温热的呼吸全喷在他的身上。叶盏感受到了他身上狂暴混乱的气息,那是尚未平息的龙血在沸腾。他颈部的伤口已经结痂,愈合速度根本不似人类。他头顶的小尖角则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角呈黑色,有些不规则的弯曲,但并不尖锐。 叶盏浑身僵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这一切比上刑还让他毛骨悚然。 两分钟后,祁渊也不见下一步动作,他难耐地动了一下,祁渊抓他翅膀的手立刻收紧,让他立刻吸着凉气安分下来。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顿了一下,祁渊又道,“我就不惩罚你。” 如果说被抱一会儿,就能抵掉惩罚,那无疑是很划算的。叶盏心里嘲笑了一下祁渊的心慈手软,还没高兴多久,忽然感觉胸口一疼,这狗逼居然在啃他的锁骨! 同时,另一只手也放过了他的脊背,顺着撸过他萎靡不振的翅膀,然后又做出了让所有鸟科动物感到发指的行为——逆着撸回来。 不用低头,叶盏都能感到祁渊紧绷的身体正在慢慢放松。 当然,他也不能低头,那对角正抵在那儿呢,小匕首似的。 叶盏记得祁渊13岁那年开始长角,最开始是自己帮他梳头发的时候,梳子总是会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硌一下,然后祁渊就捂着脑袋喊疼。他对着镜子,把那孩子的头发拨开,就看见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冒了个尖。 等确认是一对角后,那孩子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哭得天崩地裂,哄了好久才哄回来。 那个时候,他就像这样扑在自己怀里,抽抽噎噎的,好像全身心都依赖在他身上。不过那时候他只有很小一只,单手就能拎起来,小鸡仔一样。叶盏这样想着,捏了捏质感粗粝的角。 那里居然也有神经末梢,握住他腰的手立刻收紧了,祁渊轻哼了一声,“痒。” 痒就对了,还不松开! 可祁渊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他身上躁动的气息正在逐渐平静,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浸入了凉水。 叶盏顿悟,找到了自己的新定位:冷却剂。 他有些心情复杂,心想既然你吸我,那也别怪我吸你了,你的信息素我可是很馋的! 人虽然不能改变挨打的处境,但可以改变挨打的心态嘛。 于是他主动了一点,嗅了嗅祁渊的头发,除了信息素外,似乎还有一点奇怪的、类似于桑蚕被的味道,这是刚从盘丝洞回来?手摸到他的身子,却发现破破烂烂的风衣外套下面,居然没有穿衣服,到处都沾满了粘乎乎的蛛丝一样的东西。 裸穿风衣,这家伙果然是个变态吧! 祁渊注意到了他骨折变形的右手,拎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右手,谢谢。 “怎么伤的?”他又问。 你说呢? “为什么不早说?” “……” 叶盏幽怨地盯着他,心想你怎么这么欺负人呢。 这时他发现,祁渊眼中的血色不知何时已经淡去了,变回了原本纯粹的黑色。他抿了抿唇,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我带你去医务室。” 那可真谢谢您。 叶盏想说我能走,但是祁渊执意把他抱了起来,一路抱到了医务室。末了还评价一句: “你安静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爷一刀捅进您血管的英姿肯定更可爱。 风饶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两人的样子都傻了,一时间无数疑问奔涌上来,踏平了他的舌头,最后凝聚为一声:“操!” 和强盗混久了,温良的风医生难免也有失态的时候。 他首先看到的是衣衫不整的叶盏,背后拖着长长的破损羽翼,正被祁渊紧紧地捏着翅膀根部,扣押在病床上,仿佛被恶魔俘虏的落难天使。翅膀撑开了背后的衣服,露出了细窄的腰肢,他呆呆地跪坐在病床上,金棕色的眼瞳蒙着一层泪水,神色凄凉,我见犹怜。 祁渊的脖子上有一道肉眼可见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然而从浸透衣服的血迹看,绝对经历过一场激战。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风饶快吐血了。 祁渊只是说:“交给你了。” 说完,他迅速抽身离开,边走边脱下了手套。叶盏不用猜也知道他绝对是要去洗澡,这也证明祁渊的确是恢复了理智,可喜可贺。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风饶使劲揉了揉眉心,焦虑地转来转去。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叶盏便把自己主动被感染,策划逃跑,结果被祁渊活捉的事情讲了一遍。 风饶听得嘴巴越张越大,看他的眼神越发匪夷所思,“你不要命啦?!” “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叶盏舒服地趴在病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满不在乎地说。 风饶快被他气死了,却又不会说重话,急得拧了把他的耳朵,“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珍惜自己呢?!” 这个动作,对于一对普通的医患来说,太过界了。 叶盏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他,风饶也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触电般缩回了手,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第16章 北极星与刀鞘 ◎他仍然有效。◎ “总、总之,你必须马上接受手术,”风饶结巴了两下,又很快恢复了医生的尊严,“必须立刻清除变异组织,防止扩散。” 简而言之,手术会切除掉他的翅膀。比起等它自然萎缩,手术是更加安全稳定的方式,叶盏没有异议,反正被祁渊发现后,飞走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不用那么紧张,我的体质不太容易堕落,这点感染不算什么。”叶盏一边慢吞吞地换上手术衣,“倒是医生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 风饶正给他清理细小的伤口,皱眉道:“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趁现在有时间,随便聊聊嘛。医生你一直很忙,我都找不到时间和你说说话。” 风饶抬眸望了他一眼,“你就像我楼下玩耍的小孩一样。” “嗯?” “我说过,你不认识我,但我一直有留意你。那时候我每天6点起床,凌晨1点休息,忙着我的学业和工作,每一天都累得要死。你就像是我写作业的时候在楼下玩耍的小孩一样,很闹心。” 叶盏回忆起肆无忌惮的学生时代,的确玩得很疯,顿时有些汗颜。然而他转念一想,“不对啊,我上学的时候,你应该早就毕业了。” “这只是个比方。那时候我在研究院读博士,你不是经常跑到研究院来玩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了。”风饶推了推眼镜,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绿眼睛闪烁着温和的光,“怎么说呢,你和我们都不太一样。我们这些在城内长大的孩子,从小就被教育要刻苦用功,为建设龙野奉献青春,为延续文明而燃烧生命什么的,大家压力都太大了,一刻也不能放松。 “Alpha士兵拼命训练,院里每天都能收到运动过量猝死的病人,肌肉溶解关节损耗都是小事。为了完成生育指标,Omega还没成年就开始受孕。我们这些Beta呢 ,就拼命地读书,学习技艺,否则将来找不到工作,就会被驱逐出城。每个人都走在安排好的轨迹上,工作、结婚、生子、猝死,一眼就能看到人生的尽头…… “但你不一样,好像始终是个来游玩的观光客一样,谁都束缚不了你,也没法拿你怎么样,除了老城主,谁的话你都不听。不用为了某个伟大目标而奋斗,也从来不合群,哪一天不耐烦了,就能潇洒地抛开一切,飞到另一片天地……” “哈哈,那不就是他们说的‘自私自利’吗,”叶盏回忆起那段荒唐岁月,忍不住勾起嘴角,“还有什么‘只想享受玄城给你的好处,不想承担建设玄城的义务’啦,‘不懂得感恩,没良心的小畜生’啦,这些话我都听腻了。” “就算是自私吧。”风饶说,“说实话,在遇见你之前,我周围都是一样拼命的人,虽然很疲惫,但我从来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的。可后来每次我看到你,那些想法就会浮现出来:什么时候我能为了自己活一天?能够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让自己开心的事,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不用过被安排好的人生。” 叶盏似有所悟:“所以你离开玄城,来到了这里吗?” 放弃了城市里安全优渥的生活,跑过来与强盗为伍。 风饶微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那你过上了想要的生活了吗?” “我还在努力,”风饶翡翠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温柔的笑意,“但我能感觉到,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比过去要快乐。” 他继续说道:“所以虽然重新见到你让我很开心,但我还是更喜欢看到你自由又快乐的样子。” “谢谢你,风医生。”叶盏说。这一句比过去所有的谢谢都真诚。之前他一直怀疑风饶对自己好是另有图谋,他向来会把人想得很复杂很坏。但事实证明,有些人的确会怀有非常诚恳的好意,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 “不用客气,你都谢了我多少次了。”风饶穿上防护衣,拍了拍他的翅膀,“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我会帮你去劝劝祁渊的。” / 手术结束,非常成功。风饶摘下口罩,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叶盏趴在手术床上,还在麻醉中没有醒。他安静沉睡的样子非常有欺骗性,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难怪会让那么多Alpha上当。 但如果看过手术报告的话,就会得出与外表完全相反的结论。叶盏的身体十分强悍,远超Alpha的平均水平。他没有特殊的血脉,绝非异能者,但又拥有奇怪的自愈能力,不会受到血脉的侵蚀。 拥有这样的天赋,难怪他会放心地主动感染。 风饶默默地看了会儿,叮嘱护士看好病人,便转身离开。 他拎着两罐啤酒,辗转找到了独自一人吹夜风的祁渊,“来一罐?” 这里是船尾,有一间巨大的观景阳台,头顶和墙壁都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广阔的风景。 站在这个高空的孤岛上,地面变得暗淡而遥远,飞船如飘游在暗夜的国度。天空清透如水,浸着无数颗亮晶晶的星子。自工业时代起,一直到公元末年,人类恐怕从未在城市上空看到过如此绚烂的星辰。 祁渊接过啤酒,“好东西啊,哪弄来的?” 啤酒是定量供应的宝贝,在飞船上尤为紧俏。 “秦航的存货。我帮他处理伤口,他给了我两罐。”风饶说。 “他受伤了?” “主要是鼻子上挨了一拳。” 祁渊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风饶推了推眼镜:“你带回来的逆鳞之甲我测验过了,绝对是传说级的宝贝,穿上之后能抵挡绝大部分异兽的攻击。不过对你来说有些鸡肋,你本来的龙鳞就足够坚硬了。为什么要冒险去织巢?” “这个么,父亲快要生日了,”祁渊道,“我想送他一件礼物。” “所以你就掰下了自己的两片龙鳞?”风饶扬起了调子。 “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祁渊说。 这样一件铠甲,对于昏睡中的祁臻,却非常实用,能够防备绝大多数刺客的偷袭。出于这样的考量,祁渊的确觉得自己的付出不算什么。 这疯子……风饶无语,喝了口啤酒润润嗓子,才道:“叶盏的翅膀已经切除,觉醒度降低到22%,可以初步排除变异的可能。右手已经包扎好,需要打一段时间的石膏。除了信息素,其他所有指标都很稳定。” “做得不错。” “其实我也没干什么,他的自愈能力很强……强到很离谱的程度,在我没有用药物干涉的情况下,觉醒度短时间内从55%降低到22%,很快就能恢复感染前的状态。”风饶说,“就好像他根本不会被别的血脉污染似的。” 血脉间也存在着上位压制,比如因为体内的龙血,祁渊就不太容易被低等级的异兽感染。如果他接触到了英招血,除了产生应激反应外,身体不会发生变异。 但叶盏的情况与他不同,他会变异,但变异又会很快自我净化,这种特征连风饶都是第一次见。 “他是异能者?”祁渊问。 “不是,至少我没查出来他有什么特殊血脉,除了信息素不稳定以外,他完全是个普通人。”风饶道,“不过飞船上的检测设备有限,等回基地后,才能做进一步的诊断。” “那就拜托你了。”祁渊拿出小本子,郑重地把这件事记下来。他和叶盏虽然认识了很多年,但叶盏从未和他提及自己的过去。他身上总是笼罩着一些看不透的谜团,比如他的出身,他的过去,他那强大力量的来源。 “你以后准备拿他怎么办呢?”风靠着栏杆,目视前方,“一直这样关着吗?” “我怎么办取决于他怎么做。”祁渊说。 “随机应变可不是你的作风。”风饶说。 “被你发现了,”祁渊承认,“我的确有些拿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一定还会跑的,就算你关他再严,折断他的翅膀,打断他的腿,都没有用。”风饶说,“到时候未必有今天那么容易收场。” “我知道。”祁渊说,“但我不能放他走。” “为什么?”风饶有些忍不住了,“我知道,你们以前感情很好,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们……” “他是我获救的唯一机会。”祁渊双手交叠靠在栏杆上,轻轻晃着啤酒罐,漫不经心地说。 许多话语忽然在风饶的嗓子眼里卡住了。 “或者说,他曾经是我的‘北极星’。” “北极星?”风饶情不自禁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在漫天星辰里,有一颗格外明亮。地球永不停息地转动,星星的轨迹随之偏移,然而北极星正对着地轴,因此恒定地指向北方。在指南针和罗盘还未发明的古老岁月里,人们以此在黑夜辨别方向。 “这是你妈妈告诉我的。在我接受龙血注射的第一天,她就告诉我,人类只能以强大的信念对抗堕落。洪荒血脉的觉醒不仅会改造人类的身体,同样会让精神回归原始蒙昧,就像回到文明曙光亮起前的漫长黑夜。人类需要找到一个强大的信念来支撑自己的心灵,就如同找到恒定的北极星,才能不在黑夜里迷失方向。以前——我还在玄城的时候——叶盏就是我的信念,我是为了能正常地和他一起生活才努力维持理智的。他曾经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如果不是他亲口承认,风饶都不敢想象他用情如此之深。在他的印象里,祁渊一直是薄情而寡淡的,相当克制自己的欲望,也从未对谁表现出过分的喜爱。 “我在不断地被龙血侵蚀,早晚有一天会堕落,变成一个真正的怪物。”祁渊神色如常,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现在,我通过喝‘死神’药剂来对抗龙血的侵蚀,但你知道,那个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泯灭我的人性,让我的性格越来越冷血残酷,慢慢地就会被扭曲成那些神话里执掌死亡的生物。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对你们来说都非常危险,我有给你们所有人处决权,一旦发现我有失控的征兆,务必立刻击杀我,最好用火彻底烧掉。” 风饶下意识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会紧紧地监控你的状态,不会有那一天的……” 祁渊“嗯”了一声,“现在,我的‘北极星’回来了——不,或许称呼他为‘刀鞘’更合适。 “其实我也没法像当年那样纯粹地喜欢他,但是他还仍然有效,当我拥抱他的时候,第一次不用吃药,就能很快恢复平静。所以我想通过他来治疗我自己,这样的理由,你能接受吗?” 风饶张了张嘴巴,一时说不出话,祁渊超出义务地对他解释了太多,让他简直无从反驳。换他站在祁渊的立场上,他也会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丝希望。 “嗯……假如这把刀鞘,不愿意被刀插呢?”风饶小心翼翼地问道。尽管他是顺着祁渊的比方说下去,突然又觉得这样说怪怪的。 祁渊嗤笑了一声:“或许我可以温柔点,插得他不那么疼?” 停一停,车轮印都要压脸上了! 风饶咳了两声:“我觉得你们该谈一谈,让他知道你的想法,呃,也许你能给他开点工资,雇佣他什么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觉得离谱,沉默了下去。 “没有必要,我活不了几年了。等我死了,他就自由了。”祁渊说。 “别整天乱说死不死的,”风饶最不爱听他这样说话,“大家都在想办法帮你活下去。”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祁渊拿没打开的罐子和他碰了个杯,“谢谢你的啤酒,也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 第17章 有恃无恐 ◎在祁渊的心理底线上勇闯天涯。◎ 祁渊回来后,飞船重新加速,一直在天上飞来飞去,叶盏隐约感到他在找什么东西,不过祁渊不说他便也不问。狼眼之死、录像带的下落迟迟没有查出个究竟,但叶盏看他优哉游哉,也没有很着急的样子。 那天之后,他们也没有怎么交流过,祁渊就算是回来,也是短暂地睡几个小时,绝口不提那天的争端,似乎是准备对他冷处理。 叶盏着实闲了好几天,把右手养好了,拆了石膏,但活动还不灵活。 随着任务的增加,几乎每天都有新的伤员,风医生也忙起来,不再能按时送饭。送饭人改成了一个名叫孔雀的机器人。叶盏一开始还试图拆了孔雀,后来险些被它给拆了,遂放弃了作妖的念头。机器人好就好在不记仇,依旧每天准时准点定量送饭,叶盏发现只要不是范骁做菜的那一天,飞船上的伙食质量还是不错的。 翅膀被切除后,又顽强地长出来几次,每次只冒了个小尖尖,就被风饶果断切除了。过了两天,叶盏体内的英招血脉彻底消失,又可以愉快地开始作死、不是,又可以愉快地做一个普通人了。 动物一旦被感染,百分之百会堕落成异兽,但人类却可以用坚强的意志抗争。按照风饶的说法,至今科学还无法解释,为什么人类的理智能在变异的过程中发挥如此强大的作用。人类没有尖锐的爪牙和强悍的体魄,是理性使人成为了人,这万千世界的主宰。 人类甚至还发明了觉醒剂,来人工培养异能者。觉醒剂比起异兽血,纯净无污染,剂量轻微,分次接种,能够最大程度上保证不失控。很多军队中已经开始批量培养人造异能者。 祁渊的情况稍有不同,他是因为出生时身体孱弱,年纪轻轻就要夭折,不得不在很小的时候接受龙血注射治疗。他的祖上曾出过龙的天醒者,因而对龙血的耐受度比常人高很多。 而叶盏自己,因为不易堕落,便采取一种“即时觉醒”的作战方式:只有在危险的战斗前才服用觉醒剂,一般打完过几天药效也就会消失。他花了很长时间收集了不少觉醒剂,比如能让人同时控制水和火的“九婴”觉醒剂,比如让人力大无穷弹无虚发的“后羿”觉醒剂,都是他花了无数精力和钱搞来的宝贝,现在当然全被没收了,和他的两百根金条一起。 每每想到此处,叶盏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在心里使劲扎祁渊的小人。 他没能休闲多久,腹痛的周期大约是十天,并且还有不断缩短的趋势。这也意味着,他必须在飞船上,在祁渊眼皮子底下,混过第二次阵痛期。 在真正的疼痛来临前,叶盏先是感到浑身无力,头晕脑胀,接着小腹一阵酸胀,只想找个滚筒洗衣机把自己塞进去,旋转到脱水。 如果深蓝还在的话,他就可以咬着机器人完美无瑕的手臂,尽情转嫁痛苦。机器人的仿真肉柔韧而有弹性,非常结实,绝对咬不破,口感极佳。深蓝还会测试手臂的压力,配合着发出时高时低的呻.吟,尽管它只会棒读,但是很有诚意。 叶盏放了一浴缸水,又挤了很多沐浴露进去,搅出一池泡泡。他把自己浸泡进去,细心地搓洗每一寸皮肤,直到自身的味道全被人造香精掩盖过去为止。现在他身上同时有AO两种信息素,随着分化进程的加快,A的味道会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事实上,在一个Alpha面前,这些努力都是徒劳的,因为祁渊进门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吸了吸鼻子,“你又发情了?” “没有。”叶盏把脸埋进了泡泡里。 这敷衍的两个字无异于煽风点火,祁渊走到浴缸边上,握着他的脖子迫使他偏过头去,露出脆弱的后颈。叶盏只感到男人琐碎的发丝落在肩上,痒得出奇,他在嗅自己的味道! 叶盏紧张起来,接着他感到祁渊撕掉了他腺体上的抑制贴,甜甜的香味立刻弥散开来。 他的信息素是一种淡淡的花香,再具体一点,就是绯流花的味道。 祁渊话音里夹杂着火.药味,“还撒谎?” 热气喷吐在腺体上,让他一阵阵发颤。 “……”叶盏沉默是金,他瞒不了太久,多说多错。不如什么也不说,让祁渊自己去脑补,反正他还挺会脑补的。 果然,见他咬着嘴唇不肯说话,祁渊的气压又低了几分:“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当然是因为你啊!叶盏在心里嘟囔道。 正当他准备迎接血雨腥风时,祁渊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这几年你过得不好吗?” 叶盏一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飞快地瞥了祁渊一眼。祁渊八风不动,甚至还主动替他把额前的湿发捋到耳后。 “最近我查了些资料,”祁渊用一种尝试理解的语调说,“原来世界上有些男人会渴望成为女人,他们通过服药来改变身体,被称作‘药娘’……” 别,不是,别乱说啊! “我查到现在黑市里有很多‘变A胶囊’,据说吃三个疗程就能变成Alpha,很多人都上了当买来吃。不过我还从没听说过‘变O胶囊’,毕竟很少有人会想变成Omega。”祁渊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还是说,你为了骗那些Alpha,你愿意牺牲到这个程度?” “别猜了,我没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叶盏揪着小毛巾,抱住自己的膝盖,“这是绯流成瘾的副作用。” “你看起来可不像个瘾君子。”祁渊指出,“你又在说谎。” 叶盏本来也不指望这种拙劣的借口能骗过祁渊,他只求能在跑路前瞒住真相。想了想,他抬起下巴,任水珠顺着光裸的肌肤滑落,挑衅道:“你看起来也不像个Alpha,一般的Alpha可不会对同性发情。” “这算是邀请吗?”祁渊嘴角翘起来,眼神似乎晦暗了几分。 叶盏也跟着笑:“你可以试试。” 确认祁渊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后,他是越发有恃无恐了。 但也拜祁渊所赐,他的肚子越来越痛了,像是有一群马蜂在里面横冲直撞。他沉沉地眨了下眼睛,决定实在不行就昏过去——得来真的,不能装,装了绝对会被发现。 祁渊沉默地站在一边,他看到叶盏蜷缩在浴缸里,湿漉漉的头发服服帖帖,少了些平时的乖张,长长的睫毛上缀着水珠,白皙的皮肤上有几道搓洗留下的红痕。身体线条流畅分明,每一根骨头都桀骜不屈,每一块肌肉都饱含力量。 最大的牺牲是忍辱,最大的忍辱是预备反抗。只消看一眼,祁渊就不会被他的外表迷惑。这样一头皮毛美丽的野兽,有力气的时候就跳出来咬人,没力气的时候就作狡猾的抵抗,他从没服过输。 风饶的话不是没起效果,经过这几天的考量,为了以后长久的和平共处,他决定调整对待叶盏的方式。 祁渊退后一步,说:“别忙着昏过去,我叫风饶帮你看看。” 叶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让步。但祁渊神色平静,毫无破绽,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叶盏的眼神继续向下,终于恍然大悟:祁渊这厮也是个Alpha啊!只要是Alpha,就不可能不对Omega信息素起反应! 大概是祁渊一直表现得太高等了,叶盏一时没戴上看普通Alpha的有色眼镜。他才不管祁渊出于什么原因如此忍让呢,心情很好地趴在浴缸边缘,嘲笑道:“你绅士得就好像性无能一样。” “别试图激怒我,”祁渊关上了浴室的门,冷冷地道,“给自己找罪受。” 隔着一扇门,都能听到叶盏肆无忌惮的笑声。他默默地掏出了黑皮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上面有他前几天新写上去的四个字:“温柔一点。” 他提笔想要把这行字划掉,眼前便浮现了风饶苦口婆心的劝说,又想起叶盏半夜伤口痛到睡不着,闭着眼睛默默忍耐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忍心下笔,只是在“温柔一点”前面加了两个字:“尽量”。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气息,祁渊烦躁地点了根烟,然后果断离开了房间。 叶盏才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某人的心理底线上滚了一圈,心情很好地洗完澡,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床上,由于祁渊三天两头不着家,这里已经成为了他的领地。祁渊不在的时候,他会把他的衣服裤子,乃至柜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裤都丢到床上,堆成一座碉堡,以补充Alpha信息素。 叶盏记得这好像是一种Omega特有的本能,好像叫筑……筑什么来着?他不大记得了。虽然每次祁渊看到都会罚他叠好放回去,但是他还是做得乐此不疲。 现在他躺回了自己的碉堡里,手脚并用抱住祁渊的枕头,一头埋了进去,小腹的疼痛便奇迹般地得到了舒缓。 说到底,这男人还是有点用的。 祁渊离开没多久,风饶很快就挎着小箱子来了。 “别管我,”叶盏头朝下趴着,声音也闷在枕头里,“挨过这阵就好,老毛病了。” 风饶帮他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这是戒断反应。”风饶说,“简单来说,就是绯流提供了过量的快感,让你的神经习惯了这种过量的刺激。然而一旦吸不到,身心都会出现异常,你血液中的含氧量将会急剧下降,多巴胺分泌异常,精神上会变得焦虑抑郁,这就是毒品上瘾的机制——不过痛成你这样的还是少见。” “给我两片止疼药就好。”叶盏长出一口气,决定装得像一点,便问:“那怎么办,我吸绯流已经很久了,有办法治疗么?” “有是有,但飞船上没有这个治疗条件。”风饶说,“你忍一忍,等回到基地,我会帮你制定戒断方案。” 等回了基地,上了仪器一检查,我不露馅才怪!叶盏心里吐槽了一句,病恹恹地把头埋回了枕头里。 “其实飞船上有条件很好的手术室,做截肢手术都没问题,但唯独没有治疗毒瘾的药物……”风饶有些欲言又止,“因为一旦发现有任何人染上毒瘾,老大会直接把他丢下飞船。” 言下之意,他的确得到了超规格的特殊对待。 特殊待遇谁爱要谁要,我倒宁愿直接被丢下船呢!叶盏心痛如刀绞。 风饶看他疼得面色发白,汗如雨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动了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叶盏抱着枕头翻了个身,露出一只眼睛看他,总觉得今天风医生有些不对劲。 “这是很少的剂量。”风饶忽然飞快地把什么东西塞到他手中,轻声道,“千万不要在祁渊面前用。” 叶盏一惊,看到手中赫然是一管细细的淡红色溶液——绯流! “我私下里会为逐荒成员提供一点‘消遣’,大家每天都要面对太多恐怖和不幸,如果不靠这点幻觉的帮助,他们会疯的。”风饶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这是安全的剂量,可以缓解你的痛苦。” 叶盏是真的吃惊,把玩着手中小小的一剂药。他之前一直觉得风饶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他居然敢在祁渊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叶盏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或许这一切都在祁渊的默许下进行?吸食一点点幻觉是合法的,然而一旦成瘾,就会被无情地驱逐,他和风医生以无形的默契组成了弹性的空间,让人有喘口气的余地。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医疗室的冰柜里,会有那么多的绯流药剂。到底是强盗组织的医生,风饶果然也没有那么纯良无害。 心思流转间,叶盏将绯流药剂扣在手心里,“我会努力控制自己的。” “不要觉得我很好说话,”风饶板起面孔,“每次只会给你一点剂量,不管你怎么恳求都不会有多的。等回到基地后,我会监督你开始戒毒,明白吗?” “嗯嗯!”叶盏猛点头。 “这是镇定止痛的药,”最后风饶把两盒药放在床头,“早中晚各一片,痛的时候加一片。” 说完他便匆忙离开,他还有一台手术要做。 叶盏拿起药盒,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嘴角翘起了一个微笑。他仅仅吃了一片止痛药,然后把药片全部挖出来,连同绯流药剂一起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他想到了一个崭新的逃跑计划,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学会谨慎和忍耐。 第18章 这样一个世界 ◎是我们生存与生活的地方。◎ 这天夜里,秦航忧郁地靠在观景台上,仿佛一块僵立千年的望夫石,同事都道他是被那个Omega迷昏了头,茶饭不思,魂不守舍。 一只鸽子飞进来,降落在秦航头顶,“咕咕。” 秦航突然感到脑袋上一热,伸手一摸,一坨温热的鸟粪顺着额头流下来…… 人欺负他也就算了,连鸟都敢在他脑袋上拉屎!秦航忍了忍,又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住了,因为这只鸟背后的人他更惹不起。 他只敢小声逼逼:“你倒是注意点!” “不好意思,虽然我能控制鸟类的大脑,但还控制不了鸟类的泄殖腔。”鸽子礼貌地道歉,“我会继续精进技艺,做到想在哪里拉屎就在哪里拉屎。” 在外人看来,鸽子发出的仍然是咕咕咕的声音,然而这些鸟言鸟语在秦航脑中自动翻译成了人言,而他脑海中的想法也能够自动被鸽子读取。通过这种隐蔽的秘术,他得以和鸽子背后的异能者交谈。 “好了好了,找我什么事?”秦航擦干净了脑门上的鸟粪,“先说好,救人这事儿我真干不来,我就试了一试,鼻子现在还歪着呢!” “谁叫你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老婆的,”鸽子咕咕笑道,“懂不懂什么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屁咧,我这不还没来得及动手吗,叶盏自己先来找我的,我能怎么办,只能将计就计。唉,那天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又是那么突然……”秦航忧郁地眺望远方。 “嘿嘿,劝你别打叶盏的主意,他可是KING心尖上的人。”鸽子道,“转达KING的命令,继续潜伏,想尽一切办法营救叶盏,但是不要暴露我们梦国的身份。” “我傻啊,暴露了我不就死翘翘了嘛。”秦航觉得他在废话。 “我的意思是,对叶盏也不能暴露你的身份,”鸽子说,“一旦知道你来自梦国,他绝对不愿意跟你走。” “啊这,我不明白,”秦航郁闷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Omega,为什么KING这么看重他?” “嘿嘿,我不能多说,只能告诉你一点,”鸽子咕咕笑道,“他在组织里的代号是QUEEN。” 秦航着实吃了一惊:“操!我好歹也是七年的元老了也从没见过QUEEN,居然是他?!” 梦国的高层以国际象棋的棋子为代号,QUEEN绝不仅仅意味着KING的配偶,还意味着棋盘中最强大的一枚棋子。 “别那么激动,吵得我脑仁疼,”鸽子说,“其实我也不清楚他的底细,只知道他非常非常重要。对了,KING托我问你一句:为什么祁渊没有继续调查青崖沃土的事,难道他的纸条写得不够挑衅吗?我们已经在去青崖沃土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好几天了,逐荒的人屁也没看见半个。”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龙野那老头快八十大寿了,bos……祁渊肯定要先回玄城一趟。还有,他搞到了一件厉害的铠甲,几乎免疫所有伤害,遇上他动作利索点!” “怎么着?” “跑啊!” 鸽子沉默了。 半晌,鸽子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变了个调,是一把好听的男性嗓音:“叶盏现在怎么样?” 秦航心头一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谎:“他三天两头进医务室,身上能闻到Omega的味道,我猜、我猜祁渊可能给他注射了药物……具体情况我实在不清楚,不过他看起来情绪还好。” “好。”那个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叫秦航更加心惊胆战,“继续留意。” 鸽子咕咕叫了两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 第二天,疼痛过去了,叶盏神清气爽,顿时恢复了作妖的活力。飞船已经驶入了龙野的地界,从舷窗望下去,可以看到满目疮痍间还有零星几座文明的孤岛。 这里是龙野区,祁家的地盘。面积大概10万平方公里,和过去的一个省差不多大。这片地域受污染程度较低,气候还算宜人,异兽普遍不强,是块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龙野大地上一共有11座城市,组成了龙野城联邦。除了出任务的佣兵和猎人,其余人类都居住在城市内,珍贵的农田也全部被保护在城墙里头。 龙野的中心是玄城,其余10座城市如众星拱北一般围绕着它。祁家这个庞然大物就盘踞在玄城内,家主祁臻——也就是祁渊的父亲——已经年近80,自五年前受袭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但他余威犹在,仍然担任着玄城城主、城联邦自治委员会会长以及龙鳞军团元帅的职务。 祁渊这次回去,明面上的理由是去参加他父亲的八十大寿。 对了,顺便还要给亲戚们介绍一下他新找的Omega对象。 “救命啊,你哥哥姐姐都认识我,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馅的人渣?”叶盏僵硬地站立着,身上穿着一套修身的西装,祁渊正在为他系领带,修长的十指优雅地运作,很快就系好了这个叶盏一辈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的玩意儿。 “常看常新。”祁渊回了四个字。 叶盏觉得他不动声色气人的功力越发深湛了。 “还记得该怎么说么?” “忘不了,已经刻进DNA了。”叶盏翻了个白眼,“毕竟逼我背了一晚上,错一个字就打一下手心。” “记得就好。”祁渊满意地打量着自己亲手选的衣服。 他没有刻意去遮掩叶盏身上桀骜不驯的部分,选了黑衬衫黑领带,唯独用一只金色的领带夹稍稍提色。剪裁完美的西装衬出了叶盏修长的身形,整个人看起来潇洒利落,并且十分不好惹。 当然,如果加上脸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叶盏叽叽咕咕默念着台词,已经进入了状态。金棕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水润的光彩(他滴了眼药水),在祁渊坚持给他涂了几天唇膏之后,本来干裂的嘴唇重焕生机,泛着健康粉嫩的色泽,头发也经过了精心修剪,不再由着主人的性子自由生长。现在的他,显得年轻、漂亮、涉世未深又难以俘获。 这些完全矛盾的特质并不违和地糅杂在他身上,很多大老粗的Alpha可能并不能分辨出其中微妙的成分,但这不妨碍他们为他发狂。过去就靠这张脸,叶盏也不知折了多少Alpha的腰,唯独在祁渊这里碰了壁。 当然,那是因为祁渊是一个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变态。 飞船速度降低,向下看时隐约可见龙野的城市风光,逐荒三十多号人集中在大厅里,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像一群花果山的猴子猴孙。 这次城主的八十岁生辰,各方势力都会派使者、甚至是当权者本人来祝寿,私兵是允许被携带的。 祁渊这次回去,并不仅仅是以三少爷的身份,更是以一个强大组织领袖的身份,这些手下,是震慑也是威胁。 叶盏在飞船大厅里闲逛,范骁注意到了他,还和他打了个招呼。叶盏发现这人头脑简单,性子直爽,属于Alpha中他比较看得上的一类,便也笑着回应了一下。鼻子还肿着的秦航欲说还羞地看了他一眼,叶盏寻思也没怎么糟蹋他,他看自己的眼神怎么那么哀怨呢? 现在他感到祁渊那一拳头的好处了,Alpha们普遍把他当成了老大的人,至少明面上态度恭敬,眼神也不敢乱舔了,叶盏悠闲自在,主动上前和几个比较顺眼的人搭话。那些Alpha一开始还不适应,但只要聊两句战斗啊异兽啊,一个个都竖起大拇指直呼叶盏内行。 一路晃到大厅的角落,叶盏注意到那里站着一个一声不吭的男人,他身量瘦小,目测只有一米七,身上披着一件过大的黑色斗篷,正安安静静地靠在墙壁上,低头翻阅一本书。 他身上有一股湿漉漉的雨水气味,再结合他的外形,叶盏猜测他是个Omega。奇怪的是,周遭的Alpha对这个Omega视而不见,甚至讲话都刻意压低音量,怕惊扰了他似的。 叶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你好……” 招呼刚打到一半,他就惊讶地止住了。因为那青年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他的眼眶里有两颗瞳孔。 居然是重瞳,大的那颗呈棕黑色,处于眼眶正中,小的那颗颜色浅淡接近透明,如一轮银白之月,日食一般与正瞳交叠。这双眼睛虽然惊世骇俗,但并不显邪异,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叶盏不动声色地掩藏住惊讶,微笑道:“你好,我叫叶盏。” “你是少数第一眼不怕我的,我叫楚聿。”楚聿抬起头,四颗瞳孔同时望向他,叶盏越看越惊叹,如见黑日之沉白月之升。 楚聿的声音极为动听,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美妙的音符,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都能组成一段绝美的旋律。这已经不是好听的程度了,叶盏合理怀疑他是某种声音能力的异能者。 “上古神话中记载有重瞳的一般是圣人,有些甚至拥有神格,比如说仓颉、虞舜、重耳,”叶盏试探性地说,“你的气息并不残暴。” 楚聿说:“看起来你对神话很了解。” “我当过猎人,前半辈子都在和异兽打交道,”叶盏说,“后半辈子就更厉害了,直接和龙睡一张床。” 楚聿知道他在说祁渊,忍不住抿唇一笑。他撩开头上的斗篷,露出灰白的长发,耳后有叶片的发饰,将长发松松地束起。 “重新介绍一下,”楚聿优雅地低头行了个礼,灰白的长发凌乱地垂落下来,“吾名亦为仓颉,乃逐荒之祭司。” 所谓祭司,是洪荒纪元后产生的独特职业,一般由组织内灵性最高、知识最渊博的人担任,负责礼神、主持祭典,以及处理异兽相关事宜。 “重新介绍一下,”叶盏模仿他的样子,也一本正经地低头行礼,态度却很轻佻,“吾乃贵组织领导的阶下囚,目前正担任压寨夫人。” 楚聿又一次被逗笑了,觉得眼前的青年很有趣,即使包裹在一丝不苟的正装里,他身上依旧有一种的轻盈流动的气息,像晨雾和飞絮,难以捉摸。 “我见过你,不过那时候你正昏迷着。我第一次看到祁渊那么在意一个人。”楚聿说。 “那是他眼瞎。”叶盏匆匆带过这个话题,好奇地问,“这次祭司大人也要跟我们一起去玄城吗?” 楚聿摇了摇头:“我会吓到别人的。” “怎么会,你的眼睛很漂亮。”叶盏百分之百诚心地赞美。 楚聿笑得眉眼弯弯,合上了手中的书,“谢谢。” 叶盏注意到他正在读一本悲剧集,眨了眨眼道:“这次去玄城说不定会很危险,祭司大人可以给我个祝福吗?” “当然,你想要什么样的祝福?” “嗯……就祝我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吧。” “我祝福……”楚聿正要开口,叶盏却突然比了个等一等的手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 楚聿莞尔:“我祝福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听到这两句富有灵性的话语,叶盏感到身体一阵轻松舒畅,他暗叹一声,不愧是圣人级的异能者,言出法随。就是不知道录音有没有同样的功效,如果有的话,可以拿出去卖钱,一个银币听一次总不算过分吧?叶盏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谢谢你的祝福。” “不客气,”楚聿说,“我并非言灵者,说话未必管用,尤其‘心想事成’四字,人连窥见天机也难,又何以违拗命运的安排?” 这家伙,说话倒是意外地耿直,叶盏想,祭司不都该是神神叨叨的吗? “祭司大人相信天机命运之类的东西吗?”叶盏说,“我一直觉得这些都过于虚无缥缈,人光是过好眼前的生活,就够费劲了。” “当然,命运降临到跟前时,由不得人不信。”楚聿道,“想听个故事么?” 距离降落还有十分钟,叶盏欣然答应,“好啊。” 楚聿的故事很简单:话说从前有一族人,血脉高贵,灵力强大,虽身处乱世依然能独善其身。 这一族的族长乃是一位圣人,经过潜心的苦修,终于臻至化境,贯通阴阳,晓彻古今。他决定开天眼窥望未来,看看浩劫何日会结束。 窥视之前,全族人都聚集起来,圣人族长举杯和族人共饮,朗声道:“若是还有一百年的苦头,我们就咬牙坚持一百年,若是还有一千年的劫难,我们就苦战一千年!不顾天长地久,我们只争朝夕!” 仪式办完后,族长就开始作法,额头上裂开一道天眼,望向了无穷远的未来。 听楚聿的调调就知道结果不会好,叶盏问:“后来呢?” “后来啊,族长大概是成功看到未来了吧,但谁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大家只知道一个结果:那一日后,这族人集体自杀,从此便销声匿迹了。”楚聿说。 “集体自杀啊,”叶盏问,“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 “唯有一个女人没有自杀,她当时怀了八.九个月的身孕,本来也是想死的,但是顾念着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世界,就把他生了下来。”楚聿微笑道,“这个孩子就是我。” 叶盏“唔”了一声,“那你的确该相信命运。” 全族的人都自杀而亡,唯独他因母亲的一念恩慈幸存,巧的是圣人的子嗣亦是圣人,诞生于没有未来的未来。 “在聊什么呢?”祁渊走过来,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肩膀上,“准备下去了。” 飞船在大地上稳稳停住,吵吵嚷嚷的强盗们全部安静下来,望向舱门外。他们看到高而宽阔的城墙之后,是一片庄严的黑色城池,楼宇森森,大道纵横。没有满目疮痍的废墟,没有四处游走的异兽,没有饥肠辘辘的孩子和缺胳膊断腿的战士,在他们最好的梦里都没妄想过这种好地方,这简直是地上的天国。 “其实族长看到的未来很好猜对不对,”楚聿轻轻地说,“没有任何希望,灾难看不到尽头,浩劫永远不会结束,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但我们依然在这里,”祁渊接过他的话,“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上。” 第一卷 ·插翅难飞·完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就结束啦,算是个引子,下一卷进主线,小叶子也不会松懈,会继续努力跑路的(× 这一卷的主题是“逃”,所有出场的角色都处于一种逃离的状态,叶盏就不用说了,祁渊想要逃离堕落的命运,风饶想要逃离在集体中失去自我的生活。总之,大家的故事会继续展开,并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以及,下一卷会换个风格,想要表达的东西也很复杂,希望我不要写翻车(双手合十 第19章 玄城降落 ◎祁家人一生必要经历一次的变态。◎ 叶盏和祁渊携手下了飞船,逐荒的成员零零散散地跟在后面。 停机坪就是垃圾处理厂边上的空地,一打开舱门就有一阵恶臭扑鼻。外面没有任何等候欢迎的人,三少爷在祁家的恶劣处境可见一斑。 “这也太过份了吧!”范骁第一个忍不住叫起来,“安排在垃圾场降落也就算了,连个挂着彩带的漂亮小妞都没有?” “就是就是,我看这玄城不行。”众人叫嚷开了。 说话间,远处传来动静,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只见街巷的尽头缓缓驶来一辆豪华轿车。轿车两旁是跑步行进的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穿着都很华丽。 轿车一路耀武扬威地开过来,恨不得踩着他们的脚尖才停下来,单向玻璃让他们无法窥见车内的情景。 祁渊笑道:“看,挂着彩带的漂亮小妞来了。” 为首的卫兵恭敬地打开车门,另一个卫兵立刻撑开伞,唯恐五月的阳光晒伤谁的皮肤似的。叶盏怀疑要是车门再高一点,会不会有一个卫兵跪在地上充作脚垫。 车门内迈出一只尖尖的黑靴,然后是编着数股发辫的脑袋,一接触到车外的空气他就捏住了鼻子,皱眉咳嗽。此人身穿城委会制服,领口却大敞着,斜挂着一条松松垮垮的华丽绶带。叶盏联想到之前那段“挂着彩带的漂亮小妞”的对话,憋得嘴角都僵了才没爆笑出声。 而此人的确非常漂亮,名义上他是祁渊的大哥,名叫孔昭,是个Omega,算起来今年也有37岁了。在叶盏的印象里,此人生得国色天香,长了张超脱于性别的漂亮脸蛋,即使嫁人后也没有停止拈花惹草,两度改嫁,情人无数,是龙野及红珊瑚区大部分绯闻的男一号。 不过现在看来,随着年纪增长,他似乎有所收敛,一张脸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招蜂引蝶,多了份清冷消瘦,下撇的嘴角边也有了些许皱纹。继承自母亲的秀丽眉眼因为长期殚精竭虑而显得死气沉沉,两丸黑玉一样的眼珠子盘踞在眼眶上方,永远带着盛气凌人的味道。 至于为什么姓孔,据说是因为当年祁臻和他夫人孔葭太过恩爱,长女取名祁追远,紧接着第二个孩子便随了母姓,取名孔昭。但孔昭显然没能感受到父母的良苦用心,从小就为自己没继承家族姓氏而感到深深的自卑,这样的自卑在青春期分化为Omega后变本加厉,最终变态,成了一个阴沉狠戾的疯逼。 属下立刻端上一只芳香四溢的盒子。叶盏眯眼一瞧,偌大的盒子里就放着一小块白色手帕。孔昭恹恹地立在阳伞下,捻起芳香的手帕,捂在口鼻处,难看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出了内城,这空气越发不能闻了。”孔昭谁也不看,自顾自抱怨了一句,然后缠着牵引绳的左手轻轻一勾,似乎在拉车里的什么东西。 “吼——” 伴随着一声低吼,车内跳出一只庞然大物,居然是一只凶猛的黑豹! 黑豹的肌肉分明,毛皮黑亮,四肢直立起来超过一米,两根獠牙突出口外,淌着涎水。它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然而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一般,竟然乖乖地伏在了孔昭的脚下。 逐荒的人都身经百战,立刻认出这是变异黑豹,目测等级达到A,十分危险。他们都紧张地去摸武器,却见孔昭笑眯眯地抚摸着异兽的皮毛,对祁渊说:“新收的宠物,可爱吧?” “肉质很紧实。”祁渊中肯地评价道。 “哈哈,二弟,要不要来摸摸看?”孔昭殷勤地握住祁渊的手,拉着他去摸那黑豹的皮毛,“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和我的宠物玩了,一玩就是一整天呢。” 祁渊当然记得,在他七八岁的年纪,曾被孔昭关进了他的“宠物房”,几十只异兽朝他猛扑过来,只被缰绳堪堪拴住。他吓得大哭,恳求哥哥放他出去,然而孔昭只是和其他富家子弟在外面喝茶看笑话。 最后是父亲闻讯赶到,才将他救了出来,祁渊记得父亲健壮的胳膊将自己抱起,腾出另一只手,猛地扇了孔昭一巴掌,将他打翻到地上去。 那之后孔昭不敢再明着欺负他,却在暗地里使绊子,一直到祁渊12岁,他才终于从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里解脱出来——因为12岁那一年,叶盏来到了他身边。 如今祁渊自然不会再怕异兽,但他也不打算遂孔昭的意,所以只是淡漠地甩开了孔昭的手,“我不碰畜生,嫌脏。” 孔昭的脸扭曲了一下,但立刻笑容更甚,伸出胳膊,千娇百媚地朝着祁渊拥去:“不摸就不摸,怎么几年不见,对哥哥这么冷淡了?你小时候多乖呀。来,让哥哥抱抱,不然再过几年,怕是摸你一下都摸不到了。” 孔昭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恶心人绝对有一套。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拥抱,祁渊面色一凛,正想迅速后退,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双手,稳稳地将孔昭的胳膊架住了。 “大哥使不得。”叶盏皮笑肉不笑地说,“AO授受不亲哪。” “你谁?”孔昭才留意到他似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扫过来,尖着嗓子骂了一声。 “大哥,您不认识我啦,真是贵人多忘事。”叶盏继续往前钻了一点儿,努力把兄弟二人隔开。他背对着祁渊,但也能感觉那灼灼的目光快把他的后背烧穿了。 妈的,一到祁家人面前,他尘封多年的护崽基因火速觉醒,想都没想就站出来了。叶盏有些后悔,管这闲事干嘛,现在的祁渊怎么看也不是当年可怜的小鸡崽了啊! “哟哟哟!这不是叶盏么!”孔昭算是认出他来了,发出一阵惊叹,横眉竖眼地对祁渊道,“祁渊,你竟然把这个叛徒带回来了!外面的Omega已经死绝了么?” “大哥好。”叶盏甜津津地笑了一下。 “好个屁。”孔昭伸出柔软无骨的手指,掐住叶盏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他看了半晌,才冷哼道,“倒是越长越有人样了,怪不得二弟惦记你惦记得死去活来。” “三少爷肯惦记我,那是我福气好。”叶盏任他打量,嗓音甜得像沾了蜜,“毕竟我从15岁刚分化起就盘算着爬三少爷的床,这不是终于如愿了么?” 那是他15岁刚长出些“人样”的时候,孔昭感到自己的外貌地位受到了威胁,便散布了一大堆谣言,说他赖在三少爷身边是想上位什么的。叶盏记起这茬,当即就用上了。 孔昭怒从心头起,猛地一拽牵引绳,伏在他脚边的黑豹立刻直起身子,朝叶盏低吼,作势便要扑上来。它黑亮的皮肤上骤然亮起蓝色的电弧,口中喷吐出一道闪电——竟然是一只操控雷电的异兽! 电光霎时扑至门面,而祁渊动作更快,立刻护在叶盏身前。狂风裹住闪电,将它撕成飞散的蓝光。前一秒还无比凶残的异兽,面对释放出凌厉杀气的男人,吓得呜咽了一声,一骨碌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不要太过分了。”祁渊饱含威胁地看了孔昭一眼。 孔昭也忍不住一抖,又气得踹了那畜生一脚,“该死的!” 带来的威慑工具不管用,他的气焰也稍稍消减,翻着白眼吩咐道:“你对小情人倒是亲得很,比和你大哥还亲了——听着,一周后就是父亲的八十大寿,寿宴由我们城委会全权负责。老宅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你还是住那间。记得去拜访母亲。” 其余的逐荒成员则被安排到了城西南角的高级宾馆入住,这个位置离祁家老宅很远,出了事恐怕接应不上,有人想提出抗议,被祁渊用眼神阻止了。 “我们走。”交代完这些,孔昭便牵起他的宠物黑豹,钻回车里,砰地甩上了车门。 目送他们离开,叶盏啧啧道:“你大哥还是那么……清新脱俗。” 祁渊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回家的感觉。” “不过你脾气真好,孔昭那哈批,我见面就想抽他,你居然还忍得住。” “不是有你么。” “哪里哪里,客气了,在你哥面前维护你是应当的。”叶盏讪笑道,“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入戏快。” 他得时刻提醒祁渊——也许还包括自己——这不过是一场表演,他们都要避免入戏太深。 “是吗?” “是呀,你演得也不错,特别是护住我的那一下,”叶盏比划着,“为了楚楚可怜的未婚妻,不惜威胁自己的大哥,人设一下子就立住了。” 祁渊不想陪他耍嘴皮子,只是淡漠道:“你和孔昭本来就没法比。” “啊?” “他敢伤你一根手指,我会废掉他整只手。以此类推,上不封顶。” “……”叶盏不敢继续调笑了,因为看祁渊的神色,他是认真的。 就是这种认真,让他接受不了,承受不住,每一刻都想逃。 忽然,远去的车队似乎出了什么乱子,一阵冲天的电光从地面升起,豪华轿车轰然撞进了路边的商店里。卫兵们慌了神,乱哄哄地吼道:“不好,异兽失控了!” “快救大少爷!” 紧接着是一声惊天的嘶吼,巨大的黑豹从报废的车里一跃而出,疯狂地撕咬自己的项圈,无节制地释放闪电。 “哦?”叶盏踮起脚尖,幸灾乐祸地围观,“孔昭的小宠物怎么突然失控了呀。” “异兽本来就不能当宠物养。”祁渊说,“被压抑的凶性只会在某一天突然爆发出来。” “这么巧,正好在你碰过它之后?”叶盏斜了他一眼,他才不信祁渊没有搞鬼,这个睚眦必报的混蛋。 “嗯,真是太巧了。”祁渊轻笑一声。 孔昭的卫兵不是吃素的,很快将黑豹控制住,然后将孔昭从车里扒拉出来。估计是带了不少防身法宝,除了脸有点黑,孔昭看起来还很健康。 一场小骚乱似乎将要结束,但这里是玄城,众所周知,玄城的太阳比外头亮,月亮比外头圆,连地上的一粒沙子都要比外头金贵,drama自然也要比外头多一点。 下一秒,众人只听得一声恐怖的呼啸,接着是更加可怕的爆炸声,“轰——”,不知从几个街区外飞来一颗炮弹,直接轰飞了黑豹的脑袋,血肉如天女散花般绽裂。 “反、反坦克导弹!”范骁都傻了,他就没见过城里谁敢射反坦克导弹的,这要稍微歪了点一幢楼就没了! 价值千金的宠物当场毙命,血肉炸得满街都是,自然也溅了孔昭一身。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抖起来,嘴唇气得发白,“谁干的、是谁?!” “是我。”一道金属般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疾驰的摩托车在街边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一个身穿皮衣的女人长腿撑地,摘下头盔。肩上扛着的炮筒还散发出滚滚浓烟。 她的长相凌厉,颧骨突出,凹陷的眼眶里一双狮子般的眼睛射出凶光,银色短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看到她的第一眼,叶盏就想起野外山洞里那些被风沙侵蚀的神像,庄严肃穆又诡异凶邪。 祁追远。叶盏脑袋里跳出她的名字,在玄城中敢这么拽的只有这一个女人。她是祁臻的长女,现年45岁,Alpha,暴虐嗜杀、天性残忍又极具指挥天赋,是一尊狂热的战争机器。 也就是这个女人,曾将他关起来严刑拷打一个月。现在看到她,叶盏还是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祁渊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先是摸索到了他的指节,然后温暖的手心附了上来,将他的手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掌心里。 两人挨得更近了一些,祁渊表情平静地直视前方,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叶盏别扭了一下,然后才想到他们现在正在扮演一对情侣,理应如此亲密。 “谁允许你射杀我的宠物?!”看到祁追远,孔昭的厉色更盛。 “失控的异兽必须立刻处理,必要时可以连失职的主人一块儿枪毙,”祁追远从巡逻队的摩托上下来,胳膊夹着头盔,“孔昭,你违反了规定,写一份检查给城卫队。” 这是白纸黑字写下的规定,而异兽又的确失了控,孔昭理亏,只能勉强忍住怨气,夹枪带棒地讽刺道:“这些小事我自会处理,何必劳烦大姐亲自动手?” “处理?”祁追远大踏步走过来,她高达一米八八,立刻压了孔昭一头,“我只看到一群蠢猪团团乱转。” “哦?”孔昭冷冷一笑,“不知是谁的队伍三天前疏于职守,放堕种在大街上乱窜。大姐,有空欺负这些可怜的家养宠物,不如好好□□您的军队吧?” “这个不用你操心,”祁追远不耐烦地点起一根烟,只用一句话就戳爆了孔昭的痛点,“这是Alpha的事。” 叶盏看得好笑,五年前走的时候,这一对姐弟虽然关系不睦,但也没有到如此针锋相对的地步。祁老爷子的昏迷撕裂了这一家人表面的温存,作为最有可能继承家业的两个子嗣,他们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根本不屑隐藏的地步。 比如孔昭身为城委会副会长,哪里需要亲自来迎接祁渊,但他偏偏要摆开排场,耀武扬威地来散德行。 再比如祁追远身为大将,平时哪里会亲自动手,努努嘴就有一群手下冲锋陷阵。然而听说孔昭的宠物失控后,她立刻披挂上阵,火箭炮抗肩上,八百里加急奔过来射得孔昭狗血喷头。 第20章 新痕旧刻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一只二百五。◎ 孔昭的脸色多云转暴雨,祁追远心情很好地走过来,一丝不苟的银发有些凌乱,常年下撇的嘴角扬起了一些弧度,大力拍了拍祁渊的肩膀:“很好,我能感觉到,你比以前更强大了。” “谢谢夸奖,”祁渊道,“你也不赖。” “你居然把叶盏带回来了,我早和你说过,对这种叛徒,要么就杀了,要么就操服他。”祁追远的眼神在叶盏身上转了一圈,“他是强壮的Omega,一定能为祁家生下强大的子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第一个?” 虽然她是在释放善意,但叶盏还是听到了一系列让人不悦的词汇,祁追远是典型的Alpha,在她眼中Omega就是下崽工具,她打量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为牧场挑选良种母牛。 “先结婚再说。”祁渊温声道。 “哈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祁追远嗤笑了一声,旋即戴上了头盔,声音也冷下来,“看好他。我不喜欢动别人心爱的东西,但如果再发生以前那样的事,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赶在祁渊说话前,叶盏抢先道:“放心,姐,这回我真的不再跑了。” 才怪!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前有狼后有虎中间一只二百五,我不跑留着被切片装盘吗? “那很好。”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祁追远长腿跨上摩托,扛着火箭炮扬长而去。 多亏她这一搅和,孔昭也不再转头和祁渊算账,调派了拖车过来,拖着他心爱宠物尸体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逐荒的其他成员都前往宾馆入住,只有在玄城有房的风饶和孔雀跟随在他们后面,前往祁家老宅。 祁渊顺道为他讲解龙野十一城的势力分布:“城卫队又叫‘龙鳞军团’,十一城内所有适龄Alpha都会强制入伍,其余性别则择优录取。龙鳞军团的首领即元帅,是我的父亲,下辖11位将军,分别守卫11座城市。现在祁追远担任玄城将军,父亲死后,她很可能接替元帅的职位——如果其他将军不掀起内战的话。” 这个叶盏清楚。一般十四五岁的时候,孩子们便会分化为ABO三性,Alpha强制入龙鳞军团,接受军事教育,将来除非能在其他领域做出贡献,否则一般会成为士官。Beta则会进入城委会管辖的职业学校,根据天赋和个性被分配去学习不同专业:生物科技、采矿冶金、农业种植、武器研发……Omega一般进入教育系统,负责抚育孩童。总之,十五岁在龙野就意味着成年,必须成为庞大系统的一枚小齿轮。 当年叶盏分化为Alpha后,为了留在祁渊身边,不得已才伪装成了Omega。没想到一装装了五年,别的收获没有,倒是扮O的技术炉火纯青,日臻化境。 祁渊拉回他飘远的心思:“城联邦自治委员会扮演着政府的职能,城内所有的设施比如医院、学校、银行、治安局、税务局、粮储局、种植基地等等,都在他们的管辖之下。孔昭已经爬到了城委会副会长的位置,暂代会长的一切职责。等到父亲死后,他会成为会长。” 关于孔昭,叶盏印象并不深。作为一个早就性成熟的Omega,孔昭早就外嫁了,他平均每年有一个月回到祁家,陪伴父母。不过仅仅是那一个月,就足以给祁渊留下深深的童年阴影。 “我记得他好像嫁到海边去了,”叶盏说,“刚才他身边那些卫兵,穿的也不是龙鳞军团的制服。 “对,黄蓝羽毛的鸟,这是他夫家派来的卫队——精卫军团。”祁渊解释道,“他嫁给了俞家大少爷,他们家族统治的红珊瑚区就在龙野旁边,毗邻大海,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掌握着很多内陆没有的资源。红珊瑚家族是他强大的后备力量,他们会全力帮助孔昭拿下城主之位。假如孔昭将来真的成为统治者,那么龙野的版图将进一步扩大——不仅仅是红珊瑚区,只要是船只能行驶到的地方,大海将属于我们。” “这是谁都拒绝不了的诱惑,任何理智的人都会选择一个能带来繁荣的统治者,而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叶盏点点头,“可惜呀,孔昭有一个巨大的劣势。” 可惜他是Omega。 没有Alpha会心甘情愿地向一个Omega臣服,就像狮子不会向绵羊俯首称臣。 “是,军队无法忍受被一个Omega统治,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一旦Omega爬上高位,龙野马上国将不国。”祁渊道,“最后一股势力,是龙野生物科技研究院。院长是孔葭夫人,我名义上的母亲,目前是代理城主。研究院是祁家的命脉,他们一直保持中立,但这样的中立不会永远维持下去。” 这三股势力盘根错节,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只要祁臻一日不死,他们就会互相忌惮彼此牵制。 “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祁渊顿了顿,然后看向叶盏,“如果是你,你选择哪一个?” 叶盏作思考状,然后用恶心吧啦的语调说:“我当然是选您,三少爷。” 祁渊没说什么,跟在后面的风饶倒是忍不住笑起来。 尽管他的笑不含恶意,但叶盏也能听出自己说了多么离谱的话。一个私生子,想要成为继承人,简直是天方夜谭。所有人公认祁渊能活蹦乱跳地长到二十二岁,就已经是个奇迹。 老城主还清醒的时候,倒是不止一次批评过他的儿女们,大女儿太过暴力冷血,大儿子阴沉狠戾,二儿子怯懦平庸。唯独祁渊他喜欢得紧,不止一次说过要让他来当继承人,那时候大家只当老城主偏心,毕竟谁都能看出三少爷只是个被过度保护的傻白甜。 然而五年后的祁渊重新归来时,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三少爷。即使他不会成为家主,也必然是一颗重量级的砝码。天平将因他而倾斜。 风饶的家在中心城区,过了一个路口便和他们说了再见。再走五分钟,远远就能看到祁家大院高高的围墙,门口有士兵巡逻守卫,远远地向祁渊敬礼致意。 庄严恢弘的正门依旧严丝合缝地密闭,旁边开了个一人多高的小偏门,老管家早已在门内等候,向他鞠了一躬:“三少爷,您回来了。” 这里的守卫比过去森严多了。叶盏踏进大门,只见一座碉堡式的圆形建筑,外墙是一种幽沉的黑色,顶部是家族的龙纹徽章,重型武器耀武扬威地武装在楼顶和外墙上,即使是城破之后这座堡垒还能为至少1000人提供三个月的庇护。堡垒旁边是两座尖耸如方尖碑的哨塔,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连接了主宅和大门,两旁种满了小麦。 正值五月,麦子已经输了,金黄的麦浪随风摇摆,给这个森严的堡垒平添了一分大丰收的乡土气息。 “我记得以前这片田还种花的呢。”叶盏说。因为夫人喜欢郁金香,老爷便安排种下了不同品种的花,每年春天甚至能看到蝴蝶。可惜,这种不能充饥的无用之美,在老爷昏迷后自然被替换成了更有战略意义的小麦。 “喜欢的话我可以为你种满花,”祁渊随口道,“等我当上家主后。” “诶?”叶盏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话可不能乱说啊哥,你想当周幽王我还不想当褒姒呢! “开个玩笑。”祁渊目视前方。 祁渊的房间在主宅北面背阴处,作为“未婚妻”,叶盏当然也要跟着一起住进去。大门有守卫,每道门都有人脸识别锁,进房间需要指纹,监控密布每一个死角,墙后布满机关和暗道,轻举妄动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弹出一把枪把自己突突了。 祁渊的房间比较偏僻,在堡垒最阴湿的角落,一如他在家庭中的地位。 走到门口,叶盏忽然望见门框边上的一道道划痕,不由停下了脚步,一种扎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祁渊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些划痕,手自然而然地越过他的肩膀轻轻抚摸,“很让人怀念,不是吗?” 这是记录他们身高的刻痕。 叶盏的在门框右边,祁渊的在门框左边。最低的一道是他14岁那年刻的,那时候祁渊还比他矮一大截,第二年,这个差距就缩小了。第三年,刻痕持平(叶盏还偷偷踮了脚尖),祁渊如雨后的春笋茁壮成长,等最后一道刻痕时,祁渊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拳头。 而这还是五年前的数据。现在祁渊毫无距离感地站在他身后,只要稍稍前倾,就能吻到他头顶的发旋。作为一个非典型的Alpha,叶盏还是感到自尊心微微刺痛——要是一开始比自己高也就罢了,半路被反超的滋味可不好受。 叶盏忽然感到头上一重,原来是祁渊的魔爪搭在了他的脑袋上,接着平行向前移动,靠在了右边门框上。他用指甲轻易地剖开木质门框,留下了一道崭新的刻痕。 新痕旧刻,丰满的五年与失落的五年,重又连成了轨迹。 第21章 贴贴 ◎像小狗总要抱着最喜欢的玩具睡觉。◎ “嗯,不错,长高了5厘米。”祁渊轻弹了下门框。 我并没有很开心哦,叶盏想。他摸了摸左边门框上最低的一条,感慨万千:“你实在是长得过头了。”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许多过去的事。 那是将祁渊捡回来的第一夜,他们蜷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北风带着沙子穿堂而过,屋里都是噼噼啪啪的声音,温度近乎零下,床上却只有不足以蔽体的破棉烂絮。祁渊因为生病而发着高烧,身上滚烫,半梦半醒间叶盏下意识靠近热源,冰凉的手直接贴到了小孩软乎乎的肚子上。 “啊!”小祁渊被冻得惨叫一声,然而他得到的不是怜悯,而是第二只插进他腋下的手。祁渊的声音立刻就哽咽了:“放开我……” “闭嘴。”14岁的叶盏掐了把他的小肚子,冰块似的身体整个贴上来,把他卷进了自己怀里,双手霸道地环住他的腰,冰凉的脚丫子别进他的小腿间,下巴颏儿搭在他的后脑勺上,当他是一只大号热水袋。 那时候的祁渊又瘦又小,无丝毫反抗之力,只能瑟瑟发抖地蜷在恶霸怀里,吧嗒吧嗒掉泪珠子。 然而慢慢地就暖和了。 第二天醒来时,两个少年自然而然地抱在了一起,祁渊的高烧也退了。叶盏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缓过来了,心情大好,这下可以省下一笔看医生的钱了!他让小孩站直了,大手按在他头顶,往自己身上一比,才到自己的下巴,于是嘿嘿一笑,“小子,你多大了?” “我有12岁了。” “怎么这么矮,你那有钱的爹不给你饭吃么?”叶盏嘲笑他。 “因为我一直在生病……”祁渊又有点害羞又有点生气,郑重地说,“我会长高的!” 他居然没说大话,想想可真气人。 一把掐断回忆,叶盏不理身后的人,大步走进屋内,望见里面的摆设,险些被成吨的回忆掀了个跟头。 什么都没变,和五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晚风吹来黄昏的暮色,每一个小物件都染上了记忆的金黄,好像他们只是中午出门散了个步,又在日落前归来。 “这几年我没回过家,也没来这里住过,”祁渊左右环顾,同样有些怀念,“没想到什么都没有变。” “只要不去碰,东西当然不会变,”叶盏在床上坐下,堵住他的话头,“会变的只有人。” “在我眼里,你变化不大,”祁渊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边,“你是很难被外界改变的人。” 是吗?叶盏犹疑了一瞬,想想这几年自己好像的确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没心没肺、随波逐流地飘荡着。 “你在我身边的五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也是唯一快乐过的时光,”祁渊望向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泛着温柔的底色,“在你到来之前,在你离开之后,我的人生里只有不幸。” 叶盏心想这是打算走怀柔路线了?却不由放缓了语气:“怎么,打算和我重修旧好吗?你就这么没信心,我找不到刺杀你父亲的凶手?” “能找到凶手当然最好。”祁渊垂下眼睫,漫长睫毛的尾端染着一层金黄的暮色,“我不打算永远囚禁你,也关不住你。” 呵呵,假如不是前几天险些被你手撕了,我可能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叶盏道:“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祁渊说:“我可以给你任何东西,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我要自由。” “除了自由。” 话说到这里,又陷入了僵局。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眸中发现了同样的固执。 “所以你看,我们没有沟通的可能性。”叶盏轻轻叹了口气,“不如讲点实际的,你觉得袭击老爷的凶手可能是谁?” “我怀疑是内部人员动手,或者至少有内鬼照应。”祁渊说,“否则不可能那么巧,亲卫队一离开,凶手就马上动手。五年前祁追远就已经成为玄城将军,孔昭则在暗中培养红珊瑚的势力,他们都有很高的嫌疑。研究院虽然没有动机,但是他们拥有高科技手段,可以杀人于无形。最后,也不排除亲卫队监守自盗的可能性。” “你这是把玄城的各大势力挨个数了一遍。”叶盏打了个哈欠,“具体一点,比如当时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照片呢?人证物证有没有?” 祁渊道:“洪荒纪184年7月19号,当时父亲正在研究院本部疗养,他刚刚做了一个良性肿瘤切除手术。而我也在研究院,接受常规治疗。那天晚上,我体内的龙血沸腾,忽然失去控制,毁坏了研究院的建筑,而你抓住机会,偷了飞行船将我带走。父亲立刻派贴身的亲卫队前去追赶,玄城一片混乱,给了凶手动手的机会。 “案发时间大概在晚上十一点半,一个在走廊巡逻的护卫听到病房里发出异响,立刻进门查看,正好看到蒙面的偷袭者用刀砍向父亲的头颅,而之前在病房里值守的两个看守已经被他杀死。护卫立刻掏枪射击,凶手见状,从窗户逃跑,从此失去了行踪。这一刀导致父亲颅骨开裂,颅内出血,大脑损伤,至今还未苏醒。龙鳞军倾巢出动,封锁排查,但是始终没有查到凶手。” “凶手的外形呢?” “身高约一米七出头,体型中等,无特殊气味,鞋码40,全身包裹在黑衣里,无法辨认性别。作案工具是一把普通砍刀,龙野兵工厂出产的最普通款式。他身手相当不错,通过窗户进入,从背后偷袭了两个看守,都是一刀毙命。” “没有任何鲜明特征,看起来像是精心谋划。”叶盏嘀咕了一句,“不过为什么没用枪呢……” 开枪的话,祁臻早就死了。 “玄城枪支管制严格,用枪容易被追溯出来源,凶手足够小心,会避开这点,”祁渊道,“或者他仅仅是想要享受手刃的快感。” “查案的人怎么说,不可能只有这点线索吧?” “亲卫队全权负责调查,但拒绝提供任何信息,”祁渊皱了皱眉头,“亲卫队是父亲一手组建的,拥有绝对特权。他们将父亲严密地保护起来,连子女都无法随意靠近。” “亲卫队,噢,就是那群‘拔舌乌鸦’,从头到脚穿着黑衣服,乌鸦一样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但是一句话都不说。”叶盏说,“尤其是亲卫队长,叫龙寅对吧,还拿枪托打过我的屁股!” “谁叫你要半夜三点翻墙出去,龙寅对你已经很客气了。”祁渊说。 玄城有严格的宵禁制度,一旦被发现违规,最轻的惩罚是驱逐出城。 “我还不是为了——”叶盏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 那是祁渊生病被隔离在医院的时候,他夜里偷偷翻墙出去找他,仅仅因为祁渊痛得睡不着觉,只有抱着自己才能小睡片刻。 叶盏有些痛恨自己嘴太快,在飞船上他能忍住什么都不去想,然而回到了祁家主宅,一切都变得不同。这里的回忆太密集了,像面粉一样密布在空气里,稍稍一点摩擦,就会引起一场爆炸。 祁渊好心地放过了他的一时失言,“对,他叫龙寅。他对父亲绝对忠诚,除此以外不信任任何人,更不会将调查权交到别人手中。《龙野公约》规定亲卫队只需服从城主的命令,拥有至高特权,所以他隐瞒情报合理合法。想要从龙寅口中撬出案件的更多细节,除非你当上新的城主。” “但真的到那一天,老爷也死了,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叶盏道,“有句实话你想听吗?” “怎么?” “这起案件当年就无从下手,到现在来查,能查出真相的几率微乎其微。如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像小孩子一样摔杯子发脾气?”祁渊道,“尽一切努力后失败,我只能接受现实。” “不是,那个,我怎么办?”叶盏疯狂暗示。 祁渊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这个任务如果失败,我会给你第二个任务——是什么我还没想好——总之,你永远有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这是我的承诺。” 那我还得谢谢你咯?叶盏撇了撇嘴,不过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退路总是不嫌多的。 这天夜里,他们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就像小时候一样。只不过那时候无所不谈,小少爷的声音清清脆脆,经常给小混蛋读睡前故事,小混蛋则翘着脚丫子讲自己一整天又去哪里招猫逗狗捅娄子,总能让小少爷抿起嘴唇微笑。 说累了,他们便相拥而眠,虽然不知不觉间,随着身高的变化,叶盏从抱人的那个,变成了被抱的那个…… 现在呢,叶盏高度紧张地贴在墙边,祁渊保持克制地躺在床沿,侧着身子支起脑袋,讨论一些诸如“xx武器性能优秀,爆头一爆一个准”“xxx可以收买利用”之类的话题。 “在寿宴之前能见到你爹吗?”叶盏渐渐有些困了,耷拉着眼皮问。 毕竟这事儿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叶盏心里一直有些疙瘩。在他心里祁臻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长辈,他承蒙了不少照料,也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即使不是为了自由,叶盏也有意愿寻找凶手。 “我递交了报告,但被亲卫队拒绝了,他们说最近城中出现了感染袭击事件,安保形势紧张,别给他们添麻烦——这是原话。也许等到寿宴那一天,我们能远远地看一眼。” 儿子见老子,居然还要打报告,打了报告还要被拒绝,就他妈离谱。叶盏打了个哈欠,“那我们明天做什么?” “去看看老朋友怎么样?”祁渊悄悄挪近了一点,“还记得夏明焰吗?他现在已经当上研究所检验组组长了。” “好啊。”叶盏点头,夏明焰是他哥们,够铁的那种。一听他当上组长,叶盏更加欣慰,这可都是他逃出生天的希望。 “那么就早点休息吧。”祁渊关上了灯。 “你不许半夜偷偷靠近我啊。”叶盏的眼睛在黑暗中也是亮亮的,警告了祁渊一句。 因为他发现明明每次睡着前两人都隔了十万八千里,然而每天早上一醒来,两人就会紧密地挨在一块。叶盏就很看不上祁渊这种暗搓搓的行为。 “我没有。”祁渊笔直地躺下,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 叶盏没搭理,卷过被子翻了个身背对他,嘴里似乎还在嘟哝着“有贼心没贼胆”之类的话。 祁渊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从小就很难入睡,即使入睡也很浅,随时会被惊醒。堕落程度加深后,失眠问题变得更严重。很多时候干脆不睡觉,彻夜执行任务,免得睁着眼睛躺床上无所事事。 但叶盏回来后,他发现了新的助眠手段,那就是数叶盏的呼吸。 那如同潮汐一般的浅淡呼吸,一点一滴变得漫长而迟缓,如一条幽静的河流,蜿蜒在深深的夜色里。祁渊闭上眼睛,摒除心中一切杂念,慢慢将意识浸入这条河流。 当然,他心里还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 没多久,睡着了的叶盏翻了个身,然后无意识地朝他挪动了一点,又挪动了一点,这个过程比蜗牛爬还缓慢,但是方向始终坚定。最后,他的头靠了过来,贴在自己肩头上,细细地嗅着,发出小动物一般的鼻息。 其实叶盏从没掩饰过这一点,他很渴望自己的气息。但是叶盏大概没猜到,连睡着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靠近,像小狗总要抱着最喜欢的玩具睡觉。 祁渊稍微动了动,让叶盏靠得更加舒服一点,然后闭上眼睛,进入了短暂的浅眠。 第二天,叶盏一睁眼,发现自己和祁渊又贴上了,不由撇了撇嘴。他是不介意被占些小便宜,或者说,祁渊乐意讨好自己,总比欺负自己好。他就是觉得祁渊这人太幼稚太无聊太厚颜无耻了,自己都说到了这份上,他怎么就屡教不改呢? 祁渊睁开眼,眼神很清明,完全不像刚刚睡醒的样子:“早上好。” “好个头。”叶盏和善地回答道。 两人简单洗漱,便前往研究院,拜访老朋友。管家为他们提供了车子和司机,路上满是戒严的龙鳞守卫,据说前几天城内出现了一个感染者,半夜袭击人,至今没被抓住,搞得人心惶惶。 夏明焰比他们大五岁,是个Beta,在研究院里长大,是个热情好学的精神小伙。早年他流浪城外,右眼被人打瞎了,他没事干的时候就给自己戴上一只海盗式的单片眼罩,自称“船长”。因为残疾他在同龄人之间饱受排挤,恰好祁渊和叶盏也被上流圈子所不齿,三人臭味相投,结成了拜把兄弟。 而三人之中,叶盏和他还要更铁一点,因为两人曾保守过一个共同的秘密。 叶盏怀着巨大的希望去见夏明焰,结果一上门就傻眼了。 “夏明焰?”检验组的副组长老于喷云吐雾,“正隔离呢,被袭击的人就是他!” 第22章 感染者 ◎一行清泪,拉了下来。◎ 叶盏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失态地咳了两声,发自内心地担忧起来,这不是小事,一个不慎人就完蛋了。 这里是研究院第二分院,检验组独占一个阳光明媚的办公室,一共二十来号人。组长夏明焰隔离去了,剩下的人便摸鱼划水,保温杯里泡枸杞,提前享受退休生活。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着急。 “严不严重,怎么被咬的?”叶盏皱起眉头。 “说来话长啊,”研究员老于说,“组长就是倒霉,沾到了感染者的血,口腔黏膜、鼻粘膜、眼球全沾到了。如果是什么传染性强的血脉,咱们明焰现在就该在地上爬了。” “是什么类型的感染者?”叶盏问。 “呵呵,要是能查出究竟是什么感染者,现在上头也不用那么紧张……”老于凑近他们,压低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别问我,我们可是有保密条约的,多的不能告诉你!” 这老滑头……叶盏只好问:“那可以带我们去看看他吗?” “没问题,”老于道,“明焰见到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肯定很高兴。” 三少什么奶奶?叶盏对他怒目而视,似乎要用正义的目光铲除他心底的封建余毒,老于压根没受影响,笑得像尊弥勒佛,“哎,那个吴雨萌,你带他们去看看组长。” “好嘞!”吴雨萌一推键盘,生龙活虎地站起来,“那您得给我准半天假!” “去你的小兔崽子,组长虽然不在了,但生活作风不能松懈,”老于吐了个烟圈,抽空在手机上下了步象棋,“快去快回。” “行行行,跟我来吧。”吴雨萌笑得见牙不见眼,热情洋溢地在前面引路,带他们坐电梯一路向下、整个地底空间都是隔离区,他们穿过第一道舱门,穿上防护服,接着是第二道,喷洒消毒液,第三道门内是缓冲区,舱门足以承受S级异兽的冲击,一旦合上就会形成一道完全密闭的空间,必要时墙上的小孔会释放毒气,将困居门内的怪物直接毒死。 光是进入隔离区就用了20分钟,叶盏看到里面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壁灯投下无机质的冷光,四处都泛着冷峭的蓝色。广阔的地下空间被一个大厅和四条走廊分隔开来,人来人往,还挺热闹。 “我们组长关这间,探望时间半个小时。”经过繁琐的验证后,吴雨萌打开一扇门,内部很宽敞,由一扇玻璃分成两个部分,玻璃外头放着一些检测设备,玻璃里头是一间毫无隐私的隔离室。 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小年轻正面朝墙壁,盘膝而坐,嘴里念念有词。从背面只能看到他略长的头发,有些油腻,用一根皮筋潦草地扎在脑后,像山雀的尾巴。 “他在念什么?”叶盏问。 “刚背完元素周期表,按顺序应该背圆周率了,”吴雨萌曲起手指,敲了敲厚重的玻璃,喊道,“船长,别自闭了,看看谁来了!” 夏明焰烦躁地一头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别烦我!抑郁着呢!” “明焰!”叶盏也跟着敲玻璃。 夏明焰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子咻的一下直起来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猛地转过头,脸上挂起了大大的笑容:“盏盏!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叶盏的手贴着玻璃,夏明焰则在另一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力过猛,又是“咚”的一声,额头撞在玻璃上,仍在傻笑。他残疾的右眼半眯着,左脸颊有一个小梨涡,又竖了个偏分的刘海,长相十分毕加索。 “天啊盏盏,你真是越长越水灵了,”夏明焰一阵猛夸,半眯起来的右眼飞快地眨动着,“咱龙野再也找不到比你更漂亮的Omega了,你们啥时候结婚啊记得叫我……” 自右眼残疾后夏明焰就得了个毛病,一说谎右眼就会控制不住地眨动,还会流眼泪出来。平时戴着眼罩还好,一摘下来,说什么谎都会暴露无遗——也就因为这个,他被迫长成了一枚正直青年。 “不用帮我掩护了,”叶盏沉痛地告诉他,“祁渊已经知道我A装O的事了。” 当年他装成Omega,正是夏明焰这个革命战友给他提供的药剂,实属从犯。 夏明焰张大嘴巴,看看祁渊又看看叶盏,隐约感到了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于是尴尬地抹掉了眼泪,“咳咳,说真的盏盏,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哥真的好欣慰。” “你说过的,”叶盏笑得露出虎牙,“祸害遗千年嘛。” “那你们两个肯定都能长命千岁的。”夏明焰嘿嘿一笑,被关了三天的郁闷终于派遣一空,“哎,萌萌,见面时间多长来着?” “半个小时,”吴雨萌说,“现在还剩28分钟。” “好,好,那得抓紧时间了,”夏明焰收起不正经的神色,“你们这次是回来参加老爷的八十大寿的对吧?” 叶盏点点头。 “一定要小心!最近的事情很不对劲!” “比如你被袭击的事?”叶盏问。 “袭击我的是一个从未被记录过的、全新品种的感染者!” 吴雨萌猛咳嗽,委婉地提醒道,“船长,这也是可以往外说的吗?” “机密外泄的责任我来负,”说起正事,夏明焰表现得非常果决,“在这块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们了!而且这件事与亲卫队有关,祁渊,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祁渊点了点头,他的确很感兴趣。 “那是三天前的事了,那天我加班到很晚,独自一个人走出了研究所……” 三天前,刚过凌晨。夏明焰独自加班到深夜,研究所早就人去楼空,保安也不知躲哪里喝小酒去了。他一个人哼着小曲走出大楼,宿舍离这里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每个研究员在那里都有一套分配的公寓。因为经常需要熬夜加班,他们是有宵禁豁免权的。 今夜似乎格外安静一些,夏明焰刚走出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枪响,和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火并?仇杀?夏明焰立刻摸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城卫队报警,忽然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已经逼近了自己身后,一个黑影扑上来,“救……救命!” 速度好快!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身形如妖魅般迅疾灵动,转瞬间就躲到了他背后,瑟瑟发抖地喊着救命。 “什么人!”夏明焰下意识抱住脑袋,只听“砰”的一声响,黑夜里火光一闪,子弹击中了他身旁的路灯杆子。 “啊!”女孩叫起来,躲在他背后,“救救我,我的名字叫小鱼,求你,救救我!” 夏明焰自己都吓得两股战战,但还是粗着嗓子吼了一句:“什么人!宵禁时段不允许随意外出!城内不允许私自持有□□!你再这样,我就就就报警了!” “让开。” 一道纤瘦的身影慢慢走进了路灯的光圈,夏明焰看到了他的脸,苍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细长的颈上有一条黑龙纹身,一直延伸到耳后。他单手提着“暮色”冲锋枪——该型号的冲锋枪得名于它能将目标打得稀烂如天边晚霞——另一只手拎着绳索和裹尸袋。 龙寅。 亲卫队队长,杀人不眨眼的恶徒,老爷的忠诚护卫,战力可怕的Omega。自五年前老爷受袭后,龙寅引咎自罚,平时绝少离开研究院半步,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夏明焰低声默念:“不怕不怕不怕,本船长天不怕地不怕……” 他的右眼抽搐般疯狂地眨动,一行清泪,拉了下来。 龙寅举起了枪,“她是感染者。” “我很清醒!”那女孩大叫道,“我不是感染者,我的名字叫小鱼,求你,救救我!!” “不一定是感染者,她的神志清醒,身上没有变异痕迹,我需要把她带回研究所检查!”夏明焰身体没有动,快速说道,“我是研究所检验组组长,你出去打听打听,全龙野都没有比我更专业的人,请相信我!” “让开。”龙寅冷漠地重复了第二遍。 夏明焰依旧没有动。身后的女孩呜呜咽咽地哭着,像一朵蒲公英一样脆弱,他知道一旦自己让开,女孩必死无疑。她可能是感染者吗?当然有可能,天那么暗,他也没能仔细检查,或许下一秒背后就会张开一张血盆大口,结果他的生命。 但是他不打算让开。 当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曾经跟随导师做过一个调研,结果非常震撼:平均十个被当成感染者杀死的人类中,只有六个是真正的感染者,其余四个都是无辜的普通人。 而哪怕是真正的感染者,很多也不会失去理智,还有治愈的希望。乱世之中朝不保夕,人们如此轻易地对同类举起屠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做调查的那些天里,他亲眼看一个流浪汉在街上犯了癫痫,立刻有人往他身上泼洒汽油,将他活活烧死;他看到母亲将孩子丢到沟里淹死,仅仅因为孩子身上出现了不知名的咬伤……这个该遭诅咒的时代,无知和愚昧已经造成了太多无谓的牺牲。 “但是我们不能这样,我们是科研人员,”导师痛心的神情他至今还记得,“我们要擦亮人们的眼睛,我们必须保护生命,捍卫真理。” 但导师从未提过,捍卫真理的代价,往往是生命。 龙寅不耐烦了,忽然抬起手,“砰砰”开了几枪,夏明焰吓得血压飙升浑身麻痹,然后才意识到子弹描了个边没打中自己。可是身后的女孩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往后跑。 “别跑啊!”夏明焰慌忙大叫,想抓住女孩的手。 太迟了。 龙寅冷静地抬起枪口,暮色子弹狂飙,这一回他没有射偏。 温热的液体喷在了脸上,夏明焰脑袋里嗡的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死在了自己三步之远的位置,血溅了他满身。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夏明焰抹了把脸上的血,忽然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不太像是人血,反而有股鱼腥味。他的嘴巴张得那么大,血点子都飞了进来。 最难受的是,因为过度劳累,他满嘴口腔溃疡,可以说是一感染一个准。 女孩的脑袋被打烂了,斜斜地靠在墙边,龙寅走过来,用枪尖碰了碰她的尸体,忽然道:“她在变异。” 第23章 Ⅰ级警报 ◎“一切正常,船长。”◎ 夏明焰低下头,看到女孩脖子的断口处爬出了几根半透明的黑色触须,正在疯狂地扭动着。 龙寅向触须开枪,那些触须被打得稀烂后,仍不住地抽搐了几下。 夏明焰的心砰砰乱跳:她的确是感染者,而且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血脉! 在感染者领域他是当之无愧的专家,假如他无法辨认,那么世界上绝大多数研究者恐怕都束手无策。这种怪物的血脉看起来十分邪恶,不像来自国内,大概率是幽冥生物,或是未知的深海怪物。奇怪的是,女孩的神志十分清醒,一点都不像是被邪恶血脉污染的样子…… 夏明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逞英雄总是不一定有好结果,对吧?他等着一两句奚落和嘲讽,但龙寅什么都没说,只是张起了裹尸袋,准备把尸体装进去。 “等等,别碰她。”夏明焰道,“根据规章感染者一律交由研究院处理,这种血脉我从来没见过,很可能是新品种!” 龙寅不理他,自顾自地要去抓尸体,夏明焰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都说了别碰,有被感染的风险,让我来吧,我反正已经碰到血了。” 龙寅瞥了他一眼,那空洞无神的眼中闪过一丝慑人的凶光,夏明焰后背一凉,很确定有那么一个瞬间龙寅打算把他杀了。 “你是组长?”龙寅忽然冒出一句。 “研究院检验组组长,夏明焰,胸口是我的工作证。这里有监控,你要是随随便便把我杀了,院长肯定会追责到底!” 他们院长,就是城主夫人孔葭,也是龙寅宣誓效忠的对象。 夏明焰的右眼飞快地眨动起来,泪水直流,这里根本没有监控,他说谎了。龙寅要是杀了他,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没人会查到他头上。 “嗯……”龙寅用枪托抵着下巴,玩味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站起来退开两步,“你很勇敢。” 这是放过我了?夏明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如果他只是个没背景的小人物,如果他不是机智地编造了借口,绝对会被一枪爆头! 这些人为什么可以这么狂?! 龙寅站起来,由于是个Omega,他的身材并不高大魁梧,反而有种蛇一般的纤长。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路灯的光圈,重又变作朦胧的虚影,夏明焰看到他抬起右手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夏明焰,外号‘船长’,右眼残疾,特点是一说谎就会眨眼流泪。”他说。 “我们还会再见的。” 夏明焰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直到他走远,才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他摸了摸女孩的胸口,心脏仍在缓慢地跳动。但她一动不动的,的确又像是死了。 宿舍并不远,很快吴雨萌就快步跑过来,身上已经穿好了防护服。这人除了不爱上班没别的毛病,但也因此面临着失业危机,最近在他跟前一直特别勤快,被夏明焰封为大副。 “大副你来了!”夏明焰深感欣慰,叽里呱啦地把刚才的情况全讲了,都不给人插嘴的机会。 “小心点,这是新品种!”夏明焰千叮咛万嘱咐,穿上了吴雨萌带来的隔离衣,主动给自己拷上了手铐。事情远没有结束,他有可能被感染了也可能没有,无论如何都要被隔离观察。 女孩那么轻,吴雨萌一个人就把她抱了起来,轻轻放进收容箱内。研究院内的灯亮了,为黑夜增添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亮度,夏明焰自己把自己拷在路灯杆子上,看那些动作慢的研究员也都陆续跑了过来,安全感重又回到心头。 忽然之间——仅仅是余光一瞥——他看到女孩的腿抽搐了一下。夏明焰猛地睁大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吴雨萌正背对着他处理尸体,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 “大副,报告情况!” “……”吴雨萌愣了两秒,才转过头,神色异常平静,“一切正常,船长。” /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夏明焰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期待地看向眼前二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未知血脉感染者,半夜被亲卫队追杀,很有意思。”祁渊问,“现在查出是什么品种了吗?” “很遗憾,与记录在库的任何一种血脉都无法匹配。”夏明焰说,“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根据‘一窝蟑螂’定律,城里现在说不定已经有很多类似的感染者了。我想请你们帮忙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感染源。” “没问题,”叶盏一口答应,又关切地问道,“你有被感染吗?” “我倒是想被感染呢,那个触手说实话还挺酷的,”夏明焰宁愿右眼抽搐也要坚强地开玩笑,“具体让我的大副和你们说吧,他负责检验X-39。” X-39,就是这个女孩尸体的代号。一切无法判定本质的标本,都记录在X系列。 “X-39表现出极低的传染性,”吴雨萌推了推眼镜,“我们尝试过用她的血感染实验动物,全都失败了,我甚至都无法想象那个女孩最开始是怎么感染上的。我们组长也很健康,强制隔离期还剩下4天,他很快就能出来,还请你们放心。” “没事就好。”叶盏真替他捏了把汗。 “你们的检测靠谱么?”祁渊问,“有些感染完全无特征,基因表达很隐蔽。异兽血脉的本能并非‘杀戮’,而是‘延续’。” 为了延续,有些血脉展现出了惊人的狡猾,比如有一种人面虫,人感染后身体不会出现任何异状,几天后也许只是在路上摔了一跤,身体就会忽然断裂,里面爬出数以万计孵化后的虫子。 “绝对靠谱,这个三少爷可以放心,龙野的科技在全大陆都是顶尖的。”吴雨萌道,“首先,接触异兽血并不一定会感染;其次,感染了也不一定会堕落,只要不变成堕种,就有治愈的可能。最后,最迟七天,变异特征就显现出来,只要通过隔离,我们可以有效区分正常人和感染者。” “此外,我们还有最先进的检测技术,”吴雨萌继续道,“每天早晚各一次,我都会采集组长的血液尿液进行分析,前三天全部无异常。当然,有些感染者能够瞒过血检,但一定瞒不过脑电波检测。” 脑电波检测,是目前公认的最科学有效的检测变异的方法。无论哪一种异兽血脉,都会执着地试图控制人类大脑,脑电波会相应地发生改变,这条铁律还没有出过差池。唯一的问题是比起检测仪,大家似乎更喜欢用枪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就是这个东西,咱们二院自行研发的超便携式脑电波检测仪,”夏明焰拿起旁边架子上一个长得像发箍的东西,“还是蓝牙的。” 他把发箍戴在自己头上,又拿起电子闹钟大小的显示屏,按了几个按键,便能看到屏幕上显示出高高低低的折线,和一些看不懂的数字。 “都不用看懂,这个仪器能自行分辨人类和怪物。”说起这个发明,吴雨萌很骄傲,“一旦检测出感染者,它会立刻发出警报;如果检测到堕种的话,这玩意儿还会自动释放高压脉冲。” 玻璃墙外面也有相应的设备,吴雨萌递了一个给叶盏。 “原来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你们也不光会水论文嘛。”叶盏把玩着那个白色的高科技小玩意儿,觉得很新奇。 “不水论文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水论文的,”夏明焰很慷慨,大手一挥,“这个送你了。” “多谢。”叶盏没有和他客气。 他现在是AO混合体,也属于某种异类,如果用在自己身上的话,说不定会触发警报……这么想着,叶盏拿起检测仪往祁渊脑门上一贴,“看看效果。” 祁渊触电般向后一避,迅速打开了他的手。他的速度何其快,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检测仪被拍飞出去,半空中忽然爆发出一道闪亮的电火花,紧接着拉响了尖锐的警报。 “呜——Ⅰ级警报!呜——Ⅰ级警报!” 警报共分5个等级,Ⅰ级是最高等! 转瞬之间检测仪将警报传向了各大系统,两侧的防爆门轰然落下,将他们困在斗室中,吴雨萌的通讯器狂响,里面传来惊恐的怒吼声:“吴雨萌,你那边什么情况?!” 第24章 无人期待的胜利 ◎他的爱是一张有截止日期的优惠券,只到20岁为止。◎ “别开火!是……是三少爷……”吴雨萌急得满身大汗,眼镜顺着鼻子滑了下来,又被他狼狈地推上去。 祁渊从他手中接过通讯器,“没事,是我。” 那头有三秒没有动静,忽然切换了频道,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女声响了起来:“那个触发了最高警报的家伙是你?” 是祁追远,竟然连她都惊动了。 此时祁追远正坐在指挥中心的办公室里,双手交叉抵在桌上,撑着下巴。四个龙鳞的军官站在她身后,冷汗涔涔,没人敢吭声,不知道是因为将军的恐怖气场,还是因为电脑上的画面。二院把监控画面转接过来,从面前的屏幕上,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祁渊站在封闭的隔离室内,雕塑般一动不动。 作为祁追远的亲信,他们仅仅知道祁渊接受了远超正常量的龙血注射,多到什么程度呢那也不清楚。直到亲眼看到检测仪发回的数字,他们才知道数值到达了多离谱的地步——根本没进入战斗状态的祁渊,觉醒度就高达68%! 一般感染者的觉醒度超过40%,就有堕落的危险,即使是异能者,这个数字也很少超过50%。 觉醒度超过60%的感染者,会被判定为堕种。这个时候他们的外表会极度变形,理智完全丧失,只具有攻击和繁衍的本能。 可祁渊看起来很正常,比绝大多数人更有人样,除了一对不太明显的龙角,外形几乎看不出感染的迹象。同时他看起来理智而清醒,甚至远比很多Alpha更能收敛自己的兽性。 要么是从不出错的检测仪出了错,要么是他们的常识裂开了,龙鳞人心浮动,都紧紧地盯着屏幕,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祁渊“嗯”了一声,抬眼看向监控。 “好了,解除警报,乌拉乌拉吵死了,”祁追远敲敲桌子,“把防爆门也打开,你当那玩意儿能关住谁呢?” 警报关闭,封锁解除,靴子敲地的声音啪嗒啪嗒响起,安保大队风风火火地涌进来,浑身全副武装,拿着防爆盾和□□。为首的队长手中抱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祁追远的脸。 女人将银发捋到脑后,眼睛下面有着深重的黑眼圈,“先警告你,祁渊,老子最近很忙,不要给我添乱。” “抱歉,”祁渊低头看屏幕,“明焰说最近研发出了新仪器,我只是想测试一下灵敏度。” 叶盏一愣,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惩罚,没想到祁渊会为他顶下这个锅。误触警报,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祁追远想整他,大可借着这个理由做文章。但如果犯事的是祁渊,那么任谁动手前都要掂量掂量。 “哦?”祁追远偏了偏头,凹陷的眼窝下是一双浑浊老辣的眼睛,通过视频向叶盏投来戏谑的一瞥。 她早就在监控中看到了触发警报的真凶,同样也没想到祁渊会主动揽责任。她大可以用监控直接揭穿祁渊的谎言,把叶盏押回去搓扁揉圆。 但是为什么要那么做呢?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值得拉拢的组织领袖,是全龙野最可怕的战力,同样也是拥有她一半血缘的弟弟。 “第一次犯错可以原谅,”祁追远松了松领口,对同父异母的弟弟露出微笑,“下次注意。” “嗯。”祁渊仍然低头注视她,黑曜石般的眼睛一尘不染,轻轻抿着嘴唇,有些困扰又有些抱歉的样子——这让祁追远瞬间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是当年那个小孩站在自己面前,正在为撞坏了她的摩托车道歉。 哦,那辆摩托车当然是叶盏撞坏的,祁渊为他顶罪的历史源远流长,祁追远总怀疑他弟弟是不是捡回来一只祸国殃民的小狐狸精。 “走吧,”祁追远挥了挥手,顺嘴把安保大队队长骂了个狗血喷头,“一群饭桶,不会先确认情况再把事情报上来?你看老子很闲?” “非常抱歉!”队长额头上冒出冷汗,对着平板电脑弯腰致歉,迅速带着一帮人撤离。 祁追远身后的龙鳞们则有些吃惊,就好像发现一管火力十足的大炮忽然受潮哑火了一般,这根本不像他们将军的作风。放任这样一个觉醒度超60的怪物在城内肆意走动,真的没有问题吗? 关掉视频通话,祁追远缓缓靠在椅背上,忽然道:“不用担心他会失控。” 龙鳞们面面相觑,不懂她的意思。 “因为担心也没用,哈哈,”祁追远坏笑道,“一旦他变成堕种,没有人拦得住。” “那……我们不需要做什么措施吗?”手下问。 “暂时不用,”祁追远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然后再慢慢吐出烟雾,“他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刀鞘。” / 隔离区内。 叶盏松了口气,又偷看了祁渊一眼,他依旧带着那股纯良无辜的神情,任谁都不会忍心责备。 当然,这一切都是伪装。 一结束视频通话,他的嘴角立刻下撇,抿成一条直线,冷冽的眼神落在叶盏身上,仿佛两把银亮的剔骨刀。 “做得不错,”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检测仪,在手里颠了颠,“下次努力,说不定能够电到我。” “反应很快。”叶盏称赞了一句。 其实这本是一个无心之举,他之前也没想到祁渊的觉醒度会有那么高,高到触发I级警报和脉冲流的地步。然而错误已经酿下,他也懒得辩解,唯恐祁渊不讨厌他。 “你是不是还在怀念那只手环?”祁渊问。 哦,生气了。 “来啊,”叶盏立刻伸出双手拱到他眼皮底下,“把我铐起来,你是boss你说的算。” 祁渊瞥了眼那双瘦削有力的小臂,立刻想起叶盏生生掰断自己手骨的丰功伟绩,对外心狠手辣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能对自己也狠到这个地步。 但他会因为怕叶盏自残而让步吗?祁渊缓缓扬起一个微笑:“我觉得,说不定项圈更适合你。” 你有本事,就把头骨也打断。 叶盏的神色完全没有变化,甚至还扬了扬眉梢,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屑。然而祁渊敏锐的目光舔舐过他线条优美的脖颈,依旧察觉到他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 “喂,你们两个!”夏明焰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拍着玻璃叫道,“是在吵架吗?” 祁渊和叶盏同时转过头,异口同声道:“没有。” “还说没有!”夏明焰原地转了一圈,跺了跺脚,“祁渊,你走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觉醒度涨到了六十多?你这样很危险知道吗,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变成堕种!” “我知道,”祁渊说,“不用担心。” “你知道什么啦你?不用担心什么?”夏明焰咣咣地敲着玻璃,“你等着啊,等我隔离结束了,我要好好问问你这件事!你绝对不可以再催动龙血了知道吗,要命,那是真的会死人的……” “死了又有什么要紧?”隔着一道玻璃,祁渊用手指戳了戳夏明焰皱起的眉头,“医生说我活不过20岁,我已经额外多活了两年。” 这下不仅夏明焰生气了,叶盏也不禁恼火起来,“你在说什么屁话?” “你在担心我啊?”祁渊问。 “担心你个猪头!”叶盏真想对着他波澜不惊的脸打一拳,把那张平静的假面揍得四分五裂。 “从出生起,医生就说我活不过7岁。4岁起我开始接受龙血注射,医生说我可能随时死在每月一次的注射治疗中。”祁渊说,“即使接受注射治疗,因为龙血透支了生命力,我也活不过20岁。每一次心跳急促都担心自己会猝死,从一睁眼就开始倒数剩下的时日,这种事情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叶盏的拳头缓缓捏紧,又慢慢放松。即使处在敌对的处境,听到祁渊平淡地说起往事,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心酸。 接受痛苦的治疗,活不过20岁,这就是他得到父亲全部宠爱的理由,也是叶盏当年想要带他离开的一大原因。 他想带涉世不深的祁渊看看这个世界,看那高耸的山崖如盘古的脊梁,看那大江大河亘古奔流,带他穿越无垠的荒野,历数漫天星辰,带他见识黄沙大漠,远望落日孤烟。 他本来是那样想的。 他对他有亲近和喜爱,也有一种责任感,想让他好好度过这一生。但这是一张有截止日期的优惠券,只到20岁为止,他从来没有想过该如何面对长大了的、不再懵懂单纯的祁渊。他带着怜爱、甚至是怜悯照顾祁渊长大,但从未许诺自己的人生全部给他。 祁渊没有如人们希望的那样乖乖去死,这才是如今所有矛盾爆发的根源。 其他人和他一样,都在窥望这个从地狱归来的怪物——他击退了从出生起就开始追捕他的死神,赢得了一场无人期待的胜利——他们满怀希冀地寻找他身上过去的影子,又心惊胆战地恐惧他毁灭性的力量。 无人说话,祁渊便接着说了下去:“不用为我担心,我现在感觉很好。”说到这里,他微微笑起来,扣了下玻璃,“明焰,等你出来了,我们再好好聊聊天吧。” 夏明焰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来,刚才祁渊触发警报时他都没有那么惊恐,现在却浑身发冷,无论他如何拼命回忆,也无法把眼前冷淡疏离的青年和记忆中的那个孩子重叠在一起了。 他那种和善的、温柔的、礼貌的气质,就像是浮动在表面的一层轻纱,隐隐绰绰地包裹着幽黑深邃的内里。光是稍稍往深处窥望,就有种被深渊凝视的错觉。 但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夏明焰压下心中的惊疑,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们。” “说吧。” “那个女孩,到现在也没查出她的真实身份,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说实话我老是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我想请你们帮忙看看她的尸体,或许你们能帮忙鉴定一下。” 叶盏从小和异兽打交道,经验丰富,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祁渊则因为这事牵涉到了亲卫队和龙寅,本身就抱了极大的兴趣,即使夏明焰不拜托他们,他也会主动调查这件事。 “大副,拜托你了,带他们去看看样本。”夏明焰对吴雨萌说。 “遵命,船长,”吴雨萌下意识答应了,又有些迟疑,“就是这不太合规矩……” “我的船上,”夏明焰朝他挤挤眼,“我就是规矩。” “行,”吴雨萌转向叶盏道,“那要不明天……” “来都来了,正好去看看。”叶盏立刻道。 “好吧,你们跟我来。”吴雨萌无奈道。 告别夏明焰,三人离开房间,沿着走廊拐了个弯,便到达了另一个区域。封闭的大门上有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警告标志,上面画着一只抽象的异兽头颅,下面是写着CAUTION MONSTERS。 小心,怪兽。 第25章 X-39 ◎甜美的食物堆满了盘子,我们的同类正在向这里聚集。◎ 检验组全组的权限都很高,吴雨萌刷了指纹,把他们带进了异兽区门内,里面有许多工作人员在忙碌,但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异兽区和隔离区的风格十分一致,无数混杂的腥臊浊臭、躁动不安的气味,被消毒水勉强盖过,又顽强不屈地从每个角落里飘散出来。 又过一道门,叶盏忽然感到一阵冷气扑来,室内白雾缭绕,那股躁动的气息变成了冷冻肉类的味道。 透明的冰柜里,陈列着一具没有头颅的女童尸体。她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了,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色,看不出任何变异的迹象。 一道刀口从她的胸腔一直划到小腹,她被解剖成两半,皮肉外翻,露出里面与常人别无二致的脏器。目光向下,叶盏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在女孩的被划开的小腹上,赫然有一个数字纹身—— 1/2 10年前那个寒冷的夜,还有留存温度的黄金铭牌,濒死的绝望男人,被托付给他的快要死去的少年……以及,3/4。 叶盏打了个寒颤,具体数字是不同,然而样式和字体完全相同,显然这两个符号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他靠近了一些,细看那个纹身,位置在少女的肚脐之下,祁渊也注意到了,“这和你告诉我的那个3/4很像。” “对,真是阴魂不散,”叶盏说,“当年那个绑架犯身上,就有类似的标记。” “他叫亭午,不是绑架犯。”祁渊纠正他的说辞。 “随便他是什么,他曾经是亲卫队的成员,对不对?”叶盏敲敲玻璃,“亭午身上携带有一块纯金的徽章,上面刻着3/4,现在这女孩肚子上刻着同款的数字,并且被亲卫队队长龙寅追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孩子和亲卫队之间绝对有关联。” “啊,你们知道这个符号的含义?”吴雨萌眼睛一亮,“快,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我曾见过类似的符号,但不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叶盏说,“而且是十年前见过的。” 他大致讲了讲亭午的事。 “这样啊……”吴雨萌垂下笔,觉得希望不大。 叶盏又问:“这件事交给谁调查的?” “当然是给龙鳞军了,他们找到了亲卫队。但你也知道亲卫队有特权,龙寅根本没亲自出面,而是提交了一份报告,就是这个,”吴雨萌递了两页薄薄的报告给叶盏,“上面说龙寅大人夜里闲逛,忽然注意到了可疑分子,于是热心追捕,没想到感染者以无辜路过的夏明焰做掩护,试图逃离,被英勇的龙寅大人一枪击毙。” “就这?龙寅夜里闲逛,还带着冲锋枪和裹尸袋?”叶盏嫌弃地翻了翻报告,除了一张粗略的手绘路线图,没有更多有价值的内容。 谁都看得出事情没那么简单,然而谁都拿他们没办法。 “头颅到哪里去了?”祁渊问。 “头拿到本部去检验了,”吴雨萌说,“我们这边查不出来她的品种,正好夫人也挺关心这件事,就请她帮忙调查。本部有最好的脑科专家,说不定能从那堆稀烂的脑组织里面查出点东西。” 龙野研究院因为规模庞大,额外建立了专门研究异兽的二院,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吴雨萌口中“最好的脑科专家”,祁渊认识,那个女人叫风澄,曾经是他的主治医师,宣称他“活不过20岁”的人。另外,她还是风饶的母亲。 “风澄怎么说?” “很遗憾,她那里也没有任何结果。”吴雨萌道,“我们用X-39的血制作了诱捕剂,外遣部队已经布置在了城外。异兽会被同类的气味吸引,如果我们能捉到一只活的同品种的异兽,调查就容易多了。” “不会有结果的。”祁渊摇头,“她并非来自城外。” “我也觉得,这女孩不像是生在野外的,”吴雨萌说,“可是龙鳞也没查到最近有这样一个失踪人口,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龙野可不是人人都有户籍,如果某些人不想认真查,是查不出来的。”祁渊说。 叶盏又有了个想法:“她身上刻有编号,会不会是什么人体实验的实验品逃了出来?” “不是人体实验,”吴雨萌很确信,“至少在龙野,不存在用活人做人体实验。” “这么确定?”叶盏挑眉。 “这你就相信我吧,”吴雨萌道,“我们建立城市、军队和学校,制定那么多规章制度,不就是为了杜绝那种肮脏的事情么……而且这个女孩呢,能说会跑,一看就不像是试管里泡大的。” 叶盏不置可否,“那些触手呢?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只有几张病理切片,剩下的触手连带头颅全都交给本部了。”吴雨萌给他们看玻片和检验报告,那触手切片呈淡淡的黑色,已经完全失去了活性。 叶盏看不懂化学报告,对他来说,直接把一条触手吞下去,蒙受原始记忆的感召,可能破案起来还快一点。 祁渊指着龙寅提交的材料说:“既然龙寅画出了追踪路线,那我们可以根据沿途的监控追溯X-39的来源。” “嗨,别提了,”吴雨萌摆摆手,“龙鳞才不会提供监控呢,能让继续调查这件事就不错了。” “怎么?” “这不快到老爷的寿宴了嘛,玄城来了不少贵客,这种时候太敏感了,如果让贵客知道一个未知品种的感染者大大咧咧地在玄城乱跑,还袭击了一个研究员,他们会怎么想?龙鳞还有什么威信?”吴雨萌叹了口气,“所以现在上面的意思是,先把这件事按下来,不要大肆宣扬出去。等到寿宴结束了,再查也不迟。” “不许人说,危险就不存在了么。”祁渊冷笑。 怪不得夏明焰关在隔离室里那么着急,甚至还拜托他们这些无关人员来协助调查。 吴雨萌摇了摇头,他们这些研究员是最无奈的,“追远将军已经亲自带着部队加紧巡逻,理论上来说,最近玄城应该是非常安全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期待坏事不要再发生。” “就算能保证安全,等到一周后再重启调查,线索早就被掩埋了,就像五年前的刺杀案一样。”叶盏说,“这件事我们会尽量协助,之后有新的线索,也请务必告诉我们。” 别的他不是太关心,唯独女孩小腹上的1/2标记让他无比在意,如果他假设的关联真的成立的话,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感染者袭击案,而是牵扯着一起长达十年的阴谋! “呃……”吴雨萌没想到他这么自说自话,就把摊子揽在身上,不由看了祁渊一眼。他们的三少爷似乎完全没察觉这情况有什么不对,只是点了点头:“就这样办吧。” “好,最重要的是监控,三少爷出面的话,说不定龙鳞军会松口。”吴雨萌最后看了眼X-39的尸体,因为夏明焰被隔离,他是该样本的第一负责人,全程负责对尸体的解剖检验。看多了之后,他已经对这女孩倍感亲切。 三人离开散发着冷气的房间,偏蓝的冷光恒定不变地照耀着,不辩昼夜。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正在时刻不停地消杀病菌,这是无机物对有机物的胜利,即使是行走在其间的活人,都染上了一种机械造物的冰冷气味。 送走祁渊和叶盏后,吴雨萌重回冷库,坐在X-39身旁,看着她出神。 冷气让他的肢体逐渐僵硬,嘴唇发青,他却浑然感受不到寒冷似的,还伸手摸了摸X-39的颈部断口。 如果此刻有人在冷库中的话,就会看到一副惊世骇俗的画面:吴雨萌的手臂越伸越长,五根手指逐渐化为柔软的触手,温柔地描摹X-39的身形。 “小鱼,你看到了吗?他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不曾谋面的血亲,”他那张冻僵了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个瘆人的微笑,“甜美的食物堆满了盘子,我们的同类正在向这里聚集,城市里的气息变得多么让人愉快啊……” 尸体自然不会回答,但那被剖开的、泛白的腹部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 “要好好躲藏啊,还要更多更多的献祭,”触手流连到少女的小腹,抚摸她冰冷的脏器,吴雨萌痴痴地说,“只要我们能顺利出生……” 尸体却不再回应。触手在寒冷中缓缓收回,重新变成了人手。吴雨萌的脑袋打了个摆,沉沉地向后倒去,忽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跳起来。 幽暗的冷光照亮了整齐排列的尸体与玻璃罐里的标本,吴雨萌抱着自己的双臂,吸溜了一下鼻涕,后怕地喃喃道:“妈的,我怎么又在冷库里睡着了……” 第26章 祁臻 ◎绕着祁渊描一圈线,就能画出他的底线。◎ 回了家,关上门,两人的姿态马上不一样了。叶盏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祁渊也迅速丢掉了温和的假面。当他不用外出社交时,往往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他的五官深刻,鼻梁笔挺而眼神锐利,如他的父亲一般,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威势。 再加上龙族血脉的威压和顶级Alpha的气息,当他不再伪装随和的时候,那股压力就会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仿佛自带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背景。 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还在记仇。 祁渊坐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站在门口干什么,来坐啊。” “做什么?”叶盏狐疑地问。 “哈,”祁渊看他脑袋里也不知道在舞什么,“你想做什么?站了一天,不累么?” 叶盏才发现自己会错了意,然而他是绝对不会尴尬的,走到祁渊身边一屁股坐下来,“检测仪那事算我欠你的,说吧,你想怎样?” 祁渊没有犹豫就给出了答案:“吻我。” 叶盏一惊,细看祁渊的脸,却见他神色认真,拒绝的话在舌尖溜了个圈才吐出来:“不行。” “那你问我做什么?”祁渊盯着他形状姣好、颜色浅淡的唇,冷冷地问。 叶盏梗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那点愧疚真的很多余,但凡他后退一步,这家伙就会毫无顾忌地侵略三尺! 哼,心情好的时候就温温柔柔地说“早上好”,还什么“没有你我的人生就只剩不幸”,心情不好就臭着一张脸,懒得掩饰占有欲,这不还是小孩脾性吗? “你以前犯了错,不是很喜欢亲我的么,”祁渊说,“每次只要亲我一下,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的。”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叶盏说,“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祁渊很不解似的,“你在我这里永远有赦免权。” 叶盏是真的相信他痴心不改了,只要自己祈求,他就能得到除了自由以外的一切东西。 为什么不呢?这是最轻松讨巧的方式,只要他顺从、配合、祈求、讨饶,就能让日子舒坦点,让祁渊放松警惕,为逃跑创造机会。倔强只会带来痛苦和惩罚。 他向来能屈能伸,为了欺骗那些自视甚高的Alpha,他可以装扮成孱弱粘人的Omega,面不改色地吐露无数谎言。可是祁渊不一样,他一点都不想在感情上欺骗他。 我也是有底线的,叶盏想,绕着祁渊描一圈线,就能画出他的底线。 “我不想要这种特权。”他生硬地拒绝道。 “为什么不愿意伪装呢?像以前一样讨好我啊,像你对其他Alpha一样摇尾乞怜不好吗?”祁渊倾身,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骗骗我,让我开心一点,我会假装看不出来你在骗我的。” 叶盏情不自禁一颤。他身上残存的Alpha部分正为强大同类的靠近热血沸腾,在这个一口就能被咬中咽喉的位置,他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同时,他身上逐渐出现的Omega部分又为Alpha的靠近春心荡漾,非常渴望扑入他的怀抱攫取更多的爱抚。 一边是渴望逃离,一边是忍不住想靠近,叶盏用理智把这两种矛盾的心绪强行压下,抬眼望向祁渊:“你想知道五年前发生的事吗?” “什么?” “关于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你走,关于3/4计划,那些所有你不知道的事,全部都告诉你。”叶盏谨慎地抛出筹码,“作为交换,你不能再追究今天这件事。” 祁渊凝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有几分真实,叶盏向后一靠,放松身体,拿出了游刃有余的姿态:“你想清楚,机会只有一次,难得我有心情主动坦白。你也知道,我不愿说的时候,谁都没法撬开我的嘴。” 他不愿意解释过去的事,一来是不愿意为自己做辩护,搞得自己好像在拼命辩解什么挽回什么,在他看来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只能接受。再来,他也不想祁渊改变对他的态度,最好不要产生厌恶以外的其他情绪,早点把自己揍一顿扔掉完事。 但是看到X-39肚子上的“1/2”标记后,他意识到自己早就卷入了一场看不清的迷局,他的回忆牵扯到太多有用的细节,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将一些关键的信息透露给祁渊。 “可以。”祁渊果然产生了兴趣,缩回了手,重又在床边坐下,两手自然地平放在膝盖上,就好像小时候在乖乖地等待睡前故事一样。 “让我想想,就从我们相遇开始说吧。”叶盏说,“那个绑架犯……” “他叫亭午,和龙寅一样,他们名字里都有天干地支。”祁渊说,“他从小照顾我长大。” “好吧,亭午,他在你12岁那年绑架了你不是么,把你托付给我然后他就挂了,死前一直说着什么‘不要回去’。”叶盏说,“他的胸口有一块金子做的徽章,上面就有3/4这个记号。不过这块金子很快被我融了后卖掉了。你还记得他为什么要绑架你吗?” “没印象了,”祁渊摇摇头,“当时我病得很厉害,迷迷糊糊的,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从家里到了你怀里。” “对,后来你爹找到了我们,就把你接了回去,顺便带上了我。他们说亭午是个叛徒,是个绑架犯,把你带走是为了敲诈赎金。我当然不会相信,但是当时除了送你回家没有更好的办法,你那么虚弱,靠我那点钱根本没法支撑你的治疗。而且你爹给我的感觉还不错,我觉得他应该能够保护你。” 叶盏永远忘不了见祁臻的第一面,并且很容易就理解了为什么人们都愿意簇拥在他左右,如群臣膜拜着他们的君王。那是在他捡到祁渊后不久,叶盏感到自己被监控了。有一群高手在暗中潜伏,却不轻易靠近,甚至会帮他们解决一些麻烦。比如说,祁渊晚上睡觉的时候打了个喷嚏,第二天门口就会多出一床棉被,再比如说有隔壁混混上门挑衅闹事,第二天就被发现塞进了臭水沟里…… 叶盏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终于忍不住跟踪一个高手,来到了一座行宫一样的酒店。那个被他跟踪的高手打开门,却没有进去,笑着说了声:“既然跟来了,不进来看看吗?” 叶盏下意识想跑,那人又道:“这些天来辛苦你照顾三少爷了,老爷一直想见见你。” 哦,是祁臻,这些天叶盏一直听祁渊嚷嚷他那个父亲有多么英明神武,多么传奇伟大。当然,从小孩偶尔黯淡的神情和字里行间的讲述中,叶盏猜到他只是一个私生子,是外遇的产物,祁臻的年龄大到足够当他爷爷。 犹豫再三,叶盏还是跟着进了大楼。双方之间实力差距巨大,除非祁臻有近距离徒手拍苍蝇的爱好,他大可以遥控麾下的高手把自己做掉,他暂时认为自己是安全的。 这是一座豪华的酒店,里面空空荡荡,似乎被征用为了专门的根据地。叶盏上到顶楼,那里一整个楼层都是祁臻的私人区域。他想记下路线图,却总是忍不住被走廊上的艺术品吸引了目光,一会儿是一只裸男的雕塑,身上的肌肉块块分明,一会儿又是一副壁画,上面画着水墨的名山大川。头顶有一只施施然游动的龙形灯饰,在地毯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叶盏如行走在梦境里,感到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流光溢彩,不可思议。 鎏金的香炉晕散袅袅的檀香,叶盏情不自禁抬起手,嗅到自己身上一股酸臭的气息。在明晃晃的金属画框上,他看到了自己的脸,混合着脏兮兮的泥土和干涸的血迹,一双金棕色的眸子闪烁着机警之色,像一只误闯入水泥深林的野生狐狸。 他被领进书房,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瘦削苍白的年轻人,黑色的长发瀑布般一直流淌到腰间,纤瘦的颈上有黑色的龙纹身。几乎是目光接触的一瞬,根本看不清动作,年轻人手里的枪就对准了他。 叶盏高度紧张,即使是一下轻微的晃动,那把枪都会紧跟着调转,枪口始终对准自己的心脏。这家伙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凶险可怕,但同时他也表现出与实力非常不符的收敛克制——后来叶盏会知道,这种“收敛克制”,才是真正高手的信号。 “龙寅,别吓到孩子。”面向落地窗的老板椅转回来,叶盏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身穿笔挺的灰色西装。他的五官如刀削斧刻般英挺,漆黑的双眸如深沉的古井,平和而幽邃。 真像啊……虽然隔着近60年的岁月风霜,但是父子俩长得太像了,不需要任何鉴定,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切割不断的血缘。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老头,不,倒不如说他就没见过几个老年人,人们在乱世里出生,未成年就夭折,年纪轻轻就死去,力气耗尽就潦倒等死,他所见到的,一直是这样的人。 “你好,小叶盏。”虽然素未谋面,祁臻却直接用上了亲切的称呼,叶盏也没感到多少不适,反而有些受宠若惊。 “你好。”叶盏拘谨地走到古树根雕成的办公桌前,双眼定定地看着祁臻。 龙寅拎了张椅子过来,放在他背后,然后按着他的肩膀请他坐下来。 叶盏一坐下,手刚刚能伸上桌子,脚还够不着地,显得越发小只。他努力像个小大人一样挺直腰板,其实破口的鞋子里面脚趾都蜷起来了。 嗯,他再也不嘲笑祁渊个子矮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写太长了我得多更点,晚上九点还有一章~ 第27章 十五楼的秘密 ◎“我也试图保护过你。”◎ “你应该清楚我的来意,小渊在你身边呆了一个月,我想是接他回家的时候了。”祁臻放柔了语调,好像真的当他是一个值得呵护的晚辈。 “祁渊不想回去。”而且他记得那个侍卫说过,千万不能让祁渊回家。 “我知道,他难得出来一趟,很喜欢外面的世界,也很喜欢你。”祁臻说,“但是他的身体不好,必须回来继续接受治疗。” “他生了什么病?” 祁臻没有保留,对他讲述了祁渊先天的孱弱,以及他们如何试图用龙血延续他的生命。 末了,祁臻说:“小渊一个人长大,总是很孤单,你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所以我想,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家吗?我会当你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希望你能好好地陪伴小渊长大。” “……你刚才说,祁渊活不过20岁,这是真的吗?”叶盏忍不住问。他想到祁渊那张苍白虚弱的小脸,有些惋惜。一个年长版的祁渊就坐在他对面,好像能一眼看到他六十岁的样子,如此沉稳可靠。然而他永远兑现不了这个可能性,刚刚长大就要死掉了。 “医生都是这样说的,”祁臻的神色一黯,垂下眼眸,“我只能尽量将最好的给他,让他快快乐乐地度过人生。” 原来自己也是这个“最好的”之一,叶盏能感到他深沉的父爱,然而并不像被当成一个礼物送出去。他想了想,还是说:“那你就把祁渊带回去吧,作为朋友,我会经常来看他。” “不,不要误会,我不仅仅是想让你当个玩伴,这些天我一直注视着你,发现你是个很不错的孩子。”祁臻微笑道,“把它当成我的一个怪癖吧,看到有潜力的年轻人,总是忍不住想要教导和培养,看他们长大成材,我会特别有成就感。” 这种慷慨的善意,让叶盏感觉浑身都不对劲,他就像一粒在土壤里钻营多年的种子,一朝钻破泥壳,第一次见到太阳,才发现这个世界如此广阔明亮。他睁大眼睛看着祁臻,牙齿轻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既充满期待又不敢轻信。 “你识字吗?”祁臻忽然问。 “我认识的,小时候我就生活在图书馆里。”叶盏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写字不太好看。” 毕竟这是一个用不太到的技能,如今这个世界大半是文盲,掌握三个核心词汇“操”“杀”“跑”就可以出来闯荡江湖了。 “玄城有最好的基础教育,我们不仅教文学,也教数学物理化学美术音乐……用的是公元纪年的课本。如果你分化为Alpha的话,还可以跟着经验丰富的士兵学习战斗技巧和军事谋略,这样就算将来你一个人出去闯荡,也会成为很好的猎人。” 我已经是很好的猎人了,叶盏在心里小小声说。 “我希望你能一直住到小渊……”祁臻顿了一下,眉眼间难掩落寞之色,略过了后面的话,“那之后,你愿意留在玄城也好,想要一个人离开也好,随你喜欢。” 叶盏仍有些犹豫,他既然收了那侍卫的金子,那就应该履行对他的承诺。 “是不是亭午对你说了什么?”祁臻和蔼地问,“亭午,就是那个被你烧掉的男人,他曾是小渊的贴身侍卫。” “嗯……”叶盏犹疑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祁臻了解得这样深入。 “他是个不错的侍卫,忠心耿耿,对小渊也很好,”祁臻叹了口气,“但是盲目的忠诚反而害了他,让他相信一些不切实际的谣言。”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危险,”叶盏说,“所以才会冒死把祁渊带出来。” “是,危险一直存在,”祁臻宽厚的手掌搭在他单薄的肩膀上,“但请你相信,作为父亲,我会竭尽全力为他提供最好的成长环境。” 叶盏被他的真诚打动了,他跳下高背椅,挺直腰板站在祁臻面前,郑重地说:“好,我答应你。” 宽厚的手掌忽然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头顶传来祁臻带着笑意的声音:“其实你也一直想要个家对不对,小叶盏?” / “诱惑太大了,我不可能不答应,”十年后的叶盏说,“就算我想带你跑,也不可能跑出你爹的手掌心。” 祁渊说:“我明白了,从一开始你就没指望我活过20岁,你本来就是要走的。” 你听了半天就听了个这?叶盏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但他不得不在心底承认,祁渊说的是事实。 “我也试图保护过你,”叶盏说,“但祁家比我想象得水更深……” 这是14岁的他一到玄城就感受到的。除了祁臻,没有人喜欢这个受尽宠爱的私生子,特别是孔昭,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叶盏十分怀疑若不是祁渊注定活不过二十岁,早就会死在一次“意外”之中。 另一方面,孔葭夫人倒是个不错的女人,她担任研究院院长,实际负责了祁渊的全部治疗,但是从未针对过他。在叶盏的印象里,孔葭一直是个热情开朗的老太太,总是散发着年轻的活力。她与城主十分恩爱,是一对模范夫妻。当然,他们越是恩爱,祁渊的地位就越是尴尬和多余。 在祁家的这五年,叶盏伪装成Omega,借以避过兵役,一直安分地呆在祁渊身边,同时也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亭午这号人,以及那个神秘的3/4徽章。 每隔一个月,祁渊就要到研究院本部接受一次治疗。对他来说,叶盏的到来简直是一个奇迹,他对龙血的接受度越来越高,身体抽条一般疯长,身体逐渐变得强悍。但就心智这方面来说,由于被父亲保护得太好,仍然像个小孩一样。叶盏常常怀疑他眼中的世界是由棉花糖和彩虹小马组成的。 那年祁渊17岁,正在本部接受治疗。每次学校午休的时候,叶盏都会偷偷跑出来看他。本部戒备森严,生人勿进,但是他们都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只眼。午休从11点开始,铃声一响,叶盏就会飞跑出校门,转两次公交车,花20分钟赶到本部。他跑得气喘吁吁、饥肠辘辘、眼冒金星,但是只要一推开门,就能看到祁渊大大的笑容。 不是夸张,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祁渊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咻的一下就绽开了。他的好心情来得如此纯粹,好像夏天的橘子汽水一样,空气中都满是他香甜的快乐。然后两个人会挤在一张病床上,分享祁渊的午餐——打饭的阿姨都知道他们之间黏糊糊的事儿,每次都给双倍的量,让饭盒盖都高高地鼓起来。 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往往还没消化完午饭,短暂的快乐时光就结束了。叶盏一说要走,就看到祁渊像一只破了洞的气球一样憋下去,变成了地里一颗枯萎的小白菜。 “我走了,明天再来。”叶盏挥挥手,拎起包跑着去赶公交车。祁渊目光一路黏在他身上,好像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期待明天到来。 5月17日,叶盏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祁渊的生日。为了给祁渊一个惊喜,叶盏决定翘掉当天下午的课,他把蛋糕盒子塞在包包里,中午先假意离开,又翻墙回了本部,埋伏在病房隔壁的器材室里。 他知道1点有一次惯例注射,那之后医生们便会离开。 他耐心地等待着,听到一阵忙碌的人声进入隔壁房间,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但都被掩盖在器械嗡嗡的噪音中。忽然间,叶盏听到了陡然拔高的尖叫声,那是祁渊的声音! 他好听的嗓音变得嘶哑尖锐,像是被锯子拉锯着生命,伴随着不住挣扎的闷响,垂死挣扎的困兽一般。叶盏抱着蛋糕,心疼得要命。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祁渊就一个人忍受着这种痛苦的治疗吗?可是他从来不说这些,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是笑着的,嫌弃中午的菜太清淡,抱怨新来的护士找不准血管,或者给他讲书里看来的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整整两个小时,痛苦的叫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最后才归于平静。叶盏也好像跟着在地狱走了一遭,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接着他听到了医护离开的声音,走廊上传来谈话声,叶盏悄悄靠近门边,竖起耳朵。 一个女声问道:“昏过去了?” “昏迷了,预计晚上6点会醒,醒不醒也没什么区别——只要那孩子不来,他整天都跟死人一样。”这是一个男护士的声音。 6点啊,不知道蛋糕还能不能送出去,叶盏有些失望。 “不,不会那么久,他对‘朱獳’的耐受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强。”女人道。 朱獳?一瞬间叶盏以为自己听错了,朱獳是一种背生鱼鳍,长得像狐狸的异兽,一旦出现就会引起恐慌。用朱獳制作成的药品是一种臭名昭著的毒药,对感染者使用的话会导致疯狂和堕落。 为什么要给祁渊使用朱獳?这难道不会恶化他的情况吗?难道说刚才他叫得那么惨烈,不是在对抗暴虐的龙血,而是因为被注射了朱獳提取液吗? 叶盏愣住了,只感到浑身的血一寸寸地冷下来。他已经被驯养得太久了,然而一旦被触发开关,一种野兽般的冷酷果决便回到了他身上。医护走远了,他将背包和蛋糕藏起来,悄悄地跟上,他清楚每一个监控的位置,知道该怎样避开它们。 他看清了刚才说话的女人,正是祁渊的主治医生风澄,她看起来不到五十岁,常带笑意而显得年轻,长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支掐丝玛瑙簪子。先前叶盏见过她好几次,她是孔葭夫人的学生,脑科专家,Beta,未婚但似乎有一个儿子。她性格古怪,智商极高,是个工作狂,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 风澄坐上了电梯,她的单人办公室在十五楼,属于机密区域,需要刷卡进入。 不过这也难不倒叶盏,他走楼梯上了十四楼,找到一间空病房,打开窗户就翻了出去。他踮起脚尖踩在不足五公分的突起上,手抓着建筑外的管道,轻轻一跃就够到了十五层的窗沿。接着,仅凭借双手的力量,他把自己提了上去,像一只无声无息的猫,潜入了十五楼的窗户。 这是顶尖Alpha都很难做到的事,他们或许有更加强大的力量,但不会有如此轻盈的体型和柔韧度,叶盏装了那么多年O,也不是没有收获。 作为机密区域,拥有十五楼权限的人很少。孔葭夫人的办公室也在这一楼。 叶盏侧耳倾听,软底鞋的声音在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上踩过,接着进入了一间房。叶盏耐心地等待着,5点30,也就是预计祁渊要醒来的时候,风澄果然离开了办公室。 叶盏用老办法翻窗进了风澄的办公室。这间房宽敞明亮,有一整面墙都是书架,上面陈列着许多放有小型动物、畸形器官和大脑的玻璃罐子,两具骷髅骨架一左一右立在书架两侧,左边那个头戴击剑头盔,手持花剑;右边那个怀抱玫瑰,头骨上装饰着泪滴形的钻石,花瓣上还带着新鲜的露水。 真是个有情趣的女人……叶盏匆匆扫过,意外地居然没发现监控。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办公桌前,风澄似乎没打算离开很久,电脑还没有关,屏幕上是一堆打开的程序。 叶盏的手缩进袖子里,隔着一层衣服操作鼠标,浏览她的电脑。然而他翻了三四个文件,里面的内容似乎都与祁渊无关。最后一个程序上更是只有一堆看不懂的字母,叶盏一眼扫过去,忽然像是被一阵细小的电流击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记:3/4! 那个寒夜的记忆被唤醒了,他立刻试着点击进入,然而立刻出现了一个页面,要求他输入密码。 果然保密级别很高啊……叶盏叹了口气,他又不是黑客,不可能侵入系统。贸然尝试的话可能会触发警报。看来这一行注定要空手而归了。 正当他打算离去之时,忽然感到背上吹来一阵微凉的风。 这是盛夏将至的五月,风中还裹挟着一阵湿凉的春意,吹在他背上却叫他毛骨悚然——进来后他明明已经关上了窗子,为什么会有风吹进来?! 有人从外面打开了15楼窗子! 第28章 风暴 ◎不要害怕。◎ 叶盏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迅速抱头蹲下,钻进了办公桌肚里,然后他才小心地抬头窥望。只见窗子果然被拉开一条小缝,一只白色的纸飞机飞了进来,在空中悠扬地打了个摆,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纸飞机?叶盏一愣,没有去碰它,而是迅速躬身来到窗前,蹲在窗沿下,用桌上顺来的镜子对准窗外。他照来照去,确认外面没有什么异常,那个飞檐走壁的家伙似乎已经离开,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拉开窗子朝外看。 什么也没有。 叶盏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关好窗子,锁上,然后回到办公桌前,捡起纸飞机,拆开一看,白纸上写着一长串字母数字混杂的密码。 “等等,你说有什么人从窗外飞了个纸飞机给你,纸飞机上写着加密程序的密码?”祁渊觉得匪夷所思。 “很奇怪对吧,我觉得对方可能是一个觉醒了飞行或攀爬能力的异能者,要么是无人机之类的机器人,而且他肯定是研究院的内部人员,否则不可能知道密码。”叶盏说。 “而且他出于某些原因,在背后帮助你。”祁渊道,“为什么?” 叶盏摇了摇头:“我至今都猜不到他的身份和目的,纸飞机是就用最普通的打印纸做的,字迹故意写得歪歪扭扭。另外,这也不是早就准备好的,字迹很新,稍微摸一下字就糊了。” “反正我用他给的密码打开了程序,里面是好几千页的文档,全是用英文字母写成的。” “英语?”祁渊问。灾难后世界隔绝成孤岛,英语这种曾经全世界通用的语言如今也很少被使用,几乎可以作为学者间的密语。 “不是,那不是任何一种拼音文字,而是一堆乱码,或者说,是经过编译后的密码。”叶盏说,“我想,要么风澄受过特殊训练,能在大脑中识别密码——凭她的智商做起来恐怕不难,要么还存在一套专门的解密程序。但我没时间找了,只能用手机给资料拍照。我只来得及拍了五张,就听到了电梯抵达的声音,我不敢停留,把现场恢复原状后,翻窗逃跑了。” “怪不得你那天没给我生日礼物。”祁渊若有所思。 “不要关注奇奇怪怪的地方好吗?”叶盏喷了,“你就不好奇资料的内容?” “资料的内容是什么?” “我自己当然破译不出来,也不敢交给官方组织。于是我找了一个熟悉的佣兵,将资料打印出来卷成小纸卷,藏在她靴子的夹层里,请她带出玄城,找到自由之都一家叫‘绯色’的酒吧,交给酒吧老板。他是我认识的一个能人,我在信中拜托他帮我寻找密码专家。总之,一周后,佣兵得到了破译好的密文,用同样的办法带回玄城,交给了我。” 因为各地隔绝,没有能互相连通的互联网,其他通讯手段又都掌握在官方手中,容易被监控,这是当时叶盏唯一能想出的办法。 这也就是所谓“背叛”的真相。叶盏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是玄城的人,让他留下的人是祁渊,让他冒险的人也只能是祁渊。 “为什么不找我父亲?”祁渊问。 “我不信任任何人,就算是你父亲。”叶盏耸了耸肩,“我只相信我自己。” “所以你也没告诉我这件事。” “讲道理,”叶盏轻笑道,“那时候的你能帮上什么忙呢?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他压根没收敛轻蔑的态度,但祁渊没有面露不悦之色,反而有些怔怔的,“所以说,你根本不是叛徒。” “判决的标准不在我手里。”叶盏没有在这点上纠结,因为他压根就不在乎,“密文的内容……非常惊人,仅仅是我得到的那五页,就让我稍稍失去了理智。” 这是在说谎,就当时的情况来说,他看完那几页情报,第一反应是想要杀人。 “上面写着什么?”祁渊问。 “经过实践验证的,控制你的办法,”叶盏吐了口气,“比如说‘朱獳’药剂,达到多少剂量时能够摧毁你的理智;比如某一特殊范围的超声波,人耳听不见,但你一听见就会发狂;再比如多大程度的火烧、电击、窒息能对龙化的你造成伤害。这些都是通过在你身上实验后得出的第一手资料。” 仅仅是那五页,就罗列了12种手段,每一行薄薄的铅字后面,叶盏仿佛都能看见无数的血泪,听到那一声声的惨叫,他无法冷静、无法原谅,但也无计可施,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对于19岁的他而言,这个秘密如同突兀的一声枪响,撕碎了所有和平安宁的假象。 “……”祁渊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所以不是为了让我活命才给我注射龙血,而是想让我成为超级士兵的试验品么。”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3/4计划的全部内容。我又去了一次研究院,拍到了更多资料,委托佣兵帮我带出去,但是这一次,她被龙鳞抓出了,然后我就被她给卖了。” 这之后的事情祁渊已经知道了,因为偷偷向外传递资料,叶盏被当做叛徒抓了起来,落到了祁追远手里。佣兵被抓的时候就毁掉了纸卷,祁追远不知道其中的内容,便对叶盏严刑拷打。 祁渊急得要命,却没有办法救他出来,一直稳定的龙血出现了剧烈波动,性命危在旦夕。他被强制关进医院,接受镇定治疗,一天天浑浑噩噩过去,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身体也越来越差,之后便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我被关了一个月,什么也没说,身体和精神都虚弱到了极点。”回想起那滋味,叶盏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麻,“后来有一天,我独自一人呆在牢房里,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下脑袋……” 19岁的叶盏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身边躺着一只纸飞机,洁白的纸张迅速沾上了他身上的血,变得血迹斑驳。 叶盏抬头望去,头顶是通风管道的送风口,有什么人……不,人根本进不去那么狭窄的地方,应当是什么被操控的机器,给他送来了纸飞机。 这一次,他用颤抖的手指打开纸飞机,里面落出来一串钥匙和一张权限卡。 最小的那把钥匙,打开了他手上的手铐。另一把,打开了监狱的房门。 夜深人静,叶盏没急着逃跑,而是去管理员的房间偷了点食物和水,去厕所洗掉了身上的血迹,撕裂衣服草草包住伤口,然后穿上了清扫人员柜子里的备用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出监狱大门。 只有两个看守,而且都心不在焉,这很不对劲。 西边传来巨响,黑天被火光照亮,一阵小型风暴吞噬了研究院坚实的建筑。 叶盏走近了,看到一群人正在远远地围观,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听到了“失控”“发疯”“三少爷”之类的词汇。 龙鳞军全赶去镇压,怪不得只剩下两个看守。现在他跑过去,不是被误伤,就是被龙鳞逮住,和送死无异。 叶盏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前往飞行基地。 他手中的权限卡,编号Mazarine-17,对应着一艘崭新的飞行船。 这个折纸飞机的神秘人,还真是帮忙帮到底了。 叶盏找到了对应的飞行船,用权限卡启动,舱门平滑地开启,化作台阶降临在他脚边。一个高大英俊的机器人正站在门口,向他鞠躬致意:“晚上好,主人。我是您的管家,深蓝。” 叶盏走了两级台阶,忽然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深蓝立刻将他扶起,他的皮肤温热坚韧,就像人类一样。 “主人,您需要治疗。”深蓝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的肚脐,那里可以拉开一个精巧的小药箱。 叶盏推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控制台前,看着乱七八糟的操作界面,陷入沉思。这个神秘人怎么不顺便给他交个飞行员培训费,就算有飞行器他也不会开啊! 深蓝第一次被启动,第一次拥有主人——虽然他看起来状态很糟糕,态度很不友善,但是机器人必须学会取悦人类——他踌躇满志,更加殷勤:“主人,您的精神不是很好,需要来一杯咖啡吗?” 叶盏仿佛没听见,靠在操作台上,喘着粗气问道:“你会开飞机吗?” “会,”深蓝微笑道,“我是飞行船的主脑,搭载有自动飞行系统。只要不是战斗任务……” “立刻起飞。” “现在是禁空时间……” “立、刻、起、飞。”叶盏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接着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地上顿时洒满了血点子。 “是。”深蓝恭敬地垂眸。话音未来,叶盏就感到地板震颤,一股向下的压力意味着他们正在快速攀升。 “私自起飞,我们会受到攻击。”深蓝用一成不变的平缓语调说,“可能会有地对空导弹,或者战斗机的追捕。” “那就把它们都打爆,”叶盏敲敲他空洞的胸口,“你行不行?” 深蓝眨巴着眼睛: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无辜的管家机器人…… 虽然他的程序里只有类似于如何不把满杯的红酒撒出去、如何用餐巾叠小兔子之类的技巧,但是只要主人需要,他就会尝试去做。深蓝点头道:“遵命。” 好在今夜龙鳞的势力都被调去压制□□了。飞行器顺利飞到了事发地上空。现场情况远比叶盏想象得可怕,以研究院本部为中心,树木全部栽倒,建筑在风中发颤。无数被卷起的杂物描摹出风的轨迹,赫然是一只盘亘于地上的巨龙,舞动间掀起狂躁的风流,似要腾空而起,隐入星云。 本部已经变成了废墟,地面上的人渺小如虫豸,发出了一些听不清的呼喝咆哮,使用着让人感到可笑的能力和武器。一些坠毁的战斗机横斜在路面上,其余未坠毁的只敢远远地盘桓。 叶盏看到了祁渊,头上生出双角,皮肤覆盖黑鳞,赤红的双目满是狂乱和暴虐。他坐在建筑的顶端,那被剥离出钢筋的断壁上,狂风绕着他呼啸旋转,他的头发丝却没有被吹动分毫。 他快变为堕种了! 当他彻底无法控制自己的那一刻,这团高度凝聚、按捺不发的力量,将变为摧毁整个城市的风暴! 光是遥遥望着他的身影,叶盏就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毒蛇顶上的老鼠,连逃跑的念头都无法生出,完全发自本能的敬畏,那上万年来人类对庞大、邪异、黑暗的恐惧,慑住了他的身心。 花了好几秒,叶盏才感到一颗心缓缓荡下来,小腿肚还在无法抑制地打颤。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没有龙鳞去阻止,自己尚且如此,其他人可能不及近身,就忍不住要跪倒膜拜。 “主人,我们还是快跑吧。”深蓝提了个理性的建议。 “过去。”叶盏道。 机器人不在乎死生,谨遵他的命令,飞行船如同一条小小的舢板,义无反顾地冲入风海。祁渊好像是才注意到了这一只手就能捏碎的人类机械,血红的眸子望过来,隔着一层玻璃,他看到了叶盏。 叶盏清楚这完全是赌博,如果他没法唤醒他的话,祁渊就会无尽地放纵力量,最后成为堕种,甚至死亡。 “打开舱门。” “主人!”深蓝吃了一惊,他有义务阻止人类自杀。 “打开。”叶盏命令道。 “是。”深蓝打开舱门,一阵呼啸的狂风瞬间涌入,吹乱了所以曾经被视为恒定的事物。叶盏紧紧抓着舱壁,大声喊他的名字,“祁渊——祁渊——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明明是这样一个让所有人恐惧的怪物,他却对他说:“不要害怕。” 祁渊猩红的双眸望过来,一开始他仅仅是被猎物的动静吸引,细窄的兽瞳在黑夜里散发幽幽的红光。接着他看清了猎物:浑身都是渗血的伤口,闻起来美味至极,他瑟瑟发抖,却仍在靠近,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祁渊!” 祁渊的眼睛睁大了,在一片赤红肮脏扭曲的世界里,他看清了那张脸,好像他掀起所有的风不过是为了一遍遍将尘埃洗净,让那人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进而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他忽然忘记一切、无法呼吸,像落水者忽然抓住了稻草,所有的求生的渴望、活着的希冀,全都伴随着泪水涌出来,妖异的红瞳被水光浸润。那一瞬间他身上那超脱一切的神性,那山峦般的坚不可摧,忽然全部垮塌,露出了里面柔软的芯子。他嘴唇颤抖,无意识地嗫嚅道: “哥哥……” 第29章 我带你走 ◎“我们永远都不回来了,好不好?”◎ 叶盏来不及多想,打开舱门,喊道:“过来!” 他命令深蓝立刻加速,朝着风暴飞去,然后半个身子探出来,用力抱住了祁渊。他满身是伤、疲惫不堪,祁渊又长得那么大,他都不知道自己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气,一把就把祁渊抱了上来,手按着他的嶙峋的脊背,如抱着一块滚烫的熔岩。 因为巨大的惯性,他们一齐倒地还滚了两圈,深蓝适时关上了舱门免得他们滑出去。 叶盏被压在下面,一时没爬起来,祁渊的全部重量、炽热的体温和剧烈跳动的心脏,全都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坚硬的龙鳞抵住他皮肤,边缘锋锐如刀。他用力地抱着自己,强健的胳膊垫在他的背后,肌肉坚硬滚烫如烧红的铁块,粗糙的手爪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像一只刚刚学会捕猎的野兽,死死地把猎物压在身下,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没事了,安全了,我带你走……”叶盏快喘不过气来,只能尽力伸手摸摸他的黑发,“就是你能不能先起来……” “唔……”祁渊慌忙撑起自己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那暴虐的龙瞳中,还挂着湿湿的泪痕。 什么嘛,根本就是一头还在吃奶的幼龙……叶盏摸摸他湿漉漉的黑发,“别怕,哥哥在。” 祁渊低下头,用脸颊轻轻地蹭他,然后翻了个身躺在他身边。劫后余生,他们累得像两摊烂泥,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 狂暴的风忽然有了秩序,猛烈的风流摩西分海般向两旁涌动,让飞行船从从容容地飞过,然后又合成了一股。后面的飞机还想追赶,被吹得七零八落。 “你怎么回事?”叶盏浑身脱力,就这样放任自己躺在地板上,嗓音沙哑地问,“怎么会失控?” “刺耳的声音。”祁渊尽力组织语言,“我听到很刺耳的声音,听到就疯了……” 叶盏立刻想到资料里提到的超声波刺激法,恼火地问道:“他们故意刺激你失控?!” “不是的,”祁渊疲惫地捂着额头,“风医生本来要帮我做一个手术,她说做完了,就不会再痛苦了,可以恢复正常,还可以来找你……我被注射了麻药,一直昏迷着,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了很刺耳的声音,一听到我就要疯了,浑身像烧起来一样,然后我就疯了。” “不是风澄她们放的声音吗?”叶盏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不过想想也是,风澄不至于自己炸了研究院。 “不是,是外面传来的声音,非常刺耳,我的耳膜都要破了,但是别人好像听不见。” 叶盏点点头,人耳能接受的声音频率是20到20000赫兹,一旦超过就成了超声波,再大声人耳也是无法察觉的。然而变异了的祁渊显然拥有不一样的听力范围,并会对某一波段的声音产生反应。 问题是,到底是谁播放了声音,故意引起他的疯狂,和给他纸飞机的是同一人吗? “现在你还能听到那个声音吗?”叶盏按下疑虑,问出了更关心的问题,“感觉好点了没有?” 祁渊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侧过脸,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盏,“风医生说,每个人都需要找到自己的信念来对抗堕落,就像迷路的时候在天上寻找北极星一样。 “你是我的北极星。” 所以一看到你,我就不会再迷失方向,即使被拉拽着不断下沉,也要奋不顾身地爬上来。 叶盏一愣,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干净得像一面镜子,明晃晃地倒映着自己。他说不清楚心中那一瞬的悸动,好像忽然间肩负了全部黑夜的重量,被寄予希望,指认黎明的方向。 这小子现在比他高了,但心理上还是个幼崽呢!叶盏深感自己责任重大,努力打起精神,凑到他耳边说:“那你要跟紧我,我带你走。我们永远都不回来了,好不好?” “嗯。”祁渊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就像刚破壳的小鸭子一样,只会执拗地跟着第一眼看到的人走。 叶盏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哪怕祁臻再出面请求,他也不要交出祁渊。 祁渊已经17岁了,他只剩下三年,叶盏心中推开了一片蓝图,整个世界对他敞开怀抱。他要带着祁渊,度过没有遗憾的最后时光。 不过,首先要做的,是躲开祁家的追捕。 在深蓝的帮助下,他处理了两人身上的伤口,补充了食物,并且向着某个频道发射了信号。他有一个旧识,虽然平时不是太愿意联系,但是事态紧急,有力量对抗祁家的势力叶盏只认识这么一个。 和祁渊轮流睡了会儿,天近黎明,深蓝报告察觉到了追兵。叶盏心里明白,这艘飞行船太显眼,而且装有追踪系统,肯定是不能要的。 他让深蓝搜索附近的人类聚居区,人口不能太密集,否则会暴露,附近最好也不要有危险的异兽。深蓝打开了飞行船的扫描系统,很快找到了理想的降落地点,开着飞行船朝那里进发——直到后来叶盏才幡然悔悟,这个听起来很合理的需求给自己挖了个多大的坑。 紧急降落后,叶盏带着祁渊离开飞行船,嘱咐深蓝十分钟后自行启动,飞向一个随机的遥远方向,好帮他们引开敌人。 他和祁渊躲在了一座空建筑内,从窗口恰能看到飞行船的轮廓。他们处在城市外围,周围空荡荡的,偶尔能看见一个人影闪过,又很快消失不见。并且附近没有什么异兽徘徊,可以说是理想的逃生地点。 他们俩挤挤挨挨地在一个小窗口探头探脑,祁渊忽然犹疑地开口道:“你身上好像有Alpha的味道……” “嗯?”叶盏抬起胳膊嗅了嗅,才想起自己被关了一个月,压根没办法伪装,一下子就露馅了。他装成Omega虽是为了跟祁渊在一起,但从未向他说过这一点,毕竟这孩子心思太纯粹,根本瞒不了人,一和他说准要露馅。 “我是Alpha。”叶盏干脆一口承认。 既然已经逃了出来,隐瞒这些事就毫无必要了。 “可是你之前明明、明明……”祁渊错愕地睁大眼睛,比他还紧张。 “那是因为我做了伪装,抑制贴加Omega喷雾。”叶盏简单地回应道。形势紧迫,他不准备给祁渊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 祁渊不知所措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就像是目睹小行星降落的恐龙一样,根本没法接受事实似的,震惊、失望、怀疑、痛苦全写在了脸上。他的眼眶也红了,委屈的泪水涌了上来,哽咽地说道:“你、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叶盏也知道这消息对他来说太冲击了一点,毕竟祁渊一直当他是个Omega,可是一直努力地追求他,想和他结婚的。这时候突然得知自己追求的Omega变成了一个Alpha,能不心碎,能不崩溃? 可叶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难道要和他说“没关系,就算是Alpha兄弟我也可以给你爽爽?” 哎,虽然他脸皮厚,而且不太在意这些,但含泪做0也没必要。他决定给祁渊一些时间,让他自个儿慢慢消化这残酷的事实。 奇怪的是,十分钟到了,飞行船仍然静静地停靠在那里,叶盏有些奇怪,用遥控装置联系深蓝,那边却没有任何反应。 信号不好?通讯故障?这是常有的事……叶盏有些焦躁不安,却见那边祁渊哑着嗓子问:“你装成Omega,是为了接近我吗?” 这都脑补到了哪里去了? “安静。”叶盏比了个“嘘”的手势。 可祁渊还在说:“风医生告诉我,你是为了窃取情报才接近我的,我一点都不信……为什么要骗我呢?” “先不要说话,”叶盏哪里顾得上安抚他,紧张地盯着窗外的飞船,估算了一下敌人暂时还不会抵达,便对祁渊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祁渊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你在这里等我。”叶盏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不要到处乱走。” “不行,我们一起走,我是为了你才活下来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祁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叶盏感觉手骨快被他捏断了。 今天为什么那么不听话?叶盏正烦躁着,想呵斥他几句,回头一望,只见祁渊眼眶通红地看着自己,像一只暴风中羽翼未丰的雏鸟。 他在害怕,害怕被我丢下,叶盏的心一下子软了,我是他最后可以依靠的人了,既然把他带了出来,就要好好照顾他。 于是叶盏放软了语调,手指轻轻梳过他的头发:“我只是去检查一下飞行船,你跟我一起走的话,我会无暇照顾你。这里很安全,我只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你安静地呆在这里等我,知道吗?” 说完,他轻轻地吻了吻祁渊的脸颊,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小默契。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光,他们喜欢亲吻彼此的脸颊,像是小动物之间亲昵地磨蹭。即使偶尔有争执不休的时候,谁率先亲一亲,就是一个无言的道歉妥协,很快又会和好。 那时候多天真,好像一个吻就是千金之诺,是万能的解药,是打开一切门的钥匙。 “……我等你回来。”祁渊被安抚了,他乖乖坐下来,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目送他离开。 叶盏没有贸然回到飞行船,而是谨慎地下了楼,借着破败建筑的阴影小心地靠近。到了隐约能看清飞行船轮廓的地方,深蓝交给他的遥控装置终于有了反应,深蓝平淡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来:“主……主、人,小……心……” 在他说完之前,叶盏就已经注意到了黑暗中潜藏的危险。那是一个瘦削的长发男人,缓步走入小巷,高跟靴子在地上敲出哒哒的声响。 龙寅! 他单独行动,居然比追兵快了那么多?! 为什么亲卫队也会展开追捕?他们难道不是该寸步不离地护卫城主吗? 叶盏一拍脑袋,这还用想,自己把祁臻最心爱的宝贝小儿子给掳走了,人家可不得倾巢出动把儿子救回去么! 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向着飞行船的方向跑去,同时通知深蓝做好防御准备。 风声呼啸,热血上涌,身上的新伤旧伤全部绽裂,叶盏用尽了全身力气奔跑,却感到身后的威胁如影随形。在这个十万火急的时刻,他却忽然想到了那个风沙弥漫的黑夜,带着祁渊死在逃亡路上的侍卫亭午。相隔五年,他竟然无意中重复了他的命运,如此的巧合,就像被绑上丝线吊下舞台、上演同样悲剧的人偶一样…… 再这样下去,不用龙寅追上来,光是这些撕裂的伤口,就足以要了他的命。叶盏开始认真思考原地投降。 没关系,即使是最坏的结局,不过是他们被抓回去,祁渊仍是那个小少爷,他仍是那个阶下囚,事情不会变得更糟糕…… “咻——”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叶盏先是感到后颈一痛,注射针头刺入了他的皮肤,接着子弹中的火药点燃压迫药囊,麻醉剂注入了他的身体。 离飞行船只有几步之遥,叶盏只感到眼前虚影闪烁,浑身麻痹,下一步就重重摔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飞行船的舱门打开,一双黑色皮鞋缓步走到他跟前,嗡嗡响耳畔忽然捕捉到的仿佛十分遥远的声音: “咦,这不是我们天底下最可爱的甜心宝贝小盏盏吗?” 第30章 炽烈 ◎他的爱是一种独断专横、自作主张、大家长式的爱。◎ “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是一个月以后。医生说我受了很重的伤,能醒过来就是个奇迹。”叶盏说,“我以为你会被亲卫队带走,但是打听之后,却发现你根本没被带回去。我立刻回到归墟找你,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实在太累太慌乱了,根本没想到去检查深蓝定位的“安全”坐标。那片城市废墟之所以“人口不太密集,附近没有危险的异兽”,仅仅因为那里藏着更可怕的东西——归墟的入口。 归墟,所有绝望的感染者和尚有理智的堕种,最终都将归去那里,如同众水流向海底的无尽之谷。 在落日废墟号上的时候,叶盏曾听船员们绘声绘色地讲述织巢的主母有多么可怕,但在归墟那个地方,随便一个活物就能达到堕落圣人的级别。 而他把祁渊一个人丢在了那个地方。前后可能仅仅有几分钟的间隔,祁渊就失踪得那样彻底,连龙寅都束手无策。 他曾经非常努力地去找过祁渊,为了潜入归墟吞服危险的觉醒剂,去翻尸堆一具具查看那些高度腐烂的脸,甚至悄悄回到玄城,期望祁渊会奇迹般地出现在熟悉的街角。那段记忆现在已经变得很模糊,很多片段都好像是重复播放的默片:他反复寻找反复受伤反复崩溃,最后终于以一种近乎麻木的悲痛,接受了祁渊大概率已经死去的现实。 因为无休止地服用觉醒剂,有时甚至直接用异兽血感染自己,那段时间同样是他战力的巅峰,归墟的什么刺头他都敢惹,什么样的狠他都敢斗,打起架来像不要命,然而那个见证他挣扎的人却评价道:“我从没见过你如此软弱的时候。” 而现在,光是泅入记忆的深水,他就感觉自己重新变得软弱了。 但他是绝对绝对不能软弱的。 叶盏沉沉地眨了下眼睛,强行把这段记忆抹掉,一个字都没向祁渊透露。再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疲惫:“……大致就是这样了。” “嗯……”祁渊听完后,沉吟良久,问道,“那个叫你‘甜心宝贝’的人是谁?” 你听了半天只有这一个重点吗……叶盏不愿多说:“是我的一个旧识。收到我发的求救信号后他带着人及时赶来,先是找到了飞行船,但没有找到我的人。他把我救了回去,龙寅只有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想他应该很快就离开去找你,但我不清楚他为什么没找到你,明明你就在很近的地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渊只是望着他,一个字也不说。他的眼眸中凝聚着复杂难以言喻的情愫,五年里那些被抛弃的恐慌、怨憎、痛苦和不甘纠缠成的死结,忽然就松脱开来,让他得到一种许久未有的轻松。。荒原般枯寂的胸膛中忽然涌上许多滚烫的情感,像岩浆一样快把他的心烫化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中涌起千头万绪,但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因为那之后发生的事只有丑陋和狰狞,简直挑不出任何值得在这一刻讲述的东西。 半晌,祁渊轻声问道:“所以说,你是为了留在我身边才装作Omega,是为了保护我才带我离开的,是不是?” 叶盏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怔了一下,快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说辞,他心里的确多了很多杂念,但是和祁渊说的时候,他半点没有暴露,只简单讲述了大致的脉络,但那些惊心动魄的内情和掩藏不住的情愫,还是无可避免地渗出了话语的缝隙。 那是一个装满了情感的瓶子,稍微挤压就会满溢出来,叶盏没法解释,假如他对祁渊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话,为什么要冒着极大的危险调查,为什么要拼命带他离开。这不是什么好事,祁渊多喜欢他一点,只会多增加一分留下他的执念,这不是他想要的。 祁渊紧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回避:“你从来没有丢下我独自离开,对不对?你一直是想要救我的……” 叶盏猝然打断他:“就结果来看,有任何区别吗?” “但我想要的就是过程,”祁渊果断道,“结果并不重要!” “什么过程,那些事早就盖棺定论了,难道还回得去吗!?”叶盏烦躁地想要站起来。祁渊忽然用力抓住他的肩膀,笃定地说:“所以,你一直都喜欢我。” “哈……”叶盏失笑,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却干涩发苦,“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头盖骨掀开,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看出来我喜欢你的?” “你这一生里,有对其他人那么好过吗,”祁渊问,“哪怕只有对我好的十分之一?” 其实百分之一也没有,叶盏想。但他张口说的却是:“那不能证明什么。” “所以说,我是你这辈子最喜欢的人。”祁渊笃定地说。 照这个逻辑说也没错啦,但不能那么算吧?!叶盏抱起胳膊:“玩文字游戏也没用,感情的事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决定的。” “至少我能确定,”祁渊伸手按住他的左胸口,那里心跳很快,“我是离这里最近的人。这就足够了。” 叶盏狼狈地后退一步:“我的心又不是汽车旅馆,不随随便便接客好吗!” 祁渊黑沉沉的眼眸却依旧凝视着他。他的情感如风中的火焰,竭尽所有地燃烧,肆意地蔓延,要把一切都吞噬烧毁。即使躲得远远的,也能感到那炽烈的温度,光是望一眼,就要被他点燃。 叶盏的心狠狠悸动了一下,说不清是畏惧还是别的什么,“我告诉你这些,是想帮你查案,而不是想跟你调情。我们可以进入正式话题了吗?” 说话间他已经强行隔开祁渊的手,后退几步贴在墙上,竖起了全身的刺。祁渊低低地喘息了一声,居然没有继续强势地逼上,而是强迫自己坐下来,端起玻璃水杯,低头喝了一口。叶盏盯着他的喉结滚动,自己也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要命。 再抬起头来时,祁渊的眼神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那些汹涌的占有欲只是错觉。他把杯子递过来,叶盏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把水杯放在了自己一侧。 同喝一杯水这件事,早就演练过千百遍,他甚至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 祁渊抬了抬下巴,用沙哑的声音道:“请说。” 叶盏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给我纸飞机的神秘人——就叫他折纸人吧——和袭击者脱不了干系,甚至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无论是写着密码的纸条,还是钥匙和权限卡,都一步步引导着我将你带走。这样一来,爱子心切的城主自然会派出亲卫队来救你,他身边出现空隙,给了袭击者动手的机会。” “但有一点说不通,”祁渊道,“折纸人怎么会猜到你一定会在我生日那天躲在隔壁房间,正好会听见风澄的话,然后追查到上面?除非他一直监视着你,一直暗中寻找着将你拉入局的机会。就算你那天没有无意中偷听到谈话,他也会想尽办法引导你发现3/4档案。” “也有另一种可能,我只是恰好被利用,成为了阴谋的一部分。折纸人能进入研究院核心区域,并且掌握密码,很可能是研究院内部人员。他注意到我偷查资料,于是顺水推舟,将密码给了我。”叶盏说。 “无论如何,有个人肯定知道不少内幕。”祁渊道。 叶盏和他想到了同一个人:“风澄医生。” 祁渊当年的主治医生,在他身上进行了各种秘密研究,宣判他活不过20岁的那个女人。同时,她的电脑里有着3/4计划的完整档案! “想要从她嘴里套出话可不容易,她的大脑构造和常人完全不同,”祁渊很了解这位主治医生,“让我来想想办法……” “或许那个女孩是个突破口,她腹部的1/2和3/4形式一模一样,假设你是3/4计划的实验品,她会不会就是1/2计划的实验品?”叶盏越想越觉得这些事情有着难以察觉的、千丝万缕的关联,“你这里有玄城地图吗?” 祁渊翻出了一张地图,有4开的纸那么大,精细到了每一条街道和每一幢建筑。叶盏看了一眼,指着地图中心的位置,“研究所本部在西边,二院在东边,中间隔着城委会的几座大楼和一些重要人物的住宅,距离大约3公里。按照夏明焰的说法,他刚刚走出二院的大门,女孩和龙寅则是从这条街道过来的。” 叶盏的手指落在城中大道上,然后沿着道路向左滑动,一路连到了本部的位置,“你看,从本部到二院,这是最近的路。会不会这女孩就是本部逃出去的实验品,龙寅是专门去杀人灭口的?” “这条路线和龙寅给的路线图不一样。”祁渊说。他凭着记忆,用红色笔在地图上复原了龙寅提交的版本,那是一条歪七扭八毫无规律的路线,“按照龙寅的说法,他是在西北城墙下发现女孩,一路追踪到了二院附近。” “龙寅到底有没有说谎,查过监控就知道了,路上肯定有监控探头,记录了他的行动轨迹。”叶盏手里灵活地转着笔,“说到底,我们还是必须从龙鳞手中拿到监控。” “嗯,那就问龙鳞要街道的监控,”祁渊点头,“明天我们……” “我不去。”叶盏态度坚决。 他注意到祁渊的眉毛不赞同地扬了起来,立刻又放低了姿态,调度了一个略显畏惧的紧张神色,“我不想去那里,你姐姐会杀了我的……” 祁渊的眉头果然舒展开来,“好,你不想去就不去。” 他的态度似乎变得更加温和了一些,不是前几天那种轻薄而刻意的温柔,而是蕴含了更加深刻的东西。 叶盏的手指下意识颤了颤,他注意到自己在微笑:“谢谢。” “今天你……”祁渊眼神望向别处,不自然地开了口,“想去客房睡吗?” “!”叶盏一惊,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紧接着他意识到,祁渊大概是认真地想要挽回什么。如果他有时光机的话,大概会回到十多天前,让他们那一团混乱的相遇重新来过吧。 “不用了,这间房我已经住惯了,”叶盏不动声色地说,“你突然赶我走我还不习惯。” 祁渊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有些惊讶,张了张口,但好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最后他匆匆站起来,掠过他的身旁,“我去洗澡。” “哦哦,好的……” 浴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重重松了一口气。叶盏脱力地躺倒在床上,下意识扯了个祁渊的枕头抱在怀里,眼神空茫地盯着天花板。 那些复杂缜密的、在心中排演过一次又一次的逃跑计划,全部被一个仓促而果决的念头取代: 不行,太危险了,我必须马上逃跑。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喜欢上任何人,我不想再变得软弱了……他闭上眼睛,疲惫得要命,身躯好像变成了一个空洞的回音室,回荡着心跳的轰鸣。 浴室里,祁渊结实的胳膊撑在洗手台上,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年轻的脸五官深刻、线条分明,那种以真实的痛苦淬炼出的锐利锋芒,是无论多少伪装都掩饰不了的。 他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冷静。他好像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了叶盏,包括他高傲的、宁折不弯的部分,以及他脆弱的、摇摇欲坠的部分。 叶盏是极度自我的人。他的爱是一种独断专横、自作主张、大家长式的爱,只能由他布施和给予,别人绝不能伸手问他要,更不能逼他给。所以叶盏会为了17岁的自己付出和牺牲,但遇到现在的自己,只会想要逃跑——这仍是野兽的习性,一旦处在弱势的地位或危险的环境,他会进入一种应激的自我保护的状态,筑起千层心防。 想明白了这些,他大致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这些似乎并不足以让叶盏如此急切地想要逃离,他大可以悠闲地和自己周旋,调转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但他表现得太急切了,似乎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会和他那不正常的信息素有关吗? 想到这里,祁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来电显示是刘理,组织内的情报专家,这些天一直在帮他调查一件事。 祁渊一边打开水龙头一边按下接听键,刘理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喂,老大,你托我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叶盏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写论文写得肝肠寸断,无论是写文还是写论文,吃笔头饭都好难,发出学术垃圾的干嚎呜呜咿咿…… 第31章 逃 ◎祁渊:又开始了是吗?◎ “说来听听。”祁渊道。 刘理哗哗翻着手上的资料,将他的心路历程娓娓道来:“你不是让我调查叶盏的行为动机么?我把叶盏的诈骗对象分成了两类,一类是狼眼那样随机性的目标,他往往是布好陷阱,等待随便哪个猎物自己上钩,赚一笔外快就走,这一类可以首先排除;另一类目标则大多数是高官权贵,叶盏会精心策划,主动出击,目的明确地与他们周旋。我主要调查的就是这第二类的猎物。 “但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思路,你看这些高官权贵分布在天南海北,现在不像以往,交通很不方便,他们彼此基本都不认识,能有什么关联?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有钱有权,遭了叶盏后,基本所有人都只有无关痛痒的财产损失,可能还受了点情伤什么的,总之,表面上来看,叶盏的确只是个普通的A装O诈骗犯而已。” 这也符合他们一开始的认知,祁渊“嗯”了一声,“不会那么简单。” “没错,多亏老大你让我坚持查下去,我还真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说到这里,刘理一顿,居然还想卖个关子。 祁渊很配合地问:“什么共同点?” “我就想,是什么要素能让这些各大势力的权贵彼此关联?还真被我想到了,拍卖会!”刘理洋洋得意,“然后我就去查各大拍卖会的名单,结果发现,叶盏的诈骗目标都曾出现在同一场拍卖会的名单上。” “哪一场?” “八年前的自由之都拍卖会,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刘理道,“而且这些受害者很可能都是这一场拍卖会的vip客户,参加了内部竞拍。参加内部竞拍的门槛相当高,不仅要缴纳高额保证金,每笔成交价还得额外缴纳五个点的抽成,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可想而知里面卖的货色有多好。 “提供给vip客户的竞拍品不对外公布,目前我还没能找到名单。我猜想会不会是这群vip客户中的某一个,拍走了某样东西,正好是叶盏在寻找的,所以他才会一个一个找上门……” “八年前……”祁渊咀嚼着这个数字,那时候叶盏才多大?他为什么要寻找八年前一场拍卖会的参与者? “虽然我还没查到内部竞拍品的名单,不过倒是听说了很多有趣的传闻,”刘理说,“那场吸引了无数大鳄参与的内部拍卖,涉及到了两样非常珍贵的宝物的线索。” “什么宝物的线索?”祁渊提起了一丝兴趣,仅仅是宝物的线索,就吸引了如此多大佬的关注,那这两样宝物本身,该有怎样的来头? “第一件,”刘理沉声道,“是绯流花的原始品种。” 现代杂交选育制度培养出来的都是优良的动植物品种,更加能够满足人类的需求,原始品种则大多意味着产量少质量差易受病虫害等等。但涉及到绯流花这样的灵性植物,一切就另当别论,越是接近原始种,那神奇的致幻能力便越强。目前市场上品质最好的绯流掌握在一个叫梦国的组织手中,他们种出来的绯流花,光是气味便和其他劣质的仿造品截然不同。 梦国的成立时间不足十年,是和绯流花同时冒出来的,它一诞生便如寒芒出鞘,所向披靡地成长为一个庞大的帝国,不知惹了多少人红眼。绯流花的原始品种无异于是新世纪的大金矿,无怪乎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祁渊轻轻一哂,“第二件呢?” “那就更玄乎了,”刘理咽了口唾沫,“据说那样宝物,记载着一个秘密——‘死而复生’的秘密。不过要我说呢,这些都只是传闻罢了,我反正不相信什么死后还能复活的……” 祁渊的瞳孔微微放大,但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我明白了。继续调查,去找vip竞拍品名单和其他的vip客户。” “得令,交给我吧老大!”刘理兴冲冲地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水龙头依然哗哗作响,那四个字却还在他耳边回荡。 在离开祁家,确信自己死亡后的这些年,叶盏费尽心机找到当年那场拍卖会的参加者,到底是为了寻找什么? 死而复生的秘密……祁渊对着镜子无声地笑了笑,那是一个隐藏着暗暗疯狂的微笑:是我在自作多情,还是叶盏或许比他想象得更加深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软糖,一个个丢进嘴里慢慢咀嚼,更多的记忆浮出水面:八年前自由之都拍卖会,的确是非常盛大的一场,孔昭就跑去参加过,回来的时候简直拉了个动物园:三尾的狐狸、半人半鱼的鲛人、猛犸巨象……以及一个古铜肤色的Alpha情人。就他祁家大少爷的排场,祁渊有理由相信他参与了vip竞拍,不凑这个热闹那就不是孔昭了。 那么,孔昭会记得八年前内部竞拍中的某个特殊展品吗?祁渊啧了一声,偏偏是孔昭,那就注定了别想以正常的方式从他口中撬到情报。 还是得等等,看看刘理能不能找到别的突破口。不到最后关头,祁渊决定不去见孔昭,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忍住不一拳揍到他漂亮的脸蛋上——从记事起他就想揍这么一拳,而他现在拥有了这样的实力。 / 第二天,祁渊早早地就离开了家。谢绝了司机接送的好意,他步行出门,先是给风饶打了个电话。 “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啊?”风饶把手机挪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风澄。” “谁?!”风饶下意识反问道。其实他听得很清楚,但就是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妈。” “放过我吧boss……”风饶呜咽了一声,“我看到她躲着走还来不及,你看在我活到那么大也不容易的份上……” “就这样,具体资料一会儿短信发给你。”祁渊挂了电话。 “喂!喂!boss!”风饶听着对面嘟嘟的忙音,一头栽倒在枕头里。 / 祁渊去龙鳞要监控,叶盏则落了个闲,独自被关在家里。 说独自也不恰当,因为还有一个机器人美少女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 孔雀依旧穿着金属羽毛织成的短裙,长长的黑发束成了一个高马尾,像是橱窗里精致漂亮的玩偶。 只要叶盏的活动幅度不超过30公分,她就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然而一旦叶盏有所动作,她就会紧跟着挪动一下,金属羽毛摩擦,发出夸嚓夸嚓的轻响。 这哪是机器人,这分明是怨灵。 之前送饭的时候,他已经和孔雀比划过了一次,对双方的武力差距有着充分的了解。 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一会儿饼,叶盏腾地坐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走。 孔雀密不透风地跟了上来。 “这位女士,”叶盏痛心疾首地抵着厕所门,“我上厕所,你也要跟进来吗?” “窝不失女失,窝失机七扔。”孔雀不为所动,甚至把好听的御姐音切换成了机械棒读。 “不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对着一个少女外形的机器人我尿不出来。”叶盏强行把她推开一点,自己泥鳅一样挤进门缝,然后用力拉上移门。 嘎嘣! 移门重重地拍在了插入门缝的十根纤纤玉指上,险些被磕坏,然后那双手蛇一样滑了进来,扒住门,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拉开。 叶盏在里面使劲反方向用力,坚决保卫最后的底裤,然而门还是在他绝望的目光下开了一条缝。 “不要紧的,”孔雀精致的小脸出现在门缝后,幽幽地说,“你的生殖器,在我眼中只是一个脆弱而无用的器官罢了。” “祁渊让你寸步不离地看着我?”叶盏额头抵在门上,崩溃地问。 “不是寸步不离,主人说如果你心情不好想散散心的话,可以拴上链子到外面花园里转转,允许保持三米的距离。”孔雀说。 这特么是遛狗吧!叶盏在心里骂了成吨的脏话,脸上却扯出一个微笑:“那他有没有交代过什么你最好不要在场的特殊情况呢?” 这回孔雀点了点头:“主人说,当发生或气氛好到即将发生性行为的时候,我应当回避。但是我一直对‘气氛’的标准感到困惑,或许主人应该升级一下我这方面的知识。” “好,很好,性行为是吧……”叶盏的笑逐渐狰狞,“爷现在就要在厕所撸管,你给我滚出去!” 孔雀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手下意识松开,叶盏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啪地挂上了锁,一气呵成。 背靠移门,叶盏迅速深呼吸两口让自己冷静下来,环视过卫生间,曲起手指,在马赛克瓷砖上依次敲打了几下。挂着毛巾架的那面墙忽然无声无息地敞开一扇门,里头是一个向下的楼梯。 哼哼,和我斗,你在这宅子里住的时间有我久?要恨就恨祁家人这四处打地道的习惯吧! 地道黑洞洞的,冒出团团湿冷之气,叶盏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密道,触发内部机关,门在身后合上。 到这一步,他临时构思的逃跑计划就结束了。剩下的一切,只能交给这条黑暗的仿佛永无尽头的甬道,和他坚冰一般不可撼动的决心。 第32章 鲜血淋漓的巨人 ◎受害鼠增加了。◎ 祁渊的步履悠闲,一步一步丈量这座城市。玄城的历史超过百年,祁家的先祖正是当时的建立者之一。这座城市端庄肃穆,街道开阔整洁,建筑大多有着全黑的外表,吸收太阳能以供家庭用电。来往的行人较少,但都穿着体面,面色健康,三两个孩子骑着自行车,溜下坡时把车铃摁得疯响。 这副仿佛末日从未到来的场景,在其他地方是很难想象的。遇到两队巡逻士兵后,渐渐热闹起来,原来是走到了市场附近。祁渊拉了拉帽子,好奇地靠近那一排长长的队伍,才发现人们正在排队买米。白花花的大米就放在摊位上,没有人上去哄抢。 在野外,这样一袋大米可以让三四个异能者抢到头破血流。祁渊默默地想。 行走在熟悉的城市,望着这热闹的烟火气,他却始终感到格格不入。好像他只是一个远游而来的陌生人,冷冷地旁观着一切。 另一边的摊位上,几个佣兵正在卖一些杂物,各自坐在小板凳上随意聊天。 “你们知道吗?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说,以前吃的用的都放在超市里卖,”一个肤色赤红的佣兵说,“只要用手机一扫,想买多少买多少。” “怎么可能,”另一个佣兵笑道,“放在超市里卖,肯定早被人抢光了。” “就是,还想买多少买多少,大家不得打起来。” “那时候粮食多,大家都吃得起,为什么要抢?”红脸佣兵不服气地说。 “哈哈哈哈哈……”其他佣兵都笑起来,“你傻啊,那样的话,肯定早就被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买空了,轮得到你?” “我在书上看到的!”红脸佣兵也有些没底气,“上面说以前的人就是这样的……” “你看的什么书,嘻嘻,不会是禁.书吧?” 他们看到客人走过来,立刻卖力地吆喝起来。 “武器,上好的武器!龙牙匕首!兕皮铠甲!应有尽有,来看看嘞!”一个扎着雷鬼头的佣兵嗓门最大,见祁渊望过来,豪爽地笑道,“老板,戴上就能英勇无比的飞鱼鳞片要不要看看!能防火的窃脂鸟咱这里也有!” 他见来人衣着不凡,一看就有几个钱,便掏出了压箱底的好货。顾客果然走近几步,微微拉起帽檐,热情洋溢的佣兵忽然噤了声,什么都说不出来——对上那双清冷双眸的时候,周遭和平年代的幻象一下子破碎,佣兵重又嗅到了战火和硝烟,并打灵魂深处感到了生命紧迫的危险。 “这是耳鼠?”祁渊拿起摊位上的一只小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巴掌大的灰色老鼠,它有一双黑豆般亮晶晶的眼睛,和兔子般的长耳朵,大尾巴摇来摇去,模样十分可爱。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曾在床底下偷偷地养了一窝。祁渊盯着颤抖的毛团子,依然能回忆起那种“觉得可爱”的感觉,现在的他却很难再产生那样的感情了。 “客人很识货呀……”佣兵堆起一个笑,“这的确是耳鼠,据说能治病解毒消灾,就算没有传说中那么灵验,看着也很可爱是不是……” “给我这个。”祁渊边说手边伸到了口袋里。 雷鬼头佣兵瞟见他口袋里鼓囊囊的像是放着什么可怕武器,立刻双手托起笼子递给他:“给您!” 祁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多少钱?” “呃,十块。”佣兵立刻报了个亏本价。 这种反应……祁渊无声地笑了笑,这几天他接触的不是各方面的高手,就是研究所那些嗅不到Alpha信息素的Beta,都快忘记这种被当怪物看的日常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铜子,正好十个。 不是十个铜子,而是十块龙野币,这还给多了……佣兵接过一把合金钱币,愣是没敢吭声。 祁渊提溜起装着耳鼠的笼子,才想起接下来要去办事,拿着笼子不太方便,于是干脆把笼门打开,把小耳鼠放了出来。 耳鼠咻地窜出来,大耳朵噗嗤噗嗤扇动立马就要飞走,祁渊扬手一抓,就把它攥在了手心里,下手很轻,没敢用力。 这弱小的、鲜活的生命,像一颗毛茸茸的心脏,在他手中微微颤动着。 “你,”祁渊的手指戳着它的鼻子,面无表情地训斥道,“不许跑,知道吗。” “吱吱吱吱!”耳鼠眼中泛出晶莹的泪花,吓得在他手心蜷成了一个毛球。 祁渊一松开手,它就麻溜地向下一滚,自觉地翻进了外衣口袋里。好半晌才敢伸出两只小爪子扒在口袋上,怯生生地瞧着外面,长长的兔耳朵都垂了下来。 “笼子还给你。”祁渊把笼子递给摊主。 佣兵瞅瞅他,又瞅瞅他口袋里那只耳鼠,胆子大了些,问道:“送给女朋友啊?那你真选对了,这么可爱她一定会喜欢的!” 女朋友……祁渊想到了叶盏,啧了一声,“他大概会把它清蒸红烧,还嫌肉少塞牙。” 又闲逛了半小时,祁渊终于晃到了龙鳞军的总部基地。耳鼠在几次三番逃跑未遂后,终于自暴自弃,委屈地趴在他的口袋里,吱声叹气。 龙鳞部队在城墙上有无数据点,军营围绕着城墙而建,龙鳞军总部大楼呈“冂”字形,它的建筑主体构成了玄城的主城门,外表呈不反光的黑色,布满炮台和金色鳞片状的防御墙。 因而,龙鳞总部大楼也被戏称为“断头台”。祁追远听了后很高兴,特地要人在门洞上挂了把100来公斤的斜切铡刀,让它明晃晃地挂在每一个进出大门的人头顶上。 每当旷野吹来强风,断头刀就在城门上徐徐摇晃,每一个进入玄城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胆寒心战,仿佛站上了审判台,而发现审判自己的是死神。 最近祁追远一直忙着巡逻,比圣诞节的圣诞老人还勤快,忙着把恐怖包扎成礼物带给每一个人。祁渊特地算了个她在总部的时间,来到了断头台楼下,直接向值守的卫兵表达了来意。 卫兵们如临大敌,一个紧盯着他,另一个跑进去通报了些什么。祁渊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一个可爱的男孩子跑了出来,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带着抹红晕,长得很讨人喜欢。 他披着一件过大的军装,里面的衣服凌乱不堪,露出了奶白色的肌肤,身上散发着瞩目的Omega气息。 “三少爷,将军让我带您进去。”那男孩声音也是腻腻的。 祁渊一眼扫过去,看得出他虽然长得幼齿,但年龄恐怕不比自己小。他跟着男孩进去,看他身形轻快,就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跶着,毫不顾忌地散着味儿。周遭路过的Alpha士兵都偏过了头,不忍直视的样子。 虽然一直知道祁追远的德行,但没想到她玩得那么过火,祁渊问:“军营什么时候允许娼妓进来了?” “才不是呢,三少爷,”男孩面含桃花,笑得春色烂漫,“人家叫林梨,是专属于将军的小宠物啦。” 望着这凑到眼皮子底下的花团锦簇,祁渊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仿佛他是一团有毒气体。 林梨秀眉一拧,心里啧啧道:自己好歹算个美人吧,都这样了居然还沉得住气,那个三少爷不行的传闻,莫非是真的? 一路向前走,却见宽广的大厅内,一群枯瘦肮脏、看不出年纪性别的人正闹哄哄地围成一团,与几个龙鳞军官对峙着。军官已经掏了枪,然而他们仍然不怕死地吵吵嚷嚷,身上散发出臭烘烘的味道。 “让我继续干活吧,求求你,我还干得动,我只要一半工钱!” “要我们走,还不如干脆杀了我们,来来来,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唔呃,”林梨嫌恶地捂住鼻子,远远地对那军官喊道,“你们怎么办的事,怎么又让闹事的进来了?” “不是上次那批,上次的已经赶走了!”军官叫道,“简直跟苍蝇一样没完没了!” “快点让他们出去,你们手里的枪是搅屎用的吗?”林梨横眉竖眼地骂了一句,转头看向祁渊时,便又春风拂面了,“三少爷,我们走这里。” 祁渊问道:“那群人是谁?” “一群流民罢了,工作么不干,整天就想赖在玄城混吃等死,还像牛皮糖一样赶都赶不走。”林梨抱怨道。 在玄城,人们是没有自己的土地和房产的,一旦从学校毕业,就必须立刻找到工作,才能分配到住房。大多数普通家庭都非常脆弱,但凡有人生了重病,或者连续一个月找不到工作,就有可能沦为最底层的流民,被驱逐出城。 祁渊蓦地想到了刚才排队买米的、生机勃勃的人们。 强壮的巨人,会毫不犹豫地割掉身上病变和老去的部分,只留下那些强壮健康的机体,才能维持一种鲜血淋漓的光鲜——可惜人不会永远健康强壮,人总会生病、受伤、老去。 祁渊看过去,这群人大概有二十来个,年纪大多在五十岁往上,被多年的劳累摧残,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正不停地咳嗽,一个拄着拐杖的佣兵,正低声下气地和一个一脸不耐烦的士兵套近乎。他颤抖地从怀中摸出一支珍藏已久的烟,想献上去,却被士兵一巴掌拍到地上,锃亮的皮靴踩烂了被寄予巨大希望的香烟。 “求求您了,我们还可以干活,让我们去挖洞吧!” “我老伴已经六十岁了,你们看看她,看看她呀,被赶出去,活不过今晚……” “挖洞?”祁渊不记得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工程。 “嗨,那个啊,”林梨压低声音,“玄城底下不是有好多地洞么,很多都能绕过守卫通向城外,非常不安全,最近在想办法把这些洞都堵起来。” 玄城是一座洪荒纪元之前就存在的城市,前身是一个大型庇护所,地下修建有错综复杂的密道和密室,如同蚁穴一般。在它接近两百年的历史里,曾经三度被异兽占据,每一次人类都通过地下设施苟了下来,成功反杀。 目前,地下庇护所掌握在官方手里,通道对外界关闭,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才会打开。一些乱七八糟的地道,则因为年久失修,要么废弃要么塌陷,长期无人问津。 小时候叶盏就经常带着他在密道里窜来窜去,玩探险寻宝游戏。叶盏有一种特别的寻宝天赋,总能带着他找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上百年的陈酿、过期一百年的罐头、被腐蚀了大半的上世纪钞票、以及无处不在的死人骷髅。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挖洞?”祁渊问。 “工程已经快结束了,还要这群老弱病残干什么?”林梨咕哝道,“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外地人,不是出生在野外,就是从海望城那种乡下地方过来的,又脏又臭,拉低玄城的平均素质。” 说话间,那群士兵动了真格,挥舞着枪杆强行把一帮流民赶了出去,“去、去,去赤城的车队快开了,现在坐上车,天黑前就能到赤城,那地方什么垃圾都收,只要肯干活总能活下去。” “我们哪有钱买车票啊!” “杀人啊,这就是杀人,龙鳞杀人啦!杀人啦!” 被驱赶的流民又哭又闹,那些嘶厉的叫声,连同肮脏的气味都被驱赶出了庄严整肃的大厅,慢慢消失不见。 “好了,将军要等得不耐烦了。”林梨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三少爷,我们快上去吧——三少爷?!” 祁渊恍若未闻,快步走向门外,越过那悬挂着铡刀的宽阔大门,只见外面的车站已经停好了几辆卡车。车上有几个武装到牙齿的护卫。 12颗铜子,或者100块龙野币,能买到一张去赤城的车票,获得护卫的沿途保护。 然而他们买不起票,只能在野外走上三天,前往一个陌生的城市。在这漫长的路途中,他们无疑是一块块冒着香气的肥肉,随时会成为异兽的美餐。 “买不起票就别挡道!让开!”护卫们坐在车上,吆喝牲畜一般把他们吆喝开。 “让我上去!让我上去!”那个残废的老佣兵死死扒着车门,“你们神气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变成我这样,你们神气什么?你们没几天好得意了!” 回答他的,是挥舞下来的拳头。老佣兵瞪大眼睛,躲都来不及躲,忽然见空中有什么金灿灿的东西飞过,啪地一下打在护卫手上。 “啊啊啊啊——” 护卫大声喊疼,正想发作,忽然发现砸中自己的是一枚金币,顿时定格在了一个要怒不怒要笑不笑的滑稽表情。 “这些是车费。”祁渊从口袋里握出一把钱币,有金的有银的,哗啦啦撒在地上,耳鼠奋勇蹬腿,想要趁机飞走,被祁渊迅速摁了回去。 护卫们趾高气昂的嘴脸顿时消失无踪,从车上跳下来,毫无尊严地蹲在地上,合掌搂起那些远超车票价钱的金属通用货币。 流民们看到那男人身材高大,腿尤其长,脊背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刀刃。压得低低的鸭舌帽下隐约可见英挺的鼻梁和下巴,嘴唇微微翘起温和的弧度,但却无法冲淡那种凌厉的气质。 他们心中感激,却不敢靠近,黑压压地挤在一起,像群狐獴一样探头探脑。 见护卫们捡完了钱,祁渊道:“把车票钱拿出来,多的分给他们。” “这……”护卫们互相看了几眼,都觉得别扭,赚不到是一回事,拿到手里的钱岂有吐出来的道理?却又不敢违拗这个一看就身份高贵的男人,便都敷衍地点头称是。 “别跟我耍心眼,三少爷的话都给我记进心里去!”林梨不知什么时候跟出来了,牙尖嘴利地骂道,“回头我要打电话给赤城卫队,打听你们到底有没有把事给我办妥了。要是谁敢动什么心思,小心将军扒了你们的皮!” “是!”护卫们都认识林梨,哪里还敢动心思,当场就把多的钱分给了流民们。他们攥着钱,七嘴八舌地道谢,祁渊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出发的时候到了,护卫将卡车尾板放下来,把二十来个流民都装了上去。那些脑袋低垂着数着分到的钱,那些满是皱纹的脸上即使泛出点喜色,也显得万分愁苦,好像拧一拧那些松弛的皮肤,就能拧出几滴痛苦的原浆。 祁渊的手插在口袋里,揉着耳鼠的脑袋,把它揉得东倒西歪,敢怒不敢言。 终于不感到陌生了,他想,这才是我认识的玄城。 他并不是出于同情才给那帮流民钱的,实际上现在的他很难产生类似的情感,不过他参考了自己过去的行为模式——假如还是那个满腔热忱的天真少年,绝对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有意地模仿过去的行为,拼凑那些支离破碎的情感,对抗血脉的侵蚀。 做完这些后,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看着他们满怀感激的脸,他的心灵深处的确产生了一些细微的触动:有些同情,又有些悲悯。这些细微的触动积攒起来,将会组成他的人性。 所以没什么好感激我的,祁渊自嘲地想,我不过是在利用你们罢了。 祁渊跟着林梨上楼,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接起来,对面是孔雀。 “叶盏逃走了。”孔雀报告,“洗手间里有密道。” 机器人没有感情,孔雀尤其没有。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她已经强行破坏了厕所移门和密道门,一边在漆黑的密道里追踪,一边等待着主人的斥责或者下一步命令。 “哈……” 然而祁渊非但没有生气,还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 说来也怪,他并没有认真地去找过,但好像每次叶盏精心策划的逃跑,最后都会倒霉地撞到自己手心里。这不龙鳞正好在城门堵洞口,叶盏就眼巴巴地往洞里钻? 孔雀感到奇怪,她觉得自己的情感系统应该彻底升级一下。 “好啊,多跑跑还能散散心。”祁渊笑着挂了电话,“继续追踪。” 电梯的镜子里,祁渊看到了自己扬起的嘴角,忽然愣了一下。 这不是一个故意为之的笑,也不是一段苦心经营的情绪,它很自然地就产生了,却又像一个奇迹般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说: 节奏有点慢,不过有些东西还是得写,否则后面情节展开会不自然。 不知道大家的观感怎么样?欢迎留下看法~ 第33章 地底的怪物 ◎“我们是老鼠!”◎ 上了电梯,去的不是祁追远的办公室,而是一间隐蔽的套房,上面挂着三个大字:刑讯室。 林梨一打开门,一向淡定的祁渊都忍不住后退一步,最先冲向他的是一阵芬芳的浪潮:烟、酒、乱七八糟的信息素混杂在一起,能把人直接腌入味。接着是一副纸醉金迷的画面,几个很难说穿了什么衣服的男人济济一堂,簇拥着中间那个斜倚在豹皮坐垫上的银发女人。 那些男人什么性别都有,大多高大精壮,肌肉长势喜人,面庞年轻英俊,也有少数像林梨这样娇小可爱的Omega,可以在祁追远的脚边占据一个窝儿。 房间倒的确是刑讯室,墙上挂了一溜儿的款式各异的皮鞭,到处堆满了用途不明的刑具,还有一个人背对大门,被五花大绑在一个X型刑讯架上,不知在遭什么罪。 林梨立刻飞入了莺莺燕燕中,膝盖一软跪在祁追远脚边,甜腻腻地喊了声:“将军,我把三少爷带来啦。” 在抽烟的空隙,祁追远懒懒地摸了下他的脑袋,林梨立刻扭着脑袋,在她手下蹭了又蹭,跟只哈巴狗似的。 “你的那个小可爱没跟来吗?”祁追远抬眼望向杵在门口的祁渊,“为什么不进来?” “我有洁癖。”祁渊如实回答。 “哈哈……”祁追远支起脑袋,纵欲过后一直紧绷的她显得松弛而懒散,缓缓吸了口烟,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今天被‘命中’的自己去报备。” 单是得到祁追远承认的孩子就多达12个,其中三个是她的正妻所生,其余都是这些Omega男妾的产物。 “不用,”祁渊依然没有进去的意思,“我来是为了要监控,龙寅追杀X-39的监控,拿到了我就走。” “哦,你那天去二院就是为了这件事?为什么想到查这个?”祁追远依然驱散了男妾们,只留下林梨一个人依然跪坐在她膝边,精致单薄的锁骨窝恰好成了她的烟灰缸。 “父亲的生辰快到了,城中却突然出现未知品种的感染者,难道我不该关心吗?”祁渊理所当然道。 “你若是关心父亲,当初就不该跟那小子私奔,父亲受伤你得付最大责任。”祁追远没有一点打算借监控的意思。 “是啊,”祁渊并不否认什么,“承担责任总比逃避好,对吧?” “厚脸皮这一点倒是始终未变。”祁追远道。 “谁叫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孩子呢?”祁渊微笑。 “换做是我的话,就不会把那称作是‘宠爱’,”祁追远缓缓摸着林梨的脑袋,“关在温室里,一点风雨都不让碰,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在养一只乖巧听话的宠物。” 这话直白到难听的程度,但祁追远很喜欢看人被激怒的样子——那些人在她面前,即使气到七窍生烟,也不得不强挤出谄媚的神态,卑躬屈膝地臣服,人类这样卑贱的丑态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我是宠物的话,”但祁渊并未被激怒,只是走了进来,一直走到祁追远跟前,“姐姐顶多只能算一柄精心打磨的兵器,为家族开疆拓土。 “大哥的话,是父亲培养的一颗收买人心的棋子,二哥呢,是被养废了的废物,”祁渊慢悠悠地补充道,“按照姐姐不把人当人看的观点,我们一家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追远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再一次,她感到这个私生子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大,像一座孤峭的山峰,投下深沉的阴影,高纯度的龙血叫他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也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息。 况且他变得如此沉着冷静,几乎已经完全看不出过去的影子。 林梨像是被吓着了,嘤咛一声就往她怀里钻。祁追远反而按住他的头,脊背挺直地站起来。披在身上的罩衣滑落下去,露出了强壮精悍、遍布伤痕的躯体。一些半透明的黑色鳞片覆盖着她的皮肤,呈现出蛇腹一般光彩流离的纹路。 “姐姐,”祁渊又亲昵地喊了一声,仿佛刚才的龃龉从未发生过。他弯腰拾起林梨身上的军装外套,温柔地替祁追远披上,“我带了不少人过来,都是值得信赖的手下,如果想维护玄城的安宁,这些人一定派得上用场。” 能维护安宁,反之,也能破坏。话音之外的威胁,祁追远怎会听不出来。她任由祁渊帮自己扣上纽扣,沉默了半晌,又掏出一支烟。 祁渊殷勤地帮她点了上烟,打火机摇晃的火光中,祁追远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张与父亲年轻时十分相像的脸,哑着嗓子问道:“你能给我想要的帮助,是不是?” “当然,”祁渊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终于系好了最后一颗纽扣,“姐姐不方便做的事,都可以交给我。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都想守护父亲留下的事业。” “你的诚意我收到了,”祁追远吐了口烟气,在缭绕的烟雾中眯起眼睛,“不过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就算拿到监控,你也查不出什么。” “怎么?” 祁追远道:“5月8日凌晨,没有任何监控拍到可疑人员的行踪。” “是么。”祁渊并没有感到意外。 整个玄城路面的监控都抓在了龙鳞手里,这也意味着两种情况:要么是的确没有被拍到,因此也无法判断当天凌晨X-39的行踪;要么是祁追远对他有所保留,知道某部分真相却不愿意告诉他。 “因此我判断龙寅在说谎,”祁追远道,“在龙寅提供的路线图上,至少有两个监控探头运转正常,就算龙寅能够避开监控,难道那个十四岁的女孩也能?” “等一下,”祁渊有些奇怪,“她有十四岁?” 从身形看,她约顶多十一二岁,第二性征也不像发育了的样子。 “骨龄测出来十四岁。”祁追远耸了耸肩,“也许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特殊癖好呢,常有的事,对吧?” “既然X-39能在龙寅手下逃跑,有避开监控的能力也不奇怪,暂时还不能判定龙寅一定在说谎。”祁渊道,“我需要亲眼确认一下监控。” “林梨,你去把监控拷贝出来。”祁追远扬了扬下巴,前一秒还柔弱无骨的林梨立刻站起来,一路小跑地去执行命令,轻轻替他们带上了门。 “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林梨走开后,祁追远重新问了一次。 “受了朋友的委托。”祁渊道,“另外,出于我个人的好奇:龙寅和他的亲卫队,如非紧急情况,绝对不会离开老爷和夫人身边。这个女孩一定具有某种特殊性,才会让龙寅亲自动手追捕。” “说实话,我也感到好奇,另外,还有些恼火。”祁追远眯起眼睛,“他们拥有特权太久了,已经傲慢到目空一切。” “可惜不能把龙寅捉来审问。”祁渊附和道。 祁追远就像是在等他说这句话,忽然得意一笑,“谁说不能?” 她似乎很愉悦,步履轻快地走到那个背对门口的X型刑讯架,仿佛一个魔术师正要揭露她精心准备的魔术。 她将架子翻转过来,上面赫然绑着一个乌黑长发的男人。他的四肢分开被铁链绑在架子上,惨白的肌肤上布满殷红的鞭痕,眼睛上蒙着眼罩,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当当——”祁追远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张扬的坏笑——他们家似乎有这样的基因,无论性格朝着哪个方向发展,骨子里似乎都相当恶劣。 “……你绑架了龙寅。”祁渊由衷地想给他姐鼓鼓掌。 这也说明,在继承人战争中,祁追远已经获得了绝对的优势,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怎么能叫‘绑架’?”祁追远轻轻拂过男人劲瘦的腰腹,描摹那些艺术品般的鞭痕,“宵禁期间当街开火,我会把他送上军事法庭。” “他杀的人足够他坐牢坐到末日终结,”但他可从未受过审判。祁渊问,“那你审问出什么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祁追远的得意之色立收,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她捏起龙寅尖削的下巴,恨恨道:“这Omega的嘴比老子的鸡.巴还硬。” / 叶盏飞快地在阴冷的地道中穿行,滴滴答答的水声远远近近地回荡着,轻微而湿凉的风在洞中流动。玄城的地道十分古怪,它们纵横交错、歪歪扭扭、时高时低,很多都没有连接出口或者地下设施,有的路能绵延五六公里,最后通向一条死路。 它们并不像人工开采的隧道,更像是植入肆意生长的根系。很难想一百多年前玄城的建立者们为什么要挖这样的隧道。一直有传闻说,这些隧道并不是人类挖掘的,而是出自一场邪恶的祭祀——玄城的祖先与一个可怕的怪物达成交易,以新鲜的人肉供奉给它,它则钻入了玄城的地下,庇佑玄城不受其他怪物的侵袭。这些凌乱而扭曲的地道其实是怪物的巢穴。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龙野的异兽远没有外面凶悍,为什么在人类一败涂地的洪荒纪初期,一无所有的先祖能建立起玄城这样庞大的城市。 当然,传闻只是传闻,至今也没人能拿出切实的证据,证明这怪物一定存在。 叶盏跑起来像一片飞掠的影子,速度极快,声音却很轻,这是在长期的狩猎生涯中养成的良好习惯。黑暗为他提供了庇护,又大大提高了他寻路的难度,他只能依靠手机上的指南针,朝着南边的出口摸索过去。 跑了约莫三公里,他渐渐感到有些疲惫,喘气也明显加快了。 我正在变弱。 叶盏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事实。跑三公里就大喘气,放在过去根本不可想象,他早就会因为抓不到猎物饿死的。这一方面是他最近咸鱼躺太久了的缘故,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确正在慢慢变成一个Omega。 孱弱的、纤细的、任人玩弄的……Omega。叶盏幻想了一下自己以那样的形象出现在祁渊面前,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他放慢了一些速度,好减少肌肉的疲惫,忽然间他的鼻子耸了耸,闻到了一股属于人类的臭味——那是从来不洗澡的人身上特有的馊味,外加一些腐烂食物和排泄物,混杂在一个低通风空间中的味道。 地道里有人? 他一下子停下脚步,听到拐角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两个生物正在快速靠近! 叶盏下意识躬起身子,从裤腰带上摸出了一把银亮的小叉子,和它配套的小餐刀已经被没收了。 “来抓我呀!” “别跑!” 伴随着嬉闹声,两个脏兮兮的小孩一前一后跑了过来,前面那个突然看见了人,吓得立马僵住,后面那个不知情,猛冲过来撞在他背上,两小只东倒西歪立刻要双双扑街,叶盏上去一手抓住一个,把他们扶稳。 大一些的小女孩机敏地跳开,把小男孩捂在了身后,警惕地问道:“谁?!” 叶盏没回答,反问道:“你们又是谁?” 两个小孩根本不想回答,忽然转身就跑,叶盏一手一个抓住后衣领子,手忽然蹭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那是野兽的耳朵。 女孩转头就来咬他,叶盏哪里会被她咬到,迅速一缩手,只听一声清脆的咬合声,女孩向她龇起了牙,她的两颗门牙又大又白,快要突出嘴唇。 “回答问题,”叶盏揪着她的衣服把她拖到身前,“或者打屁股,选一个?” 又是一张嘴咬过来,这回是那个男孩,叶盏不再客气,把人捉起来,啪啪打了两下屁股。那手感有些微妙,小男孩的屁股上方似乎长着一条又细又长还没有毛的肉尾巴。 “呜哇哇哇哇——”男孩像条活蛆一样在他手里扭动起来,那劲儿大的可以直接拿去发电。 “放开他!”女孩尖叫道,“我要回答问题!” 叶盏没有松手,重复了一遍,“你们是谁?” 女孩比男孩高一个头,衣服破破烂烂,闻起来很臭,脸上脏兮兮的,一双黑眼睛的眼睛又大又亮。她用手背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们是……老鼠!”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鼓励,又有写文的劲儿了(撸起袖子 本周日入V,到时候会三更,顺便搞个抽奖,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34章 鼠族 ◎不会那么倒霉吧。◎ 老鼠……叶盏他挪动手机,黯淡的手电光从上到下照亮了他们的身体,看到了更多惊人的画面:两小只头顶的乱发间长着两只灰突突的耳朵,身后长着一根没有毛的肉尾巴,他们的眼睛也不同寻常,眼珠又大又亮而眼白很少,在黑黝黝的洞中似是能发光。 躲在后面的小男孩忽然探出头,手上弹弓一甩,紧跟着有什么东西疾射过来,叶盏下意识地侧身躲过。两只小的抓紧机会咻咻地蹿了出去,在凹凸不平的黑暗通道里如履平地。 弹弓和石子,射得可真他妈准……叶盏考虑了一秒,在转身离开和追上去之间选择了后者。想也知道这下面的人肯定不止他们两个小孩,与其之后撞上更加危险的大人,不如先逮住这两只小兔崽子问出个究竟。 两个小孩跑得很快,但叶盏仍轻松地缩短了距离,好奇他们会跑到哪里,所以也不急着追上。他关掉了手电光,彻底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两个小孩拼命地在岔道中钻来钻去,自那个陌生人关掉手电光起,他们就再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身后只有无尽空虚的黑色,像是一张要把他们吞噬的巨口。 “姐、姐姐!”小男孩跑不动了,小声叫道,“他好像不在追了……” 大一点的女孩更为敏锐,察觉到那如影随形的危险,“不行,不能停。” 很快,她看到前面亮起的灯光,一个提着煤油灯的男人快步走来,“小雅,怎么回事?” “周叔叔!”小雅惊喜地叫道,“有人在追我们!” 体格高大,背着猎.枪的周廷沉声道:“你带着小诺回家,这里就交给我!” “好!”小雅拉着跑不动的小诺,四肢并用朝前跑去,她听到周叔叔给猎.枪上膛的声音,和他低沉的威胁:“不许动——” 然而威胁还没能说完一半,忽然卡在了嗓子里,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砰”,像是什么人倒在了地上。小雅吓得心脏狂跳,还想跑,忽然感到屁股一疼,尾巴给人攥在了手里! 她踉跄了一步停下,下意识把小诺抱在了怀里。 煤油灯的光照过来,她看到那个外来者一手提着灯,一手拄着猎.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周叔叔就倒在不远处的地上,似乎是在一招间被放倒的。 “跑什么?”叶盏调度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又不是坏人。” 他看到那个叫小雅的女孩把男孩抱在怀里,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架势,忽然有些触动,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护着祁渊的,那时候自己还比他高一个头…… “你们是这里的居民吗,老鼠妹妹?”叶盏后退一步,脚尖踢了踢地上伺机要扑上来的大块头,“别装死,我下手的分量拍不死一只蚂蚁。” 装死的周廷尴尬地爬起来,揉了揉鼻子。他是个年轻强健的小伙子,头上长着一对大大的招风鼠耳朵,毛发比较浓密。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一个过路人,”叶盏的手指轻扣猎.枪的木质枪托,又问了一遍,“你们是这里的居民?” 小雅“嗯”了一声,好奇地打量他。 “平时就住在地道里?” “嗯。” “那地下的路你们一定很熟悉了,”叶盏问,“告诉我出城的路,我很快离开。” 其实他知道几条出去的路,但没有明说。一方面他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差错,掌握的路线有没有塌陷损毁,另一方面这群老鼠有可能对他撒谎。他需要将两方面的情报进行比对,在最大程度上验证出正确的道路。 三只老鼠脸上一瞬闪过了犹疑之色,片刻后周廷开口道:“你还是不要出去了,已经没有出路了。” “嗯?”叶盏皱了皱眉头。 “从今年开始,军队就在陆陆续续地填堵出城的地道,”周廷说,“以前我们偶尔也会出城,但是最近很多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被龙鳞抓走了。” 不会吧,这么倒霉的吗……叶盏不抱希望地问了句:“所有出口都堵上了?” “不清楚,因为没人敢去试。”周廷说,“我们只知道哪几条是肯定有危险的。” “哪几条?” “呃……我不太清楚。”周廷的老鼠眼睛乱转。 “那谁清楚?” 周廷一时语塞,望望小雅,小雅也眼巴巴地看着他,贼眉鼠眼地交换眼神。 小诺在后面奶声奶气地说:“李阿姨认得路。” “小诺!”小雅气得拍了下他的屁股。 “李阿姨是谁?你们的头头?”叶盏端起猎.枪,戳了戳周廷的屁股,“带我去见她,或者任何能告诉我路的人。” “哎、哎、好……别戳我屁股!”周廷紧张地转过身子,拉着小雅和小诺,朝前方走去。 拐过一个弯道,他们听见男人的声音幽幽地从背后传来:“呵呵,想把我骗到陷阱里?别做梦了,这里的地道我比你们更熟。” 周廷身体一僵,硬着头皮向前走,又听那恶魔老神在在地说:“前面左拐,我没说错吧?” 周廷都傻了,这个可恶的外来者说的,正是通往他们基地的方向!他到底是猜到的,还是真的对地底了若指掌? 见三只老鼠都惊恐地竖起耳朵,叶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无声地笑了笑。其实这很好猜,一般孩子不会在远离聚居地的地方玩耍,而且之前他已经闻到了人类的气味,这群老鼠的老巢很有可能就在他遇见小雅小诺的地方附近。 如此一来,三只老鼠不敢耍诈,老老实实地将他带回了基地。 那是一个巨大的岩洞,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人,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看起来更像一群天桥底下的流浪汉。很多人在睡觉,呼噜震天响,剩下几个醒着的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呆滞地盯着叶盏看,仿佛他是个外星人。几个妇女在制作食物,大致是一些动物尸体、植物根茎和馊掉的糊状物,那些东西混合起来,散发出一种丧心病狂的味道。 他们都是正常人,身体没有变异的迹象。 倒是几个端着自制土枪的感染者警惕地拥上来,周廷解释了几句,他们才狐疑地退开。 周廷让小雅带着小诺先走开,自己带着叶盏穿过人群,进到一个木板隔开来的内室,里面坐着一个变异为老鼠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留着褐色卷发的普通女人。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高大的铁笼子,里面关着十几只巨大的黑老鼠,正疯狂地吱吱乱叫着。 叶盏解释清来意,那个魁梧而严肃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我已经放弃了过去的名字,你可以称呼我为鼠王,我是这里的原住民。” “原住民?”叶盏咂摸这三个字。很多年前他带着祁渊玩地道探险的时候,可没见地下有那么多居民。 “嗯,地下不是人生存的地方,但我们依旧找到了生存之道。”鼠王生有灰毛的手摸了摸头顶的耳朵,“如你所见,我是一个感染者。我不小心被一只变异老鼠咬伤,幸运的是没有死也没有堕落,反而拥有了一些特别的能力,比如潜行和夜视,比如强大的肠胃和不错的牙口,让我吃垃圾和腐烂食物都能活下去。外来者,你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感染吗?” 鼠王说话不紧不慢,谈吐清晰,“从此我就在地道里生活,有些和我一样在外面活不下去的人,主动愿意被我感染,我们在地下组成了一个家庭。假如你忘了有太阳那么个玩意儿,那日子还过得下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叶盏问。 “就在最近几年,”鼠王说,“自从老城主昏迷,那群肥头大耳的畜生就变本加厉地压榨我们。越来越多的人丢掉了工作和房子,要么被驱赶出城,要么像我一样,躲到这地道里来。你敢相信,我以前也在供电局工作呢,每周都能吃上两次肉……” 叶盏没有时间听他感慨,打断他的话:“出去的路在哪里?” “让琼玉告诉你吧,她是我们的内务总管。”鼠王转过头,看向他身边的女人。 那女人衣着素雅,身上也没有什么味道,年纪四十左右,有些憔悴:“你好,我叫李琼玉。” “你好。” “目前我们知道的最有把握的一条出城地道,属于研究院,有可能绕过龙鳞的管辖,地道的安全屋里有干净的水和食物,还有武器和药品。”李琼玉介绍道,“但是这条路经常有保安巡逻,也有研究员下来取东西,所以我们平时不敢进去。我可以把大致地图画给你。” “谢谢。”叶盏道。 “要小心啊年轻人。”鼠王点起一根烟,抬眼瞧着这看不出底细的年轻人。他生得一张好皮相,长着副叫人想起风花雪月的温柔眉眼,然而只要一有眼神接触,所有温和假象就会立刻破灭。那浅淡眸子里射出的凛冽寒意,完全属于一个老练的狩猎者,煤油灯在他脸上投下昏暗的光,那眉梢到鼻梁,从唇角到下颌,那紧绷的线条精致而近乎无情。 “小心什么?” “地底的怪物。”鼠王说。 叶盏觉得有趣:“哈哈,原来这个故事还没有过时吗?第一次看到‘地底怪物’的传闻,我还没毕业呢。” 大概几十年前,的确还有几只异兽潜伏在地道中,时不时上来吃顿饭,但经过整治后,基本已经销声匿迹了。异兽死了,但是人民群众的想象力不会死绝,那些幽深的隧道和黑暗的地穴,的确很适合当恐怖故事的背景,传闻一直没断过。也就六七年前,报纸上还登过一个报道,名字取得很耸人听闻,大致是说记者亲自潜入地道,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可怕的怪物,虽然一直在沉睡,但是一旦苏醒,就会掀起巨大的灾难云云,写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这件事儿闹得很大,龙鳞都亲自下去找过,但连根怪物毛都没找到。玄城新闻本来就少,大家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演化出各种惊悚的版本,以至于向来远离八卦的叶盏都有所耳闻。 “它一直都在,只是还未醒来。”鼠王神秘兮兮地说,“但是最近,它似乎已经开始渐渐苏醒了……不要不当一回事,我们的人见过它!它的速度很快,就紧跟在人的身后,人一点都感觉不到,只有当你举起煤油灯时,才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出现在身后……当你转过身去,就会看到一副根本无法形容的恐怖画面,你疯狂地跑回来,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却已经发了疯!” “什么时候的事?”叶盏问。 “也就最近一礼拜,”鼠王说,“最近很多事儿都不对劲……” “不要吓人。”李琼玉把画好的地图递给叶盏,白了鼠王一眼,“世上哪有怪物,顶多是什么异兽罢了。” 就算真有怪物,我总不会倒霉到正巧遇上……叶盏心念一动,想起了被龙寅击毙的女孩X-39,她那诡异的行踪和难以预料的血脉,会和地底怪物有什么关联吗? 碍于正在逃命,他按下好奇,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万事小心,年轻人,”鼠王乐呵呵地吐了口烟气,“还有,千万别对外面说这里的事,我们还想多活几年。” “明白。”叶盏没有客气,拿着地图离开。他再次穿过一屋子黑压压的地底人,如淌过一片厚重压抑的泥沼。小雅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呆呆地看着他,小诺蹲在她身边,低着头几乎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地吃着恶心的食物。 外来者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开后,鼠穴很快又变得死气沉沉。一直等到脚步声消失,周廷终于忍不住跳起来:“为什么不动手,我们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他一个?我们鼠族虽然生活在地下,但也不是好惹的!” “莽撞,真打起来你试试看,谁死还真不一定呢。”鼠王教训道,“几句话送走一尊瘟神,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万一他把我们的事说出去怎么办?”周廷又问。 “他要么成功逃出去,要么被龙鳞打死,总归说出去的可能不大。再说了,你不知道地道有多大,只要我们躲起来,谁都抓不住我们。”鼠王幽幽地叹道,“周廷,既然做了老鼠,就要明白老鼠的生存之道啊。” 根据地图,叶盏七拐八拐地找到了暗门,在墙上留有记号的地方,他使劲掰动机关,前一秒还天衣无缝的墙壁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在这错综复杂的地下,很多密道通过暗门相互连通。 头顶的声控灯砰地亮了起来,发出蓝幽幽的光,叶盏用手遮住眼睛,慢慢适应光亮,拐进了新的密道,然后小心地把门关上。 研究所下属的密道横平竖直,一看便是人工修建,历史比较新,连通着研究院和城外某个隐秘据点,不过叶盏并不打算立刻出城,而是向着安全屋的坐标摸过去,运气好的话他能找到食物和药品,这将给他的野外生存提供非常大的帮助。 他放慢速度,又跑了约500米,密道逐渐宽阔,进入了一个圆形的大厅,一路没遇上保安。大厅连着六个未上锁的安全屋,叶盏眼前一亮,进入其中一个房间,发现里面不仅有水和食物,还有药品柜、小型发电机、沙发床铺,以及武器和弹药,都是为了预防地上的危机而准备的。 他翻出一只行军背包,往里面塞了十个罐头、六瓶水、一大包压缩饼干、一些常见药品……最后,两把枪藏在贴身的地方,匕首收进袖管。他的手脚非常麻利,五分钟就全部搞定,并收拾了现场,接下来,只需要找到出城的路…… 忽然,叶盏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股极淡的雨水气息。空气闷沉潮湿,仿佛盛夏暴雨将至的时刻,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啪嗒——啪嗒——啪嗒—— 安静到死寂的地下,渐渐响起一阵黏腻的水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爬过泥泞的沼泽,一步一步地靠近他身后。 叶盏浑身汗毛倒竖——那东西已经走进了圆形大厅!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三更,在凌晨,记得看哦~ 搞了个抽奖,接下来三天都订阅的话可以瓜分5000JJ币,介于本文真的很冷,所以中奖的概率格外大(笑中带泪 另外,这几天的V章评论会发红包包,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阿拾(指本人)会继续努力在南极活下去并码字的wwww 第35章 报丧鸟 ◎熟练掌握九宫格输入法。◎ 鼠王说有鬼, 鬼就找上门,这已经不是倒霉可以解释的了,他绝对是被衰神下降头了吧! 门半掩着, 叶盏僵硬地回头,从狭窄的门缝往外看,本就黯淡的蓝色声控灯变得更加幽暗, 似乎笼罩在一层黑色的雾气里。他看到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飘了过去, 如一阵阴风刮过,掀来一阵潮湿的腥气。 绝对不是巡逻兵!巡逻兵不会有这样可怕的威慑力! 难道是感染者?研究院的地下密道怎么会出现感染者?龙鳞到底在做什么, 让这群可疑分子到处乱跑? 万幸的是, 怪物似乎没有看到自己。叶盏动作缓慢地放下鼓囊囊的行军背包, 反手把枪别在裤腰里。他没有选择躲起来,反而朝着门口靠近, 悄无声息地贴在门后。一旦黑影要进来, 他将躲无可躲, 还不如埋伏在门口, 先发制人。 安全屋的门可以上锁,重达20吨,炸弹也炸不开。但叶盏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怪物还没有发现他, 主动关门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存在。 过了一阵, 黏腻的脚步声消失了, 大厅里照进来的光线越发昏沉。 离开了?叶盏嗅了嗅, 那股气味好像也变淡了,他想再稍稍探出头窥探一下外面, 一低头, 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一片庞大的、黑山一般的影子, 在他的脚底下,疯狂地扭曲着。 砰! 叶盏想也未想便开了枪,填装有异兽骨灰的灵性子弹,砰的一声击中地面,留下一个冒烟的小坑。地上的黑影破开一个洞,更加疯狂地扭动,潮水般向门外涌去。 叶盏谨慎地开了第二枪,这种子弹非常稀少,一共只搜刮到12枚,一旦打完普通子弹根本不可能对敌人造成伤害。 趁着黑影退散,叶盏迅速推上了厚重的金属门,扭转船舵形的锁,一阵格拉格拉的响动里,大门严丝合缝地锁上,不留一丝缝隙。 确认房间内没有黑影的残余后,叶盏才松了口气,回头望了眼封闭的房间,这里的粮食足够他省吃俭用生活两个月,他完全可以熬到怪物离开。 然而更有可能的情况是,祁渊带着人马搜到这里,把他从安全屋里揪出来,世上绝不会有比这更丢人的事情了…… 叶盏将耳朵贴在门上,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再一次,那个生物安静得仿佛消失了。 以他丰富的狩猎经验,也无法判断敌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以黑影攻击,看起来像是某种幽冥生物,但是幽冥生物往往没什么智商,不会偷袭。莫非是被幽冥生物感染的人类? 那么算上X-39,他是短时间内第二个潜入玄城的感染者,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为什么他会知道玄城地下的密道? 忽然间,安静的门外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贴着门对他窃窃私语。 听到的一瞬间,叶盏的耳边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脑袋痛到快要爆炸。 那低低的嗓音下,潜藏着千万声重叠在一起的呓语,仿佛无数小鬼在耳边尖叫,混杂着爆炸般的嘶吼和尖叫,是世上一切难听声音的集合,像两根钢钉扎进他的耳鼓。叶盏捂住耳朵,然而那声音源源不断地喷涌进来要把他的大脑捏碎,一瞬间他的所有感官都受到了冲击,眼前忽然出现了重叠的恐怖幻影,口鼻像是被摁进了污水池,由内及外地泛出一股恶心的味道…… 门缝里再度涌入无数扭曲的黑影,有的幻化为粗大湿润的触手,有的铁线虫一般的黑色长虫,全都在疯狂地抽出扭动,全都在发出那恐怖的声音! 叶盏挣扎着连开数枪,全都打在门上,阻止黑影向上爬,然而还是有更多的触手缠绕在锁上“嘎啦嘎啦”地转动。 忽然,背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涌动,正扎破他的皮肤往外生长! 他翅膀的伤口还没好完全,就被新生之物扎破,疼得叶盏眼前一黑,手向后摸去,摸到了一对新生的翅膀。 已经沉寂下去的英招血脉,居然在这样的嘶吼声中死灰复燃! “当你转过身去,就会看到一副根本无法形容的恐怖画面,你疯狂地跑回来,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却已经发了疯!”鼠王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叶盏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疯,声音就是怪物的攻击方式,就算让自己的变聋都没用,因为那声音直击灵魂。 在他自顾不暇之际,门锁已经被打开,金属大门发出“吱呀”的尖叫,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那恐怖的低语忽然停止。 叶盏踉跄着后退一步,终于找回了些许神志,才感到自己浑身汗水湿透,头痛到快要裂开,颤抖的手连枪都握不住,子弹只剩下3颗。 毫无还手之力。他能想到的最后的挣扎,就是将先前剥下来的电话卡,重新装到了手机里。 他设想过一万种死法,都没想过会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死在大脑快要裂开的痛楚中——相比之下,他宁愿死在祁渊床上呢。 鬼影一点一点挤入门缝,全貌终于展现,乍看之下,他像是一座高耸的黑山,勉强有一个人类的形状,身体却是由隐约可见的肢体、触手、长虫、粘液和黑气组成的。这些组成部分正在以极高的频率抽搐扭动着,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想要发疯。 不是感染者,而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堕种! 在怪物头部的位置,戴着一个鸟嘴面具,由圆形的镜片和巨大的皮质鸟喙组成,正是中世纪的医生为了抵御瘟疫而佩戴的那种。 他没有立刻展开袭击,而是慢悠悠地欺近了一些,身体的其余部分爬满了墙壁和屋顶。叶盏担心贸然行动反而会惹他发怒,站着没有动,忽然感到脚踝冰凉,低头一看,几根触手缠住了他的脚踝,正一路顺着向上爬。 “呃……”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他飞快退开几步,然而那些触手紧跟着喷涌而上,缠住他的脖子,握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望向那个怪物的脸。 怪物靠得更近,尖尖的鸟喙几乎要抵到他的脸颊。透过那对圆形的镜片,叶盏感到里面的东西正在打量自己。 他似乎拥有理智,而且不打算立刻把我杀了?这样想着,叶盏试着开口问道:“你是谁?” 缠住他脖子的触手放松了一些,怪物的腹中伸出一只枯瘦伶仃的胳膊,手上抓着一只手机。 一只……手机?叶盏的脑门上冒出了一个问号,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滑稽。 怪物将手机屏幕正对他,触手尖上分出了几只小小的触须,啪嗒啪嗒按着手机屏,打开备忘录,用九宫格输入法输入三个字: 报丧鸟 “报丧鸟?是你的名字吗?”叶盏放轻了音调,把枪丢到地上,举起双手,“我不是故意闯入你的地盘的,我只准备从地道出城,来这里找一些吃的。这里的东西我都不碰,可以让我离开吗?” 报丧鸟继续打字:“别走危险” “为什么说‘危险’?”叶盏问。 手机屏幕上缓缓现出一行字:“所有出口都有龙鳞” 这和鼠王的情报是一致的,龙鳞果然在封堵地道出口。叶盏不怀疑报丧鸟在说谎,毕竟只要他想,很容易就能杀了自己。他只是有点想不明白,身体变形到了这种地步,显然已经成为堕种,报丧鸟又是怎么保持理智的?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在报丧鸟这副可怕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扶老奶奶过马路的红领巾? “谢谢你的提醒,”叶盏说,“不过我想亲自去看看。” 报丧鸟还想再打些字,忽然竖直了身体,他庞大的身躯没有动,戴着鸟嘴面具的头却180度转了回去,望向了空洞的入口处,全身的触手也跟着向那里伸去。 惨淡的蓝光照耀着圆形大厅,安静得像一滩死去的湖泊。 下一秒,早有准备的叶盏扬手砍断身上的触手,忽然朝旁扑去,“哒哒哒哒哒哒——”他离开的瞬间,一阵密集的子弹冰雹一般射来! 一道高速移动的曼妙身形闪现在入口处,黑发飞扬,短裙飞舞。孔雀双臂前举,十指化为弹孔,向着报丧鸟倾泻子弹,如骤临的闪电和暴雨,瞬间在怪物身上开出无数透明的孔洞! 终于来了!之前叶盏装上电话卡,就是猜到追踪的孔雀一定能定位到自己的手机,只是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 他一个翻滚躲过子弹,单膝跪地飞快地稳住身形,在报丧鸟愤怒地向着孔雀涌去时,稳稳地连开三枪,每一枪都精准地命中报丧鸟的后脑,穿越过黑雾一般的头颅,他听到了鸟嘴面具开裂的声音。 报丧鸟身形一滞,身躯如煮沸的开水,更加疯狂地扭动起来,叶盏看不出他有没有受伤,只知道他更加愤怒。孔雀停止射击,十指回弹,从腹中抽出一把霜雪般美丽的长刀,足见轻轻一点,便如一枚小型炮弹般,挥着长刀向报丧鸟砍去。 报丧鸟身上喷洒出漆黑的汁液,涌现无数触手,身体彻底溃散,失去人形,如一滩奔腾的黑色潮水。孔雀完全不惧,霜雪色的长刀是斩断浪潮的银月,金属色的羽裙是泼洒的繁星,一人一刀几乎将怪物杀穿。 那边战局激烈,叶盏单手勾起鼓囊囊的背包背在背上,把枪别回裤腰带上,就想趁着两人鹬蚌相争的机会趁机逃脱。 孔雀在百忙之中低喝一声,恨不得掷出声音的长矛,把他钉在原地:“站住!” 叶盏跑得比老鼠还快,“回见了您嘞!” 正在这当口,报丧鸟身上忽然爆发出可怕的声响,如果说之前只是低语,现在就是在嘶吼咆哮! 他的本意是震慑孔雀,然而机械少女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是刚跑出两步的叶盏遭了横祸,在一阵仿佛要把脑子捣烂的疼痛中,背后的翅膀二次发育,生长到半米长,受到污染的羽毛已经变成了黑色。 叶盏眼前一黑,扶着墙才没栽倒在地,心中滚过一串大写加黑的卧槽。 报丧鸟见孔雀完全不受影响,顿时产生退意,触手翻涌着迅速退却。 狗逼别跑!叶盏瞪大眼睛望着他呲溜远去,险些呕出一口鲜血,喂喂喂您不是号称地底恶鬼玄城的根基,被一铁皮姑娘揍跑会不会太丢脸了,传出去多不好听,以后还要不要在道上混了,我鄙视你啊! 当报丧鸟掠过身边时,叶盏又闻到了那股潮湿的水汽,他眼疾手快地拾起一块断裂的触手塞进怀里,目送他迅速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静默的室内,唯剩下一人一机而已,铁皮姑娘如炬的目光,赫然已经对准了他。 仓啷一声,孔雀收起长刀,走到叶盏跟前,“回收完毕。” 第36章 惩罚 ◎传说中的放置play。◎ “行, 你赢了……”叶盏借着她的胳膊站起来,脚还有些发软,“刚才那是什么怪物?多亏你是机器人, 不受精神攻击的影响。” “不知道。”孔雀生硬地回答,摸出一只项圈。 “……小姐,这个是不是有点太侮辱人了?”叶盏眼巴巴地望着那根带银链的项圈。 孔雀精致的小脸上毫无表情, 只是再次从腹中抽出了长刀, 刀刃上银光一闪,晃瞎了叶盏的眼。 虽然无从猜测她从祁渊那里得到了什么命令, 但叶盏毫不怀疑她会果断砍下去。他能屈能伸地低下头, 让孔雀不用踮起脚尖就帮他戴上了项圈。 经过一番考量后, 他暂时放弃了逃跑的想法,一来报丧鸟还潜伏在地道中, 二来孔雀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三来他被污染后, 身体状况不太对劲。无论如何, 这都不是逃跑的良好时机。 他们沿原路返回,通过暗门回到了原来的地道中,叶盏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抓到了一只‘老鼠’。”孔雀说,“他们出卖了你的行踪。后来我定位了你的手机。” “你没伤害他们吧?”叶盏问, “我还有事要找他们。” “没有命令, ”孔雀说, “我不杀人。” “唔, 那就好。” 鼠王说有老鼠见过报丧鸟,后续调查必然少不了去询问那些老鼠。 说起报丧鸟, 那根只剩一小段的触手虽然脱离了本体, 但仍在他口袋里不断地扭动着, 触感十分微妙,叶盏不禁想:假如他把这根触手吃掉,会获得进化呢,还是会直接疯掉? 一路无话,孔雀牵着狗链,把他带回了祁家堡垒。他在孔雀的严密监视下洗了个澡,换掉了脏衣服,还悠然自得地给羽毛上了精油护理——趁孔雀不备,他偷偷把那截触手藏在了精油瓶子里。 从龙鳞军总部回来后,祁渊看到的就是那么一副景象:青年百无聊赖地反坐在扶手椅上,胳膊搭着椅背,脸埋在胳膊里。他背后拖着一双乌黑发亮的黑色羽翼,身上反穿着一件大号衬衫——衬衫的背部穿在前面,开襟的地方穿在后面,只系了一粒纽扣,好让翅膀自由地舒展开来,于是大片光裸的背部和细窄的腰肢便暴露在外。下面则穿着一条牛仔裤,因为没系皮带而松松垮垮,好像一蹭就要落下去。 叶盏的脖子上戴着皮质项圈,连着一根细细的银链,链子另一头绑在了床柱上,浅茶色的头毛没有彻底吹干,时而有水珠顺着脊背缓缓淌下,描摹过线条分明的蝴蝶骨,又溜进了浅浅的腰窝里——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豢养的落难天使。 “你回来啦。”叶盏掀了掀眼皮,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看到我似乎让你很失望。”祁渊的神色如常,叫人看不出情绪。 “哪里的话,”叶盏眨巴着眼睛,“我想你还来不及呢……” “勇气可嘉,但谨慎不足,”祁渊绕着他走了一圈,欣赏他的造型,“甚至不需要我出手,孔雀就能把你抓回来。” “这不公平,你们有枪有炮有高科技,我只有两条腿。”叶盏说,“我是赤手空拳和狮子打架。” “我又不会真的吃掉你,否则你怎么敢那么放肆。”祁渊拽着那条银链,迫使他抬起头来,白皙的脖颈上被项圈勒出了淡红的痕迹,在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下,仍能看出掩藏得很好的屈辱和不甘。 “你不怕我真的死给你看,”叶盏凝视着他,眼眸深处似乎跳跃着金色的火焰,“我绝对做得出来。” “那我就把你埋在我的身边,躺在同一个棺材里,死后连骨头都缠在一起,”祁渊微笑,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的话,“我、绝、对、做、得、出、来。” Alpha信息素充斥着房间,仿佛硝烟弥漫的战场,那是龙的气息。 叶盏一时语塞,因为这种事祁渊绝对做得出来!他简直有种冲动,立刻死在祁渊面前,倒要看看他是副什么样的表情。会痛苦吗?会后悔吗?还笑得出来吗?! “放松一点,”祁渊欺身上前,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把他裹在了阴影下,“不要总是那么紧绷。” 叶盏一瑟缩,Alpha信息素让他目眩神迷,他感到祁渊微凉的手指伸到了自己后颈,“咔哒”一声,项圈便被解开了。银链垂落在地,他的心也跟着落下来。他宁愿祁渊凶恶一点,这样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恨他。每次他这么一温柔,反而让他浑身不自在,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不准备分享一下你的探险经历吗,大冒险家?”祁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闲聊般询问道,还伸手摸了摸他的黑色翅膀,“这双翅膀算是怎么回事?” “我遇到了堕种,他能释放让人堕落的精神攻击,我体内还没完全消化掉的英招血脉复苏了。” “堕种?”祁渊挑眉。 叶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玩意儿,报丧鸟不属于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生物,他就像是一切邪恶、堕落、恐怖、污秽之物的集合体,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甚至会在手机上打字,熟练掌握九宫格输入法…… “我录下了全过程。”孔雀及时道。她的手伸到自己面部,轻轻一按,卸下了自己的一颗眼珠子,递给祁渊。 那颗眼球是金属制品,上面布满芯片的纹路,瞳色是瑰丽的深蓝,可以充当摄像头和放映器,切换模式后,还可以发射激光。 祁渊把眼珠里播放的画面投射到墙上,画面开始播放孔雀视角遭遇报丧鸟的全过程。祁渊沉默地看完后,把眼珠还给孔雀,“好的,你退下吧。” “是。”孔雀应声离开。 “怎么样?”叶盏问,“看出什么没有?” “怪不得你会失手,的确是很可怕的堕种。”祁渊评价道,“我也看不出他的血脉渊源。” “他出现在研究院的地道里,绝对不是偶然,和X-39之间肯定有关联,也许那女孩就是被报丧鸟给感染了,身体里才会长出触手。”叶盏道,“我准备去问问那群住在地下的鼠族,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可以,我和你一起去。”祁渊说。 两个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报告给龙鳞的意思。 “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监控要到了吗?”叶盏又问。 祁渊沉默了一瞬,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画面,“要到了,但监控没有拍下他们的行踪。” “会不会是祁追远故意不给你?”叶盏问。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祁渊说,“至少在这件事上,她和我的利益是一致的。” “那我们换个思路,”叶盏思忖道,“也许他们根本走的不是地面,而是地下呢?本部的地道和二院本来就是连通的。那样的话,就不可能有监控拍下他们的行踪。” “这个猜想很有意思,但是有一点不成立。”祁渊道,“假如真的有感染者通过地道逃了出来,研究院怎么可能不对地道进行封锁戒严,还让你在里面钻来钻去?” “你说得对。”叶盏想了想,也觉得地道的戒严程度太低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还是亲自下去看一看,说不定能发现更多线索。” 说着他作势要站起来,立刻马上投入紧张的调查工作中,祁渊握住他翅膀的手忽然一紧,“不要急,今天的事还没完。我有说放过你了吗?” “嘶……别捏我的毛,你想怎样?”敏感的翅膀根部被钳制在男人手中,叶盏就像被踩住了尾巴的老鼠,一动不敢动。 不、不对,不是翅膀的缘故,叶盏惊恐地嗅了嗅,忽然发现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变得如此之浓。祁渊从来没有那么不加节制地释放过信息素,所以一旦他那么做,立刻就超过了他能承受的阈值! “你的算盘打得不错,我的确不舍得伤害你,所以我们可以换个玩法,”祁渊微笑道,“听说你很喜欢我的信息素?” 他俯下身来,贴在叶盏纤长的侧颈,亲吻那薄薄的信息素抑制贴,然后咬住边缘,嘶啦一声将抑制贴撕下。浅淡的花香弥漫开来,Omega还未发情时气味浅淡,好像要剥开层叠的花瓣,将鼻尖抵到柔嫩的花心,才能嗅到那丝淡淡的香气。 祁渊眸色一暗,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尖尖的犬齿扎着腺体,几乎要将它扎破,完成一个临时标记。 叶盏只感到腺体又热又痒,浑身都泛起不正常的热度。他惊恐地意识到,作为被他承认的Alpha,祁渊完全可以用信息素让他强制发情!他害怕祁渊真的临时标记他,颤抖的手下意识捏成拳头,就要对着那张脸揍去。 祁渊立刻钳住他的手腕,以堪称圣人的忍耐力没咬下去,尖锐的犬齿换成了柔软的舌尖,轻轻在他腺体上扫过。 “不、不要……”叶盏下意识发出呜咽,然而那甜软声音中隐含的求欢意味,让他自己都是一怔。 前所未有的耻辱感迅速洗刷了他的大脑,他又羞又恼又气又急,强行挣开祁渊的手,摆开了揍人的架势。据说人类所有欲望都出自同源,那么□□转化为杀欲,也不是不可以吧! 祁渊心里明镜似的,估摸着这就是底线了,立刻见好就收,迅速后退几步,躲开暴怒小兽的攻击范围,舌尖却还意犹未尽地舔过唇角,“你自己说不要的哦?” 叶盏冷冷地注视着他,胸膛起伏喘着气,脸上还带着情动的绯红,金棕色的眸子却满是清冷的肃杀。 “那么,”祁渊退到门边,唇角浮现恶劣的笑意,“惩罚开始。” “砰”的一声,他关上了门。 叶盏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走了,那所谓的惩罚是什么?他茫然地朝前走了一步,浑身无一处不酸软,他拉开宽松的牛仔裤看了一眼,立刻把脸埋进了手心里,耳朵尖都红了。 事实上,一个Alpha想要惩罚他的Omega,有太多手段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对Omega的绝对支配。即使是叶盏这样处于转化期的半Omega,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空气中依旧布满了霸道的Alpha信息素,浓郁到让人无法忽视,叶盏想去开窗,却发现窗子已经被锁上,而浴室的地道暗门,也已经被孔雀关闭。他被关在这狭小的卧室中,和满屋子祁渊的信息素一起。每一次呼吸他都会被无法纾解的欲望折磨,直到这扇门再次打开为止。 等等,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放置play吧?叶盏不抱希望地敲了两下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头畜生就那么走了,走了!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叶盏愤恨地一拳砸在门上,祁渊这个狗东西,比他想象得还要恶劣一千倍! 作者有话说: 叶盏:我说一句祁渊不行,谁赞成谁反对? 第37章 风饶冒险记 ◎白给。◎ 当天下午, 风饶走进研究院本部。这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共分为两大区域,左边是医院大楼, 拥有华夏区最顶尖的医疗水平。右边才是研究院本体,里面还设有一所龙野医科大学——学生老师加起来不超过两千人,所以并不需要特别宽敞的空间。 风饶就是在龙野医科大学毕业的, 回到研究院就像回到家一样。 刚进门, 就有几个老医生和他打招呼:“哟,这不是风饶吗?好久不见, 小伙子越长越精神了。” “刘医生好。”风饶微笑着打招呼。 “看看, 我们院草回来了!你一走, 前台小姑娘上班都没动力了。”前同事热络地拍他的肩膀。 “小路,管好你自己!”前台姑娘矜持地嗔怪了一句, 然后对风饶展露花一样的笑颜, “小风医生, 下午好。” “下午好, ”风饶问,“风医生在不在办公室?” 在这里,“风医生”特指他妈风澄,他自己则是“小风医生”。 “不在, 今天她出去开会, 可能晚上才回来。”前台姑娘笑眯眯地说, “要不要帮你通知她一下?” “不用不用, ”风饶推了推眼镜,“我去她办公室等就好。” 自然是不可能在的, 他出发前特地偷偷登录了他妈妈的账号, 查看了日程, 发现有一个主任医师的会议要开,才敢放心地过来。 “好的~” 风饶一走进电梯间,几个值班的护士就嚷嚷开了:“哇,刚才那个帅哥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呜呜那双绿眼睛好漂亮,是混血儿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混血儿呢!” 资历深的护士长微笑道:“别看他年轻,已经读了三个博士了,在院里挂着副教授的职称呢。” 博士相比过去,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简单的地方在于,不用修满多年的课业,也不需要达成核心期刊指标,毕业的唯一条件就是在该领域做出重要成果。因为异兽的出现,旧有的科学体系摇摇欲坠,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做出重要成果相对没有以前困难。 当然,这也不妨碍风饶在三十岁前读完三个博士非常厉害,特别是其中一个还是跟着他妈读的。 “他也姓风?”一个男生问道。这个姓可不常见。 “这你就不懂了小草,他妈妈是风澄风主任啊,”护士长说,“还有,他外科学博士的导师可是孔院长哦。” “噢噢,好厉害!” 被称为“小草”的男生高高瘦瘦,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褐发微卷,身穿浅绿色的护工制服。他年纪不大,目前是没有正式编制的实习生,因为年纪小干活又勤快,很受前辈们的喜欢。他的大名叫李青草。 “那他为什么要离开呢?”李青草疑惑地问,“留下来的话,待遇肯定不错吧。” “谁知道呢,唉,他走之后,我们院的平均颜值都被拉低了。” “幸好我们还有小草,”另一个护士笑嘻嘻地说,“可爱款的男生不是更好吗?” “喂,怪阿姨收敛一点,人家还没成年呢!” 李青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薄脸皮上浮起一层红晕,含糊地说:“117床该翻身了……” “去忙吧去忙吧,别理怪阿姨们。”护士长拍拍他的肩膀,李青草像害羞的兔子一样跑走了。 人走后,护士长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可惜没有文凭,就算留下来,也只能当个护工。” “我就想不通,他成绩不是很好的吗?干活又努力,为什么要辍学啊?” 护士长压低了声音:“好像是他爸爸去世,妈妈又失业了,两个人没了房子,差点被当成流民赶出去。他要是能当上护工,就能分到房子,倒也算是件好事。” 另一个护士唏嘘道:“真可怜,那他们母子俩住在哪里呀?” “谁知道,兴许有好心的亲戚收留了吧……” 李青草步履匆忙地走进电梯间,看到风饶还站在电梯口,一副踟蹰不前的样子。 “下午好,风医生。”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风饶吓了一跳,典型的心里有鬼,一点动静就心惊肉跳。他控制好表情,回了一声“好。” 那个穿护工衣服的男生腼腆地笑了一下,站在了他身边,一起等电梯。风饶鼻子抽动,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那是一种即使把衣服搓洗到泛白,一遍一遍地清洗身体,还是无法消除的味道——下水道老鼠的味道。他微微侧头看了李青草一眼,那孩子对视线很敏感,立刻偏头看他,然后露出了带点怯意的微笑。 电梯到了。 旁边有人,风饶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呆着,上了专用电梯,刷过指纹后,一路直达十五楼。 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女性,身穿黑色制服,脸色阴沉,正是来自“拔舌乌鸦”亲卫队。风饶见过她,知道她名叫末未。 老爷昏迷后,一直在研究院本部接受治疗,因此亲卫队也驻扎在这里。他们的队长是一个叫龙寅的男人,是一个性情孤僻的可怕家伙。 “证件。”末未面无表情地说。 “我没有证件。”风饶下意识举起手,“我叫风饶,风澄是我的母亲,我是来找她的。” 末未抬起手,用手腕上的手表扫描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说:“风澄不在。” “没关系,我可以去办公室等她。”风饶不抱希望地说。拔舌乌鸦向来做事谨慎,必定不会把他这个外来闲杂人员放进去。 谁知道末未看了眼手表上的资料,又看看他,居然点了点头:“好的,请呆在办公室不要离开,风澄晚上回来。” 她淡色的薄唇似乎上挑了一毫米,变成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风饶觉得哪哪都不对劲,然而在末未灼灼的目光下,只能硬着头皮向风澄办公室走去。 他走出两步,忽然听到末未在背后轻轻地说:“欢迎回家。” 风饶头皮一紧,加快脚步走进了办公室,越想越觉得那女人的态度十分诡异。 他不记得和亲卫队的人有什么交情,也不觉得自己是被“欢迎”的。 ——毕竟他现在隶属于逐荒组织,是叛逆的三少爷的手下。 风澄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布局和五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窗户上多装了防盗栏。两具很有艺术感的骷髅骨架都穿着长裙,戴着假发,捧着鲜花,喜气洋洋。 风饶反锁了门,四处环顾确定没有监控设备,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副乳胶手套戴在手上。他走到电脑桌前,小心地挪开椅子,弯下腰,输入密码,成功地打开了风澄的电脑。 然后,根据祁渊发来的资料,他很容易又找到了相应的程序——简直太容易了,因为它就在桌面上,图标就是3/4。 风饶深呼吸了一口气,正想打开,忽然听到了“嘟嘟”的敲门声。 “喝茶吗?” 风饶的心像逐渐攀升的过山车一样吊了起来,声音不自觉有些发颤:“不、不用,谢谢。” “好的。”末未没有多问什么。 因为她走路根本不发出脚步声,所以风饶也无从判断她到底有没有离开。他再次握住了鼠标,点开了程序,依然是需要输入密码的界面,他拿出手机,把祁渊发来的密码输入进去。 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吧,他心里小声地嘀咕,都已经被偷过两次资料了,怎么可能不改密码? Boss真是的,尽会指使人来做一些危险又白给的任务…… 然而再次出乎他的意料,按下回车键后,程序居然真的启动了。与此同时,风饶忽然捕捉到桌子底下,发出了很轻的声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桌子下面。 风饶浑身僵硬,低头看向办公桌,那里是一扇普通的双开柜门,大小足够藏进一个人…… “哒。”又是一声诡异的响动。 风饶的心狂跳起来,过山车攀到了顶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四处环顾仿佛在寻找一个幽灵,最后他低下头,正好看到办公桌下的柜门“砰”的一声打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从里面钻了出来,一个熊抱扑进了风饶怀里。 “挠挠,妈妈想死你啦!” “挠挠”是他的小名,虽然也只有风澄一个人执着于那么叫他。 “啊啊啊啊啊!!!”风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办公椅上,同时脚尖奋力一勾,扯下了电脑的电源线。伴随着屏幕一黑,他的脸色由惨白变成惨绿,心跳快得要甩飞出去,眼镜都从鼻梁上滑了下来。 风澄依旧笑嘻嘻地扑在他身上,身上穿着白大褂,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插着一支隆重的宝石金簪。这副没正经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五十一岁的功成名就的主任医师。 “喜欢妈妈为你准备的惊喜吗?”她帮风澄推上了眼镜,然后捏了捏他的鼻子。 风饶的嘴唇还在哆嗦,大口喘气,翠绿的眼眸闪烁着万分惊恐,这状态就是俗称的“吓傻了”。 “我今天本来要去开会的,特地为了你留下来。”风澄勉强放开了他,一屁股坐上了办公桌,穿着软底鞋的脚晃悠着,“我发现你登录了我的账户,查我的日程,就知道挠挠一定会来找妈妈玩,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些礼物。” 她拍了拍手,“末未,把我烤的小饼干拿进来。” 本该上锁的门应声打开,末未果然根本没有离开,她手里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有两杯红茶和一碟奶香四溢的蔓越莓饼干。 风饶终于缓过气来,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同时他心中含泪咆哮: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回家! “我儿子越长越帅气了,”风澄好心地没戳穿他的目的,只是赞叹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当初我第一眼就看中了你爸那张骗人的脸,才有了你。” 他爸爸是数十年前乘坐大型飞船“失乐园号”进行全球访问的外国科学家,在龙野区停留了三天后就飞走了。当年风澄盯上了他爸的美貌,打着学术交流的旗号问他要了一管□□…… 风饶就是这么来的,是学术交流的副产品。 有的选的话,他也不是那么想出生来着。 风饶拿了块小饼干,堵住了风澄的嘴,然后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妈,我这次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个奇怪的病例。” “什么病例?”风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彩,舌头一勾吃掉了饼干,她一偏头,末未就心有灵犀地举起红茶杯,喂她喝了一口。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还散发着热度的电脑,和风饶手上的橡胶手套,就这么笑吟吟地盯着儿子,看他那张嘴能不能编出中国结来。那眼神有如外科手术刀般锋利又精巧,能把人的灵魂条分缕析地剖开,一切隐秘都无所遁形。 然而风饶就是在这样的眼神下长大的,初步具备免疫能力。他顶住压力,把叶盏身上奇怪的信息素大致描述了一下,但谨慎地隐藏了叶盏的身份。他在多个领域都有专长,唯独在信息素研究方面有所欠缺。毕竟他是个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天生不适合涉足该领域。 “嗯……这样的症状我也是第一次见,”风澄说,“不过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绯流成瘾的症状——事实上绯流根本不会让人成瘾。他在哪里?我帮他做个检查。” “啊,可惜了,他不在这里。”风饶面不改色地说,“下次吧。” “那这样吧,”风澄一拍手,“我带你去问问孔葭院长,她对信息素很有研究哦。” 风饶没法拒绝,硬着头皮被风澄拉走了。 他们来到了会议室外面等候,孔葭夫人正在开会,两个亲卫队的成员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等了约一个小时,终于散会,风饶感觉自己明明也没做什么,但是已经身心俱疲。 其他人都走光后,风澄带着他进去,孔葭夫人正在收拾文件,看到风饶就微笑起来:“小风,你回来了。” 她是个和蔼的老妇人,头发已经全白,却仍旧茂密有光泽,脸上虽然难以避免地出现衰老的痕迹,一双眼睛仍旧闪烁着熠熠的光彩。她的胸口挂着一块黑色的龙鳞项链,这块龙鳞来自她的丈夫。 只有一条龙自己能取下完整的鳞片,他们会把这珍贵的宝物送给此生所爱。 “导师。”风饶恭敬地鞠了个躬。 “我这乖儿子,一回来就知道看妈妈。”风澄今天格外兴奋,揽住风饶的背大力拍了拍。 “快坐快坐,露丑,去泡两杯茶来。”孔葭拿出一只精美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两支细长的女士烟,递给风澄,“上次你推荐的烟,真的不错。” “对吧,我就知道你喜欢,”风澄不客气地接过来,叼在嘴里,双腿优雅地交叠。 被奴役惯了的风饶下意识伸到口袋里,却发现自己没有带打火机。另一个亲卫队成员春卯为她们点上了烟,火焰是从她的指尖冒出来的。 两人亲热地聊了一会儿,孔葭又问了几句风饶最近的情况,风饶才慢慢转到了正题,将叶盏的异状告诉了导师。 孔葭略一思索,缓缓道:“伏羲女娲的血脉觉醒后,就终生不会再改变,但也有在非常极端的情况下,Alpha和Omega之间会互相转化。我听过类似的案例,数量非常稀少,病情也各不相同,但这些病例都有一个相似点——” 孔葭略一停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风饶一眼,“你那个病人如果正在从Alpha转化为Omega的话,那么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他非常想要变成Omega。” 第38章 拆家 ◎可爱能当饭吃吗?◎ 孔葭夫人娓娓道来:“目前所知的病例中, 药物都不是AO转化的主要诱因,病患的心理状况反而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编号03是一个Alpha军官,他有一个Alpha恋人, 于是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想要成为Omega的冲动。他们模仿AO之间的交.媾,并且模仿标记行为。在Alpha恋人死后,编号03频繁产生幻觉, 认定自己就是Omega, 并且已经怀上恋人的孩子。他开始大量服用Omega信息素。一年后,医生在他体内检查出了自行产生的Omega信息素和开始发育的生殖腔。编号03开始接受治疗, 他变得非常渴求Alpha信息素, 但是又排斥其他Alpha的气味, 医生不得不提取他死去伴侣的信息素,制出了仿制品, 才让他愿意继续治疗。可惜过了两个月, 他的疯病治愈后, 无法面对现实, 跳楼自杀了。 “第二个病例正好相反,编号06是一个Omega佣兵,同时是一个强大的异能者。为了加入佣兵协会,她装成了Alpha。她非常抵触自己的原生性别, 并逐渐认定自己就是一个Alpha。值得一提的是, 她拥有‘食梦貘’血脉, 擅长梦境催眠, 也常常用来催眠自己。久而久之,她开始长出Alpha性征, 成功转化为一个真正的Alpha。这两个病例都是长洛区中心医院报告的。” 这么说来, 难道叶盏真的非常想变成Omega?风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会吧……虽然他的确没有其他Alpha那么健壮的体格, 但也一点都不娘气啊。身体素质更是Alpha中的佼佼者,看起来也不像是想为某个Alpha生孩子…… 不不不,仔细想想,一个正常的Alpha怎么会装成Omega骗人呢?他们有无数种办法养活自己,叶盏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一条路?想到他对boss的信息素格外渴求的样子,想到他吸食绯流后那副我见犹怜的神情,风饶蓦地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搞不好弄清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如果叶盏真的在逐渐转化为Omega,那么就可以解释他不正常的发情期,以及他为什么处心积虑要逃跑。如果祁渊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会强制标记吗…… 看他表情风云变幻,孔葭夫人微笑道:“其实病人未必会有清醒的认识,‘变成Omega’这样的想法,可能连病人自己也没有察觉。维琴尼亚·萨提亚的冰山理论谈到,人的自我就像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更多的都隐藏在潜意识的深海中,而那部分恰恰是影响一个人情感和行为的关键。” “不管怎么说,一个Alpha产生‘想要变成Omega’的潜意识也很奇怪,反过来还差不多,”风澄纳罕道,“会不会是病人被种下了心理暗示,或者受到了什么异能的影响?” “这或许等我们见到病人本身,才能做出判断。”孔葭夫人看向风饶。 “嗯嗯,我下次碰到他,会劝他过来看看的。”风饶应付道。他面上维持住了平静,内心却在激烈地天人交战,最终小小的私心占了上风:他决定暂时先把这个秘密捂在心里,不告诉boss。 一来这只是个猜想,必须回到基地后通过检查来坐实;二来他其实不希望看到叶盏被吃得死死的。 “这些都是保密档案,我也是在前几年的学术交流会议上偶然听到的。”孔葭夫人叮嘱道,“你们听归听,千万不要泄露出去。” 风饶明白其中利害,郑重地点点头。一旦AO能够互相转化的信息暴露给外界,那必然会出现很多有违伦理的研究和大量不要命的服药者,后果将不堪设想。 “好了,不说这个了,”孔葭站起来,微笑道,“小风医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这个做导师的可不能吝啬,走,请你们吃大餐去。” “那我就沾沾挠挠的光啦。”风澄笑眯眯地揽住风饶的肩膀。 十五楼有专门的餐厅,为机要人员提供健康安全的膳食。 现在大约四点,还不是吃饭的时候,加上人本来就少,小食堂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三人外加两个亲卫队成员。菜还没上来,风澄拿了瓶红酒,倒了满满的三大杯。孔葭夫人今天尤为高兴,喝了几口小酒后,脸颊上泛着兴奋的红光。 “我的两个学生,每一个都有出息,风澄你一直是最优秀的,现在风饶也能够独当一面了,”孔葭夫人叹道,“要不是老头出了事,我肯定早早地退下来享清福去了。” “这些年您辛苦了,干杯干杯!”风澄端着高脚杯和她碰了碰。 忽然一阵铃声响起,孔葭夫人的手机响了。前一秒还乐呵呵的孔葭夫人,在看到来电显示时,神色忽然变得严肃。 “喂?” “院长!是我,夏明焰!您现在有空吧?”电话那头响起精神奕奕的声音。 夏明焰?风饶觉得这名字格外耳熟,好像是哪一届的学弟。 “有空,”孔葭夫人搁下筷子,“什么事?” “我这几天不是隔离嘛,趁有空写了几篇稿子,投到了龙野日报的医疗版上,”夏明焰语速飞快,“结果那人模狗样的瘪三主编居然不肯发,还说要举报我,我说你去、去举报吧,看看咱俩谁的拳头硬,等隔离结束了,我非得去和他当面对线……” “什么稿子?”孔葭夫人打断他。 “就是几篇关于感染者的科普文章,都抄送您邮箱了,真的写得可含蓄了,让大众看看也不会长鸡眼。卧槽那傻逼主编硬说我是感染者派入人类队伍的奸细——简称人奸,那我就不能忍了啊,我……” “我知道了,稿子我会看的,”孔葭夫人淡淡道,“主编那里我去说。” “这就太好了!”夏明焰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院长,真的谢谢您!” 挂了电话,孔葭夫人让春卯将夏明焰的文章投到屏幕上,风饶粗略地扫了几眼,发现的确是一篇普普通通的科普文章,谈到了感染者低风险、可治愈的特点,并呼吁人们理性对待感染者。 这些科普在研究者看来都是基本常识,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却无异于恐怖分子发言。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龙野都对感染者赶尽杀绝,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才造就了如今这样安全的城市。 奇怪的是,普通人对于感染者的厌恶程度有时候还要高过异兽,在这些异化的同类身上,人们投射了心灵中最深的恐惧。他们不顾一切地要杀死感染者,好像这样就能使自己免于劫难,玄城的安全程度越高,这种恐惧就越是强烈。 “啧啧,”风澄呷了口红酒,“夏明焰这家伙,居然敢用真名发文章,也不怕出门被愤怒民众乱刀砍死。院长干嘛要帮他?” “夏明焰……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研究院里那么多研究员,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感染者受到了不公正对待,但敢大声说出来的只有他一个。”孔葭夫人叹了口气,看向风饶,“因为感染者的事,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学生了……” “……”风饶默默地没有说话。 当年,读完三个博士,得到副教授头衔,导师还是院长的他,拥有无限广阔的未来,甚至被当做是院长的接班人培养。他从学校毕业,选科室的时候,主动选了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感染者科,紧接着他便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座全华夏都排得上号的医院,居然普遍地对感染者实行安乐死。 只有最轻微的感染者才能得到治疗,而一旦他们的觉醒度持续走高,或者久治难愈,就会被直接放弃。 为了防止感染者反抗,在注射安乐死药之前,他们甚至都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风饶亲眼看着那些还具备些许理智、还怀着对生命渴望的人被推进手术室,然后再也没有活着出来。 他无法接受作为一个医生却要主动去杀人这件事,所以他选择离开玄城。在野外,感染者和人类杂居在一起,每一秒都充满危险,但他却获得了心灵的安宁。 据他所知,像他一样无法接受而离开的研究员还有好几个,但他们仅仅是选择逃离,唯有夏明焰选择硬碰硬,他的确充满勇气。 “站在我的位置上,我无法要求大家接受感染者,”孔葭夫人道,“感染者依然具有危险性,我不能让我的民众生活在恐惧中;我们的医疗资源连救治所有士兵都做不到,更加顾不上感染者……这里面有太多阻碍,或许我真的老了……” 风澄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但我也希望能看到某一天,感染者也能和普通人一起活在阳光下,”孔葭夫人动容道,“我老了,玄城的未来,还是要依靠年轻有理想的孩子……” 因为夏明焰的一通电话,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低落。风饶默不吭声地喝着酒,眼神无意识地扫过对面的酒柜,忽然瞥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个庞然大物的黑影,倒映在酒柜的玻璃门上,像狂风中的大树一般簌簌抖动着。在那团黑影中,风饶仿佛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鸟喙,和一双空洞的眼睛。 风饶蓦地回过头去,才发现橱窗对面根本没有什么怪物,只有那个叫做露丑的亲卫队成员,裹在一身黑袍里,神色冷淡。而橱窗上的影子,大概是窗外的树木。 接触到他的目光,露丑对他笑了笑,这个笑突兀地出现在她冷淡的脸上,说不出的邪恶怪异。 我这是喝多了?风饶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再看露丑时,她已经收敛了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报丧鸟的影响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双被污染的翅膀很快自行萎靡脱落。因为Alpha信息素的影响,叶盏自己自足弄了好几次,最后累成了一摊泥,沉沉地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门开了,气味也散了,叶盏浑身懒洋洋的,还处在一种餍足的状态。 祁渊看着满目疮痍的房间,那效果像是糟了比格犬。暴躁小兽把所有能拆的都拆了,把他的衣服撕成了无数碎片,自己睡惯了的枕头从中开裂,爆出了一肚子的鹅毛,上面还沾着很多干涸的可疑液体。 “早上好啊,”叶盏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他的脸色然后就笑了,“你自己要把我关在房间里的,这算是什么表情?” “这就是你弄在了我的枕头上,把我所有的衣服撕成碎片,还把家具全拆了的原因?” “你有什么好不满的,”叶盏撑起身子,打了个哈欠,“本来该被撕成碎片的是你啊。” “幼稚。”祁渊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脏乱的房间挪开眼。却听一阵急促的吱哇乱叫声,从被窝里冒了出来。 “啊,对了,”叶盏从被窝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物事,大清早的摸到还以为被窝里长毛了。小东西长得像仓鼠,两只耳朵却长长的像兔子,他手里晃来晃去,瑟瑟发抖。 “这是什么?” “宠物。”祁渊伸出手,耳鼠吱的一声就团在了他的手心里,抱着他的手指,两只长耳朵垂了下来,大眼睛泫然欲泣。 “养这玩意儿干什么?”叶盏说,“又喂不大,煮着吃都不够塞牙缝的。” 他永远没法理解世上怎么会人养宠物,真是少爷脾性,难道几千万的贫困人口都过上好日子了吗? 祁渊把耳鼠塞进自己口袋,仔细地扣上扣子,“因为可爱。” “可爱能当饭吃吗?”叶盏嘟哝了一句,从地毯上捡起一件背心穿上,然后又套上了一件冲锋衣。 “能啊,”祁渊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里面装着豆浆和包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你可爱吗?” 叶盏扁扁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忙不迭地接过来,“可爱,可爱,我天下第一可爱。” 根据之前的计划,叶盏决定去拜访地下鼠族,向他们探听报丧鸟的情报。在他心里,一笔账算得很清楚,有机会跑就跑,没机会跑就老老实实地查案,有心情了和祁渊调调情,没心情了和祁渊撕撕逼,这都是操蛋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 “你要去地下?”祁渊道,“我也去。” “随便你,”叶盏咬了口肉包子,“但别怪我没警告你,地下可是很脏的。” “又不是没去过。”祁渊换上一直伸到袖管里的长手套,在靴子外扎紧裤管,将夹克的拉链一路拉到下巴,然后心平气和地问,“谁说我怕脏?” “……”叶盏决定不理他,仰头喝完了豆浆,甩上背包,踢了踢卫生间的墙壁,“喂,来开门。” 祁渊把锁死的机关打开,两人按照原路前进,到达了鼠族的基地,却发现人去楼空,地上堆满了垃圾,人却都跑得没影了。 “果然已经跑路了,他们可真够谨慎的。”叶盏并不意外。要是鼠族不跑路,才会让他感到惊讶。 祁渊捡起地上一片残渣,放在鼻子下面扇闻了一下又很快丢开,然后四处转了一圈,指着其中一条通道说:“走这边。” “你怎么知道?”叶盏惊讶地问。 “气味。”祁渊说。 叶盏怀疑地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到处都是同样的臭味,“我怎么闻不出来?” “龙的嗅觉很灵敏。”祁渊说。 “噗嗤……”叶盏毫无顾忌地嘲笑道,“你其实是狗吧?鼻子那么灵,又喜欢咬人,你果然是狗吧!” 祁渊额头青筋一跳,伸手捏住他的后颈,压低声音威胁道,“那么想被咬?” 那块地方正是Omega腺体的位置,贴着一块抑制贴,昨天的惨剧记忆犹新,叶盏一缩脖子,立刻没声儿了,安分地跟着鼻子比狗灵的坏脾气龙,向地底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 比格犬的拆家能力,可以参见微博比格犬受害者联盟~ 第39章 飞光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今天是半个月一度的休息日, 李青草早早地回了家。 因为外人的闯入,谨慎的鼠王带着地底居民们换了个住处,好在每个人的全部家当装不满一个破口袋, 搬起来也方便。 李青草小心地脱下护工服,叠好放在了小背包里,然后换上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外套。李琼玉靠在床头, 拿着账本默默算账。 “最近不要走城南的地道了。”李琼玉叮嘱道, “小周上次看到有龙鳞在那里打听情况,不知道要干什么。旧体育馆那边那条听说也不安全。” “嗯嗯, 知道了。”李青草认真地记在心里, 从怀里拿出纸包的尚还温热的肉馅饼, 递到了女人身前,“妈, 这个给你。” “干嘛要浪费钱买这个?”李琼玉嗔怪了一句, 却又难耐地咽了口口水。油汪汪热腾腾的肉馅上撒着葱花, 抹着咸香的酱料, 简直要把人的魂魄都勾走。 “这又不贵,这个月工资我省下不少呢。”李青草说,“领导说我干得很好,过两周我的实习期满了, 就可以转为正式员工了。” 再过半个月, 得到正式工作, 就可以申请房子。很快他和妈妈就要搬出这不见天日的地底了。 三年前他妈妈丢了工作, 两个人凭着微薄的积蓄住了阵旅馆,很快不得不住到桥底下。在那里碰到的流浪汉告诉了他们地底的事。于是他们辗转找到了地底基地, 好心的鼠王收留了他们, 就像收留其他无家可归的流民一样。 他们住在地底, 白天则出去工作,由于找不到正式工作,要么只能干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要么去那种危险的矿洞工地打.黑工,赚取一点可怜的薪水。出城口没被封锁前,他们也会利用地道做一些城内外的走私生意。 多亏李琼玉读过书,会算账,所以很快被鼠王封为“内务总管”。居民们信任她,委托她投资佣兵生意。佣兵工会的长期任务会在出发前吸纳资金,返回后按投资比例分红。高风险高回报,一旦行动失败则血本无归,一旦成功则利润丰厚。眼光独到的李琼玉赢多输少,已经为地底居民们赚了不少钱。 鼠王甚至还为他们所有人准备了一条后路:假如他们在人间失去一切希望,却仍然想要活着,可以主动接受感染,变成一只“老鼠”,永远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不要省着花钱,你看你都饿瘦了。”李琼玉摸摸他消瘦的脸颊,把馅饼掰成两半,“你也吃吧。” “来之前我就吃过了。”李青草说,“你看我嘴上还有油光呢。” 他嘴唇上的确沾着淡淡的一层油光,于是李琼玉再也忍耐不住,咬了口馅饼,当那香味在舌尖绽开,她的眼泪都要忍不住落下来。 李青草托着腮,借着煤油灯的微光,看他妈妈狼吞虎咽,觉得很幸福。 17岁,身体正在抽条,怎么吃都不嫌多的年纪,他非常理解那种可怕的饥饿感,像是身体里有一个填不满的黑洞,叫人所有的理智和尊严都坍缩进去。但看到妈妈开心,又会有另一种满足感,让他的心沉甸甸的,非常满足和快乐。 他拿起桌上的书,借着黯淡的灯光细细看起来,这是以前学校的课本。他预备当几年护工攒下钱后,重新考大学,做一名护士,这些课本他已经看过七八遍了,几乎倒背如流。 “小青,你要努力读书,”灯光下李琼玉的脸色有些憔悴,她怔怔地盯着那几本卷边的书,“等我们出去了,一定要为你爸爸讨回公道……” 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李青草一开始还以为那群矿工回来了,他们总是吵吵闹闹骂骂咧咧,但一想时间又不对。 他出门一看,只见鼠王的洞穴里,密密麻麻围了许多人,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样子,不时发出惊叹。 他个子高,踮起脚尖便越过了黑压压的人头,看到鼠王座前站着两个外来者,身材高大的那个戴着鸭舌帽,全身包裹得很严实,看不清面孔,气质凌厉叫人生畏;另一个长得可好看,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即使站在昏暗的地底,也好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温暖明亮,叫人情不自禁就被他吸引了目光。 他正拿着一个鼓囊囊的背包,不断从里面掏出东西,有手电筒、蓄电池、食品罐头、消炎药、指南针……都是他们急缺的装备。别说其他地底居民,李青草都看直了眼。 一件一件掏出来,很快摆满了桌子,叶盏微笑道:“这是上次指路的谢礼。” 鼠王结巴道:“这么、这么客气……” “小意思,应该的。”叶盏摆摆手。 他当然没什么心理负担,因为这些都是从祁家搜罗来的鸡零狗碎的玩意儿。 “恕我有个疑问,”鼠王仍然惊疑不定,“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鼠族们都望过来,带着同样的焦虑。一直以来错综复杂的地道为他们提供了庇护,每次搬家也搬得足够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外来者找到了。 “这个嘛……”叶盏含笑的眼睛看向祁渊,祁渊面不改色地说:“气味。” 气味?有那么浓烈吗?好几个地下居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闻了闻。李青草也嗅了嗅自己的手臂,并没有嗅到什么味道。事实上,只有每次刚回地下的时候才能闻到,一旦呆久了,就再也感知不到那种仿佛浸入骨髓的气味了。 “普通人很难察觉,但军方出动警犬的话,你们就得小心了,”祁渊说,“搬家的时候务必将垃圾全部带走,然后铺上生石灰之类的东西掩盖气味。” 鼠王凝重地点点头,“明白了。” 叶盏清了清嗓子,“这次来,主要是想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忙?”见他有要求,鼠王反而放心了,不然他都不敢收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你说的那个鬼影,我遇到了。”叶盏说,“他自称‘报丧鸟’,能够使人堕落,对你们也是很大的威胁。我想问问看你们有没有更多的情报。” “原来是这个,我也在担心这件事……”鼠王站起身来,“第一次遇见那怪物,是在十天前,小吴当场就疯了,跟我来吧。” 他们走到一个单独隔离的地洞前,里面蜷着一个瘦小的男人,皮肤上长满了灰毛,脸型前凸,生出龅牙和长胡须,已经看不出到底是个像老鼠的人,还是一只像人的老鼠。 “小吴,醒着吗?”鼠王关切地问。 “鼠王……”吴闲看起来有些神经衰弱,但是神志尚还清醒。 “说说你遇到那怪物的事。” “我不记得多少了,”小吴发出沙哑的嗓音,说话颠三倒四,“我一个人走在地道里,提着一盏灯,那里平时没人去,我在那里偷偷种了蘑菇,是收获的时候了……我听到声音,就往深处走去,突然变得好暗!一开始我以为灯灭了,但我抬起头,我看到他了——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有人在吟唱?吴闲惊得浑身冷汗,那声音从遥远而黑暗的地方传来,粘稠、嘶哑、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时而栖息在潮湿的石壁上,时而顺着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吴闲忍不住好奇,提着灯便向洞穴深处走去,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那是非常古老的调子,吴闲听不懂他在哼唱什么,只觉得神志都迷怔了,情不自禁加快脚步,将地上的蘑菇踩得稀烂都没有发觉。 灯光摇晃,在洞壁上投下鬼魅横生的影子,雨水的气味越发浓厚,仿佛走入了盛夏的风暴。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他看到了!一个无比广阔的洞穴,恍若天宫一般,微弱的灯光根本无法照亮它的边界,无数夜明珠点缀在黑暗里,如一颗颗硕大的眼睛发出慑人的寒光。一个庞大的、几乎能吞食天地的黑影盘踞在洞穴中,无数条触手浪潮般起伏,从中伸出无数条枯瘦的人类肢爪,抓握着数不尽的珠玉珍宝,而它脚下正踩着一条垂死的巨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嘶哑的吟唱忽而变得狞厉可怖,地上的黑龙在地上挣扎扭动,发出痛苦的低吼,鳞片铮铮作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砰——”煤油灯摔碎在地。吴闲只感到浑身的毛发在疯长,大脑中充斥着远古的残暴的记忆:巨龙在浊浪中翻滚,大海在狂风中咆哮,天地变色,鬼哭神泣,所有的一切都在堕落、崩塌、灭亡! 光是将所见复述一遍,吴闲就变得极为痛苦,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我就昏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我们的巡逻队听到动静,把他捡回来的。”鼠王说,“他的身体开始堕落,浑身长出黑毛,我们只好把他锁起来,免得他变成堕种。” 叶盏和祁渊对视一眼,眼中都浮现惊异之色,且不说地底居然存在如此大的洞穴,就是这副画面所表现出来的强烈恶意,就叫人心惊:在龙野大地,黑龙是至高无上的象征,而这个地底怪物居然将黑龙踩在脚下,它究竟想要干什么?或者说,它是否已经做了什么?! “等一下,你有看到他的脸吗?”祁渊皱眉问道,“你有看到他的脸上戴着鸟嘴面具吗?” “什么鸟嘴面具?”吴闲茫然地问。 叶盏也觉得古怪,报丧鸟虽然可怕,但是明显不能和吴闲描述的怪物相提并论,但触手、黑影这些特征又有相似之处,二者到底是同一个东西,还是另有关联? “能带我们去那个洞穴看一看吗?”叶盏问,“你们不需要靠近,只要把大致方位告诉我们就可以了。” “当然可以,”鼠王竟然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其实听小吴说完后,我们当场就回去看过了,但是,怎么说呢,其实什么也没有——唉,带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都没有?莫非吴闲看到的是幻觉? 带着满腹疑问,他们跟随着鼠王穿过歪歪扭扭的地道,来到了吴闲偷偷种蘑菇的地方。 一看到那个地方,叶盏就明白为什么鼠王说“什么都没有”了,因为那里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强光手电照亮了一人多高的洞穴,地上是一些腐殖质和被踩得稀烂的蘑菇,周围都是坚硬的黑色岩壁,没有任何暗道或密室。 “你看,这就是一条死路,我们的巡逻队听到了小吴的大声尖叫,跑过来一看,他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尖叫,身上长出黑毛。”鼠王说。 “会不会是吃蘑菇产生的幻觉?”叶盏蹲下来,捡起一朵颜色朴素的烂蘑菇,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我在彩云区的时候,吃过不少蘑菇,好几次吃完后,眼前忽然出现一圈跳舞的小人……” 祁渊听得直皱眉头:“不要什么都往嘴里塞。” “等你饿得快没命的时候,就顾不上挑食了。”叶盏说,“说起来你不要嫌恶心,我连蘑菇里的……唔唔!” 没说完,祁渊的手就从背后伸过来,坚决地捂住了他的嘴,以免自己的耳朵受到污染。 祁渊道:“不是蘑菇中毒,人体自发产生的幻觉,不会超过人自身的认知经验。从未见过龙的人,即使在幻觉中也无法想象龙的形态。吴闲肯定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才会产生幻觉。” “但都过去十天了,那怪物肯定早就跑路了,说不定它是偷吃蘑菇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叶盏拍开他的手,随意地左右打量,忽然怔住了,“喂,你看,那边岩壁上有东西!” 顿时所有灯光都打过来,照亮了岩壁上一处非常隐蔽的壁画:约莫只有巴掌大小,像是用小刀刻上去的,画面上是一只触手怪,脚下踩着一条抽象的龙。说好听点,那副壁画叫古拙质朴,说难听点就是副儿童简笔画。 祁渊快步上前,手指轻轻碰触壁画,“有非常微量的灵性残余,吴闲应该就是看到了这个才会发疯的。” “那怪物为什么要特地留下壁画,让一个普通人发疯?”叶盏不解地问。 “未必是故意的,”祁渊摇了摇头,“它可能只是随手一画,然而像这样强大的洪荒生物,随便一点接触就能对凡人造成巨大的影响。而且我能感到,在刻这副壁画时,那个怪物心中有巨大的愤怒和仇恨,恨不得将黑龙生吞活剥。” “这么说来,和玄城建立的传说倒是很有契合之处。玄城的先祖和一个怪物做了交易,在怪物的庇佑下建立起了城市,后来祁家诞生了龙脉,将怪物彻底压制,使他不得不躲入地底,从此对龙恨得咬牙切齿,还要在岩壁上画个圈圈诅咒他。”叶盏一拍手,“成了,整个故事都连上了!” “要验证你的故事,至少要先找到怪物本人,”祁渊道,“不然所有的猜想都只是臆测。” 他转身吩咐鼠王:“你们在地道中再找找看,壁画说不定不止一处。” “好的。”鼠王下意识答应了。 仔细检查一番后,没有别的收获,一行人打道回府。 地上坑坑洼洼,祁渊很自然地抓住了他的手,牵着他跟在队伍最后。叶盏有些躁动不安,忍不住回头望去,灯光向前方游动,背后只剩下隐隐绰绰的黑暗,壁画也在黑暗中隐匿无踪。 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渺远的声音: “你渴望获得力量吗?” “你想要……杀死巨龙吗?” “臣服于我!我将赐予你一切!” 天下哪有那种美事,我做梦都不敢想咧,叶盏坚定地继续往前走。这是常见的把戏,一旦他受到诱惑,立刻就会暴露心灵的空隙,给怪物可乘之机。 “我将赐予你力量,”那声音阴魂不散,“我将给予你想象不到的自由……” 为了表示与黑恶势力划清界限的决心,叶盏立刻抱紧了祁渊的胳膊,身体拧成一根柔软的菟丝子。祁渊默默地偏头看了他一眼,叶盏努努嘴:“你走你的。” 那充满诱惑的声音果然淡去了,像退潮般一点点地消逝,最后只余下一声悠长的叹息。 “神明的子嗣啊,你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威能,何必屈居巨龙之下……” 作者有话说: 诗句出自李贺《苦昼短》。 第40章 龙的誓言 ◎亲爱的~◎ 在叶盏贴上来的一瞬间, 祁渊心中先后产生了两个想法: 突然靠得好近,叶盏他是不是喜欢我? 这家伙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第二个想法把第一个想法摁倒在地一顿暴打,祁渊顿时警惕起来。好在叶盏很快松开了他, 鬼鬼祟祟地回头望了好几眼,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怎么?”祁渊煞有介事地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 “操.我刚才出现幻听了,那怪物在诱惑我, 说什么只要臣服于他, 就能赐予我杀死巨龙的力量。”叶盏揉揉耳朵,心有余悸, “只要我稍稍动心, 他就能找到可趁之机操纵我的神志……” “杀死巨龙……”祁渊凉凉地说, “那你心动了没啊?” “废话,我当然疯狂心动啊!”叶盏笑了笑, “不过嘛, 我才不信天上会白白掉馅饼, 就算掉也不会掉到我头上——就算对着我砸, 也会被笼罩在我头顶的衰神接住,当铁饼抛出去。抵御诱惑最好的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所以刚才我在数你的心跳。” “我的心脏在左边,”祁渊指出, “你靠的是右边。” “……那是你心跳声太大吵到我了。”叶盏偏过头不看他。 后面鼠王认真严肃地吩咐:“快快快小周记下来, 下次听到怪兽的声音, 记得要数别人的心跳声!” “咳咳, 不管怎么说,你们要小心, 那东西八成还在地道里, 虽然没有表现出主动伤人的迹象, 但谁知道他在酝酿什么阴谋。”叶盏叮嘱道,“最近千万不要乱跑,不要单独行动,有情况及时告诉我们。还有,无论听到什么样诱人的声音,千万不要相信,捂住耳朵向前跑,嘴里大声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明白了吗?” 鼠王一一记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鼠族基地,气氛像过年一样热闹,大家分享着叶盏从外面带来的好东西。有几个小孩在玩指南针,他们原地转着圈子,看着红色的指针飞快旋转,都觉得非常有趣——尽管那指针所指向的南方,不过是一块平庸到让人生憎的黑色岩壁。 祁渊从口袋里掏出兔子软糖,分给小孩子们吃。他本以为孩子们会一哄而上疯抢,但一时间居然没有人上前来接。那个叫小雅的女孩被围在中间,显然是孩子们的领袖。她接过了糖果罐子,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哥哥。” 就像风吹过屋檐下的串串铃铛,其他孩子立刻跟着发出一叠声的“谢谢哥哥”,声音清脆响亮。 小雅把糖倒在手心里,点清个数,然后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两颗糖,没有人争抢,大家都知道乖乖排队。但其实糖的数量并不够均分,最后小雅手里只剩一颗糖,于是把它交给了小诺。看来大姐头为了树立威信,有时候也必须做些牺牲。 小诺啊呜一口含住了糖,美滋滋地含起来。姐弟俩瞪着眼珠子看着彼此,约摸半分钟,小雅叫道:“时间到了时间到了!” 小诺捧着腮帮子,眼泪汪汪地使劲摇头,小雅抓住他的嘴角往外一扯,硬生生把他嘴里含到一半的糖抠出来,在身上擦擦干净,然后丢到了自己嘴里。两个孩子就这样分着吃掉了一颗糖,看得祁渊心生怜爱,决定下次搬一座糖山下来。 “这女孩有魄力,是当领导的材料,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叶盏也在看,感慨地说,“你小时候呢,就像那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 “我小时候不流鼻涕,”祁渊纠正他,“冬天我的体温一般维持在40度。” “小时候我不吃糖,都是你拿我的糖吃。”祁渊再次指出。 “比起领导你还是适合当恶霸,”祁渊又补充道,“方圆十里的坏孩子都被你打哭过,野猫看到你都贴着墙走。” 喂喂,这天没法聊了!叶盏瞪了祁渊一眼,决定再也不和他提当年勇了。 “感染者一直和普通人生活在一起吗?”祁渊转头问鼠王,“你们怎样防止感染者伤人?” “没办法,”鼠王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小心点,一旦有感染者出现堕落的征兆,就把他关起来,就像小吴这样。如果能恢复,就把他放出来,如果恢复不了,那也就这样了。” “但总是有反应不及的时候。”祁渊看向了那几个老鼠小孩,他们正和普通孩子一起玩耍,分享糖果和玩具。 “不,不,他们不是受伤后感染的,”鼠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们是孤儿,父母都死了,我也没能耐养活他们。我让他们自己选,要不要接受感染。大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归要活下去。” “我是自己决定要变成老鼠的,爸爸妈妈都饿死了。”小雅从背后抱着小诺,下巴磕在男孩毛茸茸的鼠耳朵上,“那时候弟弟还不懂事,我就帮他做了决定。不管他将来会不会恨我,总归要活着才能产生恨啊爱啊的情感,我反正是这样想的。” “不恨不恨,”小诺用力摇头,“小诺喜欢姐姐!” 祁渊神色复杂地盯着姐弟俩,直到这一刻,他才感到小雅的确很像当年的叶盏,他们身上都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那也许是出自负担着另一个弱小的生命而被迫养成的担当。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太容易堕落,一年也不会出几次意外。刚开始我被感染的时候可害怕了,结果时间一长发现也就那么一回事。”鼠王苦笑道。 “感染者本就不像龙鳞军说得那样可怕,在野外感染者的数量比普通人还多。”祁渊道,“地底已经不适合居住了,如果哪一天你们想要回到阳光下生活,可以来找我。” “找你?”鼠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有着高挑挺拔的身形和英俊的眉眼,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和他们格格不入。 祁渊略一点头,拉起鸭舌帽,在微弱的灯光下,短而尖锐的龙角反射着幽幽的寒光。 鼠王瞪大眼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猛地想到了年迈的城主大人,长相似乎与眼前的年轻人十分相似。他猜出了眼前年轻人的身份,刚要开口,却见祁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龙是龙野一切生灵的守护者,”他重又拉上帽子,温声说道,“直到玄城覆灭,这个誓言将永远有效。” / 回到地面,重见阳光的那一刻,连叶盏都松了口气。仅仅进去几个小时,他就感到十分压抑,可见人虽然不是植物,但到底离不开太阳。除非变成老鼠,否则很难在地下长年累月地生存。 “流民比我想象得还要多很多,”祁渊脱下外套,丢在洗衣篮里,“无论是祁追远还是孔昭上台,他们的境遇只会更糟糕。” “我们没法帮他们,”叶盏耸耸肩,“而且说实话,比起城外,他们的日子已经不错了,起码头上有个顶棚,半夜也不会被异兽叼走……” “以前不是这样的,”祁渊说,“如果父亲还在,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也许吧,”叶盏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以前又不是没有穷人,都烂在少爷您看不见的地方罢了。” 祁渊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报丧鸟的出现地点毫无规律,他似乎只是在地底隧道中随意穿梭,表现出很低的攻击性,也没有进食和繁衍的冲动。我有预感,想要查清报丧鸟的来路,还是得从X-39身上入手。” “好烦啊,”叶盏只感觉眼前是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千头万绪无从查起,“你爸的事情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就冒出个X-39,然后又来一个报丧鸟,还有这一群鼠族,这是要在地道里开茶话会吗?” “不要着急,”祁渊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打开水龙头,“我们的约定长期有效。” 他先冲干净了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挤出一大坨洗手液,缓缓揉出泡沫。修长的指节白玉一般,一点也不像Alpha的手,他仔细地搓洗每一处,指甲剪得光滑圆润,泛着健康的淡粉色。 叶盏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他的手指节分明,灵巧有力,手背透出青筋的脉络和骨骼的形状,指腹上有明显的老茧,是一双大有作为的、劳动人民的手。指甲坑坑洼洼,还沾着黑泥。毕竟刚从地底出来,不可能干净到哪里去。 “脏。”祁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抓起了他的脏手,拿到水龙头下。 他们自然靠得很近,挤在洗手台前,他的双手被祁渊大一号的手包裹住,清凉的水流顺着指尖滑落,借着洗手液的润滑,祁渊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间揉搓,清洁过每一个指甲缝,细致得像在修补一幅古画,在清洁方面他总是很有匠人精神。 叶盏猛地发现,对于亲密接触他不再感到别扭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哪怕再反感,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警惕。 其实这事儿在过去很常见,那时候他们在外面疯玩后跑回家,他恨不得在床上躺成一滩泥,但祁渊总会坚持帮他洗手。那个时候,他会懒洋洋地靠在祁渊身上,把两只脏兮兮的手丢给他,任他处置。 不过话说回来,他身上哪个部位没被祁渊洗过呢……这些都发生在他们荒唐的少年时代,像一本相册里泛黄的旧照片,如果不是旧事重演,叶盏甚至不会想起来。 然而一旦想起,就很难忘记了。 祁渊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把他的手擦干,然后坚持给他剪了个指甲,才放过他。 “明天夏明焰就结束隔离了。”叶盏把手插进口袋里,“我想去看看他,顺便再看看X-39的情况。” “可以,”祁渊说,“别忘记明天晚上还有晚会。” 此时距离老城主的生日宴还有四天,很多客人已经抵达玄城,明天晚上的晚会由城委会主办,为客人们接风洗尘。 介时龙野的各方势力都将登场,正是叶盏这个“三少爷的Omega未婚妻”需要表现的时候。 “明白,”叶盏比了个OK的手势,“不会给你丢脸的,放心吧。对了,明天晚上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在储物室里,幸好没来得及拿过来,”祁渊瞥了眼一片狼藉的卧室,“否则你明天就光着身子去参加晚会吧。” “行,帮我拿过来。”叶盏毫无愧色地吩咐道。 祁渊转身走进储物室,拿出套在防尘罩里的衣服。身后继续传来指挥声:“喂,顺便带几条领带出来,我看看哪个颜色最配。” “你叫我什么?”祁渊拎着衣服出来,挑眉问道。 “我叫你什么?”叶盏装傻。 “别装傻。”祁渊手里甩着领带,“你准备在晚宴上管未婚夫叫‘喂’吗?” “……”叶盏嘶地吸了口凉气,终于有了要破功的迹象,“明晚的事明晚再说。” “先演练一下,嗯?”祁渊把领带套在他脖子上,迫使他正视自己的眼睛。 那双纯黑的眼眸里闪烁着戏谑的光彩,叶盏只觉一股恶气从胸口升起,简直快爆炸成蘑菇云,他强忍着羞耻,终于吐出了那个诡异绝伦的称呼: “亲、亲爱的……” 第41章 公墓 ◎他的名字叫李青草。◎ 虽然听到了想要的称呼, 但祁渊仍感到不太满意,叶盏嘴上在说“亲爱的”,那危险的语调听起来却更像是“杀了你”。 不过祁渊决定忽略这小小的瑕疵和不足, 享受阶段性的胜利果实。他亲自为叶盏挑选领带,一条一条放在他脖子上比对。叶盏乖乖地任他摆弄,看祁渊在三双鞋中左挑右选, 心里直犯嘀咕:明明长得都一样, 有什么好选的? 某种意义上他是不存在审美这个东西的,在他看来衣服的功能无外乎遮羞、保护和避寒, 其他附加价值都属于智商税。况且长了这样一张脸, 其实别人也很难注意到他穿着什么衣服了。 “好了。”祁渊终于在三双“一模一样”的鞋中挑出了最心仪的一双, 然后又把全部衣服塞回防尘罩里,警惕地塞到小兽的爪子挠不到的地方。 “饿不饿?请你吃中饭, ”祁渊道, “还记得城南的橘子餐厅吗?我记得你很喜欢吃那里的番茄鱼。” 叶盏立刻就活了, “饿死了, 走走走。” 两人正准备出门,忽然祁渊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刘理”。 祁渊的动作僵硬了一瞬,而后又很快恢复了自然。 叶盏嗅觉何其灵敏, 立刻感到其中有猫腻:“怎么了, 接电话啊?” 说完这句话, 他忽然感觉自己很像查男友岗的女朋友, 不由抖了抖鸡皮疙瘩。 祁渊不动声色地接通了电话:“喂?” “Boss,你要的资料我查到了!”刘理的嗓门很大, 嗡嗡地从电话那头传来, “关于那个名单……” “做得很好, ”祁渊冷不丁地打断他,“现在就把刺杀案当天所有在场者的名单发过来吧。” “啊?啊……”刘理结巴了一下,似乎有些惊愕。 “我可能要过会儿才有时间看,现在正准备和叶盏出去吃午饭。”祁渊八风不动地说。 “哦,哦哦!”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讪笑,“啊哈哈,那我立刻把名单发过来。您慢吃,慢吃哈……” 叶盏狐疑地听着两人对话,总觉得祁渊好像在隐瞒什么,“什么名单?” 祁渊挂了电话,“五年前的刺杀案所有在场者的名单和详细资料,之前我拜托刘理去帮我调查。” “这些应该是内部档案吧,怎么弄到的?”叶盏好奇地问。 “之前我派风饶过去试探,其实是拿他当诱饵,风澄桌面上的假程序装着木马病毒,而真实的资料还藏在机房内的服务器中。机房与外部是物理隔离的,即使刘理这样的计算机专家,也没有办法侵入内网。”祁渊道,“我不知道谁在处理这些档案,但是风饶打草惊蛇之后,他们从内部服务器中调出了五年前刺杀案的资料,被守株待兔的刘理截了个正着。” 这心也太黑了,叶盏啧啧道:“原来你是故意派风饶上去送的。” 祁渊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价值。” 说话间,刘理的资料已经发了过来,是一个仅有2M大小的TXT文档。 两人脑袋凑一块,也顾不上去吃饭,就着祁渊的手机迅速把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的确有惊人的发现:那天夜里值班的医护人员,已经全部被调配去了其他城市工作,从此失去了音信。 至于那个唯一看到现场,提供了刺杀者外貌信息的护卫赵一苇,在四年前的一次出城任务中不幸丧命,被异兽要中要害而死,队友把他的尸体就地烧了,只带了一抔骨灰回来。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所有可能留下证据的线索,全都粗暴地碾碎了。 “毁尸灭迹。”祁渊只说了四个字。 “显然有人试图隐瞒真相,”叶盏敲敲桌子,“将这些医护人员全部调走需要多大的权限?不是研究院高层绝对做不到吧?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到了必须把这个护卫灭口的程度?” 资料显示,赵一苇的父母已经亡故,妻子名叫刘玲,儿子叫赵芜青,没有其他亲戚。资料上谈到,城主遇刺后,孔葭夫人宽厚仁慈,并没有惩罚任何人的失职。但是赵一苇一直闷闷不乐,同时也受到一些狂热支持者的攻击,一周之后便引咎辞职了。他的能力尚可,为了生计自愿加入了佣兵工会,成为了一名奔波劳碌的佣兵。约十一个月后,他参加了一次时长三天的远征,目标是驱赶一群变异野狼。这次任务的风险评级较低,发布者是农场主陈友光——他在城外有畜牧场,经常发布类似的任务。 在这次任务中,赵一苇不慎被变异狼群咬中要害,就这样合情合理地死了。佣兵工会赔偿了一笔保险金,成为了他死后唯一留下的东西。 “谁让他参加了佣兵工会?谁为他准备了那次危险的出城任务?”叶盏皱起眉头。 “凶案发生到赵一苇死亡经历了十一个月,这十一个月间他的任何异常状况都值得关注,”祁渊道,“另外,他的妻子和孩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稍等一下。” 祁渊掏出手机,又打了个电话给刘理,简单交代了几句。 这次是直接从城委会的居民档案库中查询信息,刘理的动作很快,只等了十分钟,便把信息发了过来。 第一条是【刘玲,39岁,粮储局财务会计,186年1月辞职,剥夺居住资格,目前行踪未知。】 第二条是【赵芜青,17岁,研究院附属医学院学生,186年1月辍学,剥夺居住资格,目前行踪未知。】 “粮储局会计,那不是铁饭碗么,”叶盏疑道,“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一般不会丢掉工作。” “也许他们已经被处理掉了,”祁渊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居然连亲人也不放过。” “就算没有死,失去居住资格也意味着无法留在玄城内,除非他们也进入地下,”叶盏觉得有些棘手,“万一他们离开玄城,那可就不好找了。” “就从这里先找起来吧,找到了试图隐藏真相的人,就离抓住真凶不远了。”祁渊边说边给刘理发短信,让他继续调查母子俩的下落,询问农场主陈友光那次致命任务的详细信息。 “赵一苇埋在哪里?”叶盏突然想到,“或许我们可以去他坟上看一看?” 这个倒不用内部资料,他们打电话到了城西公墓,很快就查到了一名叫赵一苇的死者,死亡日期和资料吻合。 “嗯,对对,我们就是赵一苇朋友,佣兵工会的,过来看一眼,上柱香,很快就走……”叶盏夹着手机,弯下腰想给自己系上鞋带,就看见祁渊很自然地半跪在地,替他系了一个完美对称的蝴蝶结。 “呃……”叶盏一紧张,嗓子里的话没吐出来,那头疑惑地问道:“您说什么?登记姓名怎么写?” 祁渊自然而然地接过手机,“龙先生和龙夫人。” “哦哦,好的。”工作人员唰唰写了资料,忽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激烈的辱骂声和争抢声,不由暗笑。 一听就知道小夫妻俩人都是男的,不是他保守,要他说就算是Omega也不能娶男的回家,一个温香软玉的妹子有什么不好,娶个硬邦邦的男老婆回家,可不就要打架?可不就要被骑在头上打? 两人来到公墓,已经接近傍晚,叶盏靠在副驾驶座上,依旧满心不爽,“一会儿我是龙先生,你是龙夫人,听明白没有?” “好。”祁渊俯身过来,替他解开安全带。 “哦,这时候倒不逞口舌之快啦?”叶盏斜眼看他。 “只要在一起,其他无所谓。”祁渊凝视着他,他那黑玉般的眸子里有一种淡淡的温情,无论说什么,都是十分诚恳的样子。 叶盏被他盯得毛毛的,不是害怕,但总归哪哪都不对劲,一溜烟钻下车,砰地拍上了车门。 公墓是一座死气沉沉的水泥建筑,四方形状,像个竖插在地上的棺材。根据龙野公约,城内所有尸体都实行火葬,所以想要验尸是绝对没门的。这里也没有墓碑,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只有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存放骨灰盒。 先前做过预约,两人很顺利地找到了赵一苇的埋骨之地——十三楼1305室第三排第6格。打开柜门,可以看见一个孤零零的紫檀木骨灰盒,很可能是这个小家庭能负担的最昂贵的一种。 叶盏毫无尊重死者的意思,左右看了看没有工作人员,便把骨灰盒拿了出来,嘴里念叨着,“哥们你安息,不是有意冒犯,知道你死不瞑目,这是在帮你讨回公道……” 说着他就掀开了盒子,还捻了把骨灰,放在鼻间嗅了嗅,“很普通啊这个。”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把一小撮骨灰装了进去,递给祁渊,“喏,拿去化验化验。” 这骨灰烧得很彻底,要是交给法医,自然是屁都验不出来。不过有这世上还存在一些能“让尸体说话”的异能者,说不定能从骨灰里发现些什么。祁渊用随身带的手帕把骨灰袋子包了一层又一层,才装进口袋里。 两人正准备离开,祁渊忽然道:“我想去看个人。” “嗯?”叶盏不明所以,跟他到了别的楼层。骨灰盒的排布是根据死亡时间来的,祁渊依次寻找,很快找找到了一个格子,只见门上写着两行字: 亭午 155.09.10-179.02.11 他被叶盏一把火烧干净,没能留下骨灰,格子里只有一个空的骨灰盒,和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发黄的衬衫,倒像个衣冠冢了。 除此以外,骨灰盒旁还放着一束枯萎的桔梗花,散发出陈旧的幽香。 祁渊没有祭拜,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叶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偏过头来看他。祁渊的侧脸线条明晰,有刀削斧凿的力度,目若寒星,长而密的睫毛却是柔软的,在偶尔垂眸深思时,才会投下些许温柔的剪影。 他也会有悲伤、怀念这样深刻的感情吗?叶盏不由地想。他以为祁渊会说些什么,但他看了一阵后,只是默默地合上了柜门。 黄昏是一个适合哀悼的时刻,沉沉的暮色泼洒一地,使一切都变得忧郁而感伤。 “灰尘。”祁渊忽然道。 “嗯?”叶盏抬头。 祁渊的指尖划过柜门:“门上有不明显的一层灰,应该是送他桔梗花的人帮他擦过,根据花的腐败程度,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嗯,”叶盏点头,“能有人在亭午死后十年一直送花,也挺好……” “不是,”祁渊说,“我忽然想到,赵一苇的柜门上,是没有任何灰尘的。” 叶盏立刻想到:“有人来看过他,而且给他擦拭过柜门!” 他很自然地想了下去:“资料显示赵一苇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能来看望他的估计只有妻子和孩子了,也就是说……” “登记册。”祁渊果断道。 两个人立刻下楼,问工作人员要了登记册,果然有一条很新的记录显示,有一人基本每隔两三个月都会来一次,而最近的一次就在一周前。 他的名字叫李青草。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红包发high了,不小心没留下足够的抽奖金额,结果他就抽奖失败了= = 抽奖没法再开,为了补偿,请大家在这章下面随便留点言,这三天评论的都会发红包~ 第42章 越查越诡异 ◎“还是直接把我当成强盗吧。”◎ “李青草?和赵一苇相关的资料上没有这个人啊, ”叶盏纳闷道,“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也许就是他的某个亲人,”祁渊说, “失去居住资格后,很多人会改名换姓,偷偷躲在城市里。” 他再次打电话让刘理查询李青草的档案, 而刘理查下来, 却发现居民档案库中压根没有这号人存在。祁渊没有感到意外:“‘李青草’不是真名,但他一定就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 你可以试着从地下居民查起。” “没问题!”刘理答应得很利索, 接下来却变得吞吞吐吐, “哎呀老大您看,我这个月多干了那么多活……” “知道了, 给你开双倍工资。” “双、双倍?”刘理直接笑傻了, “谢谢爸爸!” “嘟——”爸爸无情地挂了他电话。 夕阳西下, 玄城沐浴在宁静的暮色里, 两人坐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看法。叶盏在手机上搜索粮储局的位置,“辞职前刘玲在粮储局工作没错吧,那种地方一般不会随便开除人。我们可以去问问她的前上司, 开除她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他抬头望了眼天色, “啊, 不对, 这个点粮储局应该下班了,要不我们明天再去?” “下班了不是更好吗?”祁渊随口道, “我们可以直接登门拜访。” “嗯?”叶盏斜了他一眼, “看不出你喜欢来硬的啊?” “我一直很硬啊, ”祁渊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概是他的表情过于正经,穿得又太过衣冠禽兽,叶盏一时没能接受这个反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许开黄腔!” “哦……”祁渊撇撇嘴,“碰又不让碰,嘴上说说也不行么。” 这家伙,越来越嚣张了,一看就是缺少正义的毒打,叶盏在心里将他批判一通,忽然眼前递过来一根烟。 “抽么?”祁渊自己嘴上叼着一根,含糊地问。 叶盏怀疑他是自己想抽,但又不想背上污染车内环境的恶名,就撺掇自己也抽。祁渊的烟一看就是名贵货色,和外面的廉价牌子不一样,叶盏不客气地叼住了烟头,祁渊便倾身向前,用自己的烟尾凑上来为他点烟,星火在纸卷间轻轻一跃,烟尾闪烁微暗的火光。 祁渊摇下车窗,让薄暮的暖风吹入,吹散了一车烟雾。 叶盏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吞云吐雾,“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祁渊的姿势比他优雅得多,手肘搭在车窗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他就有本事让身上所有东西都显得很矜贵,“不是你教我的吗?”。 那是坏小孩叶盏拉着他躲在厕所里,强行把烟塞进他嘴里,看他呛得咳嗽,就嘎嘎大笑。但叶盏不知道的是,他心里其实很高兴,因为那支烟前一秒还叼在叶盏嘴里。 “那个不算,”叶盏说,“你是什么时候主动想抽的?” “想你的时候。” “喂,正经问你话呢。” “‘喂’?” “……亲爱的,正经问你话呢,”叶盏修改措辞,“好好回答别瞎撩。” “是真的。”祁渊露出了个“爱信不信”的表情。 他现在段位太高,无论作出什么神情都是滴水不漏,叶盏已经不是太能分辨他说话的真假。为什么我会在意这个?叶盏扪心自问,好像他心里的祁渊还一直是那个会被烟呛到的、身上味道永远清爽干净的乖乖少年,而不是眼前这个叫人看不出喜怒的成熟Alpha。 他不太擅长处理复杂的情感纠葛,每次一往深处琢磨,就有些脑筋打结,于是干脆不想,把手机递到祁渊眼皮底下:“地址找到了,什么时候过去?” “不急,先吃个晚饭,”祁渊掐灭烟头,丢到了用作垃圾桶的置物袋里,然后启动车子,“中午说要请你吃番茄鱼都没吃上,现在去?” 叶盏欣然答应,刚要把烟屁股丢出窗外,就被祁渊眼疾手快地夺了下来,扔进了置物袋中。 / 粮储局局长汪子岩准时下班,回到了单位对面的宿舍楼里。粮储局无疑是个肥差,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又混到局长的,可以说是早早颐养天年,嫩滑的人生挑不出一根刺来。 打开家门,今天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力。汪子岩下意识打开了灯,骇然发现他家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襟危坐,把单人沙发坐出了帝王宝座的气势,另一个没正形地坐在沙发扶手上,双腿交叠靠着茶几,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晚上好啊王局长。”叶盏微笑地打了个招呼。 “汪局长。”祁渊纠正他的口误。 汪子岩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边悄悄地往后退,一边强作镇定地问道:“你们是谁?想要做什么?龙鳞军就在外面巡逻,入室抢劫可是重罪!” “您好,”祁渊自我介绍,“我叫祁渊,这位是我的未婚妻。” 倒也不必特意介绍我!叶盏悄悄翻了个白眼。 “……三少爷?!”汪子岩更加吃惊,本来还想伺机跑出门,忽然就腿软得跑不动了。 “不必把我当作三少爷。”祁渊客气地说,“还是直接把我当成强盗吧。” 汪子岩哆哆嗦嗦地擦了把汗。 “别紧张,汪局长,来喝口水。”叶盏跳下沙发,端了杯水递给汪子岩,然后搂着他的背往里走,顺便用脚踢上了门。 “这次来,主要是想问汪局长打听个事。”祁渊请他坐到自己对面的沙发上,叶盏像个忠心耿耿的马仔一样站在汪子岩背后,一边嚼口香糖一边好奇地环顾四周。 “什么事?您尽管问吧……” “刘玲,还记得她吗?” 汪子岩的眼睛睁大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战战兢兢的样子,“当然记得,她是财务部的老员工了。” “三年前她被开除了,为什么?” “啊,这……”汪子岩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盘问这个,踌躇了一会儿才道,“三少爷,不瞒您说,这是上头的命令,也不是我能做主的。这事儿到现在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您看她一个寡妇,带着一个读书的儿子,要是丢了工作能上哪里去呢?我是死劝活劝要她留下来,她不肯听……” “到底发生了什么?”祁渊打断他的絮絮叨叨。 “她有被害妄想症!”汪子岩压低声音,冷汗涔涔的手捏在一起,“她丈夫不是死在一次任务里了么?那之后她精神就不太正常了,总怀疑她丈夫是被害死的!其实呢三少爷您想,佣兵这个行业就是没有定数的,一旦出了城那真的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生死有命罢了。可刘玲她就不肯信,老怀疑其中有内情,有人想害她丈夫!还说什么被监视啦,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啦……” 叶盏和祁渊对视一眼,果然和他们的猜测大差不差,刘玲生活在赵一苇身边,已经察觉到了隐约的危机。多方信息交叉验证,几乎可以证明,赵一苇就是被人害死的! “其实你说她平时念叨两声也不要紧,她的工作是没有懈怠的,但就是一口气堵在心里发泄不出来,她最后还是走上了邪路……”汪子岩叹了口气,“她竟然私底下找了个调查记者,说什么要去调查丈夫死掉的真相!” “调查记者?”祁渊皱起眉头。 “叫江河,小有名气呢,总在报纸上写些耸人听闻的东西,不知怎么的刘玲就找到他了。”汪子岩耸了耸肩,“这事儿可不就被她搞大了么,刘玲找了调查记者后,上头很快下来命令,要我去‘劝劝’她。我是好话歹话都说了一箩筐,她死活不肯听,宁可丢了工作,也要查下去。然后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们都觉得可惜呢……” “丢掉工作后,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没人见过了,八成是出城了吧,毕竟没有房子,她们母子俩也没法生活。” “那个叫江河的调查记者呢?” “不晓得哇,”汪子岩呐呐道,“其实我也算他的忠实读者吧,但就三年前他答应查那件事后,从此就再也没发表过文章了。所以我觉得啊,他八成也悬了。” 事情的眉目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察觉到丈夫死因有蹊跷,刘玲主动联系了调查记者江河,拜托他调查,两人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隐情,竟然引来了上层的清洗。如果他们能找到刘玲或者江河,说不定能找到刺杀案的线索。 “是谁命令你辞退刘玲的?”祁渊问。 “电话是城委会办公室秘书打来的,究竟是哪个领导不好说,”汪子岩老老实实地回答,“别看我像是当了个什么官,其实屁也不是,上头来了命令,我就照做便是,哪里敢问东问西呢。” “江河,关于他你有什么线索吗?” 汪子岩的眼神闪烁了两下,又是擦汗又是挠头,似乎在苦思冥想。两个活阎王一前一后紧紧盯着他,好像他今天不说出点什么来,就要将他的脑袋按进抽水马桶冲入十八层地狱。最后他总算憋出两句:“要不你们去作家楼看看?江河应该住在那儿,全城吃笔头饭的都住那栋楼。那里已经准备拆迁了,所以江河的房间估计没分给别人,你们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了,叶盏瞥了祁渊一眼,只见他微微一点头,站起来握了握汪子岩的手,“谢谢汪局长,您给了我们不少帮助。” “不客气,不客气……”看汪子岩大汗淋漓的脸,他们立刻消失才是对他心脏最大的帮助。 送走两位活阎王,汪子岩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心还在咚咚直跳——都听他们说三少爷可怕,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可怕法。他长得一点儿不恐怖,不,简直和老城主年轻时一般英俊,但光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像潜伏在草丛里的豹子,随时会咬断自己的喉咙似的。 被这样盯着,他当然是一点谎都不敢讲的了。瘫坐了半晌,才掏出手机,颤颤巍巍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夫人,是我,汪子岩,粮储局的,啊,您还记得我,太荣幸了太荣幸了……对,就是刘玲那事,今天三少爷忽然找到我,我就和他讲了,应该不要紧吧?……哦哦,不要紧就好不要紧就好,我也就是放心不下,知会您一声……” 男人微微发颤的声音在汽车内回荡——叶盏用口香糖把微型窃.听器黏在了沙发底下,汪子岩讲电话的声音原原本本地传到了他的手机里,又通过车载蓝牙公放出来。 他们早就猜到汪子岩会隐瞒真正的上级,并且在他们离开后立刻向上禀报,但叫人意外的是,吩咐他做这件事的人居然是孔葭夫人! “是她?”连叶盏都觉得有些诡异了。 祁渊正在认认真真做笔记,“不像。即使夫人命令他掩盖真相,但未必凶手就是她。” 在玄城全部有头有脸的人物中,孔葭夫人可以说是最没有行凶动机的人了。首先,她和丈夫的利益本就高度一致,城主死亡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其次,孔葭夫人和城主的感情好得举世皆知,这不是装模作样的相敬如宾,而是深深相爱了几十年,矢志不渝的那种。最后,孔葭夫人如果想动手,何必为自己制造那么多的麻烦?她完全有条件隐蔽地把丈夫做掉,而不用留下任何破绽。 那么出于什么原因,孔葭夫人会隐瞒真相呢?她甚至细致到来关心一个死去的目击证人的妻子,其中的动机耐人寻味。 “会不会是这样,其实孔葭夫人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但是她不能、不愿或不敢揭露他,甚至必须帮他隐瞒?”叶盏摸着下巴。 “你在暗示,凶手是我的哥哥姐姐们之一吗?”祁渊摇了摇头,“她对自己的几个孩子,感情都不是那么深,至少没有她对父亲深。我不认为她会放过任何胆敢伤害父亲的人。” 祁臻比孔葭大十四岁,最初认识的时候,一个是风光无限的玄城城主,年富力强还未娶妻;一个只不过是14岁的学生,刚刚分化成Omega。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按照常理,祁臻完全可以立刻娶孔葭为妻,让她当上尊贵的城主夫人,28岁的他也急需一个妻子来诞下后代。 然而他没有那么做。祁臻资助孔葭一路读到了大学,送她去自由之都深造。等孔葭毕业回来两人才正式结婚,那年祁臻已经32岁了。婚后近五十年,他们的婚姻生活几乎从未出过龃龉,唯一的污点便是祁渊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私生子。 作为一个私生子,即使被保护得再好,祁渊也会在这方面格外敏感。他一直默默旁观着,比其他人更了解两人间的情感有多真挚。他曾不止一次躲在被窝里想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妈妈,该是怎样的美丽怎样的迷人,才会吸引父亲的目光呢?他们之间也曾有过爱意吗?自己的出生曾经被期待过吗? 随着父亲的昏迷,这些从未问出口的问题,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这几天肝完了八千字的论文,还写了超多更新,我膨胀了!(河豚鼓气.gif 八月份打算挑战自我,准备每周末万更!(八月居然足足有十天是周末) 咳咳,总之先把豪言壮志丢在这里,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第43章 雨水的气息 ◎还好有你在。◎ 最不可能的人成了最有嫌疑的人, 叶盏反而感觉棘手。 毕竟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走进汪子岩家,但不可能押着孔葭夫人逼她说出真相。 两人没有耽搁,径直找到了传说中的作家楼, 果然见瞧见一栋年久失修的筒子楼。夜色已深,只有少数几间屋子亮着死气沉沉的灯,大多数房间早就人去楼空。夜风吹过, 破旧的窗棂里传出呜呜的回响, 倒是很适合闹鬼。 房门上都有标注姓名,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江河的房间。上了年头的大门紧锁着, 祁渊刚想伸手敲门, 只见叶盏对着门锁就是一拳, 直接将锁锤断了。 祁渊:“……” “进来吧。”叶盏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入眼是一间40平米左右的一居室, 前后通透, 一眼扫过去就能窥知全貌。地方虽不大, 东西倒是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地上铺着米色地毯,桌上铺着格纹桌布,一整面墙都是书柜, 书柜旁搁着一把舒服的躺椅。 所有的这些, 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房子没通电, 叶盏只能用手电筒照过去。靠近窗户是一张大书桌,桌上放着一只打开的保温杯, 和一支没有盖上笔帽的钢笔。 明明是很干燥凉爽的季节, 最近几天也没下过雨, 房间里却莫名有种雨水的气味,这让他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你闻到了吗?”他转过身问。 祁渊看他像只找骨头的小狗一样四处嗅来嗅去,不由微笑,“什么?” “你鼻子这么灵,闻不出来吗?”叶盏皱了皱眉头,“反正我是不会忘的,这是报丧鸟的味道。” “确实。”祁渊四处转了转,同意他的观点。 “味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四面八方,”祁渊说,“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同样的气味。” “等等,报丧鸟来过这里?!”叶盏觉得难以理解,自踏入玄城以来,一直困扰他们的明明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案件。 第一,是五年前的城主刺杀案。靠着风饶和刘理的帮助,他们从研究院窃取了内部情报,并发现有人在刻意隐瞒案情,于是一路从公墓查到粮储局,再从粮储局局长口中问出了调查记者江河。 第二,是夏明焰委托他们调查未知的感染者X-39,这个体内长出触手的女孩被龙寅追杀,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监控也没有拍出她的行踪。后来,叶盏试图从地道逃跑的时候,先是碰到了地下鼠族,又在研究院的地道内碰到了报丧鸟。最后,他和祁渊通过地下鼠族找到了地道上的诡异壁画,发现这一切似乎与玄城传说中的怪物有关。X-39,报丧鸟,以及传说中的地底怪物,都具有相似的特征,所以叶盏一直将他们看作互相关联的线索。 然而现在,明明不相干的两件事,忽然交汇到一起:报丧鸟身上的雨水气味,居然出现在了调查记者江河的故居里! 也许所有的秘密都是同一个秘密,叶盏越想越脊背发寒,看似平行的两条线,其实是相互交织的经纬,织成了一张隐秘的大网,将他们死死地缠绕其中。 “真是环环相扣啊……”祁渊的神色也变得凝重,显然是和他想到了同样的蹊跷,他走到书桌边,拿起一叠书理了理,“不过既然已经入局,那么我们就该继续查下去,把那些躲在黑暗里的东西全部抓出来。” “你说会不会报丧鸟就在这里?”叶盏左顾右盼,那股气味让他坐立难安,连这个布置温馨的房间看起来都变得阴森恐怖。 “别怕,就算真的在这里,”祁渊道,“该担心的也是他,而不是我们。” 叶盏蓦地回头看他,窗边的男人正翻动着手上的报纸,夜色中他的五官看不清晰,唯有窗外微暗的月光描摹出隐约的轮廓,他仿佛是比黑暗更深的东西,却又让人感到如此安心。 “怎么了?”祁渊平和地问。 “没什么。”叶盏收回了视线。 “你在想我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对不对?”祁渊微笑道,“我曾见过世上最可怕的怪物——就是照镜子的时候。我看到自己一点一点变成怪物,害怕到只想要自杀,然而就算我把刀扎进喉咙里,把龙鳞一片片撕下来,愈合的速度都超过了我自残的速度——那之后,我就不会再害怕任何怪物了,毕竟不管怎么说,我自己才是那个最可怕的。” “……”叶盏没吭声,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如果当初他能保护他,所有的噩梦都不会发生。 祁渊翻到某一页报纸,忽然停住了,“过来,看看这个。” 叶盏走过去,用手电光照亮他手中的报纸,只见头版有一行夸张的大字: 《江河独家揭秘:怪物的诞生》 “江河的笔记被人翻过,有价值的内容应该已经被拿走销毁了,不过我还是找到了有意思的东西。怪物系列是江河做的一系列独家报道,连着两周在报纸上刊登,”祁渊拿起另外几张报纸,哗啦啦地翻过去,“虽然关于地底怪物的传闻很多,但他做的比任何人都详细。你看这里写的,江河曾经进入地道,找到了该怪物的踪迹,甚至给出了怪物的外形描述,比如说‘触手’和‘黑影’。” “外形描述和我们见到的差不多,看来江河的确见过那个怪物。”叶盏感到思路一下子通了,“也就是说这个江河,不仅仅被刘玲拜托调查城主刺杀案,而且正好也调查过地底的怪物。他就是将两起事件联系在一起的枢纽!” “仅仅是调查过吗?”祁渊沉吟道,“或者他还做了别的什么?” 如果江河真的见到了地底怪物,他一个普通人是怎样全身而退的?如果他仅仅是调查,那为什么报丧鸟的气味会出现在他家里,在他失踪三年以后? “那怪物拥有智商,会引诱人,搞不好已经和江河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叶盏猜测道,“会不会这个江河,其实从来没有失踪过,就像李青草一样,他也藏在玄城的某个角落里……” “找到这个江河,就是破局的关键。”祁渊颔首,“我们先从这间房子找起,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两人分头行动,祁渊继续翻江河桌上的书和笔记,不用手电光他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叶盏则继续扒拉抽屉柜子。江河的生活用品比较少,摆放整齐,显示出一个单身男性的良好生活习惯。唯一有些特殊的是几副墨镜,似乎和主人的穿衣风格不那么搭调。 “咦,”很快叶盏又翻出了一盒信息素抑制贴,“这个记者好像是个Omega。” “这是有可能的,玄城的Omega歧视没那么严重,不少Omega有自己的职业。”祁渊说。 叶盏打开衣柜,衣服很少,只有寥寥几件,恰好可以涵盖四季,大多是一些简单素净的款式。从这些衣服来看,江河比他瘦小一些,符合Omega的特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陈旧衣料和樟脑的味道中,雨水气息似乎更浓了。 叶盏忽然有了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然而环顾四周,却根本找不到那诡异感的来源。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祁渊,看到他的手上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正在往口袋里塞。 刚想叫他时,忽然后颈一凉,有一滴冰凉而粘稠的液体落了下来,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像是一条饱含恶意的舌头,轻轻蘸过他的皮肤。 叶盏惊得汗毛倒竖,袖子里藏着的小刀滑入手心。他猛地抬头向上看去,头顶上空空荡荡,天花板没有任何漏水的痕迹——那么这滴水是从哪儿来的? “祁渊!”他下意识叫了祁渊的名字,快步走过去,“帮我看一下,我的后颈上有什么?” “怎么了?”祁渊伸手撩开他的头发,手指按在他后颈突出的骨头上,几乎摸到了他的信息素抑制贴,“这是……” 未等他说完,叶盏敏锐的目光就捕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在那里!”叶盏的动作比脑子还快,迅速将手中的小刀甩了出去,一声闷响,精美的银色餐刀钉在了天花板上。 这是他晚饭时从饭店里摸走的餐刀。他的速度虽快,那东西却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迅速钻入了黑暗中,再次消失不见。 “你看到了吧,刚才那个东西?!”叶盏紧张地弓着背,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记得捂上耳朵,千万别听他逼逼,他的声音会让人堕落,要是你暴走把我给拍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明白,我会把他找出来。”祁渊抓住他的手,地上忽然升起一阵微风,夹杂着陈年的灰尘,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玻璃窗在窗棂中摇晃。 叶盏捂住口鼻,风越来越强烈,家具发出不堪扰动的吱呀声,一双坚实的臂膀忽然从背后抱住他的腰,男人灼热的胸膛紧贴他的脊背,甚至可以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 叶盏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马上挣脱,这股沉甸甸的分量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祁渊的声音响在耳侧:“不要动,会受伤。” 下一刻,以他们为中心,房间里忽然发生了一场风暴。狂风如刀,将每一片空气都搅碎撕裂,唯独只有祁渊怀抱划出来的这一方净土,安静地如同暴风的风眼。在这种碾压一切的暴力下,一切都无所遁形,天花板上立刻掉出一片黑魆魆的影子,像汩汩渗出的烂泥,迅速朝着大门的方向游走。 混乱间,叶盏手中的强光手电晃过,捕捉到他一瞬间的身形,只见一张鸟嘴面具一闪而逝,面具上有一道裂痕,中间正镶着那枚他打进去的灵性子弹。面具的玻璃镜片反射出一瞬的精光,仿佛有什么庞大而难以名状的东西正向外窥探,叶盏顿时感觉身体内沉寂的英招血液再度鼓噪起来。 狂风紧追不舍,将他的触手一截截割裂,报丧鸟断尾求生,最后只剩下戴着面具的头颅仓皇地钻出了房门——祁渊说得没错,该恐惧的人是报丧鸟。 “他跑了!”叶盏急着挣脱,想去追,然而祁渊的手收得更紧,几乎要勒断他的腰,他的体温变得滚烫,呼吸变得灼热而粗重。 “你怎么了?”叶盏察觉到一丝不对,联想到上次祁渊抱着他不肯放的情形,恍然大悟,“操,是不是报丧鸟引发了堕落?你还好吧?” “还好,”祁渊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嗓音有些哑,“再让我抱一会儿。” 叶盏有些僵硬,但还是慢慢放软了身子,开始装作冷却剂。 他犹豫再三,还是回过手拍拍祁渊的身子,温声道:“没事了。” 再怎么样,他也是不愿意看祁渊堕落的。 “嗯……”祁渊轻轻地说,“还好有你在。” 作者有话说: 剩下的在晚上 第44章 印记(三合一) ◎我会好好活着,而您将战无不胜。◎ 好一会儿, 祁渊终于恢复了平静,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叶盏回头一看,他的神色如常, 眼神沉静而深邃,似乎刚才的脆弱和依恋只是错觉。 “你看起来很正常啊,”叶盏越想越觉得可疑, 捏着他的下巴, 借着月色一阵打量,“没事抱我干什么?” 祁渊抬着下巴, 任他观察, 薄唇微启, 吐出五个气死人的字:“想抱就抱了。” 叶盏的手立刻张开,想要给他一巴掌, 祁渊迅速地捏住他的手腕, 在他的掌心烙下一吻。叶盏快被他气笑了, 他这抓紧一切机会占便宜的精神, 简直让人钦佩。 以他们站的地方为中心,所有东西都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书架坍塌,椅子翻倒, 收拾整齐的书本笔记飞掉得到处都是。报丧鸟断裂的触手都变成了黏腻的液体, 有的滴滴答答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有的顺着墙滑落, 在地上流成一滩。 从发现报丧鸟,到报丧鸟仓促逃离, 叶盏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他隐约能感觉到, 祁渊的态度发生了某种变化:刚开始进屋的时候, 他和自己一样很想查清案件,但后来的态度变得奇怪,好像总有些犹豫和拖延——对了,就是在他把什么东西塞进口袋里之后。 不管他打算干什么,叶盏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对着那张俊脸打上一拳。 他打开房门看了看,报丧鸟自然早就跑得没影了,又绕着满地狼藉走了一圈,不满地盯着祁渊:“好了,现在报丧鸟也跑了,证据也毁了,接下来怎么办?” 祁渊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态度自如,捡起地上的书,“我们可以把这些资料笔记带回去慢慢翻看,现在太黑了,等明天白天再来,应该能看得更清楚。” 言下之意,就是打道回府,赶明儿再来。 他们将房间大致收拾了一下,把床单扎成口袋,将资料和笔记全都丢了进去。叶盏盯着扎在房顶上的餐刀,忽然道:“来打个赌吗?” “什么?”祁渊问。 “赌我能不能在三秒内把那把刀拿下来。”叶盏说。 天花板约有三米多高,餐刀又深深地扎了进去,就算能跳那么高,也未必能一下子拿下来。 但祁渊知道他能做到。 而他说出口的话却是:“我赌你不能。”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每次打赌的时候,祁渊都会主动选容易输的选项,因为比起赌赢,他更想看叶盏开心。 “那你输定了。”叶盏笑了笑,“倒数三秒开始。” 他弯下腰,没有准备起跳,而是随意捡起一块碎砖石,瞄准目标,猛地将石块掷了出去。 只听“仓啷”一声响,砖石精准地命中餐刀的刀柄,将它撞了出来,力道和角度的计算堪称绝妙。银亮的餐刀笔直地坠落,叶盏凌空一抓,将刀握在手中,刀尖正对着祁渊。 三秒时间,一秒不差。 “你看,我赢了。”叶盏仍然噙着那抹冷冷的笑意。 “愿赌服输。”祁渊察觉了他话中的冷峻,不再埋头捡东西,站直身体,静静地等待他发难。 “输了的条件是,”叶盏一字一顿道,“告诉我,刚才你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右边口袋里?” “这个啊……”祁渊毫无慌乱之色,坦荡地将右边口袋拉了出来,里面赫然是一罐兔子软糖,就像他平时会放在口袋里的那种,“刚才我是想伸手去拿糖。” 整个口袋都暴露在外,的确除了一小罐糖外别无他物。 难道是我看错了?还是祁渊刚才偷偷地把东西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叶盏咬了咬下唇,“把糖给我。” 祁渊把糖果罐子放在他手心,微笑道:“想吃可以直接问我要,不必搞得那么复杂。” 叶盏旋开盖子,一颗颗软糖晶莹可爱,没有任何怪异之处。他塞了一颗在嘴里,甜津津的味道弥漫开来,却无法冲淡满腹的疑问。 即使没有证据,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祁渊绝对有事瞒着他。 虽然他自己也瞒了祁渊不少事,但是轮到自己被隐瞒,他还是感到格外不爽。苦于没有证据,他也无法说什么,只能把怀疑连着糖一并咽下。 两人收拾好东西,便准备离开。出了门,忽然见到隔壁的门半开着,一个枯瘦的老头倚在门边,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想必是刚才动静太大,把隔壁邻居惊动了。 那是一个枯瘦的老头,看起来已经半只脚入土了,声音也哑得像一把破胡琴:“你们到瞎子的屋来干啥?” 叶盏反问道:“瞎子?” 老头说:“瞎子你们不认识,为什么要到他屋里来?” 叶盏忽然想到那几副墨镜,“等等,你的意思是,江河是一个瞎子?” “对啊,他看不见,整天戴着墨镜……”老头说。 “怎么可能?”叶盏下意识否定,要是个瞎子,这满屋的书是给鬼看的吗,而且一个瞎子怎么当记者写稿子? 老头对他翻了个白眼:“不信算了。” 说完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想回屋里去。 “等一下!”叶盏赶忙拦住他,然而这老人已经过了用逻辑思考的年纪,无论问他什么都是同样几个回答,除了邻居是个瞎子外,竟然对江河一无所知。 一番折腾,回去已经是深夜,叶盏还在琢磨江河的事,“要么是那老头认错了人,他明显有老年痴呆,要么就是江河故意扮成瞎子出门——但是为什么呢?我听说曾经有人装瞎装了28年,只因为不想和熟人打招呼……” “也许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睛。”祁渊淡淡道。 叶盏一下子想起了楚聿,要是长了双楚聿那样的眼睛,那肯定是不敢随便出去见人的,那么这个江河是因为什么呢…… 正巧这时刘理的短信也发了过来,显示在居民档案库中,并没有“江河”这号人的资料。和李青草一样,这也是个伪身份。两人回去后也没闲着,继续翻检江河的笔记和资料,被风搅乱后,很多回形针别起来的资料都散落了,给查阅带来了很大难度,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是江河为了写新闻稿收集的材料,看不出和刺杀案有什么关联。也许正如祁渊所说,有价值的那部分早就被人清理过了。 劳累了一整天,叶盏翻着翻着眼睛就睁不开了。时间已经接近两点,他一头栽倒在书桌上,“不行了,我要趴一会儿,就一会儿……” 祁渊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由分说把他抱起来运送到床上,帮他换好睡衣,然后塞进被窝里,“你早点休息吧。” “你不睡?”叶盏撑起眼皮。 “我还不困,”祁渊拍拍他的被子,“再看一会儿就过来——没我在你睡不着啊?” “去你的……”叶盏闭上眼睛,以光速跑去约会周公。 祁渊笑了笑,离开卧室,回到书房。静寂的祁家老宅像一座死城,走廊空空荡荡,堡垒的窗口高而狭窄,印着一口方方正正的月光。 风是他延伸的感官,在老宅中轻盈地流动,每一处细微的响动,每一丝浅淡的味道,都能被他所捕捉和感知。有时候他也会想,既然风能从无穷远方来,那他是否能听到无穷远方的声音? 答案是不能,当他凝神聆听那些远道而来的风时,只能听到一片苍凉的呼啸。 祁渊的手再度伸向口袋,拿出了一样东西。 叶盏实在是太过敏锐了,他的确在江河的书桌上发现了什么,而且也正藏在右边的口袋里。只是当时夜太黑,而这东西又太细小,所以叶盏没有察觉——如果他看到了,那么聪明的他自然会想到答案。 那是一根头发,一根细细的、灰白色的头发。 当在墨水瓶下发现这根遗落的发丝时,祁渊就感到已经没有再检查房间的必要了。很多久远的怀疑,与摆在面前的种种疑点一起,指向了一个残酷的答案。 他默默地看了会儿,然后把发丝放回了口袋里,直接从老宅的另一处地道入口,进入了地下。 湿凉的风讨好地簇拥在他身旁,将气味和声音奉送,祁渊循着雨水的气味向地底深处走去。 那气味的源头时远时近,但始终缀在他身前,最后把他引到了一条死路上。 地底没有一丝光线,风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撞个跟头,便又会匆匆忙忙地折返。站在全然的黑暗中,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 “嘀嗒——嘀嗒——”水声层层叠叠地响起,接着是黏腻的流动声。 “闭嘴,”祁渊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发出声音,我也不介意堕落给你看。 “不过那时候,削掉的就不仅仅是你的身体了。” “唰——”头顶亮起了一团火光,是一根细白的蜡烛,照亮了一只阴森的鸟嘴面具,报丧鸟受了重伤,虚弱地顺着岩壁淌下来,黑气只有全盛时的一半大小,扭动的速度也大不如前。 “没关系,不会堕落的。”鸟嘴面具里传来隐隐的笑声,“我很擅长控制自己的声音,你最好也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和叶盏听过的可怕嘶吼不同,这一回报丧鸟发出的,是如清泉一般悦耳动听的声线,如果叶盏在这里,还会觉得这声音格外耳熟。 “我该感谢你的配合吗?”祁渊冷笑道,“江河,或者说,楚聿?” 扭动的黑色触手和长虫变成了丝丝黑气,散逸在窄小的洞穴中,报丧鸟现出人的轮廓,他身披黑色斗篷,露在外头的脚踝和双手格外苍白。他伸手摘下鸟嘴面具,灰白的头发垂落下来,四颗交叠的瞳孔一齐看向祁渊。 “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楚聿微笑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什么时候?”祁渊抱着胳膊,“两年前吧。” “两年前……我才刚刚遇见你吧。”楚聿的手指玩着长发,脸上仍带着无所谓的笑。 “两年前,你找到我,说愿意加入组织。我知道你的目的不纯,不过没那个闲心探究你的过往,因为逐荒收留的本就是一群无可救药的烂人,多你一个也没关系。”祁渊上前一步。 “我只提出过两个要求,第一个是,”祁渊沉声道,“如果我堕落,那就杀了我。” “第二,如果有任何人背叛,我会杀了他。”话音未落,祁渊已经扼住了楚聿的喉咙,粗暴地将他抵在岩壁上,“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先别急着杀了我,我可帮了你不少忙呢,”楚聿的脖子凹陷下去,变成了一团滑溜溜的湿泥,说话倒未受影响,“你将来一定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保证。” 祁渊只是冷漠地盯着他,在这远离人世的地下,他终于剥离了所有温和的假面,露出了龙残酷的本性。楚聿止不住地浑身战栗,吞咽唾沫,心脏狂跳,这是血脉间的压制,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我的笔名叫‘江河’,‘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的那个‘江河’。如你所见,我曾经生活在玄城,是一名调查记者,我给龙野日报写稿子,日子过得很清贫。”楚聿道,“尽管我拥有那样的血脉,圣人,哈哈,但是我连不戴墨镜出门都不敢。我就日复一日地坐在那张书桌前,看书、写稿,偶尔出门做一些调查。 “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我打算做一个怪物专题,玄城地底下的怪物,你应该听说过吧?我深入地道,结果还真找到了那怪物,不,应该说,是那怪物找到了我。他的名字叫‘玄意’。” 祁渊略略松开手掌,楚聿滑落在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 “传言是真的,玄意一直生活在地底,他曾经是玄城的守护者,接受人类的供奉。然而龙脉的出现将他封印,让他在地底沉睡,永远不见天日。你真该亲自见见他,他的声音里充满痛苦和仇恨。见到我时,他已经开始苏醒,他引诱我说,只要我愿意帮助他,他就赐予我力量,就像这样。” 说着,楚聿抬了抬手,他的一根手指变成了触手,又很快缩了回去。 祁渊心下了然,果然地底怪物和报丧鸟并不是一个东西,“所以你被玄意引诱了?” “不,一开始我拒绝了。”楚聿笑道,“从我家族的经验来看,强大的力量更像是一个诅咒。玄意才刚刚苏醒,力量还没有恢复,他试图污染我,但被我逃开了。临走时,玄意对我说:我等着你,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你身上有着与这个世界不能相容的部分。 “我没有在意,回到地面上,写了很多关于地底怪物的报道。这件事本该这样过去了,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刘玲找到你,要你帮忙调查城主刺杀案。”祁渊道。 “那个女人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决心,”楚聿略一颔首,“所以我同意了,不过这也为我们招来了不幸。我才刚刚开启调查,就遭到了举报,龙鳞闯入我家里,搜走了我的全部手稿。然后我就被定罪,逐出城外——哦不,我本来以为是逐出城外,结果是,他们把我卖给了奴隶贩子。你懂的吧,我是一个Omega,很值钱呢……” “为什么不反抗?”祁渊注视着他的脸,那的确是一张漂亮的Omega的脸,“你有圣人的血脉……” “反抗?!”楚聿的神色染上疯狂,瞳孔骤然紧缩,“我当然要反抗!我用声音命令他们放手,然后他们就发现我有这样的异能,所以那群奴隶贩子举起刀,割掉了我的舌头,切断了我的声带!” 祁渊的心重重一跳,看他的四颗瞳孔微微颤动,在烛火下蒙着一层亮亮的水光。 “哈哈,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我有圣人血脉啊,只要我发出声音,就可以命令他们自杀,我怎么会被一群凡人欺负成这样?”楚聿摇了摇头,“但那时候的我做不到,我从没杀过人,我出生在城市里,连只鸡都没杀过。我没想过人居然可以那样残忍,失去声音后,我度过了一段不太好的日子,作为一个Omega奴隶……” 说到这里,楚聿微微哽咽了一下,不用猜也能想到,短短的几个字中藏着多少屈辱和悲痛。 “后来,我主动缠上了一个来自玄城的主顾,他买下我,把我带回了玄城。”楚聿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已经猜到了吧?就像玄意说的那样,我回去找他了,然后与他做了交易。你看——” 楚聿伸出舌头,那是一截嫩红的与常人无异的舌头,但是很快,舌尖的部分变成了一团缭绕的黑气渐渐散去,露出了本来的面貌。他的舌头从舌根处就被砍断,只留下狰狞的创口。 “代价是什么?”祁渊问。 “玄意还没有问我索要代价,但是应该快了,因为这些年来,他正在慢慢苏醒。”楚聿缩回了舌头,“当我坐着飞船靠近玄城的时候,能听到他正在召唤我。 “继续说我的事吧,得到了玄意赐予的力量后,我化身为报丧鸟,回去稍微复了下仇。我没有额外索取他们的生命,只是割去了奴隶贩子的舌头和声带,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活下去吧。 “然后我回到玄城,想要继续调查刺杀案,我不甘心,你明白吗,我不甘心,因为这件事我失去了一切,所以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但是太晚了,那时候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刘玲和她的儿子也不知所踪,我几乎什么也查不到。” “所以你找到了我。”祁渊道,“因为你认为我是最有嫌疑的对象。” “是的,你的突然离开实在太过巧合,很难不怀疑到你身上。另外,我曾潜入过研究院内部,发现他们同样在怀疑你。” 这是祁渊不知道的,不由凝神细听。 楚聿道:“五年来祁家没有找过你,你一定觉得被抛弃了吧?但其实不是的,研究院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你,甚至亲卫队都出过手,给你解决过不少麻烦。” “我以为刺杀发生在我离开之后。”祁渊道。 “你真的确定吗?”楚聿眸光闪烁,“你暴走时的记忆,还剩下多少?据我所知,你当时和祁臻在同一个楼层,病房也很接近,你真的还记得当时自己做了什么吗?” “不用试探我,”祁渊冷冷道,“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没做什么。” “但他们不清楚,他们怀疑你。的确,祁臻被刺杀或许发生在你离开后,但是你的失控是一切混乱的导.火索,谁能保证你一定和凶手没有关联?” 祁渊没有急着自我辩白,而是问:“关于凶手,研究院知道多少?” “或许不比你多。我暗中窥探到,他们一直在寻找那个‘折纸飞机的人’,是他把风澄电脑的密码交给了叶盏,同样也是他给了叶盏监狱钥匙和飞行器,让他带着你逃跑。同样,他们高度怀疑‘折纸人’就是用超声波刺激你失控的人。种种迹象表明,折纸人就隐藏在玄城内部,他对玄城的一切都非常了解,然而他们却对折纸人一无所知。” 折纸人至今没有露出蛛丝马迹,站在研究院的角度,他们对自己的怀疑是合情合理的。但祁渊还是忍不住自嘲地想,他历经如此多的苦难,却从来没有被当成过受害者,而是死死地被钉在嫌疑人的火刑架上。这个世界上唯一会不顾一切对他好的人,恐怕只有当年的叶盏。 “你来到我身边两年,应该已经得出结论了吧?”祁渊问道。 “是啊,现在我已经能确定,你不是凶手,”楚聿微笑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我比常人还多两颗眼珠子,我不会看走眼的。boss,你不仅不是凶手,而且还是个很好的人。” “谢谢夸奖。”祁渊不咸不淡地说。 “逐荒是个很好的地方,这两年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玄城的事,如果不是跟着你回来,如果不是听到了玄意的呼唤,我或许不会再变成这副模样了。”楚聿感慨地说,“自从在玄城降落后,我就频繁地进入地道,但我没能找到玄意,或许当他想见我的时候他会主动来找我吧。” “所以感染X-39的人不是你?”祁渊问。 “当然不是我,boss,X-39被感染的时候,我还和您一起在飞船上呢。”楚聿抱歉地说,“那个孩子一定是和玄意做了什么交易,就像我一样。但是她没有我幸运,在逃出去之前,她就被龙寅杀死了。” 楚聿知道的东西很多,这是祁渊的第一个想法,尤其是X-39被龙寅杀死这件事,应该是机密中的机密,楚聿又何从得知 “你的情报来源是什么?”祁渊直截了当地问。 “我感染了一些内部人员,比如说,亲卫队中那个叫露丑的女人。”楚聿道,“可惜她身份比较边缘,知道的信息不多。啊,说起来,我还帮了你一个忙呢。” 楚聿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我可是帮你留下了叶盏哦,不谢谢我吗?” 那天叶盏一拐入研究院的地道,楚聿便悄悄跟上了他,一开始只是用手机提醒他不要离开,等孔雀杀过来后,他便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讲到这里,祁渊身上的气压忽然变低了——楚聿敏锐地察觉,这好像才是祁渊目前为止最恼火的事。 “是啊,我得好好谢谢你。”祁渊用讽刺的口吻道。 在江河的房子里,捡到那一根灰白头发的时候,祁渊就已经完全猜到了报丧鸟的真实身份,然而接下来他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叶盏? 他难道要对叶盏说:我的那个祭司楚聿就是报丧鸟,虽然我把他带来了玄城,但我对他的身份完全不知情;虽然报丧鸟在地道中袭击了你,害你逃跑不成,但这真的不是我下的命令? 不会信的,叶盏一个字都不会信他。他们之间的信任本就薄如一根细丝,而叶盏是会毫不犹豫将细丝斩断的人。他承受不了被怀疑的代价,也没有能力自证清白——早在他把叶盏拘禁在身边时,他的信用就破产了。 现在,好不容易挣得了一点亲近,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他们的感情。 我明明没对叶盏说过谎,祁渊想,他恨不得剖开胸膛把滚烫的真心奉上,甚至不屑于在他面前掩饰自己阴暗卑劣的部分,但只要叶盏知道这件事,他就成了无可辩驳的骗子。世上的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可笑而不讲道理。 所以他没能说出口,甚至有意放报丧鸟离开,然后他独自找到这里,因为他知道楚聿会在这里等他。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楚聿理了理斗篷,不停活动的眼瞳显得他有些神经质,“你看,我们都想查明刺杀案的真相,我们都是被这座城市抛弃的人。” “你想让我相信你?”祁渊觉得有趣。 “不,你不能相信我!”楚聿激动起来,“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能保持理智,但我不能确定现在我脑袋里的想法,有多少是属于我自己的,又有多少受了玄意的影响。我与玄意做了交易,早晚有一天他会问我索取报酬的,所以你千万不要相信我,也许我们有一天会成为仇敌也说不定啊boss,毕竟玄意对龙可是恨之入骨呢。” “那你来是为了做什么?不怕我真的杀了你?”祁渊问。 “不怕,我不畏惧死亡,因为我本来就不该出生。这些年我一直想起族长的预言,未来没有任何希望,灾难看不到尽头,浩劫永远不会结束,所有挣扎都是徒劳。他是对的。”楚聿露出苍白的微笑,“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我成了玄意的傀儡,至少能有人知道我做过什么……还有,如果您查出刺杀案的真相,请务必告诉我,如果那时候我已经死了,请您把真相在我的坟前烧成灰。” 他不自觉地用上了敬语,充满希冀地看着祁渊,这样简单到卑微的请求,他相信祁渊一定会答应的。通过这两年的观察,他相信祁渊是个很好的人。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祁渊咀嚼着他的话,“那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查出真相,明明刺杀案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好像还希望在世上留下点痕迹一样?” 楚聿一怔,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茫然地想:为什么我会执着于查一个本与我无关的案件? 他想到了刘玲,那个本来生活优裕的女人,在他面前失声痛哭,红着眼睛说要为丈夫复仇,不惜一切代价——后来,她和她的孩子就成了代价。 他想起了被逐出玄城的时候,那情景历历在目:他正在伏案写作,龙鳞破门闯了进来,他还来不及盖上钢笔的盖子——他多么喜欢那支钢笔啊——就被带走了。他一遍遍地问自己凭什么,他只是想查清真相,只是想帮助一对可怜的母子,凭什么他要承受如此的惩罚?! 再后来,他被奴隶贩子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这起案件变成了他心中的一团火,灼烧得他的心脏滚烫,又死死地撑着他不要熄灭成灰。 楚聿痛苦地捂住脸,撕开了陈年的创口,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泪水沾湿了掌心,渗入手指的缝隙,他忽然听到祁渊问:“你甘心吗?” 他的肩膀被紧紧地抓住了,祁渊强行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那双幽暗的龙瞳有着黑曜石一般的光亮:“不用逃避,逃避也没用,在归墟的时候我和你一样,被一个执念吊着,就是这样一副不甘心的表情,有这种表情的人是不会轻易死的。” 楚聿怔楞地看着他,那双永远清醒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他的灵魂,他不由地想:自己的执念是刺杀案,那支撑着祁渊活下去的执念是什么? “不甘心又能怎样?”楚聿眨了眨眼睛,自暴自弃地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已经把自己卖给了玄意。我今天其实是想来和您告别的……” “嗯,你把自己卖给了玄意,”祁渊擦掉他的泪水,柔声道,“你也可以把自己卖给我。” “什么?”楚聿一惊。 “跪下。” 楚聿后退一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血脉压制,”祁渊不紧不慢地逼近一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龙的血脉,远比那个肮脏的地底生物高贵。你舍弃旧主,臣服于我,你无法承受的命运,我来承担——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会让你死,但我能让你活下去。” 楚聿茫然地睁大眼睛,烛火的微光照亮了狭窄的岩洞,也照亮了男人英挺的五官,光影将他的轮廓描摹得清晰而深刻,黑沉沉的眼眸中似是藏有火焰。古老的血脉赋予他不怒自威的气势,叫人想起潜于深渊的巨龙,然而眉眼间隐藏的疯狂和张扬,却让他更像一个年轻的神明,正要在世间施展他的威能。 楚聿臣服于他脚下,祁渊灼热的指尖点在他的额头,画出一个古朴的印记。拥有仓颉血脉的他,立刻在这个印记中听到了风声和龙鸣,窥见了风暴和巨浪。印记完成的一瞬,楚聿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清明,仿佛狂风席卷过他的灵魂,将久积的风尘吹彻殆尽,剥下他的泥壳,重塑他的血肉,赋予他崭新的生命。 “这是我的印记,当玄意试图操纵你的时候,它会烫你一下,帮你保持理智。”祁渊道,“我要你潜伏在玄意身边,向我禀告他的一切,必要的时候,协助我杀掉他。” “是。”楚聿颔首。 “至于刺杀案的真相,恕我不太想烧给你,”祁渊拉他站起来,“站在这里,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然后为我查清真相,明白吗?” 楚聿重重地点头,向来平和悦耳的声音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激动:“我们会成功的,我会好好活着,而您将战无不胜——这是我说出的话,所以一定会实现。” “你不是一直说‘人没法违拗命运的安排’吗?”祁渊微微笑道。 楚聿也跟着笑起来,“去他.妈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不是一万,而是一万二,最后那里愣是没找到能断章的地方,我终于在十二点前写完了呜呜呜啊 欢迎捉虫,我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说不定会有错别字…… PS这章可以和第一卷 末对比着看 PPS不要学小祁谈恋爱,将来小叶不会给他好果汁吃滴 第45章 龙与鼠(二合一) ◎要是老鼠像龙一样强大,人们就会向我们下跪;要是龙像老鼠一样弱小,那它们就只能躲在地底下。◎ 夜半三更接到boss电话的时候, 刘理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双倍工资”其实是“双倍工时”的意思。 先前刘理奉命调查叶盏,并且的确查出了有趣的东西, 太过激动没过脑子就直接打给祁渊,没想到叶盏当时就在旁边,幸好祁渊机智, 引到了别的话题上。 “所以, 拍卖会VIP客户的名单查到了吗?”祁渊问。 “查到了其中好几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呢!连华夏区首富, 青崖沃土的前任盟主都悄悄参加了这次拍卖会, ”刘理得意道, “然后我就去查,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疯狂, 结果发现, 那是一本笔记。” “笔记?” “林荒笔记, 别名叫做‘猎神笔记’。”刘理道, “林荒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最强猎人’,即使过了三十年,也没人能取代她的名号,因为据说她曾经猎杀过神明!” “嗯, 林荒是罕见的神迹猎人, 以寻找神迹为生, ”祁渊道, “说起来还是我们的同行。” “对,林荒将自己所发现的所有神迹, 它们的坐标、状况、里面活动的异兽和神明等信息, 全都记在了这本笔记里。”刘理的声音隐藏着兴奋, “比如说,她曾经去过蓬莱仙岛,在那里发现了‘死而复生’的秘密,并且成功让一个已死之人复活;又有传说,林荒曾经猎杀过凤凰,得到了无比珍贵的凤凰血;还有一种说法,说绯流花就是她种下的,只要根据笔记上的提示,就能找到绯流花的原始品种,也就是‘0号’绯流!” 祁渊轻笑道:“如果她真的那么厉害,那也不会死了。” 林荒很强没错,甚至可能是她那个时代最强的异能者,但她依然没得到好结局。大约二十年前,林荒突然杳无音信,从这个世界上彻头彻尾地消失了。人们都认为她死在了一次狩猎中,这几乎是她这样的人必然的结局。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的笔记出现在八年前自由之都拍卖会上,被某个神秘vip买家买走。 又过了几年,叶盏开始逐一“拜访”这些买家,他的目的,会是寻找这本传奇的笔记吗? 祁渊道:“没有证据表明叶盏一定是在寻找林荒笔记,把其他藏品的清单也都发给我。” “好的!” “能找到林荒笔记的买家吗?” “这个有难度,”刘理说,“毕竟无论是谁拍到了笔记,都会捂得死死的,否则就是与全世界为敌啊。” “尽量找吧,”祁渊道,“能找到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是不小的帮助。” 挂了电话,祁渊独自走在小花园里。天近破晓,从地平线往上,幽蓝的天际渐次染上瑰丽的橘黄,灰暗的浮云流动,太阳正在赶往东方。 他依然不困,清醒得很,当然,这都是透支他的生命换来的,这些睡不着的夜晚都要算在他被龙血烧掉的寿命里。平时他大概会积极利用时间,锻炼或者读书,但现在他只想回到床上躺一会儿。 回到房间,叶盏睡得很沉,睡姿活像一只树袋熊,手脚并用抱着他的枕头,脸也埋在他的枕头里。他的睡衣其实是自己的T恤,下摆正好能欲盖弥彰地盖过屁股。然而由于T恤过于宽松,叶盏又喜欢扭来扭去,时常还会露出平坦的小腹和纤细的腰肢,当事人对此毫无自觉,根本不管这副画面会对他蠢蠢欲动的未婚夫造成怎样的心理冲击。 丛林里的野兽就不屑于遮蔽身体,它们的肌肉矫健皮毛漂亮,是大自然最完美的造物,完全没有隐藏的必要。说起来只有麻烦的人类,才会将身体的某些部分作为不可直视的禁忌。 祁渊的眼神继续向下,叶盏的腿笔直修长,没有那种健身房里靠蛋□□和训练养出的贲张肌肉,甚至恰恰相反,他的腿部线条优美流畅,皮肤也比寻常Alpha白皙,脚踝尤其纤细,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似的。 刚刚动了念头,叶盏就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模模糊糊地问:“你忙完了?” “嗯。”祁渊在床边坐下,替他拉好被子。 “几点了?” “五点半。” 叶盏迅速合上眼睛,“再睡会儿。” 祁渊在他身后躺下,胳膊小心翼翼、图谋不轨地环过他的腰。叶盏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默许了他的行为。 再一次,数着他沉缓安宁的心跳,祁渊获得了短暂的安眠。 / 时间回到前一天傍晚,地道中的鼠族基地,祁渊和叶盏刚离开不久,鼠王便吩咐巡逻队四人一组,去寻找地道中还可能存在的壁画。 “听说只要看到壁画,人就会疯掉,就像吴闲哥哥一样。”小孩们也在叽叽咕咕地议论这件事。 “好可怕,真的有怪物吗?”另一个老鼠小孩瑟瑟发抖。 “你怕什么,”人类小孩说,“你自己不就是怪物嘛?” “对哦!”老鼠小孩恍然大悟,摸摸自己的鼠耳朵。 “你们在说什么?”小雅走过来,声音很严厉。 “我们在说地底的怪物……”孩子们都低下头来,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小雅是孩子们的领袖,只要她觉得有人做错了事,不仅会骂人,有时还会动手。 然而这一回,小雅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我认识那个怪物哦,他的名字叫玄意。” 孩子们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吃人吗?” “他长什么样子呀?” “不许问问题,也不许告诉别人,”小雅压低声音,“表现好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他。” “听说他很喜欢吃蘑菇,”孩子们懵懂地点点头,都露出期待的神情,“也许我们可以带点蘑菇送给他……” 小雅保持神秘,没有再多透露一点信息,仅是抬手理了理自己头上的帽子:那是一顶陈旧的宽檐帽,上面绑着一圈粉色的丝带,是小雅珍藏多年的宝贝。之所以戴出来,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李青草答应这个休息日,带她和弟弟小诺一起去地面上玩。 李青草每隔半个月放一次假,每次都会带几个小孩去地面上玩,这次终于轮到了她和小诺。 特殊之处在于,之前去地上的都是人类小孩,像她和小诺这样的老鼠小孩还是第一次。其他老鼠小孩都很害怕不敢出门,小雅决定以身作则,让他们看看地面上也没什么可怕的。 按照李青草的嘱咐,提前两天她就洗好了干净的衣服,花了整个下午用湿毛巾把身上擦干净,一切准备就绪后,李青草反复叮嘱了几句,便带他们摸黑爬上阶梯,前往地面。 是夜,贫民区某小酒馆的仓库内,一块盖板忽然打开,一个卷毛的脑袋冒出来,四处张望,紧接着他怀里冒出一个戴着宽檐帽的女孩,正是小雅。 “好了,没人。”李青草低声道。 这时,地道里才冒出一只戴着绒线帽的小脑袋,小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手里攥着弹弓,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跟紧我,不要走散了。”李青草一只手抓一个,“带你们去我工作的地方看一眼,就远远地看一眼,不进去。” 现在是晚上七点,还没到宵禁的时候,街上闲逛的人比较多,不容易受怀疑。 他们走出仓库,小酒馆的老板靠在躺椅上,点点头算打过招呼。酒馆的食物残渣经由他手输送向地底居民,有闲钱的地底居民还可以从他手里买到劣质啤酒。 推开门,就正式走到了大街上。小雅心里发慌,但故作镇静,昂首挺胸地向前走,不时正一正过大的宽檐帽。小诺又激动又害怕,不住发抖,但还记着李青草的叮嘱,努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李青草拉着两个小朋友,在居民区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很快他就感到两只小手汗津津的。路边摆了几个夜宵摊位,夜风吹来了诱人的香味,李青草听到两边同时传来了咽口水的声音,像是左右声道一样。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去摊子上买了两份烤土豆,递给两个孩子。切成波浪形的土豆烤得金黄发亮,在热油上滋滋作响,撒上碧绿的葱花、鲜红的辣椒和雪白的蒜末,香气扑鼻。 小诺咬了口酥脆的土豆,只觉得香辣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来,一路香到了胃里,顾不上烫和辣,一连吞了几口,吃得眼泪鼻涕一起掉下来。 李青草又给他们买了两杯冰镇糖水,把他俩的小花脸擦干净。他什么也没吃,只是看着两个小的狼吞虎咽,表情那叫一个欣慰——他辛苦赚钱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 同事曾经提过,他或许适合做一个动物饲养员,因为光是做出“投喂”这件事,就会让他浑身冒出幸福泡泡。 “外面怎么样?”李青草问。 “很好、很好……”小诺结结巴巴说不出来,只知道一切都好得超出了他的想象,连空气闻起来都是香香的,月亮晒在身上也很舒服,“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吗?”李青草问。 “为什么他们没有尾巴也没有耳朵?”小诺不解地问。 “因为他们不是老鼠。”小雅告诉他,“就像小草哥哥一样,没有感染,所以不用戴帽子,也不用把尾巴藏在裤子里。” “为什么他们没有感染?”小诺又问,“我也不想感染,我想生活在外面。” 他又黑又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一派懵懂天真,小雅说:“你哪有那么多问题,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小诺只好看向李青草。李青草知道答案,但又觉得自己不知道。 在妈妈丢掉工作,他们住进地底之前,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生活的玄城有多大问题。就像所有的居民一样,他为玄城的繁荣稳定感到骄傲。但当他住进地底后,重新再看这个世界,他忽然多了很多疑问:为什么每天都有很多士兵受伤,整洁的街道上却看不见一个残疾人?为什么每天都有很多人老去,繁忙的工作岗位上都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那些贫穷的、残疾的、病弱的、衰老的人们,究竟都去了哪里? 他们是不是已经死在地底、死在阴沟、死在城外,无声无息——即使死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也从来不会传到地面上? 就他所知,除了鼠族,地下还生活着许多其他的族群。后来他还知道,沿着玄城的城墙一圈,还生活着大量城外居民,比他们还要悲惨数倍。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李青草说。 “那我想快点长大。”小诺吸了口小甜水,尝到了甜津津的滋味,笑得傻里傻气。 李青草苦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吃完后,他又带着两只小的去了研究院本部。逐渐接近中心城区,街上的行人变少了,守卫越发森严。不过李青草有经验,知道守卫一般不会盘查普通路人,尤其不会把孩子放在心上。 远远的他们看到了研究院的轮廓,那是一座漂亮的银白色建筑,在月光下像是银子铸成的,窗户面积大,光线通透,和玄城其他建筑很不一样。 “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李青草依然感到骄傲,像他这样半途辍学的人,凭借努力在这样的地方找到工作,是很了不起的事。 “好厉害……”小雅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小诺还没什么概念,玩着绒线帽上的毛球球,信誓旦旦地说:“我将来也要在这里工作。” “那你得先割掉耳朵,折断尾巴,还不许吱吱叫。”小雅说。 小诺吓得连连摇头:“那我不要在这里工作了!” 他们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换了几个角度欣赏研究院,但不敢靠得太近。最后李青草宣布道:“好了,我们要回家了。” 两个小的立刻发出“吱吱”的哀嚎。 “听话。”李青草不为所动,回头去拽身后的人,像拖着两条不愿意回家的小狗。 他没留神前面,砰地一下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人。 “抱歉!”李青草连忙回过头来,“您没事吧?” 那人比他稍矮一些,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五官有着混血儿的深邃,眼瞳是翡翠一样的碧绿色,他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才说:“没事。” “啊……”这样的人看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李青草呐呐道,“实在不好意思,风医生。” “没事,没挨着。”风饶认出他是院里的员工,也不准备计较什么,绕过他就准备离开。 他陪亲妈和导师陪了一整天,好不容易今晚孔葭夫人有事,他才被放过。此刻身心俱疲,正准备回去躺倒,就是祁渊给他打电话派任务,他都决定装作手机没电。 然而当他看到了李青草身后的两个小孩时,忽然停住了步伐。他们戴着样式奇怪的帽子,穿着不合身的肥大的裤子,屁股后面略微鼓起来一块,身上有一些淡淡的味道。 这种伪装根本骗不过他的眼睛,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什么样的感染者没见过? 小雅和小诺低着头,只露出帽子圆圆的顶端,这是李青草教他们的,遇到人千万不要抬头看。然而突然间他们感到头顶一凉,帽子被人拿走了! 被压扁的鼠耳朵软塌塌地伏在头发上,又在紧张中立了起来。风饶抓着帽子,果不其然发现这是两个感染者小孩。 他看向李青草,“说说,怎么回事?” 李青草脑袋里嗡的一声,浑身手脚发麻,额头上出了好多汗,糊住了眼眶。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会丢掉工作的,他和妈妈一辈子都出不了地道了……不,没那么简单!他会被丢进监狱,小雅和小诺会被枪毙!龙鳞会查到地底,把鼠王他们全抓起来…… 李青草的嘴唇颤抖,茫然无措的眼睛看向风饶。 他的膝盖发软,立刻跪了下来,几近崩溃地乞求道:“求求您风医生,不要说出去……” 他一跪下,两个小孩有样学样,噗通噗通地就跪在了地上。 风饶吓得后退一步,压低声音道:“你们在干什么,快起来!” “他们没有危险的,不会伤人,他们有理智……”李青草语无伦次地说,“我保证他们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了,我发誓!您可以问问张医生,问护士长,我从来不说谎……对,对了,我可以给你钱……” 他慌忙从贴身口袋里抓出一把龙野币,这是为了带小孩出来玩,特地从存款里取出来的,足足有两百块。他像攥着救命稻草一般攥着那些钱,脸涨得通红,想给风饶又不敢。 贿赂那些贪得无厌的守卫,这些钱绰绰有余,但是他一下子想到了风饶那高贵的出身,这点钱人家根本看不上,一颗心被羞耻和恐惧串在火上煎熬。 “钱我不要,你自己收好。”风饶叹了口气,单膝跪地,温和的绿眸平视他的眼睛,“你们先起来,我们再说话。” 他把两顶帽子扣回了两个孩子头上,为了表示自己不会伤害他们,还努力笑了一下。 三人终于被安抚下来,哆哆嗦嗦站起来,低着头挤挤挨挨地站着,像三个犯错的学生。 “你们平时住在地道里吧?”风饶问。 “您知道?”李青草惊讶地抬起头。 风饶没有解释,而是问:“怎么想到今天要出来?” “我想带他们出来看看,”李青草结结巴巴地说,“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就被我撞见,嗯?” “真的!”李青草急急地争辩道,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好了好了,”风饶不逗他了,温和地叮嘱道,“快点回去吧,外面那么危险,以后不要再把感染者带出来——至少最近不要。我听到一些风声,最近要集中整治流民,你们最好小心点。” 李青草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然呢,想到我家去喝杯茶吗?”风饶抱起胳膊。 “谢谢您!”李青草深深地鞠了一躬,两个小的有样学样跟着鞠躬,像一丛被风吹弯的狗尾巴草。 李青草拉着他们热乎乎汗淋淋的手,快步离开,消失在路灯昏暗的街角。 望着他们的背影,风饶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后悔刚才贸然摘下了帽子。他随意的举动,恐怕会让孩子们恐慌不已吧。 回到地道里,李青草心有余悸地说:“还好遇见的是风医生,要是遇到别人我们就死定了……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你们还是不要出来了,外面太危险了……” “对不起。”小诺的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不要道歉,”李青草心酸地说,“不是你的错,你们什么也没做错。” “不,就是我们的错。”小雅忽然道。 女孩的声音清清脆脆,却又有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李青草一时迷惑了:“小雅,你说什么啊?” “就是我们的错,因为我们是老鼠,一种肮脏又渺小的生物。”小雅镇定地说,“都是感染者,龙可以统治玄城,我们却只能躲在地底。人类就是这样欺软怕硬,要是老鼠像龙一样强大,人们就会向我们下跪;要是龙像老鼠一样弱小,那它们就只能躲在地底下。” “谁教你这些话的?”李青草皱眉问道。 “没有谁教我,”小雅跟在他身后,冷静地说,“我就是这样想的。” 黑暗中脚步细碎,潮湿的岩壁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李青草正想着该如何回应她的话,却蓦地嗅到了雨水的气味。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女孩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缺乏日照的脸显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黑眼珠子又大又亮,几乎看不到眼白。 她正目不错珠地盯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在九点。 第46章 风雨欲来 ◎大副携无头女尸跑路了。◎ 五月的玄城迎来了一年中最好的天气, 特地清扫过的街道干净敞亮,坚固的黑色楼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在玄城最富裕的中心城区, 甚至能在广场上看到鸽子,在喷泉池里看到硬币。不时有高级轿车快速驶过,车上装饰有各种各样的家徽和纹饰。各大区的领主和权贵们来往不绝, 不是奔向城委会某高官的宅邸, 就是龙鳞军某长官的堡垒。 每次有豪华的车队驶过宽阔的城市马路,玄城的居民们都会停下步伐, 骄傲地驻足观看。 “看啊, 是红珊瑚家的轿车, 多气派!那车标像是纯金的,也不怕人偷了去。” “呵, 红珊瑚区穷得要死, Alpha都是强盗, Omega都是鸡, 他们还吃人肉!”另一人道,“连龙野最穷的赤城都比不上!” “以前最好的时候,也就是这样了吧,”又有人赞叹道, “顶多比我们吃得好些住得好些, 但人只有一只胃, 只睡一张床, 我看那些也是多余的。” 祁渊和叶盏步行前往二院,路过这些议论纷纷的路人, 祁渊道:“一个人能想象到的所有幸运和不幸, 都只在他狭窄的同温层里。” 叶盏不喜欢他文绉绉的说话方式, 换他只会说“有钱人都去吃屎吧”之类的话。 “那你呢?”叶盏随意地问,“你的同温层是在那群有钱人中间,还是在地底居民中间?” “我?”祁渊笑道,“我不想站在任何群体中间,我只想站在边上。” “做一个旁观者?” “也不是,看过《麦田里的守望者》么?就像里面说的一样,”祁渊说,“站在悬崖边守望,捉住疯跑的小孩,防止有人掉下去。” “嗯,这个听起来还不错。”叶盏给他点了个赞。 闲聊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二院,夏明焰早在门口等候,一见他们就给了他俩一人一个大拥抱。 等到夏明焰还想来一个三人间的大抱抱的时候,叶盏果断退开一步,让夏明焰的胳膊捞了个空。 “盏盏你变了,”戴着海盗式单片眼罩的夏明焰不满道,“你以前跟我可亲了。” 叶盏咧嘴一笑,“大家都看着呢,多不好意思。” 话音未落,正偷看的检验组全员都默默低下头,把键盘敲得哒哒响。 “要我说你们什么好,”夏明焰转过身,叉起腰,“都说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你们倒好,哪只是裸泳,一个个都在那儿摸鱼哇!我才关了一个礼拜,要是我走一个月,你们是不是要建花果山?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一通怒骂,说得众人惭愧地低下头,刚叼进嘴里的薯片都不香了。 “三天不骂,上房揭瓦,早晚找个时间一个一个收拾他们。”夏明焰揉了揉太阳穴,“来来走这边,最近忙晕头了,有点乱别介意啊。” 叶盏一点都不介意,毕竟他的地盘就没有不乱的时候。 “唉,最近真是要累死,每一个送过来的礼物都要检验,每一个外来人都要进行安检,还都是一群大爷!真是不把咱当人……”夏明焰左顾右盼,“大副!吴雨萌?!人呢?” “萌萌今天还没来上班呢。”老于打了个咖啡味的嗝。 夏明焰抬手看表,神色狰狞:“迟到三十分钟,他完了!” “加班!扣工资!”办公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踢他屁股!炒他鱿鱼!” “吵个几把,给我干活!”夏明焰怒目而视。 “X-39的情况怎么样?”叶盏问。 “没咋样,死得不能再死了。现在上面的意思是假如没啥异变的话,暂时先放着不管等寿宴结束再说。我倒是想抽空查,但现在忙得快冒烟了,哪里还顾得上,这吴雨萌也不知死哪里去了,”夏明焰语速飞快,长吁短叹都揉进一个长句子里,“麻烦你们帮我调查了,有结果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祁渊起了个头:“我们查了监控,但是一无所获。龙寅被祁追远逮捕,现在正关在龙鳞总部……” “吓,龙寅被那个可怕的女人抓了?”夏明焰拍手称快,“抓得好!” “没用,他不会招供一个字,而且我猜祁追远很快就不得不释放他。”祁渊说。 亲卫队现在归孔葭夫人管,祁追远天不怕地不怕,也不至于不卖她老娘一个面子,这点三人心里都清楚。 “算他走运。”夏明焰想起那晚被威胁的窘状,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此处人多眼杂,不好说报丧鸟的事。两人先跟着夏明焰进入隔离区,准备一边去冷库看X-39,一边和夏明焰说明情况。叶盏还收集了一些报丧鸟的体.液,指望夏明焰帮他化验分析。 推开冷库的金属大门,丝丝白汽散逸,偌大的冷库空无一人。叶盏眼皮一跳,立刻发现冰柜空空荡荡,X-39的半截尸体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夏明焰扒着冰柜,眼睛贴到玻璃上,“X-39到哪里去了?” 冰柜上搭着一件防护服,一串钥匙,一只手机,和吴雨萌的员工卡,他离开时把这些都留下,仿佛是将旧有的身份完全舍弃了。 夏明焰当即给吴雨萌打电话,很快冰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这只手机是他刚买的,宝贝得不得了,花了一个下午偷偷摸鱼给屏幕贴钢化膜。夏明焰猛地摁掉电话,打到吴雨萌家里,他的妈妈接了电话,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上班了,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夏明焰打给了所有吴雨萌可能出没的地方,得到的答案让他一点一点变得绝望。 “吴雨萌应该已经将X-39带走了。”祁渊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一点。 “操,我看错他了!”夏明焰摔了手机,抓狂地捂着脑袋,“这小子平时也只是喜欢看点重口味小漫画,没想到还是个恋尸癖!恋尸癖也就算了,这这这还是恋童啊!这连头都没有,他他他怎么下得去手呢!” “不,吴雨萌不是恋尸癖。”叶盏嗅了嗅冰柜,又嗅了嗅吴雨萌的防护服,神色凝重,“他应该是被感染了。” 嚷嚷个不停的夏明焰忽然噤声,没有残疾的左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当初被感染的不是你,而是吴雨萌。”叶盏揉了揉冻僵了的鼻子,“我早该想到的,那怪物智商那么高,他想要暗中操作的话,不会选择被隔离的你,只会选择能够接触X-39的吴雨萌。” “他到底被什么感染了?他死了吗?他带尸体走做什么?”夏明焰一口气问了无数问题。 叶盏却不急着回答,看了祁渊一眼:“怎么办?” “报告龙鳞吧。”祁渊说,“样本失踪的事情太大,我们瞒不下来。而且想要在全城范围内搜捕吴雨萌,必须借助龙鳞的力量。” 叶盏点了点头,两人迅速行动,将吴雨萌和X-39失踪的情况报告给龙鳞军,然后把难以接受现实的夏明焰拉到了二院旁边的咖啡馆,给他手里塞了杯咖啡,让他冷静一下。 “他就这么走了,”夏明焰喃喃道,“他就没想过他的爸爸妈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就没想过研究组这么多兄弟,每天要给他多加多少班;他就没想过我这个老船长,就只有他这么一个船员……” “他未必是自愿的,他可能已经失去自我意识了。”叶盏安慰道。 这个安慰起了反作用,夏明焰的眼圈立刻红了,仰头干了没加糖奶的咖啡。 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嘈杂的吼声,是龙鳞军赶到了,急吼吼地将二院封锁起来。在这样嘈杂的背景音中,叶盏将这些天来查到的所有信息都讲给了夏明焰听。 夏明焰听后,沉默良久,才道:“我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麻烦,吴雨萌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只能寄希望龙鳞能找到他。”叶盏说,“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没变成堕种,你们就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听了这话,夏明焰重又燃起希望,重重点头:“嗯!” / 龙鳞总部。 此时祁追远的心情极为糟糕。就在三秒钟前,她得知了一个坏消息:二院一个叫吴雨萌的研究员,带着X-39的半截尸体逃跑了。 而让她持续上火的,则是眼前这个龙寅。这个她背负了巨大的压力逮捕的亲卫队长,从头到尾没有说出一句情报。 自从进了刑讯室,龙寅就变成了一个哑巴、一个瞎子、一个聋子……这不是夸张的手法,而是在陈述事实。 龙寅关闭了自己所有的感官,把自己变成了一具还活着的尸体。 他的脸变成了一张完整的脸皮,七窍全部关闭,嘴巴、耳孔、鼻孔、眼皮全都生长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张阴沉冷艳的画皮。同时他的身体机能也接近停转,心脏每五秒钟才缓慢地蹦跶一下,思维彻底关闭,无论施加怎样的刑罚,他都不会做出反应。 即使是施加电刑,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神经反射。如此一来,祁追远的手段全部失败,怎能不感到恼火?上一次让她如此挫败的,还是五年前那个油盐不进的叶盏。 “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祁追远沉声道。她已经做好准备,把周围任何不顺眼的东西挑出来,抽上一顿鞭子,因而这两天手下都躲着她走。 不过这次来的,却是她心尖上的一个孩子,他叫林梨,乖巧听话,人又能干,皮肤更是像花瓣一样娇嫩,叫人不舍得打骂。 “将军,”林梨腻腻地叫了一声,说出来的事却叫人心烦,“夫人来了,就在大厅里,说要见您呢。” “居然亲自过来,”祁追远丢下手里的鞭子,“她倒是上心。” 城主昏睡后,亲卫队便听从于孔葭夫人,自己将亲卫队长龙寅绑了,孔葭夫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祁追远早有心理准备,披上军大衣,大踏步走出刑讯室。路过走廊上的镜子,她停下脚步,缓缓调整表情,眉宇间的戾气消失不见,转变为唇角亲切的笑意。 在她登上城主宝座之前,她绝不想失去母亲的偏爱。 祁追远走后,林梨却没有急着离开,他漫步到被吊起来的龙寅身前,慢条斯理地欣赏他的狼狈姿态。 这个少年的气质,忽然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原本灵动的双眸失去了神采,嘴巴微微张开,从里面探出一根半透明的触手,高频率地颤动着。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雨水的气息,像是盛夏暴雨来临前特有的躁动不安的味道。 龙寅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眼皮忽然睁开,锐利的目光望向跟前的少年。 触手飞快地缩了回去,林梨空茫的双眼忽然恢复了神采,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而那个可怕的犯人正盯着自己,目光如烧红的烙铁。 “啊呀!”林梨吓得后退几步,他感觉喉咙非常不舒服,又腥又粘,像是生吞了一只□□。 噗通——噗通—— 龙寅的眼睛睁到最大,七窍重新打开,迟缓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泵出鲜血,将生命的活力带回他的四肢百骸。 “怪、怪物呀!”林梨感觉要喘不过气来了,急急地往门外跑,要去找祁追远的庇护。 还未跑到楼梯口,他忽然感到身后的光线一暗,好像走廊的灯一瞬间都炸开了,紧接着后脑一疼,林梨便失去了意识。 / “明白了,母亲,”祁追远收敛起了暴脾气,恭敬地坐在孔葭夫人对面,“我也是秉公办事,现在审问已经结束了,我本来打算晚上就释放龙寅,没想到您先过来了。” “我不是要怪罪你,这次的确是龙寅做错了,”孔葭夫人和蔼地说,“龙寅虽然有些我行我素,但从不会胡作非为——” 忽然,大门砰地一声弹开,龙寅肩上扛着昏迷不醒的林梨,大踏步走进来。 孔葭夫人立刻闭上了嘴。 祁追远看见自己心爱的宠物像只死猪一样被抗在肩上,眼皮跳了跳,杀意险些没收敛住。 龙寅也不解释,把林梨从肩上摘下来,摆成软趴趴的姿势,然后用膝盖猛地击打他的胃部。 祁追远心中大怒,却没有上前阻止,要是龙寅把她的爱宠杀了,她就要借这个机会搞死龙寅,到时候谁阻拦都没用! “呃——唔!”林梨弯腰做呕吐状,之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屋内弥漫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龙寅,你在做什么?”孔葭夫人温声询问。 龙寅不答,居然用手去翻检那摊呕吐物,然而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单手掐住林梨的下巴,借着灯光打量那张发白的小脸,然后猛一使力,直接卸下了林梨的下巴! 即使是在昏迷中,林梨的眼眶还是渗出了泪花,看起来楚楚可怜。然而此时祁追远也察觉到一丝不妙,并没有出手阻止。 对着林梨的喉咙打量一阵,龙寅举起另一只手,插进他的口中。只见他越伸越里,最后竟然将半条手臂都塞了进去!林梨的喉管被撑得极大,龙寅的手臂似乎变成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咕涌咕涌地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四处摸索。 好半晌,龙寅沉静的脸色一变,手臂肌肉紧绷,用力往外一抽,从林梨身体里抓出来一个活物! 那是一截短短的触手,呈半透明的黑色,上面布满吸盘,正不停地抽搐着,并试图钻进龙寅的身体。 “这是什么?”祁追远的脸色很难看。 “他身体里的东西。”龙寅道。 “谁干的?” 龙寅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孔葭夫人凑近一看,“咦”了一声,“X-39好像也是被同样的东西感染的。” “这就是说,”祁追远的脸色很难看,“我们城市里现在有一个未知血脉的感染源正在四处乱跑,被他感染的人体内会生出触手。仅仅是无意中被我们发现的就有两例,剩下不知还有多少感染者在外面游荡。” “这不是感染。”龙寅道凝视着那截触手,“而是寄生。” “寄生”二字一出来,房间里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的确,”孔葭夫人查看林梨的情况,“我也认为这更像是一种寄生,这孩子看起来没有变异。” “好吧,我们换个说法,”祁追远道,“一只寄生兽正大摇大摆地在城中游荡,龙鳞严密地监控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却对它一无所知,而它呢,能够寄生我身边最亲密的人。这些事都发生在父亲的寿宴前,我现在感觉好极了。” “他在地下行动。”龙寅说,“X-39是通过地道逃跑的,有人告诉过她路线。” “地下的怪物,”祁追远眯起眼睛,“会是他吗?” 祁追远没有明说“他”是谁,但房间内的两人都明白她的意思。那地底的怪物,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柄利剑,随时准备掉落下来,将他们珍视的一切砍成碎片。 “算起来玄意也该醒了,”孔葭夫人露出担忧之色,“我们犯了太多错误,到底没能阻止这一天到来。” “他敢出来,我就敢杀了他。”祁追远冷冷一笑,“那只阴沟老鼠不是恨死龙了么,那我就要让他永远活在龙的阴影下!” “追远,不要冲动。”孔葭夫人劝道。 “我很理性,我知道该做什么,妈妈,把孔昭叫过来吧,”祁追远将指节捏得啪啪作响,“我要立刻清理玄意的老巢,是时候启动‘捕鼠计划’了!” 第47章 戒指盒 ◎戒指是戴在手指上的枷锁。◎ 虽然因为X-39失踪而产生了些许骚乱, 但晚上的宴会依然照常举行。临近傍晚,祁渊和叶盏告别夏明焰,回到老宅, 换上礼服,准备参加宴会。 叶盏已经习惯了祁渊为他整理着装,心不在焉地张开双臂, 任由他摆弄, 心里仍琢磨着X-39的事。 “好了,”祁渊抚平他衬衫上的最后一条褶皱, 然后将一个首饰盒递到他眼前, “最后就差这个了。” 那个盒子很小巧, 深蓝色丝绒表面,扎着粉色的缎带蝴蝶结, 如果叶盏没有认错的话, 这应该是一个戒指盒……一个戒指盒! “不打开看看吗?”祁渊笑着问, 黑亮的眼瞳里闪烁着温柔的光彩。 “这算什么, 订婚戒指?”叶盏完全没有接过来的意思,神色变得极为认真,“我讨厌戒指。” 出乎意料的反应。祁渊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他本以为叶盏会欣然接受, 至少会曲意逢迎, 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但是他的态度意外地坚决。 “戒指是戴在手指上的枷锁, ”叶盏也意识到自己拒绝得太过生硬, 于是缓和了口气,“如果我接受, 就代表自愿被你绑住, 这可是很严肃的承诺。” “至少你应该打开来看看。”祁渊垂下眼睫, 有些失望和可怜的样子,但叶盏知道他的把戏,才不会上当。 “我说,你不会当真了吧?”叶盏摁着他的手,让他把戒指盒收回去,正色道,“到目前为止,我能忍受你时不时的接近,只不过是因为我答应扮演你的未婚妻罢了。你最好不要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祁渊将戒指盒收进了手心里,再抬起头来时神色已经如常:“明白了。” 叶盏很怀疑他到底明白什么了。 “我不会强迫你接受,”祁渊若无其事地将戒指盒放回口袋里,淡淡道,“虽然我觉得,这个礼物说不定会让你很高兴。” 叶盏不为所动,他当然相信三少爷财大气粗,他也不是不喜欢钱,只是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他心中的某条底线,他不想给祁渊任何无法实现的承诺。 “走吧,晚会快开始了。”祁渊重又戴上微笑,朝他伸出了手,仿佛刚才的抵触从未发生过。 “嗯。”叶盏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坐着汽车,一路无话。晚会举办地是玄城会议中心,这座中式建筑外表依然是玄城常见的黑色,饰以盘龙浮雕,显得古拙肃穆,锋芒内敛。龙鳞军穿着玄黑铠甲一字排开守在门前,更显气派非凡。 由侍者引入门庭,偌大的会议大厅布置得金碧辉煌,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四散在厅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晚会主要就是节目表演和自助餐,会议大厅的中间是一个舞台,周围是圆环排布的餐桌,最外围是摆满菜肴的吧台,各色食物堆得有小山高:大块流油的烤肉、一米高的蛋糕塔、烤得金黄的整只鸡鸭、冰块上琳琅满目的海鲜……光是今晚陈列出来的食物,就能满足小地方一个月的伙食供给。 舞台上正有人弹钢琴,悦耳的琴声流水一般从他纷飞的指尖滑落,叶盏虽然对音乐一窍不通,但也听得出他的水平极佳。交谈闲聊的宾客们都情不自禁地停止谈话,望向舞台的方向,好几个美艳动人的Omega望着舞台微笑,窃窃私语。 再一看,弹奏钢琴的男人果然长了张好脸蛋,和祁渊多少有些相似,只不过长得更像母亲,因而显得眉眼柔和。 “那不是你二哥祁守心么。”叶盏啧啧道,“一家子祸水,看人家小姑娘哈喇子快流下来了。” 祁守心恰好弹完一曲,向着舞台下鞠躬,宴会厅里掌声雷动,还有热情的姑娘上台献花。 他是当之无愧的今天的主角,此君年芳27,是个Beta,至今未婚,先前在报社工作,后来又辞职去当了音乐演奏家。在家族事务中他相当没有存在感,并且从未对谈恋爱表现出一毛钱的兴趣,无论男朋友女朋友A朋友O朋友都没交过一个。 祁守心是老城主的次子,享有名正言顺的继承权,身份何其尊贵。在祁追远眼中他就是个大龄待嫁公主,已经给他物色了好几个联姻对象,每个都是各地的豪强。无论谈成哪一个,对双方势力来说都是强强联合。 就因为这个,今天来了不少Omega,虽然都服用了抑制剂,但叶盏还是感觉掉进了香水池,鼻子都快被熏掉了。Alpha们也适当地放出一些信息素,大厅里的味道你侬我侬地交织在一起,酒还未过三巡,很多人脸上已经浮现熏熏然之色。 祁守心下了台,立刻被围在一群莺莺燕燕里,他脸上组织起僵硬的微笑,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祁渊和叶盏走过去,兄弟俩简单打了个招呼,半句客套的话也没说。祁守心爱他的母亲,从来不待见祁渊,不过他的性格里没有刻薄之处,所以顶多是把祁渊当成空气无视。 他对叶盏倒是展现出一点兴趣,主动伸出手,“我记得你,你是叫叶盏吧?” “二少爷记性不错。”叶盏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伸手轻轻与他握了握。 他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掠过祁守心卷起衣袖的手腕,看到了几个淡青色的针孔,微微有些讶异。他的视线本来很隐蔽,但没想到祁守心极为敏感,立刻拢起了衣袖,对他虚弱地笑了笑。 告别祁守心后,叶盏拿起一杯果汁,回味刚才看到的有意思的一幕。他悄悄在祁渊耳边道:“你猜怎么着,你哥居然吸食绯流。” “就像你一样?”祁渊的手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亲密的情侣。 “不问我怎么猜出来的吗?”叶盏朝他挤挤眼。 “怎么猜出来的?”祁渊配合地问。 “他手腕上有注射的针孔,手法不赖,是个惯犯,但他的外形没有被毒品侵蚀的痕迹,所以只可能是绯流这种安全的致幻剂。” 祁渊捏了捏他的肩膀,斜眼看他,“你很有研究哦?”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叶盏面带微笑地反掐了把他的腰。 “他断断续续吸了快十年,父亲曾非常严厉地责罚他,强行逼他戒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再吸,也没人敢把绯流卖给他。不过父亲昏迷后,就不再有人管束他了,”祁渊说,“祁追远和孔昭只想把他卖个好价钱,巴不得他永远沉溺绯流才好。” “这样他们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哪怕你二哥的软弱天下皆知,他们也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叶盏道。 祁渊讽刺地笑了笑:“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会亲手弑父也不稀奇。” 人群一阵喧哗,自动朝两边分开,远远走来的是孔葭夫人,穿着一袭雍容华贵的黑裙,戴着珍珠首饰,容光焕发。穿着黑西装的龙寅跟在她身后,大腿上绑着武装带,明目张胆地挂着枪套和匕首。另一边是穿着蓝色小礼服的风澄,和被她拖来当男伴的风饶。 “夫人。”祁渊点头打了个招呼。 “瞧瞧这是谁家的英俊小伙子,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孔葭夫人热情地给了祁渊一个拥抱。 “夫人倒是一直没变,还是那么年轻。”祁渊客气道。他拿出一个包好的礼盒,递给孔葭夫人,“这是送给父亲的礼物。” 那礼盒又轻又薄,扎了个一看就是祁渊亲手打出来的蝴蝶结,显得寒酸。孔葭夫人微笑不变,随手将礼盒递给身后的龙寅,“怎么不生日当天亲自送给你父亲?” “这件礼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祁渊说,“是能救命的东西。” “要是你父亲醒着,肯定非常感动,不停地和我念叨你是多好一孩子,可惜他不能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祁渊淡淡地说。 龙寅掀开礼盒,稍稍看了一眼,便立刻合上,眼中浮现讶异之色,抬头打量了祁渊好几眼。 “它的名字是‘逆鳞’。”祁渊道。 龙寅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叶盏也不知道祁渊准备了什么礼物,有些心痒难耐,端着盘子吃着冰激凌,看着盒子望眼欲穿。 虚情假意一番后,孔葭夫人去和别的客人应酬。风饶终于抓住机会跑过来大吐苦水:“boss!我太难了,我太惨了,我我我——” “我看你过得很好。”祁渊客观评价道。 风饶穿了身剪裁得体的白西装,系着小领结,胸前口袋里别了朵香槟玫瑰,戴了副金丝边的眼镜,配上混血儿的长相,那叫一个翩翩贵公子。 “你都不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风饶的表情顿时像吃了屎,“在我死在那个老妖女手里之前,你不如先给我个痛快吧!” “你们在嘀咕什么呐?”风澄轻快地踩着高跟鞋走来,像一朵优美的蓝色云朵,卷走了风饶,“挠挠,快来陪我跳舞~” “呜呜呃啊……”风饶喉咙里挤出一连串泣音,被他妈强行拽走跳舞去了。 “没出息,”祁渊评价道,“还没你有骨气。” “亲爱的,谢谢夸奖。”叶盏扯了扯嘴角,物伤其类地想:我要是真有骨气,早就用一根宽面条吊死在你床头了,还至于在这里赔笑吗? “我们也去跳舞吧?”祁渊突发奇想。 “别,”叶盏咽下一口冰激凌,“我不会。” “哦?”祁渊摸了摸下巴,“今年2月12日,潜入南山区议长举办的舞会,与议长公子跳了一晚上舞的人是谁?事后议长公子在小花园里被发现,浑身被扒得底裤都不剩,损失了包括现金、钻石手表、祖母绿戒指、皮鞋在内的价值十万的财物……” “好了好了别念了……”叶盏汗颜,险些把勺子咬断,这家伙为什么要把他的光辉战绩背得那么牢啊?!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连皮鞋都偷。” “那是鳄鱼皮的,很值钱好吗,再说是他先把我骗到小花园欲行不轨的,我只是稍微惩罚他一下……”叶盏白了他一眼,“算了,你这个大少爷不懂。” “是,我不懂,”祁渊伸出了手,虚握住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你教教我啊。” 那声“哥哥”喊得低哑又煽情,叶盏只感觉心脏重重一跳,撞到了最柔软的那根肋骨,心中某个地方沦陷得一塌糊涂。 糟了!难道我就吃这一套?叶盏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妙,嘴上却已经妥协:“就一场……” 话音未落,祁渊就已经握住了他的腰,笑得眉眼弯弯:“嗯,就一场。” 作者有话说: 先让小情侣谈谈恋爱,等晚会后再搓个大招(苍蝇搓手 第48章 一个吻 ◎和一个被拒绝的邀请。◎ 两个人进入舞池, 跟着音乐跳起了慢吞吞的交谊舞。 其实华夏区的文化传统向来敦厚内敛,并不兴舞会社交。跳舞真正流行开是洪荒纪元之后,人类失去了大多数电子娱乐方式, 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中,“及时行乐”的观念弥漫开来,吸毒赌博之类的事情不再像文明时代那样被视为洪水猛兽, 滥交纵欲更是稀松平常。歌舞社交演变成一种常见的释放压力方式, 往往之后还伴随着丰富的夜间活动。 这样看来,其实像祁渊这样懂得节制的家伙才是个标准的异类。 两人自然靠得很近, 呼吸交缠在一起。叶盏发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那么近地打量祁渊, 连他的眼睫毛一根根都看得很清晰。他的五官深刻, 鼻梁骨高而嘴唇薄,显得凌厉不近人情, 唯独一双眼睛格外温柔, 睫毛又长, 一眨不眨地望过来时, 总会给人一种用情很深的错觉。 画龙点睛,叶盏冷不丁想到了一个成语。给画上的龙点上眼珠,龙便乘云破空而去。眼睛的确是一个人的神魂所在,自己当年大概也是被那小孩的泪眼汪汪迷昏了头, 搭进了半辈子。 舞曲进入一段舒缓的小提琴独奏, 舞池灯光一暗, 气氛忽而变得暧昧旖旎, 好几对舞伴拥吻在一起,毫不顾忌地吻出啧啧水声。祁渊忽然靠近了些, 大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腰, 好像缓慢靠近猎物的狮子, 散发出危险又迷人的气息。 “干什么?”叶盏挑眉问道。 “想吻你。” “……憋着。” “憋了很久了。” 叶盏盯着他,嘴角忽然扬起微笑,抓着他的衣襟就拉向自己。 两人本就靠得很近,嘴唇几乎要贴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祁渊失去了游刃有余的姿态,叶盏很确定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错愕和狂喜。然而下一刻,叶盏堪堪错开他的唇,贴在他耳边恶劣地吹了口气: “那你可别憋坏了。” 悲喜就在一瞬间,祁渊大概是被刺激到了,足足僵硬了两秒。叶盏看他吃瘪,心中猖狂大笑,懒懒地靠在他的怀里,继续煽风点火:“据说男人憋久了会不行……” 话音未落,祁渊忽然捏住他的下巴,温热的气息覆盖上来,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唇瓣紧密贴合,却没有进一步深入,好像只是稍微碰触到了舌尖,干燥的唇粘上些许湿意,淡淡的酒气和Alpha的气息…… 叶盏脑袋里嗡的一声,傻了。 小提琴的尾音散去,灯光重新亮起,祁渊很快放开了他,好像只是一阵熏熏然的春风吹过原野,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你刚才说什么不行?”轮到祁渊露出微笑。 “没、没什么……”叶盏喃喃道。他欲盖弥彰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好像眼睁睁地目睹一条牢不可破的防线失守,敌方大将长驱直入,我方将士溃不成军。 他本以为自己会炸毛,会恼怒,会打人,再不济也要迅速反击,或者冷漠地提醒祁渊注意分寸——但那都不是他被吻住时的第一反应。 那时候的心情,就像等待很久的一件事终于发生了一样。就好像等到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收到了一封遥远的信,实现了一个多年的愿望,那是一种很圆满的心情。 叶盏发现,自己说不定、大概、也许……还蛮喜欢被这样对待的。 这个想法让他格外惶恐起来。 他怔怔地看了祁渊两秒,然后移开了目光,一声不吭又一丝不苟地跳完了剩下的舞。 祁渊被他的反应搞得有些惴惴不安,本来这个吻也不过是心血来潮,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然而叶盏只是沉默。这样的沉默,比他严肃地拒绝戒指盒更加叫人不安。 “不喜欢吗?”祁渊低声下气地哄他,“抱歉,以后不会了。” 叶盏张了张嘴,声音却像是被欢声笑语冲走了。明明他们还紧密地挨在一起,却又感觉触不可及。 乐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欢快的钢琴声便响了起来。 “接下来,二少爷会为大家带来一曲The Entertainer,”主持人热情地说,“每个人都记得要换舞伴哦!” 舞池里变得热闹极了,经验老道的情场高手早就挑选好了心仪的猎物,羞涩不安的新人们也趁这个机会,鼓起勇气搭讪自己的意中人。 七八个Alpha像开了屏孔雀的一样挤过来,对叶盏发出热烈的邀请: “这位先生,我能有这个荣幸请您跳支舞吗?” “小美人,你今天穿得真漂亮~” 叶盏一眼扫过去,发现自己这边的Alpha似乎格外多些,不,多得有些过分了。不仅是这些明目张胆靠过来的,还有许多远远观望,明里暗里投来关注的目光。 经过百多年的移风易俗,相当部分的人类已经接受了新的性别标准,很多男性Omega也会选择穿裙子留长发,女性Alpha则基本上西装革履,或者穿军装制服。再加上及时行乐的风潮和洪荒血脉的影响,本世纪的服装相当自由奔放,这些来自世家豪门的小O们也不知做了多少准备,穿着极尽夸张之能事:有穿新洛可可风礼服的,超大裙撑有横扫宇宙之势;有穿旗袍的,裙叉恨不得开到胳肢窝;还有穿得像外星人的,据说是什么后后现代潮流,应用太空材料,直接对标星辰大海。 站在这大观园中,穿着朴素的叶盏堪称一股清流,照理也不该引人注目,奈何他长了张注定不平凡的脸,平时不修边幅倒也罢了,一被祁渊收拾齐整了,立刻就将庸脂俗粉们无情地碾压。况且叶盏还牵着一个同样帅绝人寰的伴侣,早不知道有多少Alpha暗搓搓地投来目光,有多少Omega恨得咬碎一口银牙。 五年来祁渊从未出现在社交场合,很多功成名就的Alpha们不知他的身份,却见他抱着全场最漂亮的Omega,难免心生嫉妒。对于Alpha来说,Omega伴侣更像是戴在手腕上的名表,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越是美丽的Omega,就越应该属于强大的Alpha,这是他们心中颠扑不破的真理。 视线从Alpha们身上扫过一圈,最后叶盏看向祁渊,提醒道:“一支舞结束了。” 他的承诺也结束了。 “当然,去和别人跳舞吧,”祁渊微笑道,“我不会介意的。” 要是把一张PH试纸投入这个完美无瑕的微笑里,大概能测出非常高的酸性。当然,高冷的三少爷是死都不会表明自己在吃醋的。 他身边也围了不少胆子大的Omega,见色失智的他们大概并不知道男人头上的龙角意味着什么。 “好。”叶盏随便挑了个看得顺眼的Alpha,握住了她的手。他想找个地方整理整理乱七八糟的心境,最好离祁渊远一点,这家伙简直有魔性,一靠近就会扭曲他的思想。 混乱的人群很快组成新的秩序,欢快的乐声和飞扬的裙裾中,他们渐行渐远。 “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那Alpha温柔地问。 叶盏收回心神,这才认真地打量了那Alpha一眼,才发现她是个女性Alpha,头发留得很短,染成很有层次的雾蓝色,五官清秀又带着些许英气,左耳上戴着银色十字耳环。 在婚恋市场上,女性Alpha比男性同类更受欢迎,她们一样很强,同时普遍长得没那么粗犷,性格也没那么火爆——当然,祁追远那样的必须除外。 “你可以叫我BISHOP。”女性Alpha微笑道。 叶盏神色一凛。 BISHOP,是主教的意思,同时也是国际象棋中代表“象”的一枚棋子。 国际象棋中各个棋子的价值不同,数值化的话,小兵是1,象和马的价值约为3,车为5,而皇后的价值在9左右——当然,王是无价的。根据她的代号,叶盏大致能猜到她在梦国的地位。 “找我有什么事,主教小姐?”叶盏客气地问。 “我是来帮助您的,QUEEN。”主教道,“我带了人和飞船,就停在会议中心不远处,如果您想要走的话,我随时乐意为您效劳。” 叶盏大脑飞速运转,凭他单人的力量,的确很难从祁渊手中逃脱,而如果有了梦国的助力,事情将会变得格外简单,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 他面上保持冷静:“凌景派你来的?” 主教微微颔首,拉着他走向舞池深处,“KING非常担心您。” “他当然担心我,”叶盏冷笑道,“他还指望我给他找到0号绯流呢。” “您也许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主教笑道。在今天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位神秘的QUEEN,一见面,她就明白眼前的Omega有令任何Alpha痴心难忘的力量。 但他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外貌而受到KING的青睐吗?主教充满探究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你会把我带到哪里去?”叶盏又问。 “不要误会。”主教说,“只要确认安全,您随时可以离开,我只负责将您带出去。KING说过,确保您的自由是最重要的,就像过去一样,他只会远远地注视着您,而不要求您为他做任何事。” 这个条件太诱人了,只要叶盏没疯,就一定会答应,而作为组织内部最优秀的执行者,她已经制定了完美的脱离方案。主教自信地微笑着,等待叶盏的回答。 “首先,谢谢你的辛苦救援,主教小姐。”叶盏依然是那副客气而疏离的神色,“请你转告凌景:我就是被祁渊拿铁锅炖了,也不需要他来救。” 说完,叶盏后退一步:“就这样,滚吧。” 主教勃然变色。以她的身份地位,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而眼前这个Omega居然敢让她滚! 主教盯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左耳上的银色十字微微摇晃,“您会后悔的。” 叶盏恍若未闻,从热闹的舞池中央,走向灯火阑珊的边缘。他穿过欢谑的人群,穿过轰鸣的音响,忽然非常渴望找到祁渊,告诉他自己也不是那么讨厌那个吻。 为什么要拒绝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难道仅仅是因为讨厌凌景和他治下的梦国?仅仅是因为不能丢下这一团乱麻的疑案?还是说,是别的什么让他踟蹰不前? 他算想明白了,原来从头到尾他都在生自己的气,因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总是会轻易地被糖果诱惑,也难以割舍无用的情感——在他受到的教育里,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软弱。 他受到的教育还告诉他:这样的软弱终将让他失去一切。 第49章 捕鼠计划 ◎人可不能永远都做出正确的决定,只能做一些目前看来正确的事。◎ 舞台上, 孔葭夫人拿着发言稿,登台发表讲话。祁追远仍然穿着一身军装,银发笔挺地梳在脑后, 跟随在母亲身后,长靴踩在舞台上,哒哒哒哒响。 “欢迎各位宾客来到龙野, 来到玄城, 我谨代表城主,诚挚地欢迎你们到来……”孔葭夫人面带微笑, 落落大方地发言, 底下传来了阵阵掌声。 叶盏环顾一圈没找着祁渊的人影, 于是独自找了块地方开始进食,一杯一杯借果汁浇愁。身边有Omega贵妇正小口小口地吃布丁, 啄完一个布丁的功夫他已经消灭了两盘肉。两人互相瞪了一眼, 都觉得对方的存在不可理喻。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怎么, 不跳舞了?” “你干什么去了?”叶盏没好气地问。 “去了趟后厨, ”祁渊一边说,一边夺下他手里的果汁和奶油蛋糕,“吃太多甜的,以后会得糖尿病。” 叶盏舔干净嘴角的奶油, 心想我也得先活到那时候。 “去了趟后厨找厨师长, 请他帮忙在晚会后打包食物。”祁渊喝了口他的果汁, 吃了口他的蛋糕。 “干什么?”叶盏心情不好, 语气自然不善,“你不仅要吃我的东西, 连别人的剩饭都不放过?” “送给地下居民, ”祁渊说, “不能白白浪费食物。” “哈哈……”叶盏笑出了声,“你怎么那么可爱,傻得可爱。” “怎么了?”祁渊问,他看得出叶盏在存心找茬。 “你难道以为我们吃剩的食物会被浪费?”叶盏用叉子敲着精美的碗碟,“想多了,第一波剩饭剩菜,能让侍者和厨师们饱餐一顿,然后他们会把剩下的还能看的食物和没用上的原材料,卖给市场和小饭店,送到普通人的餐桌上。最后剩下的残渣和泔水也不会倒掉,全部都卖给地下和城外的居民,比猪吃得还干净,一点都不会浪费。” 祁渊的确没想过背后有那么多流程,更想不到叶盏会对这些那么了解——他生存在食物链的哪一个环节上呢? “真是少爷啊,”叶盏摇摇头,“看来你流亡的五年也没吃多少苦头。” “城外的法则和城内不一样,”祁渊说,“钱没用,拳头有用。” “不过地下居民的确该谢谢你,”叶盏继续阴阳怪气,“起码你让他们吃上了一口热乎的剩饭呢。” “你觉得这是一种伪善?”祁渊闲闲地插着口袋,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生气,“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你无论做什么都是施舍,因为你什么都有,他们什么都没有。你就一厢情愿地释放你廉价的善心,他们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烦躁、焦虑,叶盏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在借题发挥。他不是存心想和祁渊呛声,只是真正的烦闷憋在心里没法往外说。 “还在生气吗?”祁渊问。 “没有。”叶盏矢口否认。 “好吧,或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这么做。”祁渊靠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向灯光耀眼的舞台,人们在欢呼和鼓掌,一片盛大与辉煌。 “人可不能永远都做出正确的决定,只能做一些目前看来正确的事。”他说,“或许我不像你那么了解这个世界——前十七年我都活在真空里——不过我想做一些事,哪怕只能稍稍地改变这个世界也好,人总要给自己的存在找点意义。” 叶盏偏过头来看他,黯淡的光影照亮他的侧脸,平和而宁静,他身上像是有一种格外稳固的东西,不会被任何浪潮冲走。 他到底在想什么?叶盏依然觉得看不透他。 诚然,如果是五年前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少爷,看到地底居民的惨状肯定会伤心难过,会用尽全力帮助他们。但是放到眼前这家伙身上,则显得十分突兀。他似乎不是出于真正的同情,而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才刻意去做这些好事。 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一只怪物,一只强大、暴虐、冷酷、狡猾的怪物,披着人皮藏在人群中,正在努力模仿人类的动作和姿态。 / 晚宴在和谐友好的氛围中结束。宾客们酒足饭饱,带着笑容依次离开,返回各自的酒店。 厨师长不辱使命,帮忙收拾了两大箱剩菜剩饭,装到了祁渊车子的后备箱里。 回到家还没坐定,管家就来敲门。 “少爷,宅子里最近闹老鼠,明天会请专业的捕鼠队伍过来,还请你们去果园别墅住上一天。” “老鼠?”祁渊奇怪地问了一句,“我像是没看到有。”如果他养在被窝里的耳鼠不算的话。 这点叶盏可以作证,他住进来这几天,已经把祁家大宅犁了一遍,搜寻过一切能利用的物品和地形。祁渊为了逮人,也跟着翻了一遍老宅。在他们的几番耕耘之下,蟑螂妈妈生了几窝仔都一清二楚。 “您那边龙气旺,走兽都不敢靠近,”管家说,“宅子背阴潮湿的地方都遭了殃,粮食都被咬坏了。” “行,知道了。” “那我叫司机把您送过去?”管家说,“果园那边的别墅已经准备好了。” “过两个小时再来,我要收拾一下。”祁渊道。 “是。”管家恭敬地退下了。 管家走后,叶盏问:“这是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们偷偷做吧?” “不知道,等明天我们可以回来看看。”祁渊说,“现在先把这些食物送出去吧。” 两人抓紧时间,从浴室进入地道,把两箱食物送给地下居民们。 / 祁守心早就从祁家主宅搬了出来,住进了城区中心的独栋别墅,带一个小花园和游泳池,四周有高高的围墙和森严的守卫。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围墙外坐着一个孤零零的乞丐,蓬头垢面,脸色蜡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祁守心看到了,有些不忍,拿出皮夹抽了几张钞票,丢到了乞丐怀里,“拿去吧。” “谢、谢谢!”乞丐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她一张开嘴,就露出一口漆黑的烂牙,祁守心只感觉胃里升上一阵恶心,险些把晚上吃的大餐都吐出来。 连续好几天,这个乞丐都出现在他门前,每次经过他都会给她一些钱。 “真可怜,现在还有吃不饱饭的人。”走进别墅,祁守心脱下外套,叹了口气。 “少爷管她做什么?”侍卫问,“要不要我去把她赶走? “我就是心太软,见不得有穷人,”祁守心说,“这样吧,你们出去告诉她,让她去找份工作,凭双手养活自己,不要再乞讨了。” 侍卫点头称是,准备出门驱赶乞丐,祁守心忽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他从书房里精心挑了两本书,一本叫《三百六十行行行能致富》,一本叫《从白手起家到行业大亨》。他有一个很大的书房和两千多本藏书,特地找出这两本可不容易。 “把这两本书给她吧,或许能帮到她。”祁守心把书递给侍卫。 侍卫暗笑一声,拿着书出门。那乞丐已经准备走了。 其实附近的乞丐早就被驱赶干净了,这个女人之所以还在,只是为了成全少爷的施舍欲而已。祁守心一发话,侍卫当然乐得把她弄走。 “少爷说了,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去工作,而要在这里乞讨?”侍卫趾高气昂地说道,“喏,这两本书是少爷赏你的,以后别来这里了,自己找份活干吧!” 乞丐哪里敢说什么,拿了书点头哈腰地称谢,连忙走了。 天色已晚,乞丐——大名叫金桂——摸黑找到了小酒馆,敲了敲后门,却半晌没有人响应。 以往酒馆里总是人声鼎沸,今天却安静得很。金桂有些慌,悄悄推门进去,发现小酒馆里空无一人。酒柜上的酒和杯子全都空了,酒馆老板娘不知所踪。金桂绕到前门口,才发现门上贴了张纸:“本店转让。” 这可真是件怪事儿,老板娘凭这间酒店也不知赚了多少钱,怎么说走就走了?金桂清楚地记得,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酒店还在正常营业呢。 她没有多想,钻进了地道入口,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家。 不同于往昔,家里传来了一阵扑鼻的香味,金桂加快步伐,发现地洞里灯火通明,地上摆满了诱人的食物:金黄油亮的烤肉、精致诱人的糕点面食、五颜六色的糖果巧克力……多得放都放不下,每个人都吃得肚皮滚圆,还剩下不少。 “金桂,快来吃吧。”李琼玉招呼她。 “这、这是哪来的?”金桂觉得自己在做梦,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好心人送的,就是前几天过来的那两个。”李琼玉说,“难为他们还记挂着。” 李琼玉拉她坐下,把烤得香喷喷的鸡腿塞进她手里。这只鸡腿不知被谁咬了口,但金桂哪里在意这个,狼吞虎咽地吃下去,香得泪流满面。 酒足饭饱,金桂打了个嗝,把手里的两本书给李琼玉看,“琼姐,帮我看看这都写了啥,我不识字。” 李琼玉问:“哪来的书?” “二少爷送的。”金桂打了个饱嗝,“菩萨保佑,他们一家都要平安……” “这书是全新的还没拆封,可别当废品卖了,”李琼玉掂量了一下,“直接卖给书店拿的钱多。” “吃饱了就起来干活了!”鼠王从一条地道口进来,“把垃圾都收拾收拾,别留下味道!” 跟随着鼠王飘进来的,是一股极其刺鼻的化工制品味道。人们连忙把食物包起来,收拾干净地上的垃圾。鼠王背后几个大汉挑着担子进来,将桶里脏绿色的水浇在了地上。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传了出来,大家顿时都跑远了。 这里的水都是从化工厂的废料池偷来的,上次叶盏他们凭着气味找来后,鼠王吸取教训,每抛弃一个据点,就用化工废水反复浇地,直到确保味道全部消失为止。 “这下就万无一失了。”鼠王拍拍手,笑道,“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在咱的地底翻出花来。” 一盏盏昏暗的煤油灯照亮了幽黑的甬道,鼠族和地底居民们朝着通道更深处进发。 根据鼠王的钟表,睡觉的时间到了。大家虽然看不到太阳,但依然模仿着地上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据说这样健康。兴许是吃饱了有力气,这一夜大家的鼾声都打得格外响。金桂美滋滋地睡着,梦里都在啃大鸡腿,呼噜噜地磨牙。 忽然,她只觉一股刺鼻的怪味钻进梦里,呛得她猛烈咳嗽,胸膛里闷得发慌,怎么都喘不上气。 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骂道:“谁放的屁,薰死人啦!” 金桂睁开眼,四周是熟悉的黑暗,有人点起了灯,紧张地叫道:“不是屁,是化学气体!” 鼠王点起灯,严肃地喝问:“都说了要把废水倒干净,谁让你们把水桶拿到这里来的?” “不可能,废水早就倒干净了,”一个汉子急急地辩解道,“况且也不是这个味儿啊!” 鼠王的神色凝重起来,他看了眼钟表,才六点不到。他命令大家把所有灯都点亮,便看到一阵轻烟似的迷雾,正缭绕着从两处洞口涌进来。 地底隧道两头都通向外面,形成了还算良好的空气循环,保证他们不会在地底憋死。这两个洞口一个进风一个出风,然而这一阵黄烟很是奇怪,竟然同时从两个洞口往里涌入,就好像洪水从四面八方漫入一个低洼的谷地。 “可能是哪里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鼠王想了想说,“我往这边走,小达、金宏你们跟我来,琼玉你带两个人往那边走,看看这烟雾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其他人留在原地,用湿毛巾捂住口鼻,把东西都打包一下。” 于是兵分两路,鼠王和李琼玉各自带着两个人走了。光源被带走三分之二,洞内昏暗,金桂只觉得越发胸闷气短,根本呼吸不过来。鼻腔和食道里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灌了辣椒水。她看到很多人流了鼻血,一摸自己的鼻子,也是黏糊糊的一团血。 布料都浸了食用水,但很快不够用了,金桂灵机一动,把那两本书拿出来,“还有书、用我的书!” 大家一拥而上,把书页撕扯下来。书的质量很好,每一页都光新亮丽,印着精美的图案和文字,浸了水也不坏,捂在口鼻上,可以当布使。 “少爷保佑,少爷保佑啊。”金桂默默念道。 接着,他们开始呕吐,四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哇——呕——”声,怪味弥漫开来。金桂忍不住,一张口也吐了出来,痛痛快快地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她心疼得要死,恨不得跪下去把呕吐物舔干净。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从两个洞口处传来。 “快跑!”李琼玉尖声叫道,“这是毒气!” “他们要放毒气毒死咱!”鼠王吼道,“快跑!快跑啊!” 第50章 地狱之门 ◎那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李青草一大早就爬起来上班了。这是他的良好习惯, 来的比谁都早,走得比谁都晚,很多时候干脆睡在医院里。 还没走进平时工作的地方, 他忽然瞥见废弃的旧病房楼里灯亮着,几个全副武装的龙鳞士兵进进出出,似乎在往里运送什么东西。 龙鳞凶名在外, 如果不是真的干涉到了工作, 医生们都会选择绕着走。然而李青草却艰难地停下了脚步,那间废弃病房, 正是地道入口之一! 犹豫再三, 他还是走了过去, 跨过封锁线,探头一望, 看到了一些难以理解的东西:士兵们都戴着防毒面具, 封闭的地道入口插着一根硕大的管道, 嗡嗡作响的气泵正源源不断地往地道中泵入气体。 从封闭的入口处, 丝丝缕缕淡黄色的刺鼻气体冒了出来,李青草心头一紧,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喝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青草猛地回头,见是一个士兵, 强作镇定道:“我、我是这里的员工, 就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这里禁止进入, 没看到封锁线吗?”士兵厉声道, “你是哪个部门的员工,证件给我看一下!” 李青草把实习员工证给他, 士兵仔细地对照了半天, 才还给他, “走!” “好、我马上走。”李青草倒着后退了几步,直到走出了士兵们的视线,便猛地跑起来,不顾一切地朝门口冲去。 “小草……诶?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值夜班的护士长瞧见了他,想打个招呼,结果一向有礼貌的李青草理都没理,旋风一样冲出了门外。 “这孩子,有鬼在背后追嘛……”护士长耷拉着困眼,旋开小药盒,用指甲挑起一点清凉油抹在人中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临近天明,朦胧的曦光照亮了东方的天际,又是平平淡淡、睡眠不足的一天。 李青草咬牙狂奔,朝着小酒馆跑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不是孩子了,这三年的地道生活早就将他磨出了棱角,在看到那副情景的一瞬,他就猜到了可怕的事正在发生。 靠近小酒馆,他嗅到了同样不祥的味道,李青草猛地刹住脚步,悄悄打开门,朝里面望去。老板娘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唯有四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正在用同样的装备往里面输送毒气。 这里的出口也被发现了! 天桥底下的那个呢?旧仓库的那个呢?不行,他必须快点找到安全的出口,妈妈和其他人都还在地道里,必须马上带他们出来! 李青草悄悄后退一步,房内士兵突然抬起头来,隔着防毒面具,他的声音如一道闷雷滚了出来:“谁?!” 被发现了!一定是Alpha,他们的五感比常人敏锐!李青草强自镇定,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研究院……” “抓起来。”那个Alpha士兵根本没有听他解释。 或者说,他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酒吧,他甚至知道小酒馆的地道口,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不行,他要跑!李青草惊慌地睁大眼睛,他要想办法救妈妈,这个点他们还在睡觉呀,他们会活活死在梦里的! 他转头就跑,忽然后脑一疼,一个士兵用枪托重重地砸了下他的脑袋。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李青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破晓,祁家大宅。 叶盏和祁渊翻进围墙,虽然是进自家大门,行事却相当鬼鬼祟祟。凭两人的本事,丝毫没有惊动祁家严密的安保系统,连养在庭院里的凶恶狼犬,见到他俩也只会倒在地上翻肚皮打滚儿。 “捕鼠只是借口,”祁渊道,“管家将我们支开,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亲爱的,这不是你凌晨把我弄起来的借口。”叶盏困得眼皮打架,每一个动作都开了节能模式,就差树懒一样挂祁渊背上了。 “你以为你还有单独活动的权力,”祁渊反问道,“在那么多次逃跑未遂后?” “行行行,对对对,你有道理,但也不必这么早吧?”叶盏小声嘀咕,“你这是虐囚,要上国际法庭的……” 说话间宅内传来轻微的响动,前一秒东倒西歪嘀嘀咕咕的叶盏立刻切换模式:闪身藏在树影之下,身体绷紧仿佛猎豹捕食前一秒,呼吸拉得长而缓慢,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闪烁着机敏的光彩。 祁渊留意着他骤然间的变化,觉得很有意思。也不再和他拌嘴,小心地靠近宅邸。 正好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叶盏望向祁渊,做了个口型:“搞他?” 祁渊点了点头:“搞他。” 寂静无风的庭院里,忽然生起了一股猛烈的妖风,一下子吹走了他手里的纸。士兵不敢大意,连忙弯腰去捡。 咻—— 一颗小石子从草丛中飞出,击中了他的太阳穴。面罩和绑带间只留下很小的空隙,这一击简直精准到吓人,仿佛一枪命中移动靶的十环。 士兵闷哼一声,朝前倒去,庞大的身躯还未触地,一道轻巧的人影就窜出来,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往回一拉,紧接着扣住了他的咽喉。 “别弄死。”祁渊小声叮嘱,捡起了地上的纸。 “不会。”叶盏将士兵放平在地上,拉下他的防毒面具,发现还是个很年轻的小兵。 “纸上写着什么?” “……”祁渊一时没有回答,望着纸出神。 叶盏凑过去一看,是一张记得密密麻麻的清单,背面则印着一张地图,标注了玄城各个地道入口,包括他知道的几个,也包括很多他不知道的。 “的确是捕鼠计划,”祁渊闭了闭眼睛,看到清单的那一刻,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扯开一个嘲讽的笑,“不过所谓的‘老鼠’,其实是人。” “什么?”叶盏皱眉问道。 “见过烟熏老鼠吗?将老鼠洞的洞口全都堵住,然后往里熏烟雾,老鼠们便会从一个接一个从洞口跑出来,自投罗网。”祁渊一边快速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头瞬间接通,少女冰冷的声音传来:“主人。” “孔雀,到主宅来,把逐荒所有人都叫醒,做好作战准备,等我的下一个命令。” “是。”孔雀道。 “一旦逐荒的人参与,你就是公然与玄城作对。”叶盏说。 “那他们就该开始祈祷,”祁渊神色冷峻,“最好不要把我惹到那一步。” “等孔雀过来或许已经晚了,”叶盏抛着手里的防毒面具,“我们先下去,救人要紧。” 祁渊略一点头,便率先大踏步走进了房门。 这一回,他们没做任何隐藏。 士兵们先是举起了枪,大声喝问,看清祁渊的脸后,又疑惑地放下了枪。祁渊没给他们继续生成问号的机会,上去就是一拳轻松放倒一个,叶盏紧跟其后,下手比他还黑。唰唰唰没几下,三个士兵全部被放倒。 叶盏把防毒面具和手电之类的装备一股脑儿搜刮过来,戴在脸上。祁渊关停了气泵,直接用蛮力掀开了封死的地道口,浓重的黄色毒烟冒了出来,幽黑的地道仿佛变成了喷射硫磺和火焰的地狱之门。 两人进入地道,手电光中黄烟弥漫,如在雾中穿行。好在两人都有记路的习惯,一路深入地底,找到了地下居民的巢穴。光线一寸寸剖开黑暗,只见满地肮脏的被褥、呕吐物、血块、吃剩下一半的食物……1还有几个昏死的人。 “醒醒!”叶盏一一过去探过鼻息,发现他们皮肤都还是热的,呼吸却已经停止了。 大部分人都逃走了,说明这种毒烟并不致命,短时间内吸入不会致死,但是这几个人要么年纪很大,要么疾病缠身,甚至有人死于极度惊骇中的心脏骤停,另一个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如果是在医疗完备的地上,刚刚停止呼吸的他们或许还能抢救回来,但是在地下,光是倒在地上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祁渊单膝跪地,一一替死者合上双眼,叶盏拉了他一把,“走!还有人活着呢!” 祁渊立刻站起来,两人继续向洞穴深处跑去,路上倒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奄奄一息,一条腿不正常地弯折着。洞口太过狭小,太多人想要挤进去,她倒在了地上,腿被人踩断了。 “救、救命……”女人低低地哀叫道。口鼻上蒙着湿润的书页,已经被她的鼻血染成淡红色。 祁渊扶着她坐起来,“其他人去哪里了?” “我哪里知道,全都在跑……救命,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救我……” “会救你的,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很快会有人来救你。”祁渊把防毒面具扣在她脸上,“别担心,有防毒面具,你不会中毒的。” “到了。”孔雀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全体行动,根据发给你的地图,前往各个地道出入口,让龙鳞军立刻停止放毒。”祁渊快速下达命令。 “洞口有龙鳞军驻守,要杀了他们吗?”孔雀问。 祁渊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杀心,“不要发生冲突,就说是夫人派他们来的,不过该动枪的时候也别省子弹。进入地道后,到我留下标记的地方进行搜救。孔雀,你单独行动,去找孔葭夫人,让她出面制止这件事。” “明白。”孔雀应道。 交代完事情,祁渊抬起头,看到叶盏晃着手电,在面前的洞口照来照去。 他们面前出现两个岔路,里头都传来了隐隐的哭叫声。两边都有人。 “怎么办?”叶盏问。 即使隔着两层面具,祁渊也能感到他饱含深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分头行动。”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以为我没有单独活动的权力,”叶盏扬起音调,模仿他的口吻,“在那么多次逃跑后。” 祁渊扯起他的衣领,两人的面具狠狠地磕到了一起,“那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第51章 “美好的一天” ◎洞口闪烁着白金色的亮光,那是太阳的国度。◎ 说完, 祁渊松开他,率先进入了其中一个洞口。 叶盏整理了一下衣领子,暗笑了一声。就如他一直以来的判断, 祁渊如果继续他那套假慈悲的理念,早晚是会出问题的。他敢放自己单独行动,就这么放心他一定会去救人, 而不是就此逃跑? 他跑进了另外一条通道, 脑中开始勾勒地图,局势越乱对他越有利, 只要不碰到报丧鸟, 他钻进地道, 就像是融入大海的水滴,想再找到他就难了。 他决定走研究院那条地道, 墙上的机关暗门非常隐蔽, 知道的人必定不多。至于救人, 谁爱去谁去吧, 他自己也亟待拯救呢。 叶盏拐向研究院的方向,前方忽然一阵嘈杂,有人迎着他往回跑,“别往前, 前面是死路!” “我、我要喘不上气来啦!” 死路?叶盏一惊, 拽着其中一人问道, “研究院的地道进不去?” “进不去, 机关都被堵死啦!” “走这里,快!这里没有毒气进来!” 黑压压的人群钻进另一条通道, 那条路通向城门口。有新鲜的空气吹拂进来, 那条路上没有毒气! 叶盏冷眼旁观, 没有毒气的通道并不意味着龙鳞军有疏漏,这是故意放出来的口子,只要这群地底老鼠敢冒头,等待他们的就是冰冷的铁笼。 光凭声音和气味,他就认出了好几个认识的人,事实上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一起窝在臭烘烘的基地里,吃宴会上剩下的食物。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是这辈子没吃饱过饭。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不是一出生就在地底的,每个人身上都有说不完的故事。比如眼前和他说话的这个人是个下水道掏粪工,每天夜间工作,拿很微薄的薪水。他有把好嗓子,他很有爱心,会照顾孤苦的孩子,他有名字,叫吴成岩。 “别去,那里不是出口。”叶盏几乎忍不住要说出这句话。 他知道真正的生门,就是祁家老宅浴室里的那一个,守卫已经被他们解决,孔雀也已经离开。但在这样浓密的毒烟中,没有防毒面具的他们真的能坚持跑到那里吗? 况且如果带他们走,他自己可就走不了了。 “哥哥?”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下面传了过来。 叶盏把手电筒往下一照,是那个叫小诺的老鼠,他抬手遮住了眼睛,脸色一片茫然。 “小诺,你姐姐呢?”叶盏下意识把自己手上的防毒面具套在了他头上。他和祁渊从守卫身上扒下来四个防毒面具,现在已经全部用完了。 “姐姐带我往那里跑,但人太多,我们的手松开了,”小诺眼泪汪汪地指着通往城门的出口,“姐姐不知道去哪里了……” 叶盏看了眼那汹涌的人流,所有人都在往没有毒烟的地方跑,那么小的女孩被夹在里面,早就不知道冲去哪里了。 叶盏没忍心说“救不了她了”,拉起小诺的手,往反方向走去:“我们先出去。” 小诺不肯走,扯着嗓子一声声地喊道:“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小孩尖利的喊声像是一根根钢钉刺入叶盏的心脏—— “这女孩有魄力,是当领导的材料,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你小时候呢,就像那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 实在太像了,由不得人不去想,叶盏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自己没能抓住的手,听到了穿越时空的一声声惨叫,那些久远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噩梦重又抓住了他的脚踝,顺着脊背往上攀爬。 小诺早就已经喊不动了,声音逐渐变得哽咽,抓着叶盏的手抖得很厉害:“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没有不要你!”叶盏下意识反驳道,不知道在为谁争辩。他死死地咬着下唇,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被过去吞噬,一把抓住小诺的手,硬拖着他往回走,“跟我走,前面是死路一条,只有我能救你,跟我走!” “放开我!我要去找姐姐!”小诺死活都不肯跟他走,汗津津的小手从他手中钻了出去,丁点大的身子也往人群里挤,很快便像滑进了油缸的小耗子,被人群吞没,只剩下声嘶力竭的喊叫飘荡出来:“姐姐!姐姐!” 叶盏僵硬地站在原地,关节像是生锈了,动弹不得。 当年的祁渊也曾这样地找过他吗?这样声嘶力竭地,奋不顾身地,哪怕是死亡的道路也不要命地向前,好像飞蛾扑向火焰。 他没能回应祁渊的期待,他没有做到,五年前不能,五年后的现在,他还是做不到。 这又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从祁家老宅的地道口出去,趁着混乱离开玄城,他就自由了。叶盏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让自己醒醒。但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 那里是过去的幻影,是无法弥补的伤痕,是他一生的悔恨。他一咬牙钻进了人群里,用力挤开身边的人,一把抓住小诺的后衣领子,生生把他拎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找姐姐!”小诺大声叫道,嗓子哑得像个破锣。 “知道了,”叶盏拍拍他的屁股,“坐好——别抓我头发——我带你去找你姐姐。” 即使是他,汇入这汹涌的人潮中,还是有种被吞进巨蟒肚腹的感觉,一个平时仅供两人通过的通道,此时能挤进五六个人,身体紧密地挤压在一起。更恐怖的是有时脚底下还会踩到柔软的东西,根本来不及思索是什么,就被推向了更前方。所有人都必须身不由己地迈腿,好像一条绷紧的传送带,谁要是松懈一步,就会被绞进机器中,粉身碎骨。 叶盏快喘不上气来了,感觉自己被压成了肉饼,因缺氧而头晕目眩。他立刻扯开了防毒面具,呼吸了一口空气——这条通道中的毒气果然稀薄,但是因为挤进了太多的人,呼吸依然很艰难。 他想到了屠宰场,屠夫把带毛的猪皮、内脏下水、边角料的坏肉一股脑儿丢进绞肉机里,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吸引来了无数绿头苍蝇嗡嗡飞舞。绞肉机把肉块绞成肉泥,肉泥再被灌进肠子,鼓囊囊地将一条条肠衣涨满……他感觉自己就是被灌进肠衣的肉泥,肮脏龌龊的制作过程后,他们不知会被端上谁的餐桌,成为一道丰盛的美餐。 不知过了多久,叶盏已经快麻木了,忽然感到呼吸一畅,原来已经接近出口,更多的新鲜空气吹了进来。通道在出口处变得更加宽阔,周围的压力顿减。小诺一双老鼠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忽然叫道:“姐姐!我看到姐姐了!” “哪里?”叶盏努力踮起脚尖。 “在那里!姐姐!姐姐!”小诺大声叫道。 在无数的尖叫、哭喊、谩骂声中,叶盏隐隐听到女孩的声音传来:“小诺,是你吗?!我在这里!” “呼……”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本来以为小雅早就凶多吉少了。 这里地方宽阔,连接着两个洞穴,小雅就紧贴在岩壁上,因而没有被人群冲走。他们隔着十几个人的距离,平时走几步就到的路,此刻往那里挪动半分都是妄想。 “抓紧我。”叶盏拍拍小诺的屁股,小诺立刻抱住他的脑袋,像一个圆滚滚的头盔。叶盏摁住前面人的肩膀,努力将自己从人海中“拔”了出来,然后跃到了人群之上,轻盈地跃了几步,找到了小雅,再把自己“插”了进去。 小雅本来个子矮,什么也看不清楚,正急得团团转,忽然看到叶盏从天而降,带着小诺出现在她身前,眼泪都飞出来了。 小诺也哭了,姐弟俩抱在一块,呜呜哇哇地哭成一团。 叶盏心情复杂地看着,又是欣慰又是后悔。想想看,一天之内,他居然第二次主动放弃了逃跑的机会,他简直快要认不出自己了!尤其是想到自己先前在心里编排祁渊的话,更不是滋味,看来傻子病毒也会传染,自己以后要离祁渊远一点。 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早在他决定来找小雅的那一刻,就已经自断后路,不说要穿过这庞大的人潮,就是地底下的毒气已经浓郁到无法呼吸,他们有三个人,可是只有两个防毒面具。回不去了,只能朝前走,洞口闪烁着白金色的亮光,那是太阳的国度。 “姐姐,你看啊,那里在发光,”小诺指着前方,“我们很快就要看到太阳了!” “太阳有什么好,”小雅说,“我们又不能在太阳底下生活。” 小诺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你根本不明白,”小雅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我的家被毁了!我们最后的容身之处也没有了!他们会把我们杀光的,你还想活在太阳底下?!” 叶盏从未在这个年龄的女孩口中听到过如此的愤怒和仇恨,像是鲜红的烂肉堆中一根尖锐的断骨,要刺破肠衣,刺穿食客的喉咙,以粉身碎骨为代价,把这个世界刺一个窟窿。 这女孩的确和他小时候很像,像到有点叫人害怕了,他知道自己那时候有多极端。 “姐姐,你在说什么呀……”小诺有缩了缩脑袋,拉她的袖子,“我们快出去吧。” “先别走。小雅说得对,外面并不安全,”叶盏从口袋里掏出匕首,对准了两只老鼠,“想要活在阳光下,你们必须舍弃很多东西。” / 李青草悠悠转醒,脑袋痛得像裂开了。迷怔过后,昏迷前的记忆全部涌了进来:毒气、士兵、地道……妈妈! 李青草一哆嗦,完全醒了,睁大眼睛看向四周。 他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一起关着的还有十几个人,脸上带着同样凄惶的神色。他们大多是衣着破烂的流浪汉,但也有像自己一样,穿着还算体面的。 李青草挤到笼子边上,向外看去,发现这是一片宽阔的校场,周围像这样的笼子还有好几十个,大多数还没装满。从周围的装饰看,李青草认出这是龙鳞军军营,每次路过城门口,都能听到里面响亮的拉练口号声。 曾几何时,听到那样的声音,他是多么地心安,多么地骄傲。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枪口会对准自己。 黑压压的龙鳞军来来往往,不停地将更多人驱赶进笼子里——很多都是地底居民!李青草瞪大眼睛,试图寻找他妈妈。 眼熟的人倒是看到几个,都是相处过的人,但奇怪的是他看来看去,没看到一个鼠族成员。 砰——砰——砰—— 远远地传来一连串枪响,李青草大骇,心都快要跳出来。他抓着笼门,双目赤红地朝着枪响处看去。只见龙鳞押着几个感染者跪在地上,就地处决。 一排五个。死了之后,尸体被拖走,然后是下一轮。无论年幼还是年老,只要是感染者,全部灭杀。 想到那些朋友和伙伴,那些仗义的、善良的、吝啬的、脾气古怪的鼠族兄弟们,李青草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痛,发出嘶吼般的哭声,他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擦掉眼泪,睁着眼睛四处找寻。 妈妈不是感染者,所以不会有事的,她有本事有人脉,或许已经逃出去了! 他很想找到妈妈,又希望永远不要在这里看到她。 砰——砰——砰—— 又一轮枪声响起。 天光掀开夜幕,瑰丽的朝霞铺开仪仗,太阳登临尘寰,照亮了一片蒙昧的黑暗。 / 祁守心早早地醒来,推开窗子,让清朗的晨风吹拂自己的面颊。每天他都会早起弹钢琴,勤奋的练习才能造就完美的技艺。 这套别墅位置极佳,从阳台望出去,可以看到半个城市的风光,黑压压的建筑群沐浴在朝阳中,也显得那么可爱。早晨是那么宁静,风也轻手轻脚,不舍得吹落花瓣上的晨露,祁守心深吸一口气,城市正在他的目光中慢慢苏醒。 围墙外的那个乞丐也不在,往日里她总是很早就蹲守在那里,像白纸上一个刺眼的污点。祁守心的心情又好了一分,想到乞丐拿了自己送的书,一定是准备好好努力,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了。毕竟当乞丐可不体面,也不是长久之计——像他这样的好心人,可是不多的。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第52章 见到太阳的代价(一更) ◎刽子手的家庭聚会。◎ 研究院的走廊戒备森严, 大批守卫聚集在会议厅门前。而与他们对峙的,仅是一个穿着金属羽裙的少女。 “我找孔葭夫人。”孔雀说。 守卫们直接给枪上了膛。 “我想恳请孔葭夫人,出面阻止龙鳞对地下居民的暴行。”孔雀重复了一遍。 机器不像人类那么好打发, 如果达不到目的,孔雀会无数遍重复自己的诉求,直到能源枯竭。 守卫没有动, 门内却传来和蔼的声音:“是孔雀吧?进来。” 守卫这才让开, 孔雀进入房内,深蓝色的眼瞳放大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正常。机器人不会出现“惊讶”的情绪, 她纯粹是扫描了一下房间内的情景, 然后发送给了祁渊。 于是此时,祁渊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房间内, 孔葭夫人坐在主位上, 平静地抽着一支烟。 在她的左手边, 坐着祁追远, 她的双脚翘在桌上,不断有龙鳞军进进出出,汇报行动事宜。 在孔葭夫人的右手边,坐着孔昭。这位城委会副会长同样忙碌不休, 指挥城委会务必做好后勤工作, 在保障捕鼠计划顺利展开的同时, 不对普通居民的正常生活造成影响。尤其是不能放一只老鼠跑出来, 惊扰了城中的贵客。 荒谬至极,祁渊忍不住发笑, 心中只觉得无限讽刺:全他妈都是一伙的! 这不是祁追远突然来了兴致, 随随便便抓人, 而是一个布置周密,玄城所有机构参与配合的清洗计划——或者说,一场深谋远虑的屠杀。 “真是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打扰了一场家庭聚会。 ”孔雀用古井无波的声音将祁渊的话转述出来。 “别这样说,孩子,”孔葭夫人叹道,“你也是家庭的一员。” “哈,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刽子手中的一员。” 这句话极其冒犯,孔昭和祁追远立即变了脸色,孔葭夫人道:“我明白你的愤怒。我们都希望达成一个好的结果,建造一个理想的世界,最好谁都不要受伤害。但是现实很残酷,逼着你必须做出取舍,有时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必须牺牲小部分人。” 祁渊沉默地听着。 孔昭放下一份文件,讥笑道:“祁渊,你还是像过去一样天真呀,坦白地告诉你吧,玄城无法养活那么多废物。你想想,你辛勤地工作,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却要把食物拿出来分一部分给那些不干活的人,你愿意吗?他们像老鼠一样能生,要不了多久,我们的地底下就会住满这群脏兮兮的东西,” 如果祁渊从未见过鼠族,他可能会想象孔昭所描述的糟糕画面。但现在听来他只觉得可笑,这群所谓的‘废物’卖命地工作——在那些暗无天日的矿坑、工地、流水线、下水道里——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以及,他们贫病交加地饿死,连求生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养育后代。 祁渊问:“你亲眼见过他们吗?” “当然见过,我每天都在处理这些破事,”孔昭拍了拍桌上厚厚一沓文件,“乞丐、流浪汉、小偷、强盗、妓.女、走私犯……” “我是说,亲眼见过,面对面说话。” 孔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嫌恶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和他们面对面讲话?” “……”孔雀的面庞转向祁追远,“你呢,你又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地下到处都是感染者,光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想把汽油浇下去。”祁追远换了个惬意的姿势,“极高的犯罪率,罪犯屡次通过地道逃跑;几乎所有人都是走私犯;极高的死亡率,环境肮脏滋生瘟疫。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城里的人能够通过地道出城,城外的异兽和敌人自然也能通过地道进来。或许几十年前这些地道还有庇护的作用,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埋在地底的定时炸弹。我们必须立刻、马上将他拆除。” “容我提醒一点,以防你忘了,他们是人而不是炸弹。”祁渊道,“你们的借口令人印象深刻,但看起来我还是没被当做是‘家庭的一员’。你们甚至不愿意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孔昭和祁追远的理由或许很充分,但无法解释一点:捕鼠计划肯定已经谋划已久,但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间点执行?父亲的寿诞临近,各方宾客云集玄城,他们难道不怕引发骚乱吗? 那么只剩下一条解释:地下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解决的问题,出现了什么令他们恐惧的东西,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提前执行计划。当吴雨萌带着X-39逃跑的那一刻,他们必然已经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自诩城市捍卫者的他们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那个女孩X-39,监控没有拍出她逃跑的身影,因此叶盏怀疑她是通过地道逃出研究院的。而当时自己提出反驳:假如X-39通过地道逃跑,那么地下的警戒程度一定会加强,不会让叶盏来去自如。 现在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并非放松了警戒,而是在酝酿一个彻底的、狂风扫落叶式的清洗计划。 思及此处,祁渊直截了当地问:“地底有什么?” 被质问的三人都有一瞬间的惊讶,虽然他们伪装得很好,但依然没有逃脱孔雀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祁追远问。 “地底有什么让你们恐惧的东西,以至于不惜一切代价要清洗地道?”祁渊重复了一遍。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祁追远说。 “那个叫玄意的怪物,你们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不惜让地底居民成为代价,只是因为你们根本找不到他,所以才要清洗他的巢穴!”祁渊陡然拔高了音量。 祁追远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孔葭夫人喝道:“追远,冷静一点!” 她转向孔雀,“你也是,祁渊,我们冷静下来谈谈。” 这场谈判中祁渊无疑是更加急迫的一方,他在这里耗费的时间越多,受害者就越多,他没有办法冷静地打心理战,也没有那个时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能步步紧逼,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一颗子弹:“夫人,我们还是跳过冷静的对话,直接兵戎相见吧。我带来的人不多,也不是什么文明人,我们就直接在街上开炮、杀人、放火,在玄意毁灭这里之前我不介意为他打响前奏,让那些贵客看看好了,这就是我们伟大的玄城!” 他们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在贵宾面前丢脸,这就是祁渊的资本,也是他来谈判的理由。真的开始交火,逐荒的几十个人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他不想让部下作无谓的牺牲。 “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孔葭夫人长叹一声,“我们并不是要消灭那些人,祁渊,你亲自去看看吧,我们不会滥杀任何一个人,只是将他们送到赤城去,那里的生活条件比地底好得多,他们可以开启新的生活。” 孔雀紧盯着她,没有说话。这些承诺还不足以让祁渊退步。 “追远,吩咐下去,让龙鳞不要开战,退出被逐荒占领的地道口。”孔葭夫人的声音逐渐变得强硬,“孩子,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将这些人带走。如果你想救他们,你就去救吧。但是我必须给你一句忠告:今天你也许能救下几十人,但你不可能救下龙野的600万人,是我——作为你父亲的代理——必须负担起所有人的命运。” 她的神情肃穆,声音坚定,眼神里透露着不下于任何人的决心。父亲还在的时候,孔葭夫人从不关心政事,忙碌地经营她的研究所,带着群学生搞研究,见谁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但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同了。 “那你应该记得,父亲还在的时候,从来没驱赶过一个人。”孔雀丢下这句话,直接转身离开。 一条命令发往每一个逐荒成员:“停战,守住据点,继续搜救,等我过去。” 逐荒人少,没有分散行动,而是趁着天色未明,先袭击了两个地道口,夺取了控制权。他们戴着防毒面具深入地下,寻找幸存者,目前已经救了三十三人。收到命令后,他们果断收枪,不远处全副武装的龙鳞军也收回了枪,似乎是接到了类似的命令。 天亮了。万里无云,天空一片澄澈的碧蓝。 体育场的地道口有一段陡峭的斜坡,脱力的老鼠眼前一阵阵发黑,死死抓住凹凸的岩壁,拼了命地要爬上去。 范骁在上头伸出手:“加油!就差一点点,手给我,我抓住你!” 老鼠满脸是泥和血,听那嘶厉的喘息声,好像他的肺都变成了棉絮。他已经竭尽了所能,然而还是不够,全身上下早就不剩一点点力气了。 “我……不行了……”老鼠哀叫一声,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向下滚落。 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到疼痛,而像是落进了一团云中,身下软乎乎的——是一阵风托住了他! 紧接着,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的身体,一把将他推了上去。 好多只手抓住了他,把他拉到阳光下,老鼠脱力地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四肢不断地抽搐着。他听到耳边都是激动的喊声: “老大!” “草他.妈的龙鳞,老子早晚干死他们!” “boss,你终于来了!” 祁渊浑身脏污,头发滴着水,地下的脏水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淌。他背上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怀中抱着一个女孩,狼狈得就像是阴沟里刚爬出来的老鼠。 刘理是个有眼色的,立刻拿矿泉水浸润了毛巾,递给祁渊。 祁渊仿佛没有察觉,只是伸手抹去了眼睛上的泥水,沾满泥泞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漆黑透亮。他重又回到地道里,居然陆陆续续又带上来三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他异常的沉默让所有人都有些不安,一时没人敢说话。 嗡嗡的声音忽然停息了,老鼠有些不安,就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一双迷蒙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太阳。 “啊!”他惨叫一声,天上的白色火球似是刺出了两把光刀,插进了他的眼睛里,火烧一般疼痛,眼泪喷涌而出。 “别看太阳,”一只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会受伤。” 他的声音像冬天的地底一样寒冷,掌心却是温热的,莫名让人感到心安。 “太阳……”听到这两个字,老鼠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我已经三年没见过太阳了……三年啊!” / 叶盏玩着手中的匕首,“为了见到太阳,你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愿意!” 他们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他们想不到自己还可以牺牲什么。 “你们必须割掉耳朵和尾巴,伪装成正常人,否则一出去——啪,”叶盏点了点两人的脑门,“就会被枪毙。” 小诺吓得一哆嗦,看了眼那远远的一线光,那诱人的出口,完全想象不到那里隐藏着杀机。 小雅摸了摸自己的老鼠耳朵,“我可以相信你吗?” “看你自己,”叶盏说,“为了活下去所做的牺牲里,割掉耳朵可能只是最小的代价。来,选择吧。” 两只老鼠互相看了看,小雅摸了摸小诺的脸颊,安慰道:“我先来。” 她上前一步,黑亮的眼眸中有无所畏惧的勇气。 “别怕,我下手很快。”叶盏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先塞进了小雅嘴里,堵得严严实实,防止她咬到自己的舌头。然后捏起她的一只耳朵,那是一层粉嫩的皮,外面长着一层短短的灰色绒毛。叶盏揉了两把,迅速挥刀切过,一口气将两只耳朵都割了下来。 “唔唔!”小雅疼得要死,但忍住没哭。 “勇敢的姑娘。”叶盏夸了一句,接着一刀斩下她的尾巴。 耳朵和尾巴都很细小,创口不大,出血量也少。也多亏他和祁渊出门行动前准备了少量药物,叶盏没有节省,把其中一半都涂在了小雅的创口上。此外,作为老鼠,他们的免疫力和生存能力都非常顽强,否则叶盏绝对不敢在这么肮脏的环境中给他俩动手术。 如法炮制给小诺也割掉耳朵尾巴,又给他们刮掉了些许毛发,两人看起来就如同普通的人类小孩一样了。撕下外套为他们包扎好创口,叶盏一手牵一个,“好了,抓紧我的手,我们要出去了。” 一大两小,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混在起伏的人潮中,向着远处那渺茫的一线阳光走去。 第53章 营救(二更) ◎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相互遗忘。◎ “排队!都排好队!一个个做检验!”龙鳞们端着枪, 指挥笼子里的人一个个爬下来,排成一行歪歪扭扭的队伍。 校场中央,摆开了一串白色的遮阳棚, 和一长排桌子。穿着白大褂的检察人员坐在桌子后面,挨个给地下居民做检查。 李青草早就有些脱水和乏力,踉踉跄跄地排进队伍里, 麻木地看着前面的动静。 最开始逃出来的时候, 有明显特征的感染者就已经被杀死了。但有些感染者是没有明显特征的,需要经过二次检验筛选出来, 脑电波检测仪, 李青草在院里见过这个设备, 知道它的准确率是:99.99%。 那剩下的0.01%是为了表现科学家的严谨和谦逊。 于是,便有感染者被抓了出来, 那是个年迈的老头, 就算放着不管, 没两天也就死了。但龙鳞们仍然严肃地将他反绑, 押去了刑场。 奇怪的是,周围好安静,没有人哭,也没有人疯狂咒骂、大喊大叫。李青草环视一圈, 看到了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 甚至连惊惶也不剩多少。他们这群经常遭遇不幸的人, 已经飞快地习惯了新的不幸, 任由命运把他们押向刑场,直到最终的那声响起; 砰—— 可这一切难道不值得疯狂咒骂、大喊大叫吗?李青草茫然地望着天空, 很多人居然就那么安静地死掉了, 像被随意拂开的一粒灰尘。这灿烂的日头下, 扬起了多少灰尘啊。 “小草,小草。”有人在小声叫他的名字。 李青草转过头一看,隔壁队伍里有个脏得看不出样子的男人,李青草看了好几眼,才不确定地叫道:“鼠王?” 他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为鼠王头顶那对耳朵不见了,他用很多泥巴糊在头上,已经结成了坚硬的泥壳。 李青草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他以为鼠王已经死在了最开始的那波清洗里,没想到他还活着! 但这股兴奋很快又黯淡下去,队伍在以每分钟一步的速度前进,李青草几乎能算出鼠王所剩的时日。 “你看到我的妈妈了吗?”李青草满怀期待地问。 鼠王摇了摇头:“没看见。但她一开始选的路就是对的,应该在我之前就跑了出去,别担心。” 李青草吊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太好了,太好了……” “小草,你听我说,这是最后的话了。我这辈子什么苦头没吃过,但从没认过输,想着总有办法活下去的吧,天地那么大,难道还装不下一个我?地上不行,地下总可以,当不成人,当老鼠也行……”鼠王挨近了他一点,唏嘘道,“但我的命数啊,就到这里了。 “我已经打听到了,你们这些没被感染的人,会被送到赤城去。赤城好啊,比咱的地洞好得多,你们去那里要好好生活。”鼠王平静地交代后事,“你是年轻人里最有出息的一个,要照顾好其他人,在同一个鼠窝里睡过的,都是兄弟姐妹,年纪小的,要教他们读书,读书改变命运;年纪大的,也不能丢下,咱都有年纪大的那一天,你怎么对别人别人怎么对你……” 鼠王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到他们前面只剩下两三个人,“全都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眼泪早就糊住了李青草的眼眶,他使劲地擦干眼泪,努力想要看清这张饱经沧桑的脸。他要记住他,铭刻在记忆里,永远也不忘记。 “遇到其他人,把我的话告诉他们,要一直记在心里。嗯,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鼠王想了想,才道,“以后就算过不下去,也别当感染者,到该死的时候就死吧,死也没什么好怕的。像个人一样死,也比像个怪物一样活好……” “下一个。” 说话间,已经轮到了他们,鼠王神色无悲无喜,向前探出了脑袋,任由他们把检测仪戴到头上。 检测员是个长相奇怪的人,他的脸长得很不对称,右眼戴着海盗一样的眼罩,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研究院本部和二院时有交流,李青草绝对见过这个人,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职务。 “嘀。”很快,脑电波检测仪上闪烁绿光,表示是正常人,并非感染者。 鼠王和李青草同时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检测仪的屏幕。鼠王张口结舌,想说些什么,那个戴着眼罩的检测员不耐烦地摆摆手,“下一个!” “走!”龙鳞军立刻开始驱赶,鼠王走出了好几步远,脸上还带着做梦一样的神情。 0.01%的奇迹发生了,脑电波检测仪没检测出他是感染者! 李青草心情复杂,他有专业知识,知道仪器不可能出错,会“犯错”的只可能是人类。 “嘀。”他的检测自然是绿灯通过。 李青草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夏明焰看也没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下一个。” 下一个人悠然走到台子前,没有低头。 夏明焰抬头,不爽地说:“懂不懂规、咳咳咳……” “嗨。”叶盏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你你、这这这……”夏明焰快抓狂了。 “怎么回事?”龙鳞士兵问。 “认识的人,认识的人,”夏明焰强行挽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颤声道,“通融一下,就说两句话……” 士兵犹豫了一下,考虑到他的身份,还是点了点头。 “你怎么回事?”夏明焰拉着叶盏,在他耳边小声咆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要出城。”叶盏说。 “祁渊呢?祁渊知道你在这里吗?!” “要是被他知道我就走不了了。”叶盏呵呵笑道。 “你们两个、唉、怎么闹到了这种地步!”夏明焰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很危险啊你这样!” “只要能出城,我就有办法离开,不用担心。”叶盏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帮个忙,我后面两个小孩都是感染者,别伤害他们。” “没问题,交给我吧。”夏明焰没有任何为难就同意了,倒让叶盏有些吃惊。他本以为要编很多借口才能救两个小孩脱身呢。 他自己检测完后,小诺和小雅也分别戴上了脑电波检测仪,叶盏定睛一看,发现仪器屏幕上的参数和夏明焰之前给他的那一个有些许不同。 在龙鳞的眼皮子底下,他居然就用这个假冒伪劣产品,放过了无数感染者。 “嘀。”小雅和小诺很顺利地通过了检测,他们甚至都没明白排半天队是在干什么。从头到尾只有叶盏一个人在瞎紧张,带着他们钻来钻去,硬是插进了夏明焰这条队伍。 “下一个。”夏明焰揉了揉眼罩,没有再看他,“还有,照顾好自己。” “嗯。”叶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两个小孩离开。他算是发现了,就算在这个吃屎的世界,也总是会存在惊人的善良和了不起的勇气,就像是这该死的看不到尽头的黑夜,偶尔也会孕育几颗星星。 / “李青草真的不见了呀,那孩子很乖的,从来不迟到早退,更别说旷工了!”护士长正和士兵生气,她站在很远的地方不敢靠近,插着腰软软地骂道,“今天早上我看到他急匆匆地跑出去,然后就没有回来了,肯定是被你们胡乱抓走了,是不是啦?说句话呀!” “小草不可能犯法的,”另一个护士帮腔说,“我们全院都可以作证的,你们不可以抓他的……” 龙鳞士兵不耐烦地瞪了她们一眼,护士们全都吓了一跳,噌噌噌往后退了几步,躲在门柱子后面看着,又不肯走。 其实关于李青草的身份,她们多少是知道点的,也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只是大家装作没发现,照常和他相处,毕竟李青草的确是很好的孩子。 关于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李青草为什么会消失不见,她们多少也能猜到。 一个医生匆匆忙忙走进大厅,护士们都涌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吴医生,怎么样了?” “打听到什么没有?” “小草呢?找到小草了吗?” 吴医生开了瓶水咕嘟嘟喝下去,才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中道:“人没找到,但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哪里?!” “我从二院检验组那里听到的消息,你们千万别往外说啊,”吴医生小声道,“现在全城的流浪人员都被关在北城门的龙鳞军营,小草估计也在那儿。” “那怎么办?他们抓人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抓感染者,而且据说抓到不少呢!”吴医生啧啧道,“想想看,那些感染者平时就在地底下钻来钻去,换谁谁不怕?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但是抓了小草就不应该了。不用担心,不是感染者就没事,他们会被送到赤城去。” “可小草再过半个月就要拿到工作了……”护士长有些唏嘘,她们都知道他为了这份工作有多么拼命。这么一来简直是把他的人生拦腰砍断了,想想就叫人于心不忍。 “而且赤城那个地方,条件也太差了……” “实习工难道就不算员工了?小草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我们去找钱主任,让他开个证明,去龙鳞把人要回来!”大家叽叽喳喳地出着主意。 “也对,就这么办。”吴医生和几个护士找到了人事科钱主任的办公室,说明了来意。 “不行,这不合规矩!”钱主任唬了一跳,“这种证明怎么能乱开呢?到时候是要追究我的责任的!” 大家努力地劝了一通,钱主任捂着键盘,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咚咚。”有人敲了敲敞开的门,“你们有看到风主任吗?” 众人回头一看,站在门口是一个绿眼睛,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人,正是风饶。 “小风医生来得正好,你也来劝劝吧!”一个护士焦急地叫道。 “什么事?”风饶莫名其妙地问。 护士长想着多个人也是多份力,便将前因后果一口气说了。 “你是说,一个实习的护工被龙鳞误抓了?”风饶问。那个实习护工叫李青草,他并不认识。 “对对对,很年轻一个孩子,要是被送到赤城去,前途就全毁了呀。”护士长把人事档案拿出来给他看。 风饶瞧见了档案上的照片,娃娃脸,小卷毛,“啊”了一声。 原来是他,第一次在电梯间有一面之缘,第二次就是他带着两个感染者小孩,在街上乱晃…… “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吧。”风饶快步走到钱主任面前,指节敲了敲桌子,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开证明,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第54章 谢谢和再见(三更) ◎这是我的战场。◎ “明、明白了……”钱主任擦了把冷汗, 没有再推脱,主要在于风饶承担得起,而且也不怕承担责任。 他快速地撰写了一份公文, 以研究院的名义希望龙鳞释放他们的员工。 “但这不合规矩,李青草只是一个实习生,还有把半个月才能转正呢, 这万一查起来……”钱主任的脸皱得像个苦瓜。 风饶想了想, “这样,我记得我在研究院还挂着一个副教授的名头。” 钱主任一查:“哦, 对, 是有。” “按照规矩, 我可以招收一个助理,而且这个助理是有正式员工编制的, 没错吧?” “是这样, ”钱主任恍然大悟, “这样行得通!” “好, 那就请你以我的助理的名义,为李青草办一张员工证,所有的手续等他回来后再补办。” 钱主任立刻行动,想要将李青草的大名录入系统, 然而一查之下, 他的神情呆滞了。 “怎么了怎么了, 快点呀!”护士长催促道。 “没有这个人啊, ”钱主任焦急地把屏幕转过来,“你们看看, 居民档案库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李青草他就是个黑户!” 听闻此言,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护士长忍不住叫道:“你怎么办事的?小草要是个黑户,当初是怎么进来的?” “实习生,嗨,说白了就是临时工,本来人员流动就大,标准比较宽松……”钱主任越说声音越小,显然没少吃过贿赂,然而渐渐地他声音又大起来,“但正式员工不一样,那是要分房子的!这个绝对不能乱来!” 风饶听了这出乱剧,只觉得荒谬至极。那个娃娃脸的年轻人,一定满心期待着半个月后转正吧,但他根本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为正式员工的资格,拿钱贿赂也没用,跪下来恳求也没用。他的人生早就被判了死刑,而他还那样充满希望地挣扎过,努力过。 他看不得这样的人落难,稍有良心的人看到雏鸟掉到地上,快要被车压死,都会忍不住捡起来捧在手心里。 风饶深吸一口气,看向钱主任:“我说过,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这里所有的同事都可以作为见证,”他转向室内所有的医生护士,“我想要李青草成为我的助理,和他的身份无关,更和他的户口无关。我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能被死的规矩框死。” “是的呀,小草很认真很勤奋的,干得比很多正式员工好。” “给小草的乔迁礼我都买好了,不能让他就这样去赤城……钱主任,您帮帮忙吧!”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钱主任脸上汗如雨下,这个从来谨小慎微的男人一咬牙,“好,我做!” 他关掉了系统,直接套用了模板,给李青草做了一张假员工证,用硬板纸打印下来,剪出卡片的形状,未等油墨干透就塑封,交给风饶。 风饶接过还带着温度的证件,步履匆忙地出门,“我去军营看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你们不要担心。” “小风医生加油!” “找不到人也没关系,平安最重要,千万别和他们起冲突啊!”大家连声给他打气。 吴医生开了私家车,把他送到城门口。风饶一路沉默地盯着窗外,外面一切平静如常,如果不是他恰好听说这件事,甚至不会知道玄城正发生着什么样的惨案。 他从兜里拿出了另一个手机——他一共有两个手机,在家用一个工作用另一个,因为害怕监听,在研究院他向来关掉工作手机。一开机,逐荒内部的无数条信息便涌了进来,在他手中嗡嗡发颤,风饶越看越触目惊心,连什么时候到了都没注意。 吴医生停下车,道了声:“保重。” 风饶如梦初醒,道过谢后下了车。 门口的守卫立刻端起枪,“什么人?” 风饶拿出医院的证明,“我代表龙野研究院来……” 谁知卫兵看也不看,直接打断了他:“今天军营严禁生人入内,不管你有什么事,请回吧!” 他们态度坚决,不近人情。风饶咬了咬牙,也不知道搬出他导师的身份,能不能起作用。 “哎?这不是风师兄吗?你终于来啦!”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快快快快进来,我们都要忙死了!”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只胳膊亲热地搭在他肩膀上,风饶转头一看,“夏明焰?” 他在给风澄当助教的时候,管过几个班,夏明焰就在其中一个班里。风澄是远近闻名的女魔头,开的课都要掉一层皮才能过,偏偏她的每门课都是必修。那一届多亏风饶来当助教,接住了女魔头的大多数炮火,挽救了大家的挂科率,搞得那段时间谁见了风饶都得喊一声亲爸爸。 夏明焰是班上尤其活泛的一个,长得很有特色名字也很醒目,所以隔了那么多年,风饶还记得他。 “谁?”守卫问。 “风饶,你居然不认识?孔院长的得意门生啊,说出来吓死你,三个博士,副教授!”夏明焰勾着风饶就往门里走,“是我叫风前辈来帮忙的,不然你看我们检验组几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夏明焰身后一众检验员们都疯狂点头,面有菜色。 “但是……”守卫有些犹豫。 “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守卫吗?”夏明焰痛心疾首道,“因为你不晓得变通!你叫什么名字?等回头风医生见了孔院长……” 不懂变通的守卫一脸黑线,还是放他们进去了。 “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风饶问。 “说来话长,今天早上我还在做梦呢,忽然一个电话把我拎起来,真要命,”夏明焰揉着脑袋,“早饭也没吃,全组都被拉到这个地方来,高强度工作三小时,狗做完都死了。” 刚才老于低血糖,光荣地趴倒在工作岗位上,龙鳞这才放他们出来吃了顿热乎饭。正巧吃完回来,就看到风饶在门口被守卫为难,夏明焰顺手就把他捎进来了,暗戳戳指望风饶真的能大发慈悲,帮他们分担点活。 “前辈呢,有什么事吗?”夏明焰问。 风饶将前前后后的事儿说了,夏明焰拳头一敲掌心,“材料都齐全?这好办,等休息时间结束了,我带你去找黄上校,别担心,级别越高越好说话,个个都是人精。” 夏明焰一边说,一边摘下了海盗眼罩,攥在手心里一拧,湿透的眼罩滴下几滴水来。再看他通红的右眼,像是哭了三天三夜,肿成了鱼泡。 “你的眼睛怎么了?”风饶关切地问。 “唉,老毛病了,你懂的吧,每次我一说谎就忍不住流眼泪。”夏明焰用开水泡了条热毛巾,敷在眼睛上,“从早上开始就高强度说谎,我哪里遭得住啊。” 检验组的人都心有戚戚,“船长,下次做这种事,千万别叫我了,我的腿现在还在抖……” “就算我们这么做有什么用?等到了赤城,还会有检查,他们逃不过的,根本逃不过的!”有人红着眼圈靠在椅背上,声音哽咽。 “就算知道这样,你忍心吗?上一秒查出来,下一秒拖去枪毙,就好像……就好像我们亲手杀了他们一样!”年轻的女检测员死死地握着杯子,“就算船长不下令,你们就忍心看那些人死在面前?反正我看不下去!” 也有人在和稀泥:“哎呀,好事做到底嘛,咱谁也不能半途反悔,万一事情暴露了,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幸亏检测仪是高科技,那帮兵蛋子看不懂……”低血糖的老于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要了命了,我都五十好几了,还跟你们这帮小年轻作死。到时候事情败露了,我就说我是被迫的……” “别逼逼了,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船沉了谁也别想跑。”夏明焰捂着热毛巾,大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人家风前辈看着呢。” “人风前辈可不比你靠谱多了?!”组员们勇敢地和他呛声。 在他们的争论中,风饶大致听明白了:检验组被龙鳞请来做检查,查出感染者就地枪毙,而检测组想了个办法,用改过参数的检测仪帮助很多感染者蒙混过关。 他们做事很细致,那些还健康、精神状态良好的感染者,就偷偷放过去;那些一看就病得要死、或者精神有问题的感染者,就判定为不通过。毕竟一个感染者都没有,就显得太假了,他们也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以内稍微做些什么。 不仅仅是高强度的工作,还有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三个小时下来,人人都精疲力竭。 “你们做了很了不起的事,”风饶由衷地说,“辛苦了。” “不辛苦,”夏明焰笑了笑,“我导师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是科研人员,要擦亮人们的眼睛,我们必须保护生命,捍卫真理。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他笑得很疲惫,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风饶注意到他的手机响个不停,一直在播向一个号码,但那一头始终没有接听。 夏明焰狠狠地挂掉,然后再拨打,风饶终于看清,他是在打给孔葭夫人。 “前辈,孔院长是你导师,你了解她,”在未接通的嘟嘟声中,夏明焰说,“你说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风饶心中有一个答案,但不忍心告诉他。 “你说院长知道今天的事吗?”夏明焰的声音像含着一团火,隐藏着快要爆发的愤怒,“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在杀感染者,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这么大的行动,她一定知道。”风饶按住他的手,“别打了,她不会接的。 ” “为什么?”夏明焰强压住沸腾的情绪,“我不明白,院长一直是支持我的,她送我去读书,她给我这份工作,她默许我做一切帮助感染者的事,还帮我发文章,她一直是同情感染者的!” “当她是研究院院长的时候,是这样没错,”风饶说,“但她现在还是代理城主。” “……”夏明焰沉默了,没有再打那个永远不会接通的号码。 “那个,明焰,”风饶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离开玄城?” 他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充满干劲的后辈,就这样折损在这座城市中,它是庞大的重力场,能将所有飞扬的东西拽下去,牢牢地绑缚在地面上。像夏明焰这样固执的人,不是被磨掉棱角,就是被折断。只有那些早就忘记了如何飞翔的人,才能习惯这窒息的稳定。 “谢谢,但是我不想走。”夏明焰坚定地摇了摇头,重又戴上海盗眼罩,“想要改变什么,就必须不怕流血牺牲,我的战场就在这里,我不走。” 风饶知道多说无用,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他无声的支持与鼓励。 / 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去,虽然都抱怨个不停,但组员们都强打起精神,拿上做过手脚的脑电波检测仪,继续出去工作。 夏明焰带着风饶去找黄上校。黄上校面庞端正,一脸正气,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风饶硬着头皮说明来意,将证件和公文递给他。 黄上校皱着眉头看了好几遍,然后啪地合上,脸上浮现一抹笑,忽然抓住风饶的手:“原来是这样,我们工作量大,难免有疏忽的地方,还请风医生多多谅解。” 风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黄上校变了脸色,冲身边的士兵吼道:“去把李青草带过来!” “是。”连个士兵立刻行动。 “谢、谢谢。”风饶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 “诶,不要说谢,这是我们的过失,应当是我们道歉才对。”黄上校说,“我们的初衷永远是为了保护民众,该抓的人一个都不放过,不该抓的人一个都不乱抓,有错误立刻改正。” 黄上校将公文叠好,同证件一起还给风饶。没过多久,两个士兵就带着一脸惊慌的李青草走过来。 “李青草?”黄上校问。 “……是。”李青草茫然地看着风饶。 他记得风饶,昨天在街上,他揭穿了小诺小雅的身份,却又放他们离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要见自己做什么? “李青草,你是我院的正式员工,却被龙鳞误抓,我代表研究院来领你回去。”风饶说。 “我……我,啊?”李青草呆呆地站着。 这傻孩子……风饶心中紧张,去拉他的手,满心想着赶紧把人带走,在这里多呆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他想拉着李青草,一拉之下却没拉动。 只见李青草嗫嚅着小声道:“不行,我不能走,妈妈还在这里……” 黄上校看他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仿佛在说你小子要求很多嘛,敬酒不吃吃罚酒? 风饶心中急切,顾不上那么多,强行拽着李青草的手,带他离开。他一个成年人拉一个未成年,再加上李青草早就虚弱不堪,立刻就把他拖出几步。 李青草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卑微的声音像是在祈求,“风医生,我妈妈还在这里啊……” 我救不了她。风饶想,光是救你一个,就花费了多少人的心血。他不能丢下李青草在这里不管,医院的大家还在等他们回来。 他近乎粗暴地拖着李青草离开,穿过龙鳞军整齐的列队,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如钻石折射耀眼的反光。 更多的地底居民就站在龙鳞军背后,手上戴着枷锁,神情麻木,眼珠子却黏在了他们俩身上,跟着他们缓缓移动。风饶不敢抬头面对那些目光,却感受到了它们的沉重,好像一步一步离开地狱时,那些拽着他脚跟的鬼魂。 就要走出校场,忽然余光注意到了什么,风饶猛地抬起头。在无数脏污的脸庞里,一眼就看到了叶盏。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唯有他带着一种快要解脱的轻松愉快。别人都忍着不哭出声,只要他绷着嘴角,提防一个笑漏出来。 在短短的目光接触中,叶盏对他眨了眨眼,无声地说了两句话。 风饶读出了他的唇语,第一句是:“谢谢你。” 第二句是:“再见。” 作者有话说: 万字直接把我写枯萎了,需要更多爱和鼓励QAQ 第55章 赌约(一更) ◎等着瞧吧。◎ 不知道祁渊现在在哪里, 风饶啼笑皆非地想。好了,至少这场悲剧还有一个赢家,叶盏就要得到他想要的自由了。 他不敢停下脚步, 也不敢做出太明显的动作,短暂的目光接触后,他装作无事发生, 带着李青草走出军营大门。 城门口的大道宽阔敞亮, 两三个行人悠闲路过,烧饼铺里散发出热气腾腾的香味。同一片阳光的照耀下, 一边是淋漓鲜血, 一边是平庸日常。一墙之隔, 好像隔开了两个陌生的国度。 离开士兵视线的那一刻,李青草再也忍不住了, 先是哽咽地说着些什么, 风饶一个字都没听清, 然后他开始大哭, 也不顾街上行人异样的目光。 到底是个年轻人,风饶拍拍他的背,高高瘦瘦异常单薄,身上都是硬邦邦的骨头。他心里也不好过, 干脆拉着李青草走到路边, 两人就靠着墙根坐下, 风饶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风医生……我、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李青草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他身上。 “怎么会,”风饶说, “你自己活着, 变得强大, 然后去赤城找你妈妈,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没找到她……她、她说不定已经被打死了,也可能没跑出来,梁叔、小路都死了,我亲眼看到的,”李青草只是哭,像只湿漉漉的小狗一样跪坐在他身边,卷毛都耷拉着,“全都被打死了……” “别担心,也可能是被好心人救了。”风饶想起组织内部传来的一条条信息,也有可能李青草的妈妈是被自己人救走了,回头可以帮他问问。 倾泻了半晌情绪,李青草终于好过了些,他抬起头,露出红红的眼圈和鼻头。风医生就这么陪他不顾形象地坐在路边,柔声安慰他,翡翠般的绿眸也带着湿润的泪痕。他忽然漫无边际地想到,父亲刚去世的时候,妈妈也曾带他虔诚地拜过神像。神端坐在莲花上,那俯视众生的眼眸就带着同样的悲悯。 他呆呆地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好过些了吗?”风饶递给他一张纸巾。 “嗯。” “那就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担心你。”风饶手揣进兜里,忽然摸到了一张硬硬的卡片,“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什么?”李青草惶惑不安地等待着。 “李青草,”风饶微笑着把卡片递给他,“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助理了。” / 下午一二点钟的光景,日头毒辣,大多数人没有进食喝水,都蔫蔫地坐在地上,东倒西歪。检测全部做完后,他们被拷上手铐,装上了一辆一辆的大卡车。每辆车能塞进50个人,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像这样的车一共有18辆,排成了一个长长的车队。 上车前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口水,用来坚持四五个小时的艰难车程。叶盏惬意地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心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忽然,一道光射进了黑暗的车厢里,一个士兵喊道:“叶盏!叶盏是哪个?!” 叶盏猛地睁开眼睛,恨不得立刻蹲下装成一朵蘑菇。他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却见那道手电光笔直地对准了他的脸,那士兵喊道:“一看就知道是你,给我出来!” 小雅和小诺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裤子,叶盏强颜欢笑,“别担心,等我回来。” 他觉得自己还能笑出来,简直是个奇迹。 不用士兵拉扯,他利索地跳下卡车,只见校场中央,站着两个人,银发梳成背头、披着军大衣的是祁追远,她的身形已经相当挺拔,而祁渊比她还高半个头,是全场唯一没穿军装的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叶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姐弟俩能掐起来,正好给他逃跑的时机,没想到祁渊比他想得还要冷静顾大局,八成已经和祁追远达成了什么协议。 “每次看见你,你都像一个逃兵,”祁追远微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哦不,这次是……三少爷的落跑未婚妻?” 将军你平时都看点什么小说啊……叶盏一脸黑线,转向祁渊,“恭喜你,又抓住我了。” 他敏锐地注意到,祁渊没戴手套,只穿着一件短袖作战服,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泞,然而他似乎对此毫无知觉。那神色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是压抑着一种冰冷的愤怒。 这样的他,让龙鳞士兵们本能地不敢靠近,叶盏也难得有些紧张,好在这次逃跑机会来得突然,就算失去了他也不觉得遗憾。 祁渊漠然地盯着他,似乎对这种追追逃逃的把戏相当厌倦,“你真的想走?” “不然呢亲爱的,”叶盏晃了晃手铐,“给我的工作一些认可好不好,我已经很努力在跑了……” “那我给你一个机会,”祁渊打断他的话,“来打个赌么?” “啊?”叶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一次,我放你离开,你想怎么跑就怎么跑。”祁渊说,“三天之内如果你没被我抓到,我就永远放你离开;三天内如果你被我抓到,那么你就永远不许从我身边逃离。怎么样,敢赌么?” 真是一场豪赌,要么是一劳永逸的自由,要么是至死方休的囚笼。这家伙怎会如此了解自己,开出了一个他绝对不会拒绝的赌约,叶盏没有犹豫:“好啊。” 说着,他伸出爪子,递到祁渊的眼皮子底下,祁渊问:“做什么?” “击掌为誓。”叶盏晃了晃手。 祁渊伸手与他击掌。叶盏一把握住他的手,嘴角扬起微笑,眼底却是凛冽的寒光。 “好,一言为定。” 祁追远觉得有趣,对叶盏说:“挺有意思,那我也做个见证好了。假如你真的能逃走,我会好好监督祁渊,不让他反悔。” “这是我们的事,不牢姐姐费心。”祁渊对她的态度相当冷淡,“我们之间的约定呢?” “哈哈,当然还算数,”祁追远说,“这里的人,你想带走几个就带走几个,全部带走也无所谓。” 说话间,已经有逐荒的成员领着些人过来,都是老幼病残、在赤城很难生活下去的人,小雅和小诺也在里面。他们约有五十多个人,脸上还带着茫然之色,畏畏缩缩地挤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就这么多,极限了,”范骁道,“再多我们也带不走,也养不起。” 堂堂龙野尚且想要割去这样的负担,像逐荒这样人员精简、生存在野外的组织,想要养活这些老幼病残,更是极大的负累。 “咱们逐荒真是慈善组织啊,”范骁感慨了一句,“自从跟了老大,我的灵魂都升华了,用刘理的话说,我们死了也可以上天堂了。” “放屁,”刘理喷了他一句,“别去骚扰上帝他老人家。” 叶盏复杂地看了祁渊一眼,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好像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人,也看不透他坚硬的外壳下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流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逐荒这群没穿军装的人看起来比龙鳞还凶恶些。唯有小雅和小诺认识祁渊,都跑过去抓住他的手。叶盏叮嘱道:“你们好好跟着哥哥,不要乱跑知道吗?” 这群孩子能跟在祁渊身边,让他觉得特别安心。他得承认,不管三少爷是假慈悲还是真善良,反正就突出两个字:靠谱。 “那你呢?”小雅问。 “我啊,”叶盏笑着说,“如果三天之内看不到我,我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 “啊……”两个小孩张着嘴巴,没想到可能的离别这么快就来临。但他们都是习惯离别的地底孩子,很快都给了叶盏一个大抱抱,“我们都会很好的。” “嗯,有缘再会。”叶盏分别揉了揉两只小老鼠的脑袋。 祁渊默默地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叶盏抬起头,正好抓住了他的眼神,调笑着问:“怎么,三少爷也想被揉揉脑袋吗?” “走了。”祁渊的手酷酷地插进口袋,转身就走,“三天后见。” 叶盏很清楚祁渊为什么要和他打赌。其实只要祁渊愿意,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就地正法——但那样的话,只会遭到自己的不屈反抗。他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输得心服口服,一次次松开手放他逃出几步,又一次次把他拨回来按在爪下,就像猫玩弄老鼠一般。 但他不是老鼠,他有利齿和爪子,他是捕食者。他冲着祁渊的背影磨了磨牙,心想你就等着吧! / 回到卡车上,由于走了些人,位置变得宽敞了些,勉强可以坐下。车厢内光线昏暗,黑压压坐满了人,没给他留下一个萝卜坑。叶盏环顾一周,忽然发现最里面还有点空,便艰难地挤了进去。 “让让,让让,哎,给我腾个地方。”叶盏好容易挤出点空间,马上一屁股坐下去,浑身筋骨累得嘎啦作响。 他的胳膊忽然碰到了一片冰凉的皮肤,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叶盏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他身旁蹲着一位黑长直少女,她有一张精致的小脸和一双瑰丽的深蓝眼睛,裙摆上装饰着金属羽毛,宛若一只由冰冷的金属和人造皮革组成的——孔雀。 第56章 龙吟(二更) ◎难道这世上还存在别的龙吗?◎ “你好。”孔雀说, “又见面了。” 最初的惊讶过后,叶盏没有过于慌张。他就知道祁渊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自己逃跑,总会给他准备一些惊险和刺激。 “你好, ”叶盏轻快地和她打招呼,“我的狱卒。” 他蹲在了孔雀的身边,半边身体贴着她的皮肤,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正好缓解了车厢内的燥热。而他的手则悄悄地伸到了衣服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精油瓶。 这是昨晚他出门前特地带在身上的。精油瓶在他手里不停地抖动着, 好像里面装着一条濒死的活鱼。透过半透明的瓶子, 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截触手般的东西, 正在疯狂扭动。 这是他从报丧鸟身上捡回来的一截触手,一直藏在瓶子里, 离开本体后, 这截触手依然充满活力地蹦跶着。 叶盏深吸一口气, 悄悄用匕首划开手腕, 一线血珠淌了出来,瓶中触手的躁动更加强烈,几乎要蹦出他的手心。 妈的什么鬼东西……叶盏心里也有些没底,然而情势险峻如此, 也由不得他选。他打开精油瓶, 将那截触手摁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那黑色的、富有弹性的、湿湿黏黏的东西立刻融入了他的伤口中, 仿佛回到了快乐老家。 伤口被撑裂,但是没有血流出来, 那东西彻底钻进去后, 伤口便很快复原了。他的左手腕除了有点肿胀, 再没有别的异状。 更加诡异的是,叶盏压根感觉不到疼痛,好像整只左手都被麻痹了。他的左手手指忽然抽动了几下,然后又握成了拳头——这些动作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好像左手拥有了它自己的想法。 厉害厉害……叶盏是一点都不担心报丧鸟的血统不够给力,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驾驭这个诡异的血统…… 最初的麻痹过后,他渐渐听到几声窸窸窣窣的呓语,仿佛有人在远方吟诵古老的歌谣。世界正在扭曲变化:天上的太阳正要熄灭,云正在腐烂,黄沙莽莽的旷野不过是一块干枯的皮囊,包裹着满地的白骨和污血。宇宙没有任何秩序存在,人类追寻的终极不过是一团虚空。 一时间叶盏丧得无以复加,觉得活着没有半点意思,不如尽早投入伟大死亡的怀抱。肚子虽然有点饿,但他提不起任何进食的欲望,跳下车就能自杀,可他甚至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至于逃跑计划,他更是想都懒得想,思维好像飘在一条顺流而下的小溪上,任由流水带着他无止境地向下。 唯有内心深处还留有一丝清明,对抗着那种绝望。叶盏一琢磨,这个血脉竟然会让人变丧,该说不愧是报“丧”鸟么? 随着感染的深入,那呓语变得更加清晰,并且逐渐产生了一些有意义的片段。似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讲述,关于那冰冷窒息的深海,黑暗永无尽头,海底的火山喷发出滚烫的岩浆,庞大而畸形的怪物在深水中游曳,它们的寿命可以从史前算起,一呼一吸都影响着潮汐的涨落。 玄意,玄意……叶盏听清了声音主人的名字,他叫玄意,在深海中他甚至不是最庞大的捕食者,必须足够小心谨慎,躲避那些忽然张开的巨口。 血脉构造的幻境过于逼真,叶盏脑袋里的防沉迷系统哔哔作响,他徒手握着刀刃,一点一点刮下自己的指甲,用极端的疼痛来抵御幻觉。 忽然,从不远处的玄城传来了一阵浩大的风声,那古老而磅礴的声音重若千钧,碾过他的心神。 叶盏猛地转过头,看向玄城的方向。尽管他只能看到一块黑色的车厢,但他知道声音就从玄城发出!不,那不是风声,而是龙吟! 他其实从未听到过,但他就是知道,那是龙吟。他浑身战栗,青筋毕露,好像有什么热切的东西在血管中鼓荡,强烈地回应着这种呼唤。 一瞬间,玄意的呓语被压了下去,世间一切声音都被压了下去,仿佛风凌驾于一切之上。周围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灵魂都嗡嗡作响,鼠族们的反应格外剧烈,发出吱吱的尖叫。 旷野之上,所有强大的异兽昂起头颅,向着玄城的方向,昂首发出一声声嘶吼,仿佛在回应那原始野性的呼唤。 玄城之内,祁追远牙齿咯咯作响,浑身高热,竟然冒出丝丝白汽,她抬眼望向天空,沉声问:“你听到了吗?” 龙寅立于她身后,漠然道:“他在呼唤。” “是啊,他在呼唤同类,”祁追远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难道除了这片土地,世上还存在别的龙吗?” 一阵阵悲凉的风声呼啸,一阵阵古老的吟声回荡,直到车队行出很远,才渐渐地消失无踪。 归墟之侧,逐荒基地。 九个用铁链挂在山崖之间的铁笼子,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山崖间浊浪滚滚,激流拍碎在乌黑的崖壁上,摔成无数雪白的碎末。 负责观测的逐荒成员惊骇地跳起来,“操,那些怪物醒了!” “完蛋了,偏偏boss不在这里,这下怎么办?!” 说话间,其中三个铁笼子率先破裂,从中爬出了三只可怕的堕种,他们半是兽形半是人形,一爬出笼子就滚落下去,在堪堪要摔得粉身碎骨之前,又陡然飞起,如三支箭般蹿飞到高处,同时望向了东南方——玄城的方向。 他们的名字分别为:囚牛、睚眦、螭吻。 / 叶盏大致能感到那些龙吟在呼唤着什么,他同样被深深地吸引,有点类似于听到狼嚎的哈士奇,很忍不住想跟着仰天长嚎。不过看着周围毫无察觉的普通人,他很好地掩藏住了自己的冲动。 多亏这个,一直困扰他的幻觉也暂时消失了,报丧鸟、或者说玄意的血脉忽然沉寂下来,不再给他放深海小电影。 车队开出了很远,已经彻底看不见玄城黑黢黢的轮廓。在日落之前,他们就能抵达赤城。路上零星遇到几次异兽袭击,都被守卫们用炮火碾压过去。 黄昏将近,车速忽然慢了下来,停在了一间废弃加油站旁边。 “到赤城了吗?”车厢靠里的人问。 靠近车门的人向外张望,茫然地答道:“还没,周围一座建筑都没有。” “怎么停车了?” 叶盏睁开眼,稍微活动了一下右手,将其中一根手指变作了触手,那玩意儿黏腻地躺在他手心,可以伸长变形,扭动成任何姿势。 这副情景十分惊悚,还好车厢昏暗,没人注意,就连孔雀也被外面的事吸引,凝神向外望去。 “下来,下来,换车了!”守卫们用枪管子砰砰敲门,让流民们一个接一个从车厢里下来,排成一个长队。很多人蹲得脚麻了,直接从车上一骨碌滚了下去。 叶盏跟在最后,轻轻松松跃下了车。只见除了玄城的车队外,对面又开过来十几辆大卡车,整整齐齐地停靠在路边。车上下来几个司机,都穿着红色的制服,似乎是赤城的人。 “怎么回事?” “这是要干嘛呀?” 人们窃窃私语。 “安静!”守卫叫道,“接下来大家都上那辆车,由他们负责将你们送到赤城去!” “为什么要换车?这里离赤城也没多少路了。” “他们是赤城的守卫吗?看起来不像啊……” “安静!安静!” 虽然满腹疑问,大家也不敢声张,被守卫驱赶着上了赤城的车。 “情况不对。”孔雀忽然道。 根据她语气的微妙变化,叶盏判断现在和他说话的人是祁渊。 “你看出什么了吗?”叶盏问。 孔雀摇了摇头,忽然拽住他的手,迈开长腿从队伍最后走到了最前面。 “等一下!”果然有守卫注意到了他们,“你是谁?!” 这个人偶般精致的少女在人群中太过显眼,很难不被注意到。 孔雀没有回答,反问道:“我们会被送去哪里?” 她的气势逼人,守卫竟然有些害怕,下意识嚷道:“什么哪里,当然是送你们去赤城了……” “为什么要换车?”孔雀问。 “我们的车没油了,没油了知道吗?” “说谎。”孔雀道,“出发时所有车的油箱都是满的,足够在玄城和赤城间跑两个来回。” “为什么要换车?”她咄咄逼人地问了第二遍。 “你他妈管他为什么!”守卫终于恼羞成怒,拿枪管抵着孔雀的胸口,“给老子乖乖上车,否则有你好看的!” 话音未落,孔雀便抬手一劈,徒手将枪管劈成了两半。她抓住守卫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要换车?” 周围的守卫察觉大事不妙,纷纷对孔雀举起了枪。那群赤城的卫兵也拥了过来,。 “不许动!把人给我放了!” “你想造反吗?!” 哎呀哎呀,叶盏在一旁看好戏,一方面他希望这群乌合之众能把孔雀给打死,但另一方面他也很想看孔雀收拾人。她打起架来格外好看,可以说是美和力量的完美结合体,只要收拾的对象不是自己,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总之,越乱越好,形势一乱,他才有逃生的机会。现在,他已经能够将五根手指全部变成触手,可以轻轻松松地脱出手铐了。 他的眼神四处乱瞟,审时度势,忽然注意到了赤城守卫手中的枪,神色不由一凛。 那些突击□□都有着红色的枪托和握把,样式十分精美,上面装饰着一个暗红的图案,画的是一朵桃花。 桃都山的鬼族! 叶盏脑袋里立刻跳出他们的资料,号称是鬼族,执掌着酆都之门。但实际上,他们就是一群拥有恶鬼血脉的感染者,基本也不干阳间的事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中最臭名昭著的一门生意,就是奴隶贸易。 他们行走在各大势力之间,以低廉的价格收购战俘和被驱赶的流民,然后将他们当做奴隶卖出去。他们从来不挑商品,老弱病残也照收不误。 叶盏顿时醒悟——车队根本就没打算把他们送去赤城,他们已经被卖给了奴隶贩子!什么送去赤城,什么开始新的生活,那只是让他们乖乖放弃抵抗的借口罢了! 他收敛了松懈的姿态,拽了拽孔雀,让她留意枪上的桃花图案。 孔雀的蓝眸微微转动,看到桃花的一瞬,她背后的祁渊同样明白发生了什么,眸中射出凛冽的寒芒,握住脖子的手忽然一紧,只听“咔哒”一声,那鬼族的脖子断成两截,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一片静寂,霎时间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一个守卫在紧张之中扣动了扳机,子弹笔直地射向孔雀。 “叱嘤——” 金属羽毛飞扬,子弹被凌空削成两半,留下一声清越的鸣响。 作者有话说: 龙生九子:囚牛、睚眦、狴犴、狻猊、饕餮、椒图、赑屃(霸下)、螭吻、貔貅。 当然,本文中不是亲生的。 第57章 何以为家(三更) ◎以后肯定还会再相见。◎ 也未见孔雀如何动作, 那个开枪的守卫便倒了下去,胸口插着一根寒光闪烁的羽毛。 人们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的怒吼, 尖叫的尖叫,开枪的开枪,逃跑的逃跑。叶盏趁机大喊:“杀人啦杀人啦大家快躲起来!” 他的五指变作触手, 一下子从手铐中滑了出来, 正想钻进人群中趁乱逃跑,忽然手腕一紧——孔雀居然顶着密集的弹雨冲到他身边, 钳子一般抓住了他的手腕。 “祁渊我操.你妈——”叶盏破口大骂。 此时流民们早就跑远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被围在守卫中间, 被二十来支黑洞洞的枪管指着。祁渊倒好,躲在孔雀背后远程操控, 可他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啊! “给老子撒开手!”叶盏奋力挣扎, 孔雀不但没有放开, 脚尖轻轻一点, 居然直接跳到了他身上!钢筋一样的手腕缠住了他的脖子,叶盏眼前一黑,一下子感到了金属之躯沉甸甸的分量。孔雀层层叠叠的羽裙展开,将他包裹在尾羽之中, 阳光下金属羽毛闪烁炫目的流光, 只听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 子弹全部被拦截在外。 “帮忙。”孔雀摁住他的肩膀, 面无表情地说。 “呼……”叶盏吐出一口气,勉为其难地回答, “知道了。” 目前他们和守卫是主要矛盾, 而他和祁渊是次要矛盾, 分清矛盾主次很重要。 祁渊用孔雀那美好的少女音,说出了极其欠扁的话,“乖。” 说话间,她的小腹打开,滑出一把皎洁如霜雪的长刀。叶盏顺势接过长刀,拂过它锋利的刀刃,长刀在他手心里兴奋得发颤。 真是一把完美的刀,叶盏挥刀轻轻一划,格开了扑面而来的子弹。他的动态视力本就强悍,得到了玄意的血脉后,速度更是快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子弹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慢动作,那群守卫更是像一群滑稽的小丑,浑身都是破绽。 银霜飞过,血色绽裂,叶盏轻轻松松地欺身上前,连着枪管切断了猎物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鬼族痛得大声嘶吼,神色忽然变得极为狰狞,胸口裂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从里面猛地钻出来一只恶鬼!它青面獠牙,双目溃烂,张开血盆大口,喷吐出阵阵地狱的森寒! 以身饲鬼之术! “哈哈……”叶盏大笑,“你以为就你有吗?” 他扬起手,五指化作触手,对着那冲过来的恶鬼就是一嘴巴子。 恶鬼险些被拍飞出去,半张烂脸都被打垮了。灵活的触手钻入了那鬼族洞开的胸腔,叶盏嘿嘿一笑:“让我摸摸你的良心在哪里?” 鬼族目眦欲裂,只觉得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缠住了他疯狂乱跳的心脏! “啊,你的心跳得好快……”叶盏感受着手上奇异的触感,啧啧称奇。 那鬼族再也支持不住,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叶盏有些遗憾,收回了触手,重新变成了正常的人类手掌。虽然有些恶心,但他喜欢上玄意的能力了。 他拎着刀接连砍翻了三五个奴隶贩子,身后就被清场了——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唯有孔雀一人站着,羽裙在风中猎猎飞舞。 “Nice,”叶盏盛情夸赞,“没想到你不仅打架厉害,远程开高达的技术也不错。” 孔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叶盏颠了颠手中的长刀,猛地向她掷去,孔雀抬手接住,重新收入自己的体内。她踩住奄奄一息的鬼族,第三遍重复问题:“为什么要换车?” “别杀我!”鬼族惨叫一声,“我什么都说……我们和龙鳞达成协议,负责‘安置’玄城的流民。本来打算把你们送到历山的矿场去,其实那边条件不错的,不比赤城差!管吃管住还给工资……” 叶盏凑上前来,问:“你们是桃都山的鬼族没错吧?” “对、对,”那鬼族想起自己的身份,心中多了分底气,“我们的主人是‘鬼王’严魑……” “嗯,我认识,”叶盏微笑道,“他还挺有钱的。” 那鬼族看他春风洋溢的微笑,惊疑不定地闭上了嘴。 “多久了?”孔雀问。 “多久了?”鬼族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一直都是这样,玄城送出来的人都给我们带走了……” 遥远的玄城,祁渊站在蓝幽幽的屏幕前,无声地闭了闭眼睛。他忽然想起楚聿的故事,他说自己被赶出玄城,然后被卖给了奴隶贩子,那时他以为这是对楚聿的惩罚,现在想来,这不过是所有被驱赶出玄城的人的命运。 从来没有什么赤城,被送出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祁渊忽然想到,他还曾经给过流民一些金币,以为能够帮到他们,现在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呢? 在玄城之外,他见过数倍于此的丑恶,见过更加残暴的人类和野兽,见过更加无助可怜的受难者,但那些更像是不得不沾上手的尘土,可以冲洗干净。 但这座城市不一样,它的邪恶更加隐蔽,它的残忍更加精巧,它的刀刃都藏在美好的画卷深处,图穷匕见。因而一旦将它剥开来,露出一层又一层腐烂的内核,只会让人感到更加的恶心。祁渊感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跃动,无数愤怒的、悲伤的、仇恨的、厌恶的情感发自肺腑地涌现,鲜明而清晰——他何曾想以这种方式,找回自己失去的那部分人性。 “杀了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室内空洞地回荡。 遥远的野外,孔雀手起刀落,将手中的鬼族处决。 流民们从卡车后面探出头,凄惶地望了过来,所有的话他们都听见了。这里是无边的荒野,他们都不敢跑远,只能躲在什么都庇护不了的卡车后面,瑟瑟发抖地等待战斗过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流民问道,“我不想去挖矿……” “我们还能去赤城吗?” 孔雀沉默了半晌,对所有人道:“我们不去赤城,我们回家。” “难道要回玄城?”一个老人颤声问道,他脸上的神情叫人心碎,“我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可那里从来不是我的家……” “就算回去,我们连地道也没得住了啊!早晚还会被当成牲口一样卖出去!” “我要去赤城!我要去赤城!他们答应说要送我们去赤城的!” “别傻了,你以为赤城是什么好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废物,哪里都不要的……” 人们拖着沉沉的步子,从卡车后走了出去,围城一个黑压压的圈子,麻木的、愤怒的、悲伤的、绝望的……一张张脸就这样注视着孔雀,像是用目光抓紧坠入深渊前的最后一根绳索。 “我们回玄城。”孔雀道,“然后我们坐上飞船,去一个不会有寒冷和饥饿的地方。” 不会吧这家伙……叶盏心里暗暗嘀咕,逐荒虽然战力强悍,但到底是个人员精简的小组织,祁渊哪来的本事收容这么多派不上用场的人?他凭什么供给他们吃穿,保卫他们安全?这上百张嗷嗷待哺的嘴足以把逐荒拖垮! 为什么明明早就不是五年前那个天真到冒傻气的少爷,他却还是那么愚蠢?明明是一个怪物,却妄图伪装成拯救世人的神明?叶盏简直有些生气。他和祁渊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是理念还是行动都大相径庭,叶盏无比清晰地知晓这一点,可是每一次看到祁渊做傻事,他还是会生气。 “只要你们愿意,从今以后你们就是逐荒的人。我们手中有一片等待开垦的土地,你们可以在那里安家,用劳动养活自己……”孔雀继续道。面对着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她慢慢解释逐荒是什么,描绘一个没有饥寒贫病的未来,说得大家面上都有了神采,泛出激动的红光。 这是真的吗?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事?他们大多一辈子都没有蒙受过好意,根本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样的事。然而有认识祁渊的地下居民站出来作证,也的确是个好人,还送给过他们不少食物。 况且孔雀以一人之力,解决了成群的守卫,展示出毋庸置疑的实力,一些人被说动了,走到了孔雀身边。那个一开始提问的老人早就热泪盈眶,忽然膝盖一软,就要跪在孔雀身前。 孔雀眼疾手快地架住他的肩膀,善于作战的灵活躯体此刻有些僵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愣了一秒后,她忽然伸手环住了老人的腰,给了他一个拥抱。 老人愣住了,不仅仅是他,其他流民都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这副不可思议的画面。那如机械般冰冷、如孔雀般明艳的少女,抱住那又脏又臭的干瘪老人,她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老人肩头,白皙的脸上闪烁着殉道者般纯洁无瑕的光芒。她说:“我许诺的,就一定会做到。” 他们被打过、骂过、羞辱过、鞭笞过,但从来没有被拥抱过。人们默默地走到孔雀身旁,像簇拥着一面旗帜。 “我不回去。”这时,一道粗硬的声音传来。 叶盏看过去,只见一个头上包裹着一层泥的中年男人,依然满脸不信任的神色。 是鼠王。 “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信我自己。”鼠王环顾了一圈,神色愤懑,“你们还不明白吗,没地方是家,靠别人施舍你什么都得不到!出城后我才想明白,你们看看这天地,多么广大,比小小一个玄城宽广无数倍,这才是我们该生活的地方!” 旷野上呜呜的风吹过,带来远方异兽的嚎叫,寸草不生的褐色大地上,乱石嶙峋,四处散落着白骨和几百年前废墟的遗迹。天宽地阔,无边无垠,看不见来处,也不知归程。 “从此以后,我哪里的人也不是,”鼠王铿锵有力地说道,“愿意跟我走的人就跟我走,我们一起去野外闯一闯!” 他身边站着几个鼠族的年轻人,都是自己割掉耳朵后,在清洗中存活下来的。他们已经被伤透了心,决定不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任何人。 孔雀走到他们跟前,抬手劈断了他们的镣铐,对鼠王点了点头:“恭喜你自由了。” “鼠族不会忘记你为我们做的一切,三少爷。”鼠王道。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女人,正是李琼玉,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走到鼠王跟前,“这次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我儿子还在玄城,我得回去找他。” 说着,李琼玉张开了手臂,面露微笑。 鼠王脸上露出局促之色,到底还是伸出了胳膊,别别扭扭地和李琼玉拥抱了一下,“琼玉,你自己多保重。” “你们都要好好的,”李琼玉挨个与鼠族们拥抱,“以后肯定还会再相见。” 一共有十八个人选择和鼠王一道离开,他们带走了一辆卡车。在众人的告别声里,卡车驶向了漫漫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叶盏感慨万千地看着鼠族离开,慢慢地晃悠到其中一辆卡车附近。自由真好,他酸溜溜地想,给我也称两斤。 正当他想悄咪咪地钻进驾驶室之时,身后冷不丁传来了孔雀的喝声: “叶盏,你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最近要进入人生中非常重要也是非常繁忙的一段时期(其实就是返校和找工作),我估摸了一下,很难再维持日更,所以之后大概会随缘更新,一般集中在周末。 非常感谢一直以来陪伴我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鞠躬!因为接下来更新不稳定,所以如果还想追下去的话,可以囤到完结再看。 这篇文写到现在,我心中充满逼数,因为设定复杂,情节也比较黑残深,阅读体验估计是不太好的。对我自己来说,写下去主要靠热情,以及想要表达一些东西的欲望(但反过来说,一旦热情消退坚持下去就会很困难)。总之,会努力写完,第二卷 之后的节奏会加快。 有下篇文的话,会尝试一些轻松愉快的东西,预计工作后不会再像学生时代那么悠闲了,想想就有些淡淡的忧伤…… 第58章 飞吻作别 ◎可别高兴太早哦。◎ 回来?开玩笑, 叶盏猛地拉开车门,一扭钥匙,脚已经踩在了油门上。只听引擎发出短促的哀嚎, 居然给他熄火了! 狗屎!这是什么运道?! 孔雀单手撕下车门,“出来。” “不会吧?”叶盏扬眉,“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吧?” 回到他的是袭至眼前的一拳。今非昔比, 叶盏不退反进, 提着拳头就迎上孔雀的迅猛一击,似乎是打算和合金材料比一比谁更瓷实。 孔雀虽然感受不到“憋屈”这类情感, 但的确感到行动处处受限, 因为祁渊给她的命令始终是“在不伤害目标的情况下活捉”。电光火石间, 她及时收敛了力道,否则叶盏的手一定会在剧烈的碰撞下粉碎性骨折。 然而一触之下, 她手上的压力传感器并没有传来坚实的撞击感, 反而是手指上细小的传感器传递来一种极为诡异的信号——柔软、冰凉、黏腻、以及雨水的气味。 孔雀的瞳孔剧烈放大, 下意识想抽回手, 叶盏身子未动,手臂化作的触手却紧跟着攀附上她的皮肤。大股的黑色触手缠住了她的机械身躯,吸盘紧密地黏在她身上,即使迅速砍断, 很快便有新的触手长出来, 那些细小的触手不足毫厘, 竟然顺着她外壳的空隙向内部蔓延, 摧毁那些精妙复杂的零件。 而叶盏的另一手早就分为两股触手,一股扭动钥匙, 这破车引擎懒洋洋地嚎了几声, 似乎还在考虑给不给他给面子;另一股触手急急地攀在方向盘上, 像是一只爬上了船舵的大章鱼。 叶盏兴奋地感受新的力量,那些触手成了他感官的延伸,将他的感觉世界成倍放大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的湿度,每一粒沙子的撞击,太阳的灼热让他厌恶。忽然,他感受到孔雀身上电流闪过,敏锐地收回了触手。 下一秒,只见孔雀身上流转过一层跳跃的电弧,那些没来得及回收的触手惨遭电刑,萎靡不振地垂落在地。 叶盏一龇牙,感觉浑身过了回电,头发都竖起来了。这一系列动作不足两秒,他终于听到汽车启动的声响,脚下使劲一踩油门,同时触手猛打方向盘,卡车嗷的一声向前窜去。 孔雀脚尖点地,轻松追上了卡车。叶盏瞅见车内放着鬼族的武器装备,一只手分岔成八条,捻起三五个手榴弹,一股脑儿地往外丢,另外几根架起了一台机枪,对着外头疯狂扫射。 很快叶盏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疼起来——虽然他的手可以八核驱动,但他只有一个脑子! 更糟糕的是,车门被孔雀撕掉了,不论爆炸的冲击波,光是炮火掀起的尘土就不亚于一场沙尘暴。前挡风玻璃被一个炸弹残片撞得网状裂开,黄沙浩荡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到孔雀还在,靴子急促地踏过沙地,金属羽毛铮铮撞击,仿佛一条蛇窸窸窣窣地游走在后,紧追不舍! “咳咳……”叶盏感觉快不能呼吸了,在两百迈的时速下,沙子噼噼啪啪打在他脸上,简直像是无数订书机在订他的脸皮。耳边风声呼啸,什么也听不清,他勉力分出一股触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口鼻,刚一摸,忽然感觉鼻子里流出些许粘液。 不是鼻血,因为那粘液是冰凉的。叶盏嘶了一声,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往手上一看,他鼻子里流出来的是一种透明液体,呼吸间竟然可以阻隔黄沙! 等等——我能看见了?叶盏疑惑地看了眼后视镜,只见自己的眼球上赫然包裹着一层半透明薄膜,将他的眼睛很好地保护起来。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极为柔软,并且拥有诡异的抗压能力。他不仅没有被巨大的加速度紧紧地摁在驾驶座上,反而游刃有余地探出半个身子向后张望,犹如一只柔弱无骨的海怪。 呵呵,什么叫怪物啊,我就是……叶盏自嘲一笑,和他这副造型比起来,祁渊都算得上合法公民,驾照12分一分不扣的那种。 显然,怪物不止他一个,短短一分钟,他就消耗完了所有的火力,硝烟散去,孔雀不仅没有被甩开,反而轻盈一跃,跳到了卡车上方! 砰—— 头顶的加固钢板传来沉闷的响声,向下凹陷了一块,然后是两声轻促的脚步声,叶盏眼前一花,眼见孔雀径直跳上了车前盖,趴在挡风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黑发四散张扬,全都被风拍在玻璃上,宛如一只狰狞的厉鬼。 她光洁的额头在挡风玻璃上重重一磕,玻璃应声碎裂,无数碎片像尖锐的刀子向叶盏扎来。好在叶盏的操控水平在实战中飞快地精进,并未慌张,有条不紊地伸出几条触手,护住了门面。 孔雀扒住车框,手脚利索地要爬进车里,叫叶盏想起一部经典公元纪恐怖片,他和祁渊一起裹在被窝里看的,那女鬼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要爬出电视机屏幕。 这无疑是违反物理规律的。物理规律知道吗?叶盏对着孔雀露出笑容,然后猛地踩下了刹车,霎时间他伸出所有触死死地稳住自己的身形,卡车从时速两百公里猛地停滞,轮胎吱吱惨叫。站在引擎盖上的孔雀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单膝跪地,浑身关节冒火星四射。 而此时叶盏早就拍拍屁股开出了百米地。那鬼族的大卡车俨然和他成了患难之交,很给面子地还能跑,就是一边跑一边滚滚冒黑烟…… 此时距离他开始逃跑,不过三分钟,跑出的距离大概也只有五公里左右。叶盏知道孔雀没有那么容易摆脱,就算耗尽所有的弹药,就算把这辆车跑到报废,孔雀都能像跗骨之蛆般追逐着他,不过嘛……叶盏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看到自己眼中狂热的兴奋,和嘴角抑制不住的快活笑意。 他在赌,赌祁渊的人性。 孔雀当然可以一直追着他,他是人会累,但机器可不会,所以叶盏猜自己要么能尽快甩掉孔雀,要么就会在精疲力尽、弹尽粮绝后被孔雀逮住——可无论如何,这都需要时间。 那群流民流落在野外,无异于一群肥嫩的羔羊,四处是垂涎欲滴的捕食者,少了牧羊犬的保护,他们很快就会丧命。孔雀是一只不赖的牧羊犬,但她不可能分头作战,要么去保护那群流民,要么继续追踪自己,她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叶盏很期待祁渊给出的答案。 遥远的玄城,散发着幽幽荧光的屏幕前,祁渊沉默地站着,紧紧地握着拳头,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指骨。 叶盏逃出去的一瞬,就陷他于两难的境地:保护流民或者追回叶盏,他只能选择一个——他当然不能放叶盏走,这几乎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 一旦叶盏离开,就永远不会回来了,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能放手。 “主人,要继续追击吗?”孔雀问。 当然! 祁渊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那个理所当然的命令,好像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剥夺了所有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停下。”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保护流民,把他们一个不少地带回来。” 孔雀望了眼飞速远去的大卡车,再不追就真的来不及了。作为高度智能的机器人,她认为自己有义务协助主人做出最明智的决定:“可是叶盏……” “没有可是,回去吧。”祁渊盯着屏幕,直到卡车消失在黄沙弥漫的地平线,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好像一切坚不可摧的事物,最后都会溃散成梦幻泡影。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为了留住叶盏不惜一切代价,做出任何牺牲。然而直到生死关头,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下不去手,他无法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陷几百人于危难中。 他承诺过,要保护他们,要给他们一个家。 这就是我想要的人性,祁渊看了一眼自己沾满泥水的手,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 叶盏瞥了眼后视镜,孔雀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仿佛一面笔挺的旗帜。 看,我赢了。 隔着浩荡的黄沙和漫天硝烟,叶盏微笑着亲了亲手指,朝后一挥,飞吻作别。 高速行驶二十分钟后,确定孔雀的确没有追上来,叶盏慢慢降低了车速,好让卡车喘一口气。他勉强收回了触手,变得重新像个人,掀起衣服仔细察看,他的皮肤还是人类的皮肤,里面的东西却好像完全不同了。 比方说同样一块小腹,以前他只能活动八块腹肌,现在倒好,能活动的“肌肉”增加了几十倍,只要他愿意,可以让小腹咕涌咕涌活动起来,努努力还能变出触手。这还是他身上比较不灵敏的部位,其他如手和脚,可以操纵的空间还要再大百倍。 唯一成为阻碍的,反而是他的大脑,仿佛一个老旧的CPU,拖慢了整台高配电脑的运转。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愿意堕落,愿意将灵魂卖给那污秽的呓语,就将解放这具身躯的全部力量。 不过何必呢,难道我傻啊,叶盏咂了咂嘴,真变成报丧鸟那样,我还要不要出门做人了,白瞎了这一张好脸,暴殄天物不是? 说起来,明明力量比英招强大数倍,玄意血脉的精神污染反而不强烈,副作用小得堪比人工研发的觉醒剂。难道是我捡到宝贝了?叶盏一琢磨,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天上的确飘着有很多不要钱的馅饼,但必然不会砸到他这个历史悠久的倒霉蛋头上。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命运给你的礼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他可得小心了。 叶盏停了车,把车子里搜刮了一遍,找到了一天份的水和食物,两盒烟,一些武器但是弹药已经被他打光了。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穷光蛋!叶盏腹诽一句,打开了那包烟,忽然目光一凝,里面没有香烟,只有一袋包好的淡红色粉末。 绯流! 叶盏心里本能地涌上一股厌恶,啪嗒扣上了金属烟盒。他知道这种药在外面早就风靡成灾,卖得还不便宜,可惜对他没用,毕竟他体质特殊,天然免疫绯流。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这种“天然免疫”,曾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他打开另一个硬纸壳烟盒,里面倒是货真价实的香烟。麻利地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让呛人的烟雾在肺里走了一遭,才缓缓喷出来。 他情不自禁模仿了祁渊的姿态,抽的姿势还很优雅,下巴微抬,半眯着眼睛,一副贵族精英的样子。 心情总算平静下来,叶盏走到车子前,打开变形了的引擎盖,里面惨不忍睹。 “辛苦你了哥们,”他拍拍发动机,“赶明儿就帮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火葬。” 卡车用一阵急赤白脸的黑烟回应他。 这辆车当然是不能要的,绝对会被追踪。他心中有一张龙野的详细地图,都是他闲的没事干的时候一点一点记下来的。大致估摸了一下目前的方位,他准备开到十八公里远的S919公路上,那里是异兽较少的安全路线,连通三个城市,时常有各地车辆往来。 在那里搞一辆汽车,然后想办法补充物资,离开龙野——并不需要很着急,因为他和祁渊的赌约是三天。三天之后,祁渊将永远失去拥有他的资格。 若不是玄意的血脉极度厌恶干旱和炎热,叶盏恨不得随便在哪块地上挖个洞把自己一埋了事,三天后再钻出来重新做人。 可惜激烈的作战已经让他严重脱水,触手都蔫蔫地缩了回去,不愿再出来。叶盏又点了一支烟,在脑内的地图上戳戳画画,终于制定了详细的逃跑路线: 绕过一大圈路,他将于一天后抵达黑城,补充水分和武器弹药,搞到几种觉醒剂和一辆性能良好的车子。龙野地界内部相对安全,但是周围一圈都是深度污染区,不做好充分的准备就贸然进入的话,连他也无法保证安全。 叶盏靠着椅背,双脚翘在方向盘上,又从头到尾一丝不苟地将计划复盘一遍:黑城的每一块地形他都熟悉,有认识的人,黑市里什么都卖,是完美的中转站,黑城、黑城……他忽然打了个冷颤,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那丝想法就像一闪而逝的流星,很快被深浓的夜色吞噬,快到他根本抓不住。 黑城…… 他茫然地坐直了身体,看向了后视镜中的自己,大日头底下,他浑身湿淋淋地滴着水,一层淡淡的黑影让他的面目变得不清晰,像是旧录像带中模糊的人影。 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鼓励~ 第59章 血色梦境 ◎逃避也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天完全黑了, 叶盏躺在废弃越野车中,准备度过野外的第一个夜晚。 鬼族的卡车早就被他一把火烧了,现在他已经深入野外, 距离黑城不足半天的路程。但他不打算在夜间行车,野兽的低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白骨上飘着蓝色的磷火, 巨鸟的振翅声时远时近。黑夜远比白天危险。 夸嚓——夸嚓—— 远方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借着黯淡的月光,可以看见地平线上一个庞大的巨人在踱步。巨人约有三十多米高, 身上挂着成百上千辆汽车, 组成了他的皮肤。伴随着走动, 这些汽车互相碰撞,发出嘈杂的响声, 有些车灯还亮着, 像是无数硕大而明亮的眼睛。 巨人看到地上有车子, 就捡起来, 插入自己的身体,仿佛一个勤劳的入殓师,正在收敛人类文明的遗骸。他不知从哪里来,不知要去哪里, 不知为何要这么做, 仿佛它们本身即是无序和混沌。 叶盏估算了一下巨人和自己的距离, 认为无须挪车, 便重又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传来咚咚的声音, 有人在敲车窗玻璃。 叶盏不耐烦地睁眼一看, 发现是个漂亮的女人, 怀里还抱着个可爱的婴儿。她的脸几乎贴在车窗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可怜兮兮地说:“救命!我和我的孩子在野外走丢了,你能不能救救我,收留我一晚,求你救救我们母女俩吧……” 这要是哪个傻逼Alpha,八成已经遵循下.体的指示开门了。但叶盏铁石心肠,只吐出一个字:“滚。” “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报答你的!”那女人呜呜地掩面而哭,有意低头露出了胸脯,怀中的婴儿也哇哇大哭起来,吵得很。 叶盏叹了口气,握住了车门把手,那女人终于露出了笑容——她的嘴角或许有些咧得太开了,一直裂到了耳朵边。 就在车门打开的一瞬,女人如离弦之箭飞扑而上,嘴巴裂开,吐出分叉的信子,月光下只见她身后拖着一条鳞光闪闪的蛇尾! 叶盏扬手就是一巴掌,触手如鞭将她抽了出去。婴儿也跟着飞出去,居然是长在那美女蛇胸口的一块肉瘤! “啊啊啊啊!!!”美女蛇在地上打滚翻动,哭声凄切,叶盏不为所动,柔软的触手卷住她的脖子,轻轻一拧便折断了。 “让你滚,你不听,这下死了吧。”叶盏把她的尸体剖开,把血洒在地上,绕了汽车一圈,作为对其他异兽的震慑。 他心事重重,想着离开之后要去哪里。首先,当然是想办法治好身上的病,大不了把生殖腔割掉,不能再拖下去了。其次,梦国的出现给他危机感,他必须尽快找到林荒笔记,将自己的过去连根斩断。 那之后……他或许会回来,再次站到祁渊面前,这毕竟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卸下身上的负担后,也许他们能重新好好来过吧。 夜深了,叶盏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做梦。那冰冷的呓语重又开始响起,絮絮不绝地萦绕在耳边。他听到玄意继续讲述,他离开深海,来到玄城,受到人类的敬仰,庇佑他们建立起宏伟的城市…… 那之后,画面突然变得让人难以理解:玄意扭曲的身体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从中滑出一个奇怪的婴儿,这个婴儿头上生着黑色的角,身上覆盖着黑色的鳞片,身后拖着一条尾巴,一半是龙一半是人! 接着叶盏便听到人们饱含喜悦地赞颂他的名——祁望。 搞什么?!叶盏差点直接惊醒,祁望是祁家的先祖,黑龙血脉最初的觉醒者,玄城的建立者这一,为什么他会从玄意的腹中诞生?这究竟是真实的历史,还是被扭曲过后的某种象征? 这之后的画面变得更加诡异,玄意满怀慈爱地舔舐干净婴儿身上的羊水,小心地将他包入怀中,尽心尽力地抚育他长大。呓语逐渐变得不平而愤怒,吵得叶盏耳膜快要爆炸。他看到祁望飞快地长大,成熟,强大,然后带领人类斩杀了玄意,用黑龙的血脉将他封印在地底。只要龙脉还存在一天,玄意就将在黑暗的地下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真的像玄意所倾诉的那样,这倒的确是一个背叛的故事。叶盏迷迷蒙蒙地想。 呓语还在继续,叶盏又梦到了一个实验室,地上隆起一座肉色的小山,模模糊糊的,山上坐着一个浑身光裸的少女,渐渐地叶盏看清了那少女的脸,居然是X-39! 从梦中看这张脸,叶盏莫名觉得很眼熟,她这个长相,似乎有几分祁家人的血统…… 背景越来越清晰,叶盏逐渐看清了实验室的全貌,在梦中也感到一阵恶心——X-39正坐在一座尸山上!她的身下堆满了少女的躯体,而那些少女的脸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们都皮肤苍白,长发过肩,藕节般的肢体堆在一起,肚皮上都有同样的1/2标记。有的女孩身上长着黑色的龙鳞,有的头上生着龙角,有的背上长着鬃毛,都是些诡异到极点的畸形儿。与她们相比,X-39堪称完美的造物。 “把你献给我,我就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玄意抓住X-39的手,引诱她爬下尸山,打开大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少女一脸呆滞,只知道跟着触手向前走,经过许多玻璃罐头,她说:“我想要离开这里……” 她说话时一字一顿,十分艰难,好像刚刚学会讲话的孩子一般。 “我明白了,你想要自由对不对?”玄意的声音充满诱惑,“跟我来吧,我给你自由。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X-39说。 “没有名字也没关系,我就叫你小鱼吧,自由自在的鱼儿在海里游动,多好的名字。”玄意慢慢爬上女孩的身体,“你只要为我做一件事,那就是孕育我,明白吗?你要帮我解开那个该死的诅咒!” X-39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点头。 “你不懂你的价值,你有龙的血脉,”玄意的触手刺入了女孩腹中,“啊啊,只要你诞下我,我就能得到新生……” 等等,这算什么,打不过就主动成为你儿子?!叶盏艰难地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首先可以确定,X-39居然拥有黑龙血脉,但为什么从来没在家族中听说过这个女孩?她生活的实验室是什么地方?那些尸体到底是什么? 其次,听玄意的意思,他可以通过X-39的肚子出生,这样等于他也拥有了黑龙血脉,祁望留下的封印便不攻自破了。这倒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可惜还未出肚便流产了。怀着玄意的X-39没能成功逃走,被龙寅追杀爆掉了脑袋,只剩下半截尸体。 紧接着,叶盏看到了未来。 死亡、孕育、新生……X-39的肚腹裂开,一团湿粘的触手爬了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玄意的头上生着龙角,蠕动的身躯上覆盖着龙鳞,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如黑夜遮蔽了太阳,如沉重的黑云降落到龙野之上。整个龙野发生了一场大地震,玄城的地道在一瞬间崩塌,带着整个城市陷入深渊,建筑倾塌,火在燃烧,人们哭喊尖叫,万物的毁灭庆祝着怪物的诞生! “回来吧,我的眷族,回来吧,协助我,我们一起向龙复仇……”诱人的嗓音一声声缭绕在叶盏耳边,叶盏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却又像溺进了最深的湍流中不可自拔。 车子忽然启动,有什么东西踩下了油门,调转方向盘,朝着他心心念念的“黑城”出发。 只要到达那个地方,只要抵达那里,他就可以…… 叶盏头痛欲裂,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自发地冒出了几根触手,正在替他开车。而他实在是太困了,纠缠在层层叠叠的梦中,仿佛永远不会再醒来…… 必须自救!叶盏不再试图清醒,而是努力去争夺梦境的主导权,他开始凝聚自己的意识,攒起坚定不移的信念。甚至,他开始逼迫自己回想一生中最不愿面对的那些人那些事—— 他想象着那个女人的面目,她有着巨兽的身躯,蓬乱的头发和狰狞的面目,黑压压如一座城池。她的声音仿佛刀兵铮铮作响:“叶盏,杀了它。” 眼前是一只没长毛的小老鼠,是他从老鼠洞里摸出来偷偷养的宠物,他还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小老鼠吃。那女人用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的身体,推着他向前。他手里握着匕首,脸上带着惊恐和绝望,听到那声音嗡嗡地响起: “杀了它,叶盏。” “不要对任何东西动感情,那会让你变得软弱,杀了它!不要爱上任何人,否则你就会变成我这样!”女人嘶厉地吼叫着,按着他的手刺向了老鼠。 这就是他记事起最初的记忆。他就用这样的记忆来对抗玄意的蛊惑。他成功了。他害怕得瑟瑟发抖,在梦里尖叫和哭泣,玄意的影响渐渐消退。他看到老鼠的尸体,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无比清楚,皮肉如何绽开,血光如何飞溅,然后女人捏开他的嘴巴,将老鼠的尸体塞了进去—— 内脏、皮毛、鲜血……叶盏忍不住想要呕吐,很多血从他口中流出来,忽然变成了无数盛开的绯流花。叶盏茫然地环顾,眼前是一座盛开在花海中的城市。狰狞的女人不见了,老鼠不见了,玄意的呓语声也不见了。另一个梦境取代了先前的梦境,叶盏忽然闻到了汽油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个梦所代表的回忆,比前一个还要可怕。 血色的花瓣上挂着滴滴答答的汽油,周围堆着几个汽油桶。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好了,汽油已经全部浇上了。外面没有这种害人的东西,只要把这里的花都烧掉,你的噩梦就结束了。” 噩梦结束了?叶盏忍不住回头望那个花海中的城市,他看到了破败的高楼,腐朽的街道,和一群游荡的堕种,他们遥遥地站在那里,似乎在彼岸凝视着他。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从记事以来就从未离开过的地方,一把火烧掉后,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忍心看的话就回过头去,我来点火。”男人按住他的肩膀,他的声音充满诱惑,“逃避也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我会帮你的,会帮你把这些花全都烧掉,然后带你去外面的世界,那里没有绯流,没有堕种,有的是和你我一样的人类。叶盏,转过去,不要看。” 年幼的自己乖乖地转过身,闭上了眼睛,背后传来了滋啦的燃烧声和灼热的温度,绯流花燃烧时产生了浓烈的香气,那些堕种就在花丛中陶醉地打滚,火烧到身上也毫无知觉。 不!不要闭眼!梦中的他俯瞰着旧事重演,恨不得冲回过去将自己摇醒。 睁开眼睛看看啊,不要逃避!阻止他! 年幼的自己背对着花海,紧紧地闭着眼睛。那个男人——凌景——将火把丢到了绯流花丛中,然后他俯下身,摘下了其中一株绯流花,悄悄地藏进了背包里。 等火焰将所有的绯流、连同他的故乡和亲人一起烧成灰烬,凌景带着他离开了这与世隔绝的鲜花岛屿,带着他回到了人类的世界。 那是在十年前,一个犯罪天才忽然出现,带着同样横空出世的绯流花,创立了他的罪恶帝国,他自诩为KING,他的王国由无数美梦构造。 那是在十年前,他和凌景决裂,自暴自弃地流浪街头,然后捡到了同样失魂落魄的少年。他被带到了玄城,从此开始了截然不同的十年人生。 作者有话说: 另一更在晚上 第60章 暴雨倾城(二合一) ◎这一次不做逃兵。◎ 依靠这些痛苦的回忆, 叶盏勉强找回些许理智,一脚踩下刹车,紧接着他感到车尾传来剧烈震荡, 似乎是发生了追尾事故。 车窗外大雨滂沱,低垂的阴云笼罩着一座巨大的黑色城市,瓢泼的雨水和迅疾的闪电只会更加衬托出它的巍峨。城市有龙脊一般蜿蜒的城墙, 和龙角般高耸的哨塔, 大雨将鳞片状的防御装置洗得乌黑透亮,旗帜笔直地指向天空, 钢炮沉默地对准大地。 玄城, 他回到了玄城。 叶盏猛地清醒过来,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玄意的精神污染篡改了他的认知! 这种篡改相当隐蔽,抓住了他急于逃生的念头, 将“黑城”这个莫须有的地方植入了他的思维, 而所谓的“黑城”, 其实就是“玄城”! 玄意的真正目的是诱惑他回来, 还好他的神经足够强悍,在最后一秒清醒过来。叶盏越想越后怕,假如他到最后都没有清醒,他就会无知无觉地开进玄城, 自投罗网。被祁渊找到还算好的结局, 最可怕的是他会找到玄意, 从此成为它的傀儡, 就像那个研究员吴雨萌一样…… “咚咚咚!”有人使劲砸他的车窗玻璃,已经敲了半天了。 “你给我出来!哪里有你这样开车的!”粗噶的嗓音在外头叫唤, “再不出来别怪我动手啊!” 说着, 那人使劲地拉拽门把手, 用脚踹车门,踹出好几个坑。看这力气,显然是个Alpha。 忽然,门开了,Alpha满肚子火气,正准备破口大骂,然而张大了嘴吸足了空气,却硬是愣住了。 从车里出来的,是一个湿漉漉的年轻人。凌乱的碎发捋到脑后,黯淡的天光下,他的皮肤有着白玉一般冷硬的质地,一双眼睛漂亮得惊人,瞳色较常人更浅,随意一瞥便能摄人心魄似的。Alpha屏住了呼吸,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Omega,不由有些目眩神迷。 他的目光忍不住向下,Omega的衣服湿透了,包裹出美好的身形,贴着皮肤的地方透出些许引人遐想的颜色,Alpha咽了口口水,忽然间,他看到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衣服里爬过,仿佛是一条条黑色的小蛇在贴肉爬行!Alpha吓得后退一步,揉了揉眼睛,那东西速度太快,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看够了吗?”叶盏靠着车子,好整以暇地问。 “你怎么开车的,”Alpha的声调低了八度,指着自己青肿的额头道,“把我的车撞坏了,人也受伤了,你得负全责。” 叶盏朝后望去,八成是自己刹车太急,雨天路滑能见度又差,这倒霉蛋一下子就撞自己车屁股上了。 “怎么,你打算去玄城?”叶盏问。 “废话。”Alpha嘟囔了一声,“真是晦气,城门口遇到这种事……” “要赔钱,我是没有的,”叶盏递给他一支烟,“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无价的建议:不要去玄城,有多远跑多远,现在走还来得及。” “为什么?”Alpha问。 “没有为什么,玄城就要完蛋了。” “哈?”Alpha看看他,又转头看看暴雨中坚不可摧的城市,不由愤愤道,“你逗我玩呢?我攒了半辈子钱,卖掉了长洛区的房子,好不容易拿到玄城的居住资格,你跟我说玄城要完蛋了?” 叶盏略一点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尽力了。他打开车门,准备回车里,那Alpha一把拽住了他,“别走!别以为你是Omega我就不敢对你动手!” “要钱是吧,”叶盏啧了一声,从副驾驶座拎起一把微冲丢给他,“我车里有些武器,全给你了,多的钱不用找,麻烦你自己去报个A德班……” “不是钱的问题,”Alpha一脸信仰被侮辱了的神色,“你凭什么说玄城就要毁灭了?!” “啊?” “龙野有600万人口,龙鳞常备军就有100万人,整个世界都找不到比龙野更安全的地方!玄城是龙野的心脏,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城市!光是大型飞船就有11艘,还有最新型的机甲,最雄厚的研究团队……” 叶盏被他一通最最最的发言搞得头疼,“这和它要毁灭有什么关系?” 那Alpha年纪尚轻,脾气火爆,额头上青筋直跳:“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玄城不好你就去建设它,或者干脆滚蛋,咒人死算怎么回事,你……” “知道我们东边的岛国么?”叶盏打断他。 “啊?” “那是个科技力量非常强大的国家,曾经是。你说的大型飞船最开始就是他们研制出来的。因为身处岛屿,这个国家有非常强烈的危机意识,早在洪荒初年,他们就提出了建立‘天空之国’的口号。耗费举国之力,他们建造了五百多艘大型飞船,足够承载20万人飞向天空。但是一天之内,这个国家就灭亡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500多艘……”Alpha难以置信地张着嘴巴,“一天之内……” “因为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叶盏舒服地淋着雨,悠然道,“准确来说,是深海中爆发了一场异兽大战,引起了强烈的地壳震动,于是火山爆发,海啸淹没城市,国土四分五裂,半个岛屿沉入海中,这些都发生在一天之内。一个强大的国家就这样灭亡了,现在只剩下几艘飞船在天空游荡,载着这个国家最后三千流民。” “你说的这些和玄城有什么关系?”Alpha有点被吓到了,但仍然嘴硬,“龙野又不在海边,陆地上总没有海里的可怕生物……” “我只是想告诉你,哪怕城墙再坚固,军队再强大,但只有人类一天生活在陆地上,就只能被这片土地左右。”叶盏摆了摆手,“你以为玄城很强大?它建立在一个可笑的基础上,它的地底是空的,等到那个怪物完全苏醒,所有人都会拖进地狱中。走吧,看样子你还是个处男,就这样死了怪可怜的。” “你、你拿什么证明你没说谎?” “证明?”叶盏古怪地笑了笑,忽然举起了手,变成一截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到了吗,像我这样的怪物都准备逃离玄城,你能用你脑壳里的小核桃稍微思考一下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啊,这……”Alpha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起来很像雨中的呆头鹅。 叶盏叹了口气,我佛不度憨批,他不准备再说什么了。他想拉开Alpha的手,结果那憨批Alpha不知轻重地又想擒拿住他。这一回叶盏没有客气,直接捏住他的手腕,将他扔了出去。 Alpha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然后以狗吃屎的姿势倒在了五米外的地上。 叶盏把武器一件件丢到他身上,作为撞坏车的赔礼,然后启动了车子。 那Alpha顽强不屈地爬了起来,拦在了车子前,“喂!你等等!” 叶盏面不改色,轻踩油门。 车子拱着Alpha前进几步,那个年轻的傻大个嗷嗷叫起来:“都叫你等一下!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什么不禀告龙鳞?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去玄城,把这件事上报给祁追远将军!” 叶盏继续踩油门,那Alpha露出悲壮的神色,大张双臂就是不肯走。叶盏心头火起,猛地踩下刹车,挂挡熄火,下了车拽住他的衣领子再次把他丢出去,“你这人什么毛病?!” Alpha在烂泥里翻了个身,“你才有毛病!正常人知道要出事了,不都想着救人吗?那可是600万人!要真有什么怪物,现在解决它还来得及!” “滚!我没有英雄癌,再不滚我从你身上压过去。”叶盏暴躁地踹了他一脚。 Alpha不屈不挠地叫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谁救你了?你们Alpha是不是都有些自我意识过剩?”叶盏继续把他清出车道。 “你明明、咳咳、很强,随随便便就可以把我丢开,”Alpha狼狈地撑起身子,“但你还是努力劝我走——虽然很凶就是了——说明你心肠也不坏嘛。我看你也是玄城的人吧,难道就没有一些亲戚朋友在里面……” “你看,我们算笔账,”叶盏蹲下来,捏住Alpha的脸皮,“救你一个傻逼都很难,何况是救600万个。” “你骂我?”Alpha非常不高兴,“你看着温温柔柔的,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你这样的Omega将来肯定嫁不……” 叶盏扇了他一巴掌,下手不重,但足以让Alpha在巨大的震惊和委屈中闭上狗嘴。 “想要英雄?英雄现在就在玄城里,正在努力地拯救苍生呢,我给你个地址,你直接去找他,你们一起去拯救600万的傻逼去吧!小爷我呢,现在就要走了,预祝你们成功。” 叶盏回到了车里,砰地关上车门。伸手摸了摸烟盒,湿透了,点都点不起来。又摸到了装着绯流粉末的金属烟盒,触电一般,手立刻缩了回去。 “逃避也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凌景的话仍阴魂不散地萦绕在他耳边。然后他就回过头,不听不看不想,纵容这个地狱里爬出的复仇之鬼给世间带来劫难。 “每次看见你,你都像个逃兵。” “那可是600万人!现在解决它还来得及!” “我等你回来……” 那些话语纠缠不休地在他耳边响起,叶盏看到那个傻大个Alpha爬起来,从报废的车子里抗出一大包行李,又从地上捡起武器别在裤腰带上,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向玄城。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车子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声。 “傻逼!” “你又骂人!”那Alpha挥了挥拳头,扯着嗓子吼了回来,“我好A不和O计较,但你这样将来肯定没人要的!” “滚,没骂你!”叶盏咬牙切齿道,“骂我自己不行啊……” / “Boss!帮帮忙,帮我找找这孩子的妈妈在不在车上。”风饶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看到房间内没开灯,还愣了一下。 祁渊站在黑暗的屏幕前,不知道已经这样站了多久。他默默地回过头,目光落在李青草的脸上。 “咳咳,这是我新招的助理,大名叫李青草,”风饶给他们相互介绍,“小草,这是我们boss,祁渊。” “啊,你不就是那天……”李青草吃了一惊,小声打招呼,“boss好。” 祁渊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妈妈怎么了?” 风饶解释道:“他妈妈叫李琼玉,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你爸爸呢?”祁渊问。 “已经去世了。”李青草感到奇怪,但仍老老实实地回答。 “什么时候?” “三年前……”李青草越说越局促。 祁渊走近了,直接叫出了他的真名:“赵芜青。” “!”李青草吓得后退一步,躲在了风饶身后。 “你妈妈叫刘玲,你爸爸叫赵一苇,五年前城主刺杀案的唯一目击者,死在三年前的佣兵任务中,对不对?” “Boss你在说什么啊?”风饶一脸迷惑。 “做得不错。”祁渊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把他拨开,直视李青草的眼睛,“你父亲是被人害死的,也许是同样一拨人,曾打算谋杀我的父亲。如果你想为父亲找回公道的话,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李青草面色煞白,不安地看了风饶一眼。风饶朝他点点头:“没问题,boss可以信赖,你知道什么就尽管说出来。” “好,”李青草整理思绪,声音有些发颤,“我爸爸是被人谋杀的! “爸爸曾经是非常开朗的人,他喜欢打猎,会做木工,见谁都是带笑的……但刺杀案过后,一切都变了。因为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他被审问了半个月都没有回家。后来他终于回来了,就完全变了个人,都瘦得脱相了!爸爸还很年轻,忽然就长了很多白头发,背也驼了…… “我和妈妈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一遍遍地说必须保密,一天能重复一百遍,就像疯了一样。他变得不爱说话了,目光呆滞,见人都畏畏缩缩的,一直一直抽烟,要么非常焦躁要么就很难过,有时呆呆坐着就开始流眼泪……”说到这里,李青草也抹了下红通通的眼睛。 “有点像双相情感障碍,”风饶道,“可能是精神压力过大,或者遭遇了极大的精神震动造成的。” “后来爸爸去了佣兵队,不经常在家,但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他开始有被迫害妄想症,觉得谁都要害他,在枕头底下藏菜刀,一遍遍检查门锁……他还说梦话,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我不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有!’” “似乎有人威胁他,绝不能将那天看到的情景说出来。”祁渊思忖道。 “对,”李青草点点头,“他说得最多的就是那一句:‘什么都没有!’” “除此以外呢,他有说过其他梦话吗?”祁渊问。 “别的就没什么了,很多根本就听不明白,可能妈妈知道的更多……哦,对了,”李青草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一次爸爸在梦里特别激动地叫了出来,我在隔壁房都听见了,他大声喊叫:‘他们在说谎!什么都没有!’我吓了一跳,赶忙跑到爸爸房间里,想要叫醒他,结果妈妈做了个手势让我不要动,她凑到爸爸耳边问他:‘谁在说谎?他们是谁?’ “爸爸好像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忽然像是有谁掐住了他的喉咙似的,一口气没喘上,然后他就醒了过来,脸色特别难看。爸爸抽了一支烟,很凶地叫我们别管他的事。过了几天他接到一个任务……”李青草哽咽了一下,“就是驱赶变异野狼的任务,后来他就再也没回来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就是因为那天妈妈问了那个不该问的问题……” 风饶刚想安慰几句不至于如此,结果祁渊直截了当地说:“恐怕就是这样。幕后黑手可能本来不打算灭口,你父亲的口风很紧,但是他在梦中无法控制自己,甚至有可能暴露幕后黑手的名字。所以他们停止了‘观察’,决定斩草除根。” “观察?”李青草凄惶地问了一句。 “这不是被害妄想症,那段时间你们的确被监控了。”祁渊道,“包括你父亲在梦中忽然窒息,恐怕也是他们的手笔。” “他们是谁?”李青草抱住了脑袋。 “正在查。”祁渊说,“别担心,你妈妈很快就能回来。风饶,带他去休息吧。” 风饶拍拍他的肩膀,把累坏了的李青草带走了。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祁渊站在黑洞洞的屏幕前,陷入深思。 当着李青草的面他没有说,这些幕后黑手的行动,在他看来未免太过“仁慈”了。像赵一苇这样掌握重要情报的目击证人,正常情况下应该会第一时间被灭口,设置“观察期”反而会显得幕后黑手优柔寡断,心慈手软。 这让他不得不再次怀疑到那个嫌疑最低的女人头上——孔葭夫人。 假设幕后黑手真的是她,但是为什么?祁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的作案动机。 或者是嫁祸?有人存心将嫌疑嫁祸到孔葭夫人头上?“他们在说谎”,显然当时威胁赵一苇的不止一个人,“他们”中还会有谁? 祁渊下意识转过头,像是想和谁讨论。换在过去,叶盏早就叽叽喳喳地说出一连串推测,有时天马行空,有时一针见血。他身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好像天塌下来也不算大事。很多时候哪怕叶盏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啃一个包子,也会让他的心变得柔软。 然而现在,他身边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巨大的孤独感攥住他的心脏,祁渊下意识打开屏幕,连接了孔雀的视野。那一头是黑压压的人们,彼此依偎在一起,充满希望地谈论着未来,话语声流水一般冲入空荡荡的房间,叠起寂寥的回声。祁渊用手贴着屏幕,额头也贴在屏幕上,遥远而空虚的热闹,究竟与他无关。 口袋里的耳鼠忽然爬出来,唧唧地叫着。原来是这几天疲于奔命,一直忘记给它喂食,饥饿给了它出来讨饭的勇气。 说起来,这么多大好机会,耳鼠居然还没逃跑,这行动力比起某人真是差远了。 祁渊把它拎在眼前,掏出几颗兔子软糖递给它,“吃么?” 耳鼠开心得胡须发颤,一口气把好几颗糖都塞进了颊囊里,黑眼睛熠熠发光,讨好地抱住了他的手指,索要更多。 “还是你好,”祁渊揉了揉小耳鼠的脑袋,“只要给颗糖,就永远不会丢下我。” 窗外大雨连绵,城头的探照灯偶尔闪过,照亮无数闪光的银丝。祁渊收拾了一下心情,赵芜青算是找到了,然而并没有给案件带来关键性的突破,只能等刘玲回来,看看她能不能提供更多线索。 当务之急,最好还是把刺杀案搁置一旁,把重心放在玄意身上。 祁渊没有撑伞,直接走入了雨幕中,潮湿的风向他聚集,送来四面八方的气息和声响。 这场雨来得完全没有征兆,像是某场仪式的开幕,城市中充斥着雨水的气息,怪物隐藏无踪。或者说,整座城市都变成了怪物,静默无声的建筑是他的骨骼,芸芸众生是他的血肉,而城墙上闪烁的探照灯,是他硕大无朋的眼睛…… 祁渊走过暴雨倾盆的街道,人们全都躲进了安乐的小家,只有几个龙鳞士兵仍然忙碌不休,忙着深入地底寻找尸体或者别的什么。他周围的雨以不正常的轨迹游移着,整个城市的风都来他面前报道,找寻那比所有雨水更加幽深的气息。 忽然间,他头顶的雨停了。祁渊微微讶异地抬起头,有人递来了一把伞,从后面遮住了他的头顶。 “少爷,要撑伞么?”身后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一个人在雨中散步,好可怜噢……” 每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击穿他狂跳的心脏,祁渊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嘴角带笑的年轻人。他把伞都递到了自己这边,自己被雨淋得湿透,像是从他最深的梦里走进现实的幽灵,如闪电般惊心动魄。 “先说好,我可没输。”叶盏眨了眨眼睛,“是我主动回来的,不是你抓我回来的,所以我没输,你也没赢,赌约作废。” 话音未落,一个热切的拥抱就紧紧地抓住了他,紧接着是一个吻,堵住了所有苍白的言语。 伞被狂风吹走,暴雨将一切浇得透骨淋漓,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第61章 装神弄鬼 ◎小鱼碰到了大海怪。◎ 叶盏被亲得喘不过气来, 骨头也要被这个激动的男人捏碎了,好容易把人推开,“好了, 别啃了,你是什么新品种的狗吗?龙狗?” 祁渊仍然紧紧抱着他,好像怀揣着稀世珍宝, 死都不愿松手。男人的体温高热, 快把某种意义上变成了海鲜的他烫熟了,叶盏嘶了一声, 连忙滑出了他的禁锢。 的确是“滑”出来的, 他的身躯柔软至极, 稍微一收腰就变得不盈一握,滑出了男人的掌心, 被抓住的手臂化为触手, 鳗鱼一样游了出来。退开好几步远, 叶盏把奇形怪状的身体捏回原形, 免得吓到无辜路人。 祁渊着迷地看着他的变化,感染了玄意的血脉后,叶盏的身体柔软得失去了形状,叫人忍不住想把他禁锢在怀中, 由内而外地让他变得滚烫……他压抑住心中的邪念, 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回来?” “先回答我的问题, ”叶盏抹了抹嘴唇, “为什么放我走?” “我不能因为喜欢你,陷他人于危难中。”祁渊笑了笑, “就是这个你会觉得无聊的理由。” “我是为了同样无聊的理由回来的, ”叶盏摊了摊手, “我不能因为讨厌你,就看着六百万傻逼去死。龙鳞那帮废物是指望不上的,这世上只有我才能找到玄意。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揍完一顿赶紧散伙……” 说着他便拉起祁渊的手,拽着他大步向前走。 “很高兴你能回来,”祁渊难得有词穷的时刻,任何语言都无法表明他心中的喜悦,“我真的……非常高兴。” “算我倒霉,每次都栽在你手上,”叶盏越想越亏,“操,我肯定是被狗屎命运算计了……” “不是命运的安排,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祁渊一本正经地说,“做了善良的选择,就会走进好人的阵营,做了坏事,就会与坏人为伍,世上的事就是这样。” “我才不是什么好人。”叶盏嘟囔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他才不要当好人呢。 祁渊轻笑了一声,并不评价,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感染了玄意的血脉?” “你已经看到了。” “上一次感染英招血脉时也是这样,你似乎有保持清醒的办法,”祁渊说,“而且你还能免疫绯流的幻觉,是不是?” “你的问题太多了。”叶盏避而不答,“感染玄意的血脉后,我在呓语中听到了很多东西,他打算侵占龙脉,解除自身的封印,然后摧毁地道,引发一场大地震。” “侵占龙脉?”祁渊问,“他打算怎么侵占?目前祁家龙血纯度高的,只有我、祁追远和父亲三个人。” 无论对哪一个动手,玄意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不只是你们三个,那个女孩X-39同样有着龙的血脉,他似乎打算让X-39受孕,然后从她肚子里诞生,只要他自己也成为龙裔,那么封印就不攻自破了。”叶盏简单描绘了一下那些梦境碎片,特别是那座诡异的尸山。 “X-39已经死了,死去的血脉是无法发挥效用的,否则他不如去挖祁家的祖坟。”祁渊觉得其中有说不通的地方,“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玄意为什么还要让你知道这些?” “不知道,反正他一直在呼唤我,让我去某个地方……”叶盏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如幽暗的烛火,身上仿佛蒙着一层阴影,散发出阴森的湿气,“现在,我就打算带你去那里。” 叶盏玩着自己湿漉漉的发尾,又凉凉地补充了一句:“话说在前头,我不能保证自己一定是清醒的,也不能确定带你去那里,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呢,还是玄意的安排。说不定我已经被玄意洗脑了,故意引你去送死。你怕不怕?” “我说过,我不怕死,我只怕死的时候你不在身边。”祁渊反扣住他的手,将他冰冷的手捂在自己灼热的掌心,“所以,带我去吧。” 他看起来像是被海妖的歌声引诱,盲目跳向大海的水手,叶盏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打开附近的地道入口,径直跳了下去。祁渊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来。 一路往地底深处走去,这一次不用手电筒,叶盏也能在黑暗中辨别方向。 “好怀念这种感觉,你带着我走在地道里,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祁渊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也带着温度,像跟在他身后的一朵热烘烘的云。叶盏从不知道他有那么多废话好讲。 “其实你走了之后,我想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叶盏以为他要说一堆腻歪话,结果祁渊说的却是: “我发现我其实并不爱你。” 叶盏回头看向他,祁渊的笑容不变,甚至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有些小得意。 “如果我真的爱你,我会放你离开,希望你得到幸福。”祁渊说,“但我自问做不到,所以我不是真的爱你,而是需要你。” 这个说法挺新奇,叶盏点了点头,“所以呢?” “遇到危险,你能第一个找我——你也需要我,这让我很高兴。”祁渊的眼睛闪烁温柔的笑意,“我想,从互相需要开始,或许也不错。” / 玄城,暴雨浇灌的街道。 孔葭夫人坐在车后座后上,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街灯时而在她脸上闪过,留下转瞬即逝的光亮,接着是更长久的黑暗。 亲卫队成员露丑开着车,又拐过一个街角,孔葭夫人神色一凝,坐直了身体,“露丑,你开错路了。我们现在要去龙鳞军总部,不是研究院。” 露丑仿佛没有听到,继续开车,研究院大楼的轮廓在雨幕中渐渐清晰。 “露丑!” “请您安静,”露丑的身体保持着朝前的姿势,头却180度扭了回来,“好戏开场前,观众不该保持安静吗?” 她的脸融化了,如一滩滩黑色的烂泥滑落下来,瞳孔溃散,浑浊的眼珠子高频率抽搐着,触手从口中溢了出来。 惊骇在孔葭夫人脸上一闪而逝,她很快恢复了镇定:“原来你也是他们的一员。” “我真希望我不是,我很敬爱您,夫人。”露丑的身体扭了回去,“我真希望我能控制住自己,但我好像做不到了。对不起,夫人。” 在研究院门口露丑停下车,她的脸又恢复了原状,为孔葭夫人拉开车门,挟持着她下车。 孔葭夫人犹疑地看向了不远处的保安,一截透明的触手却爬上了她的脸颊,“嘘——我说过的,保持安静。跟我来。” 孔葭夫人脚步蹒跚,被露丑硬生生地带到了研究院地道入口,“露丑,你要带我去哪里?” “很快您就会知道了。”露丑掀开门板,毒气的怪味依旧没有消散,她用触手将瘦弱的老妇人卷在怀中,就这样跳了下去。 / 研究院本部,地下实验室。 风澄正在工作。她将一截触手丢到了新配好的酸液中,观察触手的融化情况,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做实验总是让人感到愉快,她最喜欢工作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小鱼在河里游啊游,哦哦多么可爱~” 背后忽然响起了歌声,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清亮又甜蜜。 风澄的背僵住了,猛地转过头,偌大的实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机器嗡嗡地鼓噪着,那小姑娘的歌声停滞了一瞬,又很快响起: “啦啦啦啦啦~小鱼游到了大海,碰到了大海怪~” 谁在装神弄鬼?风澄从试管架上取了几支药剂,径直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那是一个柜子,上面放着许多浸泡大脑的标本瓶,第五层中间是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是一颗被子弹打烂的人头,标签上写着“X-39”。 她的脑袋虽然开了花,下巴和嘴巴倒还算完好,此时那灰败的嘴唇一开一合,正发出甜美的歌声:“啦啦啦啦啦~小鱼跟着大海怪,自由自在~” 地下的电压一直不太稳,白炽灯滋啦滋啦地闪烁着,常人遇到这种闹鬼的事,肯定早就吓破了胆夺门而出。然而风澄并非常人,她饶有兴趣地抱起标本瓶,眼睛贴在玻璃上,“你给自己取名叫小鱼对吗?我从来不知道你唱歌那么好听。” 事实证明没逃跑是正确的,因为下一秒,地下实验室的铁门就被“砰砰”敲响。有人在外面大力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开门啊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是一把破铜烂嗓子,他敲得那么用力,连地板都跟着震起来。 风澄掏出手机,打给孔葭夫人,然而电话刚接起就被人挂断了。她继续拨出下一个号码,这次很快接接通。 “喂……”那头的声音懒洋洋的。 “挠挠,是妈妈。”风澄温柔地说。 “妈,有什么事吗?”风饶问。 敲门声越来越激烈,有什么黑魆魆的东西正从门缝里爬进来。风澄面不改色地聊着电话:“没什么,早点睡觉。” “现在还没到晚上……” “书房的保险柜密码是09270728,里面有家里的所有资产,电脑密码一样,里面有妈妈所有的研究成果。”风澄飞快地说,“挠挠,妈妈爱你。” “啊?喂?你说什么……”风饶惊慌失措的声音刚传过来,风澄就挂断了电话。 砰——实验室的灯全部灭了,幽蓝色的应急灯亮起,吱呀吱呀——黑影正试图打开门锁。 “谁在外面?”风澄问标本瓶里的人头。 小鱼的头用唱歌的调调说:“是我的兄弟呀,吴雨萌~他已经拿走我的身体啦,要把我的头也带走~” “拼在一起有什么用,你已经死了,”风澄打开标本瓶,将福尔马林中的人头捞出来,“你看,一旦离开福尔马林,你很快就会烂掉。” “在我烂掉之前,你们会先腐烂~”小鱼继续唱,“你们会先腐烂~全部都烂掉~啦啦啦啦啦~全部都烂掉~” / 循着呼唤声,叶盏一路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这是一条隐蔽的地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圆形铁门,吴雨萌盘踞在铁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喊。 他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无数纠缠的触手,铺满了走道的尽头,只有上半身还剩下点人形。 不久前,夏明焰被隔离的时候,吴雨萌还带着他们去看了X-39的尸体,事实证明他才是被玄意感染的人。他偷走了X-39的下半截尸体,而现在他又诡异地出现在这个地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吴雨萌?”叶盏叫道。 “啊,”吴雨萌回过头,停下了敲门的动作,“是你们啊。” 他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些清明,茫然地环顾四周,“我这是在哪里?我是不是上班要迟到了……”说着从肚子上撩起一根触手,“咦,这是我的肠子吗?” 祁渊与叶盏对视一眼:“玄意在这里吗?” “不在,但呼唤的确是从这里发出的。”叶盏指了指兀自发癫的吴雨萌。 “啊啊啊不管了,快开门!”吴雨萌狂暴地敲击着铁门,“我上班要迟到了,快给我开门!” 门锁一阵嘎啦响动,铁门应声而开,里面透出黯淡的冷光。 “看来玄意是想让我们进去看看,”祁渊率先迈出一步,“走。” 两人进入室内,入眼是一副惊悚的画面:一条深长的过道,两旁整齐排列着一人高的玻璃标本瓶,里头浸泡着许多女孩的尸体——她们长着相似的脸,黑发垂肩,大多数都年纪幼小,还有许多婴儿。 她们身上出现了许多可怕的畸形:有的肢体发育不全,有的脸上五官错位,有的身上覆盖着黑色鳞片,有的胸膛中长出嶙峋的龙角——就像叶盏在梦中看到的那样。无一例外,她们的肚皮上都有着同样的记号:1/2。 光是这条漫长的走道,陈列的标本就超过一百具,吴雨萌一个一个找过去,嘴里喃喃道:“不是这个头,也不是这个……我要找小鱼的头……” 一阵清亮的歌声更深的地方传来,吴雨萌大喜:“是这个!这是小鱼的歌声!” 他飞快地朝走廊尽头蠕动,叶盏和祁渊紧跟他身后,却没有动手阻止。 忽然黑暗中爆发出一阵闪亮的电火花,径直命中了吴雨萌的门面。 “啊啊啊啊——”吴雨萌发出惨叫,在五万伏的电压下被烤得焦香四溢,萎靡不振地倒在了地上。 “看来对付这种怪物,电击和火烧最有效,你说对不对,三少爷?”风澄扛着□□慢慢走出来,软底鞋踩在地上几乎不发出声音。她的另一只手上,提着X-39破碎的头颅,那颗头还在高声歌唱: “啦啦啦啦啦~小鱼跟着大海怪~自由自在~” “闹剧到此为止。”风澄调转枪头,对准X-39的头颅,“到地狱再去唱吧。” 她还未来得及扣下扳机,忽然一阵劲风扫过,她的手上被风刀划出无数细小的裂痕,□□被祁渊一把夺过,叶盏则悄咪咪地伸出触手,抢走了X-39的头颅。 风澄急急地朝后退去,然而她已经退无可退,靠在了实验室内最大的标本瓶上。 祁渊和叶盏没心思关注她,目光都被那高至天花板的标本瓶吸引。那瓶中浸泡着的,是一条黑龙! 那仅是一条幼龙,然而也有六七米长,在细长的标本瓶中微微浮动。它有黑曜石一样闪光的鳞片,赤红的双目,枯瘦的爪子,张大的巨口中还能看到几颗圆润的乳牙。这个标本瓶上贴着的,赫然是一个记号: 3/4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稍后 第62章 一部分真相 ◎“我会继续自己的人生,和我爱的人一起。至于你们,我一个都不原谅。”◎ 祁渊感到头痛欲裂, 这一切都太熟悉了,唤醒了一些久远的记忆,好像他生命最初睁开眼睛, 就是这样一副画面:标本瓶、尸体、幽蓝的灯光、手术床…… 离真相很近了,他却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好像如果知道了这一切, 那么许多曾以为坚固的东西将破碎。 叶盏质问风澄:“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风医生?” “我明白了,”风澄叹息着摇了摇头, “原来吴雨萌不是威胁, 你们才是, 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为了引你们过来——玄意想让你们看到这里的东西。” 她翻身坐在了堆满草稿的办公桌上, “很抱歉, 无可奉告。” 下一秒, 数条触手缠住她的身体, 其中一条缠住了她的脖颈。 “随便你……”风澄艰难地喘着气,脸上仍带着无所谓的笑,“你杀了我吧,动作利索点。” 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都不怕死!叶盏气结, 操控着触手钻入她的眼眶, 抚摸着她的眼球, “别误会,我不会杀你, 我只会污染你。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意识清醒着, 却只能看着自己变成怪物, 脑子里好像有触手在爬……” “触手大脑,”风澄眼前一亮,“我喜欢这个想法,你不觉得脑子就像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触手吗,我迫不及待要体验了!” “没用的,她不怕死。”祁渊了解她,这个女人的一生都在努力作死,她把死亡看成是一场需要精心打扮的约会。 叶盏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难道就这么把人放了,却听祁渊道:“不如直接杀了吧。这里的资料够我们研究出许多东西了。” 叶盏哟了一声,“你确定?” “她的罪行足够她死一万次。她活着,只会继续制造那些标本瓶里的尸体。”祁渊垂下眼睫,回忆断断续续,颜色都很昏暗,那些细小的哭声萦绕在耳边,和他自己的哭声纠缠在一起。 这不是威胁的话术,风澄听了出来,祁渊是真的动了杀心。她的发髻乱了,簪子落在地上,口中喃喃道:“真遗憾啊,世上还有那么多未解的谜题,可聪明的脑袋总是被愚蠢的暴力毁灭……” “明白了。”叶盏正要动手,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等等!” 一个老妇人快步走了进来,在焦急中失去了往日的雍容。她急急地喘着气,叫道:“等一下,别杀她!” 是孔葭夫人。露丑紧跟在她身后。 “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孔葭夫人狼狈地喊道,“风澄对我们很重要,对整个龙野都很重要,不要杀她。” “哦?”叶盏眯起眼睛,微微放松手掌。风澄滑落在桌上,痛苦地咳嗽着。 “夫人。”祁渊向她颔首,算作打招呼,“您可以开始说了。”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这些,那么隐瞒对你来说也毫无意义了……”孔葭夫人喘匀了气,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干脆利落的嗓音: “你不能说谎。” 孔葭夫人脸色微变,猛地转过身去,叶盏也看过去,只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头发灰白,生着重瞳的男人,出现在了地下实验室门口,居然是楚聿!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叶盏一惊,是祁渊叫他来的吗?什么时候?他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很关键的东西,却一时抓不住。 “孔葭,你必须诚实。”楚聿走近了,每个吐字都清晰明朗,如珠玉坠地。 他凌空画了一个字符,类似于金文的“诚”字,闪光的字符附在孔葭夫人身上,形成了神圣的制约。 孔葭夫人在短暂的惊讶后恢复了平静,只是手还紧紧地抓着龙鳞项链。她略显悲哀地看向祁渊:“这下你应该相信我的话了。” “洗耳恭听。”祁渊示意楚聿给夫人找一张椅子,请她坐下慢慢说。 孔葭夫人坐了下来,声音回归平静:“就从玄意说起吧,一直以来他被龙脉封印着力量。具体来说,龙的子嗣越多,血脉越纯,封印的力量就越大;反之封印的力量就越弱小。在祁望那一代,龙有着神的位格,但随着一代代的繁衍,龙血只会越来越稀薄,所以玄意的苏醒是一件不可逆转的事,我们只能尽力拖延这一天的到来——事实上,我们已经成功拖延了好几十年,很多祁家人都做出了牺牲。” 祁渊心头一跳,“什么牺牲?” 孔葭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乱.伦。 “想要保证龙血的纯度,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近亲繁殖。你知道孔昭为什么姓孔吗?” 祁渊以前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此刻只感到毛骨悚然。 孔葭夫人笑了笑:“祁家的每一代都会刻意留下几个异姓孩子,他们的后代将与祁家的后代结合。比如你的奶奶姓林,但按照血缘来说,她其实是你爷爷的堂姐。” 祁渊只感到恶心:“哈,所以我们是乱.伦世家咯,怪不得会有那么多白痴、偏执狂、畸形儿……”通过这沸腾的血液,家族的诅咒一代一代地向下攀爬,就为了延续那该死的血脉! “我们别无选择。”孔葭夫人说,“一旦你开始做这样的事,只会越来无可救药。我和你父亲也承受了纯血的代价:追远天性残忍,从会走路起就喜欢虐杀动物,她甚至会把孔昭的头按进水里,只是因为觉得很有趣;你大哥,孔昭,是另一种怪胎,他从小就阴暗偏执,喜怒无常,一刻得不到关注他就会发疯;后来我又生下了守心,他根本不像个龙裔,看到血都会瑟瑟发抖。我和你父亲意识到,再这样混血下去,也许很快家族便会灭亡。” “为什么不杀了玄意?”叶盏插嘴,“为什么一开始祁望只是将他封印,而不是杀了他?” “总要有强大的怪物存在,才能震慑其他异兽。”孔葭夫人道,“不是玄意,那就是别的怪物。一开始先辈们没得选,现在我们想弥补错误,就要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价。 “这间实验室,就是为了终结家族的悲剧而设立的。我们计划用培养皿和人造子宫,制造高龙血纯度的孩子,作为玄意的封印而存在。这就是3/4计划——我们想要创造一个神。” 短短几句话间,祁渊已经猜到了很多可怕的事实,孔葭夫人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话语如炮弹般袭来: “而你,祁渊,你就是3/4计划的第一代成功品!” “看到这些女孩了吗,她们的一半基因来自你的父亲,这一代龙血纯度最高的人。她们是‘1/2’。”孔葭夫人站起来,“第一批一共100个,她们出生在人造子宫中,在营养液里沉眠长大。我们给她们注射龙血,她们陆陆续续地发生变异,最后只有少数几个能挺过去。” “然后呢,”祁渊问,“挺过去的又怎么样?” “然后我们会取出她们的卵子,与你父亲的精子结合,继续用人造子宫养大那些受精卵,他们将继承你父亲3/4的血脉。”孔葭夫人直直地望着他,“第一代实验进行到这一步,祁渊,只活下来了你一个健康的孩子。你是我们创造的新神。 “你本该在实验室中度过一生,诞下更多有价值的后代,就像这些标本一样,你不会拥有自己的意识,所以也不会感到痛苦。”孔葭夫人叹息一声,“唤醒你,是我和你父亲犯下的最大错误。” 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她带着祁臻去看那孩子。祁渊只有两岁大,脸颊红润可爱,蜷在营养液里美滋滋地吮着自己的大拇指。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祁臻就深受触动,那眼神里的温柔和痴迷是她从未见过的。 “你看他多完美,”祁臻赞叹道,“要是我们的孩子也像这样该多好。” 这个白发斑斑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抚摸婴儿柔嫩的脸颊,小祁渊蓦地睁开眼睛,咯咯笑起来,伸手握住了祁臻的拇指。 血缘是一条无形的线,这父子俩第一次相见,就确认了彼此的存在。 “他的确是你的孩子,他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孔葭说。 祁臻将婴儿抱在怀里,用下巴上的胡茬轻轻磨蹭他的脸颊,喜欢得爱不释手,“我想亲自将他养大。” “不行,你不能那么做。”孔葭皱起眉头,“像他这样的存在,活着只会感到痛苦。在沉睡中度过一生是最好的选择。” “我一看就知道,他会成长为很棒的年轻人,我们的三个孩子都没有他出色。”祁臻说,“我会好好教养他长大,给他世界上最好的,让他只有快乐没有痛苦,然后……” 她看到了男人隐含疯狂的笑意,忍不住叫道:“你疯了!” 可是祁臻完全听不进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他会成为我的继承人,延续我的事业,他会是龙野的未来。” 祁臻一意孤行,只要他下决心做的事,就无人能改变他的意志。他将婴儿带出了实验室,养在了身边。由于3/4计划必须保密,所以只能给他私生子的身份。 作为实验的主导者,孔葭为这一切感到恐惧,她觉得祁臻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担忧与日俱增。 “葭葭,没什么好害怕的,”祁臻却浑不在意,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们早已在深渊中。” 祁渊的名字,即取自“深渊”。 “抱歉,为了生存,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孔葭夫人道。 祁渊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告诉我,为了生存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牺牲掉多少人才算完?牺牲了我不够,还有我身边的人……亭午,亭午他发现了真相对不对?所以他才要带我走,他是唯一真心对我的人,然后你们就把他杀了?!” 他曾那样努力地保持清醒,精疲力尽地对抗龙血的侵蚀。发现头上生出龙角,他整夜地哭泣,他撕下身上的龙鳞,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发抖,他的一生支离破碎、饱受折磨,结果从一开始,这龙血就是他的至亲打进去的! “是的。五年前你走后,我们已经培养出了又一个成功的1/2母体,也就是X-39,她本可以为我们生下一个不亚于你的3/4代孩子。所以我自作主张,没有找你回来。”孔葭夫人眼中有泪光,但话语声依然坚定,“我很抱歉,祁渊,但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唯一后悔的是纵容你父亲将你带走,你本来不用承受这些痛苦的。” 祁渊没有怀疑她的话,一切本该如此,从骨子里就烂透了。引以为豪的家族血脉不过是一本肮脏的乱.伦史,而他本身就是这肮脏血脉凝聚出的一滴精华。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感到好笑、厌倦、失望透顶。 他甚至会想,就像孔葭夫人说得那样,假如父亲从未将他唤醒过,他一辈子无知无觉地生存在实验室中,总好过现在…… “我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够操蛋了,没想到你的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叶盏拍拍他绷紧的脊背,按住他的后脑勺,让他们的额头贴在一起。 祁渊才发现自己的痛苦和挣扎如此明显,已经到了需要叶盏安慰的程度。叶盏的体温很低,闻起来很甜,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去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让所有的躁动渐渐平息。 “喂,你有没有后悔认识过我?”在极近的距离,叶盏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暗金的眸中仿佛藏着火焰,只要窃取一星半点,就能点燃他心中的荒原。 “不后悔。”祁渊说。 “那就不要后悔活着。”叶盏大力揉乱他的头发,“你看,就算是X-39,一有机会也知道要跑出去,想想那些老鼠,都努力地想活在阳光下……” 他不会说大道理,说出的话也不漂亮,最后干脆发挥实干派的精神,踮起脚尖主动啄了下祁渊的嘴唇。 祁渊惊讶得无可复加,一瞬间他找回了呼吸,心脏猛烈地跳动,把灼热的血液泵入四肢百骸。如果他从未活过,那就无法拥有喜怒哀乐,不会认识叶盏,不会有彻骨的恨,也不会有铭心的爱。他真的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祁渊看向孔葭夫人,话音重新带上他一贯的清醒,“我会毁掉这个实验室,让它和这些死去的孩子一起葬在地底。到我为止,这一切该结束了。” “不行!”风澄立刻叫道,“你个强盗,凭什么摧毁我的心血!等你死了之后,谁来封印玄意——唔唔唔!” 叶盏收紧了手,让她闭嘴。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祁渊冷冷道,“你想为实验室陪葬,我不拦你。” 孔葭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无法阻拦他做任何事。早在实验室暴露在祁渊面前的一瞬间,它就注定无法存在。 多年的心血即将被毁,她却感到一种难言的轻松。她第一次有些动摇,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那些标本瓶里的少女仿佛在注视着她,控诉她擅自剥夺了她们的生命。 她紧紧握着胸口的龙鳞项链,再次想起了昏迷的丈夫,他说:没什么好害怕的,我们早已在深渊中。 想到了祁臻,她便不再颤抖:“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可以结束了吗?” “等一等,夫人,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呢。”叶盏将风澄丢回了她身边,“你仍面临几项指控。” 两个女人互相搀扶,风澄摸了摸脖子上的淤青,满腹怨气:“院长,告诉他们干什么啊,反正他们敢杀我,但肯定不敢杀你。真的没必要,你看现在我的实验全毁了!” 孔葭夫人抽出了一支烟,堵住了她的嘴,然后为自己点了一根。她们彼此依靠着抽着烟。 “我知道,你想询问关于你父亲的事……”孔葭夫人吐出一口烟气。 “五年前,是你策划谋杀父亲?”祁渊问。 “不是我,我没有策划谋杀祁臻,”孔葭夫人虚弱地笑了笑,“且不说他是我的挚爱,他还是仅存于世的三个封印之一,我怎么可能伤害他?” “诚”字依然附在她身上,说明她没有说谎。祁渊和叶盏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那是谁要伤害父亲?”祁渊问。 孔葭夫人摇了摇头:“我也在调查。” “但你试图掩盖真相。”祁渊说。 孔葭夫人承认:“我的确试图掩盖调查,那是因为真凶就藏在我们中间,那个折纸飞机的人,是他诱使你失控,制造了所有混乱。他就藏在玄城之中,然而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为了防止他借调查的名义搞破坏,我主张一切放在暗中进行,只委托可以信赖的人私下调查。 “所以你派人监控赵一苇,然后又杀了他,剥夺了刘玲的工作,赶走了调查记者江河?” “这里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我的确派人监控赵一苇,但没有杀他,否则我不会拖到那么晚动手。B级佣兵任务的死亡率为8%,意外随时会发生,赵一苇死在任务中,我也感到很遗憾。此外,我的确通过城委会向刘玲施加压力,希望她放弃调查。但是她不愿意,所以失去了工作。” 她轻飘飘地说着这些,似乎永远无法察觉,她简单的几个命令就能毁灭一个曾经幸福的家庭。 “那江河呢?”楚聿忽然问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你没有派人捉住那个调查记者,当着他的面撕掉他的笔记,把他驱赶出城吗?!” 孔葭夫人疑惑地问:“江河是谁?我不认识他,也没对他做任何事。” “诚”字一动不动,她没有说谎。 楚聿愣住了。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孔葭夫人承认错误也好,不承认也罢,他想亲耳听她说出自己被害的缘由。但是什么都没有,他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像是路上被随意踩死的一只蚂蚁,他的人生全毁了,而那些上位者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叶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楚聿是怎么知道江河的事的?为什么那么激动?好像他离真相只有一层薄薄的纸,他却有点害怕戳破它。 “祁渊,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孔葭夫人试探地询问,“明天是你父亲的寿宴,我知道你对他很失望……” “寿宴?”被电晕在地上的吴雨萌忽然爬起来,兴致高昂地笑道,“哈哈,老龙的寿宴!” 他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癫狂之色,叶盏听到他身上发出污秽的呓语,散发着腐朽和衰亡的气息。 “大家好,我是玄意,”吴雨萌环视一圈,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我居然没有受到邀请,让我有些小小的伤心。不过没关系,我会原谅你们,明天!我将带着礼物!去参加老龙的寿宴!” 小鱼的头颅跟着唱起歌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生日快乐呀~” 这是一个明目张胆的死亡通知。 说完,吴雨萌就一头栽倒在地,有气无力地说:“请帮我转告船长,我就要奔向海洋,以后要一直一直迟到了……” 然后他就不再喘气了。 叶盏连忙上前探了探吴雨萌的鼻息,脸色很难看:“他死了。” “刚才那是什么?”孔葭夫人问。 “玄意附身了他,把这个傀儡用完就毁掉了。”叶盏替他合上眼睛,“看来明天的寿宴要取消了。” “不,明天的寿宴不会取消,这是抓住玄意的大好机会!”孔葭夫人果断道,“风澄,快,我们马上通知追远,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热切地看向祁渊:“明天你会来吗?只要能杀了玄意,你作为封印的使命就结束了。对你遭受的一切,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明天是个很好的机会……” “你真的期待我来吗?”祁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他抓住叶盏的手,径直带着他离开这里。当越过孔葭夫人时,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你就不害怕,我会变成比玄意更可怕的东西?” 孔葭夫人打了个冷战,她感到一阵凌厉的风吹过面颊。 下一刻,实验室中刮起了一场风暴,纸页纷纷扬扬,在空中被撕成雪花般的碎片,昂贵的实验材料和机器被狂风摧毁,显示屏一个接一个破碎,风澄尖叫着要扑上去救她的宝贝,孔葭夫人死死地拉着她的胳膊:“快走!” “我会继续自己的人生,和我爱的人一起,”祁渊最后看了眼这个孕育他出生的地方,眼中不再有迷茫和痛苦,只有鄙夷和不屑,“至于你们,我一个都不原谅。” 第63章 诞辰前夜 ◎也会有一个人庆祝他的出生,给他独一无二的祝福。◎ “呼……呼……”风澄撑着膝盖喘着气, 靠在了地道墙壁上,心有余悸道,“还好其他活体和我的大脑标本不在这个实验室……鸡蛋就不应该放在一个篮子里,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出来一个疯子砸了你的篮子!” 孔葭夫人安慰她:“不破不立,你年纪轻,以后还大有作为。” “院长, ”风澄崇拜地看着她, “我真佩服您,假话说得跟真的似的, 要不是我知道内情, 也要被您骗过去了。” “我没有说谎, ”孔葭夫人苦笑道,“只是略去了他不该知道的部分。” “部分真相比谎言更可怕, ”风澄嬉笑道, “光这一点, 我就不如您。” “不, 风澄,你比我聪明得多,”孔葭夫人叹息一声,“你只是没被逼到我这个份上。” 说话间, 地道的蓝色灯光闪烁, 一只巨大的怪物缓缓走了进来:它柔软的躯体填满了地道, 通体赤红, 六只脚在地上爬行,背后生着四只翅膀。它的脸上没有眼耳口鼻, 像一只硕大的布口袋, 正如同《山海经》中记载的妖兽帝江:“有神焉, 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帝江绕过两个女人,不紧不慢地爬进狂风不止的实验室,刀一般锐利的风割在它身上,似乎无关痛痒。它一片混沌的面目豁开一条裂缝,将露丑一口吞下,接着又叼起吴雨萌的尸体,脖子一仰,吞入口中。 帝江爬出了实验室,身形扭曲变幻,当走到孔葭夫人面前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纤瘦阴郁的年轻男人——正是龙寅。 风澄心里一踏实,“龙寅,你来多久了?” “一开始就在。”龙寅说。 “那为什么刚才不出来?” “夫人没有下令。” “没必要让龙寅出现,那只会引发一场混战,”孔葭夫人道,“祁渊不会真正地伤害我们,至少现在不会。” “他?现在属于哪个阵营可不好说呢,您没看到吗,他的未婚妻已经变成了玄意的眷族!”风澄一拍手,“我们不能失去对他的掌控,早晚有一天他会变成比玄意更大的威胁!” 孔葭夫人凝重地点了点头:“在造成更大的危机之前,我们必须找机会抓住他……” “不,我们必须尽快抓住祁渊,他是抓捕玄意的关键,”风澄神神秘秘地说,“院长,我好像有点猜到玄意想做什么了……” / “关于玄意的真正目的,我有了一些想法。”祁渊道。 从地底出来后,他随手将X-39的头交给楚聿,让他带回逐荒基地,与叶盏一起在雨中漫步。虽然已经临近午夜,又下着大雨,但街上有着别样的热闹。 三十多年前,龙野最强盛的时候,每年祁臻都会大张旗鼓地举办寿宴。那时他年富力强,雄才伟略,人们崇拜他如崇拜天神,他的生日也逐渐演变为全年最盛大的节日。生日前夜,龙鳞特地取消宵禁,店铺张灯结彩,人们撑着伞涌上街道,怀着喜悦等待节日的到来。 “什么想法?”叶盏觉得淋雨很舒服,扛着一把伞在肩上,每一脚都故意踩在水坑里,完全不顾周围人看疯子一样的目光。 “我认为他真正想要诱惑的人,其实是我。”祁渊道,“他一步步引导着我去目睹玄城最虚伪堕落之处,好让我堕落,和他一起毁灭一切。” “他倒蛮会想的,”叶盏问,“那他成功了吗?你有想变身魔龙毁天灭地吗?” “差一点。”祁渊道,“真的只差一点。” “差哪一点?” “你。” 叶盏偏过头看他。街上灯火通明,照亮了他英俊的眉眼,隔着一层朦胧的雨雾,那双眼睛依然清亮而有光。像是一把剑被火烧得赤红发黑,被千百遍地击打和锤炼,又浸入刺骨的冷水,最后炼出的却是明月霜雪般的澄明之色。 我居功甚伟啊,叶盏有点儿自恋地想,要是没有本冷却剂,祁渊大概会在捕鼠计划刚开始时直接暴走,在发现地下实验室时化身喷火龙,把整个玄城一锅端了。 “那我们明天还要去寿宴吗?”叶盏问,“玄意明显布置了陷阱,等着你去踩呢。” “去,为什么不去?”祁渊道,“不怕他布置陷阱,就怕他不现身。” “也对。” 时间接近凌晨,街上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大家聚集在中央广场的钟楼下,等着十二点钟的钟声敲响。只可惜今年下大雨,没有往年的烟花可以看。 路过一家店铺,叶盏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等等,我去买点东西!” “嗯?”祁渊疑惑地看他钻进了一家面包店。 赶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叶盏抱着一个纸盒子跑了出来,用身体为它挡雨。 当——当——当—— 钟声响起,新的一天到来,所有建筑的灯光同时亮起,点亮了玄城的夜,人们欢呼大笑,齐声赞颂和鼓掌。叶盏把蛋糕盒子捧到祁渊面前,“生日快乐!” 5月17日,祁渊的生日,和祁臻是同一天。 小时候,祁渊一直为此暗暗骄傲,他和敬爱的父亲是同一天生日,多么巧合!而就在刚才,他知道了这一切的缘由,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他的生日之所以和父亲是同一天,不过是因为他是被制造出来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被指定和授予的。他本该对这一切失望透顶。 然而叶盏依然捧着蛋糕对他说:生日快乐。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过生日,每个人的生日都因送出祝福的那个人而与众不同。在无数欢声笑语的浪潮中,也会有一个人庆祝他的出生,给他独一无二的祝福。只凭这些,他就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小小的立足之地。 他的指尖一颤,忽然有些鼻酸,极致的喜悦下,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种冲动已经许多年没有找上他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只需要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用想。 “17岁那年生日,不是没给你送蛋糕吗?”叶盏见他没动静,把蛋糕盒子强行往他怀里一塞,“今年给你补上,你总没什么好说了的吧。” 祁渊给了他一个满满当当的拥抱,快把夹在中间的蛋糕盒子溏淉篜里压扁了。他的体温高得不像话,手臂压在身上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感,他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喊道:“哥……” 这是在撒娇吗?叶盏被他喊得心痒痒,回抱住他的脊背,大力拍了拍。 坏脾气龙偶尔也有脆弱的时候,他这个做哥哥的那么慷慨,给个拥抱也不是不行嘛。 谁知祁渊抱着他就不肯放,叶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了,那个,有件事……” “嗯?” “那什么,蛋糕钱还没付,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了,你抱完了记得去付账啊,老板还在等着呢……” 祁渊上下左右摸了摸身上,可怜地小小声道:“我也没钱。” 三少爷就没有衣衫那么不整的时候,作战服还沾着昨天地道里的泥土,又被雨水淋得湿透,自然是一个子儿都掏不出的。 “那我们把蛋糕还给人家。”叶盏说。 “不行!”祁渊死死抱住蛋糕不肯撒手,“我去问问老板能不能赊账,明天十倍还给他。” 两人来到面包店前,说明来意。老板笑着说:“这蛋糕就送给你们吧。” “诶?” “看你们在外面抱了半天,感情肯定很好吧?”老板说,“今天是老城主的生日,也是龙野的好日子,这个蛋糕就送给你们,祝你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叶盏刚想解释两句,祁渊就郑重地握住老板的手,“谢谢,也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他一板一眼说得很正经,老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在这里吃完再走吧,外面雨那么大。” 于是在店里找了个位置,给蛋糕插上蜡烛,唱生日快乐歌,许愿和吹蜡烛,一切都像小时候一样。 “有什么愿望吗?”叶盏问。 祁渊眼巴巴地望着他,烛光像是星星倒映在漆黑的眼眸中,他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了一个蓝丝绒戒指盒,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叶盏忍不住笑了,按住他的手,又坚定地把戒指盒推了回去。 祁渊显而易见地好失落,像大狗狗垂下了耳朵。 “还不是时候,你想像个落汤鸡一样随随便便地求婚吗?”叶盏单手托腮,笑眯眯的,“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愿望的。” / 两个女孩坐在钟楼的边缘,并肩看着人间,大一点的那个没有脑袋,正是X-39的半截尸体。小一点的那个头上包着绷带,皮肤上生着细软的黑毛。 洪亮的钟声让她们的躯体跟着颤抖,向下望去,是辉煌的万家灯火,向上看去,只有连绵不息的大雨。 “只要你站在足够高的地方,地上的一切都很渺小,是不是?好像一只手就能捏碎一样,”只听那无头女尸发出一个男人的声音,“看啊,你和你的同胞正在受难,他们却在庆祝节日,这公平吗?” 更小的那个女孩咬牙切齿道:“不公平!” “你该怎么做?” “我要去、去杀了他!”仇恨爬满了小雅的脸。 “很好,小雅,”无头女尸一把将她推下钟楼,“去向世人证明,龙从来不比老鼠伟大。” 女孩在空中轻盈地伸展,变成了一团漆黑的雾,消散在空气里。 楚聿爬上钟楼时,恰好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黑影,心下暗暗吃惊,这堕落的程度已经相当深了,不知道玄意又祸害了谁。他重又戴上了鸟嘴面具,将自己变成了报丧鸟。 “你回来了。”无头女尸转过身看向他。只见她的胸口长出两只眼睛,肚脐裂开一张嘴,就如同传说中的刑天一般。只不过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淡淡的臭味。 “你要的头,我带来了。”楚聿将X-39的头颅抛给他。 “嗯,”无头女尸接过了头颅,“这样小鱼就能入土为安了。” 被你这样对待,她无论如何也安不了吧,楚聿心想。 玄意把头拧到了身体上,调整了一下位置,问楚聿:“你看我的脑袋歪不歪?” “再往左一点……稍微往右,好了。” 玄意一松手,头便咔嚓歪到了肩膀上,他叹了口气:“比起这具身体,我还是更中意叶盏的,可惜他脱离了我的控制。” “你感染了叶盏?”楚聿不动声色地问。 “不不,是他自己找到了我。很奇怪,他的血统不在黑龙之下,但藏得非常深,我竟然看不透……”玄意撇了撇嘴,“不提他也罢,我派你潜伏在小龙身边,他有没有开始怀疑你?” “没有。”楚聿说,“不然他也不会放心地把头颅交给我。” “小龙现在怎么样?”玄意略一点头,一边说话脑浆一边从破壳的脑袋里往下流,“有没有龙血倒冲,怒发冲冠,马上要跳起来杀光同族?我的力量还被封印压制着,只有借助他,才有可能与龙鳞抗衡。” 你的愿望是很好的……楚聿谨慎地选择措辞:“似乎还差一点。” 嗯,远看是一点,近看可能还差一个银河系。 “哈哈,不用哄我开心,我知道那样的人,只要有一根绳索吊着,就不会彻底坠落深渊。”玄意笑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唯一的绳索扯断!” 楚聿的心重重一跳,忍不住担心起来。他知道那根绳索是谁,同样也清楚,一旦那根拽着祁渊的绳索断掉,一切都将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第64章 龙战于野(二合一) ◎战个痛。◎ 寿宴当天, 祁家老宅。 黑色的堡垒森严,宾客齐聚一堂,欢庆盛大的节日。 数千名玄甲黑袍的士兵威风凛凛地齐步迈入会堂。队列前方的十余人穿着普通军服, 姿态随意,有白发苍苍的老头,有年轻貌美的姑娘, 也有十几岁大的少年, 似乎与整肃的军容不太协调,唯独胸口的勋章显示他们每一个都至少有少将军衔。 “天啊, 龙鳞的精锐都来了!有不少是当世前十的高手呢!”宾客们窃窃私语, “听说只要他们联手, 杀死一个神都轻而易举……” “那个是饕餮后裔吧?我滴乖乖那张嘴,比我家的脸盆还大……” 天空传来呼啸声, 四艘大型飞船停泊在宅邸上空, 遮蔽了乌云密布的天空。以四艘飞船为支点, 织起一片鳞片状防御层, 如一把巨伞撑在宅邸上空,将近十万平方米的地域停止了降雨。雨水向四周滚落,瀑布般沿着结界边缘坠落。飞船底部亮起大灯,如四枚光辉的太阳, 照得祁家老宅亮如白昼。 宾客们仰起头, 惊叹这了不起的奇观, 只见飞船底部打开, 一队队银白色的机甲从天而降,在空中变幻队列和姿态。这是机械混编部队, 有真人操纵的人形机甲, 也有与孔雀同一代的仿人形机器人, 甚至还有做成异兽形态的机甲,十米长的钢铁翼龙在空中展翅滑翔,引得一声声喝彩。 如果说三天前的宴会展现了龙野的财大气粗,那么今天的生日宴,便展现了龙野无可匹敌的实力。 宾客们在大厅入座后,享用美食,欣赏演出。由孔葭夫人引领,带着贵客与亲眷依次进入里屋看望昏迷不醒的老城主。宴会主持拿着长长的名单,响亮地报出各家送上的礼物,自然都是些奇珍异宝,堆成一座座金山银山。 “玄意说要来?”祁追远大马金刀地坐在首座上,“那就让他来,我倒要看看他准备怎么进来。” “不可大意,”百忙之中孔葭夫人叮嘱她一句,“万事小心。” “妈,放心,所有能考虑的地方我都考虑了,”祁追远爽朗一笑,“除非他能现场钻个老鼠洞进来!” 地底,鼠洞。 一只小老鼠飞速在洞中穿行,快如一支灰色的箭矢。 “小雅,你记住,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龙有龙的天赋,老鼠也有老鼠的天赋。” “小雅,你要证明给世人看,老鼠也可以凌驾于龙之上……” “小雅,去杀了他!” 老鼠钻破墙壁,一溜烟钻入了后厨,它的身形比寻常老鼠还小一圈,双目赤红,泛着凶光。 寄生在老鼠身上,小雅成功地混入了祁家宅邸。 这就是老鼠的天赋,在阴暗中穿行,谁都不会正眼看他们!绕到无人的角落,老鼠身上升起一道黑烟,在空中幻化为无数半透明的触手,向着四处溢散,探寻着目标。 祁臻的位置,就在守卫森严的主宅中,离她不过五十米远!小雅兴奋得不能自已,她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她要杀死祁臻,她要向玄城复仇! 黑影蓦地缩回老鼠躯体,小老鼠贴着地面,飞速地朝着祁臻的房间穿行。她分开柔软的草叶,躲开腿脚的森林。人类高高在上,仰望天空,拼命踩着别人向上爬,除非真的被践踏到最底下,谁会低头看一眼? 然而小雅不知道的是,在她现身的一瞬间,现场就有至少十名高手,朝她的方向看来! “我感觉到玄意的气息了!”叶盏最先发觉不对,朝主宅方向望去。 “他来了?”祁渊皱起眉头,“不,不对,这个气息太过弱小,更像是他手下的眷族。” 而且祁渊很确定,这个眷族并不是楚聿。今天守卫森严,楚聿不敢贸然进入,此刻正停留在老宅外,替他监视外面的动静。 他环顾一圈,发现龙鳞的高手,亲卫队的成员,和几个全副武装的机甲战士都默不作声地朝着主宅的方向移动。他们都是顶级的猎手,完全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顷刻间将主宅完全包围。周遭的来客甚至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依然兴致高昂地饮酒作乐。 祁追远兴奋地给枪上膛,压低声音对孔葭夫人道:“我们的客人已经到了。” 小雅环顾四周,偌大一个主宅竟然空空荡荡,只有少数几个守卫。她循着龙的气息找到了祁臻的房间:里面只有几个医生护士,病床上躺着一个白发斑斑的老人,脸上罩着呼吸面罩,医疗设备滴滴作响。 成败在此一瞬!小雅深呼吸一口气,猛地幻化出人形,催动浑身的力量,无数触手向着病床上的老人涌去! 砰—— 黑气缭绕的触手扑到老人身上,竟然撞得粉身碎骨,小雅只觉得一阵剧痛,双手淌出血来。 不、不可能,这是玄意赐予她的力量,足以穿金裂石!她强忍住惊骇,张开血口便朝着床上的老人咬去。却见那白发老人忽然睁开双目,炯炯有神地怒视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竟然有着青壮年的强悍体魄。 病号服被他猛然爆发的巨力撑开,露出里面一件薄薄的铠甲——正是这件流光溢彩的黑色铠甲,将她的触手撞得粉碎。他岩石一般的臂膀张开,砂锅大的拳头朝小雅锤来,一拳打爆了她凝聚的黑气,强大的气劲将她揍飞在墙上! 四下里的医生护士同时露出厉色,有人从怀中掏出金色的绳索,有人幻化出幽灵状的□□,有人掷出了银亮的飞刀。 再怎么失了智,小雅都反应过来,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祁臻,这是一个早就设好的陷阱! 不行,必须马上逃跑! 转瞬间她已身中数刀,那寒冰般的刀刃让她一路麻到了骨子里,半个身体都麻痹了,金色的绳索蛇一把将她紧紧捆住,小雅尖声嘶叫,扯下一半的身体作饵,另一半强行脱离,朝着门口游走。 刚闯出门,她就绝望了,走廊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异能者,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那样强大,自己一个都打不过,她仍然是那个卑微的过街老鼠,随便一只脚就能将她踩得粉碎…… 不一样,这和玄意告诉她的不一样……小雅吓得泪流满面,哀哀地呼唤道:“玄意!你在哪里?救我,救救我……” “就这?一个没断奶的小屁孩?真扫兴……”祁追远分开人群,眯起眼睛打量她。 叶盏跟着挤进来,看清那女孩的一瞬间,心脏漏跳了半拍:“那不是小雅吗?!” “是她,”祁渊变了脸色,“等一下——” 他的声音根本来不及阻止什么,祁追远大手一挥:“抓起来,留一口气,要活的。” 异能者们都争着要建立功勋,霎时间无数异能的光辉、无数武器的残影朝着她袭来,小雅终于知道害怕了,蹲下来抱住脑袋:“玄意,救——” 比那电光声影更快的,却是一阵风。它将女孩温柔地包裹,像是一个透明的蜗牛壳。那些强力的武器、凶猛的炮火、奇诡的异能撞在了风上,竟然全都消弭于无形。 没有人看清是谁出的手,但每个人都意识到了他是谁。 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到来,小雅怔怔地睁开眼睛,看到男人挡在她身前,背影如孤峭的山峰。 玄意没有来救她,挡在她身前的是祁渊。 众人脸上的神色变得万分精彩,“祁渊!你在做什么?!” “三少爷为什么要挡在那个怪物前面?!” “让开,否则我要动手了!”他们口中叫嚷,却不敢轻举妄动,暗自准备好了最强一击,提防祁渊忽然发难。 “别动。”祁渊瞥过高度戒备的众人,俯身将小雅抱起来,径直朝前走去,“让开。” 挡在他身前的异能者竟为那恐怖的威压所震慑,膝盖一软,情不自禁地向一旁退让。如摩西分开大海,人群朝着两边退散,竟无人敢挡在祁渊身前。 “哟,真是出息了。”祁追远抱着胳膊,“老幺,你这是准备公开投敌吗?” “她是无辜——好吧,就算她不无辜,但你们该去找玄意,对付这个小女孩毫无意义。”祁渊说。小雅用两条触手扒着他的肩膀,使劲点头。 自然,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他救起小雅的那一刻,等同于为自己判下死刑。 “你以为自己出得去?”祁追远脸上的嘲笑渐渐变成了狠戾,“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一个私生子……” 听到这一句,祁渊对她笑了笑:“看来姐姐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啊。” 他漆黑的瞳色逐渐染上妖异的红,使这个笑也充满挑衅的意味。 更多的异能者聚集在走廊尽头,士兵们忙着在外维持秩序,疏散无关人员。祁追远冷静地估摸局势,祁渊很强,龙化的祁渊更强,但是整个龙野的精锐聚集于此,就算是真龙降世,也要杀给她看! “光凭你一人,别想走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一下,”叶盏钻出了人群,在众人直勾勾的眼神中走到祁渊身旁,“不是一个人哈,我是他这边的。” 众人只见这个闻起来香喷喷,穿得漂漂亮亮的花瓶Omega走到了祁渊身边,心中只感慨三少爷人虽然有点那个,艳福倒不浅。从来只有死在牡丹花下的鬼,现在倒有牡丹花专门为将死的鬼陪葬。 祁渊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很不赞同他的行为,低声道:“一会儿你不要出手。” 一旦叶盏明目张胆地现出玄意的血脉,只会成为下一个活靶子。 叶盏略一点头,从他怀里接过吓坏了的小雅,“走得掉吗?” “尽量。”祁渊言简意赅地说。他解开了衣襟,拔出了锁骨之间的钉子。 随着他周身的气势陡然发生变化,众异能者都是神色一凛。孔葭夫人急匆匆地出现在门口,高声叫道:“等等,祁渊,追远,先不要动手!” 然而祁追远直接无视了她,双目染上同样的赤红:“操.你妈的祁渊,今天别想走!” 被惹怒的龙,可远不止一条。 伴随着她的话音,有紧张的士兵扣动了扳机,闪着金光的灵性子弹射向祁渊的心脏! 极近的距离,祁渊根本来不及闪躲。电光火石间,只见那颗金色的子弹堪堪停在了祁渊的胸前,仿佛被谁按下了时间停止键。祁渊低下头看了眼,打了个响指,那颗被卸去所有冲力的子弹落在了地上,发出“仓啷”一声清响。 怪物!开枪的士兵吓得肝胆俱裂,祁追远瞪了他一眼:“普通人全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碍事,有种的留下来!” 四艘大型飞船向下降落,彻底遮蔽住天空,如泰山压顶,要将地下的建筑夷为平地。更多的机甲士兵从飞船上鱼贯跃下。这场本为玄意准备的大型狩猎,此刻却将矛头对准了祁渊。 一时间所有的异能向他袭来,掀起了一场小型爆炸,主宅的玻璃霎时间全部粉碎,四下传来宾客们的尖叫。 叶盏只觉得遭到了非常严重的光污染,下意识闭了闭眼睛,他身上倒毫发无损——狂风织成屏障,挡住了汹涌的攻击,在这个安静的风眼里,祁渊是唯一的主宰。 然而他们心里都清楚,敌人今非昔比,这一次想要脱身,绝对没那么容易。 金色的绳索如阴险的毒蛇,贴着地面钻了进来,一把缠上祁渊的脚踝,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祁渊看也不看,抓住绳索的两端,直接将它生生扯断。下一秒,数支利箭冲破风障,箭尖带着淬毒的弯钩,直射向他的脊背。 只听乒乒的脆响,利箭撞到他的背,竟然生生折断,撕裂的上衣中,隐约可见流光溢彩的黑鳞。 龙之甲兵,开城破池,无坚不摧!祁渊顺手拾起几根断箭,朝外掷去,只听数声惨叫,转眼几个高手已经毙命。 头顶噪声越发剧烈,似乎是大型飞船在缓缓压下,将天和地隔绝开来,直接阻断了他们向高空突围的可能。数十个机甲士兵顶着狂风向他们靠近,每一步踩在地上,都是一个深坑,他们组成了两道坚实的城墙,一步一步地缩小包围圈。 祁追远接过手下递来的长矛,长矛顶端是被削尖的黑色晶体,内里闪耀着破碎的星芒。她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分量,猛地举起长矛,向着祁渊掷去。 那长矛穿过风流,被狂风稍稍吹歪了路线,却丝毫没有减弱那摧毁一切的力量!祁渊刚刚徒手挡下密集的子弹,忽然目光一凝,那长矛对准的俨然是叶盏!根本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抱住叶盏,用自己的背挡下了致命一击! 那矛尖不知用什么神话材料铸成,竟然将龙鳞刺出了万千条裂痕,祁渊痛得撕心裂肺,发出低沉的咆哮,长尾一扫,将几个扑上来的机器人打得粉碎。 叶盏被他抱在怀里,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Alpha的气味和力量包裹住他,让他本能地感到安全和放松,然而下一秒,一阵不祥的鲜血气息传来,叶盏的指尖颤动了一下,人生中几乎从未有如此害怕的时刻。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想个办法离开这里!他身下的影子无限拉长,如黏腻的水钻入了地面的裂痕,向下探寻着地道的方位。 包围圈越来越小,那些三米高的机甲士兵手持巨盾,几乎不为狂风所撼动。他们整齐划一地举起手中的高能粒子枪,对准了祁渊。 祁渊完全无视这些威胁,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祁追远站在高处,银发凌乱,脸上带着张狂的笑意,举起了第二支长矛,将闪着寒光的黑色晶镞对准他的心脏。 同时叶盏反抱住祁渊的腰,吼道:“下面!” 轰—— 高能粒子枪同时开火,巨大的能量爆发出耀目的白光,几乎将主宅烧成太阳表面。而祁追远掷出的第二支长矛竟比那白光更加耀眼,如陨石穿空,沿途的空气都被撕裂出火星。这一击的力量超过之前所有,主宅终于支持不住,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又被狂风吹散,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战况,心想就算是真神降临,金身也该破了吧?! 然而他们等到的,只有一阵可怕的巨响,山一般坚实的机甲士兵们忽然感到脚下一空,大地皲裂,轰隆摇晃。祁渊和叶盏不见了,他们所站的位置只留下一个深坑,裂痕飞速向外扩散,隐约可见幽黑的地道。 跑了?!这是众人的第一想法,祁渊怎么会知道脚底下有地道?! “追!”祁追远想也不想,跟着跳下裂缝,训练有素的龙鳞士兵紧紧跟随她身后。 这地道自然是叶盏发现的,感染玄意血脉后,他对地下产生了别样的感应。在被击中的前一秒,祁渊单手搂住他和小雅,另一只拳头轰向地面,硬生生砸开了一条向下的生路。 在震天的炮火和冲击波中,他们狼狈地摔落在地道里,祁渊的背狠狠砸在地上,把他护在身前,叶盏则抱着小雅。叶盏慌忙拉着他爬起来,手摸到了祁渊的背,满是温热粘稠的血,吓得连忙抬起祁渊的脸,“还好吗?” 祁渊的神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疯狂,他的双眸赤红如血,竖立的瞳孔里充斥着凶兽的狂性,几乎找不到理性的痕迹。 “没事,我在,我在这里,”叶盏难得慌了手脚,拍拍他的脸颊,“求你别堕落,求你了,祁渊!” “……”祁渊在他手中不安地挣动了两下,忽然靠得很近,呼吸灼热而粗重,饱含Alpha信息素的吐息全喷在他脸上,让他的腿一阵阵发软。那凶恶的龙瞳似要将他一口吞噬,拉他一起坠入无尽的深渊。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叶盏浑身僵硬,却忍住没有躲开,任由祁渊将脸颊贴了上来。他的体温滚烫,灼热的气流从利齿间呼出,然后祁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他。 诶?叶盏心里刚冒出一个问号,便感觉脚下一空,祁渊居然直接拦腰把他抱了起来。 叶盏慌了,“喂,不是,亲爱的,放我下来!我自己有脚,八只脚,会走路!” 身后传来追兵的响动,不得不说这样跑起来的确更快一点,叶盏安慰自己,只要能逃到地道深处…… 轰—— 地道又一次剧烈震动,眼前漏下了几缕明亮的光,如天崩地裂,太阳出世——那是飞船底部大灯投下的光亮,前方的地道也裂开了! 一条赤红色的长虫从那裂缝中钻了下来,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们的路。 那赤色的巨物没有面目,底生六足,背生四翼,赫然是上古邪兽帝江! 它一人来带的威胁感就超过之前所有的异能者,而他们身后,祁追远拖着长矛慢慢逼近。 “左下!”叶盏叫道。 祁渊跟着一拳砸在左下方的岩壁上,霎时将岩壁砸出五米多的深坑,叶盏连触手带胳膊抱着早就吓昏的小雅钻进去,祁渊滚烫的胸膛紧压在他背上,像是一个坚硬的支点,硬是撑起崩塌的碎岩,然后又是迅猛一拳,强行砸出了一条通路! “好!”叶盏跳入左下方的地道,脸上还笑得出来,“他们敢追,我们今天就把地道砸个粉碎!” 话音未落,那赤红的长虫便紧跟着钻了进来,他庞大的躯体拉得细长,在地道中畅通无阻。他张开巨口,喷吐出淡黄的毒烟,居然与捕鼠计划那天的毒烟别无二致。 叶盏陡然色变,这是神经毒素,接触时间一长便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他和祁渊还好,但是小雅肯定撑不过去! 他用些许粘液堵住小雅的鼻腔,四处的风涌上来,将毒烟吹散。祁渊偏过头看向地道深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叶盏疑惑地望过去,顿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传来——是雨水的味道! 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出现在地道那头,叶盏定睛一看,竟然是楚聿!他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过不平的地面,向他们靠近,额头上有一个闪光的印记。 那是龙的印记——连我都没得到过那玩意儿!百忙之中叶盏还抽空吃了一碟飞醋。 “跟我来。”楚聿道。 楚聿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样的气息……叶盏只感觉额头上的神经一突一突地跳动,明明不是分心的时候,他心中却止不住地冒出了无数可怕的想法。 “带着小雅,跟他走。”祁渊伸手推了他一把。他的嗓音嘶哑,仿佛他的嗓子已经被火焰烧干,“我断后。” 他不是太能控制力道,叶盏被他推出了好几步远。楚聿将小雅接到怀里来,抓住他的手拽着他向前跑。 他们的手是一样的湿润、冰凉…… 叶盏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摆脱了累赘,两只上古妖兽完全放开了手脚,帝江混沌的面目裂开三道巨口,每张口中都生着绵密的獠牙,撑满了狭窄的地道,完全无法躲避,直要将天地吞噬殆尽! 帝江一口吞下祁渊,连带着碎石一块往里生吞!下一秒龙爪撕裂他的半身,年轻的神剖开他的肚腹,几欲将他的内外翻转过来。帝江血肉翻涌,又以诡异的速度愈合,它变得越来越大,填满了越来越长的甬道,体内涌出赤黄剧毒的液体,转眼又将祁渊包裹其中。 叶盏一下子就看不到祁渊了,只能看见帝江要把地道撑裂。他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跟我走!”楚聿拉他。 “我要回去。”叶盏紧咬下唇,挣脱他的手。 “不行,boss让我带你们走……”楚聿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眼前的青年回过头来,冷冷地问:“你是报丧鸟对吧?” 楚聿的重瞳一颤,没有吭声。 “碰到你我就感觉到了,我们是同类。哈哈,我早该想到的,为什么你要用手机和我说话,为什么你会问江河的事,”叶盏短促地笑了一声,金眸中却毫无笑意,“别妨碍我,我要回去。我要揪着那家伙的领子问清楚,他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叶盏转头朝着战场跑去。不过短短几步路,他就目睹了帝江的身躯被肢解,祁渊从他的肉堆中走出,龙化的程度比任何时候都深。他再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有任何光彩,好像他认识的那个祁渊,已经在沸腾的龙血中焚化成灰。 帝江退缩成一团,化作一个人形,赫然是龙寅。他的面色本就白皙,如今失去了所有血色,更是形如鬼魅。祁追远带着人及时赶到他身边,却没有贸然出击,他们同时意识到,眼前的祁渊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东西——远比五年前要可怕得多。 他们不敢再动弹,这是在地下,如果祁渊真的失去控制,极有可能拉着半个城市陪葬。 祁渊沉沉地喘着气,汗水和血水一起低落,身上散逸着丝丝白汽,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低吼。 “祁渊……”叶盏叫他的名字,还不及靠近,就被男人以猛兽捕食的姿势死死地按住,力道之大似是要把他揉碎在怀里。祁渊失去了理智,啃他咬他顶他撞他,尖锐的牙齿直接刺破了他的皮肤,吮吸他的血! 血脉的影响下叶盏的血液温度很低,在祁渊看来似乎是最美味的饮料,一只龙爪按着他的小腹,尖锐的指甲几乎戳进他的肉里,另一只手爪按住他的胸脯,仿佛要隔着一层肋骨剖出他的心。 连祁追远都投来担忧的眼神,叶盏反而变得比平时更为冷静,祁渊并没有真的咬下他的肉,而且在最开始的狂乱后,他似乎找回了些许理智,松开了牙齿,改用舌头舔舐他渗血的伤口。 祁追远试着靠近一步,祁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立刻警觉地把叶盏摁在怀里,噌噌退了好几步。祁追远尽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不要紧张,你可以走了。” 话虽这么说,她却暗中握紧了长矛。 祁渊仿佛是听懂了,拖着叶盏一步一步往后退,像是准备把猎物拖上树慢慢享用的猎豹。他的鼻子贴在叶盏后颈嗅了嗅,顿时像是发现了什么比血液更甜美的东西,兴奋得无以复加。 糟糕,叶盏心中警铃大作,他那该死的转化期发情很快就要到了,偏偏是这个时候! 作者有话说: 写得很爽,嘿嘿 第65章 做个交易 ◎如果我真的爱你,我会放你离开。◎ 当祁渊兴奋地舔咬那个腺体时, 叶盏还是本能地感到排斥,脆弱的部位暴露在捕食者的牙齿下,像是被献祭的羔羊一般。 他会被拖到黑暗的深处……他会被吃掉吗?如果祁渊标记了他, 也许他就再也无法转回Alpha了……想到这里,叶盏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害怕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祁渊的动作忽然一僵, 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你在发抖吗?” “放开我。”叶盏咬牙道。 “……”祁渊沉沉地靠在他肩头,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祁渊, 听着, 放开我, ”叶盏转过身来,抓住他的龙角, 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暴虐的龙瞳, “你不想让我恨你, 对吧?” 祁渊的瞳孔一颤, 忽然一把推开了他,语无伦次道:“对不起,我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的身体紧绷,连着退开好几步远, 对祁追远道:“我跟你们走。” “喂, 你疯了?!”叶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能继续和你呆在一起了, ”祁渊背对着他, 声音十分痛苦,“我怕我会……” 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光是回想起刚才自己脑子里闪过的疯狂念头, 他都对自己感到恐惧。他会撕碎叶盏的衣服, 将他按在随便一块岩壁上,粗暴地进入他、标记他,直到叶盏怀上他的后代。他会忍不住拥抱他揉捏他啃噬他,他会爱到发狂,最后忍不住将他拆吃入腹,一滴血一块肉都不会浪费,彻底让他们融为一体。 若不是还留有一丝清醒,他怕自己真的会做出这些事,那甜蜜的Omega气息快要烧干他的理智,他必须立刻远离叶盏,越快越好。他走向祁追远:“控制住我。” 祁追远眯着眼睛打量他,似乎在评估他的危害性,“当然。” “放他走。”祁渊说。 “没问题。”祁追远朝叶盏一抬下巴,“我信守承诺,虽然你身上有玄意的气息,但我会放你走。” 话音未落,祁渊已经越过她朝着地面走去。叶盏身上忽冷忽热,汗水成股淌下,已经进入了发情期,他就这样看着三人离去,直到消失在洞口,祁渊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忽然想起那天祁渊对他说过的话:“我发现我其实并不爱你,我只是需要你。” “如果我真的爱你,我会放你离开……” 所以他走了,拖着残破的身躯和快要崩解的理智,像一匹黑夜里独自走向死亡的孤狼。 叶盏终于支持不住,双腿哆嗦得根本无法站立,只能扶着岩壁缓缓蹲下。浑身上下都残留着强烈霸道的Alpha信息素,腺体又麻又痒,连带着不可言说的部位也湿润起来。他的确被弄痛了,但是Omega的低贱本能又把这种痛转化为了更深的渴望。他又伤心又疲惫,忽然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他麻木地重新回到地上,到处在冒烟,祁家宅邸上空冒着烟,来来往往的所有人也忙得冒烟,甚至没人注意到他。 他捂着腺体,随意坐在废墟的石头上,身上到处是青肿和小伤口——大多数拜祁渊所赐。对了,叶盏想,我要去找祁渊,至少确认他没疯没死,还要找到楚聿——也就是他奶奶的报丧鸟——确认小雅没事。 想到此处,叶盏终于勉强找回了一点怨恨的情绪:从头到尾他都被祁渊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在地道中被报丧鸟围追堵截,他热心地带着祁渊调查所谓的报丧鸟,结果从一开始报丧鸟就是祁渊的手下!看着自己笨拙地推测、调查、寻访,祁渊会不会暗自发笑?会不会享受那种翻云覆雨、掌控一切的快感? 他本来有机会逃离这一切,但他主动放弃了。他被传染了英雄病毒,以为自己是什么能唯一能找到玄意的拯救者,结果他什么都不是,祁渊早就有楚聿了! 他站起来,一秒钟都不想在这座城市多呆下去,腿软得要命,根本站不稳,附近几个Alpha已经看了他好几眼,情况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喂,随地发情的母猫,”一个倨傲的声音响在他背后,“需要帮忙吗?” / 禁.闭室。 这是最高安防等级的禁.闭室,墙面是几十厘米厚的钢板,大门严丝合缝地密闭,只能从外部打开。祁渊就孤零零地坐在正中的拘束椅上,双手双脚被牢牢地捆住。 捆住他的绳子是两条细白的龙筋,这是从他的某个堕落的先祖身上扒下来的筋脉,又被施加了千万道禁制和封印,是和逆鳞之甲同等级的神器。简单来说,如果他不死心地挣扎下去,先断掉的绝对是他的手脚。 即使如此,众人还是只敢留在门外,等待他自然冷却或是突然爆发。 一个还穿着宴会西装的身影急匆匆地跑进来,边走边披上白大褂,正是风饶,“让一让,我进去看看,boss现在怎么样了?” “你确定?”风澄拽住他,“他现在看起来张嘴就能喷火,一巴掌能把你拍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没事,我有经验,”风饶绕过他妈妈,“什么样的boss我没见——” 说着他便通过监控看到了禁闭室内的情况,果断闭上了嘴。 这个样子,他还真没见过。 “觉醒度高达86,还能保持大致的人形和基本的理智,”风澄的声音隐藏着兴奋,“如果这种状态能长期维持,我相信这就是人类进化的最终形态!” “这是特殊治疗的结果,”风饶无奈地说,“一般人可撑不过去,别想了。”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死神药剂,老实说他也很不安,不知道打进去会怎么样。但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多想了。 勇敢的风医生力排众议,单枪匹马走入禁闭室,拿着死神药剂在祁渊眼前晃了晃:“02号冥王哈迪斯,提供这支觉醒剂的老兄,刚变成堕种的时候在西方大陆杀了一千两百人。怎么样,喜欢吗?” 祁渊以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一个月内第二支死神药剂,会将他所有的情感葬于虚无。他会回到叶盏来之前的状态,或许更糟。 “什么意思,不想喝吗?”风饶问,“那怎么办?” “第二方案。” “可那会让你非常虚弱……”风饶咽了口口水,压低了声音,“逐荒的成员全都被监控起来,boss,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祁渊没有回答,重又闭上了眼睛。 “好吧……”风饶知道他的决心不容更改,“那就第二方案。” 所谓的第二方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放血。 在风饶的要求下,很快全套装备被送进了□□室。风饶将针头插入祁渊暴突的血管,暗红滚烫的血液顺着软管汩汩流出,装满了一个又一个血袋。 一开始祁渊还在拼命挣扎,几乎将龙筋扭断,失血超过1000ml后,他的四肢颤抖发冷,皮肤肉眼可见地失去血色,龙化的特征也开始消退。 1500ml,祁渊低垂着头,眼帘半阖,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冷汗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下,嘴里似乎还在默念着什么,风饶凑近了一些,才听到他在说:“好疼……” 2000ml,常人足以休克的失血量,祁渊仍保持着清醒,只是完全停止了挣扎,瞳孔中的赤色慢慢淡去了。风饶密切监视着他的各项数据,失血达到2500ml时,他的觉醒度终于掉回了正常水准——70%。 风饶如释重负地拔出针头,祁渊没昏他自己都要紧张得昏过去了。风饶给他倒了一杯水,祁渊双手握着杯子,叼着吸管缓缓地喝着,看起来倒很温顺。 祁追远敲敲监控屏幕:“是不是得给老幺炖点红枣阿胶补补身子?” 她们所处的监控室外,龙鳞的高级将领、城委会的高官、各个地区的使节、市民代表正在疯狂敲门,要求交出祁渊,处决这个与怪物勾结的人类叛徒。 那个名为小雅的刺客,很容易就查到她是祁渊救出的感染者,大清洗中的漏网之鱼。在寿宴当天,小雅刺杀老城主,明明白白地展现出了怪物的血脉。而祁渊在发现后,不仅没有制止,反而与龙鳞为敌,强行将小雅救出。证据确凿,人赃俱获,几乎无须审判,直接枪毙就是。 孔葭夫人摇了摇头:“祁渊没有与玄意勾结。” “我也觉得不像,手法太蠢了,”祁追远摊了摊手,“但事情明明白白地发生了,众目睽睽,想给他编个借口我都编不出来。我们该怎么和大家交代?” “不用交代,祁渊交给我处理。”孔葭夫人转头对风澄道,“实验室被毁,短时间内我们无法制造新的封印,是时候回收祁渊了。风澄,我们要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祁渊无须承担任何罪责,他只需要继续沉睡,他提供的精子会为我们孕育出第三代。” 祁追远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她向来对研究院的事情毫无兴趣,但此刻不由竖起耳朵。她想起开战前祁渊那个古怪的微笑,和那句“看来姐姐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总觉得闻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不,院长!”风澄使劲摇头,眼中透出狂热的光彩,“我们应该举行一场公开审判,让所有人都来观看!” “为什么?”孔葭夫人不解地问。经过昨晚的对峙,风澄应该很清楚祁渊的心性,他是最不可能与玄意同流合污的,更可况刺杀的手法如此拙劣,更像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嫁祸。 至于嫁祸的目的,自然是制造内部分裂,让祁渊与他们反目成仇。她不至于看不透这样的把戏,以风澄的智商,就更不可能上当了。 当然,孔葭夫人也不得不承认,一旦矛盾产生,她根本无力阻止疯狗一样的祁追远。这一场闹剧,到头来还是以祁渊的主动让步收场的,也不知道这对姐弟谁更像怪物点。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玄意的真正目的,就是得到祁渊,”风澄噙着自信的微笑,“他足够谨慎,只会派出分.身和傀儡,一直这样周旋下去,我们永远抓不住他的真身。只有投下足够分量的诱饵,才能引他亲自出现!您明白吗,我们必须扮演极致的恶,才能与他抗衡!” “你能保证我们举行公开审判,就一定能抓到他吗?”孔葭夫人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我只知道一旦他想诱惑祁渊,一定会亲自出马,”风澄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我们不能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创造机会,院长,请您相信我!” 孔葭夫人不及说什么,祁追远就已经深深地为这个想法折服了,她猛拍桌子,“我觉得可以,就这么办!” 一时间孔葭夫人只觉得自己以老迈的身躯,牵着两只疯狂的大狗狗出街,快要抓不住遛狗绳。她深思片刻,终于妥协:“好,那我们就试试看。” / 一瓶冰凉的抑制剂贴在脸上,叶盏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孔昭。 叶盏接过抑制剂,但完全没有喝下去的意思,斜了眼他身后的四个守卫,“你来做什么?” “叶盏,来做个交易怎么样?”孔昭单手扶着自己的小腹,一副恹恹病态,“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有我想要的东西?叶盏想,Omega指南吗?他懒洋洋地站起来,直接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孔昭对着他的背影不慌不忙道:“林荒笔记……” 这四个字像是落入滚油里的水,在他耳边炸起了油星子,叶盏猛地回过头。孔昭笑了:“别那么期待地看着我,我身边没有真品,但我知道当年是谁拍走了笔记。” Hela  “是谁?”叶盏大步走回去,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求,“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林荒笔记?” 孔昭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这个简单,只要看一眼你以前的猎物名单,就知道你在图谋什么,我可是亲自去过那场拍卖会的。” “你想要什么?”叶盏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我需要你帮忙作证,”孔昭道,“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买家的名字。” 叶盏竟然不问作什么证,一口答应:“好,一言为定,你别反悔。” 孔昭到觉得有些古怪,叶盏答应得太过干脆,不像他谨慎的性格,“世上找这本笔记的人那么多,有的是为了那个起死回生的传说,有的是在寻找价值千金的0号绯流,你是为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为。”叶盏催促道,“不是要作证吗,快点,带我去。” 孔昭绝不是祁追远那样的爽快人,当即眉梢挑起来,“我要知道你的动机,才能确保你的诚意。” “动机对吗?”叶盏啧了一声,“这本笔记本来就属于我。” “你?哈哈,你知道这本笔记拍出了多少钱?”孔昭忍不住发笑。 “林荒是我的母亲——哦,也有可能是父亲。”叶盏道,“毕竟她是个女性Alpha,这可不好说啊。” 孔昭的笑容一下子止住了,他身后的侍卫都露出愕然之色,看着眼前并不威武雄壮的Omega青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和那个传说中天下第一的神迹猎人联系到一块。 这个可怕的Alpha猎人给世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她的行踪遍布海内,每到一处便留下一处传说。很多上了年纪的也曾叱咤过风云的老人们,依然会带着敬畏的口气讲述她当年的风姿神采。如今回头看看,也过了三十年,如果林荒真的留下子嗣,也该长那么大了。 孔昭常年半阖着的眼皮张开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倒算得上神明的后裔了,血统恐怕不比黑龙差,怪不得没有被玄意污染。走吧,跟我来。” 路上,侍卫们都很兴奋,叽叽喳喳地问道:“林荒现在怎么样了,她真的死了吗?” “没死,”叶盏看他侍卫陡然亮起双眼,凉飕飕地笑了,“今晚就来敲你家的门。” “我就知道她没死!她还像当年一样强吗?据说她的完全形态比飞船还大,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要不要给你个联系方式你自己去问问?” “那个,你父亲,哦不,你母亲是谁?天底下竟然还有能让林荒折腰的人,我的天哪……”另一个侍卫一脸花痴,“她一定很漂亮吧,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样漂亮?” “谢谢,我不清楚,”叶盏道,“从我记事起他就是具骷髅了。” 众人都愣住了,孔昭笑道:“哟,那岂不是说明‘起死回生’根本是个笑话,林荒连自己的伴侣都救不活,怎么可能知道起死回生之术?” “就是这样。”叶盏点头,“什么长生不老、青春永驻、起死回生,本来就是人类历史上最悠久的痴心妄想。”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在零点前(要来不及了啊啊啊我写爆 第66章 审判日 ◎宁静的地平线/ 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老城主的寿宴在一场混战中落幕。这一天整个城市都听到宴会上传出的轰鸣巨响, 看到飞船泰山压顶,万千机甲士兵如银色的流星坠落,异能的光辉和不祥的气息笼罩着那个壁垒森严的宅邸。 以祁家老宅为中心, 发生了小规模的地震,和大面积的地面塌陷,有增无减的暴雨加剧了混乱, 附近的交通陷入瘫痪。习惯了安宁稳定的市民们无比焦虑, 节日的灯笼和彩旗被踩烂在地上,流言和小道消息口口飞传:据说叛乱者是三少爷——就是那个继承了龙血, 又在五年前叛逃家族的私生子! 这天夜里, 一个消息如惊雷砸向大地——叛乱者祁渊已经捉拿归案, 代理城主孔葭夫人将主持庭审,审判他的罪行!庭审将在玄城会议中心举行, 这座能容纳五千人的会堂将对全城百姓开放, 欢迎任何人来见证这场公正无私的判决。 民众潮水般涌入会堂, 喷出愤怒的口水, 喊着激昂的口号。他们寻求一个解释,就像在地上寻找一个坑,好让他们石子一样不安滚动的心,重新落入一个安安稳稳的窠臼中。 祁渊沉默地站在被告席上, 周围环绕着高度紧张的龙鳞士兵。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囚服, 皮肤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 嘴唇也淡无血色, 漆黑的双眼淡漠地望着一个空虚的点。这样一个穷途末路的囚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黑白分明、清晰利落, 好像容不得一点模糊暧昧的东西, 来消解他不容置疑的存在。 然而很快观众们就发现了他的虚弱不堪。他脖子和胳膊上的血管清晰地凸显出来, 突突地跳动着,每一次呼吸都竭尽全力,胸膛用力地起伏。因为大量失血他几乎站不稳,不得不靠在护栏上才不会倒下,脊背却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一副清冷自持的姿态。 台上摆放着一排长桌,充当临时的审判席,孔葭夫人、祁追远、孔昭,以及龙野所有的当权人物依次落座。虽然号称审判,但是没有一个法律工作者入场,坐在审判席上的人同时充当公诉人和法官的角色。 孔葭夫人面色严肃,这个素来爱笑的女人从入场起就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简短的开场白后,她面向所有人道:“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将要对于祁渊的所作所为做出一个公平的判决。目前我们有充足的人证物证,证明他与今日上午的刺杀案,以及一个意在颠覆玄城的阴谋有着密切的关系,证据将会被呈上,同时祁渊拥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力。肯请大家共同作为见证,好了,开始吧。” 首先上场的是几名寿宴的工作人员和龙鳞士兵,他们声称亲眼目睹了刺客刺杀老城主的经过,以及祁渊如何出手救走刺客,与龙鳞大打出手。 “因为混战以及后续的坍塌和地震所导致的死亡人数达到12人,重伤56人,其中2名是玄城的贵客。”孔葭夫人面无表情地宣读道,“祁渊,你承认吗?” 祁渊仿佛没有听到,眼神扫过黑压压的观众席,似乎在寻找一个人的存在。直到身旁的士兵推了他一把,他才漫不经心道:“大概是这样吧……” 观众们早就沸腾了,他们忍无可忍,觉得根本没必要审下去,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判他死刑! 一个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上台,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名叫黄鸣,来自龙鳞军,上校军衔,我是本次集中整治流浪人员行动的负责人。 “我要提出指控,祁渊不仅参与了517刺杀案,同时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感染者暴动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他的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玄城的治安!” 观众们骇然色变,本以为祁渊不过参与了今日的刺杀案,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居然还在背后策划更大的阴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接下来我会给出完整的证据链,”黄鸣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手中的材料,“本次刺杀案的刺客是一个女孩,名叫小雅,根据目击者回忆,她的年龄大致在8至12岁。有些人可能看她年纪小,就认为她是被人利用或者蛊惑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这个小雅是一个感染者!她所感染的血脉,是最肮脏的阴沟老鼠。众所周知,一旦被感染,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逻辑将彻底改变,他们会丧失人性变成怪物,从此唯一目的就是杀戮和繁衍,所以绝不能将感染者当成普通孩子看待。” 观众席上发出了惊恐和厌恶的声音,黄上校的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道:“针对感染者,玄城一直积极采取措施:我们有全世界最严格的户籍制度,最严密的审核系统和最负责的巡逻队,就是为了将所有不安定因素掐灭在襁褓中。自本月15号起,我们对地下的感染者窝点进行了集中整治,共捕获感染者102人,流浪人员824人,其中就有刺客小雅。这本该是一次成功的行动,但是祁渊及其带领的强盗集团强加干扰,使大量的感染者和流浪人员脱离控制,逍遥法外!” 说着,黄上校向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深感歉疚,这是龙鳞的失职,如果我们能提早控制住局面,那么今天的惨剧也不会发生!” 祁渊饶有兴味地观看他的表现,绘声绘色,像个小丑。 接下来证人们一一上台,其中有那天清早被他和叶盏打昏的龙鳞士兵,有被他用金币砸过的车队守卫,甚至还有几个被他救出的地下居民——他们的眼神浑浊,佝偻着背,话音里含着小心翼翼的谄媚:“对,对,我一直住在地道里,三少爷一早就和我们接触了,还给我们送好东西、送好吃的。我看到他和另一个人下来过好几次,不知道在和鼠王密谋着什么。是,那天我是被那群强盗救上来的,我看到那些强盗拿枪指着龙鳞!我认得他们的脸,全都可以指认出来……” 那人说话磕磕巴巴,眼神乱转,就是不敢看向祁渊的方向。 接下来大屏幕放出了一段监控。这段五分钟长的视频拍下了祁渊从地道里救出一个感染者孩子的经过,他居然把那毛茸茸的老鼠孩子抱在怀里,真叫人恶心。监控还拍下了那老鼠孩子在阳光下捂着眼睛打滚的丑态,可惜它无法记录声音,否则凄厉的惨叫一定会给观众们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 事实一清二楚:祁渊救下了感染者,显然他并非出于同情,而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另一个嫌疑犯鼠王已经逃之夭夭,龙鳞控制了逐荒的飞船,逐荒的其他成员和剩下的感染者困于飞船中,还在负隅顽抗。 整个逐荒只剩下风饶一人,坐在台下观看,他身边坐着两个龙鳞士兵,牢牢地控制住他。 风饶激愤地捏紧拳头:“你们不能这样对他!你们不能这样……让我上去,我可以解释!” 他声嘶力竭,孤零零的声音却淹没在汹涌的声浪中,身旁的龙鳞士兵威胁地捏住他的肩膀,“风医生,请保持安静。” 他说:“您可并不干净。能安然地坐在台下,得感谢您的导师开恩。” “我本来就没做错什么……”风饶叫道。只听台上黄上校慷慨激昂地喊道:“大家可能会感到奇怪,为什么龙鳞明明严防死守,却有那么多感染者逃脱了法律的制裁?那是因为祁渊的党羽早就深入了玄城的内部!接下来我要揭露另一桩丑恶的罪行,将玄城内部的腐败分子毫不留情地全部歼灭!” 风饶打了个寒颤,冷汗沾湿了脊背,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看到大门打开,一个戴着手铐的青年被推到被告席上。他长得十分滑稽古怪,右眼戴着海盗式的眼罩,乱糟糟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正是夏明焰。 自审判开始,祁渊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反应,猛地挣动双手,完全不顾龙筋越收越紧,在他手上勒出深深的血痕。 他哑声喊他的名字:“明焰。” “好兄弟,我们又站在一起了。”夏明焰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唉,好像从很多年前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与全世界为敌……” “你什么都不必说。”祁渊道,“这场审判从头到尾只是针对我。” 夏明焰点点头,“叶盏呢,他没事吧?” “……他已经走了。” “他不在就好,”夏明焰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一直挺会开溜的。” “是啊,”祁渊的目光又转了回去,只听他轻轻地说道,“今天不在场的人都会感到幸运的。” “肃静!”士兵挡在了他们中间,将他们远远地隔开。 “夏明焰,研究院分院检验组组长,在异兽血脉研究上大有建树,是个青年才俊啊。”黄上校怪腔怪调地说,“大家可曾想到,这个本该为我们鉴别感染者的‘专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叛徒!下面我将为大家剥下他的假面!” 龙野日报编辑部的主编走上台,他义愤填膺地声称,夏明焰曾多次发表替感染者脱罪的文章,试图在精神文化领域麻痹市民,他要么收了感染者的黑钱,要么是外国派来的奸细,一旦他的丑恶目的得逞,早晚有一天玄城会变成感染者的天下—— “诸位,这个夏明焰亲口对我说,他想要感染者和普通人一起生活在阳光下,要感染者享有普通市民的权利,听听,这不是人奸是什么?!”主编痛心疾首道,“你们能想象吗?那些和畜生没有区别的感染者小孩和你们的孩子一起上学,抢占你们的工作,霸占你们的福利和资源,他们像老鼠一样能生,没几代我们人类就要亡国灭种了!” 主编继续道,好在他火眼金睛,在见报前就枪毙掉了大多数的文章。底下立刻有人附和:原来是他!就是这个夏明焰,总是在日报上发表阴阳怪气的文章,他怎么还没被抓起来,后台那么硬,他是不是背后有人啊?! 夏明焰蓦地抬起头,望向首座上的孔葭夫人。他那么会骂人,几次张口却吐不出话来。他的牙关死死紧咬,咬得渗出血来,满嘴都是血腥气。 孔葭夫人坦然回望着他,那双苍老的眼睛依旧沉静如水。真是奇怪,世上有些人就是不怕半夜鬼敲门,不怕梦里听到悲鸣,不怕百年后被挂上耻辱柱,就好像……好像她早就在深渊中,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撼动她漆黑的意志。 “大家请看,”黄上校手上拿着两个脑电波检测仪,“这是15日当天检测组使用的检测仪,请注意看屏幕上的参数。大家再看这一个崭新的检测仪,外观上是一模一样的,只有参数进行了调整。接下来,我会在同一个感染者身上做实验,向大家证明,这个被动过手脚的检测仪是无法测出感染者的!” 一个脖子上牵着绳的感染者被带上台,黄上校在他身上做了实验,清晰无误地证明了他的说法。黄上校高举着检测仪,怒斥道:“两天前,检验组就是用这个动过手脚的检测仪,放走了我们辛辛苦苦捉捕的感染者,数量至今难以统计!” 台下传来愤怒的吼声,有人往台上丢瓶子,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审判,没想到背后的恶行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谁能想到表明干净的玄城,竟然藏污纳垢,蛇鼠横行?谁能想象居然会存在这样表明人模人样,内心邪恶透顶的人,要毁灭他们平静美好的生活?!原来他们平时看不见罪恶,只是有人在替他们负重前行,龙鳞真是承受得太多了! 夏明焰只觉得那些吼声是一根根利箭,摧折他不肯弯曲的脊梁,扎得他百孔穿心。他感到脑子里嗡隆嗡隆地响,四肢麻痹,眼前都是些支离破碎的幻影,却又忍不住想笑。 他是叛徒?对!他的确是个叛徒?被所有民众唾弃的人,可不就是叛徒、人奸?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逆流而行,他想要为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人们说话,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他自己也必须成为那被侮辱和被损害的。 这是他的战场,今天他就要倒在这里,被万人唾弃,被万脚践踏。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发现夏明焰和祁渊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等到激愤的吼声过去,黄上校才不紧不慢地说,“从七八年前开始,两人就是形影不离的密友。是的,早在祁渊第一次叛出玄城前,他们可能就开始了谋划!” 大屏幕上放出照片,照片上一个青年勾住了一个少年的脖子,青年笑得阳光灿烂,少年则微微翘起嘴角,恬静乖巧。正是小时候的夏明焰和祁渊。 夏明焰的另一只手本来还勾着叶盏,在大屏幕上却被截掉了。这张照片本来放在他办公桌上,一低头就可以看到。这张疲惫时看到就会露出微笑的照片,此刻却成为了他罪行的见证,夏明焰急火攻心,破口大骂:“操.你妈的,谁允许你们动我东西?!操.你妈的!” “看,他急了。”黄上校呵呵道,“大家可能不清楚,我们玄城给研究员的待遇是相当不错的。像夏明焰这种级别,能拿三十万的年薪,分配的都是最好的房子。生活这么优渥,只要不是脑子有病,只要稍微有点良心,都不至于为感染者卖命吧?说实话,背后没有人教唆和引导我是不相信的,像他这种软弱的知识分子,本来也是最容易被迷惑的。” 黄上校转向他,厉声问道:“夏明焰,15号当天,祁渊命令你放走感染者,你承不承认?” “滚你妈的!跟谁都没关系!老子自己要干的!”夏明焰鼓着眼睛,口中发出最恶毒的咒骂,“去死!给我去死!” “注意你的措辞。夏明焰,难道你想说,就凭你一个人,敢冒着与全龙野为敌的风险,放走那些感染者?”黄上校擦掉脸上的唾沫星子,“谁信?” 夏明焰正要开口一阵怒喷,却听身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是我做的。” 场面骤然安静,所有的眼睛都望向祁渊。凌厉凶狠的目光是他们手中紧握的石块,将要丢到那罪无可赦的人头上。 后台,屏幕前,叶盏猛地握紧了双手。孔昭按住了他的肩膀,微笑道:“你看,他认罪了。接下来,只要你这个未婚妻作证,就能将他的罪名牢牢钉死。” “……”叶盏没有说话。他刚打了抑制剂,脑袋有些迷迷蒙蒙地犯晕,小腹一阵阵地痉挛,消耗着他所剩不多的意志。 孔昭循循善诱:“你不是一直想跑吗?你不是想找到林荒笔记吗?只要做一个简单的选择,你想要的都会有。” 做一个简单的选择,是站在那孤独的审判席上,与千万人为敌;还是得到想要的一切,回归他自由不羁的生活。 做一个简单的选择,走进那遍布荆棘的好人的阵营,还是做一条痛痛快快唯我独尊的恶棍。 祁渊神色淡漠,望着台上诸人,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我命令他放走感染者,但也仅此而已,他和刺杀案没有任何关系。” 黄上校没想到他如此痛快地承认了,又惊又喜:“祁渊,你认罪了?敢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反正你们已经替我拟好了罪状,”祁渊冷嘲道,“何必浪费时间,直接宣读我的罪名吧。”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 已经接近尾声,争取在下个礼拜写完。 结局部分有几段剧情我个人特别喜欢,希望能写出我心中的效果~ 第67章 报丧鸟其二 ◎“我宣布,将有难以想象的坏事发生在你头上。”◎ 听祁渊冷嘲热讽, 黄上校扬起粗短的眉毛,“狡辩也没用,既然你说认罪, 那我也不多费口舌……” 还未说完,却夏明焰破口大骂:“我看不起你个龟孙子!你要就拉我一人下水算你是条好汉,老子行得端坐得正已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同情感染者, 就是想救他们, 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黄上校脸色很不好看,“夏明焰, 注意你的措辞!你不要敬酒不吃……” “黄上校, ”孔葭夫人打断他, “你的证据都陈列完毕了吗?” “呃,是的, 夫人。”黄上校诚惶诚恐道。 “好, 那么按照规定, 夏明焰, 接下来你有一段为自己辩护的时间。”孔葭夫人道,“不过你最好保持冷静,才能使你的观点更有说服力。” “冷静是吧?”夏明焰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单片眼罩, 露出了残疾的右眼, “摄像头转过来, 对准我的眼睛拍, 对,凑近点。” 大屏幕上出现夏明焰放大后的脸, 他的眼皮肿起, 上下贴合在一块, 布满细小的疤痕,说不出的丑陋与狰狞。 “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旦说谎,我的右眼就会无法控制地流泪。所以我要请你们所有人看着,只要我没有流泪,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夏明焰朗声道,“都给我看过来!” “我和你们一样,从小出生在玄城,没碰过大灾大难,你们一定想不到我这只眼睛是怎么瞎的。”夏明焰抚摸着那只丑陋的眼睛,“我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医生,曾经在龙野医院感染科工作。每周他都会挤出休息时间,偷偷出城为外面的感染者义务看诊……” 台下的人恍然大悟:“感染者有什么好救的?原来他爹就不是什么好货。” “怪不得他变成这样,有其父必有其子……” “但父亲暗地里做的事还是被发现,他被医院开除了,要不是奶奶收留,我们说不定早就死在地底下了。父亲变得暴躁易怒,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在城外游荡。我们的积蓄很快花光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我记得那天家里只剩最后两个馒头,父亲出门去找吃的,我一个人留在家里,饿得快死了,实在是没忍住,就把两个馒头都吃掉了。 “父亲两手空空地回来,问我馒头去哪里了,我害怕得要命,就说被老鼠给偷走了。父亲喝了酒,简直气疯了,他把我摔在地上拳打脚踢,一边用皮带抽我一边骂:‘叫你撒谎!叫你撒谎!’后来他还觉得不解气,就抓起一只啤酒瓶子对着我的脸砸下来——我立刻就感到眼睛爆炸了,我痛得都要昏过去,他还在用酒瓶子砸我。”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人们心情复杂地听着他的讲述,唏嘘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种悲惨和不幸倘若出现在电视剧里,是能博得许多眼泪的。 黄上校道:“夏明焰,这里是审判庭,不要说和案件无关的话。这是你父亲做的,又不是我们这些普通市民害的你,你的身世凄惨,并不是你报复社会的理由。” 大家一听黄上校的话,顿时心安理得起来:对呀,又不是我们普通人害的你。我们不要听罪犯的心路历程,只想看罪犯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这不是和案件无关紧要的话,请听我说完。”夏明焰的声音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后来我的伤口愈合了,但落下了一说谎就忍不住流泪的毛病。就因为这个,我没法应付人情世故,说不出虚伪的好话,交不上朋友,也做不来生意——好笑吧,因为我被迫做一个诚实的人,竟然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了。明明所有人都过得很好,只有我不能适应,这是不是说明我是错的,而你们是对的?” 他扫过台下一双双眼睛,浑浊的清澈的老迈的年轻的噙着泪水的怒目而视的……他仿佛看到一只只高扬的手中握着石块,要砸向人群中唯一的罪人。 “父亲死于酒精中毒,我虽然没去上学,但拼命地自学完家里所有的医书。但我没学历又没经验,没有任何地方肯要我,后来我就自暴自弃了。我当了一名枪手,替别人参加龙野医科大学的入学考试,我还挺厉害的,想考几分就考几分,字迹也模仿得很像。不过没几次后我就被发现了,大概是长得太有特色了,不适合干这行。 “我本来以为会被丢进监狱里,谁知道他们带我去见了主考官,也就是孔葭院长。说实话,在那天之前,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好的人,她问清我的情况后,不仅没有责罚我,还给了我一个机会,资助我去龙野医科大学读书。”说到此处,夏明焰抬起头,看向了审判席首座上的老妇人,“院长,我曾经非常非常信任您,我向您发过誓,我不会让您失望。我没有想到,最后是您让我失望了—— “谁会比您更清楚,感染者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又是怎么对待感染者的?!我所做的一切您都看到了,您说希望我能做成您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拼了命地去做……我从头到尾怕过死吗我,我怕别人戳我脊梁骨吗?!你凭什么背叛我,你怎么能把我关到这个地方,逼我说谎,逼我认错……我根本没错,错的是你,院长,你对不起我,你口口声声说要牺牲小部分人顾全大局,只因为牺牲的不是你自己!不是你最在乎的人!凭什么是你这种永远不会牺牲的人,来决定让谁去死,谁规定的?!……” 他的吼声被淹没在愤怒的浪潮中,人们无法容忍城主夫人被如此侮辱,黄上校大力拍桌子,“夏明焰!注意你的言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抓起来,把他给我抓起来,堵住他的嘴!” 立刻有士兵堵住夏明焰的嘴,他的脸涨得通红,左眼布满血丝,挣扎如一条疯狗。 “放开他。”孔葭夫人忽然道,“他还没有说完,让他说下去。” “这……”黄上校十分为难。 “夏明焰,你继续吧。”孔葭夫人道。自虐一般,她逼迫自己去听这样的辱骂。哪怕是屈辱和愧疚,也总好过内心巨大的空虚和荒芜。 她回忆起当年的光景,那时候她还没有那么老,丈夫仍然强健有力,扛起了所有重担。她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她微笑着对那些年轻人说:“放手去做吧,背后有我在,我们这一代人没完成的使命,就由你们去肩负。” 后来,他们看到了那满目疮痍的、无可挽救的现实,有些人失望地离开了,有些人斗志昂扬地留了下来——最后被她送上了审判席。 她知道,就算如此,永远会有满腔热血、不顾一切的年轻人,步履轻快,满怀朝气和理想。可悲哀的是,她发现自己渐渐无法面对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了。 “好啊,是你让我说的,”夏明焰摔开了士兵的手,转向观众席,“你们看不惯我是不是?我还看不惯你们呢!你们这帮不踩在别人的尸骨上就无法安睡的人!稍微听到一点可怕的事实就怕得要死,要么捂住耳朵自欺欺人,要么就消灭那个说真话的人。你们又蠢又坏,自私自利,残忍还不自知……” “一个叛徒哪来的脸说这种话?!没人听你放屁!” “XX的疯狗乱咬人,枪毙他!必须枪毙他!” 底下的骂声自然是不输于他,场面一片混乱,龙鳞军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夏明焰的战斗力有增无减,凭着有话筒,叫得比谁都响亮。他忽然抓住了身边龙鳞士兵的胳膊,“你们龙鳞也不是好东西! “喂,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军队在大批量制造感染者?你们就没好奇过异能者怎么来的吗?我告诉你们吧,他们让普通士兵喝下觉醒剂,一百个感染者里面才能出一个异能者。异能者就是感染者,所谓的龙脉,不都是感染者?是感染者在保卫你们呢,你们害不害怕,啊?告诉我,害不害怕?!Alpha、Omega,说得好听,你们就不是感染者啦?!” 这一番话,让所有龙鳞的神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他身旁的祁渊却勾起一个微笑,夏明焰这张嘴啊,只要让他有叭叭的机会,就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好了,我说完了。”夏明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神清气爽地站直了,权当底下的骂声是热情的鼓掌。 孔葭夫人脸崩得很紧,每一道皱纹都格外深刻。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撑着桌子站起来,宣布道:“休息十分钟,再开始下一轮审判。” 台下,祁守心坐在贵宾席上,气得半死,他向身边的侍卫抱怨道:“为什么妈妈还不赶他走?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嘴那么脏还那么毒,眼里看不见半点好的,就像报丧鸟一样……” 忽然,祁守心感到背上一凉,像是有一块冰贴在了背上。他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奇怪的人坐在自己身后。他头发灰白,戴着一副墨镜,但能看出长得不错。 “二少爷,还记得我吗?”那人轻轻地问。 奇怪的是,明明他的声音那么轻,祁守心却听得很清楚,像是从某个平行于现实的音轨上发出的,传到他耳朵里半点没有失真。那声音悦耳动听,像是骀荡的春风,吹走了他心中所有的烦躁和郁闷,祁守心下意识露出礼貌的微笑:“您好,请问您是?” “江河。你曾经做过我的编辑,忘记了?”楚聿靠得近了些,他身上的气息冰凉,让燥热的祁守心感到十分舒服。 原来是他,祁守心还没忘。大学毕业后他在家里的安排下去了龙野报社工作,那时候他正好负责过一个叫江河的记者,这人给他留下了非常坏的印象。 ——那个叫江河的记者,稿件中总是充斥着负面.消息,比如说某某战役因为指挥失误死伤了大量士兵,可那天电视上明明报导了一场大捷;比如说他亲自做了调查,发现Omega的平均寿命只有48岁,生得越多越短命;再比如说他口出狂言,声称战无不胜的龙鳞军团有一半时间都在打无谓的仗,只是为了维持越来越臃肿的建制,而军费开支一年高过一年,全都压在龙野老百姓身上…… 刚刚步入社会的祁守心哪里看得了这些,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找到主编,问这些都是真的吗。 主编摆了摆手:“别听他胡扯,下次遇到这种稿子直接毙掉。” “可是他给出了详细的数据和调查报告……”祁守心依然惊疑不定,“您看这几张照片,都是实地拍摄的,可电视上没有播呀,真的有那么多Omega被家暴吗?” 主编按住照片,看都没有看一眼,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守心,有些事你必须明白,照片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意义?你想想看,要是我们报纸上整天说哪个Omega生孩子死了,以后哪个Omega敢生孩子?要是报纸上整天说哪个Alpha把Omega打死了,那不是挑拨AO关系吗?Omega本来就胆小,以后还敢结婚吗?” 祁守心唯唯诺诺地听着,心中却总有些小疑惑:难道为了……就可以……?他看到桌上明早要发的样刊,头版头条是:采访最美Omega母亲,不满四十岁已经生育十胎,虽然容颜衰老,但有一颗美丽的心。 “你再想,要是我们整天报道打仗死了多少多少人,”主编敲着桌上的照片,“谁还愿意去当兵?没有人当兵,谁来保卫我们的城市?再说了,哪个读者喜欢看这种报道?打仗也好,生养子女也好,本来就很辛苦,难道不值得歌颂吗?我们应该多鼓舞士气,多传播正能量,以后呀,你少看点这种有害的东西!” 祁守心连连点头,主编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终于化解了他心中的犹疑,他不再感到忐忑不安、犹豫不决了。他将江河的稿件放在一边,满怀热情地开始工作。有时候他也会想,比起做一个编辑,他更适合做一个天马行空的作家,可以在纸上编织那些美好的梦。 然而江河的稿件依然阴魂不散地寄过来。他的能力很强,读者很多,有些调查报告——比如调查地底怪物的那几期,销量就极好,因而报社不敢拒收他。祁守心想要无视,又忍不住偷看里面写着什么,看了又感觉厌恶,最后逐渐对江河产生了怨恨:为什么非要咬住这些坏事不放呢?真是讨厌!心里的小疙瘩慢慢长大,变成了一个沉甸甸的瘤子,压在他心头。 于是他整理了江河写给他的稿件,又写了一封长长的举报信,一块儿寄给了龙鳞军。在信中他指控江河长期散布有害消息,居心不良,是一只“报丧鸟”,一叫就有坏事发生。 那封举报信寄出去后,耳边忽然就清净了,他真的没有再收到过江河的稿件。心上的瘤子被无痛割除,祁守心终于过上了风平浪静的生活,没有多久就忘记了江河这个人。 他没有想到,三年后,在这样一个场景下,江河会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用冰冷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脊梁骨。 楚聿见他发呆,遗憾地叹了口气:“原来你已经把我忘了。” “不,我记得你。”祁守心有点心虚,“有三年没见了吧?你现在是不是不写稿子了?我后来也离开报社了,现在专门弹钢琴……” “是啊,我已经很久不写稿子了。”楚聿伏在他座椅的靠背上,“你刚才说了‘报丧鸟’吧?这可不是一个常见的说法——哈哈,我早该想到是你——你为什么说夏明焰是‘报丧鸟’?” 他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呢?祁守心有些糊涂了,谨慎道:“报丧鸟……就是猫头鹰、乌鸦那一类鸟,鼻子很灵,一闻到腐烂的味道就靠过来,发出难听的声音。所以一听到它们叫,就知道有坏事发生了。夏明焰可不就是一只报丧鸟么?” “哦,所以坏事是报丧鸟叫出来的吗?”楚聿笑了笑,“二少爷,这里太吵了,要不我们出去说吧?” 不知怎么的,听了他的声音,祁守心竟感到完全的信赖,不假思索地就点头答应,“好。” 两人离开乱哄哄的会场,两个侍卫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后,楚聿并没有在意。他的声音在冷清的过道中回荡:“二少爷,‘报丧鸟’这个名字真的取得很贴切。我一直记着那一天,龙鳞士兵闯进我家里,将我按在地上。其中一个士兵把我的笔记翻得乱七八糟,轻蔑地说:‘哈哈,信上说得没错,果然是报丧鸟。’然后他就把我的笔记撕碎了。一开始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在了赵一苇案上,但你的母亲否认了,我真没想到是你,二少爷……” 祁守心没听懂,但莫名有些害怕,楚聿冰凉的手拉着他向前走,一直走到了楼梯间,会场的喧哗都听不到了。 噗通、噗通。 也不见楚聿如何动作,两个侍卫突然直直地倒在地上,祁守心吓得跳起来,想大声叫救命,却有一条冰冷黏腻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嘴,将无名的恐惧塞进了他的躯体。 祁守心目眦欲裂,看着眼前的人发生变化。楚聿的墨镜滑落,露出重叠的瞳孔,身体慢慢变得柔软、粘稠、黑暗。他的面庞渐渐融化在黑气中,隐在一个开裂的鸟嘴面具之后。面具有着尖锐的皮革鸟喙和一对圆形镜片,开裂的缝隙中嵌着一枚子弹。 “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报丧鸟。”楚聿露出残忍的微笑,“祁守心,我宣布,将有难以想象的坏事发生在你头上。” 作者有话说: 另一更稍后。 开了一本新预收,大家可以点进专栏里看看,求收藏呀~ 第68章 他的罪 ◎利剑交出了剑柄,等待被剑鞘封存。◎ 除了能容纳五千人的大会堂, 玄城会议中心还有数个小会议室,叶盏就坐在其中一个里面。隔着毛玻璃,他看到夏明焰被士兵押解着, 关进了隔壁的房间。 他没有叫住他,尽管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比如说:为什么要承认?明明祁渊已经主动揽下罪责, 那么直接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前途, 就因为咽不下那一口气? 明知道不会被理解,还要声嘶力竭地呐喊, 明知道会头破血流, 还要去撞, 为什么? 迄今为止他所有的人生经验,都教他要趋利避害, 明哲保身, 他就是凭借这些活下来的。然而真理的火刑架与先驱者的断头台, 总是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 让无数飞蛾心甘情愿地投身烈火。 “想好了吗?”孔昭问。 “嗯。” “很好,”孔昭十分满意,“我就喜欢和聪明人交易,不需要多费口舌, 等会你只需要上台作证……” “我拒绝。”叶盏打断他的话。 孔昭脸色一变:“你不想要林荒笔记的线索了?” “那倒也不是。我的确不想做愚蠢的好人, 但更不想与你们这样的人为伍。”叶盏慢吞吞地说着, 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小腹, 那里有些微微隆起。孔昭立刻后退几步,护住自己的肚子。 也许是之前叶盏一直表现得沉默而驯服, 竟然让他忘记了这是怎样强大狡猾的对手。孔昭心中闪过无数算计, 警惕地问:“那你想怎样?” “我受够了被算计和安排, ”叶盏摊了摊手,“孔昭,不如我们换个交易吧?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 “该停止这一切了,”另一个小会议室中,孔葭夫人颓然靠坐在扶手椅上,“玄意没有上钩,我们应该适可而止。” “不,再等等!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风澄焦急地转来转去,语气逐渐变得冒犯,“院长,您动摇了吗?就因为夏明焰那番话?” “我只是有点累了。”孔葭夫人掀开长裙的裙裾,露出脚踝。她的双腿上装着支撑式机械外骨骼——这一类辅助器械本来用于长途行军——连日的操劳下,不靠机械辅助她已经没有办法长时间站立了。 “……”风澄看了眼她苍老疲惫的面容,嘎吱嘎吱地咬着自己的指节,“您去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基于对玄意一直以来行动模式的分析,和对他心理状态的评估,他不会放过这个拉拢祁渊的机会,我的推断不会出错!” 不,没有人是不会出错的……孔葭夫人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个士兵冲了进来,“目标行动了,二少爷被挟持了!” 孔葭夫人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来,风澄面色狂喜:“是玄意吗?” 士兵道:“不,是他手下的那个‘鸟嘴医生’,我们已经派人跟上,马上就能把二少爷救回来。” “等等,先不要救援,”孔葭夫人道,“跟住他们,但不要靠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 士兵吃了一惊,“可二少爷……” “除非守心有生命危险,否则不要动手,去吧。”孔葭夫人挥了挥手。 “是。”士兵不敢有异议,领命而去。 孔葭夫人知道士兵在想什么。为了计划顺利进行,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他肯定觉得自己疯了。孔葭夫人面色沉郁,夏明焰说她不敢牺牲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她要让他知道,为了至高的利益,她能牺牲到什么程度。 “鸟嘴医生,玄意手下最核心的角色,他出现了,但是玄意在哪里?”风澄面色发白,看向窗台边的龙寅。 龙寅沉默地望着窗外潺潺的雨幕,摇了摇头。 时至今日,他们为了对抗玄意做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然而可笑的是,他们甚至从未找到过敌人的行踪,连他的真实面目都无从知晓。 有时候龙寅会想:玄意真的存在吗?他真的拥有一个实体,可以被人类感知的吗?到处都是他的气息,会不会他早已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他们永远无法消灭他,就像无法抓住一缕风,无法让一座建筑下跪,无法枪毙一个水潭,无法埋葬一颗石子? “休息时间结束了,我们该出去了。”祁追远的声音唤回了众人的心神,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总算轮到我发言了。” 孔葭夫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戴上微型对讲机,一边遥控祁守心那边的情况,一边留神祁追远不要突然发疯。 他们回到会场,祁追远大踏步走上台。她披着军装外套,背着几支长矛,皮带上插着匕首和枪,衬衫下摆凌乱地露在裤子外,以一个大马金刀的姿势站定了。 玄城将军向来能动手就绝不逼逼,很少有动嘴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新鲜,屏息等她开口。 祁追远永远不会让人失望,一开口就足够劲爆:“我想指控祁渊弑父的罪行。” 此言一出,且不说众人脸上精彩各异的神情,连祁渊都向她投来了迷惑的目光。他自己、祁追远、要么干脆是这个世界,总有一个已经疯了,或者他们全都已经疯了。 “先说好,我没有证据。”也就是祁追远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大家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五年前,是祁渊忽然失控,叛逃玄城,紧接着城主遇刺;今天,又是祁渊帮助刺客逃离龙鳞追捕,而刺客的目标正是城主。诸位,不用我多说了吧?祁渊的真正目的,就是杀死自己的父亲……” 祁渊一开始觉得荒谬,后来又觉得好笑。就在半个月前,他生生撕下两片龙鳞,只为给昏迷的父亲做一件无坚不摧的铠甲,半个月后,他却变成了祁追远口中两度弑父的孽子。 只要他被认定是罪人,就变得一无是处,罪无可赦,连呼吸都是错的。每个人都在往他身上泼汽油,唯恐他烧得不够彻底。这哪是一场审判,分明是一场猎巫的狂欢!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虚空中忽然传来嘶哑的嗓音,他的声音一出现,就让现场沸腾的音浪退潮了。一切都成了背景色,只有那团虚空的黑暗如此鲜明。 “你没有罪,有罪的是他们,你没有背叛,是他们背叛了你……”那个声音继续道,“你要将他们踩碎在脚下,你的愤怒将摧毁一切!” 随着那诱惑的话音,一股力量注入他的身体,仿佛有黑色粘稠的汁液代替了鲜血,在他的血管中奔涌流淌,与之而来的是力量,磅礴的力量! 这无疑让极度虚弱的他轻松了不少,他不再交换双脚的重心,不再倚靠着栏杆,松快地活动筋骨。 “这不是我赐予你的,”玄意在他耳旁低语,“而是你与生俱来的力量。你本可以做千万人的主宰,却甘心被困在渺小的躯壳里,黑龙啊,睁开你的血瞳……”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祁渊礼貌地发问,“你觉得我是因为没有反抗之力,才站在这里的吗?” “难道你还想为自己辩解?”玄意发出讽刺的笑声,“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在他们眼中你就是一个怪物,一个必须铲除的威胁。他们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鲜血的代价,只要我们联手……” “……”祁渊默不作声,只是垂下了眼睫。他听到审判席上祁追远还在字字铿锵地说些什么,听到人们还在嘶吼和咆哮,窗外大雨狂暴地敲击着大地,交织成沸反盈天的狂欢。 如果真有神明,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俯瞰人间,会发现这个塞满人的大会堂也不过是一粒渺小的火星,溅在广袤荒凉的大地上,一城之人所有的悲欢和喜怒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影,在时间长河中掀起微不足道的一浪。祁渊漫不经心地想,似乎只有玄城在下雨吧?叶盏那么会跑,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的夜空干净明快,天上的星星像宝石一样。 “你会站到我身边的。”玄意的声音慢慢淡去,“你还在挣扎,只是因为你心中的绝望还不够强烈。很快你就会发现,你抓住的希望什么都不是,像我们这样的怪物,只有下坠,不停地下坠,落进那最深最深的地方。没有得救的可能,所以那些践踏你的人一个都不能饶恕,全都要拉下来陪葬……” 那声音渐渐消失了。祁渊重又听到祁追远拔高的音量:“祁渊,你认罪吗?” 无数双眼睛看向祁渊,催促着他做出回应,他没有沉默的权力,他今天必须认罪伏法! 似乎是因为失血过量,这个面色苍白的囚犯是全场最不在状态的人,他的神色淡漠,仿佛事不关己。身体被死死地困在狭小的被告席上,却放灵魂去别处游荡。 “看来我们的三少爷嘴很硬啊,”祁追远毫不在意他沉默的反抗,反而笑着拍了拍手,“好吧,接下来,有请我们最重要的证人上台。诸位,他是祁渊的未婚妻,全程参与了密谋,只要他作证,那么罪犯将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祁渊蓦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证人席,自己魂牵梦绕的的身影走上台,恍若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如果不是在此时此地,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然而正是因为他出现在此时此地,却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Omega的出现让全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他不那么纤细,但足够漂亮,明明该是一只金丝雀,却好像很有自己的主见似的。即使万众瞩目之下也没有慌乱,反而悠闲地和祁渊打了个招呼:“亲爱的,好久不见,有想我吗?” 祁渊死死地盯着他,叶盏的状态并不好,他的呼吸偏快,眼角湿红,即使掩饰得很好,那些虚弱的征兆骗不过他的眼睛。如果那么这场审判的目的是惹怒他,那么他们终于成功了,叶盏是他心中绝对不可染指的禁忌——连他自己都不行。 孔昭陪伴在叶盏身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叶盏听完后,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就是这个时刻,祁渊忽然意识到,叶盏或许并不是被迫的。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 玄意的话犹在耳边:“你还在挣扎,只是因为你心中的绝望还不够强烈。很快你就会发现,你抓住的希望什么都不是……” 在叶盏开口前,祁渊便率先开口道: “我有罪。” 全场哗然,这是祁渊第二次认罪,而这一次证人甚至都没有开口作证!难道他终于心虚认罪伏法,还是要说出更加叛逆的言论? 祁渊环视在场的所有人:“我最大的罪行,是作为一个怪物出生。” “其次,我的罪行是活着,却没有如你们希望的那样活着。”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从未愧对过自己的心。在审判我之前,你们可以先问问自己,是否能经得起所有人的审视,敢不敢光明磊落地宣判自己无罪?!” “但是我承认我有罪,唯独对一人我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行,”祁渊的目光停留在叶盏身上,“只有你一个人有资格为我定罪。” 叶盏怔住了。祁渊深邃的眼眸注视着他,仿佛澄明的夜空,绚烂的焰火曾在那里绽开与消逝,最后归于深沉宁静。他的忏悔、他的欲望、他炽烈的爱和绝望的爱,都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祁渊将一种非常神圣的权力交在他的手中,这样一把锋利的剑,主动交出了剑柄,等待被剑鞘封存。 他被赋予至高无上的权力,去审判一个忏悔者的心。 / “你要带我去哪里?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祁守心被推着走在大街上,连个可以求救的人都找不到。所有人都守在电视机前,紧张地关注着庭审直播。 报丧鸟带着他走入一幢灯火通明的建筑,是龙野电视台。门口的保安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倒了下来,身后的男人像是一阵阴冷的风,所到之处,所有的草芥都只能伏倒。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祁守心颤声问,雨水将他淋得湿透。 “听过花剌子模信使的故事吗?”楚聿问。 “什、什么?” “传闻古代有一个国家叫花剌子模国,他们有一个奇怪的风俗:凡是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能得到君王的提拔,而带来坏消息的使者会被送去喂老虎。于是出征在外的将帅,总是派手下有功的人去送好消息,派有罪的人去送坏消息。”楚聿道,“人们总会仇恨带来坏消息的人,仿佛只要消灭他们坏事就不会发生一样。” 祁守心听懂了他在隐喻什么,颤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检举你,不该叫你报丧鸟,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真的,我错了……” “我不想要你的道歉,事实上,我现在也不恨你了——仇恨你这样渺小的东西,让我觉得自己也跟着降格了。”楚聿微笑道,“我讲这个故事,是想请你帮忙做信使,将一个坏消息带给花剌子模国。” 祁守心的脸霎时间全无血色,楚聿拉着他走入了演播室,对着所有人说:“准备一下,要开播了。我的节目要覆盖庭审直播,可以做到吗?” 前一秒还满脸疑惑、准备赶人的工作人员听了他的话,都变得如同木偶一般,齐齐点头,乖乖地开始做准备。 “你去坐在那里。一会儿我在你耳边说什么,你就对着话筒说什么。听说你现在是钢琴家,一定很有舞台经验吧?不要紧张,就当是一场演出。” 楚聿按着他的肩膀落座。祁守心根本反抗不了,他看到几个黑洞洞的摄像头对准了自己的脸,仿佛钢炮的炮口。很快,全龙野的人将在电视上看到他,听他宣布那个未知的坏消息。 不,不能这样!绝不能发生这种事…… LED影视平板灯亮了起来,照亮了他的脸,祁守心身体僵硬,如同一只暴露在车灯下的野鹿。 楚聿的手撑在他的背上,湿凉的头发垂落在他颈间,温柔地低语道:“你将永远打上罪恶的烙印,当人们为自己的不幸悲痛时,他们就会想起你的脸和你宣布坏消息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无辜的受害者,但是没有用,你走在街上,人们会厌恶地避开你;你弹奏美妙的钢琴曲,可人们只会想起不祥的事,纷纷捂起耳朵……” “不要说了!”祁守心捂住耳朵,尖声叫道,“我已经知道我错了,我只是写了一封信而已……你为什么要毁了我?!” “是啊,一封信而已,你为什么要毁了我?”楚聿叹息地反问道,拍拍他的肩膀,“放轻松,现在你也是报丧鸟了。” 作者有话说: 楚聿讲的故事,出自王小波《花剌子模信使问题》 祁渊的话,致敬权游中小恶魔受审时的台词:“我有罪,我的罪过是生来就是侏儒,我的一生都因此受审。” 第69章 全城感染 ◎玄意现世。◎ 啪—— 楚聿将一把手.枪拍在他面前的桌上, “这把枪给你。” 祁守心眼珠子僵硬地一转,落在那把银白色的枪上。 “你可以用来自杀,”楚聿道, “或者杀了我。” 鬼使神差间,祁守心握住了枪,比他想象得要沉。上一次他握枪是在十八年前, 祁追远把自己的配枪给他玩。他扣动扳机,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虎口一麻,枪脱手落在了地上, 他则被吓哭了。祁追远一脸难以置信地说,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啊……祁守心放下了枪, 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开始吧,只要把你脑袋里听到的话复述出来就可以了。”楚聿向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退到了镜头外。 玄城会议中心, 大屏幕上本来在同步播放现场画面, 信号忽然中断, 紧接着出现了祁守心的脸。与此同时,千家万户守在电视机前观看庭审直播的人们,都看到了二少爷狼狈的身影。 他浑身湿透,双眼空洞地盯着镜头, 结结巴巴地说道: “龙的子民们, 大家晚上好, 我是祁守心。今天我将作为玄意的使者, 为你们做最后的播报。在开始前,我想预祝电视机前的各位, 生日快乐。” 孔葭夫人脸色剧变, 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观众们哗然大惊。对讲机中传来焦躁的声音:“夫人,鸟嘴医生控制了整个演播室。我们已经做好了救援准备!” 孔葭夫人掐断通讯,慌忙地寻找龙寅的身影,嘴唇止不住地发颤:“龙寅,能找到玄意吗?” 龙寅依旧摇头,他的手伸出窗外,触摸那冰冷的雨水,不知在顾虑什么。 “等一等,先不要动,”孔葭夫人重新连上通讯,“看看他想要说什么!” “也许你会说,你的生日不是这一天,但是我的祝福依旧给你,或许很快就会是了。”祁守心哆哆嗦嗦地说完这一句,“全龙野都会铭记这一天——这一天,是伟大的怪物的诞辰!” 观众们看他胡言乱语,一致认为二少爷终于学艺术把自己学傻了,看着挺体面呢怎么突然发疯了呢?他们不要看疯子犯病,他们要继续看庭审…… 抱怨虽然有,但大家依旧紧紧地盯着屏幕,所有人都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 “我知道你们在找我,其实我一直在你们身边,从未离开……”说到这里,电视上的祁守心变得很奇怪,他不知是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忽然露出了一副天崩地裂的神色,一把脱下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名贵西装外套,转头看向屏幕外的某个方向,似乎在拼命求证什么。 然后他开始崩溃大哭,双手捂脸发出痛苦的嚎啕,又抓起桌子上的枪,想要砸昏自己。 镜头外传来一个声音:“安静。” 观众们一致认为,这是他们一生中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像是浓郁的香气一直浸到骨子里,里外都酥透。不仅祁守心迅速冷静下来,连他们也觉得心平气和,刚才观看庭审时的不快一扫而空。 祁守心重又抬起头,他的皮肤开始发黑溃烂,崩溃地吼道: “我一直在你们身边,我从未离开——我就在雨中!” “所有碰触过雨水的人,恭喜,你们已经被感染了。” 一道惊雷破开乌云,轰隆隆地砸向人世。闪电的光掠过黑暗,照亮了一张张茫然的脸: “感染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在说什么?” “昨晚庆祝的时候我不小心淋到雨了,不会有事吧?” “幸好这几天都没出门……” “老公,人家身上也沾到了,全怪你不肯开车来接我……你为什么拿刀对着我?!你怀疑我是感染者?!”女人震惊地问。 “你别过来啊……别过来!”男人挥舞着菜刀,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顺着丈夫的目光,妻子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沾到了雨水的小腿,逐渐变成了黏腻的黑泥…… “啊啊啊啊啊!”妻子的惨叫刚刚炸响,惊恐万分的丈夫将菜刀插进了她的胸口。 在倒下去的瞬间,她听到窗外传来了凄厉的叫声,有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似乎就在楼上楼下…… 玄城会议中心。 在场的观众大多都是冒雨前来,这样大的雨,即使撑着伞也很难完全避免碰到雨水。此刻那些地方无一例外变得黝黑、黏腻、柔软,像是某种海洋生物的肢体。 满满五千人填满了会场,大多数都不同程度上地变成了感染者,前一刻还在痛斥感染者的他们,发出了尖利的惨叫和痛哭。 “啊啊啊我的手在变黑,我要变成感染者了!”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别过来,我是健康人,龙鳞救我!”那个健康人一转头,只见站在不远处的龙鳞士兵,面目缓缓融化为黑泥…… 祁渊觉得挺有意思。就在不久前,他们是如此仇视感染者,每个人都是义正辞严,替天行道的正义使者。然而一旦自己成了感染者,那膨胀的正义感瞬间土崩瓦解,变成了一群蠕动求生的可怜虫。 “喜欢吗?”玄意在他耳边问道,声音愉悦得紧。 “还不错。” “还有更好的呢……”玄意低低地笑道。 “切断视频,”一片混乱中,孔葭夫人当机立断道,“立刻,马上!” 庭审现场的大屏幕瞬间熄灭,祁守心的面目消失了,他的话音却像一个恐怖的诅咒,回荡在每个人心中。 孔葭夫人将话筒音量开到最大,尽力地劝慰道:“各位不要惊慌,感染不会有生命危险!感染症状是完全可以治愈的!请留在座位上不要走动……” 然而她发现,此刻再说这些是那么无力,多年来对感染者不遗余力地排斥和抹黑,早就将最深的恐惧植入每个人的心底。人们根本听不进劝慰,没感染的人试图要跑,感染的人也想跑,五千人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砰——砰—— 枪声响起,祁追远高举着枪,打完了一梭子,“都给我坐下,谁敢动老子立刻枪毙谁!” 她的淫威深重,大家立刻就不敢动了,一个跑到门边的男人试图溜出去,祁追远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腿来了一发,男人的膝盖中弹,倒在地上痛苦哀嚎,会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男人的哭叫声久久不绝。 见局面被控制住,孔葭夫人顾不得安抚众人情绪,急匆匆地返回小会议室。龙寅、风澄和几个龙鳞的高级将领都在这里,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备战小组。 场面大乱,正好给了叶盏浑水摸鱼的机会,他慢悠悠地晃到祁渊身边,“哟,还活着啊。” “……你回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叶盏调笑道,“亲爱的,想我吗?” “想得要死。”站在被告台上的祁渊弯下腰来,嘴唇碰触他的额头,轻得甚至不能称为一个吻。 “大胆囚徒,胆敢猥亵本污点证人,”叶盏一挑眉,“在解释清报丧鸟的事情之前,别想碰我。” “你是为了听我解释回来的吗?那我可以给你解释三天三夜,下不来床的那种。”祁渊装作没听见他的警告,又靠得近了些。碍于双手被捆,他只能尽力张开手臂,围成一个圈套在他头上,然后抱住了他的腰,轻轻一提,把他拎上了被告席,“还是说,你终于决定站在怪物这一边?” 被告席地方狭窄,两人贴在一块,有些不合时宜的温存——针对这场灾难,他们不但不着急,反而有些隐隐的快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与怪物无异。 “放屁,我是为了指控你回来的。”叶盏撞了下他的胳膊,“你都不知道孔昭给我开了多好的条件……” “什么条件?”祁渊很有威胁感地压上来,“刚才孔昭对你说了什么,嗯?” “孔昭说:‘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才把他往悬崖推动了一公分,但是你只要轻轻一皱眉头,他就可以为你去死。’” 祁渊点点头:“他这辈子说过很多烂话,但这一句还不错。” “不开玩笑,”叶盏正色道,“‘他’出现了吗?” “嗯,有点吵。” “接下来怎么做?” “怎么做?”祁渊贴在他耳边,用气音说道,“当然是送他去死。” / 临时作战室内,风澄将两台笔记本电脑对准她,实时转播祁守心那边的状况,“突击组已经就位,立刻就能够冲进演播室,院长你看……” “你们最好不要试图打断我,”演播室内的祁守心仿佛能听到他们对话似的,立刻就道,“否则你们永远也不知道解除感染的办法。” 埋伏在演播室外的突击组动弹不得,他们冒着雨跟随鸟嘴医生和祁守心来到电视台大楼,每个人都淋了雨,身上开始发黑溃烂。若不是还有身为士兵的意志和纪律,他们大概早就丢下枪逃命了。 “不行,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风澄道,“我们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孔葭夫人迟迟无法下决断,祁守心在鸟嘴医生手中,如果不配合的话……她的心如乱麻,每一个决断都会影响无数人的命运,巨大的压力快把她压垮了。 “院长!这不是感染!”角落里忽然传来夏明焰的声音。 孔葭夫人转过头去,只见夏明焰正抱着一个受伤士兵的大腿查看情况,“院长,听我说,这不可能是感染。感染的条件是接触到一定浓度的异兽体.液,如果浓度太低,则无法实现有效感染,否则只要往水库里丢一只异兽尸体那么全城都会中招了!没有任何一个怪物能强大到降下这样一场大雨,保证每个雨丝里都有足够浓度的体.液,所以我认为这不是感染,而是某种法术或诅咒!” “相信我,我是专业的,”夏明焰恳切地望着她,为了增强说服力,他忽然埋头在士兵溃烂的皮肤上嘬了一口。抬起头来时,他的嘴角边还沾着黑色的粘液,被他舌头一甩就舔掉了。 饶是这一屋子心理素质强大的人,都被他惊得瞪圆了眼睛,下巴掉了一地。 一秒、两秒、三秒,吃了“感染者”□□的夏明焰,并没有如其他沾到雨水的人一样,出现变异的征兆。 “对,对,夏明焰是对的!”风澄最先反应过来,“玄意想要的不是感染者,他想要的是恐惧,人类的恐惧将会变成他的力量!” “立刻切断电视台信号!”孔葭夫人不再犹豫,发出指令。 “我的怪物兄弟们,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演播室内,脸已经完全烂透了的祁守心仍在发表演讲,他已经放弃了抵抗,只知道复述脑子里听到的话,“与其被人类赶尽杀绝,不如先对人类动手。欢迎加入怪物的行列,我将许诺你们强大的力量和永远的自由……” 演播室的灯忽然灭了,整座楼的电线被切断,停电了。楚聿转头看向窗外,飘荡着隐约的人影,异能者已经包围了这里,只等一声令下……是离开的时候了。 祁守心还在无知无觉地念着:“你们将行走在风中如自由的精灵,与我一同共享来自古老海洋的光荣和权柄……来吧,我的怪物兄弟们,杀死人类,走到街上,你将在暴雨中得到永生……” “好了,已经结束了。”楚聿温柔地拍拍祁守心的背,“做得不错。” “……”祁守心呆呆地坐着。 楚聿正想离开,祁守心忽然一把扑上来,尖声叫道:“带我走,你带我走吧!我已经变成感染者了,我活不下去了,他们会把我关起来的,你要么带我走,要么干脆杀了我!” “好啊。”楚聿拿起桌上的枪,对准了祁守心的眉心。 祁守心愣住了,没想到报丧鸟直接选择了后者——那只是他慌乱之中的无心之言,不,不,他不是真的想死的!他绝望地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报丧鸟扣下扳机。 撞针发出沉闷的响声,没有子弹穿透他的头颅,枪膛里根本没有子弹。 祁守心跪坐在地,剧烈喘息如一条濒死的鱼,他就这样看着楚聿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下一秒,玻璃破碎,闯入演播室的龙鳞士兵簇拥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 “二少爷,已经没事了。” 不,怎么会没事……祁守心只是大哭,他分明感到有一颗无形的子弹穿透了他的精神,那里有一座精致美丽的玻璃城堡,已经碎成了一地尖锐的残渣。他将用余生捡拾这些碎片,手上的血痕将永远无法愈合。 / 尽管祁守心没能完成播报,但是玄意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愚昧的偏见和野蛮的仇恨已经在人心中填满了火.药,而祁守心的这番话,丢下了那颗致命的火星。 亲朋好友反目成仇,对峙和争斗在一个个屋檐下全面爆发,到处是菜刀、啤酒瓶、拖把棍和桌椅武装起来的局部战役。不断有绝望的感染者冲入雨幕,在雨中发出解脱的嘶吼,有如月夜的狼嚎此起彼伏。他们脱去衣物,让皮肤尽情地接触雨水。 夜游的鬼魂聚集在一起,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闯入房门,将那些健康的人类拖出来,拖到雨幕中,加入生日狂欢派对。奇怪的是,很多本来健康的人在雨中站起来,竟然加入了狩猎的队伍——不能只有自己倒霉,就算死,也要拖其他人陪葬! 城内的状况从四面八方传入临时作战室,站在富丽堂皇的会议中心内,孔葭夫人俯瞰窗外污流纵横的街道,建立一个城市需要五代人和一百年,毁灭一个城市只需要一场大雨,用尸骨和谎言粘合起来的大厦,随着时代的巨幕一同倾落。 她生于和平年代,见证过盛世繁华,又被推至毁灭的风口浪尖,眼前是汹涌而至的狂澜,身后是退无可退的城门。 到这个地步,尽人事,听天命,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连接所有电视台,我们必须解释清楚情况,消除大家的恐惧。”孔葭夫人转过头,“夏明焰,你敢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再演示一次吗?” “没问题。”夏明焰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这个机会交给你。”孔葭夫人将他推到镜头前,“这一次不必拘束,把你想说的一切都说出来吧,告诉他们关于感染者的全部真相,告诉他们不要伤害自己的同胞。还有……” 夏明焰直勾勾地瞅着她,“还有?” “对不起,明焰,”位高权重的代理城主向他低下头颅,“是我错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夏明焰咧开嘴笑了,“就像当年你原谅我一样,这一次我也原谅你,院长。” “追远,”孔葭夫人继续下令,“派出机甲军团维持秩序,让所有人都呆在屋里……” “早就派出去了。”祁追远道。 “我们能调度几艘大型飞船?” “八艘。” “好,全部启动,我需要一个能覆盖整个玄城的防御罩,一滴雨都不能落进城中!” “这个能行!”祁追远粗略一算,“大不了烧掉半年的能源储备。” 众人忙碌起来,夏明焰一手端着士兵溃烂的大腿,一手拿着话筒,叭叭叭地做科普。祁追远忙着调度士兵,所有人都陀螺般转了起来。 “祁渊那边怎么样了?”孔葭夫人又问,“务必看好他,我们对付不了两个怪兽。” “他人倒是没走……”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黄上校欲言又止,“审判还在继续。” “什么?”孔葭夫人皱起眉头。 “他们已经玩疯了。” 大会堂中,龙鳞士兵好不容易维持住秩序,让五千人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叶盏披上法官的黑袍,坐在审判桌上,愉快地宣布道:“孔葭夫人有事先离开了,但是审判还没有结束呢,就由我——被告唯一指定的裁决者——为大家宣布本次庭审的最终结果。” 一个士兵一边喊着“你干什么”一边想要把他拉下去,叶盏曲起手指在他的头盔上弹了个脑瓜崩。那士兵仿佛挨了重炮,直线加速朝后飞去,把墙壁撞出网状裂纹,精钢头盔凹进去一个大坑。 观众们和龙鳞们都傻眼了,下巴掉了一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他们觉得还是不惹这个凶残的Omega为妙。 叶盏正了正色,手握拳抵在下巴上,咳了两声,仿佛真的是一个严肃的法官。 观众们神色惴惴,即使再刚愎自用,也在连番的变故下,开始反思这一切到底为何会发生。他们本以为叶盏要来一段恳切入理的发言,谁知道台上的Omega直接开了一个地图炮:“本法官认为,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主要在于人类不行。人类堕落起来,比怪物还要可怕许多,自私、愚昧、傲慢、贪婪、背信弃义……所谓的末日,我看都是人类自己作出来的,死到临头的时候,却还期待天降一个英雄来拯救他们。” 那你自己算什么?观众们敢怒不敢言,难道你自己不是你口中的人类,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批判我们? 叶盏心里含着一团怒火,从发现捕鼠计划的那一天起一直烧到现在,每当他认为已经糟得不能再糟的时候,总还能发现更多的残忍和恶毒。冥冥中他仿佛听见玄意发出嘲笑:看看这疯狂的世界,到底谁才是怪物? 他用尽了浑身的涵养,才忍住没对着所有人喊一声“傻逼们都给我去吃屎吧!” 几个Alpha试图过来阻止他,叶盏正在敏感期,一闻到他们的味道就浑身不对劲,拿着话筒远远地躲开,中气十足地骂道:“而在所有人类中,Alpha更是不行中的不行,我说一句Alpha都是臭傻逼,谁赞成谁反对?” Alpha士兵们怒了,扑过来逮他。叶盏灵巧地一避,人没事,身上的法官服被扒了。他拎着话筒转悠到被告席附近:“在所有的Alpha中,本案的被告属于比较好的。虽然吧,他还是有很多Alpha的恶习:固执己见、不听人话、凶狠野蛮、性格恶劣还小心眼……” 这不是贬得一无是处吗!众人在心中吐槽。 “被告,你承不承认?” 祁渊望着他微笑:“嗯。” 这出闹剧险些没能收场,还好会议中心的大屏幕再度亮起,惊人的画面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八艘大型飞船缓缓升入高空,仿佛从深海崛起的巨鲸,在深黑的暴雨中浮沉。 飞船底部亮起了灯光,有如八轮辉煌的太阳,照亮一片茫茫的黑夜,似乎要撞破天国之门,窃取天光。绵密的雨丝被照得银白发亮,在空中蓬蓬乱舞。 地上的人们都屏息注视这壮丽的奇观,以八艘巨舰为支点,鳞片状的金色纹路彼此连接,在空中画出精密的轨道,织成壳状防护罩。 镜头对准了天穹,通过电视转播,所有人都从宏观的角度看到了防护罩的全貌,它像是一只大碗,倒扣在城市上,图案恰是一片片金色的龙鳞,紧密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好像真的有祖龙庇佑,替他的子民挡下灾厄。 绝望而疯狂的人们流下热泪,皮肤溃烂的“感染者”跪倒在街上,杀戮停止了,倾轧停止了,所有的悲伤与不幸,似乎都随着大雨停歇。 “结束了吗?”有人喃喃地问。 “想得倒美,才刚刚开始呢。”叶盏冷笑道。 很快,有敏锐的观众已经在电视转播画面上发现了一丝不对。在坚固的防护罩后面,隐约出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它们高频率地颤动着,像是精神错乱者的梦,秩序溃散,法则崩塌,超出人类的一切认知。又有许许多多巨大的圆形物体,紧贴着防护罩,不时抖动一下,似乎是在眨眼…… 那东西越来越清晰了,人们终于看清:被挡在防护罩外的雨水没有流逝,而是聚集在了一起,融合为无数根蠕动的触手和黑色长虫,纠缠在防护罩的上空,从中又伸出无数根枯瘦的肢体,手臂和大腿密密麻麻地交错,趴在了防护罩上。 他的身躯是无尽的黑夜,完全覆盖住了防护罩,一只只硕大的眼睛陡然睁开,贴在防护罩上,向下窥探着人间。 洪荒纪189年5月17日23:07,玄意现世。 第70章 邪恶之龙 ◎小龙不坏,小叶不爱。◎ 对巨物的恐惧、对深海的恐惧、对深不见底的深渊和永无尽头的洞穴的恐惧……所有的恐惧都源于生灵好生与死的本能, 早就已经被谱写入基因中。 恐惧是暴君的权杖,也是怪物的食粮。那源源不断的惊恐情绪使怪物壮大,体型在短时间内又膨胀了数倍, 生出密密麻麻的眼睛,狂热地盯着盘中的美餐。 玄意终于出现了——不管之前多希望他现身的人,在那一瞬间产生的想法, 是宁愿他不要出现。那根本不是人类能战胜的东西。 临时作战室内一片寂静, 却有一人发出兴奋的喘息。祁追远拎起插在地上的长矛,“艹他奶奶的终于出来了!你们为什么都是这副表情?所有人动起来, 准备应战!” 掷地有声的话音叫众人如梦初醒, 千锤百炼的龙鳞军做出了反应。不惧雨水的机甲军团从飞船中鱼贯而出, 在空中列队。祁追远驾驶一艘战斗机,冲上高空亲自指挥。 在如此近的距离, 才能察觉人类有多渺小, 玄意的每一只眼睛都至少有篮球场大小, 肢体更是动辄长达百米, 每一条触手都在以不同的频率快速颤动,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发狂。战斗机喷吐的炮火,飞船发射的导弹,撞入他的躯体, 就像是掉进水里的盐块, 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野蜂一样乱飞的战斗机群中, 忽然出现了三个人类的身影。战斗机立刻撤离, 将广阔的天空留给他们。 “雷轰、星殒、加百列,准备——”祁追远喝道, “攻击!” 乌云之上, 代号为雷轰的男人须发飞扬, 乌云之中电闪雷鸣,数十道闪电凌空劈下,如战神投下长戟。另一边的天空,飘浮着一个小小的星球,星球上跪坐着一个银发女孩,正闭着眼睛默默祈祷。她的身后,亮起无数条拖着长尾的彗星,这是她召唤的流星群。 怪物的正上方,一个背生双翼的女人张开臂膀,从她怀中散发出圣光,万千道金芒点亮了夜空,圣洁的光辉不容许丝毫阴霾。 异能者的攻击奏效了,玄意的身躯在耀眼的光辉中溃散,破开无数孔洞。 “干得漂亮!”祁追远赞道。 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觉得这一切不合常理:这种大范围的强力攻击,对于静止不动的目标是致命的。玄意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本身也不以防御见长,他明明更擅长躲藏和隐蔽,为什么不逃跑,他在谋划什么?或者说,他在等待什么? 冥冥之中有一种感应,让祁追远回过头去,她看到三个微小的黑点出现在天际,仿佛三支破云穿空的利箭。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迫近,祁追远大骇,这分明是龙的血脉,但远比龙要邪恶! “加百列,小心!” 金发的天使不及回头,便感到一阵锥心的刺痛,有什么阴邪的东西闪现在她身后,砍断了她的翅膀! 加百列身形一歪,向下栽去,在圣光照亮的夜幕中,她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的身形:他形如兽人,身高至少三米,有着虎豹的身躯,身后背着百十把刀枪剑戟,是只身份不明的堕种! 堕种神色狰狞,血口怒张,口中咬着一把青铜古剑——正是这把剑,斩断了她的翅膀。 临时作战室中,数道屏幕转播战况,熟悉异兽的夏明焰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是睚眦!传说中龙的次子,嗜杀好斗,非常危险!” 祁追远双目赤红,来不及救加百列,立刻驾驶着战斗机,朝星殒飞去。然而还是太迟了,只见一个年轻男子闪现在星殒身后,轻轻拎起坐在小星球上的女孩,然后随手往下一丢。 男子穿着绣金黑袍,长发束在冠中,颇有古风。他觉得好玩似的,脚尖踩在小星球上,身体晃来晃去,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直到祁追远以同归于尽的架势冲向小星球,画风不同的古风男子才堪堪避开,笑得前仰后合。 “嘲风,龙的第三子,喜爱险峻的地方。”夏明焰深呼吸了一口气。 此时第三个异能者雷轰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身边汇聚万道雷电,提防偷袭。然而他等到的不是攻击,而是几道悠远古朴的琴声。 雷轰只觉得被拨动的是自己的脑筋,朝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不远处飘着一个仙气飘飘的女子,容貌甚是美艳,她的上半身镂空,将上下两截连接起来的,是一条脊椎和几十根血管做成的古琴。她双手拨动血管琴弦,发出的声音摧毁了他的神志。雷轰坚持不过五秒,脑袋一歪,向下栽去。 半分钟内,龙野最精锐的异能者们毫无反抗之力,输得十分难看。战斗机及时接住了他们坠落的身体,即使没死,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漂亮!”叶盏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只恨手里没抓一把瓜子,“老实说,这几个便宜儿子哪儿弄来的?不会是你亲生的吧!” “在归墟的时候,他们抽了我的血,打进奴隶体内,把他们制作成龙血士兵。”祁渊道,“普通人没有龙脉,即使能撑过龙血的侵蚀,也无法变成龙,只能成为次生级的堕种。” “‘他们’是谁?”叶盏不爽地问。 “是坏蛋,已经被我收拾了。”祁渊道。 “这是囚牛,龙的长子,喜爱音乐……”临时作战室中,夏明焰崩溃地揉着脑袋,“这三个堕种每个都有半神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孔葭夫人脸色十分难看,快步走向大会堂:“祁渊在哪里?!” “他还在,我们一直看着他。”黄上校急匆匆地跟上来,替她推开大厅的门。 祁渊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相当配合工作,很亲密地和叶盏交头接耳——特别是那个叶盏,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祁渊!”孔葭夫人喝道,“让他们停下。” “什么停下?”祁渊歪了歪脑袋,一脸无辜。他又拿出那副小时候天真无邪的姿态,眉头微微蹙起,清澈的黑眸中闪烁着恰到好处的迷惑,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忍心责备。 叶盏最爱看他装白莲,不由嘿嘿地笑起来。 “你不能这样做,你这是要毁了玄城,所有人都会因为你而死!”孔葭夫人根本没心思和他飙戏,痛心疾首道,“祁渊,让你的堕种停下!” “哦,我还以为这就是您想要的效果呢,”祁渊优哉游哉地说,“您明知道我是无辜的,却安排了这场审判,不就是想将我推向玄意那里吗?” “你怎么会不懂?你一直都很懂事,”孔葭夫人焦急道,“想让他现身,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那就是牺牲我。因为我懂事听话、心慈手软,您吃准了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我永远是那个代价。”祁渊的声音逐渐变冷,那浮于表面的笑意被一种残忍的快意取代,“我要感谢您,您让我认清了现实:这样一群人,这一样一座城市,到底还有什么拯救的必要?不如痛痛快快地毁灭它!” 说话间,密密麻麻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他的双手被缚,已经没有足够的血来龙化,似乎一颗子弹就能结果他的生命。 “让他们停下。”黄上校用枪管抵着他的脑门,“否则在我们完蛋前,你先去死吧!” “他们是堕种,我只负责把他们叫过来,但可没法控制他们怎么做。”祁渊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夜色,“有时间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对付他们吧?” 砰—— 祁渊的话音未落,天地间忽然传来一阵轰鸣,人间的所有事物伴随着人们的灵魂,都在这声巨响中震颤不已。 那是龙的次子睚眦,猛烈地撞击防护罩,制造出了天崩地裂的响动。八艘大型飞船同时一震,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声。 尽管忧心如焚,但孔葭夫人知道祁渊说的是对的,堕种不是感染者,没有理智可言,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闯入人类的城市,饮血嚼肉,杀人如麻! 孔葭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眼神清明而坦荡,看不见一丝疯狂。那天在地下实验室里,他也用同样的眼神注视着她,让她总忍不住去想:会不会真的有人从小被当成怪物养大,却可以比所有人类都高尚? “……我还能再相信你吗?”孔葭夫人嗫嚅着问。周围持枪的士兵都一愣,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祁渊颔首:“您永远都能相信我。” 说罢,他的双手分开,龙筋断成两截,落在了地上。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士兵们还来不及震惊,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他们失去了知觉,那是龙的威压! 霎时间,以祁渊为中心,枪支哗啦啦地落在地上,所有的士兵全部趴跪在地,动弹不得!若不是有机械外骨骼的支撑,孔葭夫人险些都要倒在地上,她握紧了胸口的鳞片,汗水一滴滴淌下来。 祁渊根本不像是虚弱的样子,反而比他们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不可能,你明明已经被放血了……”黄上校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难以置信地吼道。 祁渊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唉,大概因为我是怪物吧。” “你们到底是把他惹恼了。”坐在观众席上的风饶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身边的士兵艰难地问道,“他为什么还会有余力,那可是龙筋啊?!” “这个说来话长,”风饶推了推眼镜,“之前boss分出了一半的力量,作为九个堕种的封印。现在其中三个堕种被释放了,所以相应的用作封印的力量也回到了他体内,嗯,大概有全盛时的五分之一吧……” 士兵快哭了:“尼玛你管这叫五分之一?”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祁渊走下被告席,跨过士兵的身体,走到了窗边,与他的小情人告别。 “我走了。”祁渊又亲了亲叶盏的额头。 这次叶盏没有躲开:“你行吗?要不要我……” 祁渊不容置疑地按住他的肩膀,“等我回来。” 他推开窗户,狂风席卷着雨丝飞入会场,吹得众人尖叫躲避。他没有回头地踏入风中,如飞出牢笼的苍鹰,归于无边无际的苍穹。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蝼蚁 ◎击穿心脏。◎ 伴随着这噩梦般的场景, 外头又是砰砰几声巨响,防护罩快破了! 实况转播立刻被掐断了,而实际情况远比人们想象的糟糕。大多数异能者不会飞行, 必须依赖飞行器,光是灵活度便和御风飞行的堕种相差千里。睚眦一次次飞到高处,然后猛地俯冲向防护罩, 一人便是一架攻城利器, 将防护罩撞得摇摇欲坠。 “潜龙在渊”号大型飞船的船员们急得焦头烂额,这艘飞船处于阵型中央, 首当其冲, 操作界面已经亮起了无数红灯。 忽然, 他们看见外面缓缓飘下一个妖娆的女人,正是那个叫囚牛的堕种!她用双手猛地划过血管琴弦, 奏出裂帛之声。声波穿透钢铁屏障, 船员们只感觉耳膜被震裂, 纷纷捂着耳朵倒下, 飞船的零件在猛烈的震荡中错位,“潜龙在渊”号终于支撑不住,歪歪斜斜地向下栽去。船长挣扎着拍下紧急迫降按钮,推进器火力全开, 大型飞船向城外滑翔, 堪堪擦过钟楼, 搁浅在城门外的荒地上。 失去了“潜龙在渊”号, 防护罩更加不堪一击,出现千百道网状裂纹, 粘稠的黑色液体正顺着裂缝向下滴落。 “从这里向下看, 人类多么渺小啊, 就像满地爬的小虫子……” 在怪兽庞大躯体的内部,一个瘦小的女孩坐在防护罩上,双手扶着脑袋以免它滚落下去。她似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很快,她身后传来了男人平淡的声音: “你我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祁渊走到女孩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这里是怪物的核心部位,四周缭绕着浓郁的黑气,几乎听不见外面隆隆的炮火声。他们就站在防护罩上,透过那些半透明的金色纹路,可以看到苍茫大地浊流滚滚,那密集排列的建筑,也不过是蜗牛壳一般纤巧脆弱的东西,肉虫缩在壳中瑟瑟发抖,一脚就能踩碎似的。 “不,不,我们比人类更古老,更高贵,血统更接近古神,这个世界本由我们主宰。”玄意举起脑袋,半腐烂的眼睛得意地看向他,“你看,就像我说的那样,最终你会站到我身边。只有我能理解你——你憎恶无自觉的庸俗和卑劣,你渴望摆脱一切束缚。就算努力想要混进人群中,也会被人类一眼识破,你根本藏不住爪牙……” “我早就给你答案了,在召唤眷族的时候。”祁渊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装满感染者的车队离开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形势的紧迫,很有先见之明地召唤来了自己的眷族。只不过那时还没有和玄城公开撕破脸皮,因而他只是命令眷族们不要靠近。 他自己虽然觉醒度过高,但至少还能维持理智,在外表上几乎与人类无异。但这三个眷族不同,他们是穷凶极恶的堕种,没有丝毫人性可言。他召唤堕种袭击玄城的异能者,等于高调地宣布与人类决裂,自断退路。从此以后,人间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注定只能与怪物为伍。 “说实话,你的血统在我之上,我听不见你的心声。但我了解人类,我以他们的欲望和情感为食,所以我曾经那样同情他们。”玄意晃了晃脑袋,“在所有的怪物中,我对人类最友好不过,我庇护过他们,他们也供奉我,为我建纪念碑之类的玩意儿。但人类也是最忘恩负义的,一旦他们获得力量,马上就会铲除异己,我早就看透你的结局啦。” “也许你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解人类,”祁渊说,“你只是在很高的地方俯视他们,所以你看到的只能是这样的世界。” “那我该怎么看?这样吗?”玄意笑了,他把脑袋摘了下来,捧在手里,像玩皮球一样抛起又接住。X-39的头颅已经高度腐烂,但玄意似乎很喜欢这具躯体,一直寄住在她身上。 祁渊没有回答,低头看向人间,仿佛还带着一丝眷恋。他身后黑雾被撕开,出现了三个诡异的人影:巨人般高大的睚眦浑身浴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口中衔着的青铜古剑一直垂到地上;囚牛风姿绰约地走来,脊椎节节扭动,数十根血管琴弦乱颤,发出嘈杂的响声;嘲风倒是浑身干干净净,白净的面庞上噙着一丝微笑——如果不是刚刚手撕了一条飞船,这个微笑甚至称得上和善。 玄意本能地兴奋起来,释放出自身的威压,这既是对强者的认可和赞赏,也有暗中一较高低的意味。然而三个堕种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快步走到祁渊面前,三个堕种都有两三米高,被包围的人类祁渊反而显得很小只。 睚眦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喘气越来越急促,从口中吐出浑浊的气流,玄意甚至开始担心他要一口把自己的盟友给吃了。忽然,睚眦低下了毛茸茸的脑袋,“嗷呜”吼了一声。 玄意:“?” 祁渊微笑,抬手摸摸睚眦狮鬃般的毛发,“睚眦,做得不错。” “嗷呜——”睚眦兴奋得吐出了热乎乎的舌头,似乎是想要舔祁渊的脸。祁渊果断推开了他过分热情的脑袋,用力rua了两把他的鬃毛,睚眦高兴得口水都掉下来了。 玄意:“??” 这龙种是串了中华田园犬的血统吗? 美艳的囚牛凑上来,把睚眦挤到一旁,祁渊抚过她柔顺的秀发,柔声道:“囚牛,你还是那么可靠,我永远可以信赖你。” 囚牛羞涩地低下了脑袋,十根锋利的手爪扭捏地玩着自己的发梢,血管扑棱棱地弹动,仿佛有一头小鹿在心弦上乱撞。 祁渊如法炮制地拍拍嘲风的背,“嘲风,你也做得很好。” 向来游刃有余的嘲风别开了脑袋,傲娇地哼了一声,只是他脸上飘起了红晕,一路红到了耳朵根。 这就是传说中的眷族吗?!玄意看看和谐友爱的龙家,再想想自己手下那几个歪瓜裂枣,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就连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楚聿,也会在他吩咐任务的时候偷偷翻白眼,别以为他不知道! “人已经到齐了,事不宜迟,我们的力量加起来,足以摧毁玄城所有的防御。”祁渊正色道。 “好,”玄意咧开一个微笑,“到时候,你我将共同统治这片王国。” “那倒不用。”有风在祁渊脚下扬起,他的神色依旧淡漠,“我不想统治任何人,我只想复仇而已。这之后你怎么做,与我无关。” 果然如此,玄意的微笑加深了,这就是他选中祁渊的理由。祁渊是一个完美的共犯,他足够强,却没有丝毫野心,只有最纯粹的复仇欲望。在所有人类的情感中,仇恨是黑水晶一般珍贵的东西,只要轻轻叩击,就能发出叫人战栗的美妙音响。 “开始吧,我们的复仇!”女孩的身躯飘浮起来,从她身上喷发出漆黑的浓雾,仿佛一片大海从空中倾落,怪物的身躯膨胀数倍,将整片天空吞噬。飞行器失去了信号,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无论是地面还是空中的通讯频道,同时传出了让人疯狂的嘶吼和呓语。 囚牛、睚眦、嘲讽同时释放出全部力量,暴怒的风流席卷着黑雾,形成了一道通天彻地的龙卷风。即使在数千里外,其他城市的人类也能看清那一道罡风,将天空撕成了两半,他们还以为玄城遭到了神罚,纷纷跪地祈祷神的怒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轰—— 龙卷风如长鞭击向防护罩,一阵雷霆巨响,防护罩崩裂瓦解,雪片一般四散飞扬,闪烁漫天细碎金芒。恐惧、悲伤、绝望……地上霎时升起大量的负面情感,玄意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一口吞食干净。 他猛地向下俯冲,比暴雨更迅疾,比风刀霜剑更严酷!祁渊孤身立于风暴的顶端,低头望见玄意身上铺展开千万条高速颤动的触手长虫,在那巨大的身躯中央,有一团浓黑的东西,跳动得比其他地方更加缓慢,但也更加有力。那东西每猛烈地跳动一下,便会泵出源源不断的黑气。 这是玄意的心脏。 在即将获取胜利的狂喜中,狡猾的猎物终于露出了唯一的弱点。 祁渊冷静得如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向三个眷族发出指令,同时抬起手平举在胸前。可怕的黑色龙卷向他的手中坍缩,凝聚成高速旋转的风球,过于强大的能量使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风球越缩越小,不稳定地飘浮在祁渊掌上,如同一只从虚空向外窥探的、幽黑的眼睛。 这一刻,所有的生物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同一个方向看去,瑟瑟发抖地等待灭顶之灾——尽管他们能看见的只是一片翻滚的浓云,那是怪物飞速降临的躯体。 玄意察觉到了背后的危机,他急转过身躯,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那坍缩的风球快如电光霹雳,在他看到的同时,就已经从背后没入他的心脏。他感到自己的身躯在巨力的牵引下开始扭曲、旋转,不断地坠入那个黑洞,被揉捏压缩成一团肉馅。 “啊啊啊啊啊啊啊——”玄意发出痛苦的吼叫,然而很快他便惊恐地发现,连他的声音都和躯体一起被绞入风中。 不,不可能,不应该是这样!他不相信,为什么祁渊会背叛他?!每一步都没有出错,他让祁渊看到了城市光鲜外表下的血迹斑斑,叫他知道人类如何残忍地对待异族;他将他带到了那个罪恶的实验室,叫他知道自己的诞生不过是一场算计;他让他被世人唾弃和践踏,被至亲审判,被至爱出卖,让他在人间左冲右突、腹背受敌……那凭什么他不愤怒不仇恨?! 玄意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扑出旋涡,睁开无数双眼睛,向上空望去。那个男人立在暴风之巅,静静地看他去死,眼神中没有丝毫仇恨或者怜悯,好像他只是一只和其他人类别无二致的蝼蚁。 看不透,不明白……也许他从来没有了解过人类,所以才会一次次地败在人类手里…… 玄意的力量衰竭了,浓黑的雾气被风吹散,他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澄澈的夜空。万千星辰闪烁,飞跃过亿万光年,恒星将不朽的光芒印在他眼中。它们显得渺小并非它们本身渺小,而是因为它们在自己不可企及的高度。 玄意的躯体几乎完全被吞没,积蓄的能量终于到了临界点,风球快要爆炸了。祁渊把它远远地掷向荒野,可惜还未来得及抛得足够远,风球就爆裂开来。荒野上空,海量的粘液和残肢断臂喷涌而出,辐射了半个城市,画面蔚为壮观。 此后三天三夜,天上断断续续地下着粘液雨,黑色半透明的组织啪嗒啪嗒落下来,仍在抽搐和扭动。还有许多完整的眼珠子落到了地上,每个都至少有脸盆那么大,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仿佛在静待群星坠落的时刻。 第72章 追猎与围剿 ◎“这个世界倒塌了,不是轰然一响,而是唏嘘一声。”◎ 玄意的确擅长玩弄人心, 可惜祁渊没有心。 玄意是高明的阴谋家,套路层层嵌套步步紧逼,足以把任何人拉下深渊。偏偏祁渊是个情感障碍, 在此之前他的精神世界早就崩塌过太多次,已经放弃了灾后重建工作,事实证明, 一片废墟是无法被摧毁的。 他是所有事件的核心, 却又是最游离在外的人。降落在玄城的这几日里,他的确曾产生过愤怒、憎恶、悲伤、自我怀疑之类的情绪, 可惜那只是偶尔飘过的浮云, 在他的心湖上投下涣散的影子。 玄意的确摸准了他的死穴, 叶盏,这世上唯一牵系着他的绳索。问题是, 叶盏是个绝难利用的对象, 他的心硬得像铁板, 神经粗得像钢筋, 玄意瞄准他下手,就要有被反噬的准备。 想到此处,祁渊微微扬起嘴角。他知道叶盏未必站在自己这边,但他更不可能任由玄意摆布, 他会牢牢地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谁敢拦在前头, 就碾过谁的尸体。 他了解叶盏, 因为他们从来都是同一类人。就算他想要报复谁,也绝不会是因为被引诱和蛊惑, 更不会自降身价与玄意为伍。至于那些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不公, 祁渊相信这场浩劫, 已经给他们留下了足够深刻的教训。 “我们……成功了吗?”孔葭夫人望着窗外,碎块纷纷扬扬地落下,抬头看天,夜空干净透彻,更远处的风吹来,吹散了黑压压的瘴气。 她已经隐约猜到了祁渊的真实目的,但目睹这一切发生,依然觉得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龙鳞打开窗户,四处嗅探着,“玄意最擅长的是隐匿和躲藏,他的本体虽然已经裂解,但眷族们极有可能还潜伏在城市中。” “呼……”孔葭夫人舒了口气,“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排查隐患,春卯。” 名为春卯的亲卫队成员走到孔葭夫人身前,恭敬地低下头等候吩咐,只是神色有些僵硬。 她靠得有些太近了,近到孔葭夫人呼吸间,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雨水气息。 龙寅猛地望了过来,端起暮色冲锋.枪,直接对着春卯扫射! 然而毕竟距离太远,即使已经反应神速,还是太迟了。春卯像一条扑向猎物的毒蛇,右手猛地朝着孔葭夫人的胸口刺去,匕首的冷光一闪而过。 叱嘤—— 电光火石之间,斜刺里射来一道寒光,击中春卯的匕首,撞出金色的火花。下一刻,子弹打烂了春卯的身体,春卯晃了一晃,竟然没有倒下,身体蛇一样前后摆动,操着匕首继续向着孔葭夫人胸口扎去! 孔葭夫人胸口的龙鳞项链微微闪烁光芒,替她挡住了攻击,春卯被龙鳞的力量弹开,龙寅一脚踩住她的胸口,将她死死地控制住。 孔葭夫人跌倒在地,惊恐地睁大眼睛,才看到身旁的木质地板中,插着一把精美的银色叉子,刚才就是这把叉子救了她的命……等等,谁会用叉子做武器啊? “吃饭时顺走的。”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孔葭夫人坐在地上,狼狈地抬起头,看到叶盏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在口袋里。他丝毫没有尊老爱幼的意识,只是闲闲地问了句:“没事吧?” “谢谢。”孔葭夫人讪讪一笑,先后被祁渊和叶盏所救,实在是太难堪了。 叶盏略一点头,没多放心思在她身上,而是转头看向突然发疯的春卯。 春卯身上流出汩汩黑泥,在地上不住地挣扎扭动。她的脸上爆出密密麻麻的眼睛,张狂地吼道:“你们永远无法杀死我,我就是这座城市本身!” 龙寅直接对着她的脸来了一梭子,打断了她的演讲,然而他眉头却皱得更深了:玄意还没有死透,他似乎是一种象征,或是一种概念,永远无法被消灭。这是他的城市,而人类是寄住者,除非他们愿意毁掉赖以生存的城市,从此流离失所…… “我将不朽!” 观众席上,一个胳膊上有污染痕迹的老人站起来,向着天空高举双臂。 “我将永生!” 另一边,一个半张脸溃烂的士兵放下配枪,发出狂热的咆哮: “总有一天,我的复仇之火将把你们全部烧毁!” “你敢回来一次,我们就消灭你一次,”借助外骨骼的力量,孔葭夫人站了起来,“看看谁能够笑到最后。” “哈哈,凡人竟敢与神比命长……”玄意发出嘲笑。说完这句,他的几个傀儡便齐刷刷地倒在了地上,引起一阵惊恐的尖叫。 “看来他的确是力竭了,至少会蛰伏一段时间养伤,”孔葭夫人摇头叹息,“我们暂时可以喘口气了。” “人的确没神命长,更没有神强大,”叶盏插嘴道,“这个世界上还存活着许多神,有先天的也有后天觉醒的,据我所知最长命的一个,已经活了两万年,什么玄武啊、鲲鹏啊、烛九阴啊,大多也都存在于世上的某个角落,躲着不让人类发现。活得越久的神越知道,没有绝对的力量,想要苟命就一定要牢牢地把自己藏起来。 “你就藏得很好,”叶盏转向龙寅,“在你现出原形之前,我都没有发现你是帝江。” 他的口气笃定,仿佛深谙此道,龙寅的枪口转向他,“你是神迹猎人?” “不是,但我了解神迹猎人的工作,他们大多是顶级的异能者,但很多人花费一生都无法找到一个猎物。”叶盏无所畏惧地对着枪口,微笑道,“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我就是为这个回来的。” 他曾经对祁渊说过,只有他才能找玄意,不仅仅因为他有玄意的血脉,还因为他熟知狩猎的技巧。 林荒教他狩猎的时候,是以猎神的方式来教的。 “你有什么办法?”孔葭夫人问,“我们不知道玄意在城里制造了多少感染者,只要有一个还活着,他就可以卷土重来。” “给我一把刀。”叶盏只是伸出手。 龙寅没有犹疑,将贴身的匕首递给他。叶盏接过刀,动作麻利地割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落在了地上。他缓缓踱步,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开始在圈中描绘繁复的纹路。 曾经有一滴凤凰血遗失在人间,被封存在一颗叫“皇女之心”的水晶里,这颗水晶又被镶嵌在一根价值连城的手杖上。林荒抢走了手杖,然后就凭着一滴凤凰血和一个诡异的咒术,找到了凤凰。 这是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母亲教给他的咒术,也不知道它正式的名字,只知道饿了的时候,可以用来来找吃的,所以这个咒术一度和肚子饿联系起来。另外几个他学过的咒术有:“暖和”,“干净”,“杀光”…… 凤凰中了术后,只要是翅膀掀过的地方,就会扬起冲天的大火。一旦落地,四野便开始燃烧,一旦高飞,就如火流星一般耀眼。凤凰不得不滚入海水中,栖息在偏远的海岛上,但最终还是被林荒找到了。 但凡玄意的中二病没那么严重,他就知道不该把自己的血脉丢得到处都是。有时候,这些强大的血脉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诅咒,那些比他强得多的神明,都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把自己的行踪捂得死紧。 众人屏息看着纹路的花纹,他们无法理解这个Omega在干什么,但目光却忍不住黏在他身上,像是目睹一只素来游离在人群外的漂亮野兽,忽然展露出锋利的爪牙。这是美丽而危险的东西,所以哪怕他是在提供帮助,也完全无法让人感到安心可靠。他们只能屏住呼吸,心加速跳动,因不安和期待而喉咙干涩,汗水涔涔。 懂得其中关键的人,都努力睁大眼睛,把阵法的纹路记进脑子里。叶盏动作很利索,不出一分钟就画完了。他大刺刺地在阵法中间站定,手指轻轻一撮,指间上便亮起了一团金色的火。他弹了弹手指,金色的火苗跳下他的指尖,点燃了地上的血,滋滋地沿着血路烧过去,转瞬间整个阵法上烧起了灿烂的火光。 而叶盏就站在金色的火焰中,仿佛传说中浴火而生的不死鸟,“你们最好快点,虽然不会烧到人,但还是蛮痛的。” 几乎是同一时刻,大厅的角落里忽然亮起了一簇金色的火,与他遥相辉映。那是一个惊慌失措的中年女人,身上散发着雨水的气息。 她被火焰标记了!中年妇女尖叫一声,就地一滚,身上的火忽然消失了,大厅中的另一个老头却开始冒火。在短短的两三秒间,金色火焰频频从一个人身上跳到另一个人身上,最后忽然消失不见。 “这是一种改良过的诅咒,”龙寅一下子认了出来,“原来的诅咒非常凶毒,一杀就是整本族谱,只要家族中的一个成员中咒,那么整条血脉都会遭受和他一样的酷刑。” 而改良版的诅咒继承了原版某方面的特性。拥有玄意血脉的叶盏将自己置身于金色火焰中,那么玄意便会和他遭到同样的诅咒。这也意味着,被金色火焰标记的人,就是玄意本体! 大家迅速反应过来,一条条命令上传下达,从中枢传达到每一个神经末梢:消灭有金色火焰标记的人! 所有身上烧起过金色火焰的人都被控制起来。玄意是没有办法用雨水感染所有人,但他的确制造了不少备用傀儡,分布在玄城的各个角落。 一场全城围剿开始了。 从高空看得更加分明,地上到处闪耀金光,像是一道道升腾的狼烟,每升起一处,无数士兵和异能者便蜂拥而至,连周遭的市民都自发参与了行动。 “那是什么?”嘲风惊奇地问道,作为程度最轻的堕种,他还保留着些许人类的好奇心。 “烟花,喜欢么?”祁渊劈手挥下狂风,在某朵金色火焰亮起的瞬间,一道风牢就从天而降,将玄意的寄生者牢牢捆住。半分钟后,堪堪赶到的龙鳞士兵顺手把这个便宜捡了。 祁渊的加入无疑大大缩短了战斗进程,这套精准瞬时定位和全域高空制导的连招打下来,玄意终于黔驴技穷,在地上失去了踪迹。 “他去哪里了?”孔葭夫人紧盯着大屏幕,不解地问。 “地下。”龙寅吐出两个字,忽然大步朝门外走去。 如今地下已经是他的地盘,他会让玄意后悔逃入地下的决定。 金色火焰有些暗淡了,叶盏又为阵法补充了一点血。他有点头晕,寻思着家里该换个大点的锅,好煮两人份的红枣阿胶枸杞汤…… 孔葭夫人神色复杂地问:“为什么帮我们?” “怎么说呢,毕竟我在这里生活过几年,钟楼边那家店里的蛋糕还是蛮好吃的。”叶盏道,“再说来都来了……” 十年前,他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自己的故乡。从此以后,若说他还有什么称得上家的地方,或许只有玄城了,这是世界上少数几个人类会在阳台上种花的城市,尽管他现在知道了是什么组成了鲜花下面的花泥。 孔葭夫人苦笑道:“没想到最后还得靠你和祁渊来救我们……” “不必向我道谢,”叶盏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我根本没那种好心。” 地下。 龙寅变幻身形,化作赤红的帝江,在地道中追逐着金色的火焰。他张开巨口,喷吐出浓郁的黄色毒烟。玄意的寄生者们刚刚爬起来,就又倒在了毒烟中,被赤红的巨兽一口吞噬。 玄意走入了穷途末路,无论在地上还是地下现身,那蓬金色的火焰如影随形。就算躲入屋檐下,跳进水沟里,金色的火焰仍会向烟花一样在他身上绽开,紧跟着就是异能灌顶,炮火洗地。 他制造的眷族毕竟是有限的,不出十分钟,就已经全部耗尽。玄意面色扭曲,头上蹿起一米来高的火苗,字面上诠释了“火冒三丈”这个成语。 “该死的那个人类凭什么针对我,他甚至用了我的血脉,我有问他要过钱吗?!” “我真傻,真的,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老龙的后代,流着那种血的没一个是好东西,脑子都不正常!” “不,不对,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从海里搬到陆地上,这里的水都是淡的,人心都是黑的!” “……您或许可以安静一点?”楚聿说。 他正抱着X-39冒火的脑袋,穿行在地底,唯独这个地方尚还没有被毒烟笼罩。他手中的脑袋,是玄意最后的根据地。 “就快到了,我的栖息之地……对,报丧鸟,继续向前……最后居然只剩下你在我身边,”玄意似乎被烧得有点神志不清了,语无伦次道,“对,是我让你重新可以说话,是我赐予你新生,是我帮你找到仇人让你复仇……你必须忠于我,报丧鸟!” 楚聿忽然停下脚步,捧起头颅直视他的眼睛,冷淡地说:“的确,我可以为你而死……” 玄意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莫名有些心慌,“报丧鸟,你的忠诚必将得到嘉奖,待我沉睡醒来,我们必将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我可以为你而死,”楚聿完全无视了他,只是不疾不徐地把自己的话说完,“但我更想为他而活……不,不为任何人,我只是想要好好活着。” 说罢,楚聿双手一合,生生将X-39的头颅拍得粉碎。 不及问报丧鸟口中的“他”是谁,也不及产生诧异、悔恨、震怒、恐惧之类的情绪,玄意眼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报丧鸟额头上亮起的印记。 龙的印记。 他真的从未理解过人类,从来没弄懂过人心……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贴身的剑倒插入自己的胸口,他终被黑龙所杀! 破碎的头颅哗啦啦落在地上,金色的火焰空灵一跳,倏地熄灭。 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结果时,祁渊低头望向某个地方,轻轻叹息一声。 一秒,两秒,三秒,玄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再烧起火焰。 诞生于前夜,死在第二天,享尽荣光地降临,受尽耻辱地陨落,这个盘桓于玄城上空百年的幽灵,终于消散在黎明的曦光中。 那些因沾到雨水而溃烂发黑的皮肤,突然全部痊愈,就像它的出现一样迅速。一场大瘟疫无疾而终,但它所造成的恐惧还将在人心中久久留存。 楚聿张了张嘴,他失去了舌头和声带,果然无法再发出声音了。但他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或者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旅途走到了终点,终于可以卸下背上沉重的负担。 他用脚将头颅碾得粉碎,然后信步走入洞穴。这是非常深的地底,如果不是玄意指引他来,旁人绝难发现,可惜这个洞穴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地上用枯树枝和石子搭了一个简易的巢,巢穴中间有许多棉花和布料,小心翼翼地裹着一颗蛋。 这个蛋相当大,得有一个足球那么宽,壳上布满黑色的鳞片状纹路,竟然是一颗龙蛋。 里面的生物早就已经孵出来了,蛋壳上破损了一大块。旁边散落着几片细小的龙鳞,只有幼龙身上才会有那么小的鳞片。 奇怪的是,玄意似乎真的生下了一颗龙蛋,至少他曾经孵过一颗龙蛋,并满怀爱意地照料一只幼龙长大。但他的确是雄性生物没错,也不知道其中发生过什么故事或事故。楚聿试图把蛋壳捡起来,然而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表面,这颗历史悠久的蛋就碎成了一地渣滓。 连同它承载的一切历史烟云,都悄无声息地散作了尘埃。 第73章 临时标记 ◎都是糖。◎ “玄意已经死了。” 金色火焰消失了, 阵法只剩下一圈焦黑的纹路,叶盏站在灰烬之中,向所有人宣布这个消息。 这一回人们连高兴都不敢了, 多次反转的战况叫他们精疲力尽,生怕前一秒还欣喜若狂,下一秒就传来玄意复活的噩耗。 但胜利的局势似乎越来越明朗:暴雨停歇, 太阳出世, 黎明的曙光点亮了东方的天际;所有“感染者”身上发黑溃烂的皮肤在转瞬间愈合,如同爆发时一样迅速而不着痕迹;大屏幕重新亮起, 里头传来源源不断的好消息…… 有人泪流满面, 有人相拥庆祝, 还有人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士兵们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 一个个累得抬不起手脚, 四处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惨淡气氛, 比起战胜强敌的喜悦, 更多的是苟活一命的庆幸。 叶盏透支得相当厉害,金色的火烧干的不仅是他的血,还有他体内的玄意血脉。他累得眼前一片模糊,大会堂的水晶吊灯晃啊晃, 到处是凌乱辉煌的重影。耳边都是嘈杂的轰鸣声, 像是一万只苍蝇绕着他嗡嗡乱飞。 更糟糕的是, 虽然他打了抑制剂, 但大量流失的鲜血经过灼烧后,还是散发出浓艳靡丽的香气。 放在平时, 一个Omega若是敢不打抑制剂就出入公共场所, 必然会被打上“□□骚货”、“不知检点”、“欠操”之类的标签。在很多地方, 强.奸一个这样的Omega甚至不会受到法律制裁,仿佛大家都默认Alpha是一种管不住下.身的劣等生物。 Alpha士兵们都有些躁动,望向叶盏的目光也逐渐变得露骨大胆——说到底,就算他力量再强,使用的咒术再诡异,那也是个Omega,只要能搞上床,就能叫他露出低贱的本性。 况且他身上没有被标记过的气味,这也意味着谁都可以标记他。 “喂,你需要帮忙吗?”一个Alpha终于忍不住,上前搭话。他刚刚迈出半步,那Omega便转过头来,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被那冰块一样的目光一冻,士兵有些步履艰难,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叶盏盯了他一会儿——其实他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了——随手把小刀丢在地上,露出一个微笑:“想玩?” “玩、玩什么?”Alpha咕咚咽了口口水,这无疑是一个邀请的信号。他嗅到Omega身上的气息如揉碎的花瓣,汁水鲜红,靡艳堕落。 “你敢把任何一滴东西弄到我身上,”叶盏的笑容不变,话语却极为恶毒,“我就敢咒死你全家。” Alpha士兵顿时吓得卵都缩了,他们可是见识过玄意是怎样被咒死的! “神经病,好心帮你……”Alpha们讪讪地退开几步。 “一个发情的Omega,还装什么高洁!” “哈哈,说不定后面早就被玩烂了,只有堕种的那玩意儿才能满足他呢……” 这些话并不能给叶盏造成伤害,主要是他都听不太清了。小腹疼得越来越厉害,但是他不能展露出脆弱,只能尽力挺直脊背。一室闹哄哄的人类,没有一个会向他伸出援手,也没有一个值得他信赖,明明是站在同类中,却仿佛受千军之围。 半掩的雕花木门旁,一个衣着华贵的长发男人斜靠在门框上,阴沉地看过来。他的容貌昳丽,神色阴鸷,苍白的手按在小腹上,手指上戴着数个宝石戒指。他看起来像是哪个古墓壁画上的死去千年的贵族。 叶盏回过头,恰与他的眼神短暂接触,孔昭微微挑起唇角,那笑容也是冷而僵硬的。 孔昭似乎是专门来告别的,很快他便如一片黏腻的影子,迅速滑入了门后的黑暗里。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人们的注意力被更加惊人的场景吸引——落地窗破碎一地,裹挟着战火和硝烟的疾风涌入室内,吹乱了水晶灯华美的光晕。紧接着玄城的拯救者踏入厅堂,他的头上生出嶙峋的龙角,黑色的囚服领口下,隐约现出几片龙鳞。他的龙化状态并不严重,但是足以让众人发出惊恐的叫声。 这就是英雄归来的伴奏。 祁渊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快步走向叶盏。他所在的地方像是远离陆地的海岛,孤独的海浪隔开了他与所有人。他站得笔直,手指却在发颤,面色镇定,眼神却没有什么焦距。几个Alpha站在很远的地方盯着他,仿佛等待猎物死亡的秃鹫。 祁渊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过去每一次发情期,叶盏都游刃有余,常常惹得他徘徊在失控边缘。然而这一次,祁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虚弱,他伸手抱住他,“我回来了。” 叶盏沉重地眨了眨眼睛,把重量都交到了他身上,终于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他不是非得站到最后,他只是在等他回来。 / 再醒来是不知道第几天的晚上,叶盏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被窝里,身上套着祁渊的睡衣,怀里抱着祁渊的枕头,只是祁渊本人不知所踪。 这是“落日废墟号”上的卧室套房,有人替他筑了个巢,用充满Alpha信息素的贴身衣物将他围了一圈,手艺相当精湛,在美观、舒适、耐用等方面完全碾压他自己筑的斑鸠巢。 此外,他浑身上下被洗得干干净净,打结的头发都被梳开了,扎进脚心里懒得拔的刺也被挑了出来。每一个细小伤口都被处理过,腺体处贴着抑制贴,小腹上还被人塞了一个热水袋。 叶盏长舒了一口气,浑身能躺下的筋骨都熨帖地躺下了,舒服得不想动弹。有热水袋捂着,小腹没有那么疼,只是里面像是注满了一汪春水,荡得他心猿意马,完全坐不住。 说到底,衣服上的信息素只能算开胃菜,他需要一个活生生的Alpha填满欲壑,立刻、马上就要。 叶盏晃晃悠悠地下了床,将过长的裤管卷了两卷,出门去打猎……不是,出门去找Alpha。 刚出门,就看到范骁在门口踌躇,准备敲门又不敢。 “哟,范二。”叶盏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打量他。 “啊,是你,老大在不在房……啊啊啊啊!”范骁眼前一花,忽然被眼前的Omega一把推到墙上。叶盏个子没他高,但气势顶他两个,单手撑在他耳畔的墙上,一副要霸王硬上弓的样子。 “仔细看看,你长得也不错嘛……”发情期的缘故,叶盏看哪个Alpha都顺眼,掐住范骁的下巴摆到一边,嗅了嗅他的脖子。 范骁只感觉毛茸茸的发丝扫在自己肩上,痒得出奇,只要稍稍一低头就能看到Omega宽大睡衣领子里的风光,不不不,他不是在想这个,他是在害怕啊!叶盏身上没有多少自己的味道,反而弥漫着祁渊的信息素,简直像一个赤.裸裸的警告! “呃,你的信息素怎么是汗臭味?”叶盏皱着眉头松开了他,嫌弃地退开三米远。 范骁尴尬地挠挠头;“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Alpha,糙汉子真男人,天天洗澡不和娘们似的,像什么话。 “快去洗澡,”叶盏踹了脚他的屁股,“不然你老大转头就来削你。” 您再离我近一点,老大就真的要来削我了! 好在叶盏放过了他,吸了吸鼻子,便向一个方向摸过去。 范骁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了。 只见飞船的休闲娱乐区,叶盏正在吧台前和一个女性Alpha眉来眼去。 “你的信息素怎么有股膻味儿?” “我有山羊血脉嘛,”女性Alpha摸了摸蜷曲的羊角,“我也不想带膻味的,每次搂着妹子躺床上,她就说想吃羊肉火锅……” “有味道好闻的Alpha吗,推荐一下?” “刘理不错,椰奶味的。” 范骁连忙冲上去把人分开,问那女性Alpha,“你知道老大去哪了吗?” 女性Alpha摇了摇头,“八成出去处理事情啦,外头那么乱……” 两句话的功夫,外头就传来刘理的惨叫:“你你你不要过来,我要叫了啊我要叫了!” 叶盏撕开他的衣领:“你们Alpha怎么都扭扭捏捏的……嗯?真的是椰奶味的啊……” 刘理惊恐地捂住领口,四下张望,转眼间所有人都跑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难道他二十五年的魔法师生涯就要终结在这里了吗?! 叶盏抓着人吸了一口,刘理的椰奶味太甜,一直齁到了嗓子眼。叶盏咳了两下,只感觉生吞了两斤白糖。 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找不到一个能吸的信息素?无论什么样的都吸不惯,好像不是祁渊的就不行……可是他也没有被祁渊标记啊…… 不知道是不是想出幻觉了,叶盏抽了抽鼻子,仿佛真的闻到了祁渊的味道。在他的阴影下嘤嘤嘤的刘理仿佛看到了什么,忽然抱住了脑袋,给自己的脸手动打上马赛克。 叶盏立刻感觉不妙,果然后颈一凉,有人从后面握住了他的后颈,手指正扣在灼热的腺体上。 明明同样都是Alpha信息素,这一个却让他腿软得不行,强有力的胳膊从身后环住他的腰,男人的气息结结实实地笼罩上来。 此处赠送4621字。 只要不发疯,祁渊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完美情人,他体贴地问道:“带你去洗个澡?” “我自己会洗,先躺一会儿……” 于是祁渊也躺下来,惬意地伸长胳膊,把他揽在怀里,“为什么肯让我标记?” “给你个名分,”叶盏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肌,“不好吗?” 祁渊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那就什么都好。” 作者有话说: 话说本来我是想走剧情的,结果一写起那啥就完全刹不住车了…… 记得看评论哦。 第74章 伊甸之蛇 ◎他知道所有秘密。◎ 事后两个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温存, 祁渊给他讲外面发生的事情。叶盏才知道自己昏睡了两天一夜,错过了不少好戏。 首先第一件,大灾变的结束带来的并不是和平与团结, 而是权力的更迭。 尽管孔葭夫人表示自己还可以坚持主持灾后重建工作,并且在夏明焰的强烈建议下,意图推动感染者反歧视法案, 然而她已经失去了高层的信任。在这讨伐玄意的战争中, 她的指挥得到了如下评价:“懦弱”“优柔寡断”“老迈昏聩”“Omega果然不适合统领指挥”…… 于是,以身体欠佳的名义, 她被祁追远强制送入疗养院静休, 任何人不得打扰, 等于是被变相软禁起来。祁追远自然而然地接替了母亲的职务,成为新一任代理城主, 只等老城主去世, 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龙野。她的上任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反对派不再置喙, 中间派向她倒戈,支持者更是欣喜若狂。 生存环境越是残酷严苛,就越是容易催生极权,人们愿意让渡权利给强有力的领袖, 希望她带来长久的稳定和安全。祁追远会带领着玄城走向什么样的未来, 还是个未知数, 但至少在短时间内来看, 玄城的治安肯定不错。 “夏明焰呢?”叶盏有些担忧,“他怎么办?” “他还是选择留下, 我没办法说服他。”祁渊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好消息是他升了副院长, 管理整个二院,他有更大的空间施展拳脚了。” 叶盏点点头。尽管他认为留在玄城是个愚蠢的决定,然而这个人是夏明焰,好像又合情合理起来,他是要拿着撬棍撬动地球的人,这世上就没有他钻不破的牛角尖。 希望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夏明焰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叶盏默默地想,假如他还能回来的话。 “其他人呢,都还好吗?”叶盏问。 “挺好,没人受伤,一群兔崽子趁乱把宴会剩下的酒搬回了飞船,喝得东倒西歪的。”祁渊道,“龙鳞的伤亡也还好,毕竟玄意虚张声势的成分比较多,没有造成严重的破坏。” 沾到雨水后皮肤发黑溃烂的症状,事后被证实为玄意的诅咒,在玄意死后便自动痊愈了。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玄城发生了众多骇人听闻的事故:夫妻间持刀互捅,双双暴毙;“感染者”们闯入室内,将一家五口砍死;还有跳楼的、趁机抢银行的、和妻子坦白出轨的、疯狂做.爱到唧唧骨折的……种种怪相叫人瞠目结舌。 可见,平时里大家还是有好好地捂着外面那层人皮,没让黑泥流出来。 “可惜到最后还是没有查出五年前的刺客,也没有揪出那个折纸人的真面目。”叶盏有些遗憾。 倒是误打误撞地查清了祁渊的身世,解救了一帮灾民,外加顺带打掉了一个boss。理论上来说,他其实还没有完成和祁渊的赌约,还没达到“自由离开”的条件。 “这已经不重要了。”祁渊望着天花板,悠长地舒了口气,“回玄城之前,我一直想着要见父亲一面,但真的没见到,倒也不遗憾。也许我不是想念他,而是想念在他身边的那段时光吧。” 那段早已逝去的、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好像记忆深处永不凋谢的玫瑰园。线性的时间只会带着人向前走,父辈渐渐老去,背对夕阳,新生的孩子朝气蓬勃地向前,只是不回头。他渐渐认清了这一切,不再强求什么,至少叶盏还在他身边,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小雅呢,找到她了吗?”叶盏还挂念着那两只小老鼠。 “楚聿把她带回来了,正在接受治疗,她的感染时间不长,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就是小诺哭得非常伤心。” 寿宴那天早上,小雅把所有的糖都给了小诺,而且无论他吃多少,都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姐姐出门前,还亲了一口他的脸颊,对他说了很多好听的话,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直到没个人形的小雅被送回来,小诺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哭得格外惨烈。那些糖他都没吃,要等着姐姐从病房出来,全都还给她。 “其他流民也都上了船,预计后天就能抵达基地。风饶要过几天再回来,玄城伤员太多,他在那里帮忙。”说到这里,祁渊顿了一下,“关于报丧鸟……” 叶盏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他也要稍稍接受祁渊早就已经成熟的事实,他会有自己的顾虑和考量,也会有自己的秘密。叶盏想,好像他每一次生祁渊的气,都是因为觉得他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和掌握,背叛了他们共同回忆中的那个天真少年。其实眼前的这一个,也有许多优点,至少器大活好是真的…… 等等,我什么时候这么会替他着想了?叶盏有些自我怀疑,下意识摸了摸后颈。 总觉得腺体被咬过后,他看祁渊顺眼了一百倍,难道他被种上的不是临时标记,而是原谅宝? “你不想听我也要说。一开始我和你一样,并不知道报丧鸟就是楚聿……”祁渊认认真真地将有关报丧鸟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本来这件事有诸多离奇的巧合,过去他总觉得无论怎么解释,叶盏都不会信他。然而一遍说下来,其实并没有任何难以解释的地方,只要足够真诚,对方就能感觉得到。 叶盏听他楚聿来楚聿去的,脑壳都疼了,“能别在我们床上提别的男人么?” “?” “专心一点,”叶盏翻身骑上他的小腹,握住他的手腕摁在墙上,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架势,“再来一次。” / 风饶蹲在书房的保险柜前,循着记忆输入密码。就在几天之前,他妈妈给他打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告诉了他家里保险柜的密码。 风澄正在医院忙一场大手术,预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保险柜散发着源源不断的诱惑,风饶实在忍不住想看看家里到底有多少资产。 咔哒一声,保险柜开了,里面只有几个文件袋,一只珠宝盒,和一本厚厚的相册。风饶打开文件袋,里面装着各种资产证明,包括房产、债券和股票,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万龙野币。 我也算富二代呢,风饶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他妈妈给他留下的不仅仅是童年阴影,还有一大笔钱。 风饶打开首饰盒,里面没有昂贵的珠宝,只有一些女生的东西:褪了色的头花、假水晶发卡、玉佛坠子、几封散发着香水味的书信、一副看起来很有纪念意义的橡胶手套…… 风饶忍不住勾起嘴角,这些一定都是对妈妈来说充满意义的东西,是无价之宝。他小心地合上首饰盒盖子,翻开相册,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从刚出生到蹒跚学步,几乎每长大一岁都会留下好几张照片。这些照片点亮了许多黯灭的记忆之灯,风饶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二十多岁后,照片数量急剧减少了,有几年甚至是空白的。最后一张照片是他的毕业照,自己穿着毕业礼服,站在学院的草坪上,左手挽着孔葭夫人,右手挽着妈妈,对着镜头露出腼腆的微笑。风饶唏嘘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把相册合上,忽然从扉页的夹缝里,掉出来两张泛黄的老照片。 他随手捡起来一看,直接吓得跳起来,险些把照片给丢出去。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 等噗通乱跳的心落回原地,风饶才又重新举起照片,定睛一看:照片上无疑是他妈妈年轻的时候,梳着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身穿白大褂,容貌温婉清秀。问题是,她的手中,正抱着一条巨蛇! 那条蛇通体乌黑,鳞片在灯下闪着幽绿色,它有水桶粗,长度更是惊人,紧紧缠在妈妈的腰上,绕了好几圈有余,蛇的上半身高高昂起,被他妈妈单手托着。蛇头正对着照片,吐出暗红的信子,蛇眼通透发绿。它的目光仿佛穿透照片,直勾勾地望过来,让风饶格外不舒服,他琢磨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不舒服的原因:那双眼睛与自己的太像了。 风澄用身体和一只手抱着那条巨蛇,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只红艳艳的苹果,面上带着明媚的笑意,似乎是准备拿苹果喂它。 蛇和苹果,这样的组合让风饶一下子想起了伊甸园里引诱亚当夏娃吃下智慧果的那条蛇。 照片底下的日期是洪荒纪158年9月13日。 158年,正是大型飞船“失乐园号”来华访问的那一年,也是风澄和他父亲邂逅的那一年。第二年,他就出生了…… 风饶慌了,手心里都是汗,连忙翻到第二张照片。 这张照片倒很正常,是一个衣着古怪的年轻男子。他有着碧绿的眼睛和深邃立体的五官,极为英俊。他的发色深棕,两鬓的头发编成长长的麻花辫垂落下来,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圆眼镜,头上戴着绣有大卫之星的圆顶帽,身上穿着很有宗教气息的黑色长袍。 照片上用马克笔签了个名字,Nahash。 风饶掏出手机查了查,Nahash在希伯来语中被翻译为蛇,而它的字面意思是:“他知道所有秘密”。 “怎么样,他很漂亮吧?”一个声音冷不丁在他背后响起。 风饶猛地转过头,看到他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抱着胳膊朝他微笑。他一下子就想起风澄抱着巨蛇的样子,冷汗从额头上滑了下来。 “别告诉我,这条蛇就是……” “你爸。”风澄拿过照片,怀念道,“伊甸之蛇感染者,啧啧,全世界智商最高的人,你没见过他空口算核弹轨迹的样子,真是太迷人了……” “不是,可是,他是一个堕种啊……”风饶结结巴巴地说道,谁会想不开和一条蛇生孩子啊!不是,等等,假如是风澄的话,好像的确做得出这种事,也就是说,他身体里其实流淌着一个堕种的血!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然你凭空能长那么聪明的脑袋?”风澄觉得他小题大做,“再说你十岁的时候就学会开家里所有的密码锁了,这几张照片你不是早就看过了吗?本来有三张的,有一张还被你给折坏了。” “啊,有吗?”风饶迷惑地问。他绞尽脑汁回忆,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开过这个保险箱,看过这些照片就更不可能了——若是真的看到,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挠挠又在装傻,”风澄笑眯眯地敲他的脑壳,“你的记性那么好,六岁就背下了整本字典,装傻也没有用哦。” “啊哈哈,是这样……”风饶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心中却越来越惊疑:他的记忆力的确非常好,不可能记错,但他的确又没有开过保险箱的记忆,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风澄搞错了? “你父亲的名字叫拿札叙,他和我的方向类似,都专注于研究人类的进化,不过我研究大脑,他研究基因。”风澄道,“我一度对基因很感兴趣。人体内只有不足2%的DNA能够编码蛋白质,而那些远古生物和神话生物的基因就藏在剩下的98%里,所以人类进化的实质并非‘感染’,而是‘觉醒’。你父亲是完美的,我第一眼看到就爱上了,在遇见祁渊之前,他一直是我心中理想的人类进化样本。” “这怎么能算是进化?”风饶反驳道,“这明明是堕落。” “不用否认,这就是进化,人类一直处在进化中,最开始我们也不过是猿猴而已,和其他动物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我们进化的方向恰好是大脑,才成为了所谓的‘万物之灵长’。”风澄摊了摊手,“时代已经变了,人类需要更为彻底和迅速的进化,长出更加强悍的体魄,学会飞行和深潜,忍耐极端气候、强辐射和毒气,才能不被这个世界淘汰。进化论早就告诉你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但是觉醒异兽的基因只会让人变成堕种,”风饶叫道,“进化的代价,恰恰是失去人类的理性!” “总会有办法的,祁渊不就是个好例子吗?他的觉醒度够高,但脑子还挺正常。” 风饶扶额,“妈,别打祁渊的注意了,他保持理智的方法是无法复制的,况且我们也根本无法承受他失控的代价!” 风澄一丁点都没有听进去,乌黑的瞳仁闪闪发亮,“挠挠,你知道人类最初是怎样研究基因的吗?” “啊?” “他们用果蝇做实验,通过子代的基因突变来研究遗传的奥秘。果蝇从卵到成虫只需要十天左右,一年能繁殖三十代。摩尔根用了三十年,就收集了大约50种果蝇突变体,这个进程放在人类身上可能需要一千年。后来,你知道的,摩尔根的学生穆勒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他用低剂量的X光照射□□中的果蝇,仅一代之间,新生果蝇中就出现了上百只突变体——他用一个晚上就完成了老师多年的工作。” “我们这一代人,就是暴露在X光中的果蝇。”风澄道,“你父亲告诉我,基因的突变和融合就是人类的进化之路,在成千上万个失败的进化体中,最成功的那一个会被筛选出来,那些血脉就是人类的未来。” “等一下等一下,这不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吗?都什么年代了还讲适者生存,最适宜的血脉留存下来,不适宜的那些呢?淘汰吗?”风饶连连摆手,也有些激动起来,“妈,上一个搞优生学的还是纳粹呢!” “所以我放弃了这个方向啊,”风澄依旧笑眯眯的,爱怜地抚摸他的脸颊,“按理说,你父亲和我都那么聪明,你应该遗传到我俩的智慧才对,结果呢,你从小到大都那么憨……嗯,天真可爱。” “……你刚才想说我是憨憨对吧?”风饶一脸黑线。 说来也怪,他的智商的确是有遗传到父母的,无论是记忆力还是思维速度都很在线,就是性格有点冒傻气,没那么精明。 “我也是把你养大后,才慢慢意识到这些,血统并不能决定一切,有太多因素会影响到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你看,有些人明明流淌着怪物的血,却比谁都像人;有些人明明是个人,却比谁都像禽兽。”风澄感慨万千地说。 风饶知道她是想起了祁渊。在玄城所有高层中,风澄可能是对祁渊最为欣赏的,但这并不妨碍风澄在她认为有必要的时候将祁渊牺牲掉。 这就是“精明人”的世界,他学不来,也不愿学。他倒宁愿一辈子憨直鲁钝,老实做人。 风澄打开了话匣子,拉着儿子坐在沙发上,自己双手枕着后脑勺,脚翘在茶几上,“挠挠,我有时候会想,人一代代地出生一代代地死去,没有人能永生不朽,哪怕是神,呼风唤雨一千年,最后不过是一个死。人类从未真正地繁衍生息过,最后留下来的是什么?是血脉,是基因片段——我们不过是传递基因的载体,生命的本质就是基因的延续,就像鸡是蛋用来生另一只鸡的工具。 “基因为了延续,不断地变异和自我淘汰,它才不管人会不会因为变异而灭亡,它要做的是自己演化出最优解。一旦你的基因失控,就开始疯狂地自我复制膨胀,癌症就像一条衔尾蛇,自己吞噬自己。” 这是学界流行的观点,感染者肿胀的身躯、增生的肢体就是一种可控的癌症,一旦这种“癌”失控,那么感染者就将变成堕种。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也没法理解你父亲给自己注射伊甸之蛇觉醒剂的行为,他本来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学者,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挥舞着撒旦十字的狂热宗教分子。”风澄耸了耸肩,“人类真正的未来是开发大脑的潜能,控制感染的唯一方式就是大脑的进化。我知道祁渊了一些外界手段来控制自己,但我认为真正使他保持清醒的还是他自己的大脑。” 也许是这样没错,风饶想,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祁渊的意志也是无法被复制和模仿的。 风澄把照片塞回相册里,“早点休息,挠挠,明天还有好几台脑溢血手术呢。真是的,稍微受点惊吓就大脑充血,他们的脑子真叫人失望。” 风饶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看他妈妈远去,脑袋里还在想照片上的伊甸之蛇,那双美丽的绿眼睛勾起了一些陌生的记忆。他不知不觉出了许多冷汗,拳头捏得死紧,青筋根根暴突。 对了,他见过这双眼睛,他想起来了,十岁那年他的确打开过保险箱,津津有味地翻看照片。他甚至记起了第三张照片,也就是被他折坏了的那张,照片里是一个吮吸着手指的小婴儿,正是年幼的祁渊! 算起来,早就那个时候,风澄就已经接手祁渊的治疗了。 而那时候的他呢,讨厌家庭相册里出现不相干的人,于是粗暴地将照片折了好几下……风饶紧握的拳头忽然松开了,以一个轻松惬意的姿势靠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过去的他很少出现这种不正经的坐姿。 他想起来了,他将那张照片,折成了一只纸飞机。他站在凳子上用力把它飞出去,看着纸飞机笔直地撞到墙上,又打着旋儿飘落,脸上露出了明快的笑意。 第75章 灾难之后 ◎恶棍大杀四方扬长而去,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伊甸园里的蛇为什么要引诱亚当和夏娃?宗教典籍给出的解释是, 因为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它是浑然天成的恶,天性喜爱教唆和引诱。 神怕人类吃了智慧果, 从此能分辨善恶,因此将他们驱赶出伊甸园,并派遣大天使拿着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 把守通往生命树的道路。 伊甸之蛇最大的罪行, 是拥有智慧,并且要用那智慧诱使更多的人堕落。 人一旦拥有智慧, 便要自由地生长, 失去对神盲目的敬爱。这是一切神所厌憎的。 蛇不为达到任何利己的目的, 它只是享受。蛇擅长隐匿自己,盘绕在智慧之树上, 却不叫任何人察觉。 因而, 除非全知全能的上帝, 无人能识破蛇的阴谋。 风饶觉得自己大概人格分裂了。主人格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绝大部分时间占据着这具身体;而副人格,也就是继承了父亲血脉的那个人格,只会在受到某种刺激时显现。 不,或许这个更加邪恶, 也更加聪明的副人格, 才真正掌握着主动权。副人格拥有全部的记忆, 而主人格却对副人格的存在一无所知, 这为他做一些有趣的事提供了空间。 是的,只是“有趣”而已, 谁掌握秘密, 谁就掌握一切。 他回到房间, 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轻快地在键盘上跳跃。安装在玄城会议中心的一只只小窃听器将情报源源不断地汇聚在笔记本上。风饶戴着耳机,里面有二十多个声道同时响起,有些是指点江山的雄辩,有些是见不得光的窃窃私语,有些是情人间的调笑,有些是对手间的机锋,无穷无尽的秘密就藏在其间。他像是踏上新大陆的淘金客,一大片金矿就埋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咚咚,敲门声轻轻响起,然而风饶并没有听见。 一分钟后,李青草没忍住打开门,端着水果走了进来。 这两天他开始了助手的工作,暂时借住在风饶家。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电脑屏幕闪着光。风饶猛地转过电脑椅,在黑暗中打量他,绿眸散发着幽幽寒光,瞳孔竖直,像是一条毒蛇牢牢地将他锁定。 李青草吓了一跳,总觉得今天的老板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他没有戴眼镜,头发凌乱地捋到脑后,薄唇紧抿,眼神乖戾,莫名有些邪气。 “我敲过门了,您没有回答,但我看门缝里有光,就进来了,”李青草努力解释道,“您之前说想吃水果……” “哦。”风饶收回了那十分有压迫感的目光,打开了身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什么,扣在了手心里,“放在这儿吧。” 李青草把茶杯和果盘放在桌上,好奇地瞥了眼屏幕,一行行的代码叫他眼花缭乱。原来是认真工作被自己打扰了,怪不得会生气,李青草抱歉地想,说起来老板居然还擅长编程,真厉害呀…… “谢谢。”风饶用两根手指轻快地点了点他的手背,然后叉起一块苹果,丢到了嘴里。嚼了没两下,他忽然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哈哈哈哈,真有趣……” “怎么了?”李青草觉得他今天的状态实在诡异,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风饶搂过他的肩膀,让他看屏幕,同时摘下耳机,丢到他怀里,“要不要听听看,特别有意思!” 李青草硬着头皮听了几秒,发现居然是窃听,立刻摘下了耳机,“这不太好吧。” “你还挺有原则的嘛。”风饶叉起一片苹果塞进他嘴里,“那就帮我个忙,拿张A4纸过来,啊,记得别触摸纸面,你不会想被他们查到指纹的。” 李青草听话地用餐巾纸捏了一张白纸递给风饶,看到他戴上外科手套,笔走龙蛇地在纸上写了行字,然后随手把白纸折成了一只纸飞机。 一只小机器人飞上桌子,它有着黄铜外壳,活像一只大号甲壳虫。风饶把纸飞机交给机器人,送它飞出了窗外。 蛇是无私的分享者,它不会独自隐藏秘密,它会将智慧带给所有人,然后微笑地注视着事态走向崩坏和狂欢。 “我先回房间了,您早点休息……”李青草小声说。 “小草,”风饶忽然转身,“你是我这边的吧?” “当然,”李青草猛点头,“我特别感谢您给了我机会!” “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吗?” “只要不是坏事,我都会做的,”李青草被他质疑的目光刺痛了,“请您相信我。” “很好,很有原则,”风饶伸手揉了揉他的卷毛,“小草啊,你让我想起一个人,那是很多年前了……对,他叫亭午,是祁渊的贴身侍卫来着。他是出了名的忠诚勇敢,经受过重重考验,组织非常信任他,甚至让他参加了3/4计划,授予他一枚纯金的徽章——当然,只是最外层的计划,他对自己在做什么一无所知。小草,你觉得人有永远的忠诚吗?” 李青草茫然地看着他,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我也好奇过这个问题,所以我做了个实验,”风饶的微笑扩大了,“我给了亭午一点‘智慧’,告诉了他全部真相:3/4计划存在的目的,就是榨干祁渊的所有价值,叫他万劫不复……这下亭午必须在自己宣誓效忠的组织和心爱的小少爷间做抉择了,你猜他怎么选的?” “他是不是选择了小少爷?”李青草问。 “很聪明嘛,怎么猜到的?” “因为你说他像我。” “哈哈,看来真的很像。”风饶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亭午的确背叛了组织,所以你看,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可言。” 李青草摇了摇头,“可我觉得他是忠诚的,他只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做出了他认为值得的选择。” “……”风饶不说话了,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他,李青草只觉得那目光像冰凉的蛇信子缓缓舔过皮肤,让他止不住想逃。 风饶收回了手,插进了口袋里,“忘记今晚发生的事吧。” “什么?” “忘掉,就当从来没发生过,即使对着我也不能提起。”风饶插着口袋,用亲切的口吻叮嘱道,“好好活着,然后成为我的同盟吧。” “……我明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李青草没有多问,只是眼圈泛红,心里藏着很多委屈。明明他没有做错什么,却受到了莫须有的怀疑和无礼的对待。 “好孩子,去睡觉吧。”风饶亲亲他的额头,然后将他关到了门外。 听着脚步声远去,风饶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小的注射器,注射器中装有剧毒的氰.化物,在李青草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他就打算把针刺进他的后颈。不过这个有趣的孩子叫他改变主意了,虽然万无一失的计划听起来很棒,但偶尔玩玩心跳,更能给平淡的生活带来乐趣。 / 孔昭几乎是以逃命的姿态跑出玄城,这得感谢多年的斗争经验给了他灵敏的嗅觉。他前脚刚迈出玄城,后脚祁追远就把母亲软禁在了疗养院,宣布独掌兵权,接替代理城主一职。 红珊瑚的士兵们丢盔弃甲,带来的珍禽异兽遗失了大半,孔昭在越野车里颠簸着,时不时翻江倒海地吐上一阵。车里弥漫着呕吐物的味道,在一旁伺候的仆人胆战心惊,根据多年的经验,等孔昭缓过来,大概会把他们撕烂泄愤。 但是主人这次没有,虽然狼狈不堪,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短短几天,他的小腹似乎比之前隆起得更明显了。 天,这是怀孕了?仆人在心中暗暗咋舌,可是他丈夫,那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早就不举了啊!不知道这个种是二王子的,还是将军大人的,也有可能是首席法师大人? “这是最后的希望,”孔昭看向车窗外远去的黑色城池,牙关紧咬,“我会用Omega的方式赢回一切。” 同一时刻,祁追远结束了上任仪式,立刻解开军装扣子和束紧的皮带,解放了不羁的天性。 她丢下佩剑,眼神忽然一凝,她的配枪边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纸飞机,仿佛一片挥之不去的白色阴影。 这个主导一切灾难的幽灵,又以诡谲的方式忽然出现,它回来了! 祁追远目眦欲裂,高声吼道:“封锁!全城封锁!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外头警铃大作,兵荒马乱,她撑着桌子,粗重地喘着气,小心拆开纸飞机。这一回,里面只写了八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玄意未死游戏继续 / 时间回到两天前,玄城会议中心。 大会堂中审判还在继续,叶盏窝在扶手椅中,忍受着腹中的一阵阵疼痛。毛玻璃外,夏明焰被押解着匆匆经过;孔昭坐在他对面,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他说:“我受够了被算计和安排。孔昭,我们换个交易吧?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什么交易?!”孔昭问。 “玄意正在你的腹中,不是么?”叶盏说,“玄意需要一位龙脉来孕育他,X-39已经死了,你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大少爷,祁臻的长子,尊贵的龙血后裔,却成为了怪物的胎器,听起来还怪有趣的。” 孔昭的脸色扭曲,“你在胡说什么?!” “否认也没有用,我已经看到了,”叶盏道,“感染玄意的血脉后,我稍稍看到了一些他的过去。” 他看到了宽阔的海面上,玄意和黑龙一起畅快遨游,搏风击浪,亲密无间;他看到了深海中那一场恐怖的战役,黑龙战死,玄意受了重伤,将黑龙的尸体吞入口中,然后拼死爬上了岸。 这一场大战给他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心理阴影,以后哪怕是在陆地上受了再多委屈,玄意都没考虑过回老家海里。 更加奇诡的是之后发生的事,玄意来到了后来被称为玄城的这个地方,与人类达成交易。在他沉睡养伤期间,他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长出了雌兽的生殖器官! 接着是更加狂乱难以理解的画面,玄意似乎与多个人类Alpha交.媾,然后成功受孕,生下了一颗龙蛋。 从这颗蛋中孵出来的,是一个半人半龙的孩子,他被带到地上抚养,人们给他取名为祁望。这就是祁家的先祖,最初的黑龙血脉。所以某种意义上,玄意的愤怒完全可以理解,他等于被自己的后代杀了两次。 艰难地消化这段故事后,不难发现一个古怪的事实:玄意似乎通过这种方式,将黑龙的血脉传递了下去。 当年与他亲密无间的黑龙早就已经死了,他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也没有父辈的记忆,流传下来的只有龙的血脉。这条源远流长的大河,会洗去所有的泥沙和杂质,最后只有流水滔滔向前。 “有一点你说错了。”孔昭冷静下来,“我肚子的不是玄意,而是他留下的‘种子’,也就是他的全部基因。这个孩子即使生下来,也不会再是玄意了,而是另外一个拥有强大血脉的战士,他会帮我赢得我想要的一切。” 叶盏对他的野心完全不感兴趣,“想要留种,也得先活下来是不是?做个交易,我留你一命,你把林荒笔记的持有者告诉我。” “你,哈哈,留我一命?”孔昭哈哈笑道,“就凭你一个……” “就凭我。”叶盏略一点头,站起来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会将玄意从这座城市中抹除掉,这是他应得的。” “为什么?叶盏,我很了解你,我们不是同类人吗?冷酷、自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孔昭冷嘲热讽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爱逞英雄啦?我把笔记主人告诉你,你直接离开不就好了,祁渊永远都抓不到你,玄城的死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唔,我以前也觉得很了解自己。”叶盏玩着自己的发梢,颇有些遗憾地叹道,“但我发现自己并不想逃。非要说的话,我想站在被告席上,和我的朋友们一起。” 孔昭像是看到了疯子,伸手指向门外,“好啊,那你就去试试吧,我倒要看看你这种人的下场!” 我这种人的下场?叶盏自嘲地笑笑。 不会好的。 看清玄意的过去后,他就已经猜到了自己从Alpha转化为Omega的原因。 他的腹中是不是也藏着哪位神明的种子,也为孕育着什么做准备? 林荒真的杀死过凤凰吗?她知晓自己唯一的子嗣身上正在发生什么吗?还是说,这就是她一手安排的好戏? 他以为烧掉了那座绯流盛开的城市,就告别了过去的噩梦,但事实证明,他从未从那个地方逃离过。 他必须找到林荒笔记,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自己没有办法做决定,”叶盏道,“把玄意叫出来,让他和我做交易。” “你——”孔昭的嘴巴刚刚愤怒地张开,就从中探出一截触手,他立刻翻了白眼,不省人事。 触手咕涌翻滚,声音低沉:“去青崖沃土,去找那个叫越秀的女人,是她买走了林荒笔记。” “我明白了。”叶盏颔首,“我会放过你的种子,金色的火焰不会烧到孔昭身上。” “呼呼……这好像和你刚才放的大话不一样啊,只要我的血脉存在一天,就一定会回来复仇……” “大概我只能做50%的好人吧。”叶盏听着大礼堂中传来的怒吼和咆哮,在那里祁渊正受到不公平的审判,“他们总不能指望天神下凡帮他们解决所有麻烦,他们也不配得到永远的安宁,还是好好活在恐惧中吧。” 事实证明,灾难中翘首盼来的不一定是救世主,也有可能是恶棍,恶棍大杀四方扬长而去,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第76章 最后的逃亡(上) ◎等我八抬大轿回来娶你。◎ 这是第三天, “落日废墟号”升上高空,飘浮在云海之上,头顶的天蓝得纯粹透彻。 叶盏完美度过了发情期, 还收获了一个百依百顺的情人,上一次活得那么滋润,可能还要追溯到躺在妈妈的子宫里。 此刻他正趴在床上, 享受祁渊的全套按摩, 温热的手掌卖力地在他身上揉捏,力度掌握得刚刚好。 “痒, 别摸我脚心……” 祁渊闻言松开, 但仍握着他的足踝不放。叶盏的脚偏窄, 脚背很直,可以看见青筋的脉络, 脚底有薄薄一层茧, 只要轻轻摸过, 脚趾就会痒得蜷缩起来。 “别看了, 昨晚没把你踩舒服吗?”叶盏撑起身子,转过头看他,张开嘴,“啊——” 祁渊从旁边果盘里拾起一颗葡萄, 精准地丢到他嘴里。 叶盏快准狠地叼住葡萄, 咬了一口汁水四溢, 嚼吧了两下, 才觉得哪里不对。他刚酝酿出一点不爽,祁渊的手已经游移而上, 轻轻揉捏他酸痛的小腿, 接着是大腿——拜他所赐, 内侧还敷着膏药,稍微一碰就火辣辣地疼。 “你说你是不是禽兽?我看你就是禽兽,”叶盏的脸埋在臂弯里,嘀嘀咕咕的,“我发情期没理智,难道你也没有?就算我要你不会拒绝吗?你平时不是拒绝得可欢了吗?” “你知足吧,”祁渊捏了把他布满青紫指印的腰,“外头买个我这样的Alpha,起码得花等重的黄金。” 嘿,蹬鼻子上脸了还,叶盏瞪了他一眼,“轻点捏,疼死了,你是螃蟹精变的吧两只手都是钳子?” 说到这个,祁渊的确有些抱歉:昨天到最后他的确有些失去分寸,再加上叶盏蓬勃的逃跑欲望,他不得不牢牢地箍着他的腰按着他的背握着他的脚踝手腕,才能把他圈在自己的领地里。 昨天两人都很上头,也没感觉怎么,隔天早上叶盏就缓过劲了,掀开被子一看,嚯,瞧那那红的青的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祁追远抓去上刑了! 于是晚上祁渊一回来,主动帮他按摩赔罪。 按着按着,祁渊的脸就贴在了他的肚皮上,吐息间灼热的气流也喷在那儿,叫他一阵阵发痒。 “我让你躺下了吗?”叶盏斜眼看他,还有这新手爸爸趴孕肚上听宝宝心跳的姿势算怎么回事?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祁渊不仅不放,还得寸进尺,握住了他的腰。 “……”叶盏低头,只能看到他头顶的黑发,有些蓬松凌乱。两根角似乎比过去更长了些,已经不能完全隐藏在发丝里。 自从着家伙吃了化肥一样疯长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祁渊了。好像只有最初几年,他一低头就能看到那孩子毛茸茸的头发,发旋朝左,每一根都乌黑发亮。 他一直都很努力地活着,可是却不剩下多少年了,这样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这样用力跳动的心脏,很快会变成冰凉的尸体,被当成不祥之物迅速烧成灰烬。这两天叶盏总忍不住去想,林荒笔记中记载的“死而复生”,会不会是真实存在的? 见叶盏久久不说话,祁渊也没有坚持,“不想说也没关系。” “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毕竟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叶盏说,“不过在那之前,先去给我倒杯水。” “嗯!”祁渊立刻跳下床,去给他倒水,心里反复咂摸着“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这句话,无法自抑地扬起微笑。 他往水里掺了点葡萄糖,又切了两片柠檬挂上去,把水端到叶盏跟前,喂他喝了。临时标记后,他对叶盏产生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新奇情感,想把他当成幼崽一样藏进巢里,又想把他塞进兜里走哪都带着,想替他扛起一切重担,又想要侵犯和占有……就连看他吃饭喝水,心中也会涌起巨大的满足感。 叶盏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懒洋洋地挂在他怀里,在他耳边问道:“你知道我最初学到的狩猎法是什么吗?” “什么?”祁渊莫名其妙地问。 “陷阱,四岁的小孩都可以轻易完成。只要往陷阱上放上美味的食物,”叶盏亲昵地攀着他的肩膀,手腕不着痕迹地一抖,一个微型针头滑出衣袖,落入他的手中,“猎物就会心甘情愿地死在你手上。” 多年的狩猎经验给了他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他没有犹豫一秒钟,呼吸也没有乱一下,迅速将针头扎入了祁渊的后颈。 祁渊的心狠狠一跳,四肢百骸都热血上涌,他感到一根针刺入皮肤,冰凉的药物被注入血管,霎时间抽干了他浑身的力气。而这个时候,叶盏仍温柔地抱着他,仿佛他真的非常非常爱他。 眩晕、失重,心从幸福的顶点滚落,砸得粉碎,他则沉沉地向前倒去。 叶盏丢掉注射器,接住他身体的重量,“你刚刚才用这个办法杀了玄意,怎么自己不多长点记性?” 祁渊似乎还想挣扎,但根本站立不稳,在他来得及消化巨大的痛苦之前,就跌进了黑沉的梦里。 叶盏对这个效果很满意,所有发情期的镇定药物他都没有吃,全都捣碎融进了这一管药里,剂量足够药翻一头鲸鱼。祁渊的耐药性大概比鲸鱼强,不过他现在身体相当虚弱,对药物的耐受性也打了对折。 此外,风饶给他的绯流药剂也被掺进了药液中,使得溶液呈现淡淡的粉色。包括这个精致好用的微型注射器,也是风饶提供给他的——他本来还怕风医生不肯给,但没想到风医生压根没问他多余的问题,就爽快地提供了作案工具。 “我走了。”叶盏从床底拖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蹲在昏迷不醒的祁渊身前,认真看了会他的脸。然后抬起他的下巴,落下一个干脆利落的吻。 / 四个小时前,食堂。 秦航正呼噜噜地埋头吃饭,忽然面前放下一个盘子,一个人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 “我们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秦航险些把刚咽下去的饭呛出来,猛地抬起头,只见叶盏单手托腮,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比起刚进来的时候,他瘦了些,头发也长了些,唯有恶劣的笑容还是叫人记忆犹新。 气味变了,秦航嗅了嗅,迅速瞟了眼叶盏的脖子,果然看到一个鲜红的牙印。他根本不屑于遮挡,仿佛那不是一个被占有的标记,而是一个荣耀的奖章。 “什么话?”秦航故作不解。 “你说要开飞机带我兜风,忘记了?”叶盏凑近了一点,金棕色的眼眸闪着狡黠的光亮,睫毛扑扇扑扇的,“什么啊,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我呢。” 别过来啊哥!秦航连连后退,靠在椅背上,小祖宗你还来撩我干嘛,你看我像是活腻了吗?! “之前是我比较冲动,”秦航苦笑道,“你看你都有boss那么优秀的对象了,就不用考虑我们这些歪瓜裂枣了吧……” “看来我作为Omega,还是不够有吸引力。”叶盏捧着脸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么作为Queen呢?” 秦航的脸色陡然一变。他收起了苦哈哈的嘴脸,低声问道,“您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Bishop告诉我的。”叶盏也收起了不正经,“她说有需要的时候可以任意差遣你。” 秦航有些迟疑,“您确定现在要走?明明……” 明明历经了如此多的波折,好不容易和祁渊和解,甚至允许他标记,为什么突然要走? “你说这个啊?”叶盏摸了摸后颈的临时标记,“这是给他一个名分,等我大功告成了,就八抬大轿回来娶他。” 秦航吹了声口哨,“那到时候我肯定给您鞍前马后吹唢呐,” / 叶盏看了眼手机,时间正好,秦航应该已经在约定好的飞行器上等他了。 当然,他可不准备跟秦航走,他需要的是他的起飞权限。 一吻作别,叶盏正准备抽身离开,昏迷不醒的祁渊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叶盏大吃一惊,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居然这样都没药翻?!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因为那只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随便一甩就甩开了。 祁渊努力地睁开眼睛,黑眼瞳像是蒙着层水雾,神情特别委屈,嗫嚅地问道:“哥,你要去哪里?” 叶盏的心一荡,险些被他给蛊惑了,他最受不了祁渊这副神情,但他的决心依旧不容更改。 “卖萌也没用,我真的要走了。”叶盏琢磨着把他捆一捆,却见祁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左右看了看,面色茫然地问道:“哥哥,这是哪里啊?我好困……” 等等,不会吧……叶盏愣住了。 在绯流的幻觉中,人会看到最想看的画面,回到他最深爱的记忆中去。 祁渊不是装的,绯流的幻觉,把他带到了所有伤害都不曾发生之时……站在他面前的祁渊,心智和记忆可能只有17岁! 叶盏转过身,不愿和他对视,拎着包急匆匆地向门边走去,落荒而逃。 砰砰砰! 忽然,大门被急促地敲响,外头传来一阵恐怖的咆哮,接着响起一道嘶哑的嗓音:“主人,您在吗?” 是嘲风、睚眦和囚牛,三个堕种都聚集在门外!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不,不是巧合,是祁渊在昏迷前的一瞬间,召唤来了他的眷族。 果然不能小看他,叶盏额头淌下冷汗,下意识瞟了眼窗户,思考从万米高空跳下去摔死痛快,还是被三个堕种手撕了痛快。 砰! 不知是哪个劲大的,把新换上的铁门砸得凹进来一块,门锁在崩坏的边缘。 得不到祁渊回应,三个堕种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嘲风焦急地喊道:“主人!我们马上进来!” 叶盏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罪魁祸首站在他背后,脸上仍带着该死的无辜和迷惑:“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门外的巨响,祁渊甚至有些害怕,自打他们重逢后叶盏就没见过他那么怂的样子。 情急之下,叶盏再也顾不上那么多,转身抱住祁渊的腰,“先别管有的没的,我们有危险了,等会听我命令。” “嗯。”祁渊先是惊讶,随后脸上浮起了红云,心上人忽然抱住了自己,他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砰—— 铁门轰然倒地,三个气势汹汹的堕种杀进来,却看到两人在门口相拥而立,50米大刀险些没收回来。 祁渊看他们凶神恶煞,也怕怕的,但依然努力护着叶盏——哥哥从来没有这样需要过他呢! 从一方面来说,他又觉得这三个堕种并不可怕,反而叫他感到亲切。有什么黑暗而痛苦的东西在心底蔓延,一些破碎的记忆像扑不灭的火星,时不时烫他一下……不,不能想起来!祁渊一瑟缩,立刻就躲进了温暖明亮的记忆里。 这一定是个梦,一旦醒过来,他就永远无法感到幸福了…… “命令他们走。”叶盏小声说。 祁渊点头,声音却忍不住打颤:“你们,走,别、别过来啊。” 三个堕种面面相觑,满头的问号。无论是样貌还是气息都如假包换,但眼前这只胆怯害羞的糯仔到底是谁啊! “我们走。”叶盏拉着完全搞不清状况的祁渊,直直地穿过三个堕种,进入走廊。 祁渊察觉到自己说话管用,于是凶巴巴地回头补充了一句:“不许跟过来!” 三个堕种齐刷刷地低头,恭送他们离开,“是!” 第77章 最后的逃亡(下) ◎不回头。◎ 危机解除, 叶盏出了一身冷汗。 眼见安全了,他却不知道该把手上牵着的祁渊怎么办才好。如果丢下不管,很快其他人就会察觉异状的吧?总之还是带在身边比较保险, 等绯流的药效过去,他会继续陷入昏迷,也碍不着自己什么事。 祁渊东张西望, 总觉得周遭的一切看起来陌生又熟悉, 尤其是经过的人,似乎马上能脱口而出他们的名字。 一个逐荒成员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恭敬地问道:“Boss, 损失评估报告已经做好了, 需要交给您吗?” 我该说什么好?为什么低着头不敢看我?祁渊又困又乏,脑袋根本转不起来, 不知所措地看向叶盏。 叶盏道:“我和你们boss有事要处理, 你明天再来吧。” “好的。”逐荒成员领命, 俨然已经把叶盏当成了二号人物。 为了表现友善和歉意, 祁渊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那人高马大的家伙却像是吓到了,嘴巴张成O型。 怎么了,我笑得很可怕吗?祁渊郁闷地摸摸脸颊, 被叶盏迅速拉走了。还好周围人虽然多, 却都有点怕他似的, 一直离得远远的。祁渊越来越困, 浑身肌肉酸软无力,亦步亦趋地跟在叶盏身后, 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他根本没想到要问叶盏会带他去哪里, 只是全身心地信赖他, 只要哥哥在身边,他就可以不用想那些复杂的事,只要能在他身边……大脑好像被尖锐的针刺痛了一下,止不住的悲伤弥漫上来,祁渊下意识抓紧了叶盏的手,等他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又用力过度了,连忙松开。 叶盏的手被他捏得通红,能看见明显的指印,然而叶盏似乎根本没察觉,只顾拉着他向前走。祁渊暗暗松了口气,手又小心翼翼地探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小指。两人刷脸进入了停机库。 秦航早就潜伏在约定好的战斗机中,紧张地等待叶盏过来会和。他看到金属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走廊的灯光倾泻而入,照亮了两个人影——等等,怎么会有两个人?! 秦航稍稍探头,看到叶盏面无表情地走入停机库,跟在他身后的正是祁渊! 不好!秦航大骇,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到底怎么回事?他和叶盏的密谋被发现了?!还是说,叶盏欺诈了他,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为了逮捕他的阴谋?! 他的手探入怀中,握紧配枪,不抱希望地准备背水一战,却见叶盏完全忽略了这架战斗机,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停着一艘型号老旧的飞行船,玄城出品的Mazarine三代,外观和系统都经过改造,纯黑涂装,外壳布满划伤和弹痕。这正是五年前叶盏从玄城开走,后来又被祁渊追回来的那一艘。 这又是怎么回事?秦航大惑不解,叶盏居然说服了祁渊,准备和他一起走吗? 两人上了飞行船,有了祁渊的最高权限,飞行船很快便启动了。舱门洞开,晚风灌入,呜呜作响,黑色的大船缓缓泅入夜色深处。 “哥,我好难受……”祁渊趴在副驾驶座上,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要是他有耳朵,肯定早就蔫蔫地耷拉下来。 “困了就睡一会儿。”叶盏说,“醒了就到地方了。” “嗯。”祁渊听话地闭上眼睛,只是眉头还皱着。 叶盏绕着飞行船转了一圈,里面的一切摆设如常。舱门口的地板上有几道深深的刻痕,这是五年前逃离玄城的时候,他抱着失控的祁渊滚进飞船里,龙爪在地上划出的痕迹。外面狂风鼓荡,他们彼此拥抱胸膛紧贴,那剧烈的心跳声现在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天花板挂着的迪斯科灯球,这是深蓝特意装的。以前他有了余钱,总会买很多酒,在飞行船一个人默默喝着。深蓝为了讨他开心,就会打开迪斯科灯球,给他跳《dangerous》。他会大笑,醉醺醺地落入迷离的光影,最后被深蓝收拾好抱回床上。 他又再度回到这里,只是物是人非,过往的一切都不会再重来。很快只会剩下他一个人,踏上这条没有终点的旅程。 不多时,飞行船驶出了落日废墟号的导弹射程,他已经安全了。他应该立刻把祁渊随便找个地方丢下船,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啊!”刚睡下不久的祁渊忽然惊醒,面色惊恐,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叶盏快步走回他身边。 祁渊怔怔地看着他,漆黑的眸中浮着一层泪光,忽然一把抱住他,“太好了,哥,你还在……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到你把我丢下了……” “没事了,我在。”叶盏揉了揉他的黑发,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服用绯流时,幻觉总会格外强烈,他无法想象祁渊心中的惶恐有多强烈,才会把绯流的幻境撞得摇摇欲坠。 他安抚地拍着祁渊的肩膀,才让他平静下来,重新闭上了眼睛。睡梦中他的胳膊依然绷紧,死死地把他箍在怀里。叶盏无法,只能任由他抱着,打开了飞行船的自动驾驶模式。 这是一个双向的幻境,时光的逆流中伸出无数条记忆的触须,要把他拉进往昔的旋涡里。如果真是17岁的祁渊,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带他走。可惜他不是。 等到美梦醒来,在那个真正的祁渊面前,他做不成完美的“哥哥”,成年的龙会无情地咬住猎物的咽喉,他的掌控欲和自己一样强烈。叶盏讨厌那种狼狈招架又手足无措的感觉,更讨厌软弱和失控,所以他必须走。 接近凌晨,飞行船停在某座废弃大楼顶上。这里是叶盏常光顾的一家黑诊所。 叶盏找了熟识的医生,请他为祁渊检查一下身体。 “这人我就丢在这儿了。”叶盏抱着胳膊,对医生道,“万一有什么症状的话你帮忙看着点。” “会有什么症状?”医生甩甩手中的体检报告,“他的身体机能就他妈离谱,拿小行星和他对撞都是小行星先爆炸!” “那你最好祈祷自己比小行星结实。”叶盏道,“见势不妙赶紧跑,千万别说认识我。” 医生喷了,“喂喂喂,我凭啥帮你承担风险?!” “你抽了一管他的血,就偷着乐吧。”叶盏鄙夷道,“要不要我帮你算算龙血觉醒剂在市面上能卖多少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没让你给我磕头是我心地善良。” 医生被戳破了小九九,端着搪瓷茶缸扭头就往房里走,咕哝道:“知道啦,我收费可是很贵的……” 祁渊靠着走廊墙壁,坐在一只倒扣的废料桶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叶盏的衣袖,强打起精神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恍惚间,他看到叶盏蹲在自己面前,捧着他的脸颊,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在他任何时候的记忆里,叶盏其实都是和“温柔”这个词沾不上边的。但这个梦简直美极了,叶盏笑得特别好看,皮肤上蒙着一层光晕,眼瞳里盛着甜酒般的笑意,浅色的发梢上缀着太阳的金黄。 祁渊呆呆地看着他,正准备点头,但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危机感,叫他不自觉改变了主意:“我和你一起去。”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叶盏仍然是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祁渊被他问住了,一时接不上话。是啊,哥哥肯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再一次他开始恨自己的弱小无能……不,不对,他已经不再弱小了! 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受尽千劫万难,努力保全自己的人性,才能站在你面前……祁渊猛地站起来,抓住叶盏的肩膀,将他推到墙上,单手握住他的脖子,龙性的狂躁叫他不顾一切,必须要把叶盏留下来! 叶盏没有反抗,静静地靠在墙上,任由他握着纤细的脖颈,脸上的神情是他所看不懂的。 祁渊惶恐地收回了手,但青紫的手印已经留在了白皙的脖颈上,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正被撕裂成两半,他快被逼疯了。 “这是惩罚,如果你非要一个解释的话。”叶盏冷静地说,“你夺走了我的自由,相对的,我也要夺走你最爱的东西。” 破败建筑的窗子吱呀摇晃,从荒野吹来黄沙弥漫的风,到处都是沙沙沙沙的轻响。走廊上的白炽灯明灭闪烁,虚幻朦胧的光晕淡去了,祁渊望着他漠然的金瞳,才发现那不过无可挽留的月光。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叶盏露出残酷的笑意,“你杀了我的深蓝,所以作为报复——” 他的手探入祁渊的口袋里,拎出一只瑟瑟发抖的毛团子。耳鼠的两只长耳朵扑扇成了螺旋桨,却无法逃脱猎人的手心,它泪眼汪汪地看向祁渊,四爪努力向他扑腾着。 看到耳鼠的瞬间,祁渊身体一僵,他想到了老鼠,很多很多的老鼠,活的、死的、地下的、地上的、像人一样的……他的脑袋剧烈地疼起来。 “幸好我不是爱迁怒的人,”叶盏提溜着小耳鼠,认真地对它说道,“要是我准备捅谁几刀,我一定会捅在罪魁祸首身上。所以感谢我吧,你自由了。” 说罢,他提着小耳鼠往窗外一丢,把它放生了。 祁渊沉默地望着耳鼠扑腾飞走,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他不太记得关于那只长耳朵老鼠的事了,可是他的心仍然涌上一阵悲痛。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摸到了口袋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啊,那是很重要的、一定要交给叶盏的……什么来着? 祁渊把那东西掏出来,发现是一个蓝丝绒的戒指盒。叶盏也看到了,忽然伸出手,说:“给我吧。” 说着,便将戒指盒接了过去,塞进了口袋里。 “我会回来的。”叶盏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像是花瓣飘落在初春的湖面上,薄冰咔嚓裂开细缝,漾开细细的水流。 一瞬间,祁渊回想起来的是亲吻的滋味,他们似乎亲过很多次,额头和耳垂、手心和手背、胸口和侧腰……当然还有唇,他回想起了唇齿交融的甜蜜滋味,就像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兔子软糖。 但亲吻脸颊是不同的,这是千金之诺,迄今为止叶盏答应他的都做到了,所以他一定会回来。这个吻唤回了那种晕晕乎乎的舒适感,祁渊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任何事,只要轻轻地倒在那朵云里,所有的悲伤都会消失无踪。 梦境的黑暗里,美丽的泡沫升起又幻灭,他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唇齿间还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花香。 / 是夜,一只毛团子费力地降落在窗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主人把它喂成了正圆形,害它差点飞不回来。耳鼠睁着黑溜溜的小眼睛,看到主人在睡梦中并不安稳,眉头紧皱,仿佛被一个又一个梦魇缠住了。 五月的夜晚凉气逼人,耳鼠打了个小喷嚏,赶忙滚落在主人的大腿上,用爪子轻轻推他的手,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变戏法一样掏出两粒瓜子。 但主人没有醒。 耳鼠焦急地吱吱叫,飞起来用爪子挠他的脸颊。 忽然间,一只手猛地将它抓住,紧接着男人睁开了眼,那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它,里面没有半点光亮,如同一片死寂的荒原。 耳鼠还以为自己会被吃掉,炸毛炸成一团。但祁渊只是轻轻地将他握在手心里,贴在靠近心口的位置,高大的男人蜷缩起来,在这个被遗弃的夜晚,与一只老鼠互相取暖。 / 自由之都。 飞行船停泊在城外,叶盏只身进了城。像他这样气质鲜明的人,即使用心伪装,也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然而在这个地方,他就像水滴融入了大海,无比逍遥自在。到处奇装异服的南北来客,五花八门的建筑,异兽在笼子里扑腾,感染者混迹在人群中,小偷、扒手、掮客、猎人、佣兵、走私犯、□□……在自由之都的街头上,你能轻易地看到从史前到文明结束的一切奇观和奇人,这里没有法则和规矩,只有无限的机会和奇遇。 叶盏先是卖掉了武器,换了一笔有限的启动资金。他摸到口袋里的戒指盒,有些犹豫,重要的事还未完成,他不希望被任何东西影响心情,但又实在很好奇里面的内容。 祁渊会送他什么样的戒指呢?钻石还是铂金?或者是异兽骨骼磨成的孤品? 叶盏舔了舔唇角,没忍住打开了戒指盒。 里面没有戒指。 本该放戒指的地方,躺着一枚小小的芯片,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兴许是阳光太炽烈,叶盏眩晕了一秒,大脑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袭击了路过的扫地机器人,一把扯掉它的背板,把扫地机器人的芯片抠出来,然后飞快地把戒指盒里的芯片装了进去。 扫地机器人造价低廉,品质堪忧,况且已经使用多年,日常被脚踹被车撞,早就在散架的边缘。芯片装上后,它先是呆滞了几秒,浑身的零件都嘎嘣嘎嘣响起来,短路的电线冒着火星,肚子里装的垃圾咕噜噜滚了一地。 忽然,扫地机器人的脸上忽然闪烁蓝光,蓝色的光点组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_^ 它的嗓音礼貌温和:“早上好,主人,我是您的管家,深蓝。” 叶盏的手指一颤,戒指盒落在了地上。 自由之都好就好在,哪怕你在大街上和一个扫地机器人热情拥抱在一起,也不会有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主人,您快把我的头呃呃——”深蓝的话戛然而止。 大力拥抱之下,叶盏不小心把扫地机器人脆弱的头给掰断了。他抱着满是垃圾味的机器脑袋,看着断口处火花四射,哭笑不得。 他捡起戒指盒,紧紧握在手心里。他的深蓝回来了,可是他也把祁渊丢下了。 好像我从来都自以为是地去想去做,从来不愿意主动打开盒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叶盏想,只要别开眼睛不看,就可以忽视那颗捧到眼前的真心。 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叶盏拔出芯片,带着深蓝继续向前,他也不要回头。他只能踩着过去的废墟,咬紧牙关,一往无前。 第二卷 ·怪物的诞辰·完 作者有话说: 呼,写完了这一卷,感觉就像写完了一整本书一样…… 相杀的部分基本过去了,接下来就是相爱的部分了,毕竟小叶总算认清自己的情感啦。 进度上来说本文已经过半,下一卷走梦国线。 / 以下是本卷总结,可以跳过不看。 总体来说,剧情的各条线和想要写的东西,都写到位了。但“到位”的代价就是:实在是太——长了,体量是我预计的两倍。文笔还是有些拖沓,想写的东西又太多,不会取舍,同时开了好几条线,鸡零狗碎一箩筐,字数马上失控。这种节奏并不适合网文,还是以干脆利落为宜。 这卷的主题其实是蛮灰暗和晦涩的,但我自己写得很满足,希望你们也会喜欢。 求求求求评论!如果有任何感想和建议,请不要犹豫地告诉我!(写文写麻了心里快没有B数了 第78章 刺青 ◎一个Omega奴隶。◎ 六月初, 自由之都已经过早地迎来了夏天,烈日将城市烤得银白发亮,燥热的气息蒸腾而上。 叶盏穿过热汗腾腾的人群, 忍受着浓烈的信息素,终于挤进了奴隶贸易中心。正巧午间拍卖进入了高潮,拍卖员扯着嗓子喊道:“都来看看嘞, Omega双胞胎, 长得一模一样!15岁8个月大,每个都是人间绝品!起拍价一万金币!” 那的确是一对漂亮的Omega, 男孩女孩都穿着半透明薄纱裙, 瑟瑟发抖地站在舞台中央, 如一根枝丫上开出的两朵娇花。台下的Alpha们发出粗野的吼叫,释放出剧烈的气味, 叶盏忙不迭地捂住鼻子, 差点被熏晕过去。 双胞胎很快被买走了, 成交价翻了十倍有余, 下一个上台的是一个微胖的Omega女人,被评价为“很能生养”,腆着的肚子上布满了剖腹产的伤疤。她也很快被买走了。 这样的交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叶盏拉了拉兜帽, 如果他不够强, 或者仅仅是不够谨慎, 就会轻易地沦落到这种下场, 这个世界留给Omega的容错率是很低的。 他找到了Alpha区,这里人相对少一些。粗略地扫过围栏内, Alpha奴隶们戴着项圈, 赤着双脚, 只穿一条裤子,向他炫耀身上的肌肉。由于Alpha的血脉,他们很容易就能练出一身夸张的肌肉,不少看起来都比祁渊壮实,只是中看不中用,全加起来也拧不过祁渊的一根小手指。 叶盏正挑剔地左顾右盼,一个奴隶贩子喜笑颜开地拥上来:“客人,您想看些什么?” 奴隶贩子干了十多年,眼光极为毒辣,然而眼前的客人,却叫他有些摸不清底细。 这个客人身材中等,身披一件灰色斗篷,帽檐拉得很低,只露出半截下巴——他的下颚骨线条优美,嘴唇形状也好看。灰袍掩印下,隐约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奴隶贩子眼尖地发现他后颈的信息素抑制贴,对他的性别已经有了猜测。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疑似Omega行动干脆利落,连脚步都比常人快些,很有佣兵的气质。他毫不掩饰腰间别着的武器,左肩上覆着一块造型奇异的肩甲——肩甲由几片银白金属组成,镶着两只诡异的蓝色发光的机械眼,正四处乱瞟。 嗯,一个年轻、漂亮、全副武装的Omega……奴隶贩子心中暗笑一声,这只雏鸟还不知世间的险恶,以为揣一把枪就能保护自己,他还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样的地方。 “这里最便宜的Alpha多少钱?”叶盏问。 奴隶贩子心里骂了声穷鬼,脸上仍带着笑:“那得看您要死的呢,还是活的呢?残疾和健全的当然也是不同的价格,如果额外还要求脑袋清醒,那就更贵了。” “我是说,最便宜的。” “二十金币,或者500联盟币。”奴隶贩子的脸拉了下来,“您要最便宜的,可得跟着我走一段了。” “带我去,钱少不了你的。” 沿着围栏向前走了大几百米,臭气越来越浓烈,走到围栏的尽头,叶盏看见几个独立的牢房,里面关着一群野兽似的Alpha。 “喏,就这里,”奴隶贩子把笼门打开,“您自己挑一个吧。” 笼门打开的一瞬,里头的Alpha就嗷嗷向外冲,身上散发出泔水和排泄物的气息,叶盏屏住呼吸,勉为其难地挑了一个,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在发现市面上所有的人造仿Alpha信息素都对他无效后,他不得不来找一个活着的Alpha,吸上一口以解燃眉之急。尽管做好了便宜没好货的心理准备,这些个便宜货还是稍稍击穿了他的底线。 被选中的Alpha拖着一条断腿爬了过来,嘴里流着哈喇子,脸上带着痴呆儿的傻气。 叶盏蹲下来,分辨出他的信息素,是一股刺鼻的清洁剂味道。 那Alpha抬起头,恰看见他斗篷下的脸,双眼放出狂热的光彩,口中发出嗷嗷怪叫,猛地向前一扑。 他们靠得太近,已经来不及躲避,叶盏也未招架,而是轻轻一抬左臂。附在他肩头的机械装置迅速变形,化为一只机械手弹簧一般飞了出去,将Alpha摁在了地上。 “危机解除。”机械臂发出深蓝的声音。 机械臂又缩了回来,重新变回纤细精致的肩甲。叶盏活动了一下左肩,对肩甲的效果很满意。这是他斥重金给深蓝买的新壳子,集轻便和灵巧于一身,既能日常辅助,又可防身作战,唯一的缺点是贵,非常贵。 那Alpha倒在地上,口水流得更厉害,阿巴阿巴地嚷着些什么,周围的Alpha们都围拢过来,朝他吐露着污言秽语,薄薄的一层裤子下,那玩意儿都高高地竖起,真如野兽一般。若不是有脖子上的铁链拴着,恐怕要前仆后继地上来找揍。 “怎么样,这就是最便宜的,”奴隶贩子问道,“看上哪个了没有?” 叶盏皱着眉头,目光从黑压压的奴隶身上扫过,眼皮忽然一跳。 一种强烈的感觉像闪电般击中他的心,叶盏转回目光,刚才他绝对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走到了隔壁关感染者的笼子前,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果然看到笼子的角落里,蜷着一个极为瘦小的男人,他的头发蓬乱如枯草,瘦得像一把包着皮的骷髅,浑身污秽不堪。他已经昏死过去,却没有被放过,好几个Alpha骑在他身上,从他身下流出各种红的白的黄的液体。 而一瞬间抓住叶盏目光的,是那人胸口的刺青,那是靠近心口的位置,纹着一个“凌”字。 很多年前,他曾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过这样的纹身。 可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个巧合?天下难道会有第二个人在胸口纹同样一个“凌”字? “我想要那个。”叶盏指着那个皮包骨头的男人。 “他?”奴隶贩子嗤了一声,“那是个Omega,你要他干什么?” “Omega为什么会关在Alpha的笼子里?”叶盏问。 “这个嘛,”奴隶贩子暧昧一笑,“你看这么一大群Alpha,也不好管,若不满足他们的欲望,不得整天和你闹啊?” “……”叶盏瞥了奴隶贩子一眼,险些没收住杀意。 即使见识过无数罪恶,也永远会有超出想象的悲惨展现在他面前。世界是个无止境的深渊,下头是望不尽的累累白骨。 虽说豺狼是杀不尽的,但他也不介意随手拍死恶心的苍蝇。 奴隶贩子被他盯得浑身发冷,强作镇定地咳嗽几声,“嗬”地朝路上吐了口痰。 “我就要那个,多少钱?”叶盏问。 “他啊,白送给你都行,把客人都臭跑了,还总是死不掉。”奴隶贩子搓了搓手,“意思意思收你十个铜子,以后多光顾光顾我们家。小心点,他可是个感染者,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嗯。”叶盏飞快地办完了手续,交了十个铜子。奴隶贩子将那人从笼子里抓出来,往他身上泼了几桶水,简单地搓洗一番,又踢踢他的肚子,“臭鬼,醒醒,你被买下来了,以后可没人管你拉屎撒尿了!” 那人躺在地上纹丝不动,只有肋骨根根突出的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叶盏靠近一看,他身上的状况更加触目惊心,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爬满了蛆虫,四肢不正常地弯曲着,下面尤其严重,已经腐烂流脓。整张脸浮肿得厉害,牙齿脱落了大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在叶盏的记忆中,他曾是个非常非常好看的“人”。 他蹲下来,擦掉了奴隶胸口的污泥,那里千真万确地纹着一个“凌”字,仿佛在宣告他是谁的所有物似的。 “醒醒,乐铭。”叶盏拍拍奴隶凹陷的脸颊。 听到“乐铭”这两个字,奴隶缓缓抬起了眼皮,眼珠在眼眶里木然地滚动了一下,便没什么反应了。 似乎还有些思考能力,但求生意志不强烈。叶盏斟酌了一下,又问道:“你认识凌景吗?”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奴隶忽然睁大了双眼,眼珠子发颤,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像是突然抽了羊癫疯,双手狂乱地挥舞,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嘶吼。 叶盏没有躲开,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看这个反应,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虽然和记忆中的那个大相径庭,但这个人的确是乐铭没错。没想到竟然撞在了他手里…… 激动不已的乐铭一把掀开了他的斗篷,几缕略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叶盏随手撩在耳后。想到此人未来的利用价值,他又多了几分耐心,抓住胡乱挥舞的手,低喝道:“给我安分点。” 乐铭被吓到了,呆呆地看着叶盏。眼前人的相貌其实是偏温柔的,气质却十分冷硬,像是早春的溪水,漂着落花和浮冰,稍一触摸便能感到那彻骨的寒意。 “我不是凌景派来的,所以不用那么紧张。”叶盏俯身将他抱起,那么轻,像一捆干燥的柴火。 “不,不——”乐铭口中发出嘶哑的吼声,又试图将身体蜷起来,双手死死地捂住脸。 “没事,他不在,别害怕,你安全了。”叶盏好声好气地哄着,强行把他抱出了门。他跨上摩托,把唯一的头盔扣在乐铭头上,“抓紧。” 乐铭却像是连头盔的重量都承受不了,顺势倒在地上,比碰瓷的还利索。他又把自己蜷成了婴儿的姿势。 “我叫叶盏。”叶盏单脚点地撑住摩托,俯身向他伸出手,“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吗,乐铭?” 乐铭拼命地摇头,涕泗横流,“不,不是,我不是乐……” 叶盏将他拽了起来,不为所动地说了下去:“因为我见过凌景的左胸口,纹着一个‘铭’字。” 作者有话说: 副cp上线~ 最近找了个实习,一边上课一边当社畜,回到宿舍人就萎了(不是,留给写文的时间很有限,以后大概就是一周两更的样子。 评论里有一章番外,关于那个“共同的秘密”,记得看哦~ 第79章 失落的与追寻的 ◎食尸鬼的血脉给了他格外顽强的生命力,以至于这具身躯里住着的灵魂,已经先一步死去了。◎ “全身上下12处骨折, 肌肉大片坏死,肛.门反复受到撕裂伤,生殖器官已经全废了, ”矮胖的医生敲了敲电脑屏幕,“当然这些还不是严重的,你看看他的身体内部哈, 多脏器功能衰竭, 免疫系统崩坏,造血功能衰竭……” 骨瘦如柴的男人安静地坐在病床上, 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停——”叶盏匪夷所思地问, “你就告诉我,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你就不懂了,他可是个感染者。”胖医生掰开乐铭的下巴, 展示他的一口尖牙。 乐铭一张嘴, 就喷吐出一阵强烈的腐臭, 叶盏顿感不妙, “什么感染者?” “食尸鬼。”胖医生说,“旧土那边泛滥成灾的怪物种群,最大的特点就是怎么打都打不死,切成十块八块都还能蹦跶, 非得烧成灰才算完。不过食尸鬼一般比较凶残, 像这样安静的倒是少见。” “原来是这样, ”叶盏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活着就行。” “小叶啊,以前你从来不找Omega, 我一直以为你性冷淡呢, 啧啧, 没想到你好这口,够独特的啊……”胖医生朝他挤挤眼。 “废话少说,治好他这一身病多少钱?”叶盏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滚远点。 “二十万,”胖医生举起两根手指,“这是第一个疗程。看他恢复情况,之后的我们再慢慢计较。” 叶盏拍桌:“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我辛辛苦苦读了五年医科大学,”胖医生腆着大肚子,惬意地靠在转椅上,“不就是为了合法抢劫嘛。” “没钱。”叶盏斩钉截铁。 “呸,狗大户,我分明见过你的飞船上堆满黄金,”胖医生捻了捻胡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夜夜躺在金条搭成的床上,尿壶都是金的……” “别念了,我就算阔过,也被抢劫一空了。”叶盏怅然叹道。 “抢劫你?!”胖医生从椅子上跳起来,“不要命辣!你咋还坐这儿跟我嘚啵嘚啵,不去杀了他们全家?!” 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啊?叶盏瞪了他一眼,“别提了,这次的惹不起,我跑都还来不及。” “哟,你居然也有惹不起的人。”胖医生拍拍肚皮,又一屁股墩进了转椅,“不会是那个把你从A操成O的人吧?” 叶盏一脚踹飞了他的转椅:“以为我提不动刀了是吧?!你他妈知趣点打个折,我还能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真不能少了,没钱你就去赚呀,”胖医生小声道,“就凭你这条件,两腿一张,坐地生财……哎哟!” 叶盏猛地捏住他的脸皮,直把人给提了起来,凑近了威胁道:“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哎哎哎哎哎哎——”胖医生疼得一脑门汗,“我看你这不是变成Omega了嘛,你这么好的先天条件……” 在叶盏的虎视眈眈下,他越说声音越小,但压根没觉得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了,依然嘟嘟囔囔的,“我要是你,我就去卖了,不比开诊所累死累活的好?” 叶盏知道和这种人说不通,也没耐心和他耗,“不和你计较,十万,帮我这个人能治的都治了。” “行吧,看在你是老顾客的份上,可亏死我了……”胖医生的脸皱成了苦瓜,“你为啥要救这么个废人?” “说来话长,”叶盏问,“知道凌景吗?” 他一提这个名字,床上的乐铭就立刻有反应,浑身止不住地抽搐。 “当然知道,梦国的老大么,卖绯流的——你不知道绯流有多赚钱!白鹿盟的那个不是死了么,这下凌景绝对是世界首富,他家台阶都得是黄金铺的,马桶搋子都镶钻……”胖医生露出向往之色,“哎,凌景跟这人有什么关系?” “你眼前这位,是凌景的心上人,”叶盏说,“爱到不死不休的那种。” 胖医生愣了一下,仔细瞅瞅乐铭那张骷髅般的脸,终于忍不住发出惊天大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小叶啊你越来越会开玩笑了,哈哈哈哈乐死我了哎哟……” 叶盏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只是笑而不语。 胖医生乐死了,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对叶盏说,“你倒是去帮这位首富的心上人洗个澡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喜欢粪坑味的呢哈哈哈哈……” 叶盏利索地把人扛起来,带到了淋浴间,三下五除二把乐铭身上的破烂衣服给撕了,剥出个精瘦的排骨。也就是他不怕脏,换作祁渊那种洁癖大少爷,肯定早就躲远了……等等,怎么又在想他了? 叶盏晃晃脑袋,打开淋浴头,试了下水温,“怎么样,冷不冷?” 乐铭坐在小板凳上,没给他任何反应。 叶盏兜头把水浇了下去,第一波冲下来的水都是黑的。他挤了一整瓶沐浴露,从头到尾搓了一遍,才洗出肉的本色来。也就是这时候,叶盏才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伤,有些还皮开肉绽爬着蛆虫,散发出浓浓的腐臭。冲洗的过程中,乐铭一言不发,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似的。 食尸鬼的血脉给了他格外顽强的生命力,以至于这具身躯里住着的灵魂,已经先一步死去了。 “痛就叫出来,你不会痛的吗?”叶盏皱着眉头,撩开他脏抹布一样的头发,仔细打量他的脸。虽然瘦得脱了相,但还是能隐约看出点美人的底子,尤其是微微翘起嘴唇,即使面无表情也有三分笑意,是天生和善可亲的面貌。 叶盏不由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乐铭时的情景。 他发誓不是故意的,但凌景是那么让人讨厌,以至于叶盏总忍不住想惹他生气。于是有一次,他半夜回来,走屋顶去了凌景的房间,翻窗而入,想要吓吓他。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幕活色生香的小电影,以及那个漂亮的男人。他的肤色瓷白,染着情动的嫣红,琥珀色的眼睛里浸着泪水。他正在难耐的时刻,突然被吓了一跳,脸羞得通红,埋进了Alpha的怀里。 凌景完全不怕被观赏,一直折腾到他没力气,才安抚地吻了吻那天生带笑的嘴角,慢条斯理地抬起头,问惊呆了的叶盏:“你是来加入我们的?” 好吧,虽然那年叶盏才14,但是该懂的都懂了。他腾腾腾地倒退回窗边,力道太大以至于卸下了整扇窗,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也就是那一次,他记住了乐铭胸口的纹身。 十年过去,一样的似乎只剩下纹身了,叶盏埋了埋他不知多久没洗过的头发,心思还在飘荡:林荒笔记被越秀买走了,越秀是青崖沃土的家主,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笔记更是不知所踪。想要找到笔记,势必得去一趟青崖沃土。而青崖沃土现在是凌景的地盘,凌景也在找那本笔记。这意味着想找笔记,无论如何是绕不开凌景的。 他无意中找到了乐铭,却有些不知道怎样利用这个筹码。他从未见凌景对谁那么好过,亲吻的时候他的眼中满是爱意。但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谁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乐铭沦落到这个地步。可不要他的钱花出去了,最后救回来的是凌景根本不要的东西。 一边走神,叶盏一边抽出匕首,抓起乐铭拖把一样的头发,一把割掉。 “主人,您的理发技术还是那么令人赞叹呢。”深蓝在他的肩上深情赞美道。 “再阴阳怪气我削你,”叶盏帮乐铭剃了个利落的短发,“深蓝,帮我扶住他的腰。” “刚见面的时候,喊人家小甜甜,又是亲又是抱,”深蓝伸出手臂,帮忙把乐铭摆弄成趴跪的姿势,“现在新人胜旧人,就要削人家……” “是不是祁渊给你看奇怪的电影了?”叶盏一脸黑线,拿着淋浴头帮乐铭清理后面。那里简直惨不忍睹,叶盏取出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乐铭鼓着的肚子才终于瘪下去,流了很多血。乐铭的脸埋在胳膊里,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原来他还会痛。 怀着复杂的心情,叶盏的动作温柔了一些,心里却很生气,无论个中有什么缘由,让自己的Omega沦落到这种地步,凌景都是不可饶恕的。 洗完澡,又给伤口上了药,叶盏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帮乐铭套上。他们身高差不多,只是乐铭太瘦了,穿上他的衣服,像套着空空的面口袋。 叶盏把人安排到床上,然后嗅了嗅他的腺体。这是一个被完全标记过的Omega的气味,凌景的信息素闻起来像太阳晒过后的蓬松柔软,而乐铭是甜甜的橘子味。 一旦完全标记,Omega就将完全属于给予他标记的那个Alpha,一生都无法再改变。此后他不会再被别的信息素吸引,无法再从与别人的交往中得到快乐,发情期若得不到自家Alpha的爱抚,就无法纾解。 因此Omega会慎之又慎地选择那个Alpha,然后郑重地把一生都交在他手上。反过来,Alpha处在那样一个特权的位置,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对Omega做出难以想象的残忍的事,并且不会受到任何责怪。 早在刚成为Alpha的时候,叶盏就意识到了那种残忍,他天生不合群,也从未过上一种典范的人生。他不是没被omega吸引过,但一看到那种孱弱的、殷切的,想要为他付出一切的眼神,他就退却了。 所以祁渊那样的才难能可贵,叶盏想,祁渊就该去开A德班,把Alpha的美德遍洒大地。 至于凌景,叶盏分外不爽,决定下次见面暴揍他一顿。 “你先在医院住着,”叶盏替乐铭拉好被子,“我去凑点钱。” 接佣兵任务也好,□□拳也好,只要他想,来钱总是很快的。 乐铭垂着脑袋,眼神空茫地落在被子上,依旧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叶盏叹了口气,正准备关上病房的门,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谢谢……” 那声音那么轻,好像翅膀透明的蝴蝶,在阳光下轻轻一扇,便消失无踪了。 / 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发生着数不清的悲欢离合,而悲伤的比例,又远远地高于幸福。似乎人生就是由连续不断的平庸日常,间或发生的悲惨事故,以及少数偷着乐的小幸运构成的。 自由之都拍卖所的经理,正遭遇着悲惨事故:一伙强盗闯入了拍卖所,没有枪支弹药抵着脑袋,也没有套头的黑丝袜——他们都是异能者,异能者可不需要这些。 作为国内最大的拍卖所,安保系统是绝对过关的。重金请来的保镖们装备精良,足够英勇,每一次都不辱使命,守护着宝贝们的安全。 这一次,保镖们也英勇地A了上去,然后发现,打不过。 这怎么打?! 就说那个打头上来敲门的,披着黑斗篷的文文弱弱的Omega吧,喉咙上还戴着辅助发音装置,结果一张嘴,整个安保队伍就跪了一半! 后头又跟着几个小姑娘,个个打扮得挺美的,结果根本不要脸子,一拳锤烂了钢化玻璃,把皇室珠宝拿出来戴脖子上,还摆pose要闺蜜拍照! 好家伙,又来一彪形大汉,脸接子弹,扬手把新型武器全撕了,然后抓着经理的衣领问:“你们这儿怎么那么大,厕所在哪儿?我尿急!” 我祝你尿频尿急尿不尽!经理颤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手指:“前面那门左拐走到头右拐有雕像的那儿就是,您慢走,小心台阶……” 正在上演水浒传的当口,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放下,别碰坏东西,我们不是来抢劫的。” 这伙强盗里唯一的正常人终于姗姗来迟,经理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眼见一个身材挺拔的Alpha走入门庭,那相貌,那气场,简直绝了!明明穿着便装,但走进任何一个正式场合都不会叫人诧异,仿佛他天生就属于那种耀武扬威的地方。 “您、您好……” “听说贵所最近做了一笔不错的交易,”那男人说话礼貌,语气却相当冷淡,“我很感兴趣,不知道能否借来一看?” 说到“不错的交易”,经理立刻想起来,就在前天早晨,有客户委托中间人卖给他们20ml的感染者血液,经检测是货真价值的龙血,而且相当新鲜! 20ml的龙血可以制作至少10支觉醒剂,每一支都能卖出天价,更不要提有多少组织会对龙血原浆感兴趣。因为卖家想要保持低调,拍卖所最终以十分划算的价格拿了下来。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人杀上了门,该说不愧是龙血吗! “我们的每一件商品都有正规手续,”经理据理力争,“我们付了钱,经过原主人的同意,签了合同,你们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拿走……” “经过原主人的同意?”Alpha挑起唇角,露出一个饱含嘲弄的笑。他伸手摘下了帽子。 经理瞪大眼睛,“这、这个……” 在那乌黑的发丝间,是一双货真价值的龙角,同时他以鉴宝专家的敏锐,注意到男人的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手臂上有多个针孔痕迹。 他快眩晕了,“对不起,客人,我不知道您……我这就派人去,帮您取出来,龙血当然是属于您的!” “不必,我的人自己会找。” “不,不行,这里不允许外人进入……”经理的声音很虚弱,那些强盗自然也不会听他的,一窝蜂涌进了各个房间,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祁渊看他快要晕过去,又道:“只是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不会碰任何不该碰的。后续如果发现任何损失,欢迎来找我。” 找你?是找死吧!经理在心中狂叫。 好在十分钟后,强盗们终于鸣金收兵,懒懒散散地从各个房间走了回来,手上都是空的。 “龙血……没找到?”经理问。 “哦,找到了,奶奶的藏在那么冷的地方,”范骁搓搓手,“被我倒进马桶里,冲了三次。” 龙血,马桶,冲了三次……经理终于成功晕倒在地。 昏倒前,他还听见一个惋惜的声音:“哎呀,怎么这么容易,我还想看飞船里的三个堕种下来玩玩呢……” 祁渊绕过他的身体,“走吧。” 刘理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拨弄着手心里的微型电脑,在强盗们乱翻的十分钟里,他成功黑进了拍卖所的系统,找到了一点资料。 而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哦,在这里,八年前的东西可不好找……林荒笔记的买家是……”刘理快速翻看着资料。 祁渊看向他,耐心地等待答案。 “越秀……嗯,世上最有钱的女人,等等,她不是早死了吗!”刘理惊叫道,“那我们该怎么找……” 他没敢说完下面的话,自从那天祁渊独自回来后,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叶盏”两个字。他们boss看起来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敏感的人能察觉到那淡漠外表下的暗流涌动。 不幸的是,作为一个椰奶味的技术宅,刘理就是组织中为数不多的敏感的人(并且是Alpha中的唯一一个)。他更加卖力地寻找叶盏,既然沉默的火山早晚要喷发,那就让引爆火山的人去面对吧! 听了这个不算好的消息,祁渊并没有失望,他果断地回到机舱里,语气不容置疑:“去青崖沃土,他就在那里。” 第80章 暗号为“杀” ◎想疯掉很容易,就像顺着山坡滚下去一样容易。◎ 灶台上, 煮沸的粥咕嘟嘟地冒着泡泡,旁边炖着老母鸡的锅里,正冒出浓郁的肉香。 叶盏掀开锅盖, 麻利地丢了一小撮盐,拿勺子搅和了两下,然后舀起一勺鸡汤, 倒进了粥碗里。他操起菜刀, 把煮烂的鸡肉剁得碎碎的,连着人参枸杞一起丢到了粥里, 一大锅药膳肉粥新鲜出炉。 叶盏端着锅走进卧室, 看见乐铭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姿势和早上没什么区别,若是他的目光能凝成水滴, 肯定能把水泥地滴出个坑来。 “吃饭了, 今天不吃流食, 给你开个荤。”叶盏把锅递到他面前。 被食物的香气搅动了心神, 乐铭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把头凑进锅里,像是准备就这么囫囵吃下去。 这是牲畜吃饲料的姿势……叶盏皱了皱眉头, 前几天都是用吸管喂他吃流食, 倒还没发现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叶盏曲起手指, 弹了下他的脑门, “吃饭都不会吃了?” 乐铭猝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迷茫而又恐惧地看着他,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发抖。 看他那样子, 叶盏也有些于心不忍,舀了一勺吹凉了,再送到他嘴边,“张嘴。” 天知道他这辈子都没这样照顾过人,大概是变成Omega之后,爱心的确与日俱增。 乐铭张开嘴,乖乖地吞了下去,香喷喷的几口肉粥下肚,他却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不要——”他虚弱地拒绝道。 “营养都在肉里,吃不下也得吃。”叶盏把勺子往他嘴里送,“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买这只鸡?比你的身价贵多了。” “不,我……”乐铭急得讲不出话,忽然弯下腰,稀里哗啦一阵呕吐,“呕——” 顿时床上地上,乃至叶盏的身上,都溅到了他的呕吐物。乐铭吓得要死,一下子捂住了脑袋,蜷成了一个预备挨打的姿势,等待巴掌落下来。 “……”叶盏把锅往床头柜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乐铭吓得更厉害,身体躬成了虾米,脊骨一节节地凸出来,像是嶙峋的山峰。从宽松的领口望进去,他的背上布满了伤痕,有深可见骨的砍伤,有烟头的烫伤,还有纵横交错的鞭痕。 “对、对不起……”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乐铭快崩溃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对他好一些的主人,可是他又搞砸了,他断断续续地哽咽道,“不要把我、送回去,求你……” 主人的身影靠近了,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手指擦过他的泪水。 “怕什么,我长得有那么凶吗?放心,我不会送你回去的。”叶盏捏了捏他没多少肉的脸颊,手指被泪水给浸湿了,“哭吧,能哭是一件好事。” 乐铭靠在他的肩头,一开始只是小声地啜泣着,很快哭声越来越抑制不住,变成了崩溃的大哭。 叶盏大致能猜到他经历过什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之前,他其实长得很好看,然而这份“好看”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不幸。作为一个怎么也死不了的食尸鬼感染者,他的卖点恐怕就是“无论被怎样过分地对待都没关系”,可想而知买他的都是什么样的虐待狂。等到价值被榨干后,他就被一次次地退回奴隶市场,最后被丢进Alpha的笼子里,沦为一个泄欲工具。 “哭完了吗?哭完了就继续吃饭。”叶盏把被呕吐物弄脏的床单收拾起来,敲了敲锅子,“我知道你的肠胃不适应荤腥,但我没那个功夫娇养你,想要快点痊愈的话就全吃下去。” 乐铭愣了一下,手脚并用爬到锅子边上,呼噜噜地吃了起来。 求生欲不错……叶盏满意地点点头,把床单丢给深蓝,让他去洗。 这是一间普通的小公寓,被他征用为临时据点。在自由之都,一间屋子一旦空置一年,它的主人基本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城市没有长久的居民,只有永远的过客,前一任屋主走之前,甚至都没有锁门,当然,屋子里也没有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 之所以没有把乐铭留在诊所,一是那里人流量大,鱼龙混杂,不利于隐藏行踪,二来乐铭的病也不需要专门治疗,他只需要养好身子,食尸鬼的血脉自然会修复他的身体。 因为他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叶盏的行程被严重耽搁了,他不得不透支三辈子的耐心,担当起照顾病患的重任。唯一的好消息是,乐铭恢复得很快,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能给我、这个吗?” 这一天,叶盏正靠在床上看报纸,忽然身边传来了低如蚊呐的声音,他一转头,看到乐铭人缩在被窝里,用抱枕挡着身子,只露出一双满怀希冀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想要报纸?” 乐铭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别弄乱了。”叶盏把看过的一叠递给他,心里十分怀疑这个说话都说不清的人能不能看懂。 乐铭特别高兴地接过来,如获至宝地将报纸捧在手里,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蝇头小字一行行读过去,速度很慢,表情却很满足。 叶盏有些心酸,替他调亮了床头灯。他隐约记得凌景提到过,乐铭以前是个工程师,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聪明。但现在,他连读报纸都相当吃力了。 这些报纸都是他搜罗过来的,记录着青崖沃土过去十年的新闻,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翻看,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内容。那片富饶而肥沃的土地,对外面的人来说就像是一个信息黑洞,你不知道它究竟是怎样运作的,但它巨大的质量对周遭的一切都产生着影响。 翻完报纸,叶盏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偏过头一看,却见乐铭趴在床上,正在做报纸上的数字游戏。叶盏仔细一看,这是9×9的数独表格,乐铭正埋头往格子里填数字,他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的过程,拿到一份题扫两眼就开始往上写,而随着做题的深入,他的速度甚至还在变快。 “你在做什么?”叶盏匪夷所思地问。 “训练,”乐铭专心致志地填着数字,“思维训练。” 他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双眼放光地盯着数字,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以往叶盏稍微靠近点他都要发抖,然而此刻他甚至没有留心旁人的存在。 叶盏看了一会儿,“有人和你说过你是天才吗?” “从小。”乐铭越做越顺手,铅笔尖在报纸上重重划过,“吧嗒”一声断掉了。 乐铭打了个激灵,盯着那断掉的铅笔尖,仿佛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忽然意识到叶盏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又开始哆嗦,铅笔从手中滚落下去。 “对、对不起……” “你在害怕什么?”叶盏捡起铅笔,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害怕被那些人虐待和羞辱?” “对不起……”乐铭缩回了被子里,捂着脑袋不住地道歉。 叶盏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冷冷地逼视他:“为什么要怕他们?你随时能把他们撕成两半。” 乐铭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自从几天前放开哭过一场后,他就像是个坏了的水龙头,总是眼泪汪汪的,眼睛肿得像个烂桃核。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不仅仅是个感染者。”叶盏道,“你见过真正的食尸鬼是什么样的吧?他们像秃鹫一样寻找尸体,撕咬身边的一切活物,饿极了连自己的肉都吃。但你还保留着理智,你知道为什么吗?” 乐铭吸了吸鼻子,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因为你是个异能者,食尸鬼血脉的异能者。”叶盏抓着他的后脑勺,迫使他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眼睛,“血脉的侵蚀下,一个人想疯掉是很容易的,就像顺着山坡滚下去一样容易,我就烂,烂到底,多爽。想要保全理智却很难,必须清醒地忍受所有痛苦,绝不妥协绝不后退,然后就能战胜血脉,掌控自己的人生——所谓的异能者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是心智更加坚定的感染者罢了。 “所以,乐铭,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你,让你不肯疯掉的呢?” 这是一周来叶盏第一次试探他的过往,不仅仅是为了与凌景做交易,他对乐铭这个人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乐铭没有说话,但并非那种懵懵懂懂的状态,他的眼神很清明,多年的迷雾像是被泪水洗净了。叶盏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话,决定再向前一步:“是因为凌景吗?” “凌景……”乐铭念着这个名字,情绪又开始失控,“别带他来,别让他看见我……” “为什么?” 乐铭使劲摇头,喘得很厉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随时要背过气去。 “没关系,等想好了再告诉我。”叶盏拍拍他的脑袋,“今天可能会晚回来,粥在锅里,自己热热再吃。” 乐铭呆坐在原地,等到叶盏离开房间,他才缓缓地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像枯草一样的头发上,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他不知道这个突然从天而降,将他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男人是谁,但这个与凌景有着莫名联系的Omega,的确带来了一种暌违多年的,温柔的气息。 / 绯色酒吧,叶盏刚落座,熟识的酒保凑过来,递给他一杯调好的酒。这几天的下午两点,叶盏都会准时来酒吧,通过中间人寻找生意。 “为什么不接那个单子?十万块杀个人,不要太划算!”酒保问。 “免了,杀人的买卖我不做。”叶盏百无聊赖地啃着柠檬,“况且我只差两万块了。” “两万么,这个任务你肯定感兴趣,特别有意思。”酒保从墙上揭了张纸下来,“看,历史博物馆发布的佣兵任务,找一个出没在馆内‘神秘读者’,酬金正好是两万。找人你不是最拿手的么?” 叶盏接过来一看,发现这个任务的确挺有趣:历史博物馆中保存着一批公元世纪的珍贵书籍,但这个月以来,这些书籍经常出现被人为翻动的痕迹。该神秘读者神不知鬼不觉地光顾藏书室,翻上几十页,还会在看完的书页上折个角,嚣张到让馆长暴跳如雷。无论是监控还是安保队伍,都无法找到这个神秘人的行踪,因而历史博物馆发布了佣兵任务,希望广纳社会上的能人异士,将看书贼捉拿归案。 “唯一的线索,只有地上的几粒沙子?”叶盏沉吟道,“若是有几滴血倒还好办。” “要是你找不到,那肯定没人能找到了。”酒保把单子塞他手里,又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你不是想去青崖沃土吗?有个人对你感兴趣,想和你一起去。” “嗯?”叶盏抬眼看他。 “是个高手,而且对青崖沃土非常熟悉,人也可靠。”酒保道,“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安排见面。” “哦,是个高手,”叶盏嚼着冰块,兴趣缺缺,“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她需要一个不怕绯流的人,”酒保道,“我和她说了你不会成瘾的事,她对你特别感兴趣。去见见她吧,她是青崖沃土的流亡者。” “她叫什么名字?”叶盏提起一丝兴趣。 “南枝。”酒保打了个响指,“下午5点,六号包厢,见面的暗号是‘杀’。” / 5点,叶盏准时推开六号包厢的门。他对结伴同行的兴趣不大,但这个“青崖沃土流亡者”的身份叫他有些好奇。 房间内空无一人,他却捕捉到了一丝Alpha的气味,像是被烈日晒得滚烫的石头,而且的确属于一个强大的Alpha。 只要敞开感官世界,就能发现微妙的存在感——靴子踩在地上,有细砂的触感,房间内的空气微微流动,隐约有细小的砂子打在脸上,耳畔似乎回荡着“沙沙沙沙”的轻响。 在这个人现身之前,她的全部危险就已经昭然若揭。 叶盏向前走了几步,猛地回头,在他刚刚进来的房门口,不知何时现出一个人影。她稳稳地站着,仿佛早就在那里,从来不曾挪动过分毫。 叶盏揉了揉眉心,忽然很想叹气,因为这个叫他万分紧张的高手,实在是有点……那个。 那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矮个子少女,一头蓬松的红色短发,戴着花里胡哨的暗黑系首饰,画着浓妆,眼圈很深。在她的额头上,画着一个鲜红的“愛”字,而她的背后,背着一只硕大的葫芦。 叶盏没有报暗号,而是试探性地问了句:“我爱罗?” 少女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惊喜地原地跳起来,“天哪,难道你也看火影忍者?!” “……” “你也喜欢看漫画吗?!”少女惊喜地扑上来,“我最喜欢的角色是路飞,你看你看我还有同款草帽!你呢你呢?!” “……” “这年头要找一个同好可太难啦,果然我没看走眼,我第一耳朵听到你就觉得咱肯定很合拍!”少女摇着他的胳膊,“我们一起去青崖沃土!你看过《死亡笔记》吗?你的气质好像硫克哦,好鸡儿酷!” 虽然叶盏不认识什么硫克,但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脑袋嗡嗡直响,反应过来时已经拉着少女的手往外走。 “这么急的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南枝,是青崖沃土的流民来着。我喜欢看漫画、cosplay、养娃……天啊,我太激动了,我第一次遇到和我一样看漫画的,你一般在哪里看的啊,我都是去……” “戴着。”叶盏面无表情,把头盔丢给她。 “哦哦,但是骑摩托车去青崖沃土的话,会不会有点远……”南枝戴上了头盔,跳上了后座,仍在叽叽喳喳。叶盏载着她,风驰电掣,转眼间便来到了两个街区外的……历史博物馆。 红发的假小子刚把头盔摘下来,就被不由分说地拽进了博物馆,紧接着这个峻急冷酷的“未来伙伴”,就把她的手交到了保安手上。 “嗯?啊??诶???” “保安大哥,就是她。”叶盏从怀中抽出悬赏单,“两万转账还是现金?” “等等,看漫画的事,能叫偷吗?!”南枝气得抱起葫芦要砸人,“我还以为,喜欢看漫画的,都是有同情心,有爱心……” “闭嘴!” 作者有话说: 未来的伙伴到齐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话说这章写着写着,就忍不住去玩了两把数独…… 第81章 给你一个亿 ◎整装待发。◎ 是夜, 叶盏一边数着信封里的钱,一边往家里走。 一共是一万八千元,其中的两千块他拿了出来, 买了一只新手机。加上这一万八,他身边一共有了二十二万多,支付乐铭的医疗费绰绰有余。 手机和剩下的钱, 他都准备交给乐铭, 以防他去了青崖沃土后出现什么不测,再也回不来了。既然是他捡回来的人, 就不会随随便便地抛弃, 他在这种方面总是格外有执念。 至于要不要把乐铭交给凌景, 一方面乐铭的价值还是个未知数,另一方面叶盏也有些不情愿, 他打心眼里觉得, 一个能把自己的Omega抛弃的人, 是不配再重新拥有他的。 正当他把钱数了第二遍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个饱含怨念的声音: “喂,你就那么缺钱吗?” 叶盏理也没理,捏着一沓钱,准备数第三遍。 “居然把我交给保安, 我只是看几本漫画而已, 在哪个朝代都不犯法吧!” “喂!大长腿了不起啊!走慢点!” “一个亿, 怎么样?跟我一起去青崖沃土, 事成了分给你一个亿。”南枝阴魂不散地跟在后头,叽叽喳喳道, “白鹿盟主越秀有一座秘密陵寝, 里面藏着她所有的财富。全天下只有我知道那个陵寝的位置, 你跟我一起去把她的坟挖出来,我给你一个亿。” 叶盏停下了脚步。他对一个亿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座“秘密陵寝”。越秀花了大价钱买下林荒笔记,会不会在她死后一并藏进了陵寝中? “这么慷慨?” “哼哼,你是不知道她多有钱,一个亿只不过是零头罢了。”南枝见他停下来,很得意地昂起下巴,“怎么,高兴和我合作啦?” “我考虑一下。” “担心我不够强?”南枝打了个响指,身后的葫芦化作一团黄沙,又变作许多土黄色的蝴蝶,在她身边流连飞舞。 果然,她的能力和沙子有关,叶盏道:“我不介意同伙的身份,疯子也好蠢货也好,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行。但是我不和不确定性太强的人合作。” “你什么意思,我还不如疯子和蠢货喽?”矮个子的姑娘气势汹汹地叉起腰,努力用气势弥补身高上的欠缺。 “我的意思是,”叶盏微笑地向她伸出手,“我们不妨从彼此了解开始。” / 依靠拐杖的支撑,乐铭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一段距离。被接回来的第一天,叶盏就像个正骨老师傅一样把他浑身的骨头盘了个遍,然后固定好了夹板,叶盏说他的断骨可以自己长好,但是必须确保骨头不会长歪。 乐铭转头看向镜子。上一次照镜子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镜子里的自己十分陌生,与其说是人类,更像是一具死而不朽的尸骨,僵硬地戳在地上。 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变得又老又丑又恶心,他失去了一切,工作、家庭、青春、健康……连他颇具天赋的大脑,现在也变成了锈死的螺丝,稍微转一下都能听到不堪重负的嘎吱响声。 对了,听叶盏的意思,凌景还活着……乐铭心尖一颤,他一点都不想凌景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然而又迫切地想要看看他,偷偷地看一眼就好,只要确定他过得不错。凌景是非常厉害的人,一定能过上不错的生活,他还会想起自己吗……不,当初分开时他是那样的肮脏和狼狈,想起那副画面,凌景只会感到恶心吧? 那么,凌景会找新的Omega吗?就像当初拥抱自己一样拥抱他?亲吻他的腺体,给予他标记?说起来,叶盏也是个Omega,但他和自己不一样,他是坚硬又耀眼的钻石……他和凌景是怎么认识的呢…… 乐铭乱糟糟地想着,额头贴在冰冷的镜子上,呼出的热气使镜子蒙上了一层白雾,那张丑陋的脸渐渐模糊起来。 咔哒—— 门突然开了,乐铭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立刻失去了重心。就在他要摔在地上时,一只有力的胳膊扶住了他。 “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叶盏把他扶稳了,搁下手中的大塑料袋,他身后跟着一个短发女生,穿着刺绣夹克和虎纹短裙,背着一只硕大的登山包,身上散发着瞩目的Alpha气息。 “唔……”乐铭捂着鼻子,无法自已地有了反应,他羞耻地蹲了下来,抱着膝盖,脸上涌起一阵潮红。 “哟,没想到你还金屋藏娇呢。”南枝嘎嘎笑道,“你们Omega间怎么做啊,是叫那个什么来着,磨镜?” 叶盏没理她,连忙去查看乐铭的情况,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发情反应,可是乐铭也不在发情啊,怎么会…… “喂,你没事吧?” 乐铭捂着潮红的脸颊,使劲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给我打了药,打了很多药……然后我一碰到Alpha、就会……” “好了好了,没事了。”叶盏搂住他,让他的埋在自己的胸口,散发出一点自己的信息素,好冲淡那富有侵略性的气味。又转头瞪了南枝一眼,“你是洒水车吗,还不把味道收收!” 南枝收了信息素,嘿嘿笑道:“你看起来就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耶。” 乐铭的症状很快缓解了,叶盏的担忧却有增无减。他打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 “这是手机,会用吧?你把我的号码记下来,有事就打给我。”叶盏把装了电话卡的新手机塞他手上,“这是十万块钱,你贴身放着,不要让别人看到。这是一个月份的药物,怎么吃我都写在便签上了,注射的方法也教过你了,孙医生会定时上门帮你检查,先看猫眼然后再开门。这些都是吃的,够你吃一个月的,记得荤素搭配……” 叶盏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还真像只操心的老母鸡。乐铭抱着一大包东西,并没有欣喜的神色,嗫嚅地问:“你要走了吗?” “嗯,去处理一些事情,快的话一星期就能回来。你在这里等一个月,如果我还是没有出现,说明你已经自由了,拿着这笔钱去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吧。”叶盏说。 不,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乐铭酸楚地想,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开口说这些话,叶盏给他的已经太多了。他只能不住地点头,“我等你。” “照顾好自己。”叶盏拍拍他的肩膀,便很快地越过他,带着南枝走进房间里。 红发少女左右环顾,打量这个寒酸的小破屋子,“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叶盏当然不会告诉她真名,随口扯了个假的:“深蓝。” 他肩上的机甲委屈地震动了一下。 “深蓝……这名字编得也太敷衍了吧?”南枝也不在意这些细节,把随身带的大登山包丢在沙发上,“既然决定合作,那么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清楚。你对青崖沃土了解多少?你去青崖沃土是为了什么目的?” “了解很少。”叶盏言简意赅,“目的么,和你一样,去找一笔财富。” “什么财富?” “无可奉告。” “行,就算你不肯告诉我,我的那笔是不会少算你的。”南枝无所谓地挥挥手,“给你介绍一下青崖沃土的基本情况吧,省得你到时候怪我没说清楚。” 根据南枝的讲述,以及这段时间来收集的情报,叶盏逐渐对青崖沃土有了一个完整的认识:这片土地位于大陆中央,周围有重重高山作为屏障,唯一平坦的出路又终年刮着沙尘暴,素来与外界少有联系。青崖沃土未遭受严重的污染,土壤肥沃,出产的粮食供应世界各地,因而积攒了大量的财富,被称为“黄金之国”——这都是十年前的情况了。 人的欲望没有极限。大概是八年前,青崖沃土开始大规模地种植绯流,赚得盆满钵满,但也埋下了灾祸的种子。越秀是白鹿盟的老盟主,青崖沃土的实际拥有者,据说她强烈反对种植绯流,大概也因此挡到了谁的财路,于七年前离奇死亡,草草下葬。 叶盏看过越秀的照片,那个女人深居简出,流传在外的照片就那么几张。画面上的她身穿典雅的青色长裙,乌发用一支碧玉簪子挽起,秋瞳翦水,有一种古典的秀美。 好日子没过多久,绯流就对土壤造成了严重的破坏,传闻青崖沃土发生了饥荒,从里面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少,以至于最后绝迹。南枝就是最早一批嗅到不对劲而跑路的人,不过叶盏很怀疑她的说辞,因为这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再往前算几年,她应该还没到懂事的时候。 只要是有绯流的地方,就绝对和凌景脱不了关系。五年前被凌景救走,半梦半醒地躺在飞船上,凌景指着下方广袤的大地,对他说:“你看,这下面都是梦国的国土。” 叶盏记得很清楚,其中被重山包围,黄沙飞舞的地方,就是青崖沃土。 “我们不必大费周章地潜入,一个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你看我最新搜到的这个。”南枝给他看手机。 “梦境画展?”叶盏念出海报上的字,“时间是明天,地点在青崖沃土首府白鹿城,展示青崖沃土百姓的生活风貌和艺术灵感,门票一金币……怎么看起来这么像个圈套?” “凑巧吧,”南枝道,“总不至于为了我们两只小虾米,专门搞什么请君入瓮的把戏吧?” “哈哈,说得也是。”叶盏讪笑着,有一丢丢心虚。 “好,那么我们今晚就出发,明天白天就能抵达,坐飞机最快,”南枝干劲满满地张开双臂,“为了财宝,呜呼起飞!” “你不用回去收拾行李?” 南枝拍拍那鼓囊囊的登山包,“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啦。” 她从包里掏出一堆日用品,放进了背上的大葫芦里。叶盏目光一凝,注意到她的包里露出一支拇指粗的碧玉簪子,晶莹剔透,正是照片上越秀戴着的那一支! 第82章 梦境画廊 ◎来都来了。◎ 若不是照片上的越秀看起来不满三十岁, 要不是两人的外貌无半点相似之处,叶盏简直怀疑她们之间有什么血缘关系。 “这只簪子是哪里来的?”叶盏问。 “这个?是越秀的东西。她死之后,家里被洗劫一空, 流出来不少好东西。”南枝拿起碧玉簪子颠了颠,“不过真正的好东西还是随她一起埋了,等进了陵寝, 这样的宝贝要多少有多少, 少不了你的。” “嗯。”叶盏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说辞,但是没有多问。 当晚, 他们前往机场, 在网上预定了画展的门票。第二天拂晓, 飞机准时抵达距离青崖沃土最近的机场。画展的接待员已经在机场等候,将他们与其他旅客一起装上了旅游大巴。 一切都比想象中的容易, 大巴开往白鹿城, 一路畅通无阻。车上还有不少旅客, 名义上都是来看画展的, 但叶盏一眼扫过去,发现不少训练有素的特工——青崖沃土突然向外开放,各个势力都第一时间派出人手,前来打探情况。 也有一些穿着朴素的人, 脸上带着殷切之色, 听口音是本地人。多年来他们被挡在了故乡门外, 直到今天才找到机会回来。还有不少奇装异服的人, 留着潇洒不羁的发型,一看就是搞艺术的, 恐怕是全车唯一真心来欣赏画展的人。 叶盏单手支着下巴, 懒洋洋地看着窗外风景, 穿过沙暴区后,便能看到高耸的城墙,上面依然飘扬着白鹿盟的旗帜。一路进入开进城门,在接待员的带领上,他们坐上了磁悬浮列车,一路前往下榻的酒店。 青崖沃土的首府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这里压根没有什么良田美池,也没有宣传片上的朴素老农民。白鹿城是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它没有玄城那么整肃庄严,但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繁荣。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建筑。花园绿地点缀在钢筋森林中,摩天大厦拔地而起,轨道在空中纵横交错,列车像银色子弹一般呼啸而过。 这绝不是外人想象的人间地狱,生活水平起码比自由之都高几个档次,唯一叫人奇怪的是,享受着现代化生活的居民,怎么能忍受信息完全封闭? “风景真不错啊,”车上有乘客赞叹道,“我们可以下去逛逛吗?” 接待员微笑道:“不可以哦,本次旅程只允许在酒店和梦境画廊活动。” 几个偷偷回来探亲的人顿时急了,“为什么?” “青崖沃土的居民不希望被外人打扰。”接待员微笑不变,“还请大家谅解。” “放屁!什么不喜欢被外人打扰……”叶盏听到坐在身后的人小声嘟囔。 “你是本地人?”叶盏回头,见那是个中年男人,胖墩墩的,像一麻袋摊在座位上的土豆。 “我住在白鹿城,七年前走的。”中年男人愤愤道,“我家就在车站附近,等会儿到城西站的时候,一开门就能看到我家房子……” “城西站?”叶盏抬头看了眼导航图,“哪里有城西站?” “怎么会,我记得很清楚,从城门站向东开3站,就是城西站……”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导航图,惊得叫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 “这些站名我一个都不认识!地图全换了!” “会不会是你坐错车次了?”叶盏问。 “可、可是,这图上的地方我一个都不认识啊,什么‘凤箫阁’‘兔子洞’‘星星的天空之城’,以前哪里有这种地方……”中年男人有些怅惘,“我才走了七年,怎么一点都不认识了……” “我倒想起一个故事,”南枝凑过来,笑道,“从前有个叫王质的人上山砍柴,看到一对仙人下棋,就围观了一会儿,结果发现斧子的柄已经烂了。他回到家里,突然发现一个人都不认识,打听之后才知道,他的父母已经去世百年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你家不在白鹿城吗?”叶盏问。 “从我离开的那一天起,我的家乡就已经不存在了,总不能指望所有东西都停滞不前,为自己保留吧。”南枝刚深沉了一秒,就嘿嘿地笑起来,“再说了,要是不出去,哪里知道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这破地方别说漫画了,就连电视节目都还在重播西游记呢!” “我也是白鹿城的人,”邻座的一个女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掩着嘴小声道,“说实话,我有点害怕……” 中年男人点点头,明明窗外都是普通的风景,然而看久了,便感到一丝隐隐的寒意。 “你害怕什么?”叶盏问。 “说不上来,”女人犹疑道,“我总觉得,这里好像不是白鹿城……不,我的意思是,虽然还是白鹿城,但城市里的建筑啊、街道啊,和当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你看,那个位置本来是一座电视塔,现在变成了摩天轮……” “听你们的意思,白鹿城经历过一次大改建?”叶盏推测道。 “有可能吧,但为什么要把老房子都拆掉呢,就算有钱也不能乱拆乱建呀……”女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家还在不在。” 叶盏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建筑旧了可以推倒再建新的,但哪个城市会平白无故修改道路的走向,会把游乐园修在电视塔的旧址上,这样布局合理吗?这座城市的布局杂乱无章,不像是被精心规划过的样子,所以为什么要大面积地推倒重建?或者说,这里真的是白鹿城吗? “梦境画廊就要到了,请大家留在座位上,不要松开安全带。”接待员仍带着和善可亲的笑意。 话音未落,众人眼前骤然一黑,列车飞快地驶入隧道……等等,隧道?叶盏背上一凉,为什么会有隧道?轨道悬浮在空中,至少离地50米,刚才他有在窗外看到山峰吗? 大家都想到了同样的事,一些特工间谍都躁动起来,中年男人已经忍不住爆了粗口:“操!哪里来的隧道?!” “这个隧道名为‘李佑锦隧道’,顾名思义,这是为了嘉奖李佑锦在城市建设中的巨大贡献,特别以她的名字命名的。”一片黑暗中,接待员的话音响起。无论遇到怎样蛮不讲理的乘客,她似乎永远都不会焦躁,话语中饱含着充沛的感情,配合那甜美的微笑,真如拂面的春风一般。 “李佑锦他妈的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中年男人咒骂道,“一群疯子,这世界疯了!” 几分钟后,列车抵达梦境画廊站,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车。车站有着高高的拱顶,上面贴满彩绘玻璃,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洒下一地幻彩迷离的光影。回头看,已经看不到那个长长的隧道,偌大的车站冷冷清清,只有几批同样来看画展的人。 磁悬浮列车倒退着往回开,幽灵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便消失在洞口中,像是一条被黑夜吞噬的银蛇。 如果不算这些诡异的部分,其实还算是一趟美妙的旅程。光这一列车就装了近一百人,真有不少傻乎乎的游客,还在那里开开心心地拍照,直叹来对地方了。看来哪怕是世界末日,也无法改变人类上车睡觉下车打卡的天性。 “请跟我来。”接待员引领他们走向画廊。 中年男人的焦躁达到了顶点,突然吼道:“我不看那什么劳什子画展,我要回家!” 接待员微笑不变,“请跟我来。” “你——”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叶盏建议道。 “我不去,我根本不想看那种东西!” “回头看。”叶盏提醒道。 中年男人回过头,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座普通的车站,设置齐全,装修华丽,只是好像少了…… “门……”中年男人倒抽一口凉气,“门到哪里去了?!” 这样豪华的一间车站,居然没有门,全部的出口只有那个黑洞洞的隧道和前方通向会展厅的路。 “不对劲。”南枝咬着大拇指,“最好先离开这里。” “我想进去看看,毕竟门票都交了。”叶盏道,“分头行动?” 南枝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别丢下我一个人!” 什么嘛,根本还是个小丫头。叶盏把人推远了一点,但没阻拦她跟着。事实上,这小丫头的信息素还不赖,算是勉强能入口的代餐,暂时缓解了他的祁渊缺乏症。 靠近画廊,人渐渐多起来,大家都聚集在门外,等待画廊开门。能付得起一枚金币看画展的,都是上层阶级的人物,大多衣着考究,说话轻声细语,身上散发着名贵的香水味,有几个还是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艺术鉴赏家。画展的侍者都穿着燕尾服和小礼裙,个个年轻漂亮,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 看到这幅再正常不过的场景,人们都下意识地放松下来。唯有叶盏捏紧了拳头,高度戒备地四下观望。越是表面上正常,背后就越隐藏着巨大的恐怖,他以前的经验是这样告诉他的。 上午十点,画展准时开幕,简短的开场白后,大门缓缓拉开——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硕大的眼睛,占据了整面高墙,在扭曲的黑暗中,凝视着所有人。 / “这就是青崖沃土?”刘理扯了扯头巾,透过护目镜,外头是一片茫茫大漠,毒辣的太阳高悬在天,沙丘背后,仍是沙丘。 “你确定没有定位错?”范骁抱怨道,“我们都在这里转悠了三天了!” “哪能啊?误差绝不超过五公里,我们都开出去五百公里了。”刘理信誓旦旦,“错的绝对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三天前,逐荒的精英人马在祁渊的带领下,开着装甲车队挺入青崖沃土。介于这里的天气条件不适合大型飞船着陆,且他们想保持低调,故而没有堂而皇之地把飞船开来。 刘理拿到了几年前青崖沃土的卫星地图,制定了从农村包围城市的行进路线。按理说三天前他们就该抵达第一个村庄,但是他们看见的,只有被黄沙埋得半截入土的废墟。 他们在村子中驻扎,搜索过去人们生活的痕迹,发现至少三年前这里还有人居住过。 好消息是,沙子里没有发现尸体,说明居民们只是离开了这里,并不是死了。 紧接着,是城市的废墟。黄沙已经掩埋了地表,楼宇都静默地矗立着,仿佛忠诚的守卫者。没有战争的痕迹,没有任何设施被破坏,家犬变成了野狗,成群结队地徘徊在垃圾场。居民家中没有匆忙离开的迹象,腐烂的食物都在冰箱里,脏盘子堆在水池中,衣服挂在阳台上,只是人类消失了。 经过这三天乏味的侦查,刘理的心理预期已经从“找到叶盏”,降低为“找到一个活人”。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老大,你说这天底下有没有什么咒术,能在一夜之间把成千上万人变没了?” “嗯……”祁渊认真地想了想,“一次杀一万个人可以,但是无法保证不破坏地形。” 刘理腹诽:“不要用这么严肃的表情思考这么危险的问题好吗!” 祁渊坐在装甲车的车顶,周身环绕着风团。当狂暴的沙尘龙卷袭来时,他负责将风暴劈开。没有一粒沙子打在他身上,其他人都跟洒了红糖的糍粑一样灰头土脸,就他光洁如新。据说能力的形成往往与一个人的性格有关,刘理十分怀疑他们boss的能力是从洁癖进化出来的。 “继续找。”祁渊抬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看向灰蒙蒙的地平线,“任何发生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 他们继续前行,迂回着向中心城区靠近。 如果中心城区也变为了废墟,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在所有人有意无意的忽视下,青崖沃土已经悄无声息地毁灭了。 第83章 乐铭 ◎双倍刺激,双倍快乐。◎ 那毫无疑问是一幅画, 占据了整面墙壁,画上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光是瞳孔就有三米高。各种光怪陆离的颜色混合在一起, 融合成浓郁的黑色。就是这样庞大的一幅画,居然充斥着细腻的笔触和微小的细节,仿佛一个微缩宇宙。如果纯靠人工画完, 工程量绝对不亚于当年米开朗基罗为西斯廷教堂绘制天顶壁画。 叶盏后退一步, 这副画直击心灵地给他一种深邃和恐怖的感觉,就连毫无艺术细胞的他也不得不承认, 这是一幅杰作。 周围传来了惊呼声, 很多人被这极具冲击的画面给惊到了, 但很快,那些专业的艺术鉴赏家就发出了啧啧惊叹。 “天啊,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画, 太惊人了, 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 “快告诉我作者是谁!他是绝对的天才!” “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至高艺术!我在里面看到了梵高的星空!” 但很快, 夸赞声也停下了,因为随着大门缓缓拉开,人们发现,整座画廊中满是同等价值的杰作。 梦境画廊设计成了一个巨大的回字形, 墙壁上展示着一幅幅巨大的画作, 连天花板上都贴满了。就好像把一百桶不同颜色的油漆倒进一个大缸, 然后把人丢进去, 然后疯狂搅拌,走进这间画廊, 就会有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人的眼睛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庞大的信息量, 叶盏眨了好几下眼睛, 才让热胀的大脑冷静下来。这些画的风格相差非常大,画面各有各的诡异:有一张温馨宁静的田野,翻涌着金黄的麦浪,唯一不和谐的天上吊下来许多稻草人。有一副似乎是自画像,画上的女人脸很长,脖子也很长,弯弯绕绕地堆在画面的右下角。 当然,大多数没那么恐怖,但是也很怪异,比如过于倾斜的坡道,和房子长在一起的树,站在空地上同时仰望天空的一群人……就像是精神病患者的臆想,或者嗑药后的幻觉。 “告诉我,快告诉我!”一个艺术家已经疯了,摇晃着接待员的胳膊,“告诉我作者!我一定要见到他!” “这是青崖沃土的人民共同创作的。”接待员微笑地说。 “我不信!”艺术家叫道,“怎么可能同时涌现出如此多的大师?!” “并非大师,他们只是普通人。”接待员指着其中一幅画,“像这幅画的作者,就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那幅画完全是肉色的,层层叠叠的皮肤褶皱像是翻滚的波浪。 “什么……不可能……”艺术家已经失去了言语。 “画展的主人相信,艺术天赋就藏在每个人的灵魂中,你需要做的只是激发它。”接待员道,“如果您愿意,也可以尝试着当场创作一幅。”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艺术家喃喃问道,“让我付出生命都行,只要能亲手创作一幅这样的作品……” “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只需要做一场梦。”接待员微笑道,“请跟我来。” 叶盏悄悄拍了下南枝的肩膀,低声道:“我跟过去看看。” “要小心啊,”南枝点点头,“这儿真叫人害怕。” 跟随着接待员二人,叶盏拐进了画廊后面的走道,这里空空荡荡,只有艺术家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叶盏自然不会发出声音,但奇怪的是那个接待员走起路来也是寂静无声的。 一分钟后,艺术家被带到了一间房内,门口有两个守卫。叶盏躲在拐角后,琢磨着怎样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搞定那两个守卫。比起解救可能有危险的艺术家,他更想看看这种画到底是怎么创作的。 他正要掏出麻醉.枪,背上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一个好听的声音问道:“你是游客吧?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叶盏一听那声音,吓得魂飞天外,掏枪转身一气呵成,枪口死死地抵在那人额头上,手指搭着扳机,“别动!” 那人被这番动静吓住了,举起双手,不知所措道:“别开枪,我、我会配合的。” 殊不知叶盏比他还惊恐百倍,第一次因为手心的冷汗而握不住枪。 眼前的人穿着修身的白西装,系着领结,怀中抱着一束白玫瑰。他是典型的Omega:精致漂亮,柔顺乖巧,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烁着惊恐之色,微微翘起的唇角却让他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的味道闻起来,像是一颗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橘子,这是被标记过的Omega的气息…… “乐铭。”叶盏咬牙念出他的名字。 如假包换,这就是他十年前在凌景卧室里见过的男人,这么多年来他甚至没有变老多少,以至于和记忆中那张脸完美重叠起来。 但假如这是乐铭,那他捡到的那个身世凄惨的奴隶是谁?到底谁才是真的乐铭?!复制体?异能者?妖怪?白骨精?叶盏的头上冒出无数问号。 “你认识我?”乐铭也吓了一跳,仔细凝视他的脸。他立刻想起了什么,脸颊飞红,“你是不是,那个,我们十年前见过的……你是叫叶盏吧?凌景说起过你。” 甚至一样容易脸红……叶盏隐约感到,眼前这个乐铭才是十年前他撞到的那个。而他捡到的那位,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并不认识自己。 叶盏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是啊,好久不见,你和凌景过得好吗?” “嗯,还是老样子,他一直挺忙的。”乐铭觉得两人间的距离有点近了,不自在地后退一步。谁知叶盏得寸进尺地逼上来,枪口贴着他的皮肤向下滑动。 “等等,你想做什么?”乐铭退无可退地靠在墙上,被逼着仰起下巴,露出脆弱的咽喉。眼前的人有着野兽般的瞳孔,散发出为所欲为的匪徒气质,一如十年前忽然撞破窗口,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世界里。 枪口下移,挑落了衬衫扣子,叶盏一眼瞥见他心口的位置,纹着一个“凌”字。 一模一样……所以到底哪个是假的? “你是在验证什么吗?”乐铭紧张地问。 叶盏正要回答,手机忽然震动,南枝发来一条短信:“Boss刷新了,速回。” 与此同时,他听到门开的动静,短短十分钟,艺术家竟然又出来了!他一脸如梦似幻,接连不断地打着哈欠,同时又抑制不住兴奋,迈着急促的脚步向这边走来。 “跟我来。”叶盏用枪暗中抵着乐铭的侧腰,带着他快步往展厅走去。 “扣子……”乐铭不自在地拢了拢领口,崩飞的扣子就在不远处的地上。 “性命危在旦夕,还有闲心管这个?”叶盏轻笑道,贴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你不会开枪的吧?”乐铭薄薄的耳垂立刻红了,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一把麻醉.枪……” “很清楚嘛?” “ANA500,我参与了这个型号的研发。” “哦,我原来只知道你是个工程师,没想到制作的是武器。” “这里没有别的工程师,”乐铭说,“所有人都制作武器。”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展厅。 展厅中央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还是叶盏还是一下子注意到了被人群簇拥的那一个:他的个子很高,穿着一件挺括的白衬衫,下摆只有一半塞在裤子里,袖子则高高地挽起。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一头白发,造型随意不羁,耳侧挑出了最长的一缕,编成了一小股辫子。 他说话时是那样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如同白昼般明亮,如同太阳般耀眼,所有人都会情不自禁地为他侧目。他和祁渊简直是一对反义词,毕竟祁渊出现在哪里,哪里的人都只会想逃。 “这个项目名为‘华胥’。只要将这些金属片贴在头上,机器就能自动记录人的梦境,AI会分析成千上万的梦境片段,直到合成最完美的一幅画。”凌景正介绍着这些画的创作过程。他的身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机器人,巨大的屏幕上正在绘制图画,“看,我们的第一个志愿者已经完成了他的作品。” 艺术家踉踉跄跄地走上台,脸上还带着如梦初醒的神色,看着机器的大屏幕,不可思议道:“这就是我刚才睡了十分钟做的梦吗?这么丰富!” 他做的梦是一个画廊,笔触扭曲癫狂,色彩明艳饱满,显然受到了主人心情的影响。艺术家先是惊叹,而后又有些失望,“这幅画还不如三岁小孩梦的那幅……” “因为你的梦太短了,AI没有收集到足够的素材,而婴儿的梦总是很长的。”凌景微笑道,“还有谁想试试吗?” “我我!” “我也想试试!”人们争先恐后地举手报名。 “别急,大家都有机会。”凌景快被热情的人群给淹没了。 “您好,我有个问题!”一个记者模样的人举起了笔。 “请问。” “凌先生,您的华胥计划实在令人惊叹,不,应该说,这个技术完全超乎我的想象,”记者站起来,“既然机器能够记录人的梦境,想必也能够记录下人的思维。您拥有这样强大的技术,难道仅仅用来给人的梦画画吗?” “您的问题充满洞见,‘华胥’的确有很多衍生应用,不过我打算暂时保密。”凌景微笑道,“等到合适的时机,我愿意向全世界展示我们的成果。” “希望那一天能尽快到来。”记者诚挚地祝愿道。 不,最好永远别来。叶盏了解他是个怎样的疯子,所以哪怕不清楚背后的猫腻,他也直觉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叶盏偏过头一看,乐铭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凌景,眼神是那样的专注和深情,好像那就是他的全世界。 这样的深情,实在不像是假的,叶盏默默地想。 “那个,”乐铭问,“可以暂时让我离开一下吗?” “嗯?” “本来说好了一结束就给他送花的,”乐铭捧着怀里的一大束白玫瑰,有点不好意思,“要是不送的话,他会闹脾气的。” 大哥,你正被我的枪指着诶?我脸上写着“心软”两个字吗?叶盏一脸黑线,然而思虑片刻,他还是偏开了枪口,“去吧。” 他倒要看看两人是怎么相处的。 “谢谢。”乐铭匆匆地抱着花上了台,凌景一看到他,便露出大大的笑容,张开双臂,连花带人一起抱了个满怀。台下的掌声更加热烈,夹杂着口哨声,叶盏听到不少艳羡的声音: “长得帅还有钱有才华,妈的这也就算了,连他的Omega都是极品,天理不容啊!” “废话,一般Omega人家看得上吗?” “哼,我要有钱了,就找他十个八个Omega服侍我,吊死在一棵树上多没意思……” 鞠躬致意后,凌景宣布画展继续,揽着乐铭的肩膀一起下了台,走到了背光处。叶盏站的位置虽然偏,但正好能把两人收入眼底。 两人正亲密地交谈,凌景注意到了乐铭没系上的衬衫,坏笑着说了句什么,手指伸入那条敞开的狭小缝隙。也不知碰到了哪里,乐铭险些叫出来,脸羞得通红。他气得推了凌景一下,手却被轻易捉住了,凌景顺势将他拽进怀里,亲了他一口。 关系很好哦?叶盏想起他家里那位“乐铭”,心里没由来有些窝火。 乐铭被亲的时候,会害羞地闭起眼睛,睫毛微微发颤。凌景却没那么老实,一手抱着玫瑰一手捉着乐铭,还能分出戏谑的目光,看向叶盏的方向。 被那样锐利的目光锁定时,叶盏仍然有一种灵魂被刺探的感觉。但他不怕凌景,理直气壮地瞪回去,心想你这不是早就注意到我啦?搁那儿宣誓主权呢? 他正思忖着上去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南枝叫他,“深蓝。” 叶盏和他肩上的正牌深蓝一起转过了头。 南枝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道:“这里很危险,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怎么?” “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南枝神神秘秘地拉着他。 叶盏犹豫了一瞬,看到凌景已经转过了头,继续调戏他的Omega,仿佛从来没发现过他似的。 行,叶盏耸耸肩,跟着南枝往里走,一路走到了女厕所门口。 “里面没人,你不要不好意思……”南枝还未说完,就见叶盏毫无心理障碍地大踏步走进了女厕所。 南枝默默地给他的心理素质点了个赞。当然,她不会了解,一个人但凡经历了从Alpha到Omega的惨烈蜕变,从此任何性别问题都不再是障碍。 一走进厕所,叶盏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气,只见最里面的隔间门缝里,正汩汩流出鲜红的血迹。 “你杀人了?” “她不对劲。”南枝的声音在他背后幽幽地响起。 什么不对劲,我看最不对劲的是你。叶盏推开隔间门,惊悚的画面撞上了他的眼球:先前那个接引他们的接待员歪坐在马桶上,从喉咙到胸口,被划开一道二十厘米的口子,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你做的?”叶盏皱了皱眉头。 “是我,”南枝的手冷不丁贴上他的背,她的手心滚烫,仿佛一把烧热的尖刀,“不过一般我杀人,用不着那么复杂。” 作者有话说: 越写越觉得,小叶乃是全场最野的A 第84章 亡命狂奔 ◎打架都不行,逃跑第一名。◎ 被南枝碰到的地方, 产生了一种异常干燥的感觉,水分像是被吸干了,皮肤都皱起来。而她一缩回手, 症状便立刻缓解了。 “……”叶盏回过身,在她头上敲了三个毛栗子,“吓人好玩吗?” “哎呀, 疼——你怎么一点都没被吓到啊?”南枝没劲地撇了撇嘴, “为什么大人都那么严肃?笑一个嘛。” “下次再敢这样,我会保证你下半辈子都笑不出来。”叶盏揪着她的头毛教训道。 “哦……”南枝垮着张脸, 她脑门上不知道用什么颜料写的“愛”字已经糊了, 像是血一样糊在额头上, 整一个倒霉欠打的瓜娃子。 “说吧,为什么杀了她?” “因为她不是人。”南枝道, “平时我想杀一个人, 只需要吸干他们身体中的水分, 把他们制作成一具干尸。但是我在接近这个女人的时候, 发现她身体里的含水量非常低,只有40%左右。” “所以你就杀了她?” “所以我就想看看她身体里的水到底去哪儿了。”南枝扒开接待员血淋淋的皮肉,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肋骨。南枝上手敲了敲,骨头发出空洞的金属声。 “这是铝合金, 包裹着一层白釉。”叶盏神色一凝, 主动参加了解剖过程。他们逐渐发现这个女人没有内脏, 取而代之的是铝合金骨骼和人造器官。在心脏的位置, 是一个圆形的起搏器,正匀速地跳动着, 制造出逼真的心跳声。肺的位置, 是一个橡胶部件, 正不断地收缩和舒张,管道连通着鼻子,模拟着一呼一吸。 精细到这个地步,机器人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叶盏心中却越发迷惑:他不是没见过厉害的机器人,比如龙野的机械工业就相当发达,Mazarine四代依然是目前最先进的机器人之一,但是他们更注重实用性,乐忠于制造孔雀那样的杀人凶器或者深蓝那样的全能管家,并不执着于把它们造得十分逼真。 但是眼前的机器人,却点了另一条科技树,它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更像一个人。 为什么?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服务人员而已,还是说,外面全部的接待员,全都是这样的机器人? 那么,他遇到的这个乐铭会不会……不,不像,叶盏立刻自我否定了这个猜想。 这些接待员虽然逼真,但还是有破绽的,最明显的就是他们的表情,全部都是完美的微笑。但乐铭不一样,他是活生生的,惊讶、畏惧、害羞,甚至那种蕴藏在沉默中的爱意,这是人类才有的情感表达。 人脸上有44块肌肉,而一个微笑就要调动36块,任何情绪都细致入微,比如“礼貌的假笑中带着鄙视”,“疲惫的微笑中带着后怕”,“灵动的眼眸中藏着一分不屑两分傲娇三分高兴四分扭捏”……机器人没有情感,如何模拟得出来? 南枝麻利地把接待员的脸卸了下来。整张脸的背部是复杂的电路元件,南枝擦掉上面的血,发现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logo:一只圆圆的橘子,上面画着个笑脸。 叶盏立刻想到了乐铭,总觉得二者之间似乎有什么隐秘的联系。 掀开头骨,便能看到其中的芯片,叶盏想把芯片扒出来,南枝却有些犹豫:“还是不要拿了吧?这也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拿了人家的核心科技,肯定会被追杀的。” “你以为不拿就不会被追杀了?”叶盏笑了笑,洗掉了手上的血迹,接着从口袋里摸出几个五颜六色的小试剂瓶。 “这是……觉醒剂?还是没有稀释过的原液,”南枝奇怪地问,“你拿这个出来干什么?” 觉醒剂都是人工提取的,价格高昂,被用来培养异能者。相对于直接接触异兽□□,它的安全性高了不少,但仍有失控堕落的风险。正确的服用方法是将浓缩原液稀释后,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分次少量服用,一旦发现不对及时治疗。 “当然是喝啊。”叶盏理所当然地咬开一个瓶盖,一口喝了下去。 “喂喂!”南枝吓得跳起来,“要死啦!会变成堕种的!” 在她说话的间隙,叶盏已经开了第二瓶,也是一口闷。 “没事,觉醒剂很安全。”叶盏抹抹嘴,连玄意的断肢他都敢直接上嘴,这点人工制品压根不算什么。 正在这时,女厕所的门被推开,一个女游客走了进来,看到了一地血腥的凶杀案现场,顿时发出了尖叫:“保安!保安在哪里?!杀人啦!!!” 她夺门而出,没两秒,外头就响起乌拉乌拉的警报声。 叶盏和南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一个大字:“跑!” 两人当即抛下尸体,紧跟着跑了出来,南枝的速度何其之快,砂葫芦螺旋状飞舞,包裹着她如一枚炮弹直直地轰向墙壁。 “喂……”叶盏拉都来不及拉,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轰进了墙壁里,沉香救母劈华山也不过这动静! 南枝将墙壁轰出一米深的大洞,居然还没把墙撞破,她艰难地把自己抠了出来,纳闷道:“这墙怎么那么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撞的是承重柱。”叶盏担忧地听着那咔嚓咔嚓的动静。 “大哥你不早说?”南枝拍了拍一脑门的灰。 “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妹妹?”叶盏一把拽住她,向着会场的反方向跑去,“那边是外墙,再撞一次没问题吧?” “撞哪儿您说!”南枝蹬地几步,又完成了一个恐怖的加速,轰轰轰地向前冲去。 前方的走廊上,一队警卫飞快地靠近,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不许动!” “你说不动就不动呀?”南枝正要冲上去,忽然后颈被人提起,叶盏一把抱住她往地上一滚。她吃了一嘴土,瞪大眼睛往上一看,枪管中射出数十道高能粒子束,每一道都有手臂粗,那可怕的热量把她的脸灼得发烫。沙壁可防不住高能粒子炮,要是她刚才一股脑儿冲上去,恐怕早就被打得浑身都是洞眼。 被Omega保护了!南枝揉了揉鼻子,看到叶盏利索地爬起来,顺便拽了她一把,“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就、就靠莽呗。”南枝往后一看,另一队端着枪的警卫出现在身后,他们被包围了。 “我可以制造风沙,迷了他们的眼睛。”南枝飞快地想了个主意,“只要能近身,我全部能解决掉。” “没用的。”叶盏道,“机器人瞄准可用不着眼睛。” “这么多全是机器人?你确定?” “不确定,但我不想用生命来验证答案。” “立刻放弃抵抗,”警卫队长高声喝道,“举起手来!” 南枝和叶盏背靠着背,谁都没有动作。警卫们的耐心可不好,立刻举起了手中的高能粒子炮。 “等等!别伤害他们!”乐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乐先生。”警卫们迟疑地放下了枪,“您别过去,这两人来者不善……” 乐铭置若罔闻,拨开人群走到叶盏身边,“叶盏,你没事吧?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的脸上写满担忧,握住叶盏的手,“我去叫凌景过来。” 叶盏打量他,这样近乎愚蠢的真诚和善良,在末世里简直像金子一样稀有,一看就是被人抱在怀里细心呵护着,用露水和花蜜喂大的。 “好啊。”叶盏笑了笑,回握住乐铭的手,然后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将他挟持在身前,掏枪抵住了他的背。 “唔……”乐铭艰难地喘息着,想要说话都说不出来。 “不好意思,这回可不是麻醉.枪了。”叶盏的声音冷下来,对着警卫喝道,“让开。” 警卫们迟疑地朝两边退去,露出了空旷的走道,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凌景。 “好久不见,小盏,”凌景仍然面带微笑,抱着那束白玫瑰,“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你做得也不赖。” “啊咧,你们俩认识?!”南枝惊呼。 “那条小龙有好好照顾你吗?” “不牢费心,他挺能干的。”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对劲,你前男友啊?”南枝的双眼像探照灯一样闪着精光。 “噗……”凌景忍俊不禁地笑了,看了南枝一眼,“小姑娘真可爱。” 被那冷冽的目光盯上,南枝立刻感到一股寒意升了上来,她紧张地弓起背,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家,无论在外面遇到任何麻烦,我都会义不容辞地帮助你。”凌景上前一步,微微张开双臂,“叶盏,欢迎回家。” “算了吧,我是说过想要一个家,但可没叫你种绯流养我,”叶盏一脸嫌弃,“我宁愿你去偷电瓶车呢。” “也不是不行。”凌景微笑道,“等我厌倦了这里的一切,我们就一起离开,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知不觉间,他向前走了第二步。 乐铭已经不再挣扎,只是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的Alpha,相信无论怎样的困境,他都会来救他。 “一个问题,我在找林荒笔记。”叶盏直截了当地问,“它在你手上吗?” “好巧,我也正在找。”凌景诚恳地说,“要是我找到的话,一定会给你看的,毕竟它本该属于你。” 光从外表上,叶盏无法判断他是否在说谎,于是他只能从经验上判断:不管凌景说了什么,反着听就对了。 “这样啊,那就没有寒暄的必要了。”叶盏微微抬手,“我还有别的事,告辞。” 他的指尖上,闪过一丝蓝色的电弧。南枝几乎是马上收到了动手的暗号,细砂在手中汇聚。 警卫齐刷刷地抬起高能粒子炮,与此同时,凌景向前走了第三步,挥手抛出了怀中的玫瑰。 在激战爆发之际,最先袭来的是一阵熏风,南枝陶醉了一瞬,忽见眼前开满了千万朵白玫瑰,空中、地上、飞舞、旋转,从她的头顶淋下,在她的口中盛开,呼呼,真美啊……南枝感觉自己在空中飘,耳边有人在大吼,她却不想听,只想懒洋洋地醉卧花丛中…… 忽然,白玫瑰的世界里闪过一丝危险的银光,她本能地抬手防御,聚起的却不是黄沙,而是鹅黄的花蕊。一根银针刺入她的胳膊,也不知淬了什么毒,一股剧痛直冲南枝的脑门,她“嗷”的大叫一声,眼前的白玫瑰全枯萎了,残花败柳后露出叶盏嫌弃的眼神,他抬手对着她,中指上佩戴的机械戒指,正向她发射第二根银针。 “嗷呜!” 挨了两针,南枝彻底醒了,好像做了一场噩梦,脑袋都大了。她发现自己正被叶盏拽着往前跑,就贴着她身后一毫米,高能粒子炮轰轰飞过。而眼前的走廊,不知何时爬满了巨型蜘蛛一样的机器人,贴着墙壁密密麻麻地涌过来。 南枝操控黄沙,在狭长的走廊中扬起沙暴,拍在金属上噼啪乱响。墙体和地面成块皲裂,碎石在空中乱舞,组成一柄大宝剑,横七竖八地乱砍,将面前的机器人横扫一空。 而后面的机械蜘蛛仍然窸窸窣窣地朝这边爬,叶盏没那么花里胡哨,只是沉着地开枪点射。 “子弹没用!蜘蛛太多了!”南枝着急地喊道,却见子弹击中了第一只机械蜘蛛,将它贯穿,速度丝毫不减,一口气穿透了一整排,最后将墙壁凿了个漏风的洞。 叶盏就这样迅速开了六枪,眼前已经清场了大半,机械臂帮他挟持着乐铭,“愣着干什么,走。” “操,这是什么型号的枪?”南枝边跑边伸手,“给我也来一把。” “不是枪。”叶盏没空解释,“用沙子包住自己。” 他的眼瞳中跃动着一丝金芒,根本没有去看,对着身后就是两枪,追兵应声倒地。 穿透一切的绝对命中,南枝只知道一种血脉能达成这个效果:后羿! 刚才叶盏喝了两瓶觉醒剂,如果其中一瓶是后羿的话,另一瓶是什么? 很快南枝就知道了答案,她刚用沙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就看到叶盏身上的电弧一闪,晴天降下霹雳,整条走廊炸开汹涌的雷暴。仿佛死神巨大的镰刀扫过,机械蜘蛛和警卫成排倒下,抽搐的身体还在滋啦作响。 “哇,是雷神觉醒剂!”南枝兴奋地从沙壳里探出脑袋,“有洛基的吗?” 后羿血脉帮忙补足子弹的输出,雷公则能够破坏机械构造,叶盏握着一把子弹,将雷电的力量注入子弹中。这样高等级的觉醒剂他最多能同时承受三个——当然三个就足以玩出花来了——这就是他的作战方式。 凌景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成片倒伏的机器人中,那束玫瑰分明还完好无损地在他怀中,“这么急着走?画展还没有结束,还有很多精彩的东西没给你看呢。” “别费那个劲了,梦魇对我没用。”叶盏示意南枝先行动,“两万,你先走!” “不要叫我两万!”南枝一咬牙,扭头朝着外墙冲去,轰隆一声,她撞破墙壁,终于看到了晴朗的天空和无限宽广的世界。 “这是是顶楼啊啊啊啊啊!”南枝紧急用手抓住了墙体,把自己吊在了半空。一低头,这幢楼起码有一百多层,地面上的车都像蚂蚁在爬,从这里掉下去绝对会摔死的! “真的吗?”凌景意有所指地看向他的胳膊。 叶盏的手臂上,插着三根银针。他了解凌景的能力,所以提前做了准备,然而疼痛带来的清醒终究是有限的,他绝对不能被凌景控制住。 叶盏拿出第三瓶觉醒剂,咬下塞子,入口前却犹豫了一瞬。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喝这一瓶,然而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口气喝了下去,硝烟和战火的气味在口中弥漫。 他毫不犹豫地对着凌景射出雷霆子弹,拽着乐铭快步向后倒去,直到一脚踏空,从百层高楼上直直坠落。南枝勇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同样伸出手的深蓝,三个人勉强挂在了半空中。 凌景站在断墙边俯视着他们,依然带着微笑:“想要找我的话,就到‘图书馆’来。” 乐铭之前一直乖乖地被胁迫,此刻忽然挣动了一下,好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他泪眼朦胧地看向自己的Alpha,然而凌景并没有看他一眼。 感到不可思议吗?叶盏冷笑一声,把乐铭紧紧地护在身前,用自己的背对准了地面。 “嗷啊啊啊啊不行了——”南枝惨叫出声,她终于还是力竭了,满是血的手没能抓住墙体,他们一股脑儿地全掉了下去。眼前的景色变成了拉长的速度线,地面越来越近,现在往下堆沙子缓冲,还来得及吗?! 忽然,一阵狂风呼啸,像凌空甩来的大巴掌,把她拍到了墙体上,南枝伸手乱抓,然而什么也没抓着,又被弹了回去,继续往下掉。她看见叶盏身边环绕着狂暴的风流,左冲右突,唯独就是不能把他们稳定托起。 完了,叶盏心里一凉,之前见祁渊用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难来着…… 他刚才喝下的,正是龙血觉醒剂,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祁渊大概会突然感应到他的存在。 “你到底行不行啊啊啊——”南枝的眼泪都飚出来了,大地母亲已经近在眼前,“要摔死了啊!” 离地不过三尺,南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忽然,狂乱的风流有了秩序,仿佛被无形的梳子仔细梳理过,在她身下织成了一张柔软的风网。南枝的屁股很有弹性地触了下地,然后风把她轻轻放在了地上。 南枝腿软得不行,有气无力地冲落在她身旁的叶盏竖了个拇指,“很好,你可以的。” 叶盏略显茫然地站起来,他已经不再使用能力了,但那阵风依然没有停下,掀起一地动荡的烟尘。 “不、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当然是很能干的某位啦←_← 第85章 强制标记 ◎“他们也能像我一样满足你吗?”◎ 一个小时前。 在靠近中心城区的地方, 祁渊终于发现了第一座“活”的建筑。 十二根巨大的烟囱正冒着滚滚白烟,厂房外都建着安全壳,呈现出矮胖的圆柱形。高墙、铁丝网, 以及无处不在的机械守卫,牢牢地把守着每一个角落。 “烟囱在冒烟,里面还在生产?”刘理兴奋不已。 “太好了, 有活人啊!进去看看!”范骁也激动起来。 祁渊望着那高耸的围墙, 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等等,这是核电站。” “核电站”三个字, 让所有人的心都停跳了一拍, 脸色都变得相当难看。 他们这一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已经不再像父辈一般直面核武器的威胁,包围他们的是挥之不去的辐射幽灵。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建造了一个个混凝土石棺, 掩埋着成百上千吨核废料, 那些放射性物质几万年都衰变不完, 每年有不知多少人在辐射病下死去, 又有不知多少畸形的婴儿出生…… 一位古神的暴走就可能摧毁一座核电站,人类承受不了意外的代价,所以纷纷放弃了核能。然而在青崖沃土,居然又见到了如此大规模的核电站, 它产出的能源足够供给一个小国。 祁渊严肃道:“所有人都不要靠近, 让孔雀去。” 机械少女义不容辞地领命, 背部的金属羽毛组成滑翔翼, 祁渊用风把她送进了铁丝网内。 通过孔雀的眼睛,众人在车载视频上看到了核电站内部的情况。令人失望的是, 在里头辛勤劳作的依然是一个个机器人, 它们井然有序地工作, 好像永远不会出错似的。 “你们知道吗?当年切尔诺贝利之所以会爆炸,就是因为工程师一系列作死的操作。”刘理的嘴永远闲不下来,“如果当年干活的是机器人……” “那可是1986年,”楚聿道,“那个年代的机器人大概还没学会直立行走。” “只要机器还是人造的,就一定会出错。”祁渊说。 刘理摸了摸鼻子,“嘛,总比人靠谱,至少按规矩办事儿。” 孔雀仿佛一抹淡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在监控中穿行,她来到一堵高墙边,“检测到人形热源……非常热。” “进去看看。”祁渊道。 孔雀翻.墙而入,意外地看到了一片绿意盎然的小花园,在那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站着一个少年。 一个人类!所有人的心都为他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而这个少年,看起来的确相当古怪:他身穿暗红长袍,留着光头,赤.裸双脚,身条瘦削,像是一个僧侣。 一个在超大型核电站修行的僧侣,拜的是铀-235之神吗? 一个通讯机器人对他说了些什么,红袍少年点头:“明白了,我马上去白鹿城。” 他快步走出小花园,坐上早就准备好的一辆车,朝着某个方向开去。 祁渊感到他们抓住了某个关键,红袍少年要去的地方,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孔雀继续勘察,在核电站待命。我们跟上他。” “得令!”范骁猛打方向盘,远远地跟上前车。 约莫四十分钟的路程后,他们看到了城市的轮廓,亘古荒凉的大漠中,残破的白鹿旗迎风招展。 叶盏会在城中吗?祁渊忍不住想,事到如今,他反而希望叶盏别来这里,这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最有可能的结局是死在沙漠里。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有了一种奇异的感受。好像系着他的心的绳索,被轻轻地扯动了一下。那是古老血脉的呼唤,城市中出现了一个他的同类! 接着,涌动的风把同类的气息送到他身旁,祁渊的心脏狂跳,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他指着某个方向,“去那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刘理察觉了他不稳的情绪,他们boss几乎是一瞬间切换到了捕食的状态,变得极具攻击性,叫同车的食肉或食草生物都开始坐立不安。 祁渊舔了舔唇角,话音里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抓到他了。” / “不是你,那是谁?见鬼了吗?”南枝爬起来,揉了揉屁股。要是没有这阵风,她就得去地上捡她摔成八瓣的屁股了。 “一个旧相识,非常……危险,”叶盏紧抿嘴唇,焦虑地原地转了个圈,“我们现在马上离开。” “别担心,附近没有生命体,”南枝四下里望了望,“我们有充足的时间逃跑。” “不是你想的那一回事,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判断他,”叶盏语速很快,“不行,我喝了他的血,逃不掉的,得想个办法……” 打从见面起,南枝就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绪不宁,焦躁不安,完全没有平时的干脆利落杀伐果决。她心头浮起了不妙的猜想:“前男友?那个能干的‘小龙’?你把他甩了?” 问完这句,她预感自己要挨毛栗子,连忙抱住了脑袋,但叶盏压根没放心思在她身上,“比这个更严重一点。” “更严重……你给他戴了绿帽?” “戴绿帽那都不算事。”叶盏拽着乐铭往前走。 哇,戴绿帽都不算什么,那究竟是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啊……南枝缩了缩脖子,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们进入了附近的一间空房子,暂作休整。乐铭弱弱地问道:“那个,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 “对了,还有你。”叶盏回过神来,“没事,等我验证完一件事后,就放你走。” 说着,叶盏抓住乐铭的手放在桌子上,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他的小指上比划了两下。 “你们结婚了吗?” “啊?”乐铭一呆。 “你和凌景结婚了吗?为什么没有戒指?”叶盏用刀指了指他的左手无名指。 “结过了,但是没有举办正式的婚礼,他送过我婚戒……”乐铭说着说着,疑惑地蹙起了眉头,“等等,我好像不记得那枚戒指去哪里了。” “十年前,凌景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你有这段记忆吗?他回来后,带着绯流花和一个14岁的少年,你有没有印象?” 乐铭茫然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如果不是叶盏提起,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地方,但这太奇怪了不是吗?为什么他会没有这些记忆?他为什么意识不到自己记忆的残缺? 叶盏啧了一声,“想要知道答案的话,我可以帮你验证。” 乐铭还来不及回答要或不要,叶盏就固定住了他的小指,猛地落下匕首,乐铭惨叫一声,一股货真价实的剧痛传来,小指上鲜血狂飙。 叶盏剥开他的皮肉,用刀刃戳了戳骨头,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嗯,假的。” 他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既然眼前的这个是假的,那就说明他捡到的那个是真的。那么剩下的问题是:凌景为什么宁愿养一个假的机器人在身边?他知道乐铭现在的惨状吗? “你是说……我是假的?”乐铭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小指骨,脸疼得煞白。 “准确来说,你是机器人,虽然比别的要更加逼真些。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多划几道口子验证一下。”叶盏摆摆手,“去吧,你可以走了。” 乐铭眼中噙满了泪水,又被他胡乱擦去,他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我、我要去找凌景……” 太逼真了,叶盏眼见着他离开 ,明明是个机器人,却能露出如此动人的神情,任谁见了也会忍不住心软的。他揉了揉眉心,忽然发现浑身酸软的感觉还没有退去,这不像是跳楼的后遗症,更像是…… “我们什么时候走?”正在门口巡逻的南枝焦急地问,“这会儿说话的功夫,你那个前男友都要找上门了!” “跑也没用,”叶盏说着说着,气都喘不匀了,“除非你能快过风。” “怎么,你累了吗?”南枝见他扶着膝盖,脸上的汗水大滴大滴滚落的样子,忽然感到大大的不妙。她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浅淡香气,那毫无疑问是Omega的信息素。 “不会吧,你、你来那个了?”南枝叫道。 不要说得这么让人误会好吗?!叶盏打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Alpha,他打了太多的抑制剂,生理状况完全是一团糟。况且他早就习惯了祁渊的气味,被标记过的身体本能地忠诚于第一个Alpha,所以熟悉的气息一靠近,食髓知味的身体立刻叛变,叫嚣着想要更多。 站不太稳,叶盏干脆坐下了,招了招手:“代餐,过来一下。” “还不如叫我两万呢!”南枝臭着一张脸,但还是走了过来,“喂,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吗?就坐这儿,把信息素放出来。”叶盏从怀里掏出注射针头,一边吸代餐续命,一边给自己打抑制剂。 “Omega就是麻烦……”南枝放出了信息素,别别扭扭地挤在他身边坐下。 于是当祁渊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叶盏坐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白皙的皮肤上染着不正常的潮红,垂下来的手握着针筒,另一只手揽着一名红发张扬的Alpha少女——她年纪尚轻,但是实力已然不俗。 眼见他出现,叶盏毫无惊讶之色,岿然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十足挑衅的姿势,对着他露出一个百分百嚣张的笑容。 “叶盏。”祁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龙性中凶残暴虐的部分涌了上来,但唯独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竭尽全力地压制它们。 “哟,你来啦。”叶盏仍然靠着椅背,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心态只能用自暴自弃来形容。 祁渊没和他多废话,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南枝一弯腰从旁边溜了出去,夺门而出,牙齿还在咯咯打颤。见到前男友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为什么叶盏放弃治疗了,这他妈谁跑得了啊,那眼神就像要把人一口吃了似的! 她跑出门外,忽见外头停着一辆土灰色的装甲车,一车男的和她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椰奶味的打开车门,冲她猛招手:“妞,这边这边,我们跑远点,省得那边神仙打架引雷来把我们劈了!” 南枝回头望望气压骤低的房子,一缩脑袋,立刻钻上了贼船。 损失唯一革命战友的叶盏只能消极抵抗,偏过头,拒绝眼神接触。 “好脏,你身上全是别人的气味……”祁渊覆在他身上,冰冷的黑瞳紧紧地盯着他,“他们也能像我一样满足你吗?” 他毫不掩饰野蛮占有欲,像是狮子巡视领地,尖锐的獠牙在他最脆弱的部位徘徊。霸道的Alpha信息素侵占了他的所有感官,再次闻到的一瞬间,叶盏就明白所有的代餐和抑制剂都不会管用了,那是他永远戒不掉的瘾。 他竭力反抗这种本能的沉沦,“你满足过我吗?” 祁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极端的愤怒逐渐变成了一种叫人脊背发凉的笑意:“跪在椅子上,自己扶稳,把后颈露出来。” 叶盏浑身僵硬,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他情不自禁地按照祁渊说的那样去做,将不设防的后背暴露给了对方,然后颤巍巍地抬起手,撩起发丝,露出光洁的后颈——半个月前那里曾被印上私人标记,牙印十天才消。 不,仅仅是性别压制做不到这种程度!叶盏慌了,失去身体自主权的感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意识到了吗?你喝了我的血,等于自愿成为我的眷族,”祁渊玩着他的发梢,“这段时间你得好好听我的话了。” 叶盏打了个颤,不受控制地偏开脑袋露出腺体,好方便Alpha下嘴。祁渊不紧不慢地舔过他的腺体,然后一口咬了下去,尖锐的牙齿破开皮肉,咬出鲜血,完全了一次残暴的标记。 祁渊渗出的血将液舔掉,标记之后,他的Omega眼神更加涣散,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祁渊,我草你……” “嘘,我没教过你吗?不许说脏话。”祁渊捂住他的嘴,手指探入他的口腔,玩着那湿漉漉的舌头。 他知道叶盏讨厌失控的感觉,所以他会抗拒和逃跑,他曾试过温柔地靠近,小心翼翼地让他习惯,但他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又一次无情的抛弃罢了。 野兽可不会感恩,只会精明算计,自己退一步,他就进一尺,贪得无厌,蛮不讲理。这一次,他会把野兽牢牢地拴在自己身旁,一层层剥开他的伪装,直到攥住那颗藏在深处的心——他非得让叶盏亲口承认不可,他喜欢自己,这是他再怎么逃避也无法消除的事实。 接近十分钟,叶盏才找回了一点理智,神色恹恹地缩在扶手椅上,“还来找我干什么?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是吧?”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祁渊道,“我来找《林荒笔记》中死而复生的办法,毕竟我也快死了。” “死”这个字又不知戳中了叶盏的哪根神经,他双眼发红,“那你就去——” 话还未说完,祁渊便吻住了他的唇,“我会的。” “但在那之前,你必须陪我。”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写得好不爽,明明是很适合爆炒一顿的气氛! 第86章 爱与死亡威胁 ◎“我喜欢你,为你去死也可以。”◎ 蛮不讲理的吻堵住了任何交流的可能, 祁渊的唇舌一路向下,叼住了他的咽喉,粗暴地啃咬着。 极度的危险中又藏着异样的刺激, 叶盏的脊背都弓了起来,示弱地叫唤了一声,“疼……” “原来你也会疼。”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望向他, 话语像冰一样冷, 然后是清脆的衣料撕裂声,更多的Omega信息素涌了出来, 仿佛盛夏熟透的果实。 Alpha一口咬下果实, 鲜红的果肉绽开, 溢出烂熟的汁水。 “我当然会疼!”叶盏有心无力地推了他两把,他的理智想要逃, 但那该死的身体却只想往Alpha怀里钻, “你他妈给我停下, 发情也要看看环境吧!” 祁渊置若罔闻, 伸手按住叶盏的胸口,感受着肋骨的形状和心脏剧烈的跳动,“原来你也有心。” 接着,那只手用力, 将他死死地按在椅子上。 叶盏的心也跟着一沉, 抬眼直视那黑沉沉的眼眸——并没有变红, 说明并不是因为龙血而发疯, 那这家伙疯什么劲呢! 叶盏快喘不上气了,“废话, 我当然有心。” “你有心?”祁渊冷冷一笑, “你有喜欢过谁……” “我当然喜欢过, ”叶盏打断他,一眨不眨地凝视他的眼睛,“我喜欢你。” 按在胸口的手蓦地一颤,有那么一个瞬间祁渊根本无法思考——他等了那么久,从未预料到“我喜欢你”这句话会在这样的时机被这样随便地说出口,像是抛进乞丐碗里的一枚硬币,打发他快点走。 “我喜欢你,为你去死也可以。”叶盏自暴自弃地说下去,“要是现在有一辆车朝你冲过来,我肯定想也不想地把你推开,要是现在我们快干死在沙漠里了,最后一口水我肯定让你给你喝,这样够了吗?” 不,不够。 我要的不是那些,祁渊心想,但他紧绷的身体忽然就放松了,那股在身体中左冲右突的暴虐之气也消失不见,他的情绪竟然这样容易被左右,让他觉得自己都有些可悲了。 “我不想你为我死。”祁渊认真地说,“我想你在我身边。” “你根本还没长大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样追在我身后要这要那。”叶盏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温柔起来,轻轻捋了两下他的背,像是要把一片片竖起的逆鳞捋顺。 “但是说实在的,生活又不像恋爱小说里那样,非要和喜欢的人腻在一起,”叶盏好声好气地给他顺毛,“排在谈恋爱之前,还有很多事呢,吃饭、睡觉、挣钱……你闲着没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自己续命,我呢,也是很忙的,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等到我们都安定下来,再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到时候我肯定哪里也不去,毕竟哪里也没有呆在你身边舒服对不对?” 祁渊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又睁开了,直直地望向他,眼底的光冷冽清明。 他一把抓住了叶盏的手腕,将他的手举起来,“你觉得我还会上第二次当吗?” 那只手因难耐的情.欲而绷得很紧,青筋毕露,手心里攥着一支注射器,里面注满了淡蓝色的药液。 虽然早在察觉叶盏的小动作时就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但真正看到这支注射器,祁渊的心还是痛苦地一缩,他悲哀地想道:为什么我偏偏要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叶盏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这家伙疯归疯,警惕心倒是丝毫不减! “啊哈,”他干笑一声,“不要误会,不是用来扎你的,这是我的抑制剂。” 祁渊更加火大,翻过他的手腕,露出泛红的针孔,“你已经扎过一针了!” 这种东西打一针就已经很伤了,打双倍的量,根本就是在和自己的寿命开玩笑。 “是啊,扎过一针了,但是没有用啊。”叶盏也恼火起来,“你要我怎么办,继续被你吃得死死的,就这样发情、撅起屁股来求操,你就爽了是吧?!” “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找死的,既然我在,就要管你,”祁渊相当固执,手指用力,直接将针管捏得粉碎,“要用的话,就用我吧。” 叶盏眼皮一跳,看着那淡蓝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心情被逼到了某个临界点,“随便怎么用是吧?” “随你。”祁渊寸步不让。 “那让我操.你。”叶盏语带挑衅。 祁渊根本没有废话,直接用行动表示了欢迎,修长的手指搭在领口,解开了第一枚扣子,露出了瘦削的锁骨。 这家伙是认真的,叶盏蓦地咽了口唾沫,心里生出一股子跃跃欲试来。其实仔细看,这家伙长得可真是标致,那身材他已经眼馋很久了,而摸起来比看上去更舒服……等等!别被色.欲迷了心窍!叶盏掐了自己一把,这要是真把人给上了,那不得负责一辈子啊。 “怎么,敢说不敢做吗?”祁渊的声音有些哑,解开了第三颗扣子,身体放松地向后靠在桌子上,像一头慵懒的狮子。 叶盏冷汗直冒,颇有些骑虎难下。正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爷爷爷爷,我们来救你了!” 这是他给南枝特别设置的葫芦娃铃声,叶盏激动地在心里一拍大腿,好家伙,这孙女没白疼,知道关键时刻来救人了! 祁渊不爽地眯起眼睛,盯着他的手机,似乎准备让它重蹈注射器的覆辙,但是很快,他自己的通讯器也响了起来。 “boss,我们被袭击了。坐标在XXXX:XXXX。” “深蓝深蓝,救命啊啊啊啊!” 两条坏消息同时传来,叶盏一跃而起,“走走走,救人去!” 他刚站起来就是一趔趄,立刻从包里掏出又一支抑制剂。 “都说了别打这个,你现在是我的眷族,我可以把力量借给你。”祁渊皱眉道,尖牙咬破手指,挤出几滴血来,手指点在叶盏的额头,飞快地画出一枚印记。 “靠!”叶盏感到一股磅礴的力量涌入身体,顿时精神了,“你不是有办法的吗?那刚才还一副委身于我的样子!” 祁渊的小九九没能得逞,臭着一张脸,走到门边。 叶盏仔细一回味,顿时觉得处处是陷阱,他压根没想到祁渊能做到这种地步,差点被他软磨硬泡地拿下了! “你的决心很让人感动,”叶盏凑到他身后,长吁短叹道,“唉,不过你有那个心思,不如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浪费在我身上……” 祁渊一边开门一边回头吼了他一句,“闭嘴。” “砰!” 那是瞬间发生的事,在大门敞开的瞬间,叶盏忽然一把将他扑倒在地,祁渊只感到一股劲风从头顶擦过,重重地打在门上。叶盏将他牢牢地护在身下,胳膊护住了他的头。 是敌袭!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然大意到这种地步!恍惚间祁渊想,不管叶盏刚才扯了多少鬼话,至少“愿意为我而死”这一句是真的。 无暇犹豫,祁渊迅速做出反应,骤然而起的飓风将他们牢牢包裹,他将叶盏拉起来,紧张地检查他的全身:“没事吧?!” “没事,倒是你快把我的手腕捏断了。”叶盏不甚在意地拍拍身上的土。 祁渊立刻松开了手,有些抱歉地揉了揉。他操纵风,迅速将方圆一公里内的地皮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敌人的存在。可刚才他们的确受到了袭击,门板上还嵌着那个袭击物:一颗金属小球,直径一厘米左右,看起来并不像是子弹。 叶盏神色很凝重,拉着他远离那间房子,“你用风把那颗小球拿下来,千万不要靠近。” “这是什么?”祁渊照做,风是他延伸的感官,他感到那颗小球比一般的金属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念珠。铅做的外壳,里面装了一滴人血。”叶盏啧了一声,“没想到他会来……” “谁?” “他的代号是Bishop主教。主教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极端危险,我只听说过,没怎么见过面,因为他从来不出现在人前。”叶盏说,“只要他出现,绝对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祁渊心思一动,“你说的那个主教,是不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穿着红色僧侣袍?” “对,是他,”叶盏惊疑道,“你见过?” “在核电站,孔雀拍到了他,他应该没有注意到我们。” “核电站……他自己就是一座核反应炉。”叶盏沉吟道,“他从旧土来,那边有一群和他一样的人,被称为‘核法师’,他们可以吸收辐射,甚至操控辐射,普通人根本不会想和他们作战,就算没当场死掉,之后的人生也完了,白血病和癌症的发病率比正常人高百倍,生下的子孙后代也容易畸形……” 祁渊听说过‘旧土’这个地方,那是旧世界最后的基地,修建有庞大的地下城,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全国各地的精英人才、高端技术、文化遗产、武器装备等等,全都被送到了地下城。那是旧世界的长城和金字塔,隔绝了战争了骚乱,人类曾以为它可以抵御一切。 后来有一天,十余颗核弹将旧土夷为平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至今那边的地下城依然有人类生存,只是生存质量怎么样,很不好说。 他们一边交流情报一边向着装甲车的坐标靠近,叶盏在手机里叮嘱南枝:“遇到穿红衣服的,千万不要打起来,跑得越远越好,看到金属小球不要靠近,用沙子包起来丢出去,我们马上就到。” “什么小球,弹珠那么大的吗?”南枝问,“我们的车子都已经被打成窟窿了,到处都是那玩意儿,我现在手上还捏着一个呢。” “没裂开吧?” “没裂,不过我看那边那个大哥像是打算把小球捏碎,看看里面包着什么。” “里面是核法师的血,”叶盏道,“一旦球破了,海量辐射吸到饱。”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范骁的惨叫,“嗷嗷嗷!” “别叫了,这不还没碎吗?”南枝头一回见到比自己还莽的,立刻指着鼻子教训起来。 叶盏挂了电话,心里真替那边捏把汗。 祁渊问:“你好像很了解那里。” “去过,”叶盏言简意赅地回答,“那里是凌景的故乡。” “哦,梦国的国王是吧,”祁渊用貌似无意的口气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亲爱的你放心,”叶盏搓了搓手,“我现在只想宰了他。” 这说明不了什么,祁渊心想,你嘴上说喜欢我,但看起来也很想宰了我。 借着风的力量,他们飞快地靠近坐标,终于看到了那个醒目的身影:红袍少年站在楼房顶端,身边环绕着一百多颗金属小球,真的如一串念珠在他身边有韵律地浮动着。 他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塑像,念珠噼噼啪啪打在地上,将水泥地砸出坑洞,一辆破破烂烂的装甲车正被撵着向城市外围开去。 主教似乎并不打算杀了他们,而只想把他们驱赶出城。 “对付他只能偷袭,在他出手前先干掉他。”叶盏潜伏在阴影中,低声道,“绝对不能让他出手。” 准备行动之前,祁渊忽然拉住他,一本正经地问道:“吃饭、睡觉、赚钱、宰了凌景、找到林荒笔记……如果我帮你把排在恋爱之前的事都做完,你是不是就愿意留下了?” 叶盏一时没能接住他的直球:“……啊?” “那就这样决定了。”祁渊越过他,径直走到他身前,将核法师划入了自己的狩猎名单。 / 乐铭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他本来打算冲过去找凌景问个清楚,但是跑着跑着脚步就慢下来了。 就算找到了又怎样?质问他自己为什么是个机器人?还是质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这些问题不都很可笑吗? 马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路人擦肩而过,这副再平常不过的都市景观此时都有了别样的意味,乐铭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无区别,都是机器。 他走进工厂,看到机器在组装机器;他走进学校,看到芯片被塞进打开的颅骨;他走进医院,看到手术台上取下报废的零件,医生以精密到微米的技术,为机器换上新的零件。 每个“人”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在流水线上工作,回家就在床上躺平,偶尔去美容院保养一下零件,或是去露天浴场享受一场日光充电浴。从来没有人真正地活着,他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注意过这些? 乐铭闯入一间病房,对主治医生道:“把我的定位芯片取下来。” “什么?”医生迷惑道。 “算了,你走吧,帮我把门关好。”乐铭将他推出房门,打开电脑,用自己的权限进入了医院系统,获得了机械医疗臂的操纵权。 乐铭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入侵程序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医疗机械臂剖开了他的背,刺入他的身体。 血流了一地,机械手摩擦金属骨骼,在他身体里搞出叽叽嘎嘎的声音,画面十分惊悚。取出定位芯片后,机械医疗臂帮他缝合了伤口,缝得整整齐齐,如同缜密的针脚。 看,我根本不是人类,一般的人类早就痛晕过去了,乐铭有些苦涩地想。他坐在自己的血泊中,登陆了白鹿城的核心系统,一串串代码在屏幕上飞闪而过,乐铭迅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条。 他发现自己的权限非常高,大致上和凌景等同。在青崖沃土,没有他进不去的门,也没有他控制不了的机器设施——只要他想——但他竟然从未这样想过。 他在屏幕前呆坐了一分钟,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乐铭擦了擦眼睛,还是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哭呢?这样悲伤的情绪是真实的,还是一段早就编好的程序? 他敲下了回车,命令立刻得到执行,画廊所有的警卫都将听从他的命令。 于是他下达指令,让警卫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涌入房间,调转枪口,对准了凌景。 “哎呀,”凌景依然闲闲地坐在高脚椅上,晃着杯中的酒,看冰块撞在一起,“这是要造反了吗?” 乐铭鼓起勇气,控制着其中一个警卫走上前,用枪管抵住了凌景的背,借着警卫的口他将自己的声音传了过去,“举起手,不许动。” 凌景没有动,眉头却蹙了起来,“宝贝,你哭了吗?”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乐铭深吸一口气,“凌景,把手举起来,我真的会开枪!” “好吧……”凌景举起双手,环顾自周,二十多个警卫全都涌进了一间房,忠贞不二地执行着终端的命令,连房间里的监控都朝他调转了方向,好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凝视着他。 “宝贝你知道吗,死在你手里,”凌景叹了口气,“是我想过的最好的死法之一,当然你能亲自动手就更好了。” 乐铭的脑袋嗡嗡作响,每一个字听在耳朵里都像是烟花炸开,“不要废话,告诉我真相!” “你想知道什么真相?”凌景配合地问。 “我是谁?”乐铭的情绪逐渐失控,“不,你告诉我,‘乐铭’是谁?!” “从后一个问题说起吧,乐铭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至于你,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乐铭的替代品。”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白发的男人转过身,用心口贴着枪管,“还打算杀了我吗?” 作者有话说: 月底有个考试,到现在书还没怎么看,叹气_(:<」∠)_ 第87章 恶狠狠地抱住 ◎“你要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就也别把我的命当命。”◎ “对不起, 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让你受苦。”凌景抱歉地说,“事实上,如果你能杀了我, 那恰好能证明我胜利了。” “为什么?!”乐铭完全无法理解,谁会被枪指着说出这样的话? “你的程序是我亲手输入的,我一点一点塑造了你的人格, 就像……精心完成一座雕塑, ”凌景道,“但你知道, 雕塑和程序都是死的, 你的人格永远无法变化和生长, 也不会真正地情绪爆发。你被设计成无法杀死我,这是机器的局限。” “不, 不是这样……”乐铭痛苦地撑着桌子, 心中涌起无数情感, 心酸、愤怒、悲哀、绝望……他的手贴在按钮上, 只要轻轻按下,机械警卫就会立即执行他的意志。 而他几乎就要那么做了,快意地幻想着扳机扣响的那一刻,屏幕对面那个始终冷漠的男人会不会露出哪怕一丝惊讶和后悔。 可是, 这样一个神明一般完美和耀眼的人, 难道要死在自己的一时赌气之下, 就为了证明一个谁都不在乎的结论?乐铭的手颤抖了, 他爱他,哪怕这都是程序设计出来的, 可是他爱他。 “叶盏带你走的时候, 我就感到要失去你了。”凌景对着摄像头说道, 虽然看不见,但他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如果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我可以给你讲讲过去的事,关于我和那个真正的‘乐铭’的事。” 乐铭一把拔掉了插入脊背的机械医疗臂,“好,我去找你。” 就算最后只剩鲜血淋漓,他也要撕开这层美好的表象,给自己一个明白。 “在那之前,你先收回追兵,让叶盏他们走。”乐铭又道。 “可以。”凌景爽快地答应,转头对警卫说,“帮我接通赤银。” “你派赤银去追杀他们?!”乐铭焦急地喊道,“赤银会杀了他的!快让他停手!” 刚说完,他又觉得喉间有些苦涩,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对凌景大呼小叫,他只是个机器,是个冒牌货……连这泛滥的同情心都只是一段程序罢了! 但凌景似乎依然关心他的感受,立刻解释道:“和叶盏无关。混进来了一个棘手的人物,让赤银去看看。” 警卫拿着通讯器,拨出去许久,才被接通。 “赤银,任务暂停——”凌景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是你,小龙,”凌景笑了,“一直想和你见一面,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机。” 对方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挂断。 “这是赤银的通讯器,他现在还好吧?可别杀了他,否则他体内积蓄的核能爆发,我们谁都活不了。” 在呼啸的风声中,凌景听到了隐约的痛苦喘息,他辨认出这是赤银的声音。 看来没死,凌景稍稍放心,继续道:“叶盏在你身边对吗?他喝了龙血,我想你也差不多该抓到他了。说实话,祁渊,你的执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很难吧?他好像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凌景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沉沉地诱惑道,“但我知道一个办法,也许是唯一一个办法,能得到他的心。想知道的话,就来‘图书馆’找我吧……” “嘟——” 电话被挂断了。凌景摇了摇头,“可惜。” 他想说这可是非常宝贵的经验,来自一个在叶盏身上栽了无数跟头的人。但他同时又满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这两个同样难搞的人最后会对撞出什么样的结局。 / 历经一场时间不长,然而破坏力惊人的战斗,光鲜亮丽的城市一角已经变成了废墟,楼宇倾塌,硝烟四起。 祁渊扔了通讯器,四方的小盒子在墙上摔得粉碎。 被他踩在脚底下的人,发出了痛苦的闷哼。这个身穿暗红长袍、僧侣一般的少年名为赤银,受了不算严重的伤,还在盘算着反抗。他动了动手指,散落在地上的念珠轻轻滚动了一下。 “别动。”祁渊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加大了力道,赤银痛呼一声,地上的念珠哒哒弹跳,却无法为他所用。 这些刚刚摧毁了数座大楼的铅制念珠,在这个男人眼中,似乎只是不值一提的玩具,赤银急促地喘着气,动手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会赢,但从未想过会输得如此屈辱。 比起这不可理喻的武力碾压,更加奇怪的是,眼前的男人并不怕他。要知道在大多数时候,他根本不用出手对方就被吓跑了,平时哪怕是同伴也不会贸然接近他。 “为什么,你不怕我?”赤银抓住他的脚踝,他的手心灼热,释放出热核的高温,“告诉你吧,只要和我接触,就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你的身体会慢慢烂掉,骨头全部变黑……” “怕你什么?”祁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甚至没有甩开他的手,“高温?辐射?基因变异还是寿命缩短?”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些东西我自己多得都消受不起。” 赤银哑口无言,他像是一只被大怪物推倒在地的小怪物,深感自己被霸凌了。 “放心,我不会杀你,”祁渊从口袋里拿出叠好的纸巾,擦干净手上的血,“介于你的死会造成严重的污染,我会把你丢到两百公里外的沙漠中,从那里走回来的话,至少也要三天,祝你好运。” 赤银还来不及发出哀鸣,就连着他的念珠一块儿被风扬起,打包送走了。 “啧啧,”叶盏坐在断垣残壁上,围观了作战全过程,呱唧呱唧地鼓掌,“赤银可是单枪匹马吓跑过一支军队的,到你手里怎么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 “别靠近我,我身上有辐射。”祁渊皱了皱眉头,“不是让你躲远点的吗?” “没事,我不怕,”叶盏从断墙上跳下来,轻轻松松地说,“怕啥呀,一辈子经历的致命危险也不知道有多少,早就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了……” “可是我怕。”祁渊打断了他的话,漆黑的瞳仁直直地看着他,里面流淌着深浓的情愫,好像看一眼会陷进去,无法自拔。 叶盏的脚步一顿,这是他第一次从成年后的祁渊口中听到“怕”这个字。 “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可以平安健康地活好多年,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命过不去?”祁渊后退两步,从断了的水管处接了水,清洗自己沾上了放射性物质的皮肤。他整齐的衣服逐渐湿透,显出一股战斗中都不曾有的狼狈来。 “哦,这样啊……”叶盏撇了撇嘴,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快步上前,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恶虎扑向绵羊,祁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叶盏的体温比他低,凉凉的很舒服,他的胳膊十分有力,霸道地从后面抱住他,一手环住他的腰肢,一手按着他的胸膛。轻快的呼吸撞在他的背上,一同袭来的还有隐约的花香气息,叫人神魂俱颤。 真是好奇怪一人,祁渊想,叫他不要走,他施展十八般武艺逃跑;叫他不要来,他就恶狠狠地扑上来。 “你要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就也别把我的命当命。”叶盏用力抱了他一把,然后改去拉住他的手,“走,你这样洗没用,要找个有淋浴的地方好好冲一冲,把身上的衣服全部换掉。” 祁渊默不吭声地被他拽着,心里异常地愉悦,甚至有些疯狂地想:要是自己每一次作死叶盏都会冲上来抱住他,那他会赴汤蹈火一万次。 “我知道一个办法,也许是唯一一个办法,能得到他的心。想知道的话,就来‘图书馆’找我吧……”他又想到了凌景的话,有什么幽暗的东西在心中萌动了一下,不可遏制地蔓延生长。 他们找到了一间工厂,把身上仔细地洗过一遍,然后脱下衣服准备全烧掉。祁渊抖了抖外衣,里面“噗叽”一声掉下来个毛团子,长长的耳朵白里透粉,抱着一颗花生啃个没完。 “耳鼠?”叶盏有些惊讶,“你又把它抓回来了?” “它自己回来的。”祁渊套上了灰绿色的员工制服,弯下腰伸出手掌,耳鼠抖抖长耳朵,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他的手心,小爪子抱住他的手指。 “不是所有人都想跑的,”祁渊揉了揉毛茸茸的团子,又递给它一颗软糖,“你对它好,它也会喜欢你。” “可惜人不是宠物,”叶盏直接把话堵了回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颗糖就能解决的……唔?” 话未说完,祁渊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怪好吃的。 叶盏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祁渊颇具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要糖堵嘴,想换别的?” 叶盏立刻闭嘴,安静吃糖。 “走吧。”祁渊把耳鼠塞回口袋里,揭过了这个注定讨论不出结果的话题。 他们洗过澡,又换了干净的制服,便沿着原路返回,准备去找范骁他们。路过工厂车间,底下是一条条高速运转的流水线,很多工人正在忙碌着加工食品罐头。 叶盏小声问:“你说他们是机器人还是活人?” “机器人。”祁渊只扫了一眼,就笃定地说。 “这么确定?他们看起来和活人没什么区别,而且高矮胖瘦全都有,长得还怪多样的。”叶盏很纳闷。他自己是辨认不出来,而就算是南枝,也得靠近了才能判断。 “确定。”祁渊说,“他们看起来都不好吃。” “……”叶盏转头看了他一眼,莫名惊恐,“啊?” “咳,”祁渊心虚地低咳一声,“你怪物化的时候,不会有进食冲动吗?” “有,但是,等等……什么时候龙的食谱上还有人类了?!” “也不是光想吃人,就是一种想把所有活物都撕碎的冲动。”祁渊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一般都是能忍住的。” 叶盏拍拍他的肩膀,再次在心中感慨,顶着这么个血统,能长成现在这样,堪称奇迹。 每次想到这茬,他就感觉自己的心又软了一点,又酸涩了一点,简直就快变成一颗夹心软糖了。 “他们在加工食物,但机器是不消费食物的。”祁渊突然道。 “对啊,”叶盏收回心思,一想也是,“只要查清楚这些食物会被运送到哪里,说不定就能找到活人了。” 他们飞快地合计了一下,首先要去和伙伴们会和,确保所有人都安全,然后可以分头行动,让范骁他们顺着食品工厂调查青崖沃土背后的秘密,他们则跟着南枝去陵寝,寻找《林荒笔记》。 “这个计划还可以,但有个问题,”祁渊提出疑问,“那个小姑娘是谁?她值得信任吗?” / “砰——” 伴随着拳头和后脑勺的亲密接触,范骁一下子晕了过去,装甲车失去控制,轰的一声撞在路边的玻璃橱窗上。 坐在后座的刘理第一次亲眼见到什么叫“沙包大的拳头”。他们本来逃开了红衣主教的追捕,将车开到了城市边缘,没想到副驾驶座上一脸笑嘻嘻的少女忽然发难,纤细的拳头上裹上一层黄沙,挥舞出去呼呼生风,范骁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昏过去了。 南枝转过身,越过座椅后背,冲刘理咧嘴一笑,举起了拳头,“不好意思啦。” “别打脑袋成吗?我是技术人员……”刘理瞬间理解了一切,嘤嘤嘤地抱住了头。 于是南枝改用了轻柔的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刘理成功地昏了过去。 “谢谢送我到这里,接下来你们就休息一会儿吧,那不是你们能去的地方。”南枝利索地卸下他们身上的武器,打开车门,然后才瞥见后座上还坐着一个披白色斗篷的男人,安静得像一条随便挂那儿的旧布帘子。 哦对!还有一个Omega来着,存在感也太弱了吧,南枝懊恼了一下,刚才居然没注意。 “我一向不打Omega,能不能麻烦你把自己捆起来?”南枝大大咧咧地打开后座车门,“你看你穿得,跟小媳妇似的……” 南枝伸手去掀他的斗篷,刚拉开一点便愣住了,她看到了Omega灰白的头发,戴在脖子上的辅助发音器械,以及一双惊世骇俗的重瞳。当他缓缓抬起头,四颗眼珠子都盯紧自己的时候,南枝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然后她便看到了Omega的舌头:半截鲜红,半截嫩粉,中间是缝合的针线痕迹。 之所以能看见舌头,是因为Omega张开嘴,吐出了两个短促而爆裂的音节,“止息!” / “放心,”叶盏拍胸脯打包票,“就是个铁憨憨,就算想干坏事也干不利索。”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 第88章 蓝药丸红药丸 ◎选哪个?◎ 南枝只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握住, 牢牢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个诡异的白袍四眼仔又一连串地说了些什么,在她身上施加了一道又一道禁锢。 “我……操……”南枝咬牙喷出一句脏话, 使出浑身的力气向前挪动,双脚将地面踩出网状的裂纹。 这回轮到楚聿惊讶了。眼前的女孩居然能违抗他的言灵!这只能说明她的血统还在自己之上,那将直接进入古神级别…… 南枝不仅神色狰狞地向前挪动了几步, 还猛地一脚踏碎了地面, 砂石尘土被振飞,在她身边飞舞。南枝操控砂石, 扑到楚聿脸上, 结结实实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让他再吐出一个字。 楚聿口不能言,手指在虚空中一划, 写出一串龙飞凤舞的大字。南枝喷出一口老血, “没完了啊你!别耽误我时间了, 我不绑你了行吧?我马上走。” 说着, 她主动撤回沙子,以表友好。 楚聿微微喘着气:“你要去哪里?” “陵寝,那里很危险,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南枝道。 “叶盏本来打算跟你一起去陵寝?”楚聿又问。 “叶盏?啊, 你是说深蓝那家伙……”南枝吃了一惊, 接着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他居然姓叶?” “怎么?”楚聿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总觉得她知道什么隐情。 “你跟那个姓叶的什么关系?”南枝倒警惕起来。 “他对着我的脑袋开过两枪,”楚聿说, “另外, boss在追他。” “哦, ”南枝想起那个气势汹汹的Alpha,还有点后怕,“所以你们是专门来找叶盏的?” “是,”楚聿道,“另外我们还在寻找林荒笔记。” 南枝一拍手,“啊哈,我明白了,他姓叶,怪不得要找林荒笔记……唉,早说不就完事了……” 楚聿则是什么也没听明白,“叶这个姓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吗?” “你难道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南枝快步向前走。 “林荒。” “我是说另一个。” “……” “啧啧,看来你们还真是一无所知。”南枝道,“他的另一个母亲,也就是比较漂亮比较可爱比较甜的那个,名叫叶逐。” 叶逐……楚聿完全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林荒和叶逐这两个名字,组合起来恰好是他们的组织名:逐荒。 巧合? 他还想继续问下去,南枝却没耐心透露更多,一昂下巴,“我要走了,你回去吧。” 楚聿锲而不舍地跟着。 “别跟过来,笔记不在陵寝里!”南枝叫道。 “……” “你再过来我打你了啊,跟屁虫!” “止息……” “闭嘴,你赢了!” / “嗯,好的,我明白了。”祁渊挂断了通讯器。 “是楚聿?他说了什么?”叶盏问。 祁渊便将他们那边的情况转述了一遍,“楚聿打算跟着南枝去陵寝,孔雀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去照应昏迷的范骁和刘理。” “唔,南枝说林荒笔记不在陵寝?”叶盏问,“她好像知道不少内情嘛。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是跟着去陵寝,还是继续调查白鹿城的异状?” 祁渊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怀着一点难以言明的私心,他说:“楚聿说他那边问题不大,我们顺着白鹿城的异状查下去,应该会有一些发现。” “行。”叶盏没有异议,多年寻找笔记未果,他的心态已经相当坦然,倒是凌景在搞什么鬼让他十分在意。 两人跟踪食品罐头厂的运输车,找到了城市外围的一个社区,里头的建筑比城市里的任何一处都要破旧。他们躲在一座建筑后,望着运输车的动静,叶盏刚战术性半蹲下,就感到一个热乎乎的身体靠上来,毫无距离感地贴在他背后。 “别靠那么近。”叶盏拿胳膊肘顶他。 “别闹,看不清了。”祁渊不仅没后退,还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干什么?!” “保护我方……”祁渊半天才挑出了个正经的词汇,“队友。” 别扭归别扭,叶盏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烦,而且身体居然还挺喜欢这样的接触——不不不,想什么呢,这绝对是临时标记的缘故…… 运输车前,逐渐走来了一些人,歪歪斜斜地排着队领罐头,还有从另外几个地方开来的车,卸下了米面和新鲜果蔬。 “是人类。”祁渊贴着他的耳朵道。 人类约有六十多个,看起来年纪都比较大,拿着口袋装完食物便回到了各自的房子里,和机器人没有什么交流。 这时,从西边的屋子里走出来四个男人,共同抬着一块床板。床板上盖着一块白床单,底下依稀有个人类的形状。旁边有女人提着篮子,往外洒圆形的纸钱。 祁渊闻到了一丝不祥的气味,“白床单下罩着尸体。” 叶盏的心沉了一下。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走在尸体边上,扶着“灵柩”,泪水涟涟的。四个大汉将床板抬到运输车上,由机器人接收。那男孩的哭声逐渐收不住,抱着尸体一声声地叫妈妈。 如果不是发生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这似乎只是一场再普遍不过的葬礼。在这个世道,绝大部分人死就死了,可能还不会拥有这样一个简单的送别仪式。 运输车装着尸体走了,男孩追了一程,鞋子都跑掉了,凄惨地哭叫着“妈妈”。周围的大人都很动容,抹着通红的眼睛。 大家都同情他:“望生,你妈妈死了,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以后怎么办?” “我看这里有吃有穿的,大家都出一份力,一起照顾你。” “要不往后你来我家过?” 那个叫望生的男孩拾起了鞋,慢吞吞地走回来,“我想去妈妈在的地方……” “你妈妈已经到了西天极乐世界,享福去了,”一个老婆婆说,“那地方小孩子不能去。” “可是我听说,只要吃了那颗蓝色的药,就可以去‘梦国’了……”望生说,“在那里,就可以见到妈妈了,爸爸以前和我说过的。他就是吃了药,去了梦国的。” 男孩提到了“蓝色药丸”和“梦国”,似乎在这群人里引发了巨大的争论。人们分成好几个派别,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闹得不欢而散。 望生呆呆地站着,见也没人管他,便孤零零地回了自己家,开门的动静吹散了一地纸钱。 “太好了,那小家伙落单了,我们直接翻窗进去。”叶盏指挥深蓝向上抓住水管,借力轻松地翻上了窗沿,正准备撬开窗锁,腰忽然被人抱住了。 “下来。”祁渊握着他的腰,把他抓了下来,像是摘下一只躲在高处的大猫。 “干嘛?我们得想办法进去……” “敲门。”祁渊说,“要有礼貌。” 叶盏在脑海里翻了300页的书,才找到“敲门”这个词汇,顿觉不爽,但他又违抗不了祁渊的命令,只能不情不愿地说:“好啦好啦,都听你的。” 祁渊敲了三下门。很快门开了一条缝,小男孩怯怯地往外看。 “你好,我们是外乡人,刚来白鹿城不久,在这里迷路了,”祁渊说,“可以方便进来说话吗?” 望生定睛一看,敲门的男人穿着罐头厂员工的灰绿色制服,容貌出众,气质凛然,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人。 他稍稍拉开了门,因为光线变化,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仿佛潜伏在灌木丛中的野兽,又见他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个缺乏温度的笑。 为什么要对我笑?望生长大嘴巴,惊恐得要哭出来。 “噗嗤,”叶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挤挤祁渊的肩,“别费劲了,你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啊?都能把我弄哭,还想哄小孩?” 祁渊难得有些挫败,努力上翘的嘴角立刻拉平了,又慢半拍地想到上一次把叶盏弄哭时的事,心跳错了一拍,耳朵染上了一层粉红。 真可爱,叶盏看他的表情变化,忽然很想亲一口他的耳朵。他搭着祁渊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小朋友,别哭嘛,你见过长那么帅的坏蛋吗?我叫叶盏,你叫什么名字?” 望生偷偷打量他,唇红齿白,笑眼盈盈的,特别好看,的确不像是坏蛋。 “我叫望生,”望生打开门,“你们进来坐吧。” “多谢,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叶盏左顾右盼,“啊啊,这地方真宽敞。” “你们是从外头来的?”望生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我还没见过外面的人呢。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玄城。” “我知道玄城,花奶奶和我讲过的,那是个很好的地方啊。”望生搬了两张小板凳过来请他们坐,“要喝茶吗?” “谢谢,不用。”祁渊道,“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 “没事的,正好有人和我说说话。”望生说,“其实我也不那么难受,因为很快就会和妈妈再见面。” 这句话说得很灵异,祁渊和叶盏都朝他望去。祁渊斟酌了一下,问道:“能和我们说说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吗?很多年前我来过青崖沃土,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当然。”望生很爽快地答应,“他们都说,遇到外面的人,就要把这里发生的事全都说出来,让外面的人都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我们每个人,从小就要把青崖沃土的历史背下来,绝对不能忘……” 随着望生的讲述,叶盏逐渐明白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悲剧的源头在十年前,一种名为绯流的致幻剂出现在市面上,并迅速风靡。这种致幻剂能使人产生无比美妙的幻觉,并且不具备任何副作用,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昂贵了。然而青崖沃土是个富庶的地方,很快绯流就在民间流行开来。 而那段时间,绯流的生产者“梦国”也正在寻找土地,好展开种植规模。几个和青崖沃土一样的粮产地都纷纷出让一半的耕地,与梦国合作,种植绯流。据说梦国给的价钱十分公道,再加上原产地能以成本价自己享用绯流,外人看了无不艳羡。 青崖沃土的人自然也很心动,然而白鹿盟主越秀却坚决反对引进绯流种植。在她的强硬手段下,有那么三年绯流始终没能进入青崖沃土的国门。然而积压的矛盾越来越深,其他人望着眼前的肥肉吃不着,都坐不住了。最终,七年前,白鹿盟的五位副盟主联合叛变,杀死越秀,打开国门,迎接绯流。 那是段凶杀和阴谋并存的动荡时期,持续了三个月,过惯了好日子的青崖沃土百姓都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不过很快,好日子到了,青崖沃土的土壤更肥沃,种出的绯流更好,梦国是慷慨的主顾,黄金流水一般涌入,每个人都过上了国王一样的好生活,真的像是在梦里一样。 白鹿盟散了,五大家族各自为政。人的贪欲没有极限,他们互相攀比着把越来越多的耕地改做花田,绯红的花像大火蔓延,烧遍了整个国土。小规模的纷争和械斗越来越多,在土地与土地的边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流血事件,界石一天可以挪动几十次,被贪婪烧红眼睛的人们怒视彼此,一开始的武器是镰刀和锄头,后来便有人使用□□枪杀自己的邻居。 而这仅仅是悲剧的开始。 有那么一百年,白鹿盟的盟主都是一脉单传的女性,据说她们蒙受了上神的旨意,要把福泽洒向一方。她们能操纵黄沙,以沙暴抵御外敌,她们是土地兴旺的源泉,只要白鹿盟主还在,青崖沃土就能永远种出粮食。 当第一片土地开始沙化时,当种下的种子再也不能发芽时,人们开始相信这个传说了。 绯流的根茎,就像是一根根软管,插入了大地的血脉,迅速吸走土地的养分,只要连续种上三年,肥沃的土壤就会变成寸草不生的沙地。别的种植基地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唯独青崖沃土如此,莫非真的是盟主被害后,诅咒了这片大地? 意识到错误已经为时已晚,饥荒开始了,抢夺土地的战争更加激烈,很多人浑浑噩噩地吸食绯流直到饿死,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曾经一公斤的绯流能换等重的黄金,现在青崖沃土的居民家中堆满了黄金,却换不来一口粮食。 青崖沃土走投无路,只好向梦国寻求帮助。梦国带来了食物,也带来了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命运。 “他说没有办法养活那么多人,他让我们自己选。”望生说。 “他?”叶盏皱了皱眉头。 “就是凌先生。” “选什么?”叶盏问。 “红药丸,还是蓝药丸。”望生伸出两只手,握成拳头,“如果选蓝药丸,就会被送到图书馆,躺进休眠舱,开始做梦。据说在梦里,每个人都可以创造自己的世界,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只有快乐没有悲伤……” “选红药丸的话,就只能呆在外面,吃这些罐头为生是吧。”叶盏问。 望生点头:“每个人一辈子只能得到两颗药,选了蓝药丸,就会被送进图书馆,但也可以吃红药丸,被送回来。一开始,外面的人比里面的多,但到后来,大家全都去图书馆了,外面只剩下一点点人。他们说只要是进去图书馆的人,就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祁渊注意到,听到“图书馆”三个字的时候,叶盏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他的手指下意识玩着自己的发尾,这是他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 “那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不去图书馆?”祁渊问。 “大家都有理由的,”望生说,“有的人恨死梦国了,觉得我们变成这样,全是绯流害的;有的人是原来白鹿盟的,想要策划夺回青崖沃土;有的人,像花婆婆,已经很老了,所以不想再走了……” “你呢,小望生?”叶盏问。 “妈妈带我留下来的,妈妈不想走,”提到妈妈,望生有些抽噎,“她说想要把这里的事记录下来,但爸爸没法忍受这里的生活,偷偷吃了蓝色的药,就被送走了。你们看,这些都是妈妈写的日记。” “你以后怎么办?”祁渊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日记本,都按时间编了号。 “我想去图书馆了。”望生双手托着小脸,向往地说,“那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在梦里,什么都能够想象出来,和真的没什么区别,就能继续和妈妈在一起了。” 明明只是孩童稚嫩的话,叶盏却听得手心都是冷汗。梦想中的国度,听起来多么美好的地方啊……那不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样的人间地狱! “不可以去那里。”叶盏忽然冷硬地说道。 望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我想……” “都说了不许去!”叶盏猛地一拍桌子,“你就呆着这个地方,不许走知道吗?” 望生张着嘴巴,被吓哭了。 “你把药藏在哪里了?给我!”叶盏站起来,扫视一圈简陋的房子,准备去找他的蓝药丸。祁渊抓住他的肩膀,“叶盏!你到底怎么了?” “你别管我。”叶盏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快步走出房间,摔上了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看着全然陌生的街道,忽然有些后悔。黑暗具有某种腐蚀性,寒冷在敲诈他的热气,过往无数次,他不回头地走进寒夜,但现在他感到十分厌倦。 和“由奢入俭难”是一个道理,一旦体会过有依靠和被呵护的感觉,想再回到一个人就难了。 祁渊追了出去,发现叶盏站着没动,抬头看着天,背影孤零零的,看得他的心都皱缩起来。 祁渊走到他身侧,与他肩并肩,“还好吗?” “没事,”叶盏闭了闭眼睛,有些艰涩地开口,“我没想和你发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图书馆……” “嗯,”祁渊点头,“我在听。” 叶盏舒了一口气,“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和外面不太一样,那里没有正常人,也没人教我正常的东西,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各种东西取名字,四条腿的都是吃人的怪物,雨是天空在尿尿,鬼是影子的一种……” 祁渊的心跳变快了,他从没见过叶盏这个样子,那样的惊恐不安,声音里都含着一股颤意。他正把自己的心撕开一条细缝,袒露最本源的恐惧。 祁渊感到自己十分残忍,因为他热切地想要亲吻这道伤口,舔舐里面淌出的血,最好用尖利的牙,把这道缝隙撕得更开一些。 “我一直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做‘图书馆’,”叶盏靠在他身上,将一些重量交给了他,“后来有一天,凌景来了,他告诉我…… “那其实是一间停尸房。” 作者有话说: 红蓝药丸出自《黑客帝国》,这里是文艺青年凌景故意用了电影里的设定,恶趣味地将通向梦境的药设置为蓝药丸,通向现实的药设计为红药丸。 第89章 白骨丰碑 ◎悼念的花束。◎ 叶盏试着形容记忆中的画面:“在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人们死后,尸体就会被送到‘图书馆’。那是间很大的房子,里面放着一排排书架, 每一层的书架上都塞着一具尸体。它们不会腐烂,全是纯白色的,摸起来像玉石一样, 在晚上会微微发光……” 随着讲述, 那些画面都在脑海中重演,叶盏只感到一阵阵恶心。幼时的他对此毫无意识, 还以为天底下的图书馆都是这个样子, 直到他去往人类世界, 学习了基本常识后,才慢慢回味过来那是怎样一副诡异惊悚的画面。 他继续讲道:“这些尸体有个很神奇的地方, 只要把头贴在它们身上, 就能读取这些人生前的记忆和情感, 好像他们真的被做成了一本本‘书’, 保存在‘图书馆’里。” 祁渊若有所思:“这个玉石一样的尸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叶盏一惊。 “归墟。”祁渊道,“但我接触不多,不确定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东西, 也许哪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看看。” “那太好了, 我觉得那可能是一种神秘的术法, 谈不上有什么危害, 似乎只是用一种扭曲的方式达成了‘不朽’。”叶盏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弄清自己身世的机会,却又有些犹豫, “喂, 你真的想回归墟那个地方?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想回去了, 能离开那里的人都是那么想的。” “无所谓,”祁渊道,“你想去哪里,我都奉陪。” 他总是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说出这样郑重的许诺,叶盏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对我真的够意思了。” 他们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一点,彼此的气息都交缠在一起。气氛过于合适,祁渊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手指插入他的鬓角,又触到微微发颤的睫毛。叶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躲开,反而把脸颊贴在他的手心里。金棕色的眸子映照着黯淡的灯火,像是藏在地底的黄金。 “说起来,凌景把收留居民的地方叫做‘图书馆’,你不觉得很恶趣味吗?”叶盏道,“不知道那个红蓝药丸都是什么配方……等等!” 说到这里,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转身奔向望生的家,“望生!” 前一秒还沉浸在旖旎气氛中的祁渊,眼睁睁地看着叶盏瞬间恢复了战斗状态,好像刚才流露出的依赖只是一种幻觉。他看了眼自己还残留温度的掌心,缓缓捏成了拳头。 叶盏推开门,看到望生刚刚举起玻璃杯,仰头喝下一大口水,伴随着“咕嘟”一声,他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他面前的桌上,摊开了一个空了的小药盒,里面只有一颗药丸的位置。 “你把蓝药丸吃下去了?”叶盏把小孩拎起来,“吐出来!” “呃——唔!”望生用力捂着嘴,以为咽下去就万事大吉了,结果那男人将他放在膝盖上,准确而无情地用膝盖顶了下他的腹部,手指按住他的舌根,用力一抠。望生的背顿时像虾米一样躬起,产生了强烈的呕吐反射,将刚刚咽进去的胶囊呕了出来。 一颗蓝白相间的药丸落到了地上,叶盏不爽地把小孩拎起来晃了晃,“靠,不是叫你别吃吗?!” 望生惊恐地看着他,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敲门时那个好看又温柔的大哥哥,当他失去耐心时,野蛮冷酷的本性暴露无遗。 倒是那个第一眼就叫人害怕的高个子哥哥,脾气很好地劝道:“叶盏,别和小孩子过不去。” 祁渊捡起蓝药丸在灯光下看了看,“而且你看,这颗药根本没法消化。” “怎么?”叶盏把望生放回了地上。 祁渊稍稍用力,将胶囊捏碎,里面竟然是一枚小小的芯片,“这是一个信号发射装置,望生在咽下胶囊的一瞬间,芯片就会发出某种信号。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图书馆应该已经派人来接他了。” 祁渊的确猜得不错,等候片刻,寂静的夜里果然传来了汽车声。三人一同朝门外望去,只见一辆运输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两个穿白衣的女人,都是机器人。她们的白色制服上,绣着白骨丰碑的图案,这是梦国的标志。 “她们来接我去梦国了,”望生在地上挪动两步,又不敢走,“我能去吗?” 叶盏正想拒绝,祁渊按住他的肩膀,微微摇头。 “让他去吧。” “连你也信凌景的鬼话?那绝对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们一起跟过去看看,”祁渊道,“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男人沉缓的语调让人感到安心。血脉的效力还在,他明明可以直接使用命令让叶盏不能违抗,但是他没有。这是他的Alpha——尽管他不愿承认——但是的确诚实可靠、值得信赖。 “去吧,小鬼,死了别怪我。”叶盏别开脸。 望生什么也没带,只身上了图书馆的车。当车子启动时,祁渊和叶盏无声地跟上,攀上了车厢顶部。两人无言地相对而坐,一个抱着双臂,一个单手托腮,挺括的食品厂制服被风吹出轻轻的响动。而在远方那迷离夜色的尽头,图书馆宏伟的轮廓正逐渐显现。 / 先一步抵达的人是乐铭。 这座图书馆,是梦国在青崖沃土的核心建筑,然而他竟从未来过,也从未产生过好奇心。现在乐铭知道原因了——凌景不希望他来。 步入正门,凌景就在那里等他,神色一如既往地叫人捉摸不透,怀中仍抱着那一束白玫瑰。看到他的一瞬间,乐铭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他快步走上前去,“你有什么非当面和我说的?” “带你去看个东西,跟我来。”凌景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肩膀,摸到他血肉模糊的背部,“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乐铭捏紧了拳头,又是愤怒又是酸涩的情绪在心中发酵,简直想吐。然后他看到白发的Alpha低下头,满怀担忧地看向自己,“别伤害自己,我会很心痛的。” 那声音如春天的细雨,是一种绵密的要溺死人的温柔,就像以前一样,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呼……”乐铭深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扬起拳头,对准凌景那张英俊的脸蛋,重重挥了下去。 这一拳打得结实,指骨都隐隐发痛。凌景闷哼一声,踉跄地后退几步,捂住了自己的左边脸颊,鼻血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空气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周围的人都吓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乐铭也有点难以置信,拧了拧手腕,又感到轻松和畅快。他颇为挑衅地盯着凌景的脸,想看看他对自己这个冒牌货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死一样寂静的长廊中,忽然响起低低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乐铭看到凌景抬起头,从眼皮到脸颊一片乌青,鼻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却抑制不住地发笑,笑得浑身发颤,简直像是疯了。 “你的程序里没有这一段,不,连真正的他也没有打过我,”凌景舔掉了唇角的血,灰色的眼睛发出狂热的光彩,“你又‘进步’了一点,真叫人惊叹。 “你知道吗,每次你做到了真正的乐铭都做不到的事,我都会很高兴,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一听到“真正的乐铭”这几个字,乐铭就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穿透了。他跃跃欲试地捏紧拳头,想对着那疯子再揍两拳,揍到他笑不出来为止。 手下小心翼翼地递上纸巾,凌景接过,随手擦了擦脸上的血,仍带着神采奕奕的笑容:“想揍我也可以,但我想先带你去看看他的墓碑。” 他的……墓碑,原来是去看他的墓碑,乐铭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很快,他们来到了图书馆的中央。 这是一座惊人的建筑,整个大厅宽广到可以塞下两座足球场,有环形的楼梯将四面八方的楼层连缀起来,四面的建筑都至少有百层高,朝向大厅一侧的墙壁是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摆满了书架一样的东西,还有许许多多流通的管道,使寂静的厅堂水声四溢。 来不及探究建筑的古怪,任谁第一次走进这里,目光都会被大厅中央的奇观深深吸引:那是一座高约30米的白骨墓碑,由成千上万具人骨骷髅组成,骨头根根洁白,彼此错落堆叠,仿佛原始宗教的祭祀之地。 乐铭仰头望着骨碑,“我以为你会带我去看他的坟墓。” “这就是他的坟墓。”凌景道。 “他的尸骨在这里面?”乐铭问。 “很遗憾,不在。”凌景抚摸那一截截莹白的骨头,“我没能找到他。现在的他应该还沉眠在旧土的某个地方吧……” 乐铭走到他身边,已经做好准备,听他讲述一个注定会使自己肝肠寸断的故事。 11年前,旧土。 旧土并非一开始就叫做旧土,它曾经叫做“神州”,由一个巨大的地下城和数个地上城市组成。它曾经是人类无坚不摧的堡垒,延续着最后的辉煌。后来,在一系列内外战争中,地上的部分被核弹和异兽摧毁,剩下的人要么迁走,要么转移到地下城中苟延残喘,神州的辉煌逐渐被人忘记,更名为“旧土”。 即使躲入地下城,不同势力的斗争也从未停止过。近20年,旧土由一个叫作“神州铁卫”的军政府掌控,实行残酷的高压统治。这里存有旧世界留下来的大量珍贵书籍资料,然而所有的科技力量都用来服务于战争,乐铭作为一个Omega,从小天赋异禀,不出意外地被分配去研发武器。 凌景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名高级武器工程师了,拿着最丰厚的薪水,同时受到最严密的监控。他们短暂地谈了恋爱,然后很快结婚,因为按照当时的政策,超过22岁的未婚Omega将被强制分配伴侣。 凌景清晰地记得,那是在洪荒纪178年,他19岁,乐铭23岁,他们制定了大胆的计划,准备逃离旧土,去玄城开始新的生活。 “我回来了。”乐铭一走进家门,就匆匆脱下了大衣,翻过每一个口袋和夹层。凌景放下锅铲走过来,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然后道:“没有监听设备。” 乐铭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才接过他递来的水,一口气喝了半杯。他一脸疲色,不及走到沙发处,就滑坐在门口的地毯上,双手埋了埋自己的脸,“吓死我了,今天军队那边又来人了,点名找我去开会,还以为会被抓起来,我坐在那里,小腿肚子都抽筋了……” 他的恋人十分憔悴,眼圈青黑,脸颊和嘴唇都苍白无血色,琥珀色的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回家前肯定在车子里偷偷哭过。 凌景侧身拥抱他,安抚地亲吻他,闻到他发间清新的柑橘气息,“别怕,我们很快就能走了。” 乐铭立刻回抱住他,翻身跨坐在他的膝盖上,把自己塞进恋人的怀抱里。就算是作为一个Omega,他的身材也过于纤瘦了,可以被Alpha轻易地掌握,像是一只单手可以托起的雀鸟。 大口吸入凌景身上的阳光气息,乐铭渐渐平静下来,“今天风教授那边联系我了,她会亲自来旧土接应我们。她说可以给我访问学者的身份,还会给我一套独栋的房子,带一个小院子,那里没有辐射,种什么都养得活。我想先在玄城适应一年,然后读风教授的博士。” “风教授是教医学的吧?”凌景问,据他所知在乐铭23年的人生中,都没有接触过医学相关。 “嗯,我打算读一个医学博士,我觉得风教授的研究方向抓住了进化的关键。”乐铭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撑着他的胸膛直起身子,笑得十分得意,“别担心,你老婆可是天才,这世界上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 凌景被这个笑迷得失了神,又忍不住去吻他天生爱笑的唇角,与乐铭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让他体会到灵魂发颤的爱意。 “但是你想要拿到玄城的居住权的话,只能成为风教授的试验品。她对你经常做的那些噩梦很感兴趣,她说你可能是一个还未觉醒的能力者。”乐铭的神色很快又黯淡下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本来不用走的,是我任性地想要逃跑……” “你在说什么傻话?”凌景打断他,伸手穿过他的腋下和膝弯,将他抱了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然后开始剥他的衣服。乐铭今天穿的毛衣很修身,那秀气的肩颈和细窄的腰部线条,都在诉说无言的诱惑。 “我是自己想走的,做试验品也无所谓,要是风澄有办法让我不再做那些噩梦,我还得谢谢她。”凌景把围裙摘下来丢到一边,乐铭就主动俯下身来帮他服务。 在这方面,他们一直很合拍。他的恋人既乖巧听话,什么都肯做,又主动热情,有时候热辣大胆得要命。他们拥抱亲吻,短暂地忘记那些恐惧,将身心交予彼此。 做完后,两人躺在床上,畅想着在玄城的生活,乐铭说想要种一院子的花,最好是向日葵,因为秋天还可以收一波瓜子。凌景说他想继续画画,还要参加龙鳞军,将自己训练得更加强大。 他从小噩梦缠身,最严重的时候会睡上三天三夜,连续不断地做梦。他的梦包罗万象,瑰丽无双,远比单调的地下城丰富,因而他从小孤僻,精神总是漂流在梦境里。长大后,他便开始尝试着画出自己梦到的世界。 整个青春期,凌景沉浸在做梦和画画中,饥寒交迫,离群索居。等到他过了领救济的年龄,从军事学校里被扫地出门,才意识到了生存的严酷。乐铭就像一个奇迹忽然出现,把他拽出了地狱,在一起的两年多时间里,他渐渐很少做梦,因为他找到了一个让他留恋此世的人。 “对了,还有件事……”乐铭忽然有些吞吞吐吐,手下意识揉着自己的小腹,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看他,“等到了玄城,正好可以去做打胎手术……” 凌景一下子坐了起来,直直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肯定是哪次出了意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已经很小心了。”乐铭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你还那么年轻,我们的未来也不太确定,这个孩子……” 军政府实行相当变态的生育政策,首先,AO在22岁前必须结婚,否则强制婚配。乐铭的年龄属实有点危险,于是追了凌景三个月,把人搞到了手——身为Omega倒追Alpha,他的确拥有惊世骇俗的勇气。 其次,整个旧土都买不到避孕产品,同时严禁打胎。所以结合后的Omega们被迫一个接一个下崽,为旧土生产人口。这一点上,两人也没有办法,只能靠凌景绝佳的自制力,每次都提前抽出来。但这种事就是很难避免意外,在数次呕吐恶心后,乐铭偷偷去检查,发现自己悲催地怀孕了。 凌景才19岁,谁会想要在19岁当爸爸啊,况且就是当初和自己结婚,很大部分也是出于同情和报恩。他的Alpha是那样优秀和迷人,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愿意被自己拴死?乐铭有些忐忑不安,担心凌景怀疑自己是故意的,故意用孩子套牢他。 这场恋爱从一开始就是他倒追,凌景平时会照顾他,吻他,用力地抱他,但是很少表达过爱意。然而自己不一样,他爱凌景爱到死去活来的,像依赖水、氧气和盐分一样离不开他。 在凌景定定地望着他的这一会儿工夫,乐铭愁肠百结,心思百转千回,眼泪都快憋出来了。他鼓足勇气决定再努力一把,小心翼翼地拉住凌景的衣袖撒娇,“对不起嘛,2月份之前我们肯定能到玄城,那边做这种小手术是很快的……其实我想想,会不会是那天早上?我不该故意夹紧的,我就是个傻蛋……” 他真的哭了,眼泪一颗颗顺着脸颊淌下来,反正他是Omega,这有什么关系,他们天生就是这样软弱无能,要靠泪水来骗人。 凌景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手指激动得都在颤。他的瞳色偏灰,里面似乎总缭绕着浓稠的梦魇,现在却是光亮而有神的,年轻的Alpha英俊过头了,简直像神子一样发着光,乐铭的心跳得飞起,听到凌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审判的钟声一样。 他说:“谢谢你,乐铭,谢谢你给我的这一切。” “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真的啊?”乐铭下意识反抱住他,紧紧的,“那你可要负责,一辈子不能丢下我,还要负责把我们的孩子养大……天哪,凌景,你想清楚,这可是很严肃的事情啊!” 凌景觉得无须多言,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小腹,接着俯下身来吻他,从肚脐一直向下。 他是不是也特别喜欢我啊?乐铭快幸福晕了,从这个角度他看到了凌景的头顶,发色乌黑,有一个小发旋,像旋涡一样卷着他欢呼雀跃的心。 “我喜欢你,凌景,超级喜欢你!”乐铭大声告白。这样的话他一天能说100次,像塞小传单一样乐此不疲。 而凌景总是惜字如金,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丰沛的爱意,很少提有关“爱”的字眼。乐铭觉得他多少有些享受那种被恋人当成神一样膜拜的感觉。 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似乎真的改变了什么,凌景捧着他的脸颊,把一个一个音节掷上他的心门:“我爱你。” 他的唇角带着微笑,灰瞳里有潋滟的晴光,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像春天的树。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乐铭贪婪地看着,抚摸他的唇角,“亲爱的,你笑起来真好看。每次你一笑,我就比你开心一万倍,以后多笑笑好不好?” 到底不太熟练,凌景试图维持微笑,觉得脸有点僵硬,“嗯,”他说,“我想让你一直开心。” 乐铭脸一红,捂住心口,夸张地叫道:“天啊天啊,你就不能多说说情话嘛,快摸摸我的心脏,是不是要跳出来了!” 凌景真的摸了他的心口,那里有一个“凌”字纹身,是去年他们一起纹的,有一个配套的“铭”字在自己胸口。因为他情感过于内敛,总会让他的Omega感到不安,执着于制造一些纪念。其实凌景知道自己性格的缺陷所在,但他也不急着改正——反正乐铭那么爱他;反正他虽然不会花言巧语,但会用行动证明自己。 ——这种愚蠢的想法,让他后悔了十年。 多笑笑?好啊,我会一直微笑的。 多说情话?可以,想听多少都说给你听。 他已经全部改正了,他可以做世界上最完美的情人,可是他深爱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风穿过白骨丰碑的万千孔洞,发出凄厉的呜咽。凌景将手中的玫瑰花束放在碑脚下,绕着巨大的碑身放满了悼念的花束,有的还很新鲜,有的已经枯萎了许多年。 第90章 梦魇觉醒 ◎他的花火熄灭了。◎ “砰——” 短暂的温存被细微的枪声打断, 乐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抬头看向天花板。 “YM923配上消.音器的声音。”乐铭缓缓地闭上眼睛,“这次是直接处死……” 他所居住的公寓是军政府统一分配的, 居住在这里的,都是职位相当高的科研人员、军官干部或是知识界人士,这也意味着总会产生军政府认为需要铲除的异见分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秘密警察时常光顾这里, 他们用统一的钥匙打开房门,把“罪犯”原地处死或者蒙上头罩带走, 这样的枪声隔三差五就会响起。 被秘密处决掉的, 有不少是试图逃离旧土的人。 这一次枪声响在楼上——这幢楼的所有人乐铭都认识, 或许昨晚还打过招呼——但下一次,或许就会响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他好怕死, 胆小得要命, 在没遇见凌景前, 每次听到枪声, 他都会整夜发抖,把枕头都哭湿掉。但现在不一样了,乐铭立刻看向凌景,求救一般:“抱我……” 凌景便用力地抱住他, 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稍微用一点体重压住他, 让他浑身上下都被温暖的被窝、情人的拥抱紧紧包裹, 凌景知道这会给他安全感。 “别怕,我在。”凌景缓缓抚摸他纤瘦的背, 释放出一点信息素。他看到乐铭身上缠着一层灰色扭曲的梦, 这是他的恐惧组成的, 他伸手抓住这团梦魇,将它打散。乐铭的脸色也随之变得平静,眼皮沉沉地合上,在他怀中安宁地睡着了。 这就是他目前所能做的一切了,从出生起他就能看到不同人的梦魇,当然最多的还是自己的,但直到最近几年他才稍稍能操控这些灰色的雾气。风澄教授对他的能力很感兴趣,说他有强大的天赋,但是尚未觉醒,所以邀请他去玄城当小白鼠。 凌景只想摆脱这种能力,他已经被折磨得够呛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渴望得到力量,这样就能够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还有,他们的孩子。 孩子,这个词在他心中慢慢发酵,酿出无限的醇香和甜蜜。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长得更像乐铭还是自己?凌景满怀憧憬地想,要是像乐铭就好了,一定是个爱笑的好孩子……该给他取什么名字好?趁着还没离开,他应该马上去旧土存放着许多古籍的图书馆,翻遍所有的书,寻找世界上最美好的字眼。 凌景的呼吸都烫起来,忍不住轻轻抚摸乐铭尚还平坦的小腹,又是揉又是捏的,惹得睡梦中的Omega不满地轻哼起来,在他怀中寻找更舒服的位置。 凌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睁眼到天亮。漫漫长夜枪声又响了三次,每一次都击穿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和许多颗破碎的心,但他一时忘记了恐惧,只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乐铭照常去上班,尽力表现得和平常无异,在离开之前,他绝不能引起任何怀疑,这无疑让他累得要死。距逃跑的那天越来越近了,有一次乐铭回来,带着一个箱子,对凌景说:“我想把这个带去玄城。” 他是毋庸置疑的天才,研发了不少专利技术,但打定主意不带走任何一个,毕竟最值钱的还是他的脑子。唯独这一个发明乐铭还是没忍住带走,他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张机器人的脸,做得十分逼真。 凌景正在清点他们的行李,随口问:“这是什么?” 乐铭把机械脸翻过来,给他看背后的金属面,角落里有一个logo,是一只画着笑脸的橘子。 “这是我研发的机器人表情控制技术,我给它取名为‘微笑橘子’,”乐铭打开开关,“你看,眼球一共可以按16条轴运转,光眉毛就有二十个自由度,脸颊和嘴是最复杂的,我等比例复原了人脸上的每块肌肉和它们的功能,可以确保说话时每一个口型都对上。” 在乐铭的操控下,机械脸模拟了数十种表情,每一种都十分逼真,与真人无异。 “好厉害。”凌景发自内心地赞美道。 “还有更厉害的呢。”乐铭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操控机械脸一连做出30种笑脸,通过眉毛眼睛脸颊嘴唇的微妙改变,每一个笑脸都各不相同,展现出了人类各种精微的情绪。 “现在AI技术已经相当发达,机器人的思考能力早就能通过图灵测试,皮肤和毛发也能做得和人类一模一样。一个机器人,如果说外表上还有什么和真人的差别的话,就只剩下僵硬的表情了。”乐铭摆弄着那张机械脸,认真道,“大概是三年前吧,我发现总是有士官从军工厂订购高级仿真机器人,他们不缺钱,唯一要求就是做得逼真。我很好奇就调查了一下,发现原来他们在战场上失去了战友和亲人,因为太过思念,所以想订购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回去。我也见过年老的母亲,花光所有的积蓄要我们复原她的孩子……根据提供的照片,我们能做出完全相同的外表,能让AI学习逝者的性格并模拟,但做出来的成品还是不行——机器人的表情太僵硬了,一看就是假的,这种劣质产品怎么可能安慰到人?从那时起我就想,我要做这个,所以这三年我利用业余时间一直在进行研发,现在总算做出了初代产品。” “业余时间?很辛苦吧。”凌景噎了一下,他知道乐铭平时有多忙,军政府巴不得他们这些科研人员一天24个小时蹲在研究院里开发武器,而乐铭一回家,又要和他过二人世界——这家伙到底是哪里挤出来的时间搞副业的? “嗯,是有点辛苦,还好我的睡眠需求量比较少。”乐铭揉了揉鼻子,偷看凌景的表情,“那个,我没有挤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我都是用午休偷偷做的……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浪费时间啊?” “为什么这么说?”凌景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太小心翼翼了——这实在也怪社会环境,Omega从小就被贬低和打压,被灌输一脑子封建思想,被要求在Alpha面前俯首帖耳。很多Alpha的确吃这套,但他其实并不喜欢乐铭这样,总希望他能更加任性一点。 “我拿给同事看,结果他们都笑话我,说我做了一个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的东西。”乐铭翻来覆去地摆弄那张机械脸,眉头纠结在一起,“也是啦,大家都在研究怎么提高材料耐性和武器杀伤力,就我在做这些东西……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发明,就算带走组织上也不会发现,也许到了玄城他们会对这个感兴趣也说不定……” “我觉得这个发明很了不起,能帮助许多人,特别是那些失去自己挚爱的人,”凌景揉了揉他的眉心,让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如果是在和平年代,你会赚上一个亿,然后拿诺贝尔奖哦。” “嗯,我也这样想!技术是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为了去伤害更多人,”乐铭立刻笑了起来,抱住凌景的腰,“还是老公理解我!” 这个撒娇鬼……凌景也笑,摆弄那张机械脸,“你看,这个笑脸和你的很像。” “哇,这都被你发现了,这是我对照着镜子,一比一还原出来的。着可是微笑橘子的一号招牌表情。”乐铭很兴奋,“再给你看看这张臭脸,是我抓取了老板开会时的表情做的……” 他一直叽叽喳喳地讲到半夜,兴奋得像个孩子,并且决定晚上抱着机械脸睡觉。凌景有点不爽,总觉得被一个诡异的第三者插足了二人世界。他从后面搂住乐铭的腰,像往常一样驱散他的梦魇。乐铭很快就困了,心跳和呼吸都平缓下来。 在快要睡着前,凌景听到他喃喃地说:“太好了,终于能走了,我要把微笑橘子带到玄城…… “在旧土工作的每一天我都在作孽,我的才能全被用来制造杀人机器,我不想这样……” 凌景的心绞痛了一下,然后止不住地感到心酸。 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他自我安慰地想,只要去了玄城,他们一定能过上值得期待的生活。 “微笑橘子一号招牌表情,哈哈……是这样吗?”十一年后的图书馆中,冒牌货乐铭忍不住扬起嘴角,自虐一般露出了微笑。在听这个故事前,他还怀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自己多少能有点不同,在凌景心中分到一个特殊的角落。但听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没有人能代替那个真正的乐铭在凌景心中的地位! 这不仅仅是死亡使他成为了独特的、不可战胜的一个,而是他本身就那样值得爱,他所留下的一切都还那样深深地影响着凌景。 “是啊,你笑起来和他很像,不,应该说一模一样,毕竟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发明。”凌景着迷地望着他,像评价美丽的艺术品一样评价他的脸。 这个混蛋!为什么他可以对自己这样残忍!乐铭咬牙切齿,又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带着酸涩挖苦道:“那他可真是个天才!他在发明微笑橘子的时候,会想到你这个恶心的家伙,会在他死后十多年,还对着他的替代品发情吗?” “我想他会感到欣慰吧,他的发明将他的一部分生命延续了下来,不仅仅是你,还有许多机器仿真人,让那些失去挚爱的人得到了安慰,它们的机械脸背后,都有微笑橘子的标志。”凌景并没有被他的话刺伤,只是有些怅惘道,“如果我们当初成功逃去了玄城,事情可能会有所不同吧。” “怎么,你以为去玄城就一定会好吗?只是看着外国的月亮圆罢了!”乐铭讥讽道。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不止一次。玄城绝对不是完美的,只能说是我们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凌景道,“他一直和我说,他最想去的地方是西边,他总是会有一些天真的幻象,以为那里藏着桃花源。” “西边?” “嗯,在现有的版图上,旧土已经是存在人类活动痕迹的最西边,再往西就是大量危险异兽出没的荒野。但是乐铭告诉我,军工厂一直能接收到西边来的信号,好像那边仍然有人类活动。军政府派出过无人机和侦查小队,但是一旦深入荒野,就从此失联,所以大家一直都不知道那些信号意味着什么。 “人们分成了很多派别,有人猜那是一种没有记载的超智能异兽,会模拟发射信号吸引人类靠近;有的人猜那里的人已经死光了,但是能源没有耗尽,所以信号发射器一直在工作;还有一小部分人觉得,西边一定还存在着一个人类聚居处,乐铭就是那么相信的。” “所以那信号说了些什么?” “它始终在重复一个词汇,”凌景顿了一下,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凤凰’。传说凤凰降世,天下太平,那个神秘的信号一直在重复着‘凤凰’。” 他们到底还是没有抛开一切向西行,寻找那可能存在于传说中的乐土。自从有了那个孩子,他们都格外清醒地意识到,一切美好的梦想都好不过活着,活着就是一切。 逃亡的那天到了。为了不引起怀疑,乐铭照常出门上班,凌景打点好一切,在家中等待。他们将于夜半时分偷偷出门,躲进某辆运输车,在风教授的帮助下,偷渡出旧土的势力范围。等明天天亮的时候,他们就自由了。 好不容易捱到乐铭下班的时候,凌景已经焦虑到了极点,脑海中演绎出无数个可怕的可能性,又不断安慰自己冷静。他能看到自己身后巨大的梦魇,几乎填满了房屋,不安地躁动着。 等待没有让事情变好,最坏的可能发生了。 他们在彼此身上装了定位器,通过手机,凌景看到乐铭下班后并没有走惯常回家的路线,反而走了一条平时绝不会走的路。他给乐铭打电话,那边显示关机。 凌景焦急万分,立刻联系风教授,将乐铭不正常的行动路线共享给她。风教授让他冷静,呆在家里不要动,她会派可靠的手下去看看情况。 “你给我安静呆着。”女人在电话里这样说,“你对我的价值比他大得多,别出去找死。” 凌景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然后从抽屉的夹层里拿出了乐铭偷偷从军工厂带回来的枪,冲出了家门。 根据定位,他发现乐铭离开了地下城,前往地上,并在某个地方停下不再移动。 地上充满核辐射,一般人都不会愿意去那里。那些空荡荡的建筑恍若鬼城,只有核法师和被流放的劳改犯在那里生活和工作。 地下人上去一般都会穿上厚重的铅制防护服来抵御辐射,但是凌景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电梯拔升数百楼层的高度,将他送上地面。他不断地感到眩晕和失重,被阳光照到的那一刻,他只想呕吐。 他联系了地面的朋友,是一个叫洪流的男人,专门开了辆卡车来送他。那个叫赤银的孩子就坐在后座上,很期待凌景能他说说话,给他带点小礼物或者摸摸他的头发,但是什么也没有——凌景看起来快要崩溃了。 “到地方了,前面路塌了开不进去。”朋友停下车,有些迟疑地说,“这是秘密警察的处决地,他们在地下抓了人,经常带到这里来处死,尸体就丢进运河里……要我陪你去吗?” “你走,”凌景深深地吸了口气,“带赤银走。” “你自己小心。”朋友拍拍他的肩膀。 凌景跳下车,冲向了那片工厂的废墟,他表面上看起来还好,但其实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短短的几分钟路程,就像那些无眠的长夜,惊恐不安地等待着枪声响起。 但响起的不是枪声,而是一声声惨叫。凌景的牙齿不住打颤,口中溢满了血腥气,他认出那是乐铭的惨叫,其中不仅有痛苦,还夹杂着一些甜腻的东西,断断续续没有停下。 乐铭的信息素味道四处散逸,是酸甜的橘子味,那曾经让他无限痴迷的味道,现在混入了许多种Alpha信息素,变得浑浊不堪。 凌景在断壁后面停下,理智告诉他要冷静,等风教授派人来,不然就是送死……然而事实上他浑身麻痹没有知觉,每一缕魂都被眼前的景象盯住了,双眼几乎流出血来。 一共九个秘密警察,都是Alpha,将他的爱人按在地上,口中发出粗鄙的叫骂和笑声。 “妈的早就看这个军工厂的Omega眼馋了,真是个极品货色!就这么杀了真是可惜,要不咱偷偷把他带回去拴起来,平时也好用。” “说什么蠢话呢,快点快点,轮到我了!” 他们在轮番享乐,却训练有素,从未放松警惕。凌景不过是抑制不住地喘息一声,其中一个刀疤脸的男人忽然抬头,“谁在那里?!” 回应他的是骤然袭来的子弹——偷袭者的枪法并不好,子弹只造成了皮肉伤,刀疤脸面露冷笑,反手一挥,地上猛然生出几根尖锐的树枝,贯穿凌景的双手,最粗大的那一根树枝像一条鞭子将他击倒在地,然后死死地将他缠在地上。 是异能者……光是对上几个普通Alpha他都没有胜算,更何况还是异能者……额头鲜血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凌景恍惚了一瞬,听到乐铭的哭喊声: “凌景!” 他的Omega努力向他爬了几步,又被拖回去,然后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丈夫的眼前被侵犯,整个人都崩溃了,捂住了自己的脸,“别看,求你……你来干什么啊……” “谁啊这小子?”异能者揪起凌景的头发,“宰了?” “资料上有写,乐铭的Alpha伴侣,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另一个秘密警察嘿嘿笑道,“别杀,正好让他观摩观摩,学习学习哈哈哈……兄弟们给他看看,什么叫作真正的Alpha!” “听说少将还追过这个Omega呢,结果这Omega不知好歹,连少将都看不上眼,据说就是为了这个小白脸呢!” “的确长得好,可惜是只弱鸡。”异能者不屑地踢了凌景一脚,真的没有杀他。凌景呕出一口血来,脑袋嗡嗡直响,有四五根尖锐的树枝穿透他的身体,将他钉在地上,另一根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看向乐铭。 他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了过去,感到世界正在剥落成一片片灰色的碎片,他又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就像遇见乐铭前那样——这样的残忍是真实的吗?这样的痛苦是真实的吗?他的灵魂在剧烈的悲痛和愤怒中烧成灰烬,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和悲鸣,然而每当他要坠向那个永世不得翻覆的梦里,乐铭的惨叫又会把他拽向现实。 乐铭还在挣扎,但这只能招来更多的折磨。 “怎么,被你老公看着,就这么欲求不满啊?”秘密警察说,“给我乖一点,要是我们开心了呢,就留你和你的小情儿一命。” “就是,哭你妈哭,叫点好听的,你要是识趣点,让兄弟们都爽了,就放你走!” 不,别信!凌景想杀人,可是他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他看到乐铭真的停止了挣扎,然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像一只羽翼残破的鸟,在坠落前最后一眼望向天空。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明明溢满泪水,凌景却在其中看到了决绝的勇气。 乐铭咬住下唇,努力收住哭声,开始主动迎合,做那些他想都不曾想过的卑贱和耻辱的事。他想要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他要和凌景在一起,去玄城生活……他真的可以不在乎尊严,他什么都不要了,他要活下去! 因为大量失血,凌景断断续续地昏迷了一阵,身下都是自己淌出的血,都已经慢慢变凉了。他感到生命在慢慢流逝,声音在耳边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最尖锐的那几句像钉子一样钉入他的脑子里: “妈的怎么进不去,生殖腔跟粘了胶水似的,照理说也不是处啊?” “不会是怀孕了吧?” “这么晦气?怪不得流那么多血。” 我要……杀了他们…… 暴行终于结束,他们丢下乐铭,居然真的没有杀他。乐铭挣扎着爬了几步,爬到凌景身前,一摸他的脸,冰凉,吓得手都在抖,“凌景!凌景!你不要死啊,求你了,不要死……我们还要去玄城的啊,不要死……” 凌景努力睁开沉沉的眼皮,在崩坏的世界里看到乐铭的脸,像是灿烂的花火,点亮了灰暗的天空,他拼命地伸出手,去触碰乐铭的脸,拭掉他的眼泪,亲吻他的嘴唇。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死……”乐铭哭得语不成声,不停地说着抱歉,“我好害怕……抱抱我好吗……对不起……”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真的让凌景支撑起身体,动作幅度过大以至于听到那些木刺滑出骨肉的噗嗤声。他抬起手臂,将乐铭抱入怀中。他们浑身是血、肮脏不堪,彼此拥抱,却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不要丢下我,对不起……凌景、凌景……”乐铭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像是一根根飘荡在世间的游丝,将他堪堪拽住。 然后便是数声枪响,砰——砰——砰—— 从后方射来的子弹,打入了乐铭的心口,他们明明还在很近的地方亲吻,凌景忽然感觉不到乐铭的呼吸了,他看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他的花火熄灭了。 “搞定。”开枪的那个秘密警察把乐铭的尸体拎起来,虚情假意地抹着眼角,“真感动啊,我都要哭了。” “对你们算不错了,好歹还给机会告别了呢,别人可没这待遇,”异能者看着凌景,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蠢货。” 说着,他们便把乐铭的尸体丢到了运河里。 运河的另一头,徘徊着许多食尸鬼,它们可经受不住食物的诱惑,纷纷跳下了深不见底的黑臭河水中,争抢新鲜的尸体。 凌景的表情一片空白,但有什么支撑着他站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抽空了,不过很快又有什么阴冷粘稠的东西填满了他的躯体。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发出疯狂的像笑一般的哭声,那几个秘密警察连同异能者都被吓到了,全都退后好几步,惊恐地望着他背后。 有一片巨大的阴影从他背后升起,笼罩四野,它贯彻了凌景心中无穷的杀意,将九个Alpha笼罩其中。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凌景又支撑不住跪坐下去,他先是膝行,后来在地上爬,最后倒在了运河边上。 水面很平静,一个泡泡都没有了,在污浊的河面上,他看到了自己身后的倒影,巨大的梦魇遮蔽了天空,注视他前去赴死。 凌景很想把自己扔到河里殉情,但那片梦魇忽然降临在他身上,将他拽入无穷无尽的梦中。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啊,太好了,你醒了,我还以为你会多昏迷几天。”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来到床边,他戴着眼镜,有着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感觉还好吗,凌景?” 凌景没有什么生气地看着他,又看到了病房里飘满了灰色的梦魇,那东西阴冷异常,里面有许多破碎的画面在流动,像是潮湿的雾气一样。在梦魇中他甚至看到了乐铭被虐杀的经过,那让他的心不堪重负地跳起来。 “你好,我是风教授的助手,我叫风饶。”绿眼睛的医生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抱歉我们来迟了,来的时候就已经……你受伤很严重,还好最后时刻觉醒成了异能者,是梦魇救了你。” “乐铭……”凌景发出嘶哑的声音,“在河里……” “他已经死了。”风饶并不像他长得那么良善,或者说压根没有关怀精神,很直白地告诉他,“受了致命伤,又被丢到运河里,被食尸鬼分食,应该只剩骨头沉到河底了吧。抱歉,斯人已逝,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好好活下去。” “……”凌景支撑自己坐起来,什么也没说。他试着与那些梦魇互动,抬起手,一时间房间里飘荡的所有灰色雾气都聚拢起来,缭绕在他手边。 原来这就是力量,现在的他可以一挥手就杀死那些秘密警察,可那时候他什么都做不到——该死! “喂……”风饶的脸上滑下冷汗,“你想干什么?” 凌景的手握成拳,将梦魇凝聚起来,猛地插向自己的胸口。这个没有乐铭的、恶心透顶的世界,他一刻都不想再活下去。 他自戕的动作如此迅速,仿佛随手丢掉垃圾一样处置自己的生命,然而有什么东西像闪电一样窜到他跟前,及时地缠住了他的手。那是一条墨绿色的大蛇,鳞片流光溢彩,它缠上凌景的身体,吐出暗红的信子,将梦魇一口吞噬。 凌景的动作被阻断,那条蛇便很快消失,像一闪而逝的鬼火。眼前这人显然是个老练的异能者,可是在他发力之前却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威胁。 凌景并不恐惧,只是颇为不耐地抬眼看向风饶。年轻男人摘下眼镜,翡翠色的眼睛闪烁冷光,尖锐地看了他一眼,但又很快笑了,“你别吓我,怎么一言不合就自杀啊,幸亏你还不会用异能,不然我可拦不下来。” 凌景嘶声道:“碍事。” 梦魇重新汇聚,这一次他明显熟练多了。风饶举起双手,无奈道:“喂,你就这么自杀了,难道就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暴露吗?” “我说,难道你就,”风饶凑近了,翠绿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一直望进他扭曲灵魂的深处,“不想复仇吗?” 第91章 一路向西 ◎暗黑版小精灵叶盏。◎ 风饶的话击中了他,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带着无限的屈辱和愤怒,看这个世道恶人无限风光, 坏事做尽却得不到任何惩罚;而像他和乐铭这样的普通人,只不过是想要维系自己普普通通的生活而已,却被这样随意地碾碎了。 凭什么? 他止不住地去想乐铭, 想象构成了他的一切:微笑和眼泪, 走过的路与看过的风景,倚在床头看书的侧脸, 冬天早晨缩在被窝里的小声抱怨, 还有他敏捷的思维和丰富的学识, 鲜活的生命和善良的心,被这样粗暴地毁坏, 从此不会再有了。 他恨得要死, 想要杀人, 可是他已经杀死那九个秘密警察了, 然后呢?循着仇恨的链条爬上去,杀死他们的上级,毁掉旧土,或者颠覆这个该死的世界?这样就能换回乐铭吗?凌景找不到答案, 想要大吼大叫地发泄, 可喉咙里只有空洞的回响。 病房门被推开,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哟, 哭着呢?还挺精神的。” “妈,”风饶不满地叫了一声, 重新戴上眼镜, “你别招人家, 他已经够痛苦的了。” “痛苦?痛苦好啊,越痛苦他就越是强大。”女人浑不在意,望见房中飘浮的淡色阴影,如飘散的青烟,“你看,他的梦魇都已经具象化了,连我这个普通人都能看到一些轮廓,不得不说真漂亮啊。” 凌景抬起头,看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浑身上下一副对任何事都很轻慢的态度,是他熟悉的那个风澄教授。 “我们为什么会暴露?”他质问道。 他和乐铭制定了严密的计划,做事足够小心,明明已经撑到了最后一天,为什么会暴露?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的原因,那只能是负责接应他们的风教授……自己成功觉醒了异能,她该满意了吧! “不要那么凶狠地瞪着我,小朋友,”风澄迎着他那凛冽的眼刀在床边坐下,翘起二郎腿,“要怪就怪你的Omega吧,是他那边出了问题。” 凌景怔了一瞬,紧接着怒气涌上心头,“他都已经死了!你以为你能够污蔑……” “他出卖了神州铁卫,”风澄轻笑一声,摊开手心,“嗯,至于怎么出卖的,你看看这个。” 她的手中,躺着一块黑色的材料,吸光性很好,在白炽灯下几乎是纯黑的。凌景接过来,感受到它的轻盈、光滑和坚韧——只是块原材料,没有被制作成任何东西,却有种近乎完美的质感。 “这是什么?”凌景问。 “新型复合材料‘戮世’,旧土军工厂的杰作,神州铁卫把那些最聪明的头脑集合起来,投入大量的资金和精力开发出了个这个变态玩意儿:强度是目前最先进的航天材料的六倍,同时拥有超强的延展性,让变形武器的开发成为可能,耐高温耐腐蚀,密度低,而且生产成本相当低廉。用这种材料制造出来的机甲军队,我不夸张地说,可以短时间内摧毁地球上任何一个人类武装集团,包括龙野。” 这样一种能改变世界格局的材料,照理说应当是旧土的绝对机密,然而现在却出现在风澄教授的手上,凌景立刻猜出了什么,却很难立刻接受。 “神州铁卫将它命名为‘戮世’,哎,听名字你就知道了,他们正准备用这种材料批量生产武器装备,准备征服世界。”风澄单手托着腮,“这不是开玩笑,一旦开战,谁能够抵御装备了最新型武器的旧土军队?人类说不定都要被那群好战的疯子搞完蛋了。” “所以乐铭他……”凌景颤声道。 “对,他将‘戮世’的机密资料偷了出来,交给了我。”风澄道,“他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龙野不能独占这个技术,必须将它公之于众,由全人类共享。嘛,他信任我,我很高兴,但是他未免也把我想得太高尚了……” “妈!”风饶连忙打断她,怕她当着人家未亡人的面,说出了不得的话来。 “慌什么,我是想独占来着,可惜玄城的那个老头子不同意,夫人也叫我不要胡闹。”风澄耸了耸肩,“我已经将新材料的资料和样品送回了玄城,交到了城主大人手中,他计划在营救你们成功之后,就联系全球各个政府首脑,将这项技术无偿地分享给所有人。” 如此一来,旧土的技术优势将不再存在,侵略计划也被化解于无形。 风澄继续道:“神州铁卫对‘戮世’的重视程度你也知道,只有乐铭那样的核心技术人员,才有机会偷出资料。可惜旧土还是发现新材料被盗了,全部秘密警察都活动起来,对所有可能接触到‘戮世’的人员严查死守,最后还是查到了乐铭头上。” 凌景说不出话来,他怎能想到那个总是有些胆怯和害羞的,总是说着“害怕”躲进他怀里的恋人,会做出如此疯狂大胆的事?他怎么敢赌上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只身和一个暴力集团抗争?然而他又想起了乐铭有多么爱惜他的“微笑橘子”,他说他所有的才能都被用来制造杀人机器,他不想这样…… 然后凌景想起了那一声声的“对不起”,那些充满歉意的亲吻,和临死前那个决绝的眼神。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痛到麻木,此刻又被割上一千万刀,鲜血淋漓地痛起来。 乐铭因向他隐瞒了这件事而歉疚不已,但他一点都不怨恨乐铭,他只是更加咬牙切齿地恨,恨乐铭付出了他所孕育的一切美好,最后却得到如此回报,只想叫人狠狠砸烂命运的天平。 “他很了不起,我谨代表所有科研人员向他致敬。”风澄收起了不正经的神色,认真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讨论了一下,决定将新材料更名为‘YM1125’,这串编号由乐铭的姓名缩写和生日组成,作为对他的纪念。希望如他所愿,技术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风澄并没有食言,在那之后不到一年,凌景就看到YM1125广泛运用于各个领域,掀起了新一轮的技术变革,有一段时间打开电视,都能看到满面红光的科学家们宣布,LM1125又提升了多少产能,创造了多少价值。机器人又迎来了一次换代升级,现在的大多数机器人骨骼都由LM1125制造,比如龙野研究院出产的Mazarine三代、四代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有时候凌景会感到乐铭已经长眠,有时候又会感到他无处不在,像是清晨的风、正午的阳光、黑夜的星辰,都是融入了他短暂的生命,又接近于永恒的东西。 凌景有些释然了,也疲惫到不再想去复仇,他又想到了死。可惜风教授不能苟同他的想法,她使用了一些强制手段,将重伤未愈的他□□起来,打包装车,准备运回玄城去。 “想死啊?我同意了吗?”风澄痛心疾首地戳着他的胸口,“我费那么大功夫把你弄出来,你欠我的用什么还,啊?” 大概是被强行注射了麻药的缘故,凌景越来越困,他感到自己被一根奇特的东西绑了起来,竟然让他暂时失去了异能,他被关进车厢里,又听到风澄的声音嗡嗡地响起:“带院子的别墅都给你准备好了,种花种草随便你,别给脸不要脸……” 是种向日葵,这样秋天还可以收获瓜子……凌景在心里轻轻地纠正道。 / “喂喂,醒醒。” 那天夜里,凌景被叫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风饶半蹲在自己面前,嗓音压得很轻。 车厢里没有灯光,医生的眼睛却闪着深幽的绿色。他问:“为什么不反抗?你不会真的想做我妈的小白鼠吧?” 凌景抬起被绑住的双手,问:“你来做什么?” “哦,忘了还有这个,这是龙筋,用来封印异能的,不过对强大的异能者也没什么约束力。”风饶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法,帮他把手上的龙筋解开,“我是来放你走的。” “放我去哪里?”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风饶笑眯眯地说,“你不是想死吗?去死也行。” 凌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抬起下巴打量他,带着一副将死者特有的满不在乎,“为什么?” “我放了你,好让你去自杀,等于帮了你一个忙,所以我想请你也帮我一个忙,”风饶终于抖出自己的目的,抬手直了一个方向,“我想请你换个地方死。” 他指向了西方。 “你知道那个幽灵信号的传说吧?没有人知道那个信号是怎么回事,因为去调查的人都死了,”风饶说,“我会给你一辆车,请你深入荒野,帮我看看信号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我会死在那里。”凌景用了陈述句。 “大概率会吧,但也不排除那里存在着一个真正的桃花源哦。”风饶笑着摆摆手,“你肯定想问,如果你死在那里了,又该怎样把里面的情报告诉我呢?其实很简单,你可以托梦给我。” “托梦?”凌景还不知道自己有那样的能力。 “当然,你可是梦魇的主人,只要你标记我,就可以在任何地方让我做噩梦。”风饶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东西,有没有价值,都请你给我托个梦,好让我知道那里究竟有什么。” 凌景轻易地同意了他的请求,不是因为他对眼前的男人有什么好感,而是乐铭生前也曾许过愿,想去看看那头的风景。他觉得死在他们梦想过的地方,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只是他有点捉摸不透风饶的态度,便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放走母亲的阶下囚,甘愿被噩梦标记,请他去做一件未必有结果的事,只为了看一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怎么讲呢……就好比对你来说,乐铭就是整个世界,”风饶摸着下巴,“对我来说,追逐无穷无尽的知识就是全部的乐趣所在。‘谜’就在那里,所以我要破解它,就这么简单。” “可以。”凌景道。这样的动机倒让他觉得风饶有点意思。 “那就一言为定。”风饶和他碰了碰拳头,替他拉开车门,“轻一点,别把守卫吵醒了,油和食物都有30天的分量。祝你好运。” 凌景坐上驾驶座,无意间看了眼后视镜,愕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气象,他看了眼就不愿再看,转头望向前方。平畴漠漠,一望无际,地平线上有山峦模糊的轮廓,恍若一片人类还不曾踏足的亘古蛮荒。他驱动车子,只身深入旷野,忽然想起神话故事里,英雄俄尔普斯前往冥府寻找死去的妻子,冥界的王让他不要回头,一回头便是万劫不复。 旅程出奇顺利,跟随着信号接收器,凌景只管向前开。异兽逐渐变多,越发丑陋和残暴,有些已经进化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随便一个进入人类世界,恐怕都会引起不小的麻烦。但凌景对它们的强弱没什么概念,每次只要使用梦魇,就能轻易地摧毁异兽的精神,就像他摧毁那几个秘密警察的一样。 说到那九个可悲的灵魂,被他的梦魇吞吃后,并没有消失,凌景把他们的灵魂制作成了九个小梦魇,让他们跟随在自己身后。他开发出了不少乐趣,比如他可以制造最可怕的噩梦,让那九个梦魇在痛苦中扭曲,比如他可以在杀死异兽的时候,共享异兽的痛觉,让他们一次次地体验被杀死的感觉。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无聊地靠着车,抽一根烟,回忆过去的事。他在城市废墟里偶尔停留,会用小刀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刻字。 荒野的黑夜远比白天可怕,好在夜晚的凌景也远比白天可怕。每次陷入沉睡,他的梦魇便会失控,随意地发泄心中的暴戾,有几次凌景早晨醒来,发现周围一圈都躺满了异兽的尸体,死状凄惨无比,那九个可怜的小梦魇在一旁瑟瑟发抖。 第十二天,信号接收器受到了干扰,哔哔叭叭吵个不停,凌景心情不好就把它给捏烂了。异兽变得越来越可怕,即使是他也无法轻松应对,于是他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往前开,然后便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箭头。 很多石头堆在地上,组成了一个箭头的形状,泼满了红油漆因而格外醒目。凌景从善如流地跟随箭头的方向,约莫五公里后,是第二个方向箭头,再继续往前,便在扑面而来的风中,闻到了浅淡的花香。 非常沁人心脾的气味,凌景深吸了一口,整个人都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抖出千辛万苦省下的最后一支烟,却没有抽的欲望。 他很快注意到,附近的异兽少得惊人,偶尔看到几个,也都没有攻击的欲望,反而都痴痴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哦,和他的方向是相同的。 凌景隐约感到自己可以向风饶交差了。 两公里后,目之所及的尽头,他看到了一片亮丽的绯红色,像是浮在黄土大地上的一座岛屿,随着风的吹动浮浮沉沉。花香味越来越浓了,凌景有些晕眩,心情忽然变得十分明朗,雨过天晴一般,迫不及待地往前开。那些异兽也开始奔跑,像是急着上岸。 原来是花丛,那些绯红色的都是硕大的花朵,密密匝匝地开着,组成一望无际的绯色河流。凌景不忍心碾过花朵,便下了车,踏入花丛,如泅入了绯色的深水中。 奇异的是,一直如影随形地跟随他的巨大梦魇——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个——忽然蜷缩起来,变得越来越小,然后失去了存在感。在当时,凌景并没有在意。 这是什么花?这里怎么会有花?凌景迷迷蒙蒙地想,这里……会有向日葵吗? 他继续向前走,真的看到了向日葵,还有一个带着小院的房子,就是他梦中的那种。凌景的心跳加速,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推开院门,他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正在给向日葵浇水。 男人身材纤瘦,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毛茸茸的家居裤和同样毛茸茸的拖鞋,散发着清甜的橘子味。他的袖子挽得高高的,肤色格外白皙,被冬日的阳光晒着,也是偏冷的色调,兴许是吹了冷风的缘故,手指关节有些发红,时不时就要拿到嘴边呵一呵热气。 凌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乐铭……” “嗯?”乐铭拿着水壶回过身,“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怎么哭了?” 他的脸在阳光下泛着光,脸颊有些受冻,红扑扑的,琥珀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总像泛着层水光,嘴唇是浆果一样的颜色,又甜又软,很好亲的样子。 凌景看得入了迷,竟一时失去了言语,乐铭很担心地过来抱了抱他,“没事了,我们已经到了玄城,一切都会好的。” 这时,凌景好像听到了车水马龙的声音,有些错愕地回过头,看到小院外面是宽敞的街道和气派的建筑。对了,他们已经顺利地逃到玄城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凌景下意识看向乐铭的小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越过他毛衣的下摆,揉了揉他的肚子。皮肤的触感细腻温热,肚脐是个凹下去的小窝,里面连着一个正在孕育的生命。 “干嘛啊,好痒……”乐铭笑着躲了躲,“现在才没几个月,摸不到的。” “我爱你,小乐铭,”脑袋大概是发了昏,凌景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把心都挖出来捧给他看,“真的……非常非常爱你……你长得那么好看,光是每天看到你我就好开心,你聪明到让我嫉妒,又很温柔,对谁都很好,这点我也很嫉妒……你特别特别的勇敢,你是我的骄傲……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死了也绝不放开……” 像只被丢下开水锅的虾,乐铭立刻就被情话烫红了,不知所措地捏着手指,感动得眼泪汪汪,“老公,你今天怎、怎么啦,干嘛突然说这种话?就是、那个、呜……能再说一遍吗?” 凌景着了魔一般,急欲确认什么似的,去触摸他的皮肤,俯身去亲吻他,从通红的脸颊到柔软的嘴唇,从湿润的眼睛到挺翘的鼻尖,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爱的字眼,直到乐铭被亲得快喘不上气,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呢,明明那样轻易就能给他快乐,让他幸福得要哭出来,为什么不那么做? 还好,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凌景欣慰地想,他可以用接下来的人生,去弥补过错,去好好爱他…… 忽然间,一道猛烈的劲风刮来,梦魇和他的联系骤然回归,这是异能者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下一刻,凌景感到脸上挨了重重一拳,口中霎时涌起一口腥甜。他眼前一黑,踉跄着朝后跌去,头痛欲裂,脑袋里嗡鸣声不断,像是有沉闷的钟一声声敲响,把他震得三魂六魄归了位。 再睁开眼时,小院、向日葵和乐铭都消失不见了,依旧是那片燃烧般的花海,以及站在花海之中的,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少年。 这是他深入荒野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却比任何人都像只野兽。少年漂亮得惊人,是那种绝对不会在城市中见到野生品种,他有着一双机敏的眸子,在阳光下接近于金色,灵动地闪烁着。他的发色也很浅,乱糟糟地扎成一束,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量还有着少年人的单薄,肌肉线条却流畅分明,饱含力量,像只威风凛凛的小豹子。 他只有十三四岁左右,神情却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尤其是盯着他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坨垃圾。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这样一个人类出现?哈哈,就像闯进了童话世界,遇上了什么暗黑版的小精灵一样……凌景撑起身子,尚还沉浸在幻觉的余味里,有些难以自拔,只是舔了舔自己松动的牙齿,伸手擦掉了鼻血。 那少年蹲下来,掐着他的下巴打量他,声线有些冷淡:“天亮了。” 凌景暗中做好了防御的姿态,他以为会受到攻击,但是少年并没有,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快醒醒吧,别做梦了。” “我……”凌景一时放松了警惕,准备说些什么,那少年放在他脸上的手指动了动,忽然闪电般插入他的口腔,捏住他松动的牙齿,猛地一掰。 嘎嘣一声,凌景的整个颅腔都回荡着牙齿的断裂声,在剧痛中他心底的凶性被激起,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嗯,这下不就彻底醒了吗?”少年灵活地抽回手指,张扬地笑了起来,又向他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叶盏。” 第92章 鲜花岛屿 ◎“你是最像样的一个。”◎ 凌景想要召唤梦魇, 就像他对付那些异兽一样,然而在经历了刚才的幻觉后,他的梦魇变得格外虚弱, 一时竟然难以凝聚起来。于是凌景退而求其次,握住了少年递过来的手,“我叫凌景。” 叶盏一把将他拉起来, 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又去揉捏他的脸皮,“你是人类?” “目前还是。”凌景拍开他的手。 “太好了, ”叶盏看起来还挺高兴, “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人类了。”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花屿’, 鲜花岛屿的意思,是上上个来这里的人取的。”叶盏踩着花向前走, 示意他跟上, “想知道更多的话, 就跟我来。” 花被少年随意地踩烂, 淌出一地艳红的汁液,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凌景神游天外,耳边似乎又听到了乐铭的声音。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去, 乐铭的小屋赫然就在花丛深处。 “你在做什么?!”叶盏立刻察觉, 揪住了他的衣领子晃了晃, 龇着牙威胁道,“小心我再掰断你一颗牙。”说着, 他扬起手便朝凌景的脸抽过去。 而这一回, 凌景迅速抬手, 稳稳地抓住了叶盏的手腕,啧了一声:“没教养的孩子。” 凌景高他一个头有余,当他带着不耐烦的眼神俯视时,对任何人都会造成压迫感。 似乎是第一次被人责骂,眼前的少年还委屈了一下,“要是不把你打醒,你很快就会变成那样——松手!” 凌景松开手,顺着叶盏的目光,看到了远处活动的几个堕种,正在花海里迷醉地打着滚儿,“你是说,如果我沉浸在花香制造的幻觉里,会变成堕种?” “嗯,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前几个人就是那么死的。”叶盏戳了戳自己的牙齿,“要是你觉得自己开始发昏,就摸一摸自己的断牙,疼痛是保持清醒的唯一方法。” 叶盏说得对,那颗被生生掰断的牙齿还在制造强烈的痛感,但是对于经历了太多痛苦的凌景来说,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如果变成堕种,就能永远做着那样的美梦吗?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凌景的唇角溢出微笑,病态地大口呼吸着甜蜜的花香,与此同时用舌尖舔舐着牙齿的断口,让自己在剧痛中保持无用的清醒。 “前几个人?”凌景问,“在我之前,还有谁来过这里?” “旧土来的,神州铁卫的探子,一见面就拿枪打我。”叶盏回想了一下,“但是他们很快就倒在花海里醒不过来,最后要么被异兽吃了,要么感染了——他们都是意志不坚定的人,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死在这里。” 凌景又打量了叶盏一眼,少年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仿佛能洞察一切。他知道的可真不少,好像一无所知的是自己这个从花花世界来的外人,而不是他这个生活在闭塞荒野里的小孩。 “我也来自旧土……”凌景慢吞吞地说,但叶盏对他的自我介绍毫无兴趣,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随手丢在地上。严冬腊月,他就这样光裸着上身走在寒风里,凌景看到少年的脊背,骨骼尚还单薄,脊柱的线条优美,蝴蝶骨格外精巧。 寒风吹过,凌景替他冷了一下,“为什么脱衣服?” “这不是我的衣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叶盏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开心。 说实话,凌景看不出那件破烂的衣服和叶盏身上的裤子有什么区别,他觉得有些好笑,“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穿上死人的衣服?” “很奇怪吗?因为那时候我不确定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叶盏有些迟疑地问,“在女人面前不能光着身子,外面不都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只是……明明像个小大人一样成熟,但好像又缺乏常识。还有他说话的方式也是,糅合着各种口音和句式,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违和。凌景笑了笑:“好吧,但最好在陌生男人面前也别随便脱衣服。你不冷吗?” “冷可以让人保持清醒。”叶盏转过头去,埋头走得飞快。扭捏了半晌,他又闷声道,“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你要教我。” 背对着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少年红红的耳朵。这是在害羞?凌景心里一热,觉得他多少还算可爱,于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替他披上,“没死的话我会的。” 热乎乎的衣服罩在身上,叶盏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惊讶都写在了脸上,他似乎从来没接受过别人的好意,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你和之前的人都不太一样。” “你之前见过几个人类?” “加上你一共七个,”叶盏裹紧了尚带体温的羽绒外套,说话时呼出团团白汽,“你是最像样的一个。” “哈哈……”凌景感到愉快,在乐铭死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他从小被当成垃圾和废物,即使觉醒成Alpha,也是被赶出军校的Alpha之耻。除了乐铭以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像样”。 他们逐渐深入花海,凌景看到许多古色古香的建筑,以木构架为主,红漆早已剥落,一多半都塌了,黛色的瓦片散落得到处都是。中心城区的建筑相对完好,斗拱飞檐上依稀可见精美的彩绘,五脊六兽蹲在屋顶上,大多都是形态各异的飞鸟。这里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更像是一排排连绵不绝的寺庙,整个城市都是一个巨大的祭祀之地,凌景心想,在看到城市中央的巨大祭坛时,他更加确信了这种想法。 这些建筑和街道上,都开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硕大花朵的掩映下,白色的根系从木头的裂缝中长出,像一条条从腐朽的城市遗骸里爬出的蛆虫。 而最让人在意的是,到处都活动着大量的堕种,他们没什么攻击性,都在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一个半人半蛇的堕种试图从井中打水,长长的蛇尾缠绕在水井架上,身体探入井中,打捞出来的却只有一桶鲜花。 浑身长满眼睛的孩子在建筑间嬉戏玩耍,口中发出尖细的叫喊声,玩得很尽兴。两个巨人正坐在街边,将绿色的叶片卷成杯盏,巨大的手掌揉碎花朵,挤出汁液,像是把殷红的酒斟入杯中。 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带着愉快的微笑,就像沉醉在幻觉中的自己一样。刚开始凌景还有些谨慎,然而很快他便发现,只要不靠近,那些堕种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 “不要靠近,一般就不会攻击你,”叶盏小声提醒道,“但也不一定,有时候他们会突然醒过来,变得很危险……还有,他们的肉不能吃,他们以前是人类,人是不能吃人的。” 凌景发现叶盏走路时像猫一样踮着脚尖,不发出一丝响动,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干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长期生活在这种压抑逼仄的环境里,他学会了把自己的存在感稀释得如空气一样单薄。 像是翅膀透明的小精灵,太阳升起就会和晨露一起消失的那种,凌景又笑起来——最近总是不自觉地想笑,好像到处都是可笑的事情,他猜自己大概已经疯了。 地面忽然传来震动,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凌景闻到了一股极浓的血腥气,从身后传来。可惜他现在已经不会感到恐惧了,继续与叶盏闲聊着:“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妈妈的错,都是因为她,这里才会变成这样,”叶盏说,“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这些花全烧掉,然后离开这里。” “她是怎么把这里变成这样的?这些花都是她种的吗?”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太小了,记不清了,”叶盏说得很模糊,“我只记得妈妈把所有的事都记在了一本笔记里,但是那本笔记也不知道去哪了……” “真可惜,我从来没在外面见过这种花,这一定是某种神话产物。”凌景状若无意地说着,一边贪婪地呼吸着花香,一边粗暴地舔舐那颗断牙,让灵魂在沉迷和清醒中来回摇摆。他很想再去幻觉中看看乐铭,但现在不是好时机,他可不想再挨叶盏的拳头,死小孩打人可真疼。 “这是害人的东西。”叶盏气鼓鼓地说,又踩烂了一朵花。 “但你似乎不会被迷惑?” “我从小就不怕,”叶盏说,“而且我一直很强壮,能打很多猎物,妈妈说这是我的天赋。” “嗯,那你为什么不把花全都拔了?”凌景眯起眼睛,试探地问。 “做不到,”叶盏裹紧了羽绒外套,把脸埋在领口里,“妈妈会杀了我的。” 地面的震动更明显了,堕种全都活动起来,向着四面八方逃跑。 “哦,原来你母亲还活着?” “她就在那里,你看不到吗?”叶盏看向他的背后。 凌景懒洋洋地回过身去,那股血腥气几乎扑到他的脸上,他先是感受到了一个强大Alpha的存在,然后才浑身战栗地意识到眼前是怎样一个美丽迷人,又极端恐怖的生物。 大多数强大的异兽和堕种都拥有庞大的身躯、彪悍的体格以及丑陋邪恶的外形,但这些她通通都没有。她——叶盏的母亲——只有三层楼那么高,长着女性的上半身,蓬蓬飞舞的长发间是一张狞厉的脸孔,双目灿若星辰,仿佛两口烧化金属的熔炉,伸出口中的獠牙洁白如雪。她纤巧轻盈的四肢点地,走路的姿态优雅至极,在那兽形的躯体上,背负着巨型古兵器,似是青铜的材质,被污血染成黑红色。 如见画卷上踏着祥云走出的古神,她是如此邪异、显赫和高贵,凌景深深地为她着迷,竟有了想把她画下来的冲动。 轰——又是一声闷响。之所以会发出震动声,是因为她拖拽着一只巨大的猎物,那只蚩尤血统的异兽看起来能摧毁一个国家,然而在她的爪下,已经奄奄一息,时不时猛力挣动一下,鲜血喷满了街道。 “这是……”凌景半晌才找回语言,跟着叶盏躲进了附近的建筑里。 “西王母血脉的堕种。”叶盏面无表情地说,“别去惹她,她已经不剩一点人性了。” 真是冷静啊……该说是无情呢,还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呢?凌景看着叶盏的脸,在黑暗中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一看,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一具蜷缩着的、玉石一般的尸体。 他刚才在慌乱中,都跑进什么地方来了? “这是哪里?”凌景四处张望,只觉得屋里黑得反常。 “图书馆,我住的地方,”叶盏很轻易地在黑暗中摸到了蜡烛,“我在这里读了很多书。” “没想到这里还有书保存下来,我还以为这里除了你以外的东西都烂了呢。”凌景道。 嗤的一声,叶盏划了根火柴,点燃了蜡烛,火光照亮了他沉静的脸庞,照亮了门外拖着猎物经过的古神,也照亮了地上玉石般的尸体。 叶盏用脚尖踢了踢那具尸体,理所当然地看着他,“这不就是一本书吗?”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头掉进了咒术坑,到处都是香香饭,吃粮吃得太开心,人极速怠惰中_(:з」∠)_ 第93章 正常的复仇者 ◎只要你觉得自己正常,那么不正常的就是别人。◎ “在外面, ”凌景凝视着僵硬冰冷的尸体,表情有些微妙,“我们一般把这种东西叫做‘尸体’而不是‘书’。” “这样吗……”叶盏吃了一惊, 拧着眉头思考着什么,“可是这和普通尸体不一样,异兽死了之后, 它的尸体会腐烂发臭、长出虫子、被食腐动物吃掉。但是你看看她, 不会腐烂也不会发臭,只要你把额头贴在她身上, 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就像活的一样……” 说着, 叶盏弯腰抱起尸体,举到凌景身前, 表情特别诚恳, “试试看。” 凌景嫌恶地退后一步, 却又禁不住好奇, 借着烛光观察那具尸体:是个女性堕种,背上生着甲壳,头上长着蟑螂须须。而她身上,赫然穿着神州铁卫的军官制服! 居然是一个从旧土来到花屿的同乡……凌景压下心中的震撼, 看到玉石化后, 这位老乡浑身泛着生冷的白色, 双手抱着膝盖蜷缩成蛹状, 表情凝固在死亡时的惊恐。 凌景凑近了一些,没有闻到腐烂的气味, 便将额头贴在尸体身上。最开始凌景感到的是针刺般的冰冷,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信息流钻入他的脑海, 短短数秒内,他就看到了这个女性异能者的一生:在旧土出生,被检测为优质血统,从小被从父母身边带走,在军校长大,接受军事化教育,分化为Alpha,觉醒异能,加入特战小队,职衔升到上尉,带领着一只精锐小队被派往西方,寻找幽灵信号。她的小队成员在路途中接连死去,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成功抵达花屿,和自己一样,她也遇到了叶盏。只不过一年多前的叶盏比现在友好得多,还会露出腼腆的笑,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女人,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她在花屿只活了一周,死因是偷偷吸食绯流花,在幸福的幻想中飘飘欲仙时,一只甲虫型异兽咬中了她的脚踝……叶盏想方设法但是没能救她,只好在完全堕落前杀了她,这个堕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持刀少年眼中的泪水。 不仅仅是记忆,凌景甚至还获得了这个女人所有的知识、欲望、情感、思维能力……她生命中所产生的一切的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呈现在凌景面前。好像她的一生被做成了一本书,被他迅速地翻阅完毕。 若不是早就习惯了梦魇,凌景毫不怀疑自己的大脑会被瞬间撑爆,他立刻脱离了尸体,才察觉自己浑身冷汗湿透,“我看到了,她的确是一本‘书’……” “对吧,那你一定读到她是怎么死的了。你不要学她,你要活得更久一点。”叶盏抱着尸体,低头看那张僵硬的脸,神情很柔和,好像抱着他的大号洋娃娃。 真是一个认知扭曲的小怪物,他都感觉不到恐怖的吗?凌景在心中腹诽,又忍不住问:“这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叶盏耸了耸肩,“只要把尸体运到这里,就会自动变成这样。” “那个神秘的制作者不肯现身吗,还是说这座建筑本身就有古怪……”凌景思忖着,忽然想到了叶盏说过的某句话,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等等,你说你看过很多‘书’?” “嗯,”叶盏不假思索地点头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学会说话,又懂得那么多道理的?” 说着,叶盏用蜡烛点亮了一个个壁灯。巨大而空阔的房间里,排列着一排排书架,每一个书架上,都整齐地塞着一具具书蛹,一直延伸到灯火被黑暗吞噬的尽头……说不清这个图书馆有多大,只觉得瘆人的寒意无处不在。 那时候,凌景还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感到浑身战栗,神魂颠倒,与其说是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倒不如说他罕见地兴奋起来,幻想着某种美妙的可能性。 十年后,凌景站在冒牌货乐铭面前,讲述到当年的这一幕,仍然抑制不住兴奋之情:“在那些书蛹身上,我看到了‘永生不死’的可能。你能想象吗?有人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地方,种下一片花海,建立了图书馆,收集尸体,然后将组成一个人全部的‘数据’以书蛹的形式保存下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是他的特殊癖好,”乐铭说,“有的人喜欢强.奸尸体,有的人喜欢吃尸体,当然也会有人喜欢保存尸体。” “我恰恰认为,他将尸体如此保存下来,是为了有朝一日唤醒他们。我能感受到他的野心和欲望,他在试图制造‘不朽’。如果有机会,我很想见见他。”凌景道,“总之那天以后,我和叶盏一起在图书馆里生活了五个月。我们想尽办法,收集汽油、确定回归的路线、商讨对抗西王母的办法。我承诺过带他走,给他一个家,最后我们成功了,一把火烧掉了花屿。我信守承诺,带叶盏回了旧土。” 乐铭已经猜到了其中的故事,凌景一定很轻易地就取得了叶盏的信任,所以少年很天真地相信他们已经烧掉了所有的绯流花,他不会想到,凌景偷藏了花株,将罪恶的种子带回了人间。乐铭止不住地冷笑道:“你不是想死吗,为什么还回来?为了带出绯流,让它去毁了更多人?” “我并不觉得那是‘毁’哦,我带来的是拯救的希望。”凌景微笑道,“在花屿的五个月里,我始终忘不了最开始的那场幻觉,每时每刻我都发自内心地想要回到那座小屋。我过得像行尸走肉,唯一的念想就是把绯流花带出来,和乐铭永远在一起……” “但那只是幻觉!是虚假的!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乐铭忍无可忍地吼道,“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乐铭吗?!你醒醒吧!” “我很清醒,”凌景说,“人死之后,一切都消失了,并不存在什么地狱天堂,让死去的人在那里注视我们。被留下来的,只有无限悲痛的生者而已。人不该一辈子在悼念里痛苦地活着,人不该被这样对待……” 说到此处,凌景也有些动情,握住乐铭的肩膀,灰眸中满是浓稠化不开的情愫,“我想要的,是一个生者能感到幸福的世界。我手上恰好拥有了一个能让人得到幸福的东西,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乐铭已经看到了。理性上说,梦国的确为很多人建立了一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幸福世界,他们救下的人要远远超过他们犯下的罪。如果不是认同凌景的理念,自己也不会在他身边那么多年。 但他为什么会感到愤恨不甘呢?就好像、就好像他是在替那个早就死去的乐铭,自己的“原版”感到不值一样。那样早早地离开人世,所以永远也无法参与凌景往后的人生,现在又被远远地抛在记忆里,因为生者还打算继续前行。 乐铭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凌景的问题。于是凌景继续他的故事。 他带着叶盏回到了旧土。他自认不是回来复仇的,但他所做的事,远比复仇残酷得多——他开启了一场针对旧土所有人口的大屠杀,把他认为邪恶的人类一股脑儿剪除了。 操作方法很简单:每个人身上都有梦魇,或大或小,由他们自身的阴暗面组成。在回归旧土的第一天,凌景降下意志,让所有人的梦魇攻击他们的主人。那些犯下无数罪孽的人,梦魇也格外强大,最先被吞噬;而那些相对善良无辜的人,则能够在自己梦魇的攻击下幸存。 这也等于说,叶盏抵达人类社会的第一天,就看到了一副永世难忘的景象:在宏伟广阔的地下城中,行人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街边有很多美味的小吃摊,忽然身边的男人打了个响指,叶盏咬了口冰激凌,行人们被瞬间撕碎,血液飙上天空,像是一场血腥的焰火大会。眨眼间从各个方向传来无数声惨叫,层层叠叠,此起彼伏,肉眼可见的所有地方都在死人,仿佛天神降下硫磺和火焰,一举毁灭了索多玛和蛾摩拉。 化掉的冰激凌流到了叶盏的手上,他也忘了去舔,刚才卖给他冰激凌的那个大叔,被自己的梦魇扎穿在冰激凌车上。 在五分钟之内,据后来统计,旧土大约死了半数的人。对此,凌景表示惊讶:“才一半?旧土的义人比我想象得多呢。” 凌景欣赏了一会儿街景,又低头看身边的少年——叶盏已经完全陷入了呆滞状态,前一秒他还很兴奋地说:“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活人呢。”下一秒,他见过的活人就变成了死人。 来自蛮荒之地的少年过于震惊,仍然下意识地怀疑自己的常识出了问题,拽了拽凌景的衣袖,迟疑地问:“那个……” “怎么?”凌景微笑。 “在外面,杀这么多人……正常吗?他们并不是堕种呀。”叶盏睁大眼睛,金棕色的瞳仁里满是天真的迷惑。 真可爱啊,凌景捏了捏少年的脸蛋:“很正常——只要你觉得自己正常,那么不正常的就是别人。好了,我们快跑吧。” 说着,他抓住叶盏的手,火速逃离现场。 旧土的所有异能者都行动起来了,梦魇杀不了他们,怒火则快要把他们逼疯了。损失大半将士的军队飞快地重整旗鼓,由异能者组成的精锐部队立刻对凌景展开围剿。 他们当然远不是正规异能部队的对手,送完见面礼后,凌景带着叶盏跑到了地面上。这里的局势和地下大不相同。 这里是核法师的地盘。 最不要命的异能者,都不会蠢到和核法师作对。 而早在青年时代,凌景就和核法师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在这里安营扎寨,对地下城中的神州铁卫余孽,展开了以点带面的偷袭和绞杀。从花屿带出来的绯流花适应良好,很快就繁衍长大,在创造经济价值之前,绯流先是成为了凌景笼络人心的手段。 不到一年时间,神州铁卫便被彻底推翻,梦国在仇敌的尸骨上建立,凌景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他掌权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抽干了运河中的污水,将其中沉底的所有尸骨挖了出来,一根根清洗干净,做DNA鉴定。他试图找到乐铭的遗骨。 凌景失败了。运河里的尸骨堆起来像山一样高,一共两万一千七百九十六份属于不同人的DNA,没有一个是乐铭的。若不是当年亲眼看着乐铭死亡,他一定会产生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事实是,他很擅长制造梦境,自己却相当清醒。 凌景没有把这些无用的尸骨毁掉,而是将它们堆叠起来,建成一座白骨丰碑,让枉死于河底的冤魂得以安息。 没过多长时间,叶盏彻底和他决裂了。 叶盏并不傻,接触外界之后,他很快弄清楚了这些杀戮意味着什么。他自身没有什么道德感,是非观混沌不清,但也知道杀人是不好的事。他拒绝卷入凌景的复仇战争,但依然留在凌景身边,因为他觉得这个成年人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人担忧。 而凌景,如他所许诺的,给了叶盏他能给的一切:舒适的家、美味的食物、尊贵的身份、特权的地位,以及耐心的陪伴——大多数时候,其实只是他在向叶盏倾诉罢了。而少年总是很安静地听着,像只慵懒的猫蜷在沙发的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声。凌景知道他的小脑袋正在飞速运转,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学到更多——这也意味着他们能平和相处的日子不多了。 有时候,叶盏也会提问,比如他会问:“人们为什么会作恶?” 都是直击本质、难以回答的问题。凌景想了想,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人们无法感知彼此的痛苦。” 凌景给叶盏看那九个秘密警察的梦魇,“这九个人虐杀了我最心爱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坏的家伙。后来我仔细调查过他们,发现他们不少人有妻子和孩子,有几个在周围人口中是很不错的家伙。有一个人把一半的工资捐给残疾士兵,还有一个会收留流浪孩子,他们是恶人吗?” 不等叶盏回答,凌景就接着说下去:“但是他们在虐杀一个人时,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他的痛苦,反而以此为乐。如果受伤的是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亲人,他们还会这样做吗?如果向别人挥刀却会痛在自己身上,人们还会互相争斗吗?” “不会。”叶盏无聊地玩着他的头发,把几缕白发扯出来编成小辫子,“但你的想法不现实。” 事实是,强者总是欺凌弱者,而不会付出代价,邪恶总是践踏善良,而不用受惩罚。扎向别人的刀不会痛在自己身上,这世上每天死成千上万的人,快乐的人依然很快乐。 “如果说,我能做到呢?创造一个梦的国度,在那里,每个人的快乐和痛苦都会彼此共享……” “你的机器快造好了?”叶盏大致知道他把旧土的科学家聚集在一起,正在研究一个大工程。 “嗯,”凌景笑着点点头,“我将它命名为‘华胥’。” 传说黄帝梦入华胥仙国,看到该国的百姓顺其自然,没有喜爱与憎恨,也不知道偏爱与畏惧,进入水中不会淹死,在火中也不畏惧炎热,是无所管束的理想之地。华胥一梦,正是幻梦一场的意思,不是个好意象,但凌景却很喜欢这个故事本身。 叶盏对此兴趣缺缺,并且很快忘了凌景的伟大计划。他有自己想做的事:周游世界,补全人生的空白;调查花屿的真相,弄清楚为什么他平白无故在那里遭了十多年罪。这一切当然需要凌景助力,叶盏毫不客气地享用着他提供的帮助。 真正导致决裂的,还是绯流。 绯流的种植规模逐步扩大,终于还是瞒不住了。凌景记得那天叶盏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里,身上带着他们初次见面时那野兽一般的气息,拿起刀就对他捅过来,当时他距离被杀也就0.01毫米吧。 “其实叶盏有那个能力杀了我,但是他没有做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凌景问。 乐铭被问住了,犹豫地说:“因为他对你有感情,所以下不去手。” “这么想他就大错特错了,不要忽略他本质上的冷血以及当时的愤怒程度,”凌景摇了摇手指,“他之所以没下杀手,是因为……” “是因为你的手下像虫子一样密密麻麻,梦魇像狗屎一样恶心,”一道清冷的声线传来,打断了凌景的话,“所以我失手了,没有把错误扼杀在摇篮里。” “你来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到。”凌景莞尔一笑,转过身来。 这不是谈话的良好氛围,因为他身后的场面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防御机关几乎是被瞬间摧毁,图书馆的机器守卫都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而站在守卫中央的,是两个杀气腾腾、面色不善的来客。 双方互相打量着,对于两个和叶盏有不同程度渊源的Alpha来说,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两人都感到对方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具威胁的雄性。 “你呢,小龙,你觉得为什么叶盏没有杀了我?”凌景笑眯眯地问道。 “我叫祁渊。”祁渊一脸冷漠地纠正了他自来熟的叫法,然后转头对叶盏说,“下次用枪,射准一点。” “嗯嗯!”叶盏深以为然地点头。 “哈哈哈,你们的关系真是比我想象得好……”凌景笑得更加畅快,但又很快收敛笑意,灰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彩,“现在公布答案:叶盏之所以没能杀死我,是因为他从根本上无法否认我的理念——他无法拒绝我创造出的世界。” 第94章 疯王的国度 ◎穿白寿衣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十年前。 温室大棚中, 饱满的绯红花朵摇曳着,散发着馥郁的浓香,叶盏脸色阴沉得可怕, 一脚将花朵踩得粉碎。 这些绯流是凌景带出来的!凌景背叛了他!叛徒!汹涌的怒火熔断了理智,叶盏的手烦躁地玩着口袋里的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宰了凌景。 他做到了。偷袭很成功, 一招毙命, 匕首快准狠地插入凌景的心脏,叶盏像在料理一块死肉, 抵住刀柄, 冷静地将它刺得更深。 凌景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脸上全无血色,叹息道:“你还真是……不留情面……” “你应得的, 叛徒。”叶盏搅动匕首, 在他的胸口搅出一个更大的洞, 金属和骨肉碰撞发出叫人牙酸的声音。 然而不见血。 凌景艰难地呼吸着, 在最后时间里,问了一个相当无关紧要的问题:“小叶,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旧土的女异能者,变成了甲虫的那个, 你杀她的时候为什么哭了?” “……”心中隐秘的角落忽然被捏了一下, 叶盏盯着眼前的男人, 看到他柔顺而有光泽的白发, 其中一缕编成了小辫,这是自己一时兴起的玩笑, 却被凌景欣然保存了下来。叶盏的眼眶有些发热, 就算眼前的男人是个确凿无疑的人渣, 却也是和他建立了亲密联系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类。 母亲教过他,要无情地惩罚背叛者,消灭所有具有威胁的仇敌。行动前要不动声色,出手时要果断一击,完事后要确保斩草除根……但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好像杀死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看他快死了才开始后悔,心难过得皱成一团。 见他不回答,凌景也不遗憾,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小叶啊,你不是没有感情,对不对?你只是把它藏在了很深的地方,不然你为什么要哭呢?” 叶盏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摸到了眼泪。他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野兽,刚刚咬断了猎物的喉咙,还来不及耀武扬威,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炸起的毛全都垂落下来,湿淋淋的样子显得滑稽可怜。 “原来我也配得到你的泪水,这就够了……”凌景解脱般地笑道,主动抓住匕首的刀锋,猛力向旁边一划,他的胸膛豁开一条大口子——没有鲜血飞溅,只有一大团正在涌动的灰白物质,像是朽坏的岩浆。 叶盏惊恐地后退一步,他看到凌景的身体中没有五脏六腑,只有无数的梦魇,像浓雾一样流动,多得要满溢出来。只看了一眼,他就头痛欲裂,梦魇中那无穷无尽的悲伤、痛苦、恐惧、愤怒,要把他的神志拖入灰色的旋涡。 叶盏立刻挥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强行用生理疼痛将自己唤醒,“这是什么?!” “近来旧土的大家都很快乐吧,像天堂一样……”凌景依然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病态的微笑,手指探入自己胸口的洞,搅弄着那团粘稠的梦魇,“因为我把大家的不开心都吃掉了。叶盏,如果你杀了我,这些梦魇都会跑回主人的身边,加倍地折磨他们,你怎么那么残忍啊……” 叶盏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普通的手段杀不死凌景,这个人用梦魇重塑了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梦国的国王遇刺,忠心耿耿的狗们全部都跑来护主了。 不行,必须走了!叶盏明智地放弃刺杀,拎着匕首转身翻上窗台。凌景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追到窗边,“没关系,小叶,我原谅你……这里是你的家,我永远张开怀抱等你回来。” 叶盏置若罔闻,从窗台一跃而下,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迅速逃回他的丛林里。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房门被推开,凌景的手下蜂拥而入,而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个Omega,一脸担忧地扶住凌景:“凌景,你没事吧?!” 他见过那张脸,在凌景的床上,他还知道那个Omega的名字,叫乐铭。 后来,他四处流浪,捡到了祁渊,又在玄城生活了很多年,对凌景眼不见心不烦。直到五年前匆忙逃离玄城,他受了重伤,又带着暴走的祁渊——如果是他自己也就罢了,随地死了拉倒,做个孤魂野鬼未必不爽,但那时候的他太想救祁渊了,走投无路,才迫不得已向凌景求救。 凌景救了他,又给他疗伤,叶盏自诩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所以不再旧事重提,伤好后就离开了凌景。算起来这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直到今天,为寻找林荒笔记,他来到青崖沃土,多年不见,凌景的病情看起来更加严重,似乎已经无可救药了。 现在这个无药可救的人对他说:你当年没有杀了我,是因为无法否认我的理念,无法拒绝我创造的世界。 “你没有什么理念,只是这个地方,”叶盏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语带怜悯地回应道,“因为太过痛苦生病了而已。” 就像他在末世中看到的太多太多不幸的人,因为无法承受现实的重压,变得疯癫或者痴傻。然而一个普通的疯子或傻子破坏力到底有限,一个国王若是疯子,则足以祸乱一个国家,践踏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凌景就是这样一个疯王,而且似乎他越是疯狂,他的王国就越是强大,他的信徒就越是虔诚,简直不可理喻。 叶盏觉得不能坐视不管了,就像玄城之乱时,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鬼迷心窍地跑回来与玄意作战,一种奇异的责任感在他心中作祟。他琢磨着就算无法杀了凌景,起码也要找个精神病院把他塞进去——假如这世上真有装得下他的精神病院的话。 “你是说,我的脑袋里生病了?”凌景歪了歪头,手指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露出苦恼之色,“让我想想,一个人该怎样向别人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呢?” “嗯,就这样吧……”凌景蹲下来,向他们身后招了招手,“孩子,过来,你叫望生对吗?想不想去见妈妈?” 望生怯怯地探出半个脑袋,手抓着祁渊的裤管,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祁渊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领子,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别动。” “诶,要尊重孩子的意愿啊。”凌景又看向叶盏,“叶盏,我猜你不想和我打架,否则你一开始就会毫不留情地偷袭我了,你一定在思考怎样才能杀了我,对不对?” 他一边说话,手一边摩挲着自己的胸膛,怕他想不起当年那一刀似的。 “其实我也不想和你们打,说实话,我怕疼。既然我们战斗的意愿都不强烈,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吧,”凌景提议道,“就赌这个孩子的选择。” “你把无关人士卷进来的臭毛病还是没变。”叶盏冷嘲道。他的确不知道杀死凌景的办法,但现在有祁渊这个暴力机器在身边,他不是没有强杀的自信。 “听我说完,这可是个完全有利于你们的赌局。这孩子已经吃过蓝药丸了,就让他去梦国看一看,如果他愿意留下,那就是我赢;如果他进了梦国,却觉得那里不好,吃下红药丸回到现实世界,就算是你们赢,怎么样?”凌景主动走到望生跟前,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如果你们赢了,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反之如果我赢了,那你们就去——” 他拖长了音调,祁渊抓住了望生的肩膀,叶盏的眼神越发危险,三个人围着望生站成了三角形,气氛降到了冰点。 凌景伸手指向白骨搭成的墓碑,嘴角弯起一个笑,“如果我赢了,你们就去他的坟前献一束花吧。” 他的语气相当认真。好像为乐铭献花这件小事,抵得上他的全部价值。 叶盏心动了一下,又很快警惕起来:赌注的两头完全不对等,一般提出这样不利于自己的赌约,要么就是故意想把赌注输给他们,要么就是对自己能赢抱有绝对的信心。 百分百有诈。 望生说过,绝大多数吃了蓝药丸的人都不会再回来,所以外面只剩下一点点人,鬼知道梦境世界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拒绝——”叶盏毫不犹豫地说。 “啊,我忘说了,”凌景轻佻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个赌约,已经开始了哦。” 他的话音未落,叶盏眼前一花,在极短的一刹那,周围的场景突然变幻,从图书馆变成了望生的家。 是幻境! 短短数年,凌景的实力到底增加了多少?!光是梦魇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吗?!叶盏暗暗心惊,他甚至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如果不是场景转换得太过生硬,他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被卷入了幻境中。 而这个幻境,显然是以望生的记忆构造的。屋内的摆设,书架上的书,桌上的茶杯,都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叶盏四处张望,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身心都很舒畅,好像有数不尽的情感充斥在心中,但他又说不清那些情感来自何方。这个不对劲的状态让他愈加烦躁。 “欢迎来到梦国。”凌景依然站在他身边,微笑着拍拍手,“望生,这就是你的家吗?收拾得很整洁呢。” 望生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傻眼了,“我、我怎么突然回家了?” 凌景弯腰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在梦国里,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灵魂居所,这间小屋,就是你自己的宫殿。我来教你怎样做它的主人吧。” 叶盏屏住呼吸,暗中按下指环的机关,沾着毒液的细针刺入体内,制造了巨大的痛感,叶盏疼得冷汗直冒,然而这一回,他的痛苦唤醒法也失败了,四周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他无法挣脱这个幻境。 “还好吗?”祁渊见他神色有异,关切地问。 叶盏下意识躲开他伸来的手,直直地后退一步,撞到了桌子边缘,实打实地感觉到了木头坚硬的质地。 假如他周围的环境都是逼真的幻觉,那么他身边的这个祁渊,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祁渊一眼看出了他的担忧,“还记得我们来之前的约定吗?” 叶盏点头,当然记得。在来之前他们就讨论过最糟的情况,如果产生了幻觉,该如何确认彼此的存在是真实可靠的? 当时他们讨论出来的办法是,说一件不为外人知晓,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的事。 巧的是,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这样的事还真不少。 “你先说。”叶盏一边保持高度警惕,一边竖起了耳朵。祁渊靠得更近了些,近得像是要吞掉他的耳垂,同时他的一只手指按在了他的腿根处,“你的这里,有一颗红色的痣。” 那地方私密得过分了!绝对是那天,他主动讨要临时标记的那一天……叶盏回忆不下去了,脑袋霎时像烧开的水壶,沸腾之余,发出尖啸。祁渊按着的地方,不偏不倚,正中红心,的确是他生着一颗红痣的地方。这充分证明了两件事:第一,眼前的祁渊是真的;第二,他就是个不要脸子的臭流氓。 “收敛点,有正事要办呢!”叶盏拿肩膀撞了他一下,虽然有些气恼,但意外地并不特别生气,一定是被标记了的缘故,他总会下意识地给祁渊很多越界的特权。 “哦——”祁渊迅速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仿佛无事发生,“轮到你了。” 两个人的小秘密是吧?叶盏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落到了他的头顶上,心中坏水直冒,“你的角,被摸到的时候除了痒,还会特别兴奋对不对?” 说着,叶盏猛地出手,报复性地在祁渊的角上摸了一把,灵活的手指擦过嶙峋的纹路,又握在手心里揉捏不停。 祁渊呼吸一滞,立刻抓住他作乱的手,眼神变得极度危险,警告道:“别作。”想让我在这里办了你吗? 叶盏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你奈我何”的表情。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有来有回地斗了阵法,也是被祁渊这么一掺和,叶盏的紧张感荡然无存。只见那边凌景揽着望生的肩膀,不知说了句什么,望生的小脸红扑扑的,泛着激动的神采。 “去吧。”凌景拍拍望生的背。 男孩便跑到门边,恰好此时大门也被人从外开启。一个素白的女人嵌在深沉的夜色里,仿佛一片被风吹来的纸人。 “望生!”女人站在门外,朝着望生张开怀抱。 “妈妈!”望生激动地落下泪水,跳起来扑到了女人怀中。 女人也紧紧地抱住望生,眼中含着热泪,怎么看都是幅感人至深的母子相认图。 叶盏皱着眉头打量门外的女人,她约莫三十岁的年纪,长发及腰,容貌秀丽,和望生有七分相似,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袍……等等,叶盏的心一揪,猛然意识到,这件白袍正是她躺在棺材板上时身穿的寿衣。 作者有话说: 卡文卡得□□(疯狂揉头 第95章 你为什么不快乐? ◎“让我们来帮助你吧!”◎ 这女人出现得无声无息, 然而无论是外表还是呼吸,都和真人无异,若不是白天刚刚见过她的尸体, 叶盏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她已经死了。 “你能分辨她是不是幻象吗?”叶盏悄咪咪地问祁渊,“她身上有没有人味?快用你的鼻子闻一闻。” “我又不是狗,”祁渊斜了他一眼,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幻象直接欺骗大脑,五感再敏锐也是没用的。” “那我们也未免太被动了吧。” “要试试吗?”祁渊问。 “什么?”叶盏话音未落, 只见祁渊从花瓶里随手取了三支假花, 挥手朝前方掷去。 假花的花柄是缠了绿色胶布的铁丝, 比较柔软,但在祁渊手中, 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大杀器。三支假花快如箭矢, 朝着不同的方向射出, 叶盏只看到艳红的花朵一闪, 转眼间三支花就分别插入了凌景、望生和那个白衣女人的脑袋。 那被风加持过的、诡异的力道,甚至让花枝穿透了望生的脑袋,从一边耳朵进去,另一边耳朵出来。然而, 并没有与鲜血随之飙出。 三个人都没有死, 而是维持着大脑插花的诡异姿势, 凌景噗嗤笑了一声, 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没入他太阳穴的假花跟着娇媚一颤。 “啊呀!”望生惊叫一声, 但好像并不疼, 他从自己和妈妈头中抽出了那朵假花, 脑袋上的伤口便立刻复原了。男孩可怜兮兮地看向祁渊,恳求道:“哥哥,不要打架好不好,妈妈好不容易才回来……” “听到没,孩子叫你别打架。”凌景应声附和。 这场景太过诡异,叶盏简直没眼看,不过刚才祁渊至少帮他验证了两个猜想:第一,在幻境之中,无法用常规的方式对凌景造成伤害;第二,幻境之中,连望生这样的无能力者,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无敌的。 果然没那么容易对付,叶盏思忖着,给了祁渊一个“按兵不动,随机应变”的目光,毕竟凌景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把他们卷入幻境中,似乎是有所图谋。祁渊会意地点点头,对望生道:“抱歉,本来想赏花的,手滑了。” 能把你插成花瓶的那种手滑。 “哈哈……”凌景又没忍住,笑得偏过了头。 “没事没事,原谅你了。”望生摆出小大人的样子,插着腰说,“你们是客人嘛。” 被祁渊这么一搅和,母子相见的激动氛围烟消云散,望生妈妈客气地招呼道:“天都这么晚了,大家一定饿了吧?我马上做饭,望生,今天做你最爱吃的罐头肉炒饭。” “好!”望生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多做点呀,要让客人吃得饱饱的。” “那我们先煮饭,望生来帮忙淘米。”妈妈含着微笑点头,打开食品柜,从米缸里舀出了一碗米。 叶盏眼尖,一眼看见发黄的米粒上生着许多扭来扭去的、蛆一样的东西,敢情米放了太久,已经生米虫了。 “啊,米里长虫了,”望生失望道,“长虫就不能吃了。” “唉,那该怎么办呢?”凌景也跟着叹气,摩挲着脑袋上的大红假花,“小望生肯定在想,要是米没生虫就好了,要是打开柜子,里面堆满了好吃的就好了,对不对?” “嗯!”望生重重地点头。 “那就怀着这样的愿望,再去开一次柜门吧。”凌景将他推到食品柜前。 望生关上柜门,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向不存在的流星祈愿。然后他满怀希望地再次拉开柜门,只听“唰”的一声,雪白的大米像浪花一般奔涌而出,洋洋洒洒流了一地,每一粒都饱满洁白,散发着生米特有的、叫人安心的香气。 随着白米的浪潮,紧接着从小小的食品柜中涌出一大堆罐头,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有最常见的午餐肉罐头和蔬菜罐头,也有食品厂一个星期才供应一次的水果罐头,全都从柜子里往外冒,像是欢快的小喷泉。 跟在罐头后面的,是很多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食物,有些是望生只吃过一两次的,有些是在书上和电视上看到过的:薯片、巧克力、牛肉干、新鲜草莓、里面有肉的贝壳和海螺……转眼间食物的浪潮便淹过了脚踝,从小厨房涌到了客厅里。 “好了好了,已经够吃了,把柜门关上吧。”凌景拍拍手。 完全吓呆了的望生才回过神来,连忙关上柜门,食物的浪潮随之停止。 “太好了,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想吃什么好吃的都可以。”妈妈笑眯眯地说,弯腰抓起一捧米,“我们以后的生活呀,除了幸福不会再有别的东西了。” 洁白莹亮的米粒从妈妈的手中落下,光看着都能感到胃里的充实,不要说望生,对于末世绝大部分人来说,这都是天堂一般的景象。望生看得入了迷,一行清亮的口水从嘴角流下来。 不知怎么的,明知道这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叶盏却也感到一股由衷的幸福感,从肠胃中慢悠悠地升起,惬意地游走过全身。他想起那些为数不多的安全夜晚,斟几杯小酒,把自己灌得半醉,烤得金黄发亮的肉摆满了盘子,可以慢慢吃到肚皮鼓起来,沉甸甸地发胀。 那种富足又安逸的感觉,现在又重新回来了。除此之外,叶盏又感到心里有点发酸,弥漫着一股不知从哪来的难过,他的情绪似乎是被谁给绑架了,不太听自己的使唤。 “你有没有觉得……”叶盏犹疑地开口。 “非常幸福,但又十分难过,很矛盾的心情。”祁渊道,“我们似乎被望生的情绪影响了。” “果然,你也这样想。”叶盏皱着眉头。若是劈头盖脸的攻击,那就简单了,见招拆招便是,但是让他们感知望生的情绪算什么? 望生和妈妈选了些吃的,摆满了一桌,请客人们落座。叶盏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筷子,“先说好,我可没打算吃。” “随意。”凌景笑道,他从盘子里夹出一块烤肉,蘸了酱料,优雅地送到嘴里,“说实话,味道不错。” 烤肉的香味飘了过来,叶盏默默地咽了口口水,黑着脸把手里的筷子掰成了两截,然后叠起来掰成四截。 他很快注意到,他们一共五个人,然而望生妈妈摆了不止五副碗筷,这种给死人上供的摆法让他感到浑身不舒服。 “唔,其他客人也要到了……”望生朝窗外张望。 “什么客人?”叶盏的喉咙有些发紧。 “是这里的其他居民,”望生挠了挠头,“刚才他们说要来拜访我的。” 刚才……是什么时候? 恰好门铃响了,望生跳下椅子,飞奔去开门。叶盏觉得一切变得越发难以理解,他看到门口站满了人,足足有十几个。他们男女老少皆有,身穿各色华服,都像是从舞台上走下来的一般,脸上带着梦国人那特有的迷离梦幻的神色。 “你好,小朋友,”为首的老婆婆与望生拥抱了一下,“欢迎来到梦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邻居。” “你好……”望生探头向门外张望,叶盏也跟着向外望去,外头早就不是他刚来时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庄园。隔着雕花铁艺围栏,可以看见里面如茵的芳草和古老的城堡。 在庄园的对面,则是一座银光闪烁的几何形建筑,非常具有未来科技感,建筑前甚至还停着一艘飞船…… 远远望过去,这些不搭调的建筑和谐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将它们串联起来的,是一条云朵组成的路。踩着这些蓬松柔软的云走出去,似乎可以抵达人类想象的边界。 原来这就是梦国的真正形态,望生可以仅凭幻想就制造出一大柜子食物,那么创造这些辉煌的建筑,自然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叶盏担忧地想到,他一直以为自己陷入了凌景制造出的幻境,只要破除凌景的能力就能从幻境中脱身。可这些邻居和建筑算什么?他们难道也是凌景创造出来的幻觉吗? “终于发现了,这里可不是我创造的幻境哦——准确来说,不仅仅是。”凌景观察着他的脸色,笑道,“我建造了图书馆,为每个自愿吃下蓝药丸的人提供了舒适的‘床铺’。只需要舒服地睡在休眠仓里,将思维接入‘华胥’主机,就可以来到这里哦。” 也就是说,以人工智能系统为依托,将所有人的神经连接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个互相连接的精神网络?叶盏问:“但我们又没有吃什么狗屁药丸,也没有接入华胥系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怎么说呢,因为我是梦国的国王嘛,”凌景笑得很招摇,“所以我的梦魇恰好能与梦国连通,只要在图书馆的范围内,我可以把任何人送进梦国……” “所以动手前要想清楚,攻击我,就是在和十万人的精神能量作对。”凌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摘下脑袋里的花,一口咬下,大口咀嚼,明明是假花,却有鲜红的汁液从他的齿间和唇角淌出,“说起来,在梦国里,我杀死你们应该比嚼碎两朵花更容易吧。” 变态,叶盏在心中暗骂一声,这是完全没预料到的情况,他猜到了凌景会比过去难对付,但没想到他已经进化到了如此地步,肉身杀不死,灵魂掌握着十万人的精神能量,想在图书馆里打败凌景几乎是不可能的。叶盏下意识看了祁渊一眼,他的Alpha微微颔首,脸上无半点惊慌之色,让他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了。 希望他们之前讨论的办法有用……这样想着,叶盏露出不亚于凌景的假笑,“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对你动手呢,我们可是最亲的家人啊。” 在“家人”二字上,他刻意重读,上下牙齿重重一嗑,也像是要嚼碎什么。 凌景不知哪里被触动了,还真的有些怅惘,“要是我们像真正的家人一样,能彼此理解就好了。叶盏,在所有的活人中,我唯独希望你能接受我……” “接受一个背着我把绯流带出花屿的背叛者?”叶盏啧道。 “嘘,听我说完,其实我差点就做到了,”凌景神秘地说,“在五年前,只差一点,就可以完全消除我们之间的芥蒂了。” “你什么意思?”叶盏心头一跳。五年前他受了重伤,十分虚弱,在凌景身边养过一阵子病——那时候凌景打算对他做什么吗?还是说,已经做了什么,而他却根本没发现? “放心,我猜你不会喜欢,所以最后还是没那么做。”凌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望生,“看吧,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那边,梦国的邻居们已经落座,一边吃饭一边称赞美味的食物,很快就把小男孩哄得晕头转向。邻居们的态度都文质彬彬,谈吐温和优雅,每一个都格外真诚友善,而且这种真诚和友善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是那种优渥的生活和充满爱与美的环境才能造就的、和平时代的人类。 这样的人类,好像只有在公元纪年遗留下的电影中才能看到,叶盏想,在末世里这种善良的人类可活不下去……不对,他好像还真见过一个,那是十七岁之前的祁渊祁大少爷,人类傻白甜精华,他的兔子软糖。 不知聊到了哪里,望生已经完全信赖这群好邻居,此刻他坐到了邻居老婆婆的膝盖上,小脑袋靠在了婆婆的臂弯里。 “等会儿婆婆教你造房子好不好?可以用糖果搭一座房子,还是说你想要一艘小飞船做房子?这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按照你的心意创造,如果你创造了最多最美的东西,还可以得到奖励呢。”婆婆的眼中散发着慈祥的光彩。 “什么奖励?”望生的眼睛亮亮的。 “奖励你在现实世界中建一座自己的地标!比如说,你可以在一块空地皮上建一座铁塔,还可以给它取名为‘望生铁塔’,每一个来白鹿城的人都能看得到。” “哇!”望生举起手,“那我想建一个外星人飞碟,可以吗!” 地标?叶盏一下子想起了刚入白鹿城时,那些奇怪的建筑,原来都是梦国的居民得到的奖励——这些活在梦里的人,居然把在现实中建地标视为最高奖励,听起来真是格外讽刺。难道说这群幸福的人,也会在某个瞬间感到失落和空虚,所以拼命想在“真实”之中留下些许痕迹?否则随着他们的身体在休眠舱中自然衰老死亡,精神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真的像一场梦一样。 “当然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这里可是梦国啊。”邻居婆婆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暂时没有了,我想先把飞碟建起来,不,还是宇宙飞船比较好吧,让妈妈坐在副驾驶座,给我开炮……” “好,好,都可以,”婆婆点头,缓缓抚摸男孩的脊背,“那么小望生,你为什么还是感到难过呢?” “啊?”望生一愣,“为什么说我难过啊?” “我们都感觉得到。”婆婆的手捂住心脏的位置,其他所有的邻居也都捂住自己的心口,关切地说:“是啊,孩子,我们都能感受到你的痛苦。” “在这里,所有人的心都是相连的,只要有一个人还感到痛苦,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所以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呀,我们想要让你永远露出微笑。” “是的,只要所有人都幸福,那么幸福的总量就会越来越多,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快乐。” 原来如此,叶盏终于明白那些奇怪的感觉来自哪里了,他人的情绪在影响自己,在过量的幸福中,又夹杂了一丝丝的悲伤,属于望生这个初来乍到者。 “要说难过的话,的确有一件事……”望生胆怯地抬头望向众人,大家都鼓励地点点头,等待他说下去。 “是妈妈……”望生鼓起勇气道,“虽然妈妈已经回到我身边了,但是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想起她死掉的时候。妈妈病了好久,然后有一天,我摸到她的手脚都僵硬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无论怎样叫她都醒不过来,我就知道妈妈已经死了,我……很难受,哭得停不下来,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么难过的时候了……现在就算妈妈还在,但我总想起她其实已经死了,就忍不住难过起来。” “原来是这样,”邻居婆婆怜爱地抚摸着男孩的头发,“我们都有失去至亲的时刻,我能理解你。” “多好的孩子啊……” “我真的好久没有那么难受过了,我要喘不上气了……”好几个善良的邻居听了这个故事,眼中都泛起泪光。 望生抽了抽鼻子,也哭了。 妈妈凑过来,将望生抱在怀里,温声道:“妈妈不会再离开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小男孩想象力有限的缘故,他幻想出来的这个“妈妈”总是格外僵硬,除了温柔以外没有其他人格,尤其是配上那身白色寿衣,简直像一个拙劣的纸扎人。叶盏看她的笑脸看久了,竟然看出一丝恐怖来。 “我们就是为这而来的,孩子,”婆婆继续道,“我们可以让你不再悲伤。” “该怎么做呢?”望生迷惑地问,“我已经努力不去想了,可是每次看到妈妈,还是会想起她手脚冰凉的样子……” “你不会再想起了。”说着,婆婆捂住了望生的眼睛,力量的光芒在她手上凝聚,此刻她的灵魂似乎与男孩的连接在一起。 不出三秒,婆婆松开手,望生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像两只小碗盛满了光亮,碗底还晃着浅浅的泪痕——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后的泪水了。他发自内心地露出幸福的笑容,那种不符合年龄的忧郁,也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脸上了。 望生看向妈妈,好奇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穿着死人的衣服啊?” 妈妈低头一看,“我也不知道,明明只是睡了一觉起来……望生给我变一套好看的衣服出来吧!” “嗯!”望生想了想,欢快地一拍手,妈妈身上的丧服变成了一件蓬松的公主裙,就像在画册里会出现的那种。 邻居们也笑着,将男孩簇拥在中间,像花瓣包裹住新生的花蕊,一片片地裹紧,“望生,你也变成我们的一员了。” 叶盏猛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改造了望生的记忆,母亲死亡的认知被抹除了!明明现在的男孩笑得毫无阴霾,他却丝毫不想再靠近他,似乎他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和那些邻居一样的,梦国的扭曲造物。 与此同时叶盏也感到,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丝痛苦终于消失不见,就像是从肉中拔出一根小小的刺。现在的他只能感到无穷无尽的快乐,像泡在温热的泉流里,从身到心都被浸透了幸福的琼浆。他强忍住那种飘飘然的快乐,问望生:“你还想吃红药丸吗?” 红色的药丸,就摆在桌上显眼的位置,望生歪了歪脑袋,眼神茫然地扫过药盒,“什么红药丸?” “……”叶盏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哥哥,你为什么不快乐呢?”望生朝前走了一步,纯真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让我来帮助你吧!” 叶盏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邻居们齐齐地朝前走了一步,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善意微笑: “你为什么不快乐呢?让我们来帮助你吧!” 第96章 唯一的弱点 ◎他的过去从地狱深处爬出来,向他投来了,痛苦的凝视。◎ 快乐……快乐你个头啊! 叶盏对着靠近的人群, 不留情面地吐出一个字:“滚。” 梦国的居民们大概没见过这样凶恶的品种,都吓了一跳,望向他眼神中多了几分关切和担忧, 仿佛他身上有什么残疾似的。 “先生,您真的不需要什么帮助吗?”邻家婆婆友好地伸出手,却被叶盏一巴掌拍开了。 老人, 他居然动手打一个老人! 邻居们一片哗然, 小声议论开来,仿佛他做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真是讨厌的感觉啊, 叶盏不爽地磨了磨牙, 一个个都是健全又善良的好人, 只有他一个怪胎、异类。这群人才在安逸的环境中被养了几年,就变成了一群家禽, 被打了不知道还手或逃跑, 在外面根本活不过三天…… 邻居们讨论出了结果, 一个代表走上前来, 壮着胆子道:“这里是梦国,不欢迎您这样粗鲁的……” “好了好了,闭嘴吧,难得给自己幻想出那么帅的一张脸, 被打坏了就不好了, ”凌景介入二者之间, 对邻居们摆摆手, “天已经暗了,都回家去。” 伴随着他的话语, 外面的天色霎时变得漆黑, 像是有谁一下子关掉了天灯。 邻居们像是才注意到这个男人, 第一次朝他投去目光,不知为何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叫人信服的力量。他们便按照所听到的去做,纷纷离开了小屋。望生的睡觉时间也到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于是妈妈牵着男孩的手,回到了卧室里,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女人唱摇篮曲的声音。 餐厅中只剩下三人,凌景微笑道:“看来是你们输了,没忘记赌输的惩罚吧?嗯……只是献一束花而已,对小叶盏来说应该不难。” “别岔开话题,”叶盏冷冷道,“你之前说‘五年前只差一点就可以完全消除我们之间的芥蒂了’是什么意思?你也想对我用这一套?” 凌景略一点头:“但我说过,觉得你不会喜欢,所以没有做。” “光是你脑袋里出现这种想法,我就想打爆你的头。”叶盏怒道。他无法抑制地去怀疑:修改记忆是可以完全不被发现的,谁知道凌景有没有说谎,真的篡改了他的某部分记忆,然后又将痕迹抹除了呢?他越想越觉得吞了苍蝇般恶心,忍不住转头问祁渊:“你觉得我的记忆被改动过吗?” “至少目前还没有发现。”祁渊想了想道,“不过我觉得你不必特别担心,如果他有心想要修改你的记忆,你大概已经被洗脑成他身边的宠物了。” “什么意思?”叶盏眯起眼睛,“你这么了解他啊?” “因为他是坏事做绝的人。”祁渊瞥了凌景一眼,“一旦他决定做一件事,就不会留下余地。” “Bingo,小龙说得很对。”凌景的话音很轻佻,心中倒有些惊讶,惊讶于祁渊对自己的秉性如此了解。他曾调查过祁渊的许多资料,却很难拿定他的性格。直到后来他们见面,第一眼凌景就看出来了,他们身上有一种相似的气质——在失去过所爱,历经巨大的痛苦后,才会生长出的决绝狠戾的气质。这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能窥见对方心中最幽暗的部分。 不过嘛,他们又是不同的:祁渊找回了他曾经失去的东西,而他的爱人却永远不会回来了。所以他肆无忌惮地下行,一头扎进无间地狱,祁渊却可以抓着绳索逃出生天。论做情人他应该比当年的祁渊表现出色吧,却落得如此下场,上天给人安排的命运真是毫无公平可言。 叶盏哪知道两个Alpha心里的弯弯绕,对凌景的话将信将疑,并决定回去后找所有的熟人对一对记忆,看看有没有被凌景恶意篡改的部分。 “为什么这样排斥?就算我修改你的记忆,也只会把甜甜圈、独角兽和彩虹小马加进你那个过分黑暗的性格里而已——我一直都是很爱你的。”凌景单手插着口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头顶的天花板忽然变成了正午的天空,蓝得明晃晃,太阳像个圆橙子,云朵都变成了小动物的形状,一道弯弯的彩虹横跨天际,雪白的鸽子扑棱棱飞过。 “恶……”叶盏感到一阵恶寒,要是他脑袋里塞满这样的东西,他不如一头撞死在祁渊的腹肌上。 祁渊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没事,我觉得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可爱——” 话没说完就被叶盏一拳打在肚子上:“禁止说我可爱!” “哈哈哈……”凌景笑弯了腰,又打了个响指,他们乘着云朵飞到了高空之上,向下俯视便可以看到奇怪的建筑依次排开,节日花车在街道上穿行,人们在广场上尽情歌舞,干杯庆祝,欢畅的笑声在很高的地方都听得到,“从这里能俯瞰梦国的全貌,大家过得还不错吧?” “……”叶盏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向下望去,几只鸽子飞过,羽翎轻轻地擦过他的侧脸,每一只都肉多饱满,烤起来很香的样子。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凌景变出的把戏而已,但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全都是一辈子无法享受到的幸福生活。如果有得选,谁不想降生在好时候,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凌景和他一起向下看,“叶盏,就算你不愿意,但想想你身边的人吧,你会愿意他们生活在这里,还是随随便便死在外面呢?” 十万人的精神能量加起来,使凌景的随便一句话都具有强大的催眠效应。叶盏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了许多面孔,他结交过很多朋友,但没有一个能长久的,前一夜还围在篝火边分享烧酒的人,为了一点佣金不要命地战死,命贱如草芥;一同穿越荒野的旅伴,因为细菌感染高烧不醒,叶盏背着他走了好远,直到发现大群秃鹫跟在身后,才发现尸体已经僵硬了;更不要提那些没能力战斗的人,只能跪在地上去捡那些强者吃剩的渣子,活得毫无尊严……到最后,他身边能说上话的只剩下深蓝而已。 如果有的选,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梦国吧,就像望生一样?叶盏又想起在玄城所见的,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们,如果他们生在梦国……不,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可这些都是假的,”叶盏试图反驳,“谁会想要变成躺在营养舱里的废物,变成你养的猪啊?” “叶盏,你只是在本能地排斥,”凌景看向他的眼睛,抓住了那一丝动摇,“你有认真地想过这件事吗?” “我……” “人本来就活在自己感官塑造的世界里,什么是真实?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你的眼睛能接收的画面,你所听到的,不过是你耳朵能处理的信息。”凌景抬起手指,一只鸽子停在他的指尖,叽叽咕咕地叫着,“人眼只能识别三原色,鸽子却能看到五种原色,一只小小的鸽子看到的世界也远比人类丰富多彩。你说的‘假’,不过是感官和思维的局限。” “这是什么歪理,他们只是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而已。”叶盏皱眉。 凌景仍然试图说服他:“肉.体是精神的牢笼,精神寄居在肉.体上,只能不停地奔波劳碌,以免自己饿死冻死被杀死。人类只有不被生老病死束缚,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对,如你所说,他们只是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而已,但是他们的灵魂在写诗、谱曲、绘画、创造艺术——那些作品你在画廊中已经看到过了,是远超过去的杰作……” “那只是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而已。”叶盏开始觉得无聊了,“那些东西在冬天第一次降温的时候,就会被当成柴火烧掉。” “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吗?”凌景轻叹一声,“也许吧,从出生起我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梦,梦到自己是倒挂在洞穴里的蝙蝠,冰原上濒死的狼,沉在海底的巨鲸骸骨,生长万年的树,是露水、礁石、和火焰……只要闭上眼睛,好像全宇宙都涌到了脑海里……我曾经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好,只要别人看到,就能多理解我一点。” “哦,那下面这群白痴已经看到了起码万分之一,”叶盏扫了眼下方狂欢庆祝的人群,嗤笑道,“你觉得他们能够理解你吗?” 凌景默然不语,半晌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叶盏,我们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即使同为怪胎,也怪得南辕北辙,完全无法彼此理解。他难得有兴致解释那么多,结果反而越发感到寂寞了。 “不然呢?”叶盏耸了耸肩,“要是我们之间还存在‘共识’,肯定早就达成了,别废话了,开战吧。” “好吧。”凌景的手指挥动,鸽子消失不见,周围的场景在飞速变幻,梦国的场景如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抹去,叶盏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失重感异常强烈,当一切停下来时,周围已经变成了一座半透明的巨大宫殿,他们三个人飘浮在一片黑水之上。 无论望向哪一处,都如望进雾中,头脑快被庞杂的信息量撑爆,叶盏捂着额头,“这里是哪里?” “你的精神殿堂,周围这些雾一样的信息流是你的记忆,”凌景说,又指了指下面不知深浅的水流,“这是你的潜意识之海。当然,这些都是我具象化出来的,否则你们什么都看不到。” 哦,这就来了?叶盏的身体紧绷:“你想干什么?” “别担心,你的精神很强韧,我暂时还没法操控——或者说,我没这个兴趣。”凌景信步游走,每触摸一个地方,叶盏就感到几根神经被拨动,一阵阵头疼。 “我会沿着你的精神殿堂向里寻找,一直找到你自己都不记得的幼年时期。你在婴儿时期看到的东西,依然会琐碎地留存在记忆深处。抱歉,我找不到《林荒笔记》,只好从你这个当事人身上着手了。” “你还真是不放弃啊,我妈的笔记对你到底有什么意义,你不是已经建成梦国了吗?” “还不够啊,”凌景道,“必须拿到0号绯流才行哦。” 他曾带着两朵0号绯流离开花屿,在外界成功培育,然而,每一代绯流花的效果都要比前一代更加微弱,而绯流花的效果越弱,那些睡梦中的人就越难产生快乐的幻想。 况且,对他这个精通幻术的人来说,只有最开始达到花屿的那一次,他才真正地、完完全全地被幻觉俘获了,只有那一次,他真的以为乐铭还活着,而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这是只有0号绯流能带来的极致幻觉,而现在他培育出来的劣质绯流,创造出的幻觉里全是破绽,对他也毫无效果。 十年了,他走了很远的路,做了太多多余的事,到最后还是没有实现最初的那个愿望。建立了庞大的帝国,国王却被排斥于国门之外。他可以用梦魇欺骗任何人,却唯独无法欺骗自己,所以只能抓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像是始终清醒的人寻找一壶能醉倒自己的酒。 如果不是叶盏自己找上门来,他并不想对叶盏动手,但既然猎物送上了门,又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他已经再一次确认过,他们之间是根本无法互相理解的。凌景望向二人,小情侣靠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交流什么,看起来一副有阴谋的样子——但那又如何,在精神世界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看到祁渊抬起手,手心里似乎有什么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却并未太放在心上,只是朝着叶盏的记忆深处走去,“拜托,别动,在这里动手的话,叶盏的大脑会爆炸也说不定。” 穿越少年时期的记忆,越往深处就越是破碎凌乱,五岁之前几乎都是不可辨认的片段,一个女人的脸频繁反复出现,凌景知道这是叶盏的母亲,即使隔着一层记忆的面纱,那个女人看起来也有种摄人心魄的恐怖。 在某些记忆片段里,凌景看到了几抹深红闪过,是绯流花!他的呼吸加快了,试图将零碎的片段拼凑成能够辨认的信息。 “嘶……”叶盏的头痛得越发剧烈,别说反抗了,连思考都变得困难。祁渊皱着眉头向前走了一步,凌景回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想跟着我一起来吗?” “不,我只是想说,”祁渊的手背在身后,“我其实还挺认同你的想法。” “哦,这是什么示弱的说辞吗?” “不,是我真实的想法,你创造了一个还不错的世界。”祁渊停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凌景搜集记忆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仔细打量祁渊那双沉静的黑色眸子:“什么弱点?” “你会死。”祁渊继续上前一步。 “……”凌景的笑容消失了,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你不会以为自己是永生不死的吧?”祁渊抬了抬下巴,“哪怕是现在,我也有办法与你同归于尽。你只是很强而已,早晚有一天你一样会死。那之后,你准备怎样处置你养大的这些猪呢?“ “即使我死了,我建立的秩序也会留下来……” “哈。”祁渊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凌景从未见他的笑容中掩藏着如此的轻蔑,“秩序?谁能理解你?谁来传承你的秩序?等你死后,谁还会去实现你狂妄的理想?” 凌景眼神变得危险,来自强大Alpha的挑衅让他喉咙干渴,只想要咬断他的喉咙。祁渊准确无误地戳中了他心中最大的隐忧,他以一人之力肩负起了整个王国,一旦他殒命,梦国就会跟着烟消云散。 他现在正处在人生的壮年,力量的巅峰,年迈和死亡的阴影还不曾过多地困扰他,但早晚有一天他必须面对这个问题。 该说不愧是我的同类吗,真是敏锐啊,凌景头一次产生了杀意,而在之前,他可是想着看在叶盏的面子上放过他一命的。 “你不能用为一个人好的名义,把人养成废物。”祁渊道。他意有所指,完全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想到了被父亲养在象牙塔里的少年时代,不曾接触一点黑暗,得到了过分的关心和宠爱,他从未觉得那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直到17岁那年,他的龙血爆发,叶盏带着他逃离,他看着叶盏受伤、拼命、离他而去,除了瑟瑟发抖地在原地等待,哭得泪流满面外,什么都做不了。 在归墟那几年,他经历了无数的苦痛,从身体到精神被一遍遍地摧残践踏,无数次想要自杀。但他不后悔,没有那些磨砺就不会有今天的他。他逐渐意识到人只能在痛苦中成长,没被杀死就让自己变得更强,唯有这一条荆棘路可走,别无坦途。 祁渊继续道:“被宠坏了的废物能做什么?一旦失去了保护,根本没能力自保。活着也只能被侮辱和践踏,说不定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去送死……” “够了!你又知道什么!”凌景不悦地眯起眼睛,面沉如水,整个空间竟因为他的情绪爆发而猛烈震荡起来。 祁渊一愣,他本来在说自己,为什么凌景的反应会那么大? 心中早有的一点怀疑,此刻变得更加确信,叶盏在他身后轻声嘀咕了一句:“还真被你说准了啊……” 如果这样的话,祁渊心中过电一般闪过许多想法,他们的计划就充满了可行性—— 早在来图书馆的路上,叶盏就将他和凌景的过去大致讲了一遍,还讲到自己捡到了一个疑似乐铭的奴隶,以及最重要的——凌景的唯一弱点。 “他的梦魇很强,而且是能够强行无视差距的强,当初就是靠他的能力制住了我妈,我们才顺利从花屿逃出来。”晚风习习,叶盏盘膝坐在车顶,娓娓道来,“之所以能‘无视差距’,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存在梦魇,只要被激发出来,就足以吞噬原身。可以说,敌人不是死在凌景手上,而是死在自己的梦魇手上。 “凌景的身体由梦魇组成,无法用物理方式杀死。而论精神方面的能力,我们和凌景之间的差距大概有那——么——大,”叶盏伸出手,比了个夸张的姿势,“到时候他肯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将我们拖入幻境中,这很麻烦,但也是机会,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是可杀死的,我们要利用他唯一的弱点。” “什么弱点?” “凌景自己也有梦魇,”叶盏望着远方图书馆的轮廓,“但是他控制不住,平时只能强行封印起来。” 梦魇的主人,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梦魇?祁渊挑眉,觉得很有意思。 “我想,那应该是他无法对面的过去所组成的梦魇,一旦被放出来,就会将他吞噬。”叶盏道,“但说实话,怎样把他的梦魇放出来也是个问题。” 结合之前听到的故事,祁渊猜测:“无法面对的过去,和乐铭有关么?” “你也这样想?我不太确定,”叶盏犹豫道,“如果凌景真的喜欢乐铭,怎么可能让他在外流浪那么多年,还和机器人替身约会啊?说不定他只是喜欢乐铭的外貌呢?” “不,他爱乐铭,而且他大概也并不知道乐铭还活着,所以只能在替身身上寻求慰藉而已。”祁渊笃定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叶盏疑惑,明明祁渊甚至都没见过乐铭,只是听他讲了故事而已。 “直觉。”祁渊只回了两个字,就酷酷地闭上了嘴。他才不会说,凌景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和过去的自己实在太像,就差把“痛失我爱”四个字纹在脸上了。这样一只失去伴侣的孤狼,随时都袒露着利齿,想要撕碎什么,一般人都不会愿意去招惹他。祁渊甚至可以想象,若有一天叶盏真的死了,他的状态绝对会比凌景更加糟糕。 “什么啊,你说清楚。”叶盏不满地推了他一把,祁渊顺势抓住他的手捂着,笑道:“而且我猜测,凌景的梦魇,大概率和乐铭有关。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祁渊简略地说了下计划,叶盏边听边点头,眼睛亮亮的。听完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小试管,“这里有两瓶觉醒剂,可以派上用场,这瓶是‘梦蝶’,你先拿着,一会儿教你怎么用。这瓶是‘周公’,可以操控梦境。但是在凌景的能力前不堪一击,所以只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凌景不再理会祁渊的挑衅,他已经将所有关于绯流的记忆汇集起来,凝神向内望去。 很快,只要找到绯流花的培育方法,他就能重温那段美梦,已经十年了,他终于能再次见到乐铭……等他完成了这人世间他应尽的义务,他就要把自己放逐到梦里,与乐铭在一起,永远不再醒来…… 望进深红的一瞥,他真的看到了,一双溢满泪水的痛苦的眼睛,乐铭的眼睛。 只一眼,凌景就像是被重锤敲打,脑袋里嗡鸣一声,在理解那副画面的意味之前,浑身就传来爆裂一般的痛苦。十年前的噩梦攀爬上他的躯体,一口咬断了他的神经! 呈现在记忆中的,是一个皮包骨头的Omega,浑身污秽不堪,蜷缩在笼子里,周围许多丑陋的Alpha……即使是十年前被那些秘密警察蹂.躏,也没有这样残忍……那群Alpha根本就是没有理智的牲畜,像对待母畜一样对待那个Omega! Omega的脸也早就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目光涣散,瞳孔失去焦距,像两丸无生命的琥珀浸在泪水中。只有被弄到痛极了,才会发出一两声虚弱的惨叫。 理智提醒他这都是叶盏的把戏,是幻觉,然而这幻觉实在太过真实,一下击碎了他的心,凌景紧咬着牙关,口中溢出血来,隐约听到擦咔的崩裂声,这是理智正在崩溃瓦解的声音。 不,这不是真的,他要否认这一切!凌景一挥手,那拙劣的幻觉就被他粗暴地抹去,然而就在幻觉消失的一瞬,他分明看到乐铭向自己伸出手,哽咽地喊他的名字:“凌景,凌景,对不起……” 即使这个时候,他说的也不是“救救我”,而是“对不起”。 凌景仓促地后退一步,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黑色阴影从他的脚下升起,遮天蔽日。竭力压制的梦魇冲破他的心脏,以毁灭的姿态重新现世。 以他心中的黑暗为饲料,梦魇已经成长得过于庞大,几乎与整个梦国等重。灰色的身躯向他发出了恶意的嘲笑,他的过去从地狱深处爬出来,向他投来了,痛苦的凝视。 作者有话说: 很难形容这章有多难写,卡了我足有三天,写到后来不禁自我怀疑:我干嘛要写这吃力不讨好的玩意儿? 理念之争在我构思的时候是很有趣的地方,真正写的时候才发现,简直是在自己的神经上拉小提琴,然后拉出锯木头的声音…… 很谢谢能看到这里的人,能忍受我的叨逼叨…… 第97章 两只蝴蝶 ◎人学会了爱的那一刻,就学会了对爱人犯罪。◎ 在同一时刻, 梦国的所有居民感到了震荡。空间向着某个方向坍塌,所有物体都向着同一点位移,太阳被拉扯变形, 好像达利笔下扭曲的钟,风吹拂着流云向着唯一方向流去,仿佛众水归于海洋。 在这个由十万人的精神构造的网络中, 一个巨大精神体的出现, 造成了黑洞般的效应。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梦魇,对所有的精神体都产生了恐怖的吸引力, 它甫一出现, 就在极速膨胀扩大, 短时间内已经吞噬了十二分之一的梦国疆域,像巨鲸掠向鱼群, 一口吞下精神的火花与梦的流光。 在噩梦的浪潮中, 一切都降格成了灰色的梦境碎片, 唯有大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四散飞逸, 像是污泥中簇生的花,艳丽得触目惊心。 凌景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睛,灰色的瞳孔颤动,缓慢下移, 他看到自己的胸口裂开一条缝隙, 梦魇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十年前那颗不祥的种子, 已经生长出了如此的怪物。他的思维中充斥着痛苦的咆哮和嘶吼、惨厉的哭声和悲鸣,他无法思考和呼吸, 唯剩下最后的一点理智发出警告:只需要一分钟, 他的梦魇就将毁灭自己亲手建立的国度, 捏死那十万个魂魄之余,还足以让方圆百里内的人类做上整夜的噩梦。 凌景闭上眼睛,猛地伸手插入自己的胸口,修长的手指探入深黑的缝隙,以近乎自戕的方式,强行断开了自己与幻境的连接。他拽着自己的梦魇一同离开梦国,回到了现实世界,将梦魇所要造成的一切伤害都加诸己身。摇摇欲坠的梦国勉强找回了平衡,居民们胆战心惊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整个世界都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变形,而那个造成骇人破坏的东西似乎在短时间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景睁开眼睛,睫毛被泪水沾湿,沉沉地开合,脸颊上也都是热烫的泪水,十年分量的梦魇将他击穿了,灰色的雾缠绕在他身上,要把他压碎成一滩烂泥——无论过去他怎样努力地将这滩泥水捏合起来,包装上精致的外壳,本质上他也不过是一团早就被砸碎的东西。 他需要一个支点,他快要撑不住了。 “凌景……你没事吧?”乐铭一直在等他,反正他是个机器人,也就不在乎自己将时间浪费在哪一类无望的事情上。乐铭看到凌景猝然睁开眼,无端地哭泣,神情扭曲至极。他看不到梦魇,却能感到男人正在飞快地崩溃。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像是堆积着满世界的灰烬。 凌景无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像是被打断了脚下的根基,向着他的方向倾倒。乐铭立刻接住了他,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凌景紧紧地抓着他的支点,竟然真的勉强控制住了发疯的梦魇,“乐铭……” “嗯,我在。”乐铭慌得不行,他的内置芯片一定都焦急得冒烟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凌景闭上眼睛,喉间滚落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模糊地说了句什么,轻到普通人根本无法辨别那些颤抖的音节到底是什么。然而乐铭精良的收音装置还是完整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你要真的是他就好了……” 乐铭咬牙切齿,一瞬间恨得无以复加,但他没法立刻发作,只能掐着凌景的下巴,公报私仇地打了他好几个巴掌:“给我醒醒。” “……”凌景困顿地睁开眼睛,又问,“叶盏他们呢?” 乐铭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好说:“别想了,他们早就变成蝴蝶飞走了。” / “觉醒剂梦蝶,效果是……啊,我写得什么来着?”叶盏眯着眼睛看试管上的小标签,上面的字龙飞凤舞,自己居然都辨认不出来。 祁渊拿过来看了眼他的狗爬字,就明白了,“‘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是庄周梦蝶的故事。上面还说,天地万物都是气的凝聚,互相之间可以发生交合与变化。” “哦,”叶盏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我看不懂。”文言文完全就是外星话嘛!不对,你为什么一眼就能看懂我的字啊,我自己都看不懂诶! 祁渊无奈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大致效果就是能让人短暂地变成蝴蝶,在现实与梦境中穿梭。” “对对,”叶盏一拍大腿,“我就记得这是中了幻术后可以用来跑路的药来着,归你了,到时候一有什么不对,马上撤退,OK?” “下次可以看清药效后再吃吗?”祁渊真替他担心,喝下了觉醒剂。因为龙血太过霸道,他不得不喝下整瓶未稀释的原浆,切实感觉到了胃里扑满蝴蝶的感觉。 叶盏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将另一瓶觉醒剂“周公”喝了下去,顾名思义,这个觉醒剂赋予了他控制梦境的能力。 他了解凌景,知道在幻觉的领域他无可匹敌,一般的幻术根本无法骗过他,所以叶盏也耍了点小心眼,先是装作被控制住无力还手的样子,让凌景放松警惕地搜索他的记忆。这是猎人的手段——从小到大他身边就环绕着各式各样的怪物,以至于虽然他自身实力不赖,却总是很被动。但凡一个人刚学会走路就得孤身一人在遍布异兽的荒野上狩猎,他就必须学会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此外,乐铭受到凌.辱的画面也并非是他凭空造出的幻觉,而是改造自真实的记忆,所以才会如此逼真,第一眼就将凌景骗了过去。计划中唯一的纰漏是,凌景的梦魇不知被什么东西滋养,远比十年前恐怖,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近距离直面它的一瞬间,叶盏只感觉头脑轰然一声,三魂六魄同时一荡。 好在祁渊反应迅速,立刻发动梦蝶,叶盏只感到被一把抓住,然后身体一轻,视野就变了。他很快忘记了恐惧,忘掉了尘世的悲欢,忘乎一切。天地浩荡,任他轻盈展翅,直要飞到无限宇宙的大自在中去。 他感受着风拂过翅膀,腹腔的收缩,触角的颤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蝴蝶?还是叶盏?……叶盏是谁?一个人类? “叶盏!”前方有声音传来,叶盏一怔,介于他能识别话语,转瞬间他又记起自己是人类这码事,他下意识地喊道,“祁渊?” “是我。”声音似乎是前方的蓝色大闪蝶发出的,在蝴蝶群中它也是独一份的漂亮,“不要太沉迷其中,你会迷失的。” “明白。”叶盏很难将这只蓝色的大扑棱蛾子和祁渊联系在一起,警惕道,“你先证明一下身份。” “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倒在沙发上。”蓝色大扑棱蛾子说,“我偷偷亲了你,你假装没醒。” 操……叶盏想,还真有这一回事。但他当时不是装睡,而是懒得去处理小孩子的感情问题,索性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轮到你了。”祁渊催促。 “嗯,我想想……还是那天,我吃掉了蛋糕上的所有樱桃,因为你说你不爱吃。”叶盏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不爱吃,只是想讨好我,但我为了不让你的心意浪费,还是全吃掉啦。” “……”祁渊蝴蝶沉默了。 “喂喂,”叶盏飞到他边上,拱他,“生气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怕祁渊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烂人似的。祁渊蝴蝶忽然伸出冰蓝色的大翅膀,啪叽拍了叶盏一下,叶盏被他拍得一歪栽,险些忘了怎么扇翅膀。 “嘿嘿,小渊真的生气了。”现在叶盏彻底忘记自己是只蝴蝶了,露出了专属于恶劣人类的愉悦笑意。 祁渊没理他的幼稚挑衅,在不知不觉间,二人飞出了梦魇影响的界限。 叶盏正色道:“不开玩笑,现在我们要尽快离开梦境世界,凌景现受了重伤,这可能是抓住他的唯一机会。” “嗯,我已经将我们的身体化为蝴蝶,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现在我会用梦蝶的能力,将我们的精神置换到现实中——” 祁渊的话音忽然一顿,似乎在准备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测,蝴蝶群闪烁了一下,竟然在飞快地消失。 叶盏吓了一跳:“祁渊!” 仅仅是一瞬间,本该存在祁渊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白。 紧接着叶盏自己也受到冲击,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他下沉,他像是被顽皮的孩子捉住的蝴蝶,被按进了什么粘液里。叶盏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破破烂烂的房间里。房间有一扇向外开的窗,祁渊正趴在窗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窗外看着。 不是他的祁渊,而是曾经的那个,17岁的小屁孩祁渊。 叶盏的心像是被烧热的铁钳烫了一下,拍着翅膀绕到了那孩子的正面,急欲验证什么。他看到了一双妖异的红瞳,和比平时更加明显的龙角,龙血爆发的痕迹已经渐渐消退,但他的耳侧还有几片未褪去的黑鳞。17岁的祁渊比现在更加青涩,脸颊的线条也比现在柔和,年轻的眉眼是那样天真烂漫,和现在完全是两个样子。 他趴在自己的臂弯里,眼里含着水光,咬着下唇,满脸委屈和担忧。叶盏在他面前飞过,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盯着远处看。 远处隐约可见停着一艘飞行船。 叶盏完全明白了,这里是祁渊的记忆!他回到了那一天,祁渊龙血爆发,他带着他逃跑的那一天! 而他要去检查飞行船,让祁渊呆在屋子里等他,结果他被龙寅一枪射倒,最后又被凌景捡走,昏迷了一个月才醒……那一别就是五年,叶盏曾经疯狂地回到归墟找他,也曾心灰意冷地以为祁渊已经死了。 叶盏心跳如擂鼓,现在他可以借着祁渊的眼睛去触碰那丢失的五年,就像是找回一块缺失已久的拼图碎片,将空落落的版图补充完整。 不,不对……我必须马上出去,叶盏立刻提醒自己,天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跑到祁渊的记忆中来,说不定又是凌景搞的鬼。而且吞下梦蝶药剂的不是他,他甚至不知道有什么出去的办法。 唤醒眼前这个傻白甜祁渊可以吗?叶盏拍着翅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无声地喊道:别傻看着了,他不会回来的!看我看我,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我也是叶盏啊! 17岁的祁渊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反应,眼神像是钉在了飞行船上,一副要钉到世界末日的姿态。 糟了,难道在记忆中,他是看不到我的?叶盏飞累了,停在了祁渊的手上,忽然心生绝望。这个绝望不是针对他自己的处境,而是祁渊的。因为他知道事情的所有结局,知道祁渊的等待注定不会有结果,他的哥哥不会回来了。一切恶果都明明白白地摆在前头,他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祁渊义无反顾地往前走,摔得头破血流,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叶盏疲惫地垂下翅膀。 忽然,外头传来轰鸣,飞行船启动了!祁渊伸出半个身子,满怀希冀地看去,飞行船一点点升高,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明明知道飞行船上的人看不到,还是挥舞着手臂,很高兴地喊道:“哥哥,这里!” 他还以为飞行船是来接他的。 叶盏的心揪起来,没有一刀杀了这么划算的买卖,他是来受凌迟的。 飞行船调转方向,朝着与祁渊完全相反的方向,毫不留情地开走了。 祁渊捏碎了窗框,难以置信地看着飞行船离去。他听话地没有走出房间一步,而哥哥许诺会回来,为什么……他什么都弄不明白,茫然地张着嘴,那样子傻得要命,叶盏烦躁不已,这个蠢货,为什么要露出那么蠢的表情啊,看得他都伤心起来了…… “不对!”然后这个蠢货居然喊起来了,还喊得那么大声,怕别人不知道他这只小肥羊躲在哪里似的,“哥哥!叶盏!我在这里!不是那边!” 祁渊绝望地对着飞行船喊叫,眼睁睁地看着飞行船变成了天边的黑点,喊声逐渐微弱,逐渐带上哭腔,变成了崩溃的哭泣,“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祁渊想要翻窗而出,已经跳上了窗台,却又停了下来。他大概还是不肯相信叶盏丢下自己走了,怕贸然离开房间,哥哥回来找不到他。天色渐渐暗淡,祁渊不知所措地站在窗口,茫然地望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承诺要回来的人没有再回来,只有落日不可挽回地跌向地平线,摔碎成漫天霞光。 叶盏蝴蝶徒劳地在他身边飞舞,祁渊的目光终于在他身上聚焦,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怎么总在这里飞来飞去?你也被人丢下了吗,小蝴蝶?” 啊,等等……叶盏一惊,祁渊能看得到它?!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等于说,他这只蝴蝶存在的每一秒,都在篡改祁渊的记忆! / 另一头,祁渊也正面临着完全相同的问题,他栖息在一朵绯流花的花心里,幽蓝的翅膀叠在一起。 “说起来,虽然这里开满了花,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蝴蝶呢。”金棕色眼瞳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让我抓来看看,不会是什么新品种的异兽吧?” 好小……这是祁渊的第一反应。在他少年时的记忆里,叶盏就是一副过分早熟的姿态了。他从未见过那么小的叶盏,好像只有十二三岁,眼神机敏,动作跳脱,一边和身后的人谈笑,一边悄悄地靠近他。 对了,他也从未见过叶盏露出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就像过去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会为了捉蝴蝶这样的事而感到快乐。 但很快祁渊的心情就不美丽了,他看到叶盏身后出现的高大男人,正是凌景!准确来说,这一位更加年轻,更加消瘦和狼狈,还没很好地藏起那股疯癫劲儿。 再看看这片无边无际的花海,祁渊心里清楚,他这是来到了叶盏童年时的记忆中。即使他吞服了梦蝶觉醒剂,也仍然无法摆脱这个处境。 小叶盏躬起身子,浑身肌肉紧绷,眼神专注无比,像只捕猎的猫,猛地朝他挥出爪子。祁渊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毕竟他并不存在实体,只是一个幻象而已。 “咦,我明明抓到了,”叶盏疑惑地看着手心,“跑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幻象吧,让我看看……”凌景俯身看向那朵花,却趁机深吸了一口气。他更加了解这些把戏,但显然缺乏探究精神。 叶盏一把薅掉那朵花,推了凌景一把,威风凛凛地骂道:“说了多少次,别给我玩花样!” 凌景踉跄地后退几步,举起手投降,依然是那个生无可恋的语调,“好啦好啦知道啦,别再掰我的牙行吗,我会痛到哭的……” 祁渊趁机隐去了身形,浮在半空中观察他们。野兽般的少年和绝望落魄的男人一同回家,没走两步凌景就落在了后面,他懒洋洋地插着口袋,忽然抬头看了眼天空,准确无误地看向祁渊的方向。 他的嘴唇开阖,做出三个字的口型:“你是谁?” / “你还好吧?你理我一下……”说不担心是假的,乐铭扶着凌景在椅子上坐下,从外表上看他的Alpha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然而他的生命体征却变得极为虚弱,虚虚地垂着眼帘,对外界的反应极为迟钝。 “没事。”隔了一会儿,凌景才回答,冰凉的手搭在他的头上,顺着头发向下抚摸,直落到他的后颈上,像在安抚一只宠物。 乐铭知道,在他这个机器感觉不到的地方,凌景大概在与什么东西艰难地搏斗着。他不敢打扰,却又止不住担忧:“万一叶盏他们过来怎么办?我马上去叫赤银他们。” “他们一时出不来……”凌景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本来是给他们准备的小惊喜,没想到最后却救了我的命。” 在拉叶祁二人进入幻境时,他就做了个小安排,一旦他们强制脱离幻境,就会被抛到他之前准备的“小惊喜”中。 “什么惊喜?”乐铭问。 “他们进入了彼此最痛苦的记忆中,而且他们拥有那样的能力,去改变记忆,修复创伤。”凌景将乐铭带入怀中,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能克服向恶的欲念,但不一定能拒绝向善的诱惑。” “我不明白。”乐铭乖顺地靠在他怀里,感到他的心疲惫地跳动着。他嘴上说着不明白,心中却一清二楚,一个人如果认定自己是好人,认定自己在赴汤蹈火地做着正确的事,那他就真的完了,他会比作恶的人爆发出更强的能量,像要把自己烧尽一般,去践行他的信念,一往无前,至死方休。这也是所谓的“向善的诱惑”。 而这就是他喜欢的人正执迷不悟地踏上的道路,乐铭收紧手,回抱住凌景,他怜悯他,同时又感到加倍地爱他。他的程序非常智能,可以自我学习和进化,但他尚还不知道为什么从怜悯中会爆发如此强烈的爱意,在他的初始设置中,原版的乐铭是不可能对凌景产生如此情绪的。 “只要举手之劳,就能消除所爱之人的痛苦,把他们变成更好的人,你会不会这么做?”凌景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又温柔地亲了亲他的侧脸,“人学会了爱的那一刻,就学会了对爱人犯罪。看着吧,我很期待他们的选择。” 第98章 占有欲 ◎他想霸占他所有的第一次。◎ 哒哒哒, 黑暗中传来高跟鞋砸地的清脆响声,一个身材高挑的Alpha女性快步走入图书馆,看见被乐铭搀扶着的凌景, 面露惊愕之色,“你受伤了?!” 乐铭是向梦国的高层发出过求助信号,但没想到第一个赶来的是这个人, 不由有些头痛:“雪婴, 你来得正好,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名为雪婴的女人留着雾蓝色的短发, 左耳戴着一只银色十字, 面庞英气, 行动飒爽,是一名优质的单身Alpha。她是除了赤银外的另一位主教, 梦国最有力的执行者, 各方面称得上完美无缺, 除了一点——她是凌景的狂热追求者。 不用乐铭说, 雪婴就已经将他挤到一边,主动来扶凌景,还伸手去解他的衣服查看伤口:“谁干的?” 这时候凌景好像突然不需要人扶了,自己站稳, 还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 “多谢关心, 我没事。” “你别乱动, 我给你治疗。”雪婴手上绽放蓝色的盈盈水光,她是少见的拥有治愈能力的异能者。 “谢谢, 但我的伤不在身体上。”凌景躲开她热情的双手, 把话题转向自己更关心的方面, “南枝那边怎么样?” “我正是为这件事来的,据‘鸽子’传回的情报,陵寝已经打开,南枝和一个男性Omega一同进入了陵寝。”雪婴说。 “很好,我们马上过去。”凌景道。 这次画展的布置,从头到尾针对的都是南枝。至于突然杀上门来的叶盏和祁渊,纯属意外——叶盏就是个四处溅射的火星子,而他恰巧又是易燃的白磷,再加上祁渊在一旁煽风点火,必然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凌景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却未想到赶上了这个关键时刻。 “你受伤了,”见凌景的行动有些勉强,雪婴立刻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膀,“还是让我抱你去吧!” 凌景的额上滑下一丝冷汗,脚步越发快了,走出一段,却发现乐铭没有跟上来。 “乐铭?” “我……不去了吧。”乐铭站在原地,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都已经这样了,我跟着你还有什么意思?” 凌景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会帮你消除记忆,就当做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以后我们仍然像过去一样……” “不必了!”乐铭情绪有些激动,“你连自己都骗不了,还想一直欺骗我吗?!” “你要真的是他就好了”,这是凌景在最脆弱的时候流露的真心话,他平时一直是那么想的吧!这句话像一个霸道的病毒侵入了他的所有程序,乐铭实在无法欺骗自己了。 “我明白了。”凌景未再多说什么,一切言语对于他们都过于苍白。他走到乐铭跟前,温柔地抚摸他的侧脸,“无法原谅我也没关系,我现在只需要一点时间。” 乐铭一被他碰到,就禁不住地打颤。他很想解释,他已经渐渐开始学会爱他了,他已经“进化”了,不再是谁的简单复制品…… “给我一点时间,找到0号绯流,等我真的能够骗过自己,我们就将完全属于彼此。”他的情人深情脉脉地盯着他,温柔的手拂过他的脸颊,最后按在他后颈处的按钮上。 哔—— 乐铭眼中的光芒一暗,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被凌景接在怀中。人类有“回光返照”这一说法,在生与死的关键时刻,能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量,支撑人类去交代最后的话,遂未了的心愿。但机器就是机器,切断电源就是切断电源。他到底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雪婴抱着胳膊,观望着这一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从来就没有把这个机器人复制品看在眼里,他代表了一个充满失败的过去,早晚有一天凌景会向前看,那时候配得上他的只有自己。 “我先送他去休息,然后我们去陵寝。”凌景低头,虔诚地吻了吻乐铭的额头,灰色的眸中还藏着昨日的火焰,脸上依然带着梦游者的天真。 / 绯流的花香熏熏然叫人沉醉,一片燃烧般的花海。在叶盏的记忆中,祁渊及时隐没身形,却依然被年轻的梦魇之主察觉了。 “你是谁?”凌景抬起头,目光准确地定位了他的方向,用口型询问道。 祁渊愕然,并不仅仅是为凌景发现了他,而是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古怪! 一个人的记忆,自然是以他的感官世界为中心的,一个人只能记住自己看到的画面,听到的声音,闻到的气味……此时此刻,叶盏正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对身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那么按照常理来说,他的记忆中应当只存在他面前看到的景色,走在他背后的凌景,理应是“不存在”的。 然而现在,这个本应当不被记住的凌景,不仅仅拥有形体,甚至还拥有了自我意识?过去记忆中的人物,居然能和他这个未来的人交流? 这里真的是叶盏的记忆吗?祁渊忍不住怀疑起来。 “你能看到我?”他试探性地询问道。 “嗯,也不能说是看到吧,”凌景说,“我能感觉你的存在,就像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太阳在天上,你的存在感就有那么强烈。” 强烈的存在感?祁渊思忖片刻,心中有了些想法。 “凌景,你在和谁说话?”叶盏忽然回头,狐疑地看向他。 凌景不慌不忙地笑道:“我自言自语呢……” “快点,天黑前回不了家的话你就在外面等死吧,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知道啦。”凌景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祁渊望着前方约五十米的位置,心念一动,就凭空完成了五十米的跃迁,出现在了目标地点。作为一个精神体,他不用遵循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可以自由地转移位置。利用这个便利,祁渊快速地巡查一圈,发现自己能活动的范围,大概在以叶盏为中心100米左右。 而且他感到,自己能做的还不只是这些。祁渊在心中描摹出一块石子的模样,片刻后,竟然真的幻化出一颗浮在空中的石子。他操控石子飞出去,竟然真的击中了叶盏的后脑勺。 “嗷!”叶盏捂着后脑勺,愤怒地转身望向凌景,“你干什么?!” “等、等等,不是我……”凌景百口莫辩。 叶盏的拳头硬了。 好在除了凌景的头上多了个包以外,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两人依旧向着图书馆进发,而祁渊跟在他们身后,陷入了沉思。 抵达图书馆,太阳已经西斜,凌景站在门口,瞅见叶盏正在里面铺床,便松快地伸了个懒腰,对着面前的空气说:“喂,你是来捉弄我的吧。” “不是。”祁渊矢口否认。 “那你是什么,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幽灵吗?”凌景无聊地问,“还是我发了疯产生的幻觉?” “都不是。”祁渊道,“不过我大致能够猜到你是什么了。” “我?”凌景一怔。 祁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心中将眼前的男人完全抹去,下一刻,正如同他的心愿,凌景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果然,他不仅能够创造,还能够随意抹除,他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这小小世界的“管理员”。 祁渊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测:这里不是叶盏的记忆世界,或者说,不仅仅是。 人的记忆是恒定不变的,就像冲洗出来的照片,一张张地存储在人的头脑中。但是一旦进入梦国,就等于将“记忆照片”上传到了精神网络中,祁渊如此猜想,第一步,应当是人脑中的记忆被编译成了“数据”,并进行了信息补全。就像男孩望生创造出他的妈妈后,妈妈就被梦国赋予了独立人格,即使望生不在了,他创造的妈妈也会继续存在于梦国中。祁渊猜测他见到的这个拥有自我意识的凌景也是同样的情况。 接着,第二步,叶盏的记忆被转化为梦国网络的数据后,就可以被随意改写。而他自己,则恰好被赋予了那个改写的能力。刚才,他在心中试着让凌景消失,结果只是意念一动,凌景便真的消失不见了。 简直是神明一样的能力,借由梦国这个巨大的精神网络,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被嵌入这样一个系统中,等同于将人重组为了数据,这样的人还能再被称为人吗? 接着,祁渊更深一步地想到,这一切绝非巧合,自己会被抛到叶盏的记忆中,恐怕是凌景的安排。 凌景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他想证明什么?叶盏也被安排在了自己的记忆中吗? 祁渊深深地忧虑起来,比起凌景未知的阴谋,他更加担心此时的叶盏,刚才自己分析出来的东西,他八成是懒得去想的。这样一个凭本能行事又恣意妄为的定时炸弹,如果出现在了自己的记忆中,后果不堪设想…… “在外面磨蹭什么呢?床已经给你铺好了。”此时叶盏出门催促,却发现刚刚还站在那儿的凌景不见了,“喂喂,你跑哪里去了?!” 在花屿这个地方,一旦脱离了他的庇护,等于死路一条,叶盏像是弄丢了鸡仔的老母鸡,着急地四处寻找,还不敢高声喊叫,怕招来堕种和异兽。 祁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少年的身材纤长矫健,像一根挺拔的竹苗,袒露在外的皮肤沐浴着晚霞,洋溢着暖融融的金橙,睫毛纤长到有些卷翘,一双眼瞳泛着明明的亮色。他左顾右盼,寻找凌景的踪影,心里的不爽和担忧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像水晶一样干净透彻的孩子,好像碰触到什么,就会染上什么样的颜色。着了迷一般,祁渊忍不住靠近,落在了叶盏的嘴唇上,翅膀被呼吸的气流搅乱。不是没有亲过,但是过近的距离让一切都放大了,他能感受到叶盏的嘴唇开合,舌头尖尖的像猫一样,叩动洁白的齿列,又扫过嫩红的上颚,说话时呼出的温暖气流,津液搅动的细微声响……祁渊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变态。 不仅仅是想要碰触,更想让他感知到自己……在理智跟上前,祁渊幻化出一小片糖果,喂入了少年口中。 “唔!”叶盏睁大眼睛,一丝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有如一种具象化的幸福感,让他失业已久的味蕾纷纷起立致敬……足足反应了三秒钟,叶盏才吐出舌头,试图将来历不明的东西吐出去,然而那片东西太小了,早就融化在他的唇舌间,变成了一种缭绕的气息。 怎么回事?为什么嘴里会突然出现这种味道?!这是什么袭击吗?!叶盏立刻冲进了自己的小窝,从水缸里舀了几大勺水,连续不断地漱口,直到将那股味道彻底冲淡。 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叶盏稍稍放心,然而一冷静下来,他又忍不住开始回味,他想起了在图书馆里读过的那些“书”里的知识,想起了绯流花香浓欲滴的气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个味道就是“甜”。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到纯粹的甜味,太莫名其妙了,叶盏捏着自己的尖尖的舌头,望着水缸,发了会儿呆。 祁渊默默地观望着,心里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意,他贪婪地想要霸占叶盏所有的“第一次”,少年将要品味的一切酸甜苦辣,所要感受的一切喜怒哀乐,他都想成为最初的给予者。 他甚至能清醒地看到自己内心的幽暗,那些不甘与愤恨,恨自己晚生了两年,恨自己少年时期的孱弱无能,只能被动地接受叶盏赐予他的一切——他得到的爱,是落在发间的抚摸和落在脸颊上的轻吻,只存在于叶盏心血来潮的时候;他得到的关照与保护,是只能望着叶盏那并不宽厚的脊背,永远将他护在身后,将灾厄挡在身前。在17岁分别前,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未对等过。 这是唯一的机会,现在他才是有能力改变一切的人。他可以把凌景吞吃掉,也可以自己现身,出现在少年时期的叶盏身前,改写他所有的记忆。不到这个时候,祁渊甚至不知道自己内心有如此疯狂的一面:他竟然如此嫉妒凌景在叶盏早年的生命里占据的位置,甚至想要取而代之! 他为自己卑鄙的想法打了个冷战,立刻逼迫自己清醒过来,悄悄将凌景放了回去。这对他来说也很简单,就像管理员从回收站里还原文件一般。 叶盏听见动静,一回头,看见凌景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匪夷所思地问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比你更疑惑,”凌景一脸无辜,“说实话我感觉我刚才被夹去了阴间……” 叶盏捏着他的脸,左瞧右看,“今天你一直很不对劲。” “不对劲的是你,”凌景在他的魔爪下扯出一个笑,“小心啊,是你被多情的幽灵盯上了。” 第99章 很好看也很好骗 ◎被雨淋湿的小狗狗。◎ 此时, 叶盏那头,也陷入了麻烦——不,准确来说, 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祁渊陷入了麻烦。 担心贸然行动会改变祁渊的记忆,叶盏选择暂时隐匿身形,静观事态变化。他绕着房间里外飞来飞去, 外头是一成不变的街景, 见不到一个人影。 有一个疑问始终困扰着他,那就是五年前他昏迷被带走后, 照理说玄城的追兵很快就会赶到将祁渊带走, 但显然中间出了什么意外, 致使祁渊被一个人抛弃在了归墟。 只要继续看下去,他就能找到答案。 天已经完全黑了, 祁渊一个人蹲在房间角落, 绝望地等待着。 叶盏同样感到郁闷, 黑暗包裹着他像一只逐渐攥紧的大手, 天花板和四面墙好像都在向他缩进,闷沉沉地压下来。但很快他发现那并不是心理作用,而是房间真的在缩小! 他是幻象形态,立刻飞出了缩小的房间, 只见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站在外头, 双手伸展, 嘴里念念有词。整个街区在他的控制下飞快缩小, 破破烂烂的街道拧成了一股细绳,而街道两旁的破烂房子则缩小成了一个个巴掌大的盒子, 挂在了细绳两侧。 再仔细一看, 这里哪有什么房子和街道, 周围根本就是一片断壁残垣,到处是坠毁的飞行器和累累的白骨,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从那些残骸中,冒出了好几个黑魆魆的人来,向老头谄媚地打招呼:“包租公,今天收获不错啊!” “不错个屁!”老头拎起一长串的盒子,系在了自己肥胖的腰上,“嗬”地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奶奶的,今天才逮到一只猪猡……” 叶盏迅速反应过来:老头有将房屋缩小变大的能力,这片街道正是老头布置的陷阱,祁渊正落在其中一个房子盒里,他就是那只被逮到的“猪猡”! 叶盏着急地飞到盒子里,却见祁渊闷声不吭地靠在墙角,头埋在膝盖里,呼吸悠长缓慢。叶盏眼前一黑,这小孩因为过度的伤心和疲惫,居然已经睡着了! “操,给我醒醒!”叶盏急得推了祁渊一把,还真的把祁渊推醒了。 祁渊揉了揉困眼,疑惑道:“怎么晃来晃去的,地震了吗……”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叶盏回来把他叫醒了,但醒来只有更深的失望,地震就地震吧,死在这里也无所谓……祁渊又把头埋进了膝盖,继续睡大觉。 叶盏快吐血了,刚想要再去叫他,却又有些迟疑。显然,这是在祁渊的记忆里,所发生的都是既成事实,既然祁渊最后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说明五年前他怎么也不会死,那自己何必那么担心?万一强行改变他的记忆,却反而导致事情向更坏的方向发展,那该怎么办? 怀着矛盾的心理,叶盏还是缩回了手,静静地飘在一旁,心想除非有什么特别危急的事情发生,他还是不要妄加干预。 包租公缠着一大长串房子,钻进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飞行器中,操着公鸭嗓大叫道:“契书婆,懒婆娘,你男人回来了,饭呢!” “吵屁吵,少你一顿了吗?”一个面貌丑陋的老婆子从隔间里走出来,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肉搁在桌上,“吃吃吃,吃不死你……” 老头和老太婆互相骂了一通,分坐在桌子两侧,呼噜噜地把肉分吃了,剩下一点残羹冷饭,契书婆推到包租公面前:“喏,拿去喂你的猪吧,有肉汤和骨头吃,真是没有再好的了。”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一群死猪怎么都喂不饱,瘦得跟饿鬼一样,上次鬼族来收奴隶,说咱家的猪只能按半价收,太瘦了!”包租公骂骂咧咧地拍桌子,“白眼狼,饿死鬼,全摊我手里了,奶奶的!” 说着,包租公解下腰上那串小房子,挑出关着祁渊的那一个,“今天就逮到一只猪,不知道是什么饿鬼痨鬼赔钱货……” 他手腕一抖,小房子的门便极大地展开,从里面囫囵掉出个人来。嘴上脏话不停的老夫妻忽然噤了声,望着地上的少年,眼睛发直。 少年肩宽腿长,体格高挑,是个未成年的Alpha,尽管满面尘土,但那英俊的面貌还是过分显眼了,他的瞳色黑红,像是名贵的宝石,泠泠泛着水光,皮肤也是过分的白皙,仿佛细腻的白瓷。 简直像是从上世纪的影片里走出来的人物,这样的精致和洁净,包租公和契书婆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唾沫,不,过去的影片里也见不着这样好看的人哇,这是狐妖媚子变成的吧? 祁渊迎着火热的目光站起来,左右环顾一圈,拘谨地打了个招呼:“您好……请问我是在什么地方?你们有看见我哥哥吗?” 连声音都是干干净净的少年音色,带着点疲惫的沙哑,好听得很。包租公在惊讶之余心中涌出狂喜,给他估了个难以想象的高价。这种极品货色就应该带到外头去,在拍卖会上拍卖,那得卖多少钱啊!可惜是个Alpha,不能生孩子,价值上要打点折扣,不不不,物以稀为贵,长这么好看的Alpha可比Omega稀有多了……说到底,这个富家少爷仔到底是怎么跑到归墟这种地方的? 包租公擦了擦口水,装腔作势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祁渊。”祁渊绕着不大的飞行器走了一圈,猜想自己大概是在睡着时被带走了,“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您还记得是在哪里发现我的吗?” 祁渊打开飞行器的舱门,一眼望到外面的废墟,立刻傻眼了……这是什么地方?他刚钻进了异次元口袋吗? “你想回哪儿去,”包租公的手一抖,亮出手里的小房子,“你的房子可在我手心里!” “请您把房子还给我吧,”祁渊有点没法理解状况,仍然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必须呆在房子里,不然哥哥会找不到我……” “好啊,爷爷这就把房子给你。”包租公狞笑着,举着小房子靠近祁渊,暗中打开了房门,准备把祁渊收回去。这么个大宝贝,他可舍不得露在外面。 他举着小房子,猛地向祁渊一扣,爆喝一声:“进来!” 刹那间,快到看不清那少年的动作,包租公的手腕重重一疼,竟是被祁渊抓在了手心里。他痛得目眦欲裂,感觉手快被捏断了,房子从他手心里滚落下去,又被祁渊轻巧地接住。 “请不要这样,我怕我会伤害您。”祁渊有点头疼,捏着他的手腕朝外一丢,自觉没有使多少力气。然而他对自己的实力缺乏清晰的认识,只见包租公轰然撞在舱壁上,捏着手腕哇哇大叫。 “唉呀妈呀,摔死你爷爷我了!”包租公一阵傻眼,不仅仅是速度和力量上的完败,而且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异能在那少年面前失效了——只要祁渊不愿意,他压根没法把他收进房子里来! 祁渊肯定是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破解他能力的方法的,包租公绝望地意识到,这只能说明,二人间的实力差距已经到了夸张的地步,以至于祁渊光凭等级的压制就能碾碎他最强力的招数。可是在归墟外围地区,包租公自诩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那双干净的眸子冷冷地望向他,包租公惊得汗毛竖起,下意识求饶道:“你别过来啊!别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把人吓成这样,祁渊也有点不好意思,“你是在哪里发现的我?把我带回去吧。顺便,把这间房子也借给我好吗?” “咳,咳,”这时候,契书婆插话了,“小兄弟,听你的意思,你在等你哥哥?” “嗯,他叫叶盏。”祁渊毫无戒心地全说了,包括他和叶盏怎样降落到这里,叶盏又是怎样说出去看看又没再回来…… “这样啊。”契书婆眼珠子一转,她算看出来了,这小子单纯得跟张白纸一样,怕是哪个大势力养出的少爷,遭了变故才落到这里。对待这样矜贵的人物,自然也不能用一般手段。 “小兄弟,你听奶奶说一句,归墟里太乱套,除了我们这苦命的老夫妻,外面的人个顶个的坏。你哥哥没能按时回来,怕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你光等是等不到的。” 祁渊一听,心中的担忧全被她说白了,沮丧地垂下脑袋,“可是他说过一定会回来的……” “诶,小兄弟,你是不了解归墟,这里到处都是陷阱,怪物,人的人鬼吃鬼,你一个外面来的,想找人是肯定找不到的,”契书婆循循善诱,“倒是我们老夫妻两个,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那真是地里爬了多少蚂蚁都数得清清楚楚。我们夫妻最热心肠,看到小兄弟有难,这个忙肯定要帮……” “不行,我必须去找他。”祁渊却根本没听进她说了什么,转身出了门,一头扎进夜色里,四处呼唤寻找起来。 “臭婆娘,你就让他这样走了!”包租公瞪圆了眼。 “急什么?”契书婆老神在在,“他找不着人,还不是得回来。你就是想强留下他,凭你那三脚猫功夫,留得住么?” “万一他找着那个什么狗屁哥哥……” “哈,出去那么久不回来,八成是翘辫子了,凭他去死人堆里慢慢翻吧,”契书婆勾了勾手指,在包租公耳边嘀咕几句,“我们就这么办……” 果不其然,天亮后,契书婆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坐在舱门前。露水打湿了他的黑发,浑身都耷拉着,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 “进来吧。”契书婆拍拍祁渊的肩膀,故作温柔道,“凭你一个人的力气,哪里找得过来呢?爷爷奶奶虽然老了,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唔。”祁渊慢吞吞地站起来,忽然垂下脑袋,靠在契书婆的肩头上,松松地抱着她的肩膀,“谢谢您愿意帮我……” 契书婆惊得毛骨悚然,祁渊靠近她脖子的时候她还以为要被杀了,结果扑过来的却是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崽儿,因为被抛弃而格外可怜,竟然到她身上来寻找安慰…… 契书婆心里一动,竟然想起好几十年前,她那被人活活砍死的儿子来。但这丝人性也不过闪烁了一瞬,契书婆咂了咂嘴,眼瞅着这孩子浑身就写了两个大字——好骗。 “我们帮你找人,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老夫妻也不养白吃饭的人,你要住这儿,就得干活,知道不?”契书婆这样说。 “嗯嗯,”祁渊直点头,“我愿意干活,只要能找到哥哥。” “好,那就把这个契约签了吧。”契书婆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好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祁渊给他们干活,他们就给祁渊找人,互不亏欠。 祁渊细细地看了两遍,便签了字,字迹清秀工整,和他的人一样挑不出刺来。 契书婆立刻收回了契约,喜笑颜开道:“好好好,那这第一件嘛,你去替我们把那恶霸给宰了。” 恶霸名为赖头,就住在契书婆家隔壁的水塘里,两家积怨已久,却互相没法奈何。祁渊本想拒绝,然而契书婆遥遥把那人指给他看,赖头的样貌已经一半变成了癞□□,看不出人样来。契书婆细数赖头的罪状,他不仅滥杀无辜,还污染水源,侵占邻居的地盘,等等等等,罄竹难书。 祁渊确认赖头已经变成了堕种,按照他在玄城学到的知识,感染者尚且可救,堕种却是不可逆的。要报答老夫妻为他寻人的恩情,他的确应该杀了这个十恶不赦之人。 这样想着,祁渊就被推到了赖头家门口,契书婆转身去替他挑趁手的武器:“你平时都耍什么家伙啊?我们这儿都有……” “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烂泥像雨点一样扑过来,溅了她一背。 契书婆机械地回过身,看到整个池塘都被炸了,赖头的尸体缓缓倒在祁渊的脚下。而那个少年,一尘不染地站在那儿,身边似乎环绕着一层风,让他免遭烂泥荼毒。 契书婆一路小跑回祁渊身边,确定那个脓包可以射出剧毒汁液,出手狠辣无比的赖头,已经变成了一地尸体,心里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惶恐。她本以为捡着了宝贝,但现在看来,这是价值连城的璧玉,老太婆没文化,但是怀璧其罪的道理还是清楚的。 然后她发现,祁渊刚轻松斩杀了对手,却沉默地偏着头,垂在身侧的手在衣服上不停地擦拭着,却擦不干净指间的污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缝里,都是暗红的血污泥垢。 “你、你受伤了没有哇?”契书婆小心翼翼地问。 祁渊摇了摇头,艰涩地说:“他比我想象得……更像个人。” 他被赖头偷袭了,反击只是本能而已,然而当他用爆裂的风流将赖头轰成碎片之时,才真正看清他的样子——□□一般胖大的四肢,发白的肚皮,还有一张活生生的、人类的脸。 他就那样把他杀了。 他想起小时候,看到路边开满了紫色的野花,像细小的星星散落在草丛里,只要轻轻一碰,花就会飘落下来。所以他总是很小心,很小心地跨过花丛,不忍心碰落一朵——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碰即逝的小花而已。 他必须很小心,很小心地……祁渊攥紧了拳头。 那之后,契书婆对他越发好起来,热心地带着他找遍了附近区域,却始终找不到叶盏的行踪。 回家后,包租公张罗了一大桌的饭菜,“快快快,小祁啊,这都是给你煮的,大鱼大肉!外头根本吃不到的!” 锅里炖着大块的肉,看起来腌臜至极,散发着腥臊的气息。包租公和契书婆闻到了,却都口水直流,祁渊不忍弗了他们的好意,勉强吃了一口,恶心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他也的确是饿了,硬是往下咽,结果肠胃直接抗议,刚咽下去就马上吐了出来。 “唔呃——”吃下的肉都吐干净了,胃里却还一阵阵地冒着酸水,难受得要命。 包租公的筷子停了下来,看他呕吐不止的样子,凉飕飕地说:“大少爷吃不惯也是应该的。” “对不起……”祁渊擦了擦嘴,难受得扶着桌角喘气。 “你多少吃点,这样的饭菜也是少的,”契书婆指指挂在外头一长串的东西,“瞧见没,我们平时就吃那个,晒干的蠕虫,嚼起来可有嚼劲……” 祁渊痛苦地捂着胃,又要忍不住吐起来。 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吃,一大锅肉全被老两口分掉了。祁渊看着自己一身狼藉,沾满了汗水血水泥水呕吐物,脏得再也无法忍受。 他有气无力地问:“请问有水吗?” 契书婆从保险箱里取了个水壶出来,递给他,“喏。” 水壶里的水只有浅浅的一个底,祁渊尴尬地解释道:“不是喝的水,我想洗个澡……” 契书婆和包租公双双一愣,又对视一眼,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滚到了地上,“听听,大少爷还想洗澡,哈哈哈哈他还想洗澡!” “救命笑死了我了哈哈哈哈,你爷爷我这辈子也没洗过澡……” 祁渊浑身不自在,但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依然本能地反思自己:他的确是太过分了,提出这样的要求——明明白天已经目睹了这块地区的惨状,活活渴死的大有人在,他居然还想用宝贵的饮用水洗澡。 “为什么不建蓄水池?”祁渊问,“这里是季风气候区,雨水量应该是充足的。” “想要水,得去找冥王大人买。”包租公道,“这块地区的水都归他管,你有钱吗,少爷?” 冥王大人,陌生的名字,似乎是这里的地头蛇,祁渊没有太在意。他当然没有钱,在嘲笑声中他走到舷窗边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潮湿的、略带土腥气的风,从南面吹来。三十公里以外的某处正在下雨。 契书婆见祁渊闭着眼睛往外走,一直走到大太阳底下,梦游一般,便招呼道:“小祁啊,你要干什么去?”她看这小子的脑袋指定有哪里不太好,一离开视线就怕他丢了。 祁渊没有回答,契书婆走出门外,感到外头突兀地刮起了大风,略带潮气的狂风吹得她肥肉乱颤,一仰头,只见一片巨大的乌云正被风驱赶着,从南方的天际快速赶来。一同被带来的,还有漫天盛大的雨幕。 “嘀嗒”,一颗雨点子砸中了她的鼻梁。 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声响,大雨紧锣密鼓,倾盆而下。地上灰尘四起,渐渐染上一块块深色的水斑,最后搅成一片泥泞的泽国。 祁渊舒展身体,任由大雨冲洗身上的污秽,从灰蒙蒙的人间抬起头来。 他看到狂飞的乱雨之间,一只金色的蝴蝶正在翩跹飞舞,仿佛阔别已久的重逢,又好似从未离开。 第100章 污血 ◎一个人要吃多少苦,才能真正地长大啊。◎ 天上下的是酸雨。 雨珠是浑浊的淡红色, 落在皮肤上,有明显的刺痛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工业废料气味。祁渊勉强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 酸性雨水无法对他的皮肤造成伤害,却会留下一股难闻的气味。 一切都肮脏透顶,他身上也是脏的, 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简直有些魔怔了, 用力搓洗着自己的皮肤,像是对待仇人, 手臂满是自己留下的抓痕, 一道道渗着血。 叶盏看在眼里, 疼在心里。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的祁渊是没有洁癖的, 好像就是从归墟出来后, 他才变得极度厌恶肮脏, 碰一次脏东西要洗三次手, 连掉地上的头发也要一根根捡掉。恐怕就是这时候留下的症结吧? 然而日子毕竟要过下去。接下来的几天,祁渊逐渐习惯了吃恶心的炖肉充饥,习惯了睡在比猪圈干净不了多少的地方,习惯了宰杀那些肮脏的堕种。 杀死堕种的时候, 他渐渐没有什么表情, 心里也不再起波澜。即使是再厌恶的事情, 做多了就会慢慢麻木, 只能去适应,否则痛苦的只有自己。 第五天, 在契书婆的帮助下, 祁渊将归墟外围翻了个遍, 连死人堆里都细细地翻找过了,依旧没有找到叶盏的踪迹。 “没准人早就走了,”契书婆念叨着,“你不是说他本来是个Alpha,却装作Omega留在你身边,他图什么?图你是个富家公子哥呗,现在你落魄了,他可不就脚底抹油走了。小祁啊,你就是太单纯,不知道外面人心有多坏,奶奶是好心劝你……” 祁渊的神情有些落寞,摇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要是没走,”契书婆两个巴掌一合,“那就是被异兽给吞喽,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人呢。” “不可能!”祁渊立刻反驳,声音里带着些颤,“肯定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契书婆斜眼觑他,“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可能性了,你哥哥他啊,是往归墟里头去了。那地方是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的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那我就去地狱找他。”祁渊毫不犹豫地说。在外奔波了一整天,他一件件脱下厚重的衣服,最外面一层已经浸透了血,里面的衣服还是干净的,修长的手指拉着衣摆向上,宽阔的肩背舒展,连脱个衣服都相当优雅。契书婆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心想这么个大宝贝,奶奶我可不忍心看你白白送死,嘴上惯例笑道:“好,好,年轻人就是勇猛。” 她径直回了后厨房,包租公早就在等候,手里捧着一碗黑红的血,这是这几天他们辛辛苦苦攒下的,从祁渊伤口中流出的血。为了能让他受伤,他们可没少操心,归墟外围的异兽和堕种都快被屠净了。 “好老婆,快快快,猪贩子已经联系好了,就等你了。” “给多少钱?” “昨天我带着那家伙远远瞧了猪一眼,他眼睛都看直了!少不了,定金就足足给了这么多!”包租公掀开贴身的包裹,露出里头灿灿的黄金。 契书婆喜笑颜开,在桌上摊开一张巨大的人皮,手指沾了点碗中的血,在人皮上画起了鬼画符。叶盏浮在空中,好奇地凑近一看,只见暗红的字在人皮上扭动,强烈的诅咒之意扑面而来。 一张皮都画满血字后,契书婆小心翼翼地掏出之前那张契约,上头有祁渊的签名。她拎着契约书浸泡在血中,口中念咒,不多久,祁渊的签名便浮了上来。契书婆把那两个血字捞起来,啪啪贴在人皮上,祁渊的签名就伪造好了。 “又有血,又有签名,还用了我珍藏的好皮料,”契书婆拎起人皮,满意地抖了抖,“保准叫他乖乖听话。” 这是她的最强大也是最恶毒的能力:血契。血契的达成条件极为苛刻,不仅要目标的血液,还需要目标签字画押,而一旦苛刻的条件达成,威力不可估量。契书婆笑道:“等会儿我一制住他,你就把他收进盒子房里,马上脱手给那猪贩子,一秒钟都不要多留。有了这笔钱,我们到哪儿不能逍遥快活?” 包租公拍手称是。 二人准备妥当,契书婆拎起人皮,扑向门外,先声夺人地吼道:“好小子,给你姑奶奶我跪下求饶!” 伴随着她尖利的吼声,人皮上的鬼画符飞速变化,变成了一行血淋淋的字:“跪下求饶”。 祁渊懵了一下,望见那张怨毒的人皮,血红的字跳了下来,蹿上了他的皮肤。他忽然感到膝盖一沉,似乎有千钧之力压在背上,要按着他跪下来。 契书婆又指着签名,狞笑道:“小子,这是你亲手签的名,你认也不认?!” 祁渊现在有了一些打斗的经验,知道怎么防备拳头和獠牙,然而这样古怪的攻击还是头一次见,血契上的字像无数红蚂蚁往他眼睛里爬,啃咬他的脑袋,他痛苦地挣扎起来,抗拒着那股沉重的力量,反手一拳砸在墙壁上,只听轰然一声,飞行器的金属外壳居然被砸出一个窟窿。 契书婆唬了一跳,尖叫道:“老头子,到你了,上啊!” 包租公遥遥地站着,不敢靠近,将腰间的一长串盒子房掷了出去,一接触地面,数十个盒子房急速膨胀,将祁渊挤在中间,要把他压成肉酱。 膨胀的盒子房挤爆了飞行器,祁渊被包裹其中看不出情况,只有沉闷的击打声,和淡淡的血腥味传了出来。包租公在后面探头探脑:“成了没?成了没?” “松一松,别弄死了,”契书婆连忙道,高举着人皮血契,“祁渊,你我有约在先,你已卖身于我,心甘情愿做我的奴隶,任凭我差遣,凡毁约者暴血而亡。有契约为证,你想耍赖不成?!” 人皮上的血字爬动变化,转瞬间又变成了一张奴隶契约,内容和契书婆刚才说的分毫不差。 血契的诅咒被加码到最大,祁渊发出一声仓促的惨叫,契书婆喜上眉梢,“成了!” 包租公操纵盒子房,缩小后将祁渊一圈圈缠住,捆得他动弹不得,只见他浑身上下爬满了流动的血字,伴随着浑身上下的伤口,活脱脱一个血人一般。可他的神情却不见痛苦,只有悲愤,黑眸死死地盯着契书婆,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他的心中满怀愤慨,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眼中都饱含仇恨,每个人都想杀了他,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好像就是叶盏带他走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对了,天真的少年时代仓促落幕,玫瑰枯萎,镀金剥落,这个世界变得格外面目可憎起来。 “什么为什么,你已是我的奴隶,不叫一声主人来听听?”契书婆洋洋得意地靠近了,将那张人皮甩到祁渊脸上,“看清楚了,你要是不听我的话,立刻暴血而亡。快,叫啊,叫主人!” 祁渊盯着那行字,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黑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红。他死死地咬紧牙关,咬出血来,也绝不肯吐出一个字。 “快叫!快叫!”契书婆拿那张人皮抽打他的脸,脸色狰狞,“给我叫!” “老婆!”包租公发现哪里不对,“快看契书,看契书!” “你别插嘴,死棺材板板,”契书婆紧紧抓着人皮,像握着尚方宝剑,“不肯叫是吧,那你就等——” 说话间,她的余光瞥见契书上的血字在弹跳,慢慢地在组成一个凄厉的大字。她的眼皮一跳,耳边响起包租公的尖叫:“跑,跑啊!” 契书婆浑身一个激灵,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本能地丢下人皮就跑,然而那张人皮竟然紧追着她不放,只见上面的血字已经写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死”字。 被人皮血契贴到后背的一瞬,契书婆来不及惨叫,便炸成了一团肉泥。 她竟被自己的能力反噬而死。 祁渊身上溅满了血肉——在四天前,他还是会对着尸体呕吐的人——而现在,他漠然的脸上只有一点嫌弃,随手擦掉了眼睛上的血,双手抓着身上的束缚用力一扯,将包租公的盒子房撕得粉碎。 包租公吓得面色如土,转身就跑,祁渊没有追,只是拾起地上一块石子,猛地朝他掷去。这一击的威力远胜枪炮,快准狠地打断了包租公的腿。 “等、等等!不关我的事,我都是被那臭婆娘胁迫的呀!”包租公拖着断腿,跪地求饶,“我是人类,我是人类,你从来不杀人类的,别杀我……” 祁渊沉默地看向包租公的脸,丑陋、愚蠢、狰狞,然而的确是一张人类的脸。和上一次不同,这次他虽然感到龙血的躁动,但只要他愿意,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 只要他愿意。 “求您了,我是无辜的,您看看我这脸上、身上的伤,全是被那婆娘打的……放我一命,我以后真的不干坏事儿了,我发誓!”包租公连连求饶,涕泗横流。 和失去理智的堕种不一样,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已经在无意间杀死了一个人,如果再亲自动手杀第二个,那沾到身上的污血就再也无法洗净了吧? 祁渊想了想,捡起那张人皮契书,在他的操控下,血字不断地扭曲变化,组成了新的内容。他将契书递给包租公,“在这里签字,按照这份契约,一旦你再伤害别人,就会像你的妻子一样死无全尸。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后要好好做人。” “好,好,我一定好好做人……”包租公满脸悔恨,又感激地握着祁渊的手,不住地亲吻他的手背。他在契书上签好字,然后一瘸一拐地跑远了。那张人皮血契就吊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如随时会坠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叶盏在暗中观察,觉得很有意思。“签订契约”显然是契书婆的特殊能力,祁渊是怎么做到改变契约上的内容的?他又想到前不久,他发情期的时候,也是祁渊在他的脑门上画了个印记,发情期的症状就缓解了。 果然,他的能力不止是操控风那么简单,叶盏若有所思,继续跟着祁渊的回忆前进。 祁渊走入损毁的飞行器,准备找一点干粮和装备带在身上。虽然暂时摆脱了危机,可他又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只有吃饱肚子才能坚持下去,才几天时间,祁渊就已经深深地了解这一点,他摸黑进了后厨,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食物。 后厨常年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味,所以他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推开门,就听到苍蝇嗡嗡的声响,祁渊捂住口鼻,眯起眼睛,寻到了开关。 啪,灯亮了。 祁渊的瞳孔缩了一下,一具尸体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具被钩子钉着脚后跟,倒挂在墙上的,人类的尸体。血全部从脖子里放走了,尸体苍白无血色,缺了一条大腿。 祁渊的眼珠一错,看到了料理台上的案板,码着被剁成小块的肉,和一根连着经络的腿骨。再旁边,是一口肮脏的煮锅,再旁边的地上,一堆人骨……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这几天包租公和契书婆给他吃的,根本就是人肉。 怪不得他第一次吃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吐出来,原来不是因为太过腥臊,而是他的身体本能地拒绝吞噬同类。 当时他们说,这些都是猪肉……太可笑了,这里怎么会有猪肉,可是他就那样轻易地相信了,然后张开嘴,咀嚼、吞咽、咀嚼、吞咽…… 祁渊的胃部痉挛,泛起强烈的呕吐冲动,然而一天没进食,自然什么都吐不出。他只能痛苦地蜷起身体,用手指抠进嗓子眼,自虐一般地想要挖出点什么来。喉咙被抠出了血,然而只呕出酸水和胆汁。不可能的,吃下去的早就被他消化,那些罪孽已经融入他的骨血,成了他的一部分。 好脏,从头到尾、由里及外地脏透了,他无声地哭着,嗓子哑了,张开嘴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喘息声。他疯狂地砸碎了厨房里的一切东西,毁了飞行器,挖很深的坑掩埋那具残缺的尸体,他越是挖土,就挖出越来越多的人骨,简直像是在往地狱开掘,一层两层十八层…… 最后,除了他自己也没什么能毁坏的了,祁渊呆呆地靠坐在飞行器的废墟上,目之所见只有一片荒凉残酷的大地。夜风吹得他很冷,只好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像等待叶盏回来时那样,只在这个世界占据一个很小的角落,不伤害任何人,很乖很乖地等着。 然而他已经崩溃了,他意识到不会有人来了。这几天努力地自我欺骗,自我鼓励,攒起的小小愿景,全都碎成了渣滓。也许契书婆说得对,他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走了,反正已经不要他了。他就被丢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想他死,他也根本不想活了。 叶盏心痛得不行,却什么都不能做,他听到少年压抑的哭声,听到他绝望地喊自己的名字,简直五内俱焚。五年前的自责和愧疚重新淹没他的心,快把他逼疯了。 一个人要吃多少苦,才能真正地长大啊,要是他心爱的少年不曾经历过这些就好了,要是能把所有悲伤的、不幸的记忆全部清除就好了。如果能剔除这些使他的心破碎的东西,是不是他想念的那个孩子也会回来了? 叶盏的心跳加速,抑制不住地产生了邪恶的念头:事实上,他现在恰好有能力,来完成这件事。修改和删减一些记忆,也就意味着,把现在这个祁渊,还原成过去那个让他怀念的祁渊。 叶盏说不清楚自己对现在这个祁渊的感觉,他不喜欢他身上的压迫感,讨厌他的强硬手腕和掌控欲,畏惧那种过分炽烈的情感,害怕会足践烈火,引火烧身。可是他无法否认,他也享受着被爱的感觉,也会为那家伙身上的绝望和疯狂怦然心动,每次一靠近他,他就会软弱、妥协、言不由衷。他不喜欢过于复杂的情感,也知道自己不善于处理,过去他会逃跑,可现在他似乎逃不了了。 但对于过去的那个祁渊,只有17岁的一张白纸的祁渊,他就可以单纯地喜欢着、怜爱着,也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也可以不带一丝杂念地去亲吻他尚还稚嫩的脸颊。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只要稍稍地对祁渊的记忆做一些修改,他就可以摆脱那段复杂而疲惫的关系,回到最初最单纯的模样。对于祁渊来说,忘掉这些惨痛的记忆,等于是卸下了重担,会活得轻松许多吧? 等等,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叶盏抓狂,要是他还有手,肯定要狠狠地打自己的脑袋一下。我不是最讨厌虚假的东西吗?都是发生过的事情了,没法再挽回了,骗自己、骗别人,有什么用! 他暂时压下了疯狂的想法,可那邪念早就生了根,轻轻地搔着他的心,动摇着他的意志。 忽然,叶盏见祁渊俯下身去,似乎在地上画着些什么。他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祁渊沾着自己身上流下的污血,在地上列了一个减法。 “就算我在二十岁生日那一天死掉好了……”祁渊口中念念有词,“那就还剩下不到三年,嗯,是八百二十三天……” 他在数字的边上又画了两个简笔画的小人,手拉着手,头挨着头。然后祁渊就托着腮,呆呆地望着小人出神。 “还有八百二十三天,一定要找到你。” 第101章 诸神后裔计划 ◎还有爱,很多很多的爱……◎ 那时的祁渊不会想到, 他用了不止三年,而是足足五年,来完成这个心愿。所以那时的他也不会痛, 仍旧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什么都努力去做。 痛的是现在的叶盏,这个未来的见证者。这让他难过地想到, 假如粗暴地删除祁渊的记忆, 抹除的并不仅仅是痛苦,好像连同他的努力、他的挣扎、他曾有过的一切真挚的情感, 都一笔勾销了。那简直就是为了一己之私的爱, 去否定他的人生。 所以最后叶盏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静静地看着祁渊走上他自己选择的路。 接下来的几天,祁渊一直很有目的性地在归墟外围游荡。以前都是契书婆带着他, 现在他开始学着自己和当地人打交道。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温室, 直面残酷的真实: 这里生活着大量的感染者小孩, 长得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皮肤黝黑, 光着屁股,饥饿性水肿,猫着腰鬼鬼祟祟的像老鼠。那群孩子远远地朝他吐口水、丢泥巴,模仿他挺直腰背的走路姿势, 一边还要发出怪叫, 大人们就坐在各自的棚盖里, 发出窸窸窣窣的恶意笑声。Omega们不加节制地散发出气味, 敞着双腿坐在路边,朝他露出恶心的媚笑。 与其说感到被冒犯, 不如说是震惊和无奈, 还有一些无能为力的悲哀。有一次他蹲下来, 帮其中一个小孩系了个鞋带,那孩子眼睛瞪得溜圆,竟然脸红着跑开了。有了多余的食物,祁渊会慷慨地分享出去,那群小孩渐渐地敢吃他给的东西,也会对他露出笑容了——归墟的居民本能地想要驱逐异类,却又无法拒绝这个“异类”身上罕有的温柔。 通过狩猎异兽和堕种,祁渊换到了当地独有的钱币,某种异兽的鳞片。攒够钱之后,他就去找传说中的冥王大人,换取食物和水。 第一次见到冥王的时候,祁渊的确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半生半死的女人,下半身已经变作了黝黑的岩石,青黑色的皮肤上磷火闪烁,闻起来像不新鲜的尸体。冥王办事牢靠,从不参与纷争,只要钱给够,什么都好说,提供的水也够干净。 意外发生在第七天,祁渊按照往常换了一壶水,毫无戒心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滚落,弥漫着一股冰凉的死气。这种死气过往也是有的,毕竟是冥王弄来的水,但今天似乎格外浓厚,像是沥青灌进了胃里,祁渊开始感到不妙。 自从来了归墟,食物中毒是常有的事。他的体质强悍,一般的毒根本药不倒他,只要催动龙血,就能迅速代谢掉毒性。然而这一次,他感到四肢发沉,头脑昏昏,向前走了三步,一头栽倒在地上,竟然再也爬不起来了。 连在暗中观察的叶盏,也极度不安起来,虽然他知道祁渊不会死在这里,但是他的确像是已经死了,不再有呼吸,心跳停止,这他妈不是死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叶盏听到一阵沙哑的狂笑,看到包租公从冥王身后走出,身后还跟着那张人皮血契。短短几天,他就瘦得脱了形,本就丑陋的脸被憎恨扭曲,“不愧是冥王大人!您要他三更死,他绝不敢活过五更!” “记得付清尾款。”冥王道。 “当然,全归你了,”包租公把包里的金子全捧出来,“我所有的积蓄都归您了!老婆子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把命豁出去,也要拉那小子陪葬!” 叶盏啧了一声,其实就在祁渊放包租公走的那一天,他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总要经历过血的教训才能学会这个道理。就算真的想饶敌人一命,那张血契拟得也太不严谨,毕竟包租公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所以根本不会被惩罚。祁渊要学的还是太多了。 包租公得意洋洋地跳到祁渊跟前,掐着他的下巴横看竖看,确认他已经死透了。他抓起祁渊的脚,把他往自己的巢穴里拖,咬牙切齿地诅咒道:“你等着,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拿来喂我的猪,我要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酒壶,把你的牛子割下来泡酒,你等着……”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倒在地上的祁渊,眼睫缓慢地张开,露出全无光彩的黑色瞳孔,微张的口中,吐出阴冷的气流,看起来倒与半生半死的冥王大人有几分相似。以他为中心,冰冷的死气缓慢扩散,像一阵幽冥吹来的风,所触及到的一切都开始凋零。 包租公先是感觉脚后跟一冷,接着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他铁青着脸,低头一望,看到自己的整条腿乌青,接着屁股也与他告别,他向前扑倒在地,双手挣扎着向着冥王爬,“冥王大人,救救……” 还未说完,那股阴风就攀上他的脊背,拥住他的头颅,赐予他冰凉的死亡之吻。 一个在归墟都称得上名号的高手,居然死在了一场无意识的屠杀里,而此时,祁渊甚至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无知无觉。 “真是有趣,”冥王愉悦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不仅没有死,反而同化了我的一部分能力么……” 那之后,祁渊便彻底失去意识,叶盏的周围也变作了一片黑暗。他没有停留,翩然飞向下一段记忆。 / 最先响起的,是嘈杂的声音: “很完美……” “嘭——嘭——嘭——”一根黑色的长钉,正被一寸寸地敲入祁渊的胸口,锤子撞击钉子,发出闷沉的鸣响。 “绝对……特殊的……” “嘭——嘭——”没有溅出一滴血。 “……这是龙寅之后,我们拿到的最优秀的实验体……龙血的觉醒度已经达到了60%,但他仍像个人一样活着……” “那些维持人类的理性东西,是顽强的意志、不屈的信念、无上的智慧、热烈的渴望、还有……” “还有什么?” “爱。很多很多的爱……” “嘭——”钉子完全没入,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圆点,像一颗规整的痣,点在锁骨之间。 “如果早些年得到他,或许‘诸神后裔’计划就不会失败。” “宇文炙,你说的‘早些年’是什么时候?莫非是你还活着的时候?嘻嘻,别妄想啦,‘她’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了,那个计划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闭嘴吧,乌鬼,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你要是不想复活,就滚远点……” 祁渊应当是恢复了意识,但仍然无法睁开眼,借着他的听力,叶盏似乎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这些苍老的声音在谈论一个名为“诸神后裔”的计划,听起来这个计划的参与者还包括他的老熟人,亲卫队队长龙寅。 更加让叶盏头皮发麻的是,谈话中出现的几个人名,他居然都有所耳闻!宇文炙,炎帝血脉的异能者,曾是旧土的将军,后又叛逃自立为王,他从异兽手上收回的土地超过十万平方公里,至今还有两个人类聚居地以他为名。乌鬼则更像他的反义词,这个玄武血脉的异能者杀人如麻,手上血债累累,但他最出名的战绩倒是被林荒揍得遁地龟息三个月不敢冒头……这两人都成名甚早,并于三十多年前失去了踪迹。 “嘘,诸位,他醒了。”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说。 祁渊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的是飞船冰冷的舱室,以及围在床边的十余个机器人。这群机器人都是最通用的款式,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用刀在脸上刻了各自的名字。除了宇文炙、乌鬼以外,其余十七人竟然都是有名有姓的高手,而且几乎全在三十年前销声匿迹。 祁渊的视野慢慢清晰,叶盏也渐渐看清了这是什么地方,上下双层结构的复式套间,金属舱壁,还有那扇眼熟的窗子,这不就是他被祁渊逮到之后关押的地方吗?他们居然就在大型飞船“落日废墟”号里面! 自然,对当时的祁渊来说,这一切都是全然陌生的。他平静地躺在床上,感受了一下身体状态,精力充沛,不像是真死了,胸口疼得厉害,但他甚至懒得看一眼。 脸上刻着“凰臣”二字的机器人似乎是众人的领袖,他清了清嗓子,对祁渊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祁渊兀自盯着天花板发呆。这很不对劲,他向来很讲礼貌,把人晾在一旁绝非他的本性,但他就是失去了与人交流的欲望。 没等到回答,凰臣自顾自地说:“祁渊,是么?你叫祁渊。” 这倒让祁渊看了他一眼。 “别害怕,孩子,我只能读取你一瞬间的浅层思维,”凰臣机器人露出标准化的微笑,“毕竟我的全盛时期早就过去了。” 叶盏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本能地感觉到他很强,即使他的外表只是个呆板的机器人,但那洞悉一切的侵略感还是显露无遗。 “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祁渊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问出了这句话,纯粹为了礼貌。他其实对自己的处境没有半点兴趣,也没什么求生的意志。哪怕接下来这群人要往他全身打满钉子,把他折磨至死,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这里是‘逐荒’实验室,”凰臣告诉他,“至于我们,就把我们当做是一群早该死去的人吧。” “……” “你在想,我们是敌非友,为什么自己生不出一丝反抗的欲望?”凰臣抵着他胸口的黑色长钉道,“我可以给你答案。一来,你已被封入了镇魂钉,这是镇千年血煞的圣物,用来镇你的龙血再合适不过;二来你不慎喝下了冥王的血,寻常人应当早就死了,你身负龙血,所以一息尚存,只是神魂俱冷,不再会有求生的意志罢了。” 说话间,凰臣掏出了一管纯黑的药液,当着祁渊的面,将药液稀释,“看,这是编号01的阎王,我们开发出的第一种死神药剂。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都会为你注射5%的稀释溶液,确保你不会反抗。” 不,不能这样——看着针头刺入皮肤,祁渊心中升起微弱的挣扎念头,像是夜空划过的闪电,很快又被黑暗吞没。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被稀释后依然浓黑的死神药剂,被推入了自己的血管,他又感到自己在下沉,心中无悲无喜,思维接近停转。 有龙血有什么用,他的能力还在,可是他的意志被药物腐蚀了,他根本升不起反抗的念头,又何谈反抗? 这一刻,祁渊甚至怀念起死亡,那就像一个甜美的、又深又沉的梦,诱人下坠。 只是,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放手的东西……事到如今,连呼吸都要刻意维持,祁渊用尽最大的意志,才堪堪举起一只手臂。但他的血管中流动的好像是沉重的水银,手臂很快又无力地垂落,他握紧自己胸口的衣服,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为一个人努力地跳动。 他要活下去,为了…… “叶盏?”凰臣捕捉到了他那丝念头,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你刚才在想什么?你认识叶盏?” 听到这个名字,这群老不死的反应都很强烈,吵嚷开了。 “叶盏,那不是‘她’的孩子么……” “受了那样的诅咒,居然还活着?” 叶盏好奇地偷听,没想到这群人认识自己的母亲,而且还知道自己的存在。 “那林荒说不定也活着,是她背叛了我们的事业!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也不会死!” “我们也不会被抛弃在这个地方……啊啊,要是再见到林荒,我一定要把她千刀万剐!” “别说笑了,乌鬼,你忘记当年是怎么挨打的了?更何况林荒要是活着,恐怕早就成神了,你死了她都能再杀你一次。” “我上了当,受了‘她’的骗,我当初就不该来这儿,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叶盏心生疑虑,总觉得这帮人的话语中提到了两个人:“她”和林荒。那个“她”究竟指谁?是和林荒很亲密的人吗?自己的父亲? “说清楚,叶盏在哪里?”乌鬼拎住祁渊的衣领子,晃来晃去。 这回吃瘪的变成了他们,因为祁渊完全提不起说话的兴致,只是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傻.逼。 “凰臣,你他.妈快读取他的思想!” “哎哎,我做不到啊,都说我已经老了……”凰臣无奈道,“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无穷无尽的时间。今天先到这里吧,让孩子好好休息。” 机器人们没有异议,陆续离开了房间。 会读心的人走后,祁渊开始疯狂地在心中想念叶盏,一遍一遍地念他的名字,像在给自己做心肺复苏按压。连听他的名字从别人口中念出都感到快乐,他着迷地抓着这丝萤火般的光亮,给自己编造活下去的一万个理由。 不知过了多久,天花板处传来窸窣的响动,祁渊没有太关心,过了一会儿,他隐约闻到了一丝甜香。这是Alpha的信息素味道,却比以往闻过的任何一种都缺乏攻击性。 哦,对了,这是椰奶的味道。叶盏很爱吃椰奶糖,当嘴唇轻轻地碰触时,甜味会从唇缝中溢出来…… 窸窣声终于变成了“砰”的一声巨响,天花板掉了一块下来,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 “妈呀,这是在哪儿?!”那从天而降的倒霉Alpha叫唤了一声,一转头看见了祁渊,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我擦,你是什么东东?!” 第102章 成长 ◎时间会消磨一切坚固的爱恨。◎ “见了鬼了, 我第一次见这房间里住人……”那椰奶味的Alpha先是在地上咕涌了两下,才畏畏缩缩地站起来,拧开了头盔上的探照灯, “一动不动,别是死了吧……” 说话间,他脑门上超亮的大灯泡正照到祁渊的脸上, 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了一秒, Alpha惊得跳起来:“三少爷?!” 得,居然还是个熟人。 祁渊打量了他几眼,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人, 瘦长条, 面相伶俐得很,说话间露出一口白牙。很可惜, 他并不认识此人。 “三少爷, 我没认错人吧……”Alpha自来熟地靠近了, 一张嘴喋喋不休, “我叫刘理,嗨,我给忘了,你不认识我。我妈以前在祁家老宅做帮佣, 梳长辫子的那个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我小时候住过宅子外边的佣人房, 经常看到你还有小叶少爷在一起玩……三少爷,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恰好,这也是祁渊关心的问题,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意外。你呢?” “说来话长, 我毕业后就去了玄城的科技部门, 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工程师,闲着没事的时候搞点网络社工什么的,挣点小钱花花嘛。有一次说有个外派项目,给三倍工资,回来就升职涨薪,我当时就报名了!结果人被装到飞行器里,空降到这地方,差点落地成盒!”刘理滔滔不绝,“你猜他们派我来干什么?修飞船!” 虽然祁渊没再回答,但好在刘理太久没和正常人类交谈过,讲话很有热情:“我的天,我学信息技术的,我哪里会修飞船!不过十几张鬼脸怼着我,我哪里敢说话,就对着维修手册硬修,多亏这艘飞船是青崖沃土产的,质量很不错!三少爷,你敢相信吗,我已经修了一年多飞船了,那叫一个暗不见天日,我觉得我这辈子都要搭在这儿了……” “辛苦了……” “可不是吗!”刘理一拍大腿,满脸悲愤,“吃穿用度倒也没短着我,就是那心理压力,简直了!哎三少爷你刚来吧,肯定不清楚这里的情况,我和你好好说说……” 随着刘理的讲述,祁渊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确已经离开了归墟外围,进入了归墟最内部区域。这艘大型飞船名为“落日废墟”号,产自青崖沃土,目前被当做实验室使用。 绑架他的组织名为“逐荒”,成员总共不满二十人,平日里都以机器人的面貌示人。据刘理所说,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号都曾经响彻世界,搁几十年前都属风云人物。 而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都已“死亡”。似乎通过某种禁忌的秘术,他们得以保留了神志和生前的能力(即使只有部分,也强得离谱了),并能够以机器人的躯壳活动。这帮老家伙是归墟的真正主宰,他们会把强大的异兽和堕种捉回飞船上关押起来,以供研究。 所谓的“研究”,很多时候都是人体实验罢了。被改造后的异兽和堕种变得更加恐怖狂暴,然后马上被扔进斗兽场上,捉对厮杀,以求他们在殊死搏斗中进化。 刚来到这里的刘理,每天晚上都是在凄厉的惨叫中入睡的,以至于他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幻听,安静的时候也会听到一声声的惨叫,“不用进影院,24小时体验杜比音效,”刘理指着自己的耳朵,“我没疯主要是有在嗑药。” 他所说的“药”,是一种名为绯流的致幻剂。逐荒实验室提供大量的绯流药剂,随取随用,依靠每天一小时的心灵马杀鸡,刘理勉强保住了理性。 “诸神后裔计划是什么?”祁渊问。 这恰好也是叶盏关心的问题,立刻竖起了耳朵。 “就我现在打听到的,这是一个旨在让人类进化的计划,他们希望在基因样本最全的归墟,找到一种既能够让人类变强,又不会丧失理智的异兽血脉——就像伏羲和女娲血脉一样,发情期这种程度的副作用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很多你想象不到的大组织都参与了这个计划,包括咱们龙野,也包括青崖沃土。”刘理说,“不过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似乎是这个计划的组织人离开了,所以计划就跟着破产了。也有说法是说,根本不可能找到那样的血脉,他们一直都在白费功夫。” 说着刘理摆了摆手,“不管成功失败,这群老家伙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么多年他们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苟在这里,妄想找到一种异兽血脉能让自己复活,我瞅着不大现实,三少爷你觉得呢……” 祁渊点点头,“有离开的方法吗?” “很难。”刘理说,“那群老家伙虽然半死不活,但是实力是真的变态,而且就算打得过,怎么杀掉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也是个问题。而且他们也特别会玩阴的,再凶的异兽也能用药治得服服帖帖的……三少爷,恕我直言,你也被用药了吧?” “死神药剂。”祁渊说。 “果然啊,你身上的气息和他们一模一样……”刘理咋舌,“不止呢,就算逃了出去,外面比飞船内部还要危险,全世界最可怕的异兽这儿都齐活了。唯一可靠的办法就是请外援了,三少爷所以我看到你才那么激动呢,我会想办法联系玄城,叫他们派人来救咱……” “不要联系。”祁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正是从玄城逃出来,怎么可能还想再回去。 然而若没有玄城的救援,他在这世上举目无亲,谁会念着他,费尽千辛万苦来救他?难道真的要指望叶盏从天而降吗?可是这里这样危险,祁渊反而祈祷他不要来。 那么,凭自己?祁渊艰难地动了下手指,觉得颇有难度。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预想,他只想咔嚓一剪刀,把所有烦乱的线剪断。 “啊这……”刘理傻眼了,“为什么呀?三少爷,给我个理由让我死心啊,我不想死在这儿,为啥呀?” 任他问了千百遍,祁渊都没有给出回答。 刘理心思活络地转了一下,追问道:“那小叶少爷呢?他去哪里了?我想办法联系小叶少爷好不好?” 他离开玄城一年多,自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这两个少年极其要好,叶盏很有本事,又把祁渊当亲弟弟一样宠着,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而若是叶盏来救,祁渊怎么也会跟着走吧? 听到这个名字,祁渊无力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默默偏过头,把脑袋埋在了枕头里。 你是鸵鸟吗?!刘理欲哭无泪。 逃跑计划没有任何进展,祁渊的实验体生涯正式开始。 他没有像其他实验体一样,被注入奇怪的药物,一方面是他本身的潜力还远远没有被激发出来,另一方面,老家伙们也不敢试探他实力的底线。他被丢进了斗兽场,另一头的笼子里,数只疯狂的异兽嘶吼咆哮,在药物的刺激下它们的躯体膨胀了数倍,将铁铸的笼子撞得弯曲变形。 然而祁渊站在斗兽场中央,手中握着一杆长.枪,像拄着拐杖,十分松懈地站着。 他没有丝毫战斗的欲望,也没有求生的意志,就是下一秒被咬断喉咙,他也只会引颈受戮。 “呜哇哇哇……”忽然,在斗兽场高高的看台边,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凰臣的身影出现,他的怀中抱着一个不足月的小婴儿。那孩子还没有小猫大,却憋足了劲儿,哭得声势浩大。 祁渊抬头望去,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知道你不想活,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些激励,”凰臣拎着小婴儿的脚后跟,在空中晃来晃去,“如果你赢不了,我就把这小孩丢下去,想试试吗?” 霎时间铁栏洞开,猛兽出笼,狂吼着向他奔来,祁渊犹疑了一瞬,只见凰臣随手一扔,竟真的将那哇哇大哭的孩子扔下了斗兽场! 再也顾不上其他,祁渊逼迫自己动起来,在落地的前一秒用轻柔的风托住孩子,奋力扑过去将孩子抱在怀中,就地一滚,堪堪避过异兽的利爪。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喘得如同破碎的风箱,心迟钝地跳动着,血管里流动的像是沥青。祁渊单手将孩子抱在怀中,举起手臂硬挡了异兽一爪。若不是龙血极大地强化了他的躯体,他大概已经被撕成了两半。 这只异兽根本不值一提,从头到尾他都是在与自己作战,等到成功解决对手,祁渊的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脱力地靠着异兽的尸体,低头一看,怀中的婴儿居然已经没声儿了。 祁渊慌了,连忙把孩子拿出来,焦急地拍拍他的脸颊。好一会儿,孩子才呜呜地哭了两声,像小猫儿一样哭着。祁渊才感到胸中一口长长的浊气吐出来,累得快要散架。 “很不错。”看台上,凰臣满意地拍拍手,“看到同类幼崽遇到危险,就要去救,这是最基本的人性,你要好好记住这种感觉……哇喔!” 凰臣的话未说完,只见一道劲风劈至门面,转瞬间愤怒的少年已经逼至身前,出手便是毫无保留的一击。凰臣慢悠悠地后退一步,挥手挡开那凌厉的攻势。然而风是无所不至的,机器人的躯体依然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摧残,几乎被扭成一坨废铁。 凰臣不慌不忙,右手平举在双眼之前,做出奇异的手势,眼中射出慑人的精光。 是精神攻击! 祁渊只感到脑袋剧痛,像是被铁锤迎面猛击,叫他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是第一次,他直观地意识到差距:眼前的人,非常强! 而像这样强的人,还有十几个。 那些一模一样的机器人慢慢围拢过来,只用几个简单的口诀,就将他捆得动弹不得。有机器人问道:“凰臣,没伤到里面吧?” 凰臣摆摆手,“没事,换几个零件就好了,这小子打人可真疼……” 祁渊的意识已经涣散,超强的感知力却依旧捕捉到了一些细节:他看到凰臣破损的胸口,隐约露出一点灰白的东西,材质如玉石,露出来的那一部分,似乎是一条扭曲的胳膊肘,紧紧地贴着肚皮。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先用橡皮泥捏成一个人的模样,再把这个人揉成一个圆形的团子,四肢就会这样扭曲地贴着身体。这个人团子被塞进了机器人的肚子里,有着说不出的古怪和恶心。 原来这群半生半死的人,是以这种形式活着吗……虽然只是昏迷前的一瞥,却给祁渊留下极深的印象。 而叶盏远比他更震撼,这玩意儿正是他在花屿的图书馆见过的“书蛹”!在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到处都是这种被做成蛹的人类尸体!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制造了这些书蛹?果然和林荒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么?叶盏的脑海里涌现了许多想法,然而苦于缺少关键的证据,无法拼凑在一起。 总而言之,悬殊的实力差距让逃跑成了一个无比艰巨的问题。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在刘理紧锣密鼓的催促下,祁渊数次尝试逃跑,又屡次以失败告终。 他被强迫着参加更多的搏斗,凰臣的招数屡试不爽,用无辜者的生命逼迫他动起来。很多次祁渊根本就没有求胜的意志,却不得不为了救人拼尽全力。他觉得自己很割裂,一方面他已经失去了感受力,心里对那些无辜者没有半点同情或怜悯,也觉得这样的拯救徒劳无功;另一方面,他仍怀有一些难以舍弃的东西,他也开始喜欢上脱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呼吸时,心脏猛烈跳动的感觉。 训练卓有成效,据凰臣说,他似乎不断在“进化”。他的血被提取出来,注入其他实验体体内。大多数实验体都无法承受龙血的威力,而即使侥幸能够活下来,也只会迅速堕化成堕种。 在之后的两年里,真正活下来的龙血实验体只有九个,他们被剥夺了生前的名字,继而被赋予了龙之九子的名号。血缘的联结真是奇妙,明明之前从未认识过,那九个堕种一见面就对他十分亲近,会亲昵又讨好地匍匐在他脚边,把他当做“母亲”服侍。 对此,祁渊的评价是:太怪了。刘理则因为喊了他一句“男妈妈”,被一巴掌拍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在实验体身上确认效果后,祁渊的血被做成了低浓度的觉醒剂。那群老家伙复活心切,竟然真的敢拿自己做实验,他们将药液倒入机器人的口中,整个机子都激动得发颤。 “好、好强大的生命力!” “多少年了,头一回感觉我还活着……” “这就是‘奇迹’啊,”凰臣更是泪流满面,“我们的坚持是有意义的,老友们,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回阳光下,舒展开身体了!” 十九个机器人依次服下龙血觉醒剂,在凰臣激昂的话语中,其中一人噗通倒下,竟然是耐受不住龙血的强度,就这么蹬腿死了。 他的同伴们对此十分冷漠:“椿也是活得够久了……” “反正早该死了,挨得过挨不过都是命,好自为之吧。” 其余十八人依然定期服用龙血觉醒剂,又陆陆续续倒下六人,但是他们所期望的“复活”,似乎始终没有兑现。 / 两年后。 刘理修完了飞船的一处故障,然后晃悠到另一处,拿出扳手,故意将电路线砸坏,这样他明天就有可修的东西了。他就像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永远保证自己处于修不完的状态,毕竟一旦完成任务,等待他的不是光荣回家,而是杀头掉脑袋。 虽然是Alpha,但他深知自己的菜鸡本质,连反抗的念头都没产生过,他可不是祁渊,被那样折腾都不会死。想到祁渊,刘理挠了挠头发,算起来该去看看他了,这可是他得救的全部希望。 刘理的心情有些微妙,出于某些原因,他并不是特别想去见祁渊。 仗着对飞船的了解,刘理拆掉了祁渊房间的天花板,探出半个脑袋。他正准备打招呼,忽然间耳边响起破空之声,一柄尖锐的刀子袭至门面。 只听祁渊喝道:“螭吻!” 跟着一阵劲风拂面,将那柄尖刀弹开,刘理吓得魂飞天外,叽里咕噜从天花板上滚下来。他眼冒金星地抬头一看,九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怪物们嘶嘶地磨着牙,口中嗤嗤地吐出白气。 最壮硕的赑屃,背甲一直顶到了舱顶,如一座小山盘踞在屋内;螭吻盘在天花板上,垂下脑袋看他;囚牛在一旁拨动自己的筋脉,奏出诡异的音乐……九个怪物狰狞至极,诡异得各有特色,紧紧地环绕着中间的男人,如忠诚的骑士拱卫着他们的王。 而在巨兽的衬托下,祁渊甚至看上去有些单薄,赑屃的一只爪子就足以将他踩扁。但他头也未抬,只是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躺在狻猊蓬松的皮毛上,翻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两年前那个细皮嫩肉、眼神清澈的小少爷早就不复存在,他默默地度过了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挨了最结实的揍,也练就了一身桀骜的铁骨。他的身高又蹿升了不少,身形要比两年前瘦削干练,臂膀更加结实有力,强韧的皮肤下包裹着嶙峋的骨节和跳动的青筋。 未修剪过的黑发被随意地捋到脑后,随意不拘地垂到肩膀。因为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祁渊浑身上下见不到一个伤口,就连那张脸,也完美得和两年前没什么区别。不对,刘理仔细看了看,区别还是有的,那种青涩的稚气褪去了,现在的祁渊只会让他想到受伤的孤狼,在沉默中潜藏着一股狠劲,随时都会暴起咬断谁的喉咙似的。 “早啊。”祁渊对他笑了笑,随着他抬头,九个便宜儿子一同扭过了头,朝他龇牙咧嘴。 刘理揉着摔痛的屁股墩子爬起来,“最近怎么样?怎么感觉你的病情又加重了?” “有吗?”祁渊歪了歪脑袋,“之前觉醒度一直下不来,所以稍微多用了一点死神药剂,我现在感觉很好。” ……怎么看都不好吧!刘理强忍住吐槽的冲动,抬眼一看祁渊的笔记本,“你怎么又把这本拿出来了,之前不是对你说过……” “说过什么?”祁渊看了他一眼,又随手翻过一页。 笔记本上的内容很乱,但几乎每一页都和叶盏有关。尤其是第一年,每次快撑不下去,祁渊就通宵彻夜地写。有一页记录着他们曾经在一起做过的快乐的事:共撑一把伞踩过水塘、冰棒掰成两半分享、挨在一起晒太阳聊天……再比如另外一页,记载着他出去后要和叶盏一起做的事:去自由之都,乘坐世界上最后一座摩天轮;一路往西,据说那里还有长城的遗迹;去看大海,踩过白色的沙滩,看异兽在海面开战……每一次想到死,他就把笔记翻开来,以至于页脚早就被翻出毛边,纸页也被泪水浸得皱皱巴巴。 当初刘理发现了这件事,替他感到担心。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一针见血地点出了祁渊的心态:“说句不中听的,祁渊,你不是真的有那么喜欢叶盏,而是把他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而已。你越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就越是会一天天地烂下去……你醒醒吧,他不会再回来了。” 而对于这些话,祁渊只回以沉默。这给了刘理说下去的勇气:“我不是骂你啊,就是想问问,这十七年你有替自己活过吗?你有想过哪天叶盏不在了,你该怎样继续自己的生活吗?你就没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爱好吗?就是因为没心气,所以你才在这里得过且过……” 刘理说得有些急了,才意识到失言,急得咬了下自己的舌头,闭上了嘴。封闭的生活让他焦躁不安,而祁渊颓靡的样子更是看得人火大。 “如果你只能活二十岁,你就不会去考虑这么久远的事。理想、抱负什么的,有未来的人才有资格谈。”祁渊平静地说,“我连最想要的东西都抓不住,顾不上其他的了。” 刘理被他堵了一下,的确,对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人说什么未来啊理想啊,实在太苛刻了,但他就是不忍心看祁渊这样颓废下去,“无论好坏,这都是最后的三年了,我只是觉得假如你能为自己而活,一定会更有求生的欲望,不像现在这样干等死……这里每天都要死那么多实验体,你有能力救他们,只有你有这个能力,算我求求你了,哥……” 他膝盖软,要是祁渊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那种意思,他巴不得要跪下来求他了。 但祁渊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说:“求人不如求己。” 又一次,刘理吐血走人。 但那番话似乎起了作用,那之后祁渊居然真的收起了笔记本,也不再常常对着天空发呆了。他更有目的性地训练自己的战斗能力,同时变得更加配合实验。一开始他十分抵触这九个用他自己的血制造出的怪物,但那次谈话之后,他竟然也开始主动地接纳九子。同其他实验体们,祁渊竟然也会主动去搭话,其中好几个已经为他深深地折服,特别是那个叫范骁的蚩尤血裔,一口一个老大叫得亲热。 后来刘理想,并不是他的话管用,而是祁渊成长了。时间会消磨一切坚固的爱恨,即使是迟钝、或者说痴情如祁渊,这么久也终于意识到,当初叶盏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无情的抛弃,残忍的背叛,以及玩弄他多年的感情。 而当他回过味来,摘下滤镜,才忽然意识到,在大多数时候叶盏都相当冷静和残酷,只是那些冷静和残酷一开始都对着别人罢了。现在轮到自己受用,那滋味可一点都不好受。 时隔两年,刘理本以为他变了,但没想到祁渊又翻出了曾经的笔记,一边看边笑:“当初的我,还挺有意思的。” “什么?”刘理迷惑。 “很天真也很愚蠢,”祁渊“啪”地合上了笔记,收入怀中,笑意也完全收敛,“走吧,去把飞船修好,我们准备离开这里。” 刘理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这也太突然了吧!别冲动啊老大,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你,再加上这九个堕种,也不可能打得过那群老怪物的吧!” “谁说我要去打架了?”祁渊挑眉,流露一丝锐利的锋芒,“我会叫他们跪下来求我。” 第103章 坦露心迹 ◎我也喜欢你,混蛋。◎ 不是“战胜”, 而是“跪下来求我”,听听这口气,刘理第一反应不是震惊, 而是感慨祁渊终于疯了。 “要来点绯流吗。”刘理同情地掏出一剂药,“人生苦短,能骗骗自己也好, 别嫌弃啊, 我只剩这么点了……” “谢谢,你自己留着吧。”祁渊谢绝了他的好意, 越过他走向门外。 擦身而过的瞬间, 刘理只感觉被火撩了一下, 祁渊的身体格外灼热,好像他的血管中沸腾着岩浆。 体内的龙血灼烧到极致, 这也让祁渊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眼睛黑曜石一般明亮, 几片龙鳞浮现如暗色的水晶, 嵌在修长有力的躯体上, 举止间也有了股不怒自威的味道。明明没有被针对,刘理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竟然隐隐产生了臣服的念头。 有什么不一样了……这样的祁渊,不会输!哪怕没有丝毫根据, 刘理忽然就这样深深地相信了。 龙之九子紧紧地跟随祁渊身后, 睚眦就一爪挥过, 将整面墙都撕得粉碎, 狻猊紧跟着支起风障,保证没有一点灰会沾到主人金贵的皮肤。警报声呜呜响起, 祁渊踏着报废的铁门, 径直走到了飞船中央。 飞船中央的环形区域, 原本是公共设施和娱乐场所,落到逐荒手上后,被改装为了斗兽场。满地都是未收敛的骸骨,呈现不同程度的腐烂,散发着冲天恶臭。诡异的是,尸体上并不见苍蝇和蛆虫,哪怕是苍蝇这样低等的虫豸,也会本能地避开这个吞噬生命的黑洞。 十二个机器人,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造物,缓缓出现。第一次他们没有彼此争论不休,而是沉默着,一同望向仇敌。时光早就磨灭了他们的锐气,不便的躯壳也让他们不再有战斗欲望,然而在强敌面前,训练有素的肌肉被唤醒,渴饮鲜血的记忆在叫嚣,心境回到了最巅峰的时刻,他们回忆起了手握利刃、绞杀强敌的峥嵘岁月。 空气凝滞,好像所有氧气在瞬间被抽干了,刘理快不能呼吸,心跳得装个螺旋桨就能带他起飞。他又觉得输定了,根本不可能赢,他知道这些老家伙的厉害,光是那个凰臣,无意中扫过的一眼就让他浑身麻痹,恨不得找块豆腐先把自己撞死。 完了,根本赢不了啊,祁渊再强也没用吧,加上九百个堕种都没用……上次挖的那条密道不知道能不能走,趁他们打架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刘理抱着脑袋,只敢从指缝里偷看,却见祁渊越过九个堕种,孤身一人走到阵前,居然打算独自迎战! 他疯了! “为什么是今天?”凰臣气定神闲地问。 “今天是我的生日。”祁渊同样是一副聊家常的口吻,“别看我这样,每年生日我都会收到很多礼物。这两年没人送,我只能自己给自己准备一份了。” “孩子,你要想明白,”被当成生日礼物,凰臣也不气恼,“你很强没错,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你还远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是已经老了,但是联手的话,当年的林荒也要退避三分。” “是吗?”祁渊不咸不淡地说,语气极为嘲讽。 “你小子,很狂嘛!”宇文炙大笑,跃跃欲试,“不愧是我认可的人!好,你想战,我必奉陪,我早就想试试这龙血的威力了!” “留他一命,要是祁渊死了,你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血包?”另一人桀桀怪笑道。 “就是,就是,你想对他动手,也先问问我的大刀啊。” 凰臣点头称是,理智上他可不想祁渊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若是能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己退缩,那真是再好不过。他想了想,便对祁渊道:“光是打架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定个赌约吧:实验室的牢房里关押了不少感染者,都是养来做实验用的,你救下了其中一些,但更多的还是因你的血而死。不如就拿他们做彩头如何?” 凰臣拍拍手,便有两个机器人打开笼门,狭小的房间里足足挤了上百个感染者,从哇哇大哭的幼儿,到神志不清的老人,都睁着麻木的眼睛,恐惧地看向外面。每次门打开,就意味着要死人,但他们不敢叫,怕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 祁渊脸上浮现不悦,却没有表示拒绝。九个龙子暴躁地用爪子磨着地面,低声吼着,主人阴郁的心情直接影响了他们。 “当然,赌约的方式由我来定。”凰臣眯起眼睛,“我们每战斗一分钟,那边就杀死一个人,直到你战胜为止,你可以把剩下的人全带走。如果你输了,我自然不会杀你,但我会将剩下的人一个个杀死在你面前,挖出他们的眼珠,塞进你嘴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感染者们耳中,每个人都面色如土,像困在网中的鱼,绝望地等死。低低的啜泣和哀叫声传来,连他们的恐惧也是那样虚弱,好像鱼尾甩出的几滴微不足道的水花,若是祁渊不救,他们也就那样卑贱地死了。 “如何,你想好了没有?”凰臣催促道。他并非天性残忍,也没有虐待的癖好,他只是理智而高效,知道什么样的话对祁渊最管用。虽然气势与当年大不相同,但他很清楚祁渊良善的本质。他要干净,要清白,直到现在还会为了救那些注定要死的人在斗兽场上拼命。这样一个人,是绝不会容许自己背上人命债的。 祁渊听懂了话中的威胁,好笑地问:“那么,我想将他们全带走的话,必须在一分钟之内结束战斗?”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孩子,”凰臣抬起下巴,“但反抗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啊,”祁渊向前一步,“那就开始吧。” 此刻的他,已经离开九个龙子甚远,甚至没有携带武器,只是倨傲地抬起一只手指,指向凰臣的鼻子,“就从你开始。” 一瞬间,谁也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凰臣不过是刚刚举起手,做出他最强力精神攻击的姿态,却忽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怪叫,接着机器人的身子扭曲变形,仿佛凌空有一只巨掌压在他的脊梁上,硬将他压了下去! 咔咔两声,凰臣跪倒在地,金属的膝盖砸得粉碎。他震惊得完全失去了风度,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不仅仅是他,其余十一人脸色同时变得很难看,他们立刻感觉到,那股压制了凰臣的力量,也强烈地威胁到了他们自己。不用命令,这群曾经不可一世的高手同时暴起,使出了最强的招式,一时间斗兽场上爆发的能量足以将整个归墟夷为平地,然而祁渊半步未退,喝道:“跪下。” 又是咔咔咔数声,飞沙走石间,所有的机器都跪倒下来,那生平罕见的猛烈攻势被轻描淡写地瓦解了,而他们此时还根本不知道祁渊做了什么! “四十二秒。”祁渊看了眼时钟,嘴角扬起一个冷冷的笑,俯视着眼前不断挣扎的机器们,“你们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不堪啊。” “是龙血!”凰臣已经反应过来,“我们喝的龙血有问题!你对龙血动了手脚!” “错。”祁渊走到他跟前,狠狠地踏上他的头,将他的脑袋一直踏到地里,踩得粉碎,“你们喝的都是从我体内新鲜放出的血,我能怎样动手脚?” “不、不可能……”发音器官似乎不在头颅上,凰臣机器人的身体仍在发出惨叫。 “其实不怪你们,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的能力好像并不仅仅是操控风,”祁渊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们喝了我的血,就等于成为了我的附庸,你们喝得太多,在我眼里已经变成了风一样可以操纵的东西,所以你看,我可以这样——” 祁渊随手一指,跪在凰臣身边的那个机器人顿时被扭曲成了古怪的形状,仿佛一团凝滞的风暴。扭曲到一定程度后,他便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连带着机器人体内藏着的蛹,也炸成了飞散的血肉。 一直骂骂咧咧的老家伙们,忽然都没声了,有的人活了百二十岁,才好像忽然习得了恐惧,抖得像筛糠。凰臣离得最近,本以为要死的是自己,恍惚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了什么,狂热地喊道:“这是‘权力’啊!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凰臣的手还可以活动,紧紧地抓住祁渊的裤管:“你还在进化,祁渊!你要成神了,就像当年的林荒一样,我怎么早没有看出来……哈哈哈哈,你逃不开的,你完了,这是逃不开的诅咒,你会变成比堕种更没人性的东西,你完了哈哈……” “你在说什么?”祁渊皱眉,从凰臣的胡言乱语中,他听出一丝很不妙的味道。 “我要喝你的血,给我你的血……我要……复活!”凰臣不知哪来的劲儿,居然双手抓着他的裤管往上爬,“你救救我,救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这个不行。不过我们可以换个赌约,”祁渊踢开纠缠的凰臣,“我会一个一个杀掉你的同伴,直到你愿意说出真相为止。这是第一个——” 话音未落,祁渊就指着离凰臣最远的一个机器人,让他炸成了一团废铁。 “不……等等……” “第二个。”祁渊不和他废话,利落地杀了第二个。 凰臣忽然不动了,他清醒得很,辨认出眼前的青年身上纯粹的杀意。他救人没错,那是因为他的理智认为该救,并非他对那些人类多有感情。所以一旦被他认定为敌人,只会被随手碾死,像大象踩死蚂蚁。 凰臣没有说话的几秒钟内,祁渊有条不紊地杀掉了他的一个又一次同伴,没有给他留下丝毫转圜的余裕。 凰臣知道死期将近,也不再挣扎,只是道:“你来的第一天,我每次窥探你的精神,都能听到叶盏的名字。现在我看不透你的思想了,你或许还在想他么……” 听到这个名字,祁渊的手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他的面色瞬间冷下来:“你以为提这个人有任何用吗?等我找到他,说不定会杀了他。” “你看,你嘴上这样说,心里波动还是太大,都是破绽……”凰臣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准备好赴死了,死前还有最后一个愿望:等你找到叶盏,要好好对他,那是‘她’用命救下的孩子,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个奇迹,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啊……” “够了。”愤怒的情绪头一次冲垮了理智,祁渊不想再听下去,一扬手同时将剩下所有人处死。金属躯壳团团炸裂,他亲手为自己的生日蜡烛,点燃死亡之火。 一切都结束了。 躲在房间里的实验体们,纷纷探出了头。他们无所依靠,身体残缺或病弱,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无从判断站在废墟之上的那个年轻人,究竟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命运。 但是此刻,被那种无可比拟的强大震慑,他们三五成群地向祁渊走去,如虔诚的朝圣者,连恐惧都忘记了。 九个龙子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但似乎因为主人的命令,只能伏在地上,发出低吼。祁渊一抬起手,他们就欢欣鼓舞地围拢过去,用粗粝的舌头舔舐他的手。这群堕种中的任何一只出现在外界,都将造成巨大的恐惧,引起难以想象的灾难,然而此刻,他们也不过是眷恋母亲的孩子,甚至还表现出幼稚的独占欲,不让其他人接近。 接下来,祁渊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他面无表情地抚摸着龙子们的头颅,手法堪称温柔。一个繁复的龙纹印记逐渐显现在龙子们的额头,有眼尖的实验体已经叫了出来:“是封印!” 龙子们不安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幼犬一般尖细的哭叫声,纷纷倒在了地上。有人形的那几个,眼角甚至渗出了泪水,不明白为何会被信赖的主人这样对待。随着封印的完成,他们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像九具尸体,横陈在祁渊身边。 祁渊的脸色也变得相当虚弱,不过始终没露出什么心疼的表情,说到底,他从未将堕种视作能够正常交流的对象,即使他们身上流着自己的血脉。再选择一万次,他也会选择人类的这一边。 “别担心,我用一半的力量封印了他们。”祁渊对众人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他们不会再醒来了。” 人群爆发出小小的议论声,不理解他这自废武功的行为。就算不拉出去杀人,带在身后装装逼也够威风了。有人小声问道:“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他们……” “杀死不难,但他们还有别的用处,”祁渊道,“这九个堕种拥有我一半的力量,如果哪天我控制不住要做出伤害你们的事,他们可以阻止我。而如果我最终堕落,他们同样有这个能力杀死我,到时候我会努力把他们一起拖下地狱的。” 众人面面相觑,与其说是没听懂祁渊的意思,倒不如说是不敢相信,“等等,您说‘伤害我们’,难道……” 祁渊微笑着伸出手,“这是我最真诚的请求,你们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吗?我们现在都无家可归,无依无靠,好在他们还留下了这艘飞船。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想要离开的可以离开,留下的人,我会无条件地为你们提供庇护……” 祁渊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抽泣声打断,人们越过堕种的躯体,簇拥在他身边,泪水中又带着笑意。 刘理远远地望着,感慨万千。他记得祁渊刚来时孤苦伶仃的样子,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而现在他拥有了自己的同伴,拥有了左右命运的力量,他甚至还在十九岁的年纪,就拥有了一艘属于自己的大型飞船。 刘理心满意足地插着腰,手脚麻利地将飞船修好,西西弗斯终于将石头滚上了山,引擎嗡鸣,庞然大物抖动身躯,甩下所有污泥和血水,向着广袤无垠的天空飞去。 这个生日,祁渊是在天上度过的。处理完了繁杂的事宜,又与大家共同庆祝,畅谈未来的生活。回到房间里他已经累得够呛,然而却感到异常的满足,好像曾经被挖空的心,总算重新填上了一点东西,不会再呼呼漏风了。 他把自己丢到床上,又感到胸口有什么硌得慌,拿出来一看,是记载着所有心事的笔记本,现在它也不再具有任何拯救的功效了。祁渊直直地盯着笔记本,又是皱眉又是撇嘴——如今对着外人,他已经绝少露出这种有点幼稚的表情。 他伸手捏住笔记本的边角,一狠心想要把它撕成碎片。刚撕开一个小口子,他又忽然像是触了电,一下缩回了手。这本笔记本像是滚烫的油锅,把他的心煎炸烹煮,来回煸炒,祁渊一会儿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一会儿又赌气地把它丢到一边,一会儿又要把它撕得稀巴烂,最后干脆眼不见为净,将笔记本锁在了最深的柜子里,然后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生闷气。 “哈……”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那声音很是熟悉。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有活物靠近他一定会感知到,祁渊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实在太累太累了,眼皮一搭一搭地往下掉,一只脚已经滑进了梦里。 在昏睡的前一刻,他好像看到一只金色的蝴蝶,从空中缓缓落在自己的鼻尖。现实与梦境的交界,蝴蝶虚化成了跳跃的金色光点,将不连贯的记忆连成了漫长的诗行。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叶盏幻化人形,坐在沉沉睡去的祁渊身边。他情难自禁地伸出手,抚摸祁渊的侧脸,又撩开他额前的发丝,俯身在他的额头上,烙下一个轻轻的吻。 “生日快乐。” 进入逐荒实验室的这两年,他看祁渊受过的苦远超在归墟外围的时候,但叶盏真正做到了只是看着,未再出手干预过。他逐渐认清了,自己对于祁渊来说,不过是一个未来的幽灵,那祁渊对自己来说,也不过是一个过去的幻影罢了。这是祁渊的私人记忆,他没有那个权力干涉,看到祁渊敞开真心寻找到了新的伙伴,他反而感到欣慰。 只是看到自己变成了那个被锁起来的不堪回忆,成了生日宴会上被取代的人,他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才会在两年后忍不住破戒,趁着睡梦放肆地碰触他。 只碰一下就好……就在这时,叶盏忽然失去了知觉,眼前一花,居然从祁渊的记忆中脱离出来! 他重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同时感到有人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叶盏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正坐在一辆装甲车的后座上,而祁渊就在自己很近的地方,黑眼睛像洗净的夜空,投来月色般温柔的目光。 见他醒来,祁渊立刻缩回了手,也迅速收敛温柔的神色,“醒了?” 叶盏不回话,久久地凝视着他,这个实实在在的、可以触碰的、深深地爱着自己的祁渊。找回实感的这一刻,他的心忽然不讲理地跳得飞快,那些挤压的情绪全都变成了满满的爱,要从浅浅的心口溢出来。 他的反应让祁渊更加忐忑,有些紧张地问:“你在我的回忆里看到什么了吗?我都可以说明……” 叶盏依旧不说话,忽然捧起他的脸颊,主动在他的唇上,印上一个深深的吻。 他确信,这就是他想要的温度和柔软,还有唇缝间,一点缠绵的湿意。 “唔!”祁渊震惊得失去了言语,怔愣地被他吻了两秒,接着马上反客为主,握住叶盏的手腕,将他压在车后座上,穷凶极恶地回吻过去。用野蛮的牙齿与舌头破开防御,搅出啧啧的水声。身体被Alpha沉甸甸的分量压制着,细瘦的腰肢被死死握住,咽喉更是被握在对方手中,这个人的存在感简直是密不透风的罗网,一堵倒向他的高墙。然而叶盏第一次没有反抗,只是伸开双臂紧紧抱住祁渊的肩膀,热情地回应这个吻。 “那个,那个……”前座的刘理开着车,眼睛不敢乱瞟,“我们还在啊,不要自顾自地打啵好吗!” “开窗、开窗……信息素溢出来了……”范骁比他还纯情,脸红得像个番茄。 没羞没臊的二人才稍加收敛,祁渊撑起胳膊,依然压着叶盏不放,哑着嗓子问,“亲我干什么?” 敢情他根本没搞清楚情况,叶盏敢主动,他就敢先亲够了再说。 叶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喜欢你啊。” 祁渊怔了一秒,难以置信地看向叶盏,确认他话语的分量,而后心中才涌现出沸腾的情绪。 “还有,对不起,”叶盏松松地回抱了他一下,垂下眼睫,“我来迟了。当年丢下你是我的错,我回来得太迟了,害你受了那么多苦……” “没有迟,只要你回来,就不算迟。”祁渊闭上了眼睛,享受这个拥抱。 “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喜欢我,”叶盏不知道该怎样说,那些心酸、后悔和挫败感全都搅和成一团,像把软刀子卡在他的喉咙口,“我知道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还自私,还狂妄自大,你会遭遇那些事全都是我的错,希望现在道歉还不算太晚……” 祁渊哪里见过叶盏这种样子,平时极度自我中心,满脸写着“老子天下第一”的臭屁哥哥,在他面前流露出难过和愧疚,结结巴巴地解释,讨好地献吻。反正他除了心软了之外还可耻地硬了,又想狠狠地欺负他,又想狠狠地爱他。在天人交战中祁渊的好人天性还是发挥了决定性作用,他摸摸叶盏的脸,宽慰道:“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的确真情实感地恨过你,但在知道你没有做过欺骗和抛弃的事后,我已经不在乎了。让我遭遇那些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已经全部报过仇,所以那些过去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负担。” “真的啊……”叶盏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祁渊。其实他还偷偷地幻想过,祁渊会被触动悲情,扑到自己怀里来哭一场,到时候他一定要好好地安慰和补偿他,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怎么到头来祁渊特别豁达,被安慰的人变成了自己?这家伙浑身上下叫人心跳不已的男友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有件事必须确认一下,”祁渊的神色认真起来,“你心里明白,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非常非常希望你能回应我的感情。但如果你是因为内疚或者同情,才对我说喜欢的话,我宁可不要。你什么心理负担也不要有,哪怕你不喜欢我,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非常非常开心了。 “所以,你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我的那种喜欢吗?” 听闻此言,叶盏短促地“啊”了一声,他刚才爱意如潮涨,完全顺应自己的心意,亲是想亲就亲了,喜欢是想说就说了,哪里会想那么多。 看到他这副样子,祁渊就明白了,伸手揉揉他的头毛,“算了,你还不懂……感情的事你可以慢慢想,先来说正事。” 叶盏被揉了脑袋,有些不爽,但又有些微妙的爽,他还没想好怎样回答,于是只好默默拍开祁渊的手,力道小得像小猫挥舞爪子。 刘理终于能见缝插针地说上话,语速飞快地将被南枝打昏后的经历说了:“楚聿和南枝一同出城去了,半小时前他通知我,他们准备进入越秀的陵寝,然后就失去了联系。之后不久,在外侦查的孔雀报告说凌景他们都往城外去了,似乎正是去往陵寝的方向。” “所以我们现在正准备前往陵寝,我怀疑林荒笔记有很大的可能性藏在其中,而且和那个叫南枝的女孩脱不了关系。”祁渊道,“大概还有一刻钟抵达目的地,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叶盏确认时间,发现自己和祁渊在梦境中度过了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虽然精神有些疲惫,他却丝毫不想休息,问道:“你觉得凌景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把我们丢到梦境中?说实话我感受不到他的敌意,而且的确没有受到伤害……” “我认为这是他的另一场剖白,”祁渊说,“他依旧在试图让你认可他的理念,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他给了我们一场试炼。” “嗯?”叶盏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把我们丢入彼此最不堪的记忆中,并且给了我们修改记忆的能力。他赌我们无法抵御那种将所爱的人变得更好的诱惑。”祁渊耐心地解释道,“至少我自己经历你的回忆的时候,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去帮助你。那时候我就理解了凌景:他强烈地憎恨这个世界,又有很强的意愿去拯救别人,让世界变得更好。现在他拥有了这种能力,所以他就要那样去做。” 叶盏回想起自己的心路历程,他也多次尝试干预祁渊的记忆,甚至最后还是忍不住拥抱了他。好在他更厌恶虚假的美丽,才没有做出真正无法挽回的事。眼前的祁渊虽然有很多叫他不爽的地方,但毕竟是真实的他。这就够了。 “我和他可不一样,我才没有试图拯救你,”叶盏哼道,“你呢?你在我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 “是你和凌景在花屿的经历。”祁渊说,“包括你们是怎么想办法对付你母亲,成功从花屿逃离,后来凌景差不多杀了旧土一半的人,你和他决裂,到那里就结束了。” “啊,果然是那段,所以你都看到了吧,我那时候二不拉几的。”叶盏回想起十四岁那年的狗样,还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你对我的记忆动过什么手脚没有?” “差点。”祁渊诚恳道,“见识过你母亲的所作所为后,我差点没忍住将她整个从你记忆里删掉。” 叶盏一惊,揪着垂下的头毛,确认关于他妈的恶心记忆一段不少地留在自己脑袋里,才松了口气,“你干脆删掉算了,这女人出现在我百分之九十的噩梦里,我巴不得忘了她。” “嗯,我是想过,如果没有她的影响,你大概不会那么狡猾、多疑、冷酷、自我保护过剩……”祁渊慢悠悠地说。 叶盏越听血压越高,“停停停,你想打架吗?” “总之,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祁渊捏捏他的脸,觉得他气呼呼的样子也可爱,“但是很不幸,我就是喜欢上了你,所以连带你混蛋的部分,也会一丝不苟地爱着。” “稀罕你爱呢……”叶盏不满地嘟哝两句,脸上却忍不住浮现笑意,听听,连他混蛋的部分也爱着,这小子真会说鬼话。好像是人生中第一次,他感到自己被全心全意地爱着,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可以得到如此丰厚的爱意,这感觉让他愉快得找不到北。 叶盏开心地咬了祁渊的脸颊一口,就算祁渊说他什么也不懂,他今天也非得把喜欢说上一万遍: “我也喜欢你,混蛋。” 第104章 盘古遗骸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广袤的沙漠中, 一道黄沙正在飞速驰骋。铺天盖地的沙暴,将高低起伏的沙丘都夷为平地,躲藏在地下的蜥蜴和蛇形异兽, 来不及逃跑就被掀飞起来,肚皮朝天落地。 楚聿被裹在沙暴之中,只感到浑身的水分飞速流逝, 头晕乏力, 口干舌燥,原本属于Omega的柔嫩光滑的皮肤, 仿佛在太阳底下曝晒三天, 变成了干枯的树皮一般。再有三分钟喝不到水, 他感觉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事得从头说起,为了寻找林荒笔记, 他强行跟随南枝一同前往陵寝。楚聿做这件事是没有什么私心的, 单纯是为了祁渊。祁渊曾救过他的命, 又给了他生的希望, 于情于理他都该倾尽全力地回报这份恩情。 然而一离开白鹿城,南枝就以“赶路方便”为由,摇身一变变作沙尘暴,将他一卷, 嗷的就飞了出去。沙尘暴的内部燥热无比, 像是高热的烤箱, 迅速剥夺他的水分, 楚聿头昏脑涨地喊了一句:“停下!” 南枝本想无视,然而言灵师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句“停下”一出口, 南枝的身形猛地一滞, 漫天的沙子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她从沙子堆里爬出来,气得直跺脚,“你怎么事那么多,忍一忍就到了!” “给我水……”楚聿有气无力地说,上下嘴唇都裂了皮,贴在一块儿的时候像是砂纸在磨。 他的话对生物有奇效,然而可没办法凭空变出水来。 “我上哪儿给你找水去?这附近都是沙漠。”红色短发的小姑娘皱着眉头,“Omega就是娇气!” 娇气的Omega楚聿缓缓合上了眼睛,眼看就快没气了。 南枝左顾右盼,遥望见地平线上耸立着一个庞大大物,拍了拍手,“行吧,你等着啊。” 说话间,她已变作黄沙飞去,楚聿勉强遮住扑面而来的沙子,脸被砂砾拍得啪啪作响。再睁眼时,就看见南枝驮着一只十层高的异兽轰隆隆地飞了回来。 那异兽样貌凶悍,背上有两个高耸的驼峰,能看出原本是只骆驼。 “骆驼的胃里长着许多水囊,可以保存大量的水,驼峰里储存着大量的脂肪,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分解成营养和水分。多亏了这么耐操的生物,古时候的人才能够在沙漠中活动。”南枝拍拍异兽的身躯,那异兽忽然发出凄厉的嚎叫,身躯迅速下瘪,皮肤皱缩干裂,与此同时它身上渗出一颗颗水珠,飞向了南枝手中。 短短一分钟内,异兽被吸成了一具干尸,嘎嘣脆地伏倒在地。而南枝手中,则多了一颗巨大的水球。她把水球递到楚聿嘴边,像喂小狗一样,“喏。” 目睹这幅异常残忍的画面,楚聿心中惊骇,却又抗拒不了水的诱惑,咬下了一大口水。那水没有一丝异味,是干干净净的纯水,只是还带着血一样的温度,叫人不敢细想。 “这下喝饱了吧?”南枝嘟囔道,“要不是看在我俩同源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呢……” 楚聿擦干嘴角爬起来,“同源?” “你是仓颉血脉,属于黄帝那一支,”南枝在裤腿上擦干水珠,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而我的血脉呢,叫做黄帝女魃。” 作为祭司,楚聿的学识何等渊博,立刻记起《山海经》中的描述:女魃是黄帝之女,传说远古时期黄帝与蚩尤战于冀州之野,蚩尤请了风伯雨师,降下狂风暴雨,而黄帝这一边,则派出了司旱灾的女魃,叫暴雨止息。最终黄帝赢得了胜利,然而女魃耗尽了法力,无法回到天上,从此流落人间,所到之处赤地千里,从黄帝之女,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显然,这个女魃的血脉是黄帝的直裔,不仅高出他不少,而且威力着实惊人。身处黄沙大漠之中,女魃更是如虎添翼,他该说谢谢她的不杀之恩吗? “我对你够坦诚的了,”南枝裹着他继续向前飞,“一会儿万一和凌景遇上,你得帮我知道不?对付梦魇我的能力一点用都没有,到时候只能靠你了。” 楚聿“嗯”了一声,十分缺乏诚意。虽然从未见过面,但他对自己和凌景之间的实力差距相当有数,精神系的能力不像肉搏战那么有来有往,强者对弱者可以做到完全碾压。 好不容易活一趟,他才不要随随便便送死。 这一次,只用了五分钟,南枝便主动停了下来,“到陵寝了。” 楚聿张目四望,所见的仍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半点没有陵寝的影子,他甚至还抬头看了看天,低头看了看地,然后郑重地看了看南枝的脑袋。 指定得是哪个地方有问题。 “别看啦,就在你面前。”南枝指着正前方,那座沙丘格外高大,随着风的吹动,它正缓慢地朝着东南方挪动。这里的沙丘流动性极强,算算每天都可以移动两米左右。 南枝一跺脚,大沙丘便跟着嗡嗡颤动,上头的沙子簌簌抖落,渐渐露出里头的砂石大门。 等等,哪来的门? 南枝推开大门,里头天光敞亮,竟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一条晃晃悠悠的浮桥,就这么荡在天空之上。 原来沙丘之下,连接着异空间!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南枝已经快步踏入陵寝中,楚聿给刘理打了个电话,又留下记号,才匆匆跟上,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大风吹过,楚聿浑身发寒,头一回知道自己还恐高。他看到四下里一片空明,唯独只有脚下踩着枯木浮桥。高天之上,日月同时运转不息。浮桥下方一片广阔的图景,有七重海和七重山,重山外有大咸海,再往外是四大洲和铁围山。历历红尘,都在脚下很遥远的地方。 “我们在‘须弥山’中,这是越秀花了一座城的代价买下来的空间系宝贝,很不错吧?力量足够的话,这个法宝能够容纳一个小世界,用来做陵寝真是浪费了。”南枝头也不回地说,“如果不是从唯一正确的道路进来,就会被丢到下面的须弥小世界中,直到老死也无法脱困。”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浮桥的尽头,楚聿看到一个肉红色的穴道,直径约有一人多高,里头是不停蠕动的红色肉腔,看起来像是一条放大版的肠子。 楚聿直犯恶心,南枝却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他也只好跟上。若是一个人不上不下地被丢在这里,他怕此生要在须弥山中度过了。 甬道曲曲折折,每个路口分出七八个分叉,活脱脱是个迷宫。如果有人不了解“愁肠百结”的含义,那他到了这里,一定能心领神会。 南枝总是能很快选择出一条路,好像已经将路线图熟记于心,边走边介绍道:“这条迷宫名为女娲之肠,是越秀从女娲那里得到的宝物。一旦走错路,就会被肠子消化吸收,成为迷宫的一部分。你可要跟紧点啊。” “迷宫的尽头是什么?”楚聿问。 “是越秀收藏的三样至宝。” “哪三件?” “这第一件嘛,是一根名为‘皇女之心’的权杖,其中封存着一滴凤凰血。”南枝毫不隐藏她对陵寝的了解,“是当年越秀造访凤凰城的时候,凤凰城主——好像是叫凰臣来着——赠与她的礼物。传说凤凰可以实现人们的心愿,可惜这滴血早就被林荒抢走了,真是缺大德了。” “第二件是越秀从异国的高僧处换来的宝贝,名为‘恒河沙’,总之就是能变出好多好多沙子,和她的能力很相配哦。”说到此处,南枝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第三件呢?” “第三件嘛,等会儿再告诉你,”南枝眨了眨眼睛,“那是能庇佑青崖沃土百年兴盛不衰的圣物,你看到就明白了。” 然而楚聿只关心一件事:“林荒笔记不在陵寝中?” “说了多少遍了,不在啊,就是不在!”南枝抓狂地揉了揉脑袋,把一头毛躁的短发揉成了鸡窝,“等见到叶逐的儿子,我会亲手交给他的,你们放心——啊!” 南枝猛地捂住了嘴。 完了,一激动说漏嘴了! “哦?”楚聿危险的声音就贴在她的脑后,“果然笔记就在你手里?” “在……在又怎么样啦,”南枝叉腰,红发一甩,“被我藏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了,杀了我的话,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笔记的下落了!” 楚聿插着口袋,闲闲地笑了笑,到觉得有趣——叶逐的儿子,显然就是叶盏。叶盏行事谨慎,绝不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名,没想到他正是栽在了这份谨慎上,居然与林荒笔记的持有者擦肩而过。 “不急,知道笔记安全,我就放心了。你告诉我这么多情报,作为感谢,我也会帮助你。” “嗯哼,这还差不多。”南枝挠了挠下巴,“虽然你很可疑,但看在我们同个老祖宗的份上,我还是勉为其难地相信你吧。” 走过九曲十八弯,他们终于走出了女娲之肠,进入了一间狭长的石头建筑中。楚聿通晓奇门外道,大致看了看,便认出这石头建筑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石椁。古代的达官贵人安葬时,往往会在棺材外面套一个更大的石头棺材,即为椁,以免木材日久腐烂。他看这个巨大的石椁,散发着一股深厚的灵力,也不知道又是越秀从哪里淘来的天价宝贝。 在巨型石椁的尽头,点着数支蜡烛,一具棺材竖插在地上,反射着惨白的光。棺材旁的两个高台上,分别陈列着皇女之心权杖,和装着恒河沙的……簸箕? 这些宝贝可真是不挑啊…… 南枝提到的两个宝贝都出现了,却不知那第三个在何处。南枝敲了敲棺材,憋足了劲把住棺材的两侧,“快来帮帮忙,帮我把盖子开开。” “这……不好吧。”楚聿缩着手,纹丝不动。他对开人家棺倒没什么心理负担,主要是这棺材竖着放,万一盖子一打开,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出来,不得落自己一身? “开个盖子的事,你不是男人吗?” “我是娇气的Omega。” “靠!”南枝使出吃奶的劲,脸都憋红了,“你年纪比我大一轮,你好意思么你……” 楚聿撇嘴,“呵,你少说比我大一百岁吧。” “嘎?”南枝面容呆滞地回过头,同时棺盖也被她巨大的蛮力一把掀开,里头的东西叽里咕噜地滚了一地。 楚聿咻咻地后退两步,躲得老远,一粒灰也没沾到,南枝就没见他动作那么利索过。可她也顾不上生气了,目瞪口呆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一百岁?你居然这样污蔑青春靓丽的漂亮美眉……” “说的就是你啊,”楚聿插着口袋,四颗眼瞳定定地望着她,“越秀大人。” “啊?”南枝一脸茫然,看看他,又看看地上,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不是,你为什么叫我越秀大人,我们不是来挖她的坟的嘛……” 楚聿抱着胳膊,“相同的血脉,相同的能力,你可以用沙子随意变换形象对吧?再加上你对越秀的了解,是个人都会怀疑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吧?!” “不是,那个,我……”南枝连连摆手,却被楚聿问得哑口无言。对啊,这么一说,她和越秀好像真的大有关系,可她之前为什么没意识到呢? 难道我真的是超级大笨蛋吗?!不要啊! 楚聿摇头叹气:“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来挖越秀的坟?” “因为……”南枝茫然地张着嘴,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只想着这一件事,一定要来越秀的陵寝。我试过好几次,每次都被绯流迷晕了丢出来,后来我遇到了叶盏,就和他一起来了……” “所以呢,你认为地上是她的尸骨吗?”楚聿用脚踢了踢碎骨头。 从棺材里掉出来的,是几块零碎的骨头残片,这些骨头又脏又破,活脱脱像是地里挖出来的史前遗迹,抹一抹灰说不定还能看到上面刻着甲骨文。而且这些残片拢共也只有十片左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凑成一副七年前下葬的女尸来。 越秀的尸体根本不在棺材里,那还能在哪里?楚聿原本只有七八分信心,现在完全怀疑,眼前这个傻姑娘,就是越秀本秀。 南枝怔怔地盯着那些骨头,忽然蹲下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滚而下,“呜哇……我的、我的宝贝啊……” 她一哭,楚聿头更大了,赶紧拉了她一把,“你哭什么?” “我不明白,但我就是想哭。” “……你先起来。” “我不!”南枝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搂住那些残破的骨头,抱在怀里,两只大眼睛像关不住的水龙头,哗哗流着自来水。 楚聿只好蹲下来,想捡起碎骨看看,一触之下,他竟然感受到了一股非比寻常的力量。 碎骨上附着的灵力并不强,然而竟比他生平所见的任何灵力都要纯粹。在此之前,他认为祁渊的力量已经精纯到了极致,然而与这块碎骨比起来,祁渊的力量也黯然失色。 “这到底是什么?!”楚聿抓着南枝,急切地问道。 “这是盘古遗骸,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嘛,第三个宝贝。”南枝抱着碎骨头,整个人都哭蔫了,“这些遗骸都是越秀花了百年时间辛辛苦苦收集来的,一共就那么十块,现在全不能用了,呜啊啊,怎么这样,凌景太坏了,他怎么这样啊……” “盘古遗骸……”楚聿心中大为震撼,“原来真的存在?” 根据最通行的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便力竭而亡,眼睛与毛发变作日月星辰,手足和身躯变作四方大地等等,与世界融为一体。然而神明的存在被证实后,又有另一种说法:盘古作为始祖神拥有巨人的身躯,他死后的尸骸仍然存在,只不过被埋葬在深深的地底,那些遗骸仍然拥有不朽的伟力。 楚聿对这种穿凿附会的传说原本不屑一顾,然而感受到遗骸中的力量后,他便深信不疑,摇晃着南枝,“告诉我,盘古遗骸到底是哪来的?!” “我说了呀,是越秀花了百年的时间搜罗来的。原本一片土地只有一小块遗骸,只要一小块,就能够让一大片地方的土壤肥沃,源源不断地长出庄稼来……后来很多地方被异兽占领了,已经没有人类在那里生存了,越秀觉得很浪费,就想方设法把异兽区的盘古遗骸挖出来,带回青崖沃土,所以这里的土地才这样肥沃呢……”南枝越说越气,一拍大腿,“太惨了,我的神啊,一百年才找到了十块,现在全完了……” 的确,如她所说,本该灵气充沛、滋养一方土地的盘古遗骸,已经变成了没用的骨头渣渣。楚聿心思转得飞快:“为什么遗骸上的灵力会消失?与绯流有关是么?” “全怪绯流!这玩意儿本来就不属于人间,全靠吸取大地的灵力生长。绯流已经把这十块盘古遗骸吸干了,青崖沃土也变成了沙漠!其他地方放着不管的话,大地的力量很快也会被吸干的……” 能量的天平永远守恒,绯流那蛊惑人心的妖力不会凭空产生,现在楚聿终于知道预支的代价是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抓着南枝的肩膀,“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来陵寝,其他什么也不知道啊……”南枝抱着脑袋,呜呜啊啊地叫道,“你别摇我了,说不定我真的是个傻的,我的脑汁快被你摇出来了……” 也许是被催眠,或者被种下了什么暗示。楚聿努力平复情绪,咬牙问道:“那你再仔细想想,进入陵寝之后呢?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我知道,是把三样宝贝全都带走,然后找到青崖沃土的流亡势力,凭借这三样宝贝,重振旗鼓,把坏人都打跑……然后,然后夺回我丢掉的……”南枝说着说着,“呃”了一声,迷茫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迷惑地小声嘀咕道,“不对啊,我的脑袋还在啊……” “丢掉的什么?”楚聿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使用言灵,“说。” “脑袋!”言灵奏效了,南枝大声说道,“要夺回我丢掉的脑袋!” “很好,虽然我也很想相信,你现在脖子上顶着的是个尿壶,”楚聿捧住南枝的头晃了晃——他这辈子都没有那么抓狂过,“现在,我命里你冷静、思考,用尿壶认真思考,再告诉我正确答案!” 受到言灵的影响,南枝冷静下来了,经过一番抓耳挠腮的缜密思考,她严肃地点点头:“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说。”楚聿不太抱希望。 南枝双手扒住自己的胸膛,一把撕开,她的身躯化作了流动的沙子,像两片帘子一般被她掀到了两边,露出藏在体内的东西。 ——那是一具纯白色的、如玉石一般微微发着光亮的女性尸体,蜷缩起来如一个椭圆的蚕蛹。而在尸体脖子的末端,是一片整齐的断口。 这具蜷缩的尸蛹,被人削掉了头颅。 南枝的手伸入自己的胸膛,抚摸着那平整的断口,喃喃道:“没有错,我要夺回我……丢掉的脑袋。” 第105章 穿肠 ◎“牺牲”是所有爱里最高尚的一种。◎ 楚聿正要逼问出更多的情报, 陷入混乱的南枝忽然直起身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好!” “又怎么了?”楚聿揉着脑袋。 “须弥山被入侵了, ”南枝将盘古遗骸紧紧地抱在手中,“凌景他们进来了!一共三个人,他们来抢我的宝贝了!” 楚聿神色一凛:“不要急, 你怎么知道被入侵了?能看清具体情况吗?” “这是越秀签过契约的宝贝, 所以我当然有感应!”南枝急了,已经顾不上话里的逻辑。 楚聿二话不说拉上了兜帽, 满满的都是求生欲, “那我们快走。” “不行, ”南枝咬着下唇,“想出去的话, 只有顺着女娲之肠原路返回, 会和他们撞个正着……” “那怎么办, 等死?” “没事, 问题不大,”南枝深呼吸三大口气,“须弥山和女娲之肠就算不能杀死他们,也至少能困住他们二十分钟。” “我已经给boss发送了信号, 顺利的话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二十分钟足够了!不过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必须做好战斗的准备。”楚聿勾勾手指, “你过来, 给你看个好东西。” “干嘛?”南枝忧心忡忡地把脑袋探过来,像只谨慎的红毛小狗。 “闭上眼睛。” 南枝没有纠结“闭眼”和“看个好东西”之间的逻辑在哪里, 乖乖闭上了眼睛。很快, 她感到楚聿冰凉的手指搭在她的眼皮上, 缓慢地画着什么符号。 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透过眼皮渗了进去,让她的神经都打了个寒颤。闭着眼照理说视野中只有一片黑暗,南枝却意外地看到了眼前浮现两个发光的大字:“醒醒”。 原来楚聿在她的眼皮上,各写了一个“醒”字,只要她一闭眼,就会被那附在字上的魔力刺激得打个哆嗦。 “凌景的幻术随时会发动,我做不到一直用言灵唤醒你。但只要这两个字符写在你的眼皮上,你只要一眨眼,就能被唤醒一次。” “好主意!”南枝疯狂眨眼,抄起了装着恒河沙的小簸箕,“这样我就不怕他啦!” 他们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约莫十分钟后,南枝脸色微妙地宣布道:“我感应到了……有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可能变坏的好消息,你要听哪个?” “我说不想听,你能忍住不说吗?” “不能。”南枝鼓着腮帮子,“告诉你吧,坏消息是,凌景已经突破须弥幻境,进入女娲之肠了,他还带着两个人,要是其中有那个核法师,我们就完蛋了。” “另一个呢?” “祁渊和叶盏进入须弥山了,”南枝一拍大腿,“但我没法控制这两个法宝不伤害他们,也就是说——他们也许会死在来的路上。” / 虽然身负重伤,但凌景进入须弥山的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 根据无人侦察机提供的坐标,凌景先是找到了藏有陵寝的沙丘,接着便带领两个得力的手下——赤银和雪婴——长驱直入。 赤银剃了光头,身披暗红长袍,看起来就像一个年轻的僧侣。作为核法师,他的身体内部就是一个小型核聚变炉,破坏力相当骇人。 雪婴身材高挑,留着一头雾蓝色短发,飒爽干练,她的血脉与水神共工颇有渊源,除了罕见的治愈能力外,还掌握着十分诡谲的杀人技巧。 梦国的两个主教从不同时出现,以至于组织内外都流传着二人合力,必有灾变的说法。而凌景本人则更加神秘,几乎从不亲自出手,他的威信很大程度建立在这样一群实力强横且忠心耿耿的手下身上。 凌景脸色苍白,在修身的西装外面,又裹了件风衣,往日里那种明亮的风采变得暗淡了。他被叶盏制造的幻象所慑,几乎被自己的梦魇吞噬,但他不会就此停下,他是注定要死在朝圣路上的苦行僧。 赤银挥出数颗铅制念珠,将沙丘震散,露出藏于其中的砂石大门,三人推门而入,还未看清有什么内容,便感到脚下一空,径直落入了一片苍翠的灌木中。 “哇哦,这是什么地方?”雪婴第一个跳起来,看到一片广阔的丘陵,秀美的山丘此起彼伏,树木葱茏,百鸟啁啾,拂面都是和煦的春风。 群山的尽头是苍茫的水面,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蔚蓝的天际交汇于一线。天上同时运转着一轮太阳和一轮月亮,使这里的白昼永无止境。 她们三人就身处其中一座小山丘上,入眼有一片小竹林,一条满是鹅卵石的小溪流,还有山巅上一座小亭子。林间窸窸窣窣的,居然有山鸡和野猪在活动,说是桃花源一般的地方也不为过,饿了就打点野味充饥,渴了就掬一捧溪水解渴,困了砍毛竹搭个小窝睡觉,足够安度一生。 凌景不屑道:“幻境罢了。” 他拂开眼前雪白的花枝,破开幻象,空间逐渐扭曲变化,露出一片漆黑的本真。忽然,凌景的脸色微变,收回了手,那片被他抹开的空间也立刻恢复了原状。 “怎么了?”雪婴蹙起眉头,“你没事吧?” “这片空间在汲取我的力量。”凌景有些痛苦地咳了一声,“在这里待太久的话,恐怕身上的力量会被吸干,然后永远无法离开。” 凌景又尝试了几次,除了力量损耗更大以外,无法撼动幻境分毫。他“啧”了一声,看向身着红色僧衣的少年,“小银,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披着红色僧袍的少年立刻上前,将凌景的手捧在胸口,“我的力量尽您所用,凌先生。” “谢谢小银。”凌景从赤银身上汲取力量,少年滚烫的胸口像一个高热的熔炉,汹涌的力量像烧红的熔岩一般流入他的体内。凌景不再收敛,折下雪白的花枝凌空一扫,整片空间在他面前剥落、撕裂,露出一片空洞的漆黑。 他飞快地破坏,而须弥幻景则飞快地复原,终于在五分钟后,连赤银的力量都要被吸干之时,他们找到了隐藏在须弥山一角的肠子的入口。 鲜红的肠子像一条臃肿的大蛇盘在黑暗中,那蠕动的入口就是怒张的蛇口,正欢迎他们自投罗网。 雪婴率先踏入肠道之中:“我先进去看看。” 她的手臂化作水流,涌向肠道的深处,半晌后,雪婴道:“这是个迷宫,走错路的话,会被腐蚀掉……哇,这感觉好恶心,就像被肠子消化成大便一样。” 换作其他人可能会觉得棘手,然而雪婴脸上却噙着志满得意的微笑——她的能力正好能够破解这个迷宫。 “雪婴,使用你的能力,帮助我们吧。”凌景道。 “哈哈哈哈哈,你果然离不开我,”雪婴笑道,“那就让你看看吧,我的能力。” 她率先大踏步走向第一个三叉口,手臂变作三道水流,分别流向三条岔路。走错路的水流被腐蚀出滋滋的声响,疼得她直冒冷汗。 “这条路是对的,走这边。”雪婴不断地消耗自己的身体,用水流测试正确的道路,本就雪白的皮肤逐渐变得如水母一般透明,“再有五次,还没走到出口的话,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凌景,我可不是你那些狂信徒,我为你付出那么多,可是要收取利息的。你还没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我记得。”凌景淡然道,“等我忘记乐铭的那一天,我就是你的了。” “记得就好。” “但容我提醒你,我忘记乐铭的那一刻,就是我死的时候。” “没关系,那就把你的尸体给我,你长得那么好看,尸体还不会腐烂,我也很喜欢。”雪婴的笑容不变,薅了赤银一把,“赤银,借我点力量!” 赤银不情不愿地扭过去,一边将力量渡给她,一边小声嘟囔道:“凌景哥哥才不是你的呢,他是我们大家的!你凭这种手段得到他,太不光彩了……” “什么叫‘这种手段’?你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牺牲’可是所有爱里最高尚的一种。”雪婴笑眯眯地摩挲赤银的光头。她释放出所有的力量直到身体变作半透明状,双手如指挥家般优雅,操控着汹涌的水流冲向前方所有的歧路。 / 南枝的担心不无道理,从各种角度上来看,祁渊的能力都偏向破坏和毁灭,他所掌控的“权力”也只对活着的生物起作用。而能够吸收能量的须弥山,恰好死死地克制住了他的能力。 “轰——” 祁渊站在最高的山头,降下灭世的风暴,万千重山在瞬息之间被夷为平地。浓白的雾气像海浪一般搅动,强烈的地震让整个须弥山都摇摇欲坠。 然而数秒后,青色的群山又原封不动地浮现出来,好像从未受过任何损害一般。 “没用,幻象无法用蛮力破坏,”祁渊收回了手,“而且这片空间在吸取我的力量。” “唔,本来就是幻境的话,只能用对付幻境的手段才有效吧。”叶盏摸着下巴,“所以凌景才不会被困住。” 他们进入须弥幻境之前,恰好发现了凌景的势力守在外面,还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经过一番盘问,他们得知凌景刚进入陵寝不久,叶盏和祁渊商议后决定单独二人进去,留范骁他们在外面看守。 “你带的觉醒剂中有能起作用的吗?”祁渊问,“如果能再使用一次‘梦蝶’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可惜,‘梦蝶’用完了。不过嘛,还有别的……”叶盏忽然有些吞吞吐吐,“我要用了你不会生气吧?” “我生什么气,嗯?”祁渊缓缓地说,黑眼珠子里盛着点笑意,审视地打量他,“我有生过你的气吗?” 叶盏被他的语气搞得毛毛的,迅速拉开自己的外套,只见外套内侧,整齐地挂着三个暗红色的小瓶子。 这与普通的觉醒剂看起来不太一样,首先包装更为高档,其次贴身藏着,足以显示它们有多么珍贵。 “这是什么?” “凌景的血。”叶盏说,“在他的肉身还是人类的时候,曾经送给我十瓶血,我用掉了七瓶,还剩下那么多。” 瓶子上有秘术加持,因而血液还像刚放出来时一样新鲜。凌景的确给过他许多无私的馈赠,毕竟他们也曾有过一段互相依赖、毫无芥蒂的时光。 “没事,你喝吧。”祁渊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喝完我给你把瓶子满上。” 一般来说,叶盏不会选择直接喝未加工的血液,尤其是凌景的血脉太强,可能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反噬。然而事到如今,只有掌握了凌景的能力,他们才能够迅速脱困,叶盏打开瓶盖,吨吨吨喝下了一整瓶。血液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叶盏难受得脸皱成一团,接着掏出第二瓶凌景的血,倒在了手心里。 “?”祁渊不解地看着他。 “还记得在玄城的时候,我是怎样找到玄意的分.身的吗?”叶盏用凌景的血,在地上撒下一个完整的圆,然后在其中绘制繁复的阵法符号,“只要有血,我就能找到他。” 阵法绘制完毕,叶盏打了个响指,血液上砰得跳起金色的火光,与此同时,远处烧起一团亮金色,昭示着凌景正在那个方向。 而此刻,喝下凌景血液的叶盏,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眼睛变作了雾气弥漫的深灰色,缓慢地眨动了两下,那目光让祁渊觉得很陌生。 叶盏缓缓地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嘴角噙着一丝轻浮的笑意,似乎对整个世界都抱着嘲弄的态度——这是他平时绝不会有的神态。他的背后逐渐浮起一层氤氲的灰雾,像是从肩头升起的积雨云,正积蓄着大量阴冷潮湿的东西。 灰雾越来越浓厚,最后凝聚成了实体,祁渊终于看清,趴在叶盏背后的,居然是一只巨大的梦魇! “奇怪吗?这是我的梦魇,”叶盏伸手抚摸背后的巨型怪物,“托凌景的福,我不用只在梦里见到它了。” 祁渊不得不承认,看到这样陌生的叶盏,他的确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愤怒——就像当着他的面老婆被人给换走了似的。 祁渊身边的气压骤低,换平时叶盏早就溜了,现在的他却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软绵绵地靠过来,冰凉滑腻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就给你看看我的能力吧?” 巨大的梦魇吹云吐雾,将山与海的幻境成片擦去,露出虚空的底色。叶盏整个身体都靠在了祁渊身上,“不够用了,借点力量给我……” 不是他想用这种黏糊糊的语调说话,而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本来越强的血脉对他的影响越强,而他喝下的还是未经处理过的原液。他的大脑里塞满了信息过载的碎片,像一锅煮得冒泡泡的粥,过往二十多年做过的梦全都挤在了大脑里开会,根本没多少脑细胞分给思考。 好在祁渊扶了他一把,同时手指在他的眉心一点,磅礴的能量涌入身体,叶盏又有劲儿了,操纵梦魇将须弥幻境横扫一空。在金光闪烁的方向,遥遥显现出一个蠕动不停的红色入口来。 他们先后进入,沿着肠道走了不久,便遇见一个三岔路口,二人试了很多方法,也无法判断正确的道路,便随意选了最左边的一条。 刚走进去时并无任何异状,蠕动的肠壁看起来与别处也没有不同,然而走着走着,祁渊忽然停下了脚步,“叶盏,你的脸是不是……在融化?” “啊?”叶盏随手一摸,忽然感觉不对。 他摸到自己的脸上有一团黏腻的东西,抹下来一看,红艳艳的,怎么越看越像一块融化的皮肉。他连忙看了祁渊一眼,只见他家Alpha的帅脸已经有些变形,兜不住地往下掉,仿佛太阳底下融化的冰激凌。 问题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可以想见,如果是一个人走进女娲之肠里,没有同伴的关照,可能到脑子完全融化都一无所知。 “这个地方不对劲,赶紧走!”叶盏紧张起来,抓着祁渊就要向前跑。 祁渊却没有动,“等一下,不要轻举妄动。” “你有什么发现?”说这句话的功夫,叶盏感觉融化正在加速,连嘴唇都黏在一块,只能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来。 “皮肤融化的症状,是拐进第一个岔路后才开始的。”祁渊道,“也许这是对走错路的惩罚,我们越是前进,就会融化得越快。” “有道理,那我们马上回去……诶?”叶盏回头一看,吓得咬到了舌头。 明明来的时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忽然变成了三岔路口! “不对啊,我们来时的路改变了。”叶盏往回跑了两步,仔细察看,根本找不到他们做过的记号。 “风的流向是紊乱的,而且一直在改变。”祁渊道,“这里的路一直在变化。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选错一次,就是死刑。” “那就不陪它玩了,”叶盏抄起折叠刀,在肠壁上划了道口子,“反正我能看到凌景的方向,只要不停地向前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出乎意料的,肠道一划就破了,肉壁缩动,向着两边绽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肠道。 “速度要快,”叶盏回头看了他一眼,“必须在我们彻底融化前离开——” 祁渊前上一步,却不是带着叶盏逃离,而是从后面抱住了他。 “?”叶盏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现在是发情的时候吗?” “用跑是来不及的,风告诉我这片地域非常广阔,在出去前我们就会化成泥水。”祁渊的声音很冷静,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而且,既然肠壁能被轻易划开,就说明迷宫从一开始就算到了走直线逃离这一点,答案不会那么简单。” “那怎么办?”叶盏感觉自己化得更厉害了,眼皮子淌下来,不得不经常抹一抹,才不至于遮挡视线。 “恐怕世界上只有一种能力,能够顺利走出去。”祁渊的手臂收得更紧,“恰好我有。” 叶盏只感到祁渊的体温越来越高,贴在自己背后的简直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坚硬的龙鳞闪耀着黑色的冷光,缓缓浮现在祁渊的皮肤上,碰撞间发出铮铮的声响。这家伙居然在催动龙血,发动龙化! 龙鳞依旧在被消化,然而同时也在不断再生,在他的皮肤表面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在祁渊的力量枯竭前,他本人就不会受到伤害。 等等,但是……我怎么办?叶盏茫然地想。忽然他脚下一轻,祁渊一手揽着他的背,一手穿过他的膝弯,轻轻松松地将他抱了起来。Alpha霸道的气息将他浸没,叶盏忽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层层叠叠的梦里醒来了,兴奋得牙关都在颤。 祁渊的牙齿变得很尖锐,他生生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让鲜血肆意地淌出来。他问:“我可以吻你吗?” 叶盏听懂了他的意思,小腹都紧张到痉挛,他不算矮,然而在Alpha的怀抱里却变得很瘦弱似的,轻轻松松地就能被环抱住。祁渊根本没在等他的回答,俯下身来咬住他的嘴唇,破裂的舌头捅进他的口中,将炽热的龙血灌入他的喉咙。 叶盏止不住地要咳嗽,那舌头捅得太深他忍不住产生呕吐反射,抱着他的两只手箍紧了,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他的所有反抗。那股热流一直冲向四肢百骸,荡涤他的血管,清洗他的骨髓——祁渊用龙的血脉,强硬地覆盖了他体内的梦魇血脉。叶盏一下子醒得不能再醒,心脏跳得太快,撞得肋骨都发疼。 借由血脉的联结,叶盏身上开始覆上一层幽黑的龙鳞,但与其说是自己长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从祁渊身上延展到自己身上的。龙血修复了他融化的皮肉,让他的肌肉与骨骼强健,甚至连皮肤都变得宛如新生般光洁。 祁渊就这么稳稳地抱着他,笔直地朝着前方走去。身上的龙鳞不断地融化,又不断地新生,因为过高的温度冒出嘶嘶白汽,眼前的肠壁被一道道撕开,他们离凌景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能走出这个迷宫的,只有一种能力——不断地自我牺牲,在融化成血水之前逃出生天。 叶盏心里又酸又涨,明明是该松口气的,再不济他也该嘲笑祁渊太傻了,干嘛为自己白白消耗身体。可是这些他都说不出口了,他蒙受了祁渊太多的偏爱,好像用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但话说回来,能遇到一个用龙鳞支起屏障,为他奉献一切的男人,给他一辈子又何妨? 这么想着,叶盏伸出手臂,回抱住Alpha劲瘦的腰,然后把头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肌上。叶盏这辈子就没做过这么小鸟依人的动作,他敢说自己吃奶的时候都没主动抱过谁,现在居然这样抱着一个男人(还比他年纪小!),羞耻之余,竟然还有点开心。 祁渊短暂地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他一眼,唇角浮现一丝笑意。 这片迷宫果真大得惊人,以祁渊的速度笔直地走了五分钟,竟然还未看到尽头。正在这个时候,那团代表凌景的金芒忽然高速移动起来,叶盏一愣,挠了祁渊的腰一把,“凌景动了!他正在飞快地离开!” “我们也快到了。”说话间,祁渊撕开最后几道肠壁,终于走出了女娲之肠。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逼仄的长方形墓穴,地上散落着一层黄沙,叶盏从祁渊怀里跳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二人——“报丧鸟”楚聿正盘膝坐在地上,而一头红色乱毛的小姑娘南枝正躺在他的膝盖上,一行口水挂在嘴角,睡得无比香甜。奇异的是她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簸箕,伴随着她双手无意识的抽搐,簸箕里正源源不断地往外飞沙子。 身处这副迷惑的画面中,楚聿脸上的迷惑一点也不比他们少,看清祁渊后,他才松了口气:“boss,你来了。” “什么情况,凌景呢?”叶盏眼瞧着代表凌景的那簇金色越来越远,快超出他的感知范围了。 “就在前不久,刚刚来过。”楚聿说。 “来过?然后就走了?”叶盏急了,“他抢走什么没有?林荒笔记呢?”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带走。”楚聿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们本来准备殊死一战,但是——” 但是根本没能战得起来。 楚聿早就听说过凌景的存在,绝不会狂妄到觉得自己能与他为敌。他的全部计划,都寄托在南枝能够在凌景手下撑到祁渊赶来。在他的预想中,他自己的精神系能力,加上南枝操控黄沙的能力,再加上她手中号称很厉害的法宝,怎么也能拖住凌景十分钟…… 然而现实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白发灰眸的男人像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死神,只在雾气深重的清晨出现。凌景进入石椁后,第一眼就望向了他,然后“咦”了一声,笑了。 “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深重的梦魇了。”他说,“你很强,可惜了。” 楚聿很快理解了凌景的意思,他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扼住,一团漆黑的、不断蠕动的巨大阴影出现在他头顶,将他的脑袋裹住、绞紧、挤压。原本准备好的言灵变成了痛苦的尖叫,四颗眼珠在眼眶里翻滚——他的梦魇是报丧鸟的形状,在凌景的操控下,正欲将自己扼死。 梦魇的效果,不在于凌景有多强,而在于他自己的内心有多阴暗,楚聿才意识到这一点,然而已经太迟了。 他在瞬间溃不成军,南枝那边更是一败涂地。刚打照面,凌景在她额上轻轻一按,她便倒了下去,嘴里一边嘟囔着梦话,手上还一边下意识地抖着簸箕。 据说那个簸箕是个叫“恒河沙”的法宝,能抖出无穷无尽的沙子,配合旱魃的能力,在陆地与天空都无可匹敌。青崖沃土曾经依靠这样宝贝,在领土周围刮起漫天遍野的沙尘暴,将一切外界的威胁隔断。今天楚聿有幸第一回 目睹它的威力,不由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但奇怪的是,凌景只是默默地看了南枝半晌,就迅速抽身离开了,他甚至无视了地上散落着盘古遗骸这样无价的宝贝。楚聿听到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是对身边的手下说:“准备飞行器,去自由之都。” 凌景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但是好在他一离开,几乎将楚聿扼死的梦魇也一同消失了。南枝依然呼呼大睡,楚聿把她捡过来一看,压根没受伤,在她脸上拍了两下,居然还是没醒。 “就是这样,凌景走后大概五分钟,你们就来了。”楚聿疲惫地说。 “辛苦了,你做得很好。”祁渊拍拍楚聿的肩膀,示意他去休息,将南枝接到自己手中,低声道:“醒醒。” 这两个字并非言灵,却隐含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压,南枝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猛地跳了起来:“吓死我了!” 她满眼都是红血丝,呼哧呼哧喘着气,飞快地环顾四周,看到楚聿、叶盏、祁渊三人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在观赏世界第九大奇迹。 “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是说过再见了吗……等等,我怎么会在陵寝?!”南枝大惊失色,“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叶盏敲了敲她的脑壳,“你做白日梦呢?” “白日梦……对哦,我刚才做了场梦……”南枝回过味来了,“等等,难道这都是梦?难道我大显神威,把凌景打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逃跑都是假的?” 叶盏呵呵笑:“你看着傻,倒是挺会做梦。” “应该是从你见到凌景的那一瞬间起,就被他催眠了,这个梦是他操控你做的。”祁渊道,“你都梦到了什么?” 南枝没两下就把刚才梦里的内容都说了:在楚聿的帮助下,她和凌景打得风生水起 ,簸箕抖得昏天黑地,终于把凌景给干趴下了。凌景倒在地上,形容凄惨,问她林荒笔记在何处,她当然不会傻到说出口啦。后来凌景两个碍事的手下把凌景救走了,南枝心满意足地带着三个宝贝离开了青崖沃土,先是回到了自由之都取回了她的行李,然后就去酒吧点了杯啤酒,喝得正开心呢,就被叫醒了…… 这个梦做得平平无奇,让人摸不着头脑。楚聿忽然插嘴道:“南枝,你说林荒笔记就在你身边,将来要亲手交给叶逐的孩子,现在他就在你眼前,笔记在哪里?” 闻言,叶盏一下子竖起了耳朵,“笔记在你那里?” 南枝一拍脑袋,对叶盏道:“对了,其实林荒笔记就在我的背包里,正放在你家里呢。你放心,刚才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不对,我那是在梦里回去的!” 叶盏抓着她猛晃:“你是说,你刚才梦到你回了自由之都,然后在梦里检查了林荒笔记是吗?!” “对……对……”南枝脸上落下豆大的汗珠。 她忽然意识到凌景为什么会让她做梦了,先让她以为自己大获全胜,放松警惕,回去后自然而然地就会检查自己的宝贝,借由这个梦,凌景一下子掌握了林荒笔记的位置……真他妈太坏了!怪不得赶着去自由之都呢! 此时距离凌景离开,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 叶盏本来就喝了龙血,现在急得能喷火,揪着南枝的后衣领子:“快,马上带我们出去!” 事不宜迟,四人立刻离开了陵寝,刘理和范骁正等在外面,加上没什么重量的孔雀,全挤在一辆装甲车上。他们想去自由之都,最快的方法就是搞一艘飞行器,恰好梦国的军事基地就在附近,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搞到了一艘最新型号的战斗机。 然而此时,距离凌景离开,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就算祁渊能用风的力量加持,他们也未必能赶在凌景之前回到自由之都的家里。 叶盏坐在战斗机的副驾驶座上,猛地一拍大腿,“等等,我给忘了,乐铭还在呢!” “乐铭?谁啊?”南枝问。 “住我家的,你见过。”叶盏唰唰地翻着手机通讯录,还好他记得给乐铭买了手机。 “哦,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都忘了……”南枝才想起来,她把包寄放在叶盏家里时,似乎是见到过一个瘦得跟鬼一样的Omega,而且那Omega一见到她就发情了…… “你忘了。”祁渊忽然看向她,“那你刚才做梦的时候,没有梦到乐铭对吗?” “对,我就梦到自己进了叶盏的屋子,确认过笔记后,拿着包就走了。”南枝说。 “这就对了。”叶盏眼睛一亮,这个他从奴隶市场捡来的便宜奴隶,极有可能就是凌景念念不忘的老情人,此刻乐铭正在他自由之都的家中,和林荒笔记在一起! 而且因为南枝的梦里没有出现乐铭的形象,凌景尚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想要赶在凌景之前拿到笔记,可不就只能靠乐铭了! 叶盏拨通电话:“快接快接快接……” / 此时遥远的自由之都,乐铭正拄着拐杖在厨房给自己做早饭,他把叶盏留下的肉和蔬菜切成细丁,和粥一起煮得烂烂的,在等待烧开的时候,他手上拿着一本书,借着晨光慢慢地读着。 一直带在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介于只有一个人会给他打电话,乐铭心里一动,来电显示果然是叶盏,这个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对他十分善良的主人。 原来他没有丢下自己走掉,他甚至还记得打电话关心自己……乐铭笑得眉眼弯弯,接起电话,只听那头传来叶盏焦急的喊声: “乐铭,快跑!” 第106章 梦醒 ◎为了见到你,我已经死而复生一千次。◎ “怎、怎么了, 房子主人回来了吗?”乐铭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凌……唔唔!”叶盏刚要脱口而出凌景的大名,身旁的祁渊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接过手机,一边和南枝确认一边说:“你现在去找一只登山包,墨绿色的, 在客厅的角落。” “哦哦, 好的,”乐铭一口答应, 又迷惑地问, “你是谁啊?” “我叫祁渊, 是叶盏的Alpha。”祁渊冷静道,“你不要挂电话, 一直保持接听状态, 听我指挥。” “……”他语气平淡地说完这句话, 电话这头与那头都沉默了。 叶盏像是忽然在马里亚纳海沟捞到了自己的羞耻心, 耳朵一下子红了,电话那头的乐铭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快去。” “好、好的……”乐铭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到客厅里, “我找到登山包了。” “很好, 打开, 里头有一本……” “木匣子, 上头贴着符咒封条的。”南枝连忙道,“咒语是‘林荒还钱’, 你喊一声匣子就开了。” 乐铭虽然一头雾水, 但听她话里紧急, 连忙照做。匣子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开了吗?里面有什么?”叶盏抢在手机边问。 “一本很旧的笔记本……”乐铭道,“哦,笔记本里还夹着一只纸飞机。” 叶盏的心刚刚平稳降落,就被乐铭后一句话吓得飞起,“你说什么?纸飞机?!” 这里为什么会有纸飞机?!仿佛黑夜里闪过一道惊雷,猝然照亮藏在黑暗中的鬼脸,叶盏心脏狂跳,从五年前就缠绕着他的阴影,忽然再度浮现,好像他始终都被困在同一张网中,而那长脚轻盈的蜘蛛,正慢慢地收紧罗网…… “对,”乐铭确认道,“就是普普通通的纸飞机,夹在笔记本里的,有点泛黄了……” 连祁渊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立刻转向南枝:“纸飞机是哪来的?” “我从拍卖会买到林荒笔记的时候,纸飞机就夹在里面了。”南枝说,“可能是笔记的原主留下的。” 叶盏离开花屿是十年前,林荒笔记出现在拍卖会上是八年前,这两年里一定有谁从花屿拿走了笔记,并将它放到拍卖会上,这个人说不定就是玄城事件的幕后黑手,那个折纸人! “不是,原本笔记里没有纸飞机,肯定是后来有谁放进去的……靠!”叶盏猛地一拍桌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乐铭,你还在听吗?” “在、在的。” “你把笔记和纸飞机都带上,马上离开这里。再过不久会有坏人过来,绝对不能让笔记被他抢走知道吗?” “我知道了!”乐铭将笔记揣在怀里,拄着拐杖往门外走,“我该去哪里?” 叶盏飞快地说:“在这之前你先去卧室,在我的床垫夹层里有一把枪,你带在身上。开枪前先拉保险栓,对准左胸口开。” “好……” “没用的没用的,枪对凌景起不了任何作用。”南枝抢过手机,“听姐的,姐在自由之都有好几个安全屋——” “你们Alpha懂个屁,拿枪不是防凌景的,”叶盏把手机夺回来,“像他这样一阵风能吹倒、还控制不了信息素的Omega,走在路上能从街头被强.奸到街尾——乐铭,拿到枪了吗?” “我在……努力……”枪藏在床板下,乐铭吃力地弯下腰伸手去够,因为焦急脸涨得通红,又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叶盏的声音:“乐铭,你找块布把脸蒙上,绝对不能让外人看到你的长相。” 对自己救回来的小鸡崽子,叶盏自动开启老母鸡模式,他看凌景就是个特大号纯种神经病,乐铭落在他手上还不知道会怎样。笔记重要,乐铭也绝不能出事。 乐铭的身体本就是一团破烂,再加上心里焦急万分,气都要喘不上来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豆大的汗从脸上滑落,他使出了浑身的劲,终于够到了枪,又从床上拽了件衣服下来,将自己的脑袋严严实实地裹住。 “快,来不及了,现在马上就走,路上保护好自己,”叶盏飞快地说,“如果被抓到的话,你就马上把笔记毁掉,千万不要让坏蛋拿到,知道吗?” 他宁可永远不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宁可做一辈子Omega,也不要林荒笔记落在凌景手上,成为他疯狂计划的垫脚石。 “嗯!”乐铭把枪塞怀里,猛地站起来就想往门外跑。然而这猛的发力之下,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膝盖针刺一般痛,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像一台报废的机器,所有零件都不堪负荷,一骨碌栽在了地上。 乐铭只昏了片刻,立刻就挣扎着爬起来,向前爬了两步拿起手机。手机屏幕已经摔得粉碎,无论他如何操作,屏幕都亮不起来了——他把叶盏送给他的礼物给摔坏了,还是在这样十万火急的时刻! 忽然失去了指挥,没有人再教他怎么做了,乐铭耳边嗡嗡作响,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呜咽了一声,不争气地想要哭出来。 不行,重要的东西还在我身边,坏人马上就要来了,我必须跑……乐铭撑起身子,扶着床沿,想要站起来。他刚把一部分重量放在自己脚上,就感到膝盖上传来无法忍受的剧痛。他才咬着牙向前走了两步,就狼狈地摔倒在地。 好痛啊,为什么那么痛……那是最开始的时候,他刚刚沦落成性.奴的时候,总是要逃跑,那群人就将他摁在地上,用一个尖尖的锤子,一下一下将他的膝盖骨敲碎。那之后,他好像再也没能爬起来过,直到叶盏带他离开,他才勉强恢复到可以拄拐走路,但是不够,根本不够…… 乐铭趴在地上,手紧紧攥成拳头,愤恨地砸了下地面。为什么他这样没用,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好像他的存在就是让人失望,没有一点用处,他为什么要忍受这些活到现在啊…… 他拖着断腿,一步步爬出了卧室,没有朝着门的方向,反而爬向了厨房。炖着粥的小锅还在火上烧,咕嘟嘟的沸水顶开锅盖,食物的香气好似尘世的诱惑,虚虚地落在他身上。 好香啊,乐铭爬向灶台,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在死前能够用热粥填满肚子的话,好像就不虚此生了。他凝视着灶火,幽蓝的火焰在他的眼里燃烧,他想,至少我还有最后一种价值。 / 按照南枝梦中提供的线索,凌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叶盏的家,刚推门而入,就被一丝不祥的味道扰乱了心绪。 那是纸在火中燃烧的气味。他快步冲向厨房,踹开紧锁的房门,入眼的画面让他瞳孔紧缩:一个身量枯瘦、看不见脸的男人,正举着一本笔记放在火上烧。幽蓝的火苗狂舞,火舌向上蹿升,将泛黄的纸页舔出噼啪的声响。 凌景一把推开他,手伸进火中,抢下了残余的纸页,抱在自己怀中将火压灭。顾不上手被灼得生痛,他检查剩余的纸页,绝大部分已经被火烧去,只剩下写在边角的只言片语,已经毫无意义了。 林荒笔记被烧,他将永远失去0号绯流的培育方法,他的帝国终将随着绯流一代代衰弱下去。难以想象,那样一个仿佛天神创造的、藏有一切幸福的国度,居然就被凡火烧成了灰烬! 而他自己,将永远无法回到那个最初的美梦里和乐铭相见,他失去了一切希望,输得彻彻底底。 太可笑了,简直不可理喻,他想过会被祁渊那不讲道理的强力所阻止,想过也许有一天会终结在叶盏手上,但居然是这个人,一个瘦弱的Omega——他的背佝偻着,残废的腿不自然地蜷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煮锅,在几分钟前还在大口吞咽——这样一个人!毁了他的一切! 凌景怒不可遏,掐住那人的脖子,生生将他提了起来,灰眸中满是凛冽的杀意。他的手指收紧,便听到“咔啦”一声脆响,他轻易地将那人的脖子折断,就像踩死一只虫子一样容易。 这一切仅发生在数秒之内,乐铭压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Alpha在盛怒之中信息素外溢,他被调.教到纯熟的身体自发地做出了羞耻的反应。他明明已经打了叶盏给他的抑制剂,不会再对Alpha信息素产生反应了,然而这个Alpha的信息素似乎格外不同,乐铭只感觉小腹酸软得要涨出水来,脸颊不自觉地红透了。 这是什么……好熟悉的味道…… 乐铭赶紧用衣服捂住口鼻,然后才抬起头,看到男人冷酷的下颚线条和苍白的头发。他认出些什么,又不敢认,希望和绝望都膨胀得过大,要把他的心胀破了。 然后他才看见男人眼中冰冷的杀意,那双熟悉的手握住他的咽喉,将他提起来,轻轻一折,就捏断了他的脖子。他的脚离开了地面,无力地挣扎着,泪水溢出眼眶,却发不出声响。被Alpha信息素所引诱,他自己的信息素也缓缓浮现,淡淡的橘子气息飘荡在空气里。 凌景的注意力本来在笔记残页上,嗅到了一点熟悉的气味,忽地怔住了,他的手下意识松开,那个瘦小的Omega滑落在地,痛苦地咳出点血沫。凌景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遮挡,只一眼他就快疯了——这张脸他在最好的梦里见过,在机器人的脸上见过,但实际上这张脸要更瘦,满是多年折磨留下的痕迹。深陷的眼窝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透亮,好像又和记忆中别无不同。 凌景的手在颤,毋宁说他的整个灵魂都在发颤。没有任何预兆,他的梦魇失去了控制,一同进来的手下“砰砰砰”地倒在了地上,陷入了可怕的噩梦中。窗外传来嘈杂的响声和人的尖叫,以叶盏家为中心,半座城市的人遭到梦魇席卷,在同一时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自由之都的防御系统检测到了大规模的能量爆发,代表S级异兽袭击的警报声拉响,划破城市的天际。 然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空间仿佛陷入了凝滞,时间也好似停止了。 凌景一眨不眨地看向他,仿佛中了魔怔,最强大的幻术师也辨别不了现实和梦境。他的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让自己也很陌生,好像一团风在他的身体里回荡了十年,吹出了这样空洞的声响: “你是我的噩梦吗?” 乐铭拼命摇头,温热的泪水溢满了脸颊,他哭得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不是噩梦,是我啊,我还活着……一直还活着,凌景……对不起,我……” 乐铭才想起自己的脸现在有多么丑陋,凌景认不出也是当然的,他又是羞耻又是难堪,手臂横过来捂住自己的脸。凌景却抓住了他的胳膊,强硬地不让他遮住,同时轻轻一带,将他拉入了怀中。 他哭泣的样子,他说对不起的样子,他的气味、体温、心跳、触感……就算这是梦,凌景也不想醒来了,让他死在这一刻也好。或许是他的动作太过粗暴,乐铭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凌景这才想起自己造成的伤害,手忙脚乱地捂住乐铭的后颈,“你还好吗?” 隔着薄薄一层皮肉,都能感到脊椎骨的错位,想到自己可能在无意识中杀死乐铭,凌景后知后觉地吓出一身冷汗,心痛和后悔到了极点。唯一有治疗能力的雪婴因为消耗过大,被他留在了青崖沃土,此刻他甚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捂着,也许下一秒乐铭就会死,凌景的牙齿咯咯打颤,满眼红血丝,手脚居然麻痹到快无法动弹——他才知道极致的恐惧是什么滋味。 “我没事,你不要抱那么紧,我要喘不过气了。”乐铭轻轻拍打他的背,说话有些艰难。 凌景立刻缩回了手,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我不会死的,不要怕,”乐铭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让他感受那颗心有力的跳动,他微微笑道,“为了见到你,我已经死而复生一千次,死神都不愿意收我啦。” 凌景无法回应他,连说句话也变得困难,只是捂着乐铭的后颈,将力量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身体。而食尸鬼的血脉恰如其分地发挥了作用,凌景能感到那片坏死的地方正在被修好,简直像一个奇迹。死而复生一般,凌景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被冷汗浸得湿透。这十年他将自己心中的壁垒越建越厚,对外越是无坚不摧,芯子就越是脆弱不堪。所以他才会被叶盏算计,一招就垮掉,所以他站在真正的乐铭面前,就变成了一个傻子、疯子,一个坏掉的东西。 见他不说话,乐铭也很忐忑,幸好他本来的期望就很低。这十年过得生不如死,他唯一的慰藉就是幻想凌景的事,他的Alpha一定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并且活得很好,所有Omega都喜欢他,而凌景会选择其中最好的一个,与他结成伴侣……现在,他的幻想实现了,甚至要好上百倍,凌景看起来真的过得不错,岁月让他变得更加成熟英俊,比那个青涩的年轻人更加让人心动。而且,从信息素来看,他似乎还没有与别的Omega结合……虽然现在的他不是自己这种残废能肖想的了,但乐铭还是感到格外的满足。 他刚才抱我了,乐铭有些开心地想,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给我一个吻,当做重逢的礼物。不过在开口前,他要慎重地打探一下,如果现在的凌景有伴侣,那这个请求就太冒犯了。这么想着,乐铭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这些年你还过得好吗?你的头发怎么白了?你现在还住在玄城吗?那些秘密警察没把你怎么样吧?” 不好,问题太多了,这让人家怎么回答嘛。乐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这样胆小如鼠的性子,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其他人在噩梦中倒下,甚至没有在意窗外越来越响的警报声,以及战斗机靠近时掀起的呼呼风声,有什么人举着大喇叭靠近,似乎在叫他们放弃抵抗…… 他们谁都没有在意。 凌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你过得好吗?” 乐铭才发现他的眼里有泪,啊,自己的惨相果然没法看了。他只能尴尬地摆了摆手:“不太好……你别哭吧,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不错的……” “轰”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轰开,全副武装的自由之都警卫蜂拥而入,手上端着高能粒子炮,“举起手来!” 凌景不耐烦地瞥了他们一眼,刚想下杀手又强行忍住了——他不想在乐铭面前出手伤人。而光是一个眼神,就让警卫们齐齐呼吸一滞。在最前方的是四个高级警督,都是异能者,反应格外强烈,竟然猛退几步。 辛苦锻炼几十年,成为风光的异能者,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不过是练得比普通人更敏锐一点。向后退了几步的异能者们,忽然感到背后寒毛直竖,齐刷刷回过头,什么都没看清,就被放倒在地。 二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卫,没有受到来自屋内的攻击,而是被身后为止的强大力量,在瞬间全部打昏。 祁渊随手把几个人丢出门外,才清出一条路,叶盏率先杀了进来,“凌景,你给我把人放开!” 他让祁渊用风把战斗机加速到了极致,最后却还是慢了一步。 凌景应激一样,立刻把乐铭收到怀里抱紧了,“不放。” 叶盏不和疯子纠缠,叫道:“乐铭!” 乐铭哆嗦了一下,勉力推了推凌景的胸膛:“没关系,他是叶盏,是救我的人……你松一下,好好讲话,不要打架……” “救”这个字在凌景心中发生了微妙的反应,他看叶盏的眼神也变得略微不同:“所以,这是一开始就布置好的?” “布置个屁,我要是算好了拿乐铭威胁你,至于笔记都丢了吗?”叶盏亏得心痛,笔记没了乐铭也没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人和笔记,你他妈至少还我一样吧!妈的给我把手撒开,你是强盗吗,狗屎玩意儿!” 南枝在身后帮腔,喊得比谁都响:“强盗!狗屎玩意儿!” “笔记没了,被烧了。”凌景随手把几页烧焦的残片丢了过去,“你要的话你拿去,我已经不需要了。” 叶盏一看那黑不溜秋的几页纸,快要背气过去,祁渊连忙帮他拍了好一会儿背才缓过来。他脑子一热,已经杀了过去:“操.你妈的凌景,老子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老娘今天非杀了你不可!”南枝跟着来劲了,正要蹿上去,被祁渊眼疾手快地提溜住后衣领,另一只手却没能拉住叶盏。 “对、对不起,是我烧的!”乐铭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护住凌景,“你说不能被坏蛋拿到,所以我就烧掉了,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把笔记……” “轰——” 正在这时,厨房的窗户被炮弹轰击,炸起耀眼的火光,祁渊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撑起风障,将众人从爆炸中保护下来。 这一炮威力惊人,半幢楼都被炸了个洞,幸好南枝用簸箕抖出了点沙子,将楼板固定住,他们才没被埋在废墟中。 外头亮堂堂的光照进来,只见百十架战斗机悬停在外,还有一架大型飞船,正在缓缓靠近,飞船上伸出黑洞洞的炮口,正冒着滚滚浓烟。狙击枪的红点对准了他们的脑门,异能的光从四周亮起,有人拿着大喇叭,在声嘶力竭的喊着什么,防空警报乌拉乌拉叫个不停,楼板都震得嗡嗡作响。 凌景只在乎他们差点一炮杀了乐铭,杀心再起,蓝天下那个巨大的灰色阴影蒙受他的召唤,像一场大雾降落下来。霎时间,成百上千的警卫失去了意识,失去控制的战斗机在空中一歪,直挺挺地栽了下来,像是被风暴送上高天又无端坠落的鱼群。 祁渊头痛地啧了一声,用风将战斗机和大型飞船托起,送到了遥远的城外。他烂摊子收得太过顺手,以至于好像在和凌景打配合一般。 瞬间天朗气清,城市里也没有一点声音,摇摇欲坠的房子仿佛与世隔绝的孤岛,连风都吹不进这紧张的气氛里。 乐铭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上一秒还非常恐怖的敌人,转眼间就被送走了。 不过远处的敌人被排除了,近处的敌人却杀了过来,叶盏掂量着手里的刀子,“想好怎么死没有?” “你可以试试看,”凌景寸步不让,“我今天必须带乐铭走。” 空中的巨大梦魇回过头,凌景的态度强硬不容拒绝,叶盏身后的祁渊和南枝都冷下脸来,摆出迎战的姿态。 就在情势一触即发之际,乐铭忽然道:“你放开我。” 凌景一怔,“什么?” “我是说真的,你先放开我。”乐铭的语气同样坚定。 凌景松开了手,失落地垂在身侧,“我不明白为什么。” 乐铭看到他受伤的眼神,有些于心不忍,“我不想看到你们打起来,叶盏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感激他……” “那就不打。”凌景爽快地答应了,转头看向叶盏,“你知道可以伤害到我的手段,我不会回手。爱怎么折磨你随意,但不能杀我——留下这条命,我还有事要做。” “你死了就能把笔记换回来了吗?”叶盏冷笑,事到如今笔记根本回不来了,他只是无能狂怒,非要抓个人祭天泄愤。 “不动手?”凌景拽着乐铭的手,“那就留到下次。我要带乐铭走了。” 他拉了一下,乐铭却站着没动,嘴唇嗫嚅着,很小声地说:“那个,我想留下来……” 凌景完全听清了,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叶盏简直想仰天大笑,听听,这是什么恋爱中的蠢货说出的话,不可一世的凌景变得如此失魂落魄,他必把这幕拍下来嘲笑他一万年。叶盏刚掏出手机,就被祁渊提着领子拎回来,“你也给我安分点。” “不是不要你,就是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配站在你身边了……”乐铭本来说话功能就没怎么恢复,一紧张更是话都说不完全了,手轻轻地去推凌景。 “什么不配?你到底哪里不配,”凌景的心痛到刀绞一般,嘶声道,“是我配不上你吧?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找到你,我让你受了十年苦,是我不配!” “你不要这样……”乐铭吓得后退一步,凌景却只是逼上来将他按在墙上,“我、我还有事没有处理,有话要对叶盏说,就暂时留下来,不是不见你了,你冷静一点……” Alpha失控的信息素将他完全包裹,他本能地无法说出抗拒的话,只想臣服于Alpha身下,乐铭急得汗都出来了,终于崩溃地喊道:“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 他爆发出的哭喊让凌景终于停下来,脸上的神情很受伤,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可怜。 意识到把自己的Omega吓坏了,凌景用了好几个呼吸平复住情绪,低声问道:“只是暂时不见对么?” “对。” “我以后还会来找你。” “好。” “给我一个承诺。”凌景的手在他的后颈摩挲,“我想要一个标记。” 腺体的位置被摸到,乐铭的小腿肚子都在打颤,脚趾蜷了起来。他主动撩开后颈的头发,将腺体献给他,“嗯。” 最先的触感是一个温柔的吻,然后是有些湿润的舔舐,犬齿咬破皮肤,留下一个深深标记。凌景一路从后颈吻到乐铭的嘴唇,手插入发丝间,与他交换了一个绵密的吻。 灰蒙蒙的雾气渐渐消散了,巨大的梦魇忽然消失不见。沉睡的人们疑惑地站了起来,完全不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城市中重又热闹起来。 好像一个长长的梦,终于醒了。 “我会来接你的。”凌景郑重地说完,又充满警告意味地看了叶盏一眼,“照顾好他。” 叶盏朝他比了个中指。 凌景又道:“谢谢。” 知道他为了什么而道谢,叶盏点点头,“不必谢,不是为了你。” 凌景带着手下离开之后,自由之都的警卫又锲而不舍地出现在天边,叶盏一行人迅速带着乐铭上战斗机跑路。 舱内,回想起凌景离开时不甘的样子,叶盏还是忍不住痛快大笑,然而笑到一半,想起被烧没了的林荒笔记,他的脸又垮下来,哀叹连天,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桌子上。 从自由之都到青崖沃土,风风火火地折腾了这几天,回顾起来简直像一场疯狂的梦,到头来什么也没捞到,只有一肩的疲惫,满身的伤,还有……哦,对了,也不是没有收获。 叶盏撩开祁渊的手,把脑袋搁在他的腿上,找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躺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还有,也算是找到了个不错的Alpha。 祁渊顺手在他头毛上撸了两把,就专心开飞机跑路,他们身后还有一群飞机在追,战斗机的超载警报一直在响,相当热闹。 “那个……”乐铭拄着拐杖过来,似乎有话说。他刚才又打了一支抑制剂,脸上还带着些消不去的红晕。 “说。”叶盏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虽然很满意乐铭最终选择了自己,但一看到他的脸,他就不免想到烧成灰的林荒笔记,因此心情不是很美丽。 “之前我摔断了腿,所以没法带着笔记逃跑,后来我不知道来的人是他,就擅自把笔记烧掉了……”乐铭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嗯,不用解释了,”叶盏说,“我没怪你。” “但是笔记的内容,我已经保管下来了。” 叶盏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嗯?保管在哪里?” “在这里。”乐铭指着自己的脑袋,那种自信的光芒第一次回到他的眼中,让他整个人产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我已经全背下来了。” 第107章 恶鬼与神女 ◎我的心是你的神龛。◎ “没想到我校第一个全科满分毕业的孩子, 居然是个Omega!乐铭,你是我们的骄傲!”印象中校长将一个代表荣誉的大红花球,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的基因非常优秀, 我们会为你找到同样优秀的Alpha伴侣,你们的结合将为祖国培育出了不起的后代。”在他前往军工厂的前夜,婚育所的领导这样对他说, “乐铭, 我知道你想干出一番事业,但军工厂毕竟是属于Alpha的地方, 你干个几年就好好备孕吧, 千万不能忘记作为Omega的使命!” “看, 就是那个Omega,连最轻的器材都搬不动, 全组的Alpha都等着给他献殷勤呢, ”这是他常常听到从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真是‘优秀’啊, 光凭头脑就能在军工厂立足。嘻嘻,你听说了吗,他连Omega德行课都能拿满分……” 从小到大,“聪明”“优秀”“优质基因”, 这些词灌满了乐铭的耳朵。因为这上天的恩赐, 他得以摆脱了十几岁就嫁人生子的命运, 走上一条鲜有Omega走过的道路。但即使每天都要面对常人难以想象的侮辱和偏见, 他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因为这份才能,让他燃烧与发光, 让他不再是无足轻重的□□玩偶和生育机器, 他既然被眷顾着降临人世, 一定是被命运期待着的。 一个小时前,乐铭找到叶盏托付给他的笔记本,然而他的断腿已经不足以支撑他逃跑了。他拖着腿爬到厨房,灶台上的火焰给了他启示。他用颤抖的手翻开笔记的第一页,祈祷那份才能还没有舍弃他。 这十年他受尽折磨,到后来记忆都变得混沌不清,别说读书写字,实际上连和人正常交流都很困难。最开始被叶盏救回家,他甚至无法连贯地阅读。好在笔记并不厚,还不到百页。乐铭一边逐行阅读,一边拿着勺子,从锅里舀粥吃——他担心自己活不久了,决定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他似乎从小就有种才能,可以比任何人都专注,他逐渐进入了忘我的状态,连恐惧都忘记了,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口中念念有词。翻过第一遍后,乐铭就已经将笔记的内容记下了八成。他没有浪费时间,立刻从头开始看第二遍,当他看第二遍时,就已经可以将原文背诵下来,几乎一字不差。 这就是他的计划。他赌那本笔记对于入侵者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他要背下原文,然后再把笔记烧掉,这样他就成为了唯一的知情者。他会以此威胁那个入侵者,保全自己的性命,拖到叶盏他们赶来……乐铭原来是这么想的,只是那入侵者出现的一瞬间,就以他的存在本身,将所有的计划碾碎了。 站在逃亡的飞船中,乐铭将这些原委一一道来,叶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住他的肩膀:“所以,你都记下来了?全都记下来了?” “是。因为你把笔记托付给了我,所以我一定要把笔记交给你……”乐铭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兴奋的叶盏抱住了腰,举起来转了三圈。乐铭吓得发出惨叫,叶盏才把他放下,可他实在太开心了,忍不住又在乐铭脸颊上响亮地啵了一口,“干得好啊!没白疼你!” 祁渊把飞船操作权让给刘理,及时地拎着叶盏的后领把他拖回来,免得他太激动亲到不该亲的地方。他比叶盏想得要深远,便问乐铭:“所以你才会选择不和凌景走——即使你还喜欢着凌景,也不准备将笔记内容告诉他吗?” 乐铭没想到他会那么问,“啊”了一声:“我不会告诉他的,请您放心。我……的确还喜欢他,但是我们分开太久了,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幸好从外表看,他过得很好……只有我,变成了这副样子,”说着,乐铭有些悲哀地摸着脸上的伤痕,“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光是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都快要死掉了……” “我想你不用顾虑这些,他对你的感情,或许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祁渊说,“我并不是在安慰你,他虽然是个疯子,但至少对你是真诚的。” “谢谢……”乐铭摇了摇头,“但我们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 “好了,好了,情感问题以后再说,他要是敢不对你负责,我第一个揍他。”叶盏在一旁干瞪眼半天,已经急得把手搓出火星子了,“笔记上到底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讲到我爸,有没有说到我?” 天可怜见,一定要有破除他身上A变O诅咒的方法啊! 乐铭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收敛情绪,认真道:“这些我不清楚,因为笔记上记录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啊,你不要急,虽然我没看懂,但已经努力地背下来了,不会出太大差错的。” “嗯嗯!”叶盏听得特别认真。 一开始,叶盏以为“不会出太大差错”的意思是,乐铭能大致给他复述笔记上的内容,但没想到,乐铭用一种平板无波的声音,开始逐字逐句地背书。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这本不厚的笔记给在场所有人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第一篇笔记,记录了一件发生在林荒年幼时的事。 纵使是后来横行天下的第一猎人,也有过一个颠沛流离、困顿不堪的童年。她历经无数坎坷,几次接近丧命,但那在林荒看来,似乎都是不值得记录的事。唯有一次,十岁刚出头的她流落到了一个名为“凤凰”的地方。那时她被异兽追击,身负重伤,在荒野戈壁上奔袭十余日,都未能逃脱。奇异的是,林荒一逃进那个城市,异兽居然逡巡不前了。 这座城市修建得没有丝毫现代气息,不知道是何人在这个远离人世的地方,用石头和木头建立起一座古城,有舞榭歌楼、神庙仙宫,到处回荡着悠扬的音乐,弥漫着香烛的气息,走在路上的人都宽袍缓带,发色与瞳色都是奇异的金棕。 这些人自称凤凰后裔,修建这些庙宇,是为了日夜祈祷,祈求凤凰再临天下;修建这些歌楼,是为了取悦神灵,效仿古人吹箫引凤的传奇。他们相信,凤凰能实现所有愿望,只要凤凰重临,天下就可以重回太平。 于是,在此后的记叙中,林荒称这波人为“一群搞邪.教的”。 林荒倒在了最大的那座神殿前,她已经精疲力竭,饿得头晕耳鸣。她向一个祭司模样的人讨口水喝,那祭司满面慈悲地低下头,将她扶到殿内。林荒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凤凰神像,有十二名少女跪在神像前,正在颂念祈祷。但她们毕竟孩童心性,都不够专心,见门口有动静,都回过头来偷偷打量。唯有跪坐在正中的那名少女——她竟有一头灿烂的金发——仍然心无旁骛地伏地祈祷。 林荒本以为进来后有口吃的,谁知那祭司第一句问的是:“你是处子之身么?” 林荒有气无力地点头。 “神不会厌恶你衣服残破、身体脏污,你要用你纯洁的本真去感动神,”祭司扶着她,带她跪到神像前,“虔心祈祷吧,神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林荒难以置信地抓住祭司的腿,那些伤就罢了,可她实在是快要饿死渴死了。那双足以撕碎异兽的手,现在连抬起来都费劲,她从干到冒烟的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我要水……” 祭司将她的头按下去,语气仍然温和:“只要虔心祈祷,神会聆听你的愿望。” 说完,祭司便走了。林荒趴在地上,指甲在一尘不染的地上抓挠着,她不允许自己这样憋屈地死掉,于是费力地扑向身旁的少女,“给我水!” 那少女晃了晃,竟然岿然不动,依然唱着那古怪的调子。林荒崩溃地抓着她摇晃,“我就要死了!” 那少女才睁开一只眼,认真地对她说:“你不会死。要像我一样虔诚,凤凰就会救你。” 林荒没回话。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兴许她命不该绝,昏睡到夜半,林荒居然又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她一看到昏黑的天色,就想完了,而她连手指都抬不起一根,没人会救她,她就要这么清醒地死掉了。 在视野的边际,林荒看到了一团微弱的光,她勉强转过头,竟看到白天的那名金发少女依旧跪在神像前,大殿的灯火熄灭了,她便在自己的身前点了一盏青灯。她的虔诚似乎还是他人的数倍,在所有人都交付梦境的夜半,她居然仍在祈祷。 林荒看清了她的脸。那女孩和她一般大,脸相当清瘦,一副温柔的眉眼,眼瞳居然和头发一样,都是灿灿的金色。林荒知道这是血统继承者的标志,她在凤凰城里的地位一定相当高,她或许一出生就被寄予众望,所以才没日没夜地叩头……但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在这里血溅三尺,那纯血的圣女也不会瞥她一眼。 林荒攒足最后的精力,朝前爬了几步,她没有浪费精力去祈求或祈祷,而是猛地撞翻了青灯。青铜制成的灯盏翻到在地,灯油淌了一地,林荒就趴在地上,半身探过火焰,去舔舐那滚热的灯油。 金发的圣女露出讶异之色,手足无措地抱起她的青灯,翻倒的灯油污染了她的长裙,隔着一蓬细火,她第一次正眼看到林荒的脸。 毫无疑问,林荒的脸色凶恶至极,上面显然写着:要是她还有力气,第一个把女孩生吃了。 油打开了林荒的喉咙,让她说话变得顺畅,她说:“给我吃的!” 圣女摇头,话语中不无责备:“你该虔心祈祷,而不是做这些徒劳之事……” 林荒居然抓住了那根依然在烧的灯芯,威胁地伸向她的裙裾:“给我吃的!” “我没有吃的,”圣女说,“练食醴泉,皆为神恩。” 林荒毫不犹豫地把火丢向她,圣女的衣物烧了起来,但她依然一动不动……该死的,凤凰血脉的她根本不怕火烧!衣物被烧去,圣女的肌肤依然洁净,她坦荡地跪在地上,垂眸道:“华服美衣,皆是外物加身。” 这时,林荒扑到她身上,去咬她臂上的肉,然而她失去了气力,顶多用尖牙咬破了皮肤,吮到了几口鲜血。这完全没有缓解饥饿,反而让林荒饿到双目赤红,快要失去理智。圣女依然一动不动,当她是缠人的小鬼。于是林荒撕咬圣女的肌肤,撕扯她的头发,忽而一口咬住她淡色的唇,舌头侵入,从她的口中吸取唾液。 圣女的双眸微微睁大,口中从未有过的触感,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她感到濒死者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简直快蹦入自己口中。 “你看着我,我就要死了!”林荒极近地贴着她,望进那双空洞的金眸里,“你的神救不了我,只有你救得了我!” 圣女的呼吸乱了,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她努力地复述那些从小学到的真理:“不是的,只有我能向凤凰发愿,凤凰将拯救苍生。” “我也是苍生,”林荒绝望地抓着她的肩膀,她的头无力地垂在了少女的胸前,“救我……” 连回光返照都不再有了,她的确是快死了,林荒垂下头,感到那女孩挣脱了她的手,步履匆忙地逃向殿外。 不,我不是苍生,死前,林荒这样想,我生时做杀神,死后就做恶鬼,第一件就是把这群凤凰城的人全杀了!她还要抠下那两颗珍贵无比的金瞳,剪下那头漂亮的金发,做恶鬼的收藏。 她正这样想着,脚步声竟然又近了。是金发少女,怀中抱着食物和水。林荒顾不得那么多,抢过食物便狼吞虎咽下去。圣女忘记了祈祷,忧心忡忡地在一旁看她狂吃,脸上的动摇和迷茫显而易见。 大概是从出生起她便祈祷了这么多年,但第一次真正地救了什么人。 林荒吃完了所有东西,才抬起头,看到圣女抱着膝盖坐在她身边,金发像月光一样垂落在她肩上。她们的目光交会时,圣女告诉她:“我叫叶逐。” 这样的事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叶逐将林荒藏在了殿后,每日省出自己一半的口粮带给林荒。因为她崇高的地位和一贯的虔诚,竟然隐瞒得极好。林荒每天无所事事地藏在巨大的神像后面,听她们嗡嗡地念诵,本该感到烦躁的,但不知怎么的她能清晰地辨认出叶逐的声音,不,她当然能认出,在凡俗的喉咙发出的嘈杂中,唯独叶逐的声音是用金色的琴弦奏出的。 夜里,叶逐祈祷,林荒就盘坐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外头的世界。叶逐渐渐地不再只顾埋头祈祷,渐渐地目光望向她,渐渐地只看她一人。 不出一个月,林荒的伤养好了,她重新变得结实有力。于是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在离开前做了一件畅快的事——大祭典中几乎全城的人都集中在神殿里,林荒从神像的头上跳下,恍若杀神从天坠落。她的血脉中充满了狂暴的杀戮,她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破坏。她狂笑着劈开巨大的凤凰金塑,让人们在惊恐和暴怒中发出狂叫和痛哭。 那些祭司冲上来要阻止她,而剩下的人扑到神像前,去挽救那些珍贵无比的祭品和神物。林荒痛快地大战一场,她想要破坏时,一切的一切在她手中挫骨扬灰,她想要离开时,也没人能阻挡她。 偏偏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仿佛被邪念蛊惑,林荒回过头,想要在那些狂叫和痛哭中,寻找那个金色的声音。她一眼就看到了叶逐,心顿时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和所有人不一样,叶逐呆呆地站在殿中,背对着凤凰神像的废墟,眼神追逐着自己。她的手里,还傻傻地抱着唯一抢救出来的,她的那盏灯。 只一眼,林荒就走了。她的身形极快,逃到了荒野深处,凤凰城的人便追不上她。又过几日,林荒难耐心中奇怪的念想,她张开嘴,吐出了一滴血,然后在地上画了一个阵法。片刻后,在她的身后便亮起了一簇金光。 直到这个时候,通过林荒的记录,叶盏才终于知晓,这个术法居然有个极为缱绻的名字,叫“相思”。大概术法的创立者认为这个术与相思极像,一旦被缠上,便是千山万水,百转千结,无处可逃,念念不忘。 林荒用“相思”之术,找到了傻乎乎跟在自己身后的叶逐。那是在夜里,她遥遥地望见叶逐举着那盏灯,蹒跚行在旷野,像一颗行踪孤寂的萤火。她走到叶逐近前,发现圣女衣衫褴褛,□□的脚陷于泥中。她居然就是跟着自己跑出来的,但因为自己脚程太快,叶逐无论如何也跟不上。 “带我走吧,”叶逐恳请道,“带我离开凤凰,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广阔一千倍的世界吧!” 林荒其实已经下定了主意,不然也不会回头找她,但心里还生气,所以只是冷冷地笑:“哦,你不拜你的神啦?” 叶逐也跟着笑,她一笑,原野上就吹起了骀荡的春风。她说:“那你就做我的神。” “我不要。”林荒哼了一声,大步向前走,“你准备拿什么孝敬我啊?就拿这盏破灯?你是不是还要给我建神像呀,你准备在哪里供奉我?”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叶逐追上她,眼神明净如琉璃,一字一句都很认真,“你要我的心么?你把我的心拿去,做你的神龛。”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太久没更了QAQ 上个月忙得我吱哇惨叫,这个月八成也够呛……攒到完结吧,反正我肯定会写完的! 总之,快写到最后一卷了,安排完解密环节,就开始安排标记的事……呜呜我白天想夜里想,写不到肉快憋死了……神啊,救救论文狗…… 第108章 受诅咒的血脉 ◎“毁掉神像还不够,那就杀死神给你看。”◎ 林荒在笔记上写道, 早知道这个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的女人是这副德性,当初绝不该带她走。两人的性格天差地别,童年时代得到的教育在叶逐身上刻下了无法消弭的印痕, 让她秉持着一套纯净无暇的处事原则。她在的时候,甚至不允许林荒随便杀人,所以林荒基本无法容忍叶逐在自己身边呆三天以上。更糟糕的是, 在十五六岁的时候, 她们先后都分化成了Alpha,林荒形容叶逐身上那股幽静的檀香只会让她犯鼻炎。 然而, 出于一些林荒没记录在纸上的原因, 这两个八字犯冲的人实实在在地维系着恋爱关系。 哦对了, 叶逐的能力也让林荒讨厌。简单来说,叶逐可以将人类制作成存有生前所有信息的标本, 也就是叶盏和祁渊之前都见过的蛹状物。 “任何企图达到永恒的方式, 都是可诅咒的。”林荒这样写道。 这些蛹里的人呈蜷缩安睡的状态, 外表的质地如羊脂玉, 他们虽然不会腐朽,但心脏已经停跳、大脑已经停转,符合正常的“死亡”定义。但是通过这种保存方式,他们生前的记忆、思想、能力都被封存在了蛹中, 可以一直延续到时间的尽头。叶逐将它们命名为“书蛹”, 因为她觉得这就像是把人拍扁印进了书里一般。 最开始, 这种能力似乎只能用作丧葬仪式。比如在凤凰的时候, 叶逐会将濒死的大祭司制作成书蛹,好让他们陈列在神像旁边。离开故乡后, 她也接了一些类似的工作, 都是满足一些大人物将自己做成木乃伊的需求。 直到有一天, 一个特殊的客人光顾了叶逐栖身的工作室。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旗袍,戴着一套名贵的翡翠首饰,乌发挽起,容貌年轻秀丽,但那温雅雍容的气质,却不像是一个年轻女子所能拥有的。她说自己叫越秀。 叶逐当然听过越秀的名字,并且深知她的财富与权势。她坐在一块棺材板上——哦,忘了介绍,她目前的工作是入殓师,专为死人收敛仪容——随意地曲着膝盖,对越秀说:“小姐,您来找我的话,还早了一百年呢!” “还差这么久呀?”越秀捂唇而笑。 “当然,越漂亮的小姐我越希望她长命百岁。”叶逐眨了眨眼。 此处,林荒加了一行小字,形容叶逐是“很会骗女人的女同性恋。” “但我看你正在收敛的尸体,似乎都很年轻。”越秀说。小小的工作室里堆放着冰柜、棺木、横七竖八的死人、以及满是不祥气息的坛坛罐罐。但越秀似乎毫不介意,她优雅地靠在门上,点起一杆烟。 “啊,你说这些,他们不是我的客人,”叶逐挠了挠金发,看着那一堆裹在尸袋里的残肢断体,有些苦恼地说,“他们都是被林荒杀死的,所以我主动去帮他们收尸……虽然他们生前并非是什么善类,但死后应该得到安息。” 那时林荒大概二十出头,已经颇具盛名,当然,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她悲天悯人的金发女友会主动替她收敛那些尸体,用她那一套复杂的方法祈祷亡灵安息。这虽然没能改变林荒滥杀的习性,但考虑到女友每次捡尸块的麻烦,林荒下手总会贴心地给她留个全尸。有时她也会顺手把尸体丢到叶逐门口,叶逐说她像叼着老鼠回家邀功的猫。 叶逐说话时,越秀就笑吟吟地看着她,神情称得上慈爱,“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相信可以把这件事托付给你。” “什么?” “我想请你为我收尸。” “为您?”叶逐有些吃惊。 “不是你现在在做的这种,而是那些被你称作‘书蛹’的东西。我想请你将我制作成‘书蛹’。” “您将要死了吗?” “我相信这件事并不遥远,事实上,前不久我刚过完我的百岁寿诞。”温婉秀丽的年轻女人向她露出微笑,她轻轻地吸了一口烟,“作为报酬,我可以实现你一切世俗的愿望。” 就这样,叶逐答应下来,决定跟随越秀前往青崖沃土。临走前一天,林荒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窗前,就如同之前每一次叶逐将要前往危险地方的时候,她的骑士就会一脸不耐烦地出现。 “你怎么什么活都接?”林荒不爽地坐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问。 “因为我要赚钱养你啊。”叶逐笑嘻嘻地拽着她的黑色短发,把她高昂的脑袋拉下来亲亲。长到二十多岁,两人间出现了显著的身高差。这对于亲吻狂魔叶逐来说简直是个噩耗,林荒在此处记载:“她想亲又亲不到的样子,好像一只追着胡萝卜的驴,呵呵。” 聆听自己的父母,不,应该说是两位母亲谈恋爱的经过,对叶盏来说还是种新奇的体验。他很难将笔记里形象鲜活的林荒,和他所认识的那个只剩兽性的怪物联系在一起。而后他又酸涩地想,要是叶逐还在多好啊,她看起来就很会爱人。 到了第三篇笔记,林荒主要记录了她们在青崖沃土的经历。如越秀所说,她的确已经一百多岁了,维持年轻容颜的秘密,是她用沙子捏出了自己的外形。通过这个办法,一百年间她换了五个身份,将白鹿盟主的位置一代一代传给自己新的分.身,就这样统治了青崖沃土百年。这就是青崖沃土历任统治者都是女性的原因,也是青崖沃土能繁盛百年的原因。 然而力量再强,也有死去的一天,百岁之后,越秀开始感到力不从心。她听闻了叶逐的能力,产生了一些大胆的想法。比起就这么认命死去,越秀想用自己的性命做一场豪赌。 实验成功了。 叶逐改良了她的能力,将越秀做成了半成品的书蛹,这种形式仍保留了越秀的一线意识,所以她的时间没有静止,大概会在两百年内缓慢烂掉。通过这被保留的一线意识,越秀依然可以控制她的沙子,包裹着书蛹组成一个人形。经过一个月的调试与康复,越秀获得了新生——她的外表看起来依旧与过去毫无区别,只是分开外面的沙子后,里面不再是内脏,而是一个蜷缩的蛹。 “你的能力是控制沙子,和我的能力是绝配,其他人就算能在蛹中保持意识,也会失去行动能力。”叶逐叮嘱越秀,“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注意,我的书蛹并不是十分坚固,一旦遭到外力破坏,保存在里面的信息就会遗失。会变成白痴也说不定哦。”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南枝身上。南枝正听得入神,忽然发现了大家的目光,不爽道:“看我干嘛?” 楚聿扶额:“南枝小朋友,你能不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就是在陵寝中你做过的,掀帘子?” 虽然带着满腹怀疑,南枝还是照做了,她将肚子沙化,然后将那层沙子揭开,露出里面没有脑袋的书蛹。她的神情,依然是恼怒中夹杂着迷茫,众人看她的眼神顿时多了分怜悯。 “看来的确会失去比较重要的信息呢。” “没办法的吧,毕竟丢的是脑袋……” “很可怜呢,变成白痴了……” “喂喂,你们在嘀咕什么呢?!”南枝怒了。 “我想,你,或者说你肚子里这个书蛹,就是越秀本人。”综合所有的信息,叶盏推断道,“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这段记忆,七年前你被手下人暗算,体内的书蛹损毁。这个女孩,应该就是你当初留下的后路,你在设法逃脱青崖沃土后,就一直以南枝的身份活着。你看,你虽然忘记了自己是谁,但依然还记得要前往陵寝,去拿那些宝物,恢复你的故国。” 南枝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事实:“那、那我的头去哪里了?” “这就要问当初害你的人了,没准儿凌景知道。” “原来是这样吗……”南枝喃喃自语,“怪不得我夜里总是做梦,梦里青崖沃土的每一块地方我都很熟悉,”说着说着她的眼眶里无意识地淌出了眼泪,“原来我也有过家……” “那里以后也会是你的家。”叶盏拍拍她的背,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示意乐铭继续讲。 在越秀身上的实验取得成功后,叶逐萌生了大胆的想法,她认为就算没有越秀操纵沙子的能力,或许也能通过某种方法实现长生。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机器人技术。越秀成了她的资助者,不计成本地砸下钱和人力,不到两年的时间,叶逐就找到了方法:她可以将书蛹装到机器人体内,只要连上电极,经过训练后,三个志愿者都可以自如地操控身体。 也就是说,利用这种方法,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再获得额外两百年生命,并且拥有一副灵活度不下于人类的机械身躯。可以想见,这种能力一旦公之于世,会引发怎样的震动。 可惜叶逐只有一个,而且她制作书蛹的能力是有限的。按照她一贯的想法,她自然而然地想到,她应该将这份力量用在刀刃上,也就是去延续那些最杰出的、对人类做出最大贡献的人的生命。 怀揣着这样的理想,叶逐将一些名字划入了圈内。通过越秀的介绍,她开始小心谨慎地去接触那些伟大人物,她会通过自己的判断来确定谁是适合接受这样改造的人。 在这个过程里,叶逐认识了祁臻,龙野的霸主,久负盛名的仁慈统治者,彼时他已经年迈,膝下只有三个不成器的儿女。 “祁臻”这个名字一出现,就让祁渊情不自禁地绷紧身体。要知道林荒的记录中没有闲笔,她一旦写到某个人,说明那个人至少特异到有资格在她的记忆中留下印象。 林荒记录了她、叶逐以及越秀受到祁臻城主邀请,去玄城做客的事。期间,她们还围观了一场手术。接受手术的是一对双胞胎青年,哥哥是异能者,弟弟是普通人,他们都拥有帝江血脉。兄弟二人本来生活在城外,哥哥一直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弟弟,然而在残酷的战斗中,哥哥渐渐失去了对血脉的控制力,堕落成了堕种。 被龙野的军队发现时,哥哥已经完全堕化,身体变作了一条巨大的红色肉虫;而弟弟呢,虽然知道哥哥失去了理智,却不愿逃跑,结果自然是被哥哥一口咬断……所以林荒在手术室玻璃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被束带控制住的、不断扭曲挣扎的堕种哥哥,和身体被嚼烂、勉强被术法吊着一条命的弟弟。 主刀医生是祁臻的妻子,名为孔葭,副手是孔葭医生的年轻弟子,名为风澄。她们为兄弟二人做了一台换脑手术。虽然杀了无数堕种,但这还是林荒第一次看见堕种的内部构造,它的骨骼和肌肉自然与人类不再相同,然而在帝江那大团肉组织的内部,竟然包裹着一个小巧的人类颅骨,孔葭医生分开颅骨,露出里面的人类大脑。 真是有趣,林荒记载道,即使变成了堕种,身体所有部分都发生异变,居然还完整保留了大脑。站在一旁的祁臻城主为他们介绍道:人类大脑是一切进化的关键,人类的躯体不过是供奉着大脑的神殿。只要大脑能控制住血脉的侵蚀,人类就能获得“进化”,成为异能者;反之,一旦大脑被血脉控制,那就会堕落成堕种。 孔葭医生在副手的帮助下,清除了哥哥原本的大脑,然后取下弟弟的大脑,装入了哥哥的颅腔。伤口缝合后,林荒看到那怪物仿佛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在床上翻滚不休。 再次见到那对“兄弟”是两个月后。说是“兄弟”,其实是哥哥的躯体加上弟弟的大脑所融合成的新生命。他出乎意料地已经完全恢复了人形,二十出头的年纪,面色苍白如纸,未修剪的黑发垂到肩头,颈上新纹了一个黑龙纹身,痂还未完全脱落。 弟弟不仅继承了哥哥的身体,而且得到了他的异能,他加入了城主护卫队,被赐名为“龙寅”。 “我们做过许多例手术,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孔葭夫人介绍道,“我们早就发现人脑对血脉的控制力,只要换上未被侵蚀的大脑,就可以有效对血脉展开控制。但是过去的案例中,大多数人都死于人体排异反应,这一对能够成功,也多亏他们是同卵双胞胎,将排异反应降到了最低。另外,龙寅也是个出乎意料的坚强的孩子,他战胜了帝江血脉。” 孔葭夫人的话表明了三个事实:第一,他们找到了让堕种恢复成普通人类的方法;第二,这个方法条件极为苛刻,不仅需要想办法解决排异反应,而且需要贡献大脑的那一方拥有顽强的意志力。第三,就算能成功,变回人类的堕种也很难说是原来的自己了,毕竟他的大脑已经被铲除了。 人脑移植……排异反应……听到此处,祁渊忽然有了个不好的联想。理论上来说,亲缘关系越密切,移植的排异反应就越小,那么只要在实验室里培养出基因相同的复制人,一个提供大脑,一个提供变异后的身体,然后再将二者结合…… 事实上他们已经做了第一步!在玄城的地下实验室,陈列着许多泡在罐子里的女孩。孔葭夫人亲口承认,他们正在通过近亲繁殖和人工培育的方法,制造纯血的龙裔,祁渊自己就是3/4计划最成功的产品! 那个时候,孔葭夫人告诉他,这是为了巩固玄意的封印。但果真只是为了这个吗?他们拥有那么多血脉同宗的孩子,就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他们做人脑移植吗?连自己都能轻易想到的事,孔葭夫人会想不到?……祁渊想起泡在罐子里的幼龙标本,难以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众人都听得很入神,乐铭仍在讲述,祁渊勉强将疑虑放在一边,继续听下去。 事实上,人脑移植计划听起来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如果真的能大规模推行的话,人类也许就能够将堕种回收利用,让堕种为自己而战。特别是已经有了个成功的案例,无疑让叶逐和越秀都感到心动。 直到这时,祁臻城主才袒露诚意,邀请三位来客加入同盟,旨在携手合作,寻找拯救全人类的可能。当然,祁臻城主的主要目标,肯定是越秀盟主,龙野和青崖沃土强强联合,必然能使事半功倍。林荒和叶逐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添头。 叶逐以高涨的热情加入了同盟,留在了龙野研究院。这个年轻漂亮的Alpha少女,和她摆臭脸的可怕女友,一开始只是为研究院增添了许多乐趣。直到有一天,叶逐随口谈起了自己的凤凰血脉,同事们惊掉了一地下巴。同事们坦言:一直以为神裔都是祁臻城主那样威严满满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 叶逐撅着嘴说哪样啊? 同事们都哈哈干笑起来。 叶逐说你们要学会尊重,respect知道吗?再说了,不管我怎样,我有老婆疼,你们有吗? 同事们纷纷发出了单身狗的惨叫。 林荒只是在一旁擦她的刀,附带一声冷哼。她拥有西王母血脉,同样是神裔,但她可不会像臭美的凤凰一样,看见谁都翘尾巴。 这是件很小的事,与笔记中满篇的严肃事件无关,但许多年后写笔记时,林荒偏偏耐心地将它记了下来。这是满怀爱意记录下的细节,叶盏想,那时的母亲看着叶逐,一定也曾感到幸福吧。 关于所谓的人类拯救计划,龙野的科研部门有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人脑置换手术,龙寅的成功案例证明了它的可行性,但其中要克服的麻烦还很多。 第二个方向和其他人类组织别无二致,那就是找到稳定又安全的觉醒剂,帮助全人类稳定进化。然而,自洪荒纪开启已接近两百年,人类已经竭尽所能地将几乎所有血脉都检验过一遍,几乎一无所获。 叶逐自愿成为实验体,提供了她的凤凰血脉。她的血被做成了觉醒剂,注入了志愿者体内。 “放心吧,凤凰是十分温柔的血脉,我的族人都很正常,”叶逐说,“林荒也喝过我的血,她一点事都没有。” 对此,林荒在笔记上不爽地写道:“正常?你的族人和我之间,一定有一个是不正常的。” “我当然没事。在这个女人心中,难道别人可以和我相提并论吗?” 志愿者开始接受凤凰觉醒剂注射,为期三十天,每次的注射量极小。志愿者顺利被感染,发色瞳色开始变浅,除此之外,身体素质和精神力都有增加,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神血的馈赠。 最开始,志愿者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好,除了受血脉影响,开始频繁地做清醒梦,出现大量古老的记忆。 毫无预兆的某一天,志愿者疯了,他发出疯狂的呓语,说的都是什么膜拜凤凰、唯一真神、信得永生之类的蠢话。他的身体先是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接着长出尖尖的羽管,不出几日整个人便裹上一层幼鸟般湿漉漉的羽毛。他们用了各种手段进行治疗,还是没能阻止志愿者变成堕种。 实验证明,叶逐的凤凰血脉在初期效果比其他好,但晚期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的族人没有发生鸟化变异的原因,应当是他们本身就具有凤凰的血脉,耐受度更强。 那么世上就再没有可以实验的血脉嘛?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据推测,人类所知的血脉可能只占百分之一。那些真正古老的、强大的血脉,还隐藏在人类无法靠近的广阔天地中。大家一致认为,样本最丰富、也是看起来最容易攻破的地域,就是“归墟”。 那时的归墟和现在是两个概念,现在的归墟外围还生活着许多感染者,内部地区也在逐荒实验室的管控下。而在当时,归墟根本就是个无人能进入的禁地,哪怕是青崖沃土和龙野合力,也无法撼动。恐怕只有将世上最强的力量集结起来,才能组成一支攻破归墟的生力军。 然而,就连德高望重的祁臻也认为,将人类最强们集结起来,根本是个不可能实现的任务。所以他转而将希望放在人脑移植上。 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正是叶逐。她所展开的,是名为“诸神后裔”的计划。 林荒似乎很厌恶此事,所以没有详写。但从只言片语中也能看到,在接下来的两年内,叶逐以她接近“永生不死”的能力作为报酬,渐渐地将一群不可一世的人物集中在她的身边。 终于那一天到来,乘坐由越秀资助的大型飞船,他们空降归墟,经历了一番林荒都称之为“险恶”的搏斗,终于在归墟站稳阵脚。大型飞船中配备有实验室,叶逐把她和林荒的名字各取一字,组成了实验室的名称——逐荒。 截至林荒记笔记之时,逐荒的成员们在归墟找到了1873种完全崭新的异兽血脉,其中不乏神血。 这便是诸神后裔计划最初的含义:在众神的后裔中,寻找能拯救人类的一种。 1873种新的血脉,究竟哪一种可能有效,还有待检验。但在那之前,叶逐就出事了。 任何强大的力量都要付出代价,任何逆天之行终受天罚。如同最开始许诺的那样,叶逐将小队中受伤濒死者和年迈体衰者制作成书蛹,许诺他们额外两百年的寿命。 与之相对的,是叶逐自身变得越来越不对劲。越是使用她的力量,她就变得越是憔悴。明明是正青春的年纪,她的脊背却开始弯曲,四肢也逐渐变得无法抻直。她的皮肤白皙得不正常,逐渐变作玉一样莹润的质地。 写到此处,林荒的笔记变得狂乱潦草,力透纸背,可见她的愤怒。林荒写道:“死生之术的使用次数是有限度的,等到用完的那一刻,叶逐会变成她自己的造物之一。我穷尽一切手段都无法改变她的固执,对她来说不为自己的理想死去,那生便毫无意义。我早该知道,像她那样被养大的孩子一生都会执着于不可能的幻象,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将她带出那座神殿。 “当然,杀死她身边那群废物不费吹灰之力,但若是否定了她的理想,等同于否定她的本人无异,所以我不会对那群蠢猪动手……” 听到此处,叶盏不由十分感动,听听他妈的觉悟,没的说! 结果笔记里的下一句就说:“果然还是去搞越秀吧。” “嗯?!”刚刚接受新身份的南枝大感震撼,她怎么就要被搞了?! 林荒的确没对逐荒的人动手,而是转头去见了越秀,打劫了她最心爱的宝贝——皇女之心权杖。杖上的宝石之中,就藏有一颗鲜红的凤凰血。林荒把人的宝贝抢了,把宝石砸了,取出那滴凤凰血,用“相思”之术标记了凤凰本凰。 “毁掉神像还不够,那就杀死神给你看。”林荒如是记录。 林荒卷着叶逐,直追凤凰而去。 她们深入无人之境,最后出了海,一直到达一个叫“三山”的地方。根据林荒的记载,那是以三座岛屿为界点,围出来的一块三角形海域,生活在其中的异兽比陆地上“奇异百倍、凶残百倍”。 到达这里,叶逐才发现,她执着的归墟根本不算什么,她们拼尽全力地向上爬,也不过是刚刚爬上叶片顶端的蜗牛,头顶上还有漫无边际的迷雾丛林。 林荒没有细写她经历了什么,只是说在很多场殊死战斗之后,她常常获得一种“觉悟”“超脱”的感受,仿佛能一跃进入更宽广的境界,获得无限的自由。然而她顾念怀中保护的女人,“为一线所牵系人间”。 最终,她们找到了凤凰。林荒倒是没杀凤凰,因为凤凰竟然真的答应完成她一个愿望。彼时叶逐的身体已经蜷缩到半人之高,终日被林荒以一手托在怀中。于是林荒许愿,恢复叶逐的健康,并让她永远不会因使用能力而遭受诅咒。 林荒的愿望得到了满足。当她带着叶逐回到归墟时,叶逐已经恢复了原状,此后使用能力时,也不会再损耗自己。这之后,她们的确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她们开始考虑造小孩的事。 讲到这里,叶盏不由坐直了身体,关于他两位母亲的经历,他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接下来就要讲到自己了! 叶逐和林荒都是女性Alpha,都可以使对方受孕。但最终决定但当这个职责的,是林荒。也就是说,仔细计较的话,她扮演了“母亲”,而叶逐实际扮演的是“父亲”的角色。 妈,你好爱她……叶盏捂脸,所以这段神仙爱情里只有我才是多余的吧,也多爱爱我嘛! 从三山之境回来的林荒,整个已经完成了升级,怀孕对她来说,大概和兜里揣了两斤的负重差不多。没到十个月,就轻轻松松地把崽给生下来了。林荒记录下了这神圣的一刻: “跟放屁似的,没多大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发出大爆笑,叶盏羞愤欲绝,“笑个屁!我没出生就知道疼娘了,你们行吗?!祁渊,连你他妈都在笑!” 祁渊猛地止住笑意,绷紧嘴角,眼神飘忽,“没有啊,我没笑你。” 只有讲故事的乐铭没有笑,他的眉间写满了忧虑,即使他弄不清原委,他也知道接下来这些话,所代表的绝不是什么好含义。 “是个男孩,按照之前定好的,叫叶盏。叶逐说是个女孩就叫叶灯。随她喜欢吧。” “凤凰欺骗了我们,诅咒不会消失,它只会在血脉中延续。” “这个孩子毁了我们的一切。” 房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叶盏紧紧抓着椅子扶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他不明白自己的出生有什么过错,要被亲生母亲这样诅咒。 “呃,我解释一下,这段文字记录已经结束了,但最后贴了一张婴儿照片,”乐铭紧张地说,“照片被火烧掉了,我可以描述一下,就是,你确定想听吗……” “说。”叶盏简明扼要地吐出一个字。 “照片上的你身体蜷缩着,浑身皮肤苍白,像个蛹一样把自己抱起来……我觉得,你刚出生时的形态,就是前面说到的‘书蛹’。” 作者有话说: 趁有时间,俺一通狂写! 第109章 遗愿生花 ◎叶逐的愿望是想要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诅咒已经解除了吗?为什么会转移到我身上啊?!” 叶盏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和脚, 这样灵活的身体,竟然曾经是一个冰冷的蛹?! 狗林荒,怀他的时候难道不会坠痛吗, 难道不会宫寒吗! “也许世间根本就没有‘实现一切愿望’的能力,诅咒并没有离开叶逐,而是顺着她的血脉传递了下去。”祁渊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不必担心, 至少你现在是健康的,说明诅咒已经被解除了。” 叶盏脸上并无庆幸之色, 他只是想:自己身上的诅咒被解除, 又是谁在哪里、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呢? 乐铭继续讲述:虽然生出了一个畸形的孩子, 但在当时,林荒并未放在心上。她认为, 叶盏不过是替叶逐承受了诅咒而已, 这也意味着她们的下一个孩子大概率是健康的。林荒觉得, 反正怀孕不过是放个屁的事, 一个不行,那么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林荒掂量着那个石头一样的小孩,漫不经心地安慰流泪的妻子,她说:“下一个再不行的话, 就不必再生了, 繁衍子嗣本就是无聊至极的事。” “你什么都不明白!”打断她的是叶逐悲痛的哭喊, 那双金色的眼瞳里, 除了悲哀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像尖锐的刺一样, 让林荒很不舒服。 “哦?我怎么了?”林荒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 说话间似乎发出了一点野兽般的嘶声。 叶逐双手捂住泪眼, 颤声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去海外,你已经完全不像个人类了啊……” 林荒沉默地站住了,她轻轻一抬手指,她周围的一切事物忽然无声地爆裂开来,她们温馨的小家灰飞烟灭,那些锅碗瓢盆、沙发地毯、门窗装饰……所有的东西都扭曲成了奇形怪状的杀人利器,飘浮在林荒的身边,将尖锐的那一头对准了叶逐。 “不像人类?也许吧。”林荒随意地取下身旁一个玻璃烟灰缸——烟灰缸的玻璃在碎裂后重组,已经组成了一个尖锐的锥形,闪着冷漠的寒光。她用尖锥挑起叶逐的下巴,“那么,你害怕我么?” 叶逐的身体在发颤,但她的眼中的确没有害怕的神色,这让林荒感到疑惑。叶逐很坚定地摇头,说:“不怕,相反,我爱你,你一直都知道的。”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叶逐越过填满空间的尖锐武器,用力地抱住了她。 林荒怔了一下,她本该无所挂碍、蔑视一切的心中,泛起了一点柔软的爱意。她扔掉了尖锥,将青筋虬结、已经微微变成爪状的手插入那头柔顺的金发中,然后俯身亲吻叶逐的唇,“抱歉……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在这里……”叶逐主动踮起脚尖回吻。她接过林荒手中冰冷的婴儿,喃喃低语,“你和他,我一个都不会放弃,我要救我们的孩子……” 于是,那一天终究到来了。 林荒之前一直不知道,在三山之境第一次找到凤凰的时候,凤凰便与叶逐建立了隐秘的联系。等她反应过来,叶逐已经带着孩子,偷偷回到了故乡,凤凰正在那里等着她。 “这是您许诺给我们的,”古老的神殿里,曾经无比虔诚的圣女无畏地站在神面前,“只要祈愿,必有回应。我要自己承受所有的诅咒,请治好我的孩子。” 她的神回应了她的愿望。 等到林荒赶到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叶逐倒在地上,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她的怀中紧紧抱着她们的孩子,小叶盏贴在母亲的胸脯前,却无法找到奶水,哇哇大哭个不停…… 叶逐向她道歉,她没有想过自己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诅咒了,也许她连变作蛹都做不到,她就要死了。 林荒在暴怒中失去了理智,将她的怒火全撒在了凤凰身上。 难以形容当时情况的惨烈:凤凰早料到这一劫无法躲过,所以才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联合祭司们做好了防范准备。然而司天之历及五残的西王母后裔还是超出了它的想象,凤凰的抵抗不堪一击,不仅族人大多陪葬,还被林荒两刀剁掉了翅膀。那一日凤凰城上淅淅沥沥地落血,真如下了场血雨一般,凄厉的鸣叫响彻西天,四方鬼神震动,异兽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林荒挖出凤凰的心脏,把那颗巨大的、仍在跳动的东西丢到叶逐身边。她无法维持人形,剧烈地喘息着:“许愿吧,这是凤凰的心脏。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实现一切愿望的话,那就只有这个了。” 叶逐的眼珠微微一错,似乎在努力抬起眼与她对视。于是林荒蹲了下来,死死地看着爱人的双眼,她发现叶逐的神情变得安宁,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那样的目空一切! 林荒忽然感到彻骨的寒意,她才意识到这座神殿就是她们初遇时的那一座,雕梁画栋都已经褪色,琉璃灯盏碎了一地,曾经被她打破的凤凰神像废墟上,躺着凤凰真正的尸体。而那种重伤濒死的绝望感忽然从记忆深处涌现——人强大到了一定地步,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是有预感的。 叶逐鼓足力气,不过是让自己的身体微微一动,她借由这个姿势,将孩子推向了林荒,仿佛是在说:“照顾好他。”接着,她贴近凤凰的心脏,以她神圣的血脉,向凤凰许愿。 林荒目眦欲裂,眼眶淌出鲜血,她没看到生命力回到叶逐身上,相反,她的眼睛沉沉地阖上了。 林荒试过了一切办法,都无法挽回她的呼吸和心跳。殉道者在一片安恬中陷入了永恒的沉睡——她死了。 叶逐没有许愿让自己活下去,她有一个宁愿自己死也要实现的愿望。尽管冥冥中早有预料,林荒还是在痛苦中发了狂。她仰头向苍天呼告,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叶逐的命,天空以一贯的沉默面对她,那是一种更高的秩序,更高的宁静,不对任何人施以怜悯。 下一个瞬间,满地鲜红的凤凰血中,忽然开出绯色的花朵,越开越多越开越密,像一条绯红的河流,从凤凰庞大的身躯中涌出,淌满了神殿古老的石板,然后奔流不休地向殿外流去,仿佛准备占领整个世界。 这些花无休止地繁殖,密密将她们簇拥,林荒怒不可遏地挥手劈开,那些花却像是不知廉耻的娼妓一样,继续开出硕大红艳的花朵,散发出让人目眩神迷的香气。 “绯流花!”机舱内,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叫出声来,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绯流花的源头来自于凤凰血?”叶盏呆滞地张了张嘴,他快被过量的信息撑爆了,“不对,为什么我妈妈死了,然后凤凰血里就开出绯流花了啊!” 祁渊敏锐地意识到:“应该和她许的愿望有关。” 南枝一拍大腿:“不是,叶逐到底许了什么愿,才会制造出绯流那么邪恶的东西啊?” “那个……”乐铭弱弱地插嘴,“其实后面写到了,你们听我说……” 众人一齐闭嘴,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乐铭压力巨大,下意识站直了:“叶逐许的愿望,是‘世上的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这下大家更疑惑了,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将绯流和“所有人得到幸福”挂上钩吧? “林荒一开始也不明白,这是她的推测,”乐铭说,“即使是蕴藏着全部力量的心脏,凤凰也无法实现这样宏大的愿望。但是它又必须回应族人的祈求,所以选择了一个力所能及的方法……” 那就是绯流。不能让所有人得到幸福,那就让所有人都陷入幸福的幻觉中。毕竟本质上来说,幸福只是人的一种感觉而已,绕过物质手段,直达精神层面。某种意义上,凤凰完美回应了叶逐的遗愿。 况且,只需要吸收力量,绯流就能够无限繁殖。假使凌景疯狂的计划真的成功,那说不定真的全世界都“得到幸福”了也未可知……叶盏有些心酸,他妈妈宁愿自己死也要换来的愿望,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这仿佛是一个绝佳的讽刺,宣告世上没有任何捷径能抵达幸福的彼岸。 众人议论纷纷,消化着这庞杂的信息量,有人则关切地看着叶盏,怕他过于伤心。叶盏反而还没有什么实感,示意乐铭继续说下去,再砸下些情报,他还能接受。 乐铭点了点头,“林荒认为,叶逐最后选择了这个世界,没有选择她,是一开始就注定的。因为她没有在当年离开凤凰城的时候,抓着叶逐的脑袋在墙上撞到她失忆,所以现在这个局面是她罪有应得。接下来的几页写得很乱,大概是林荒疯狂地写了一些报复世界的办法,但最后她冷静下来了,并决定复活叶逐。” “复活?!”众人都吓了一跳:林荒已经完全了解了逆天而行的结果,她就不怕最后复活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怪物吗? “是的,复活,而且她想到了两个办法。”乐铭紧张地攥着手指,看向叶盏,“这两个办法都和你有关。” “我猜到了,”叶盏苦笑一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然她早就把我掐死在摇篮里了,而不是把我养在身边又不让我逃跑。” “嗯。第一个方法和你的体质有关——在凤凰临死之前,它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乐铭吞吞吐吐的,“它将保存有自己全部基因的种子,种入了还是婴儿的你的体内。所以、那个、只要你有朝一日怀孕,凤凰就能够……嗯……重生……”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叶盏还是在听到了“怀孕”的那一瞬,“噗”地把茶水喷了出来。 战斗机内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空白,只有乐铭的声音幽幽地回荡:“林荒说,她知道有这样的先例,一些古神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延续血脉,比如黑龙早就已经死了,但它的血脉通过藏在玄城地底的怪物,重现于人间。” “等一下,等一下!”叶盏擦了擦嘴,“这他妈就是我变成Omega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他妈被凤凰选作了繁殖工具?!它拿我代孕呢??!” 想当年,他还嘎嘎地嘲笑孔昭选择去做玄意的胎器,这因果报应也来得太快了吧!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林荒说,因为你身负着诞下神明的使命,所以你将来注定会成为一个‘雌性’。”乐铭点点头,又满是疑惑地看向叶盏,“原来你一开始不是Omega吗,怪不得你、呃……”身上那么没O味。 众人望向叶盏的目光也复杂起来,南枝捂嘴噗噗笑:“搞什么呀,之前我还觉得AO授受不亲呢,结果你原来就是我的好哥们嘛!” “这属于transgender的一种,”刘理双眼放光,充满学术热情,“还是罕见的A跨O,变化的时候身体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叶盏自认比较坚强,然而被他们当看猴子一样围观着还左一句右一句的风凉话,再加上这段时间来为这破事吃的苦,忽然一股委屈和悲愤从心中升起,眼泪都快出来了。 忽然他背上一热,祁渊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松松地将他带入自己的怀抱,同时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刘理等几个闹得凶的,对乐铭说:“你继续。” 场面顿时得到了控制,叶盏索性往后一靠,把他男人的胸当成坚实的后盾。这么一想当Omega也没什么不好,叶盏愤愤地想,我有男人靠,你们有吗? 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乐铭身上后,祁渊才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道:“还好吗?” “没事儿,”叶盏撇嘴,“现在再纠结这个没意思。” “嗯,我也觉得问题不大,”祁渊的声音里夹杂着一股坏劲儿,更轻地在他耳边说,“以后不让你怀孕就好……” 叶盏黑一黑,给了他一手肘,祁渊痛得闷哼一声,却赖皮地把他的腰搂得更紧了。 站在他们正对面的乐铭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眼观鼻鼻观心,继续道:“嗯,因为叶盏有这样的体质,所以林荒决定将他养大,这样只要叶盏孕育出凤凰,就可以再度许愿,让叶逐复活了。” 但是林荒已经没有耐心等那么久了,所以她考虑了另外一种方法:活祭仪式。 林荒掌握着无数种古老的秘术,其中有不少就是关于死者复生的。这些记载玄之又玄,很难辨别真假,林荒选择了她认为最有效的一种。活祭仪式的要求十分苛刻:首先,必须保证死者的灵魂不灭,才能在最后回到人间;其次必须向冥界供奉十万生灵的尸体,关于品质和摆放都有要求;最后,必须在画好的阵法中,由一名灵力高深的祭司进行一系列复杂的仪式,最后将死者的直系后裔活活杀死,方能让死者死而复生。 叶盏就是那名被选中的直系后裔,他活着的唯一原因,是将来做活祭中的祭品。 林荒用另一个秘术,保存了叶逐的灵魂,封在一座石头神殿中。叶逐的灵魂无法和现世交流,也看不见摸不着,有一段时间林荒都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但是后来奇迹出现了,自从年幼的叶盏住进石头神殿后,叶逐残留的力量忽然开始显现,她把任何进入石殿的尸体都变作了书蛹,仿佛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和自己的孩子交流。 “那座石殿,就是我长大的‘图书馆’。”叶盏道。他从未想过,那时候母亲的灵魂就在他身边,并且默默地用这种方式和他对话。当他从书蛹中汲取知识的时候,也曾听到过母亲给他留下的话语吗? 从此,林荒将她捕猎到的人类尸体,都带回石殿,由叶逐的残力将他们变作书蛹。这么多年来,林荒就生活在凤凰城,那片绯流花的海洋中,不断有异兽和人类被花香吸引过来,成为林荒的猎物,她也时常出去捕猎,很快十万个祭品也已经备齐,只等待天象上最合适的那一天。 “我曾经能成神,现在却成为了整个荒原上最可悲的怪物,”在笔记的最后,林荒这样写道,“我对叶逐的爱即将把我毁灭,但我只能这样走下去,直到万劫不复。” “结束了,这是最后一句。”乐铭说,“其实根据后期的笔迹看,林荒的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写字了。” 众人一片茫然,没有想到就这样结束了,范骁“啊”了一声,“然后呢?没了?这是烂尾了啊!” “林荒后来怎么样了?” “对啊,活祭仪式成功了吗?”刘理看向叶盏,“你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叶盏“哼”了一声,什么也不说,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直到大家拉下脸来求他,才肯开金口:“好吧,看在你们那么想知道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别往外说啊!” 的确,只剩下最后的仪式了。正是这个时候,一个意外的人闯入了凤凰城,也就是后来被称为“花屿”的那个地方。这个人就是刚刚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正求死不能的凌景。 正是凌景,在图书馆中发现了活祭仪式的必要条件,并且他们计算过天象后发现,仪式即将在三个月后举行。14岁的叶盏急于想要逃离,但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林荒的手掌心,凌景则给出了另一个办法:让仪式继续下去。 叶盏问你是不是要我死,凌景回答他了七个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凌景的计划是这样的:他的梦魇虽然可以制造幻觉,但在林荒面前还是不太够看。只有在林荒心智最动摇、精神最薄弱的那一刻发动梦魇,才有让她沉睡的可能性。 “也就是,在林荒以为活祭已经完成,叶逐已经复活的那一刻,我会用梦魇制造出一个叶逐的幻觉。” “真的有用吗?”14岁的叶盏表示怀疑,“我没有说你弱的意思啊,但你不能用常规想法去界定我妈,我到现在还没摸到她强度的底线……” “嗯,我的能力是不够看。”凌景大大方方地承认,“但是重点不在我的能力,而在于林荒怎样选择。你觉得她是会选择一个叶逐还活着的美梦?还是一个希望全部破灭的真实世界?” 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准备,凌景不断地锻炼他的能力,力求能够将幻影做得逼真。那一天慢慢地逼近了,他们做了不少准备,随着仪式的展开,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慢慢站了起来…… “所以说最后召唤出来个啥?”南枝快急死了。 “怎么说呢,它的确像个人,会扭动和尖啸,”叶盏深吸一口气,“你们想象一下,十万个祭品,每个身上取出一小部分,聚合成一个人形,密密麻麻密密麻麻……我只看了一眼就吐了,多看一眼恐怕会发疯,真不是开玩笑的。 “就是这个时候,凌景发动了梦魇,制造出了一个叶逐被完美复活的梦境,然后成功地使林荒陷入沉睡。”叶盏摊手,“其实林荒什么都知道,她是自愿做梦的。” 至此,笔记上的内容和叶盏的过往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大家纷纷表示信息量太大,需要消化一下。叶盏更是五味杂陈,身体和精神都累到了极点,急需休息一下,然后再和祁渊好好将事情梳理一遍。 甩开自由之都的追兵后,他们抵达了逐荒基地。由祁渊做主,准备了一些热菜饭填饱肚子,给每个人安排了房间,无论是主是客,都留下来住一晚,第二天再做讨论。 乐铭表示他会抓紧时间,将笔记上的内容写下来,留给叶盏做纪念。他说:“林荒的笔迹我已经记住了,应该能模仿个□□成像吧,之前把笔记烧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我必须好好谢谢你才对,今晚先别写了,你好好休息。”叶盏直拍他的背,“回头我告诉你凌景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乐铭像是被火星子烫到了,连连摆手,“我没有、没有好奇他的事……” 叶盏嘻了一声,正想再调戏一番,就被祁渊提走了,“房间在这边。” “晚安啊!”叶盏奋力挣扎着,回头和乐铭打招呼。 “嗯,晚安。”乐铭的脸已经红透了。 自然而然地跟着祁渊回了房间,叶盏才不爽地开腔:“干嘛不让我说,他们俩已经完全标记过了吧。” “可以说,但要看怎么说。”祁渊道,“如果你忘记了我再提醒你一下,乐铭是我们对付凌景的最有效手段。” “嗯哼,但我觉得不会再打起来了。”叶盏伸了个懒腰,“很搞笑不是吗?凌景在找的0号绯流,根本就是凤凰血变成的,除非世上有第二只凤凰给他杀,否则他的梦想根本就是空谈嘛。” “只要我们愿意,世上可以有第二只凤凰。”祁渊说。 叶盏本来当在和他认真讨论问题,反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这逼一本正经地在开黄腔! “靠!你做梦吧!”叶盏一拳锤向他胸口,这回被祁渊轻易地抓住了。 “不开玩笑,这件事必须认真讨论一下。”祁渊揉开他的拳头,轻轻捏他的掌心,“变成Omega已经是既成事实,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防止一切怀孕的可能性——除非你真的想生凤凰蛋。” “你才想生蛋!”叶盏拿指甲抠他的掌心。他发现祁渊的手比自己大一圈,正好可以把自己的手包住,他掌心的皮肤坚实柔韧,充满力量感,连这种细小的地方都在彰显他Alpha的身份。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祁渊的嘴角微微翘起,“这就意味着我们没法完全标记了,因为……你懂的吧?完全标记需要射在里面。” “啊……”叶盏张了张嘴,手心都因为害羞出汗了,他脑中滚过了一系列不和谐的画面,才无力地反驳道:“等一下,谁允许你和我做了?” “不行啊……”祁渊依旧笑眯眯的,“那你还走吗?” “不走了。”叶盏控诉性地露出自己满是牙印的后颈,“不是早就说过不走了吗,你看看你都给我盖了多少戳了!” “那亲一口?”祁渊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凑近了。 叶盏勉为其难地在他侧脸上吧唧了一口,拧着眉头,自己纠结上了:“唉,那我吃药行不行啊,吃避孕药,这样我们就可以……那个了……听说不完全标记的话,我的发情期停不了,这样一想被你捅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首先,避孕药并不能完全避孕,我不想拿你的身体冒险。其次,完全标记也停不了发情期,只是会隔绝其他Alpha的信息素,让你只对会对我的信息素发情。”祁渊真为他这方面的天真感到忧虑,“我觉得你该认真上几节Omega生理课了。” “好吧好吧,烦死了……”叶盏抓着头发,倒在柔软的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一卷,“先不管这个,至少其他事情算是解决了。乐铭在我们手里,料想凌景也不敢怎么样,赶明儿把南枝送回去,让她去和凌景闹吧。” “你真的觉得都解决了吗?”祁渊坐在他身边,替他掖好被角,“你有没有想过,林荒笔记是怎么从花屿出去的,又是怎么出现在拍卖场上的,还有,那只夹在笔记本里的纸飞机到底意味着什么?” 叶盏的眼皮本来已经合上,听到这个,一瞬间眼睛睁得溜圆。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还有人藏在更深处,”祁渊撑在他的上方,目光中泛着冷意,“我们去找到他,然后撕碎他。” 作者有话说: 剧情跑完啦,终于可以写日常了【嗝屁 第110章 有关要不要生蛋的问题 ◎俩人吵起来了。◎ 叶盏细想来, 折纸人身上恰好牵系着两个重要人物:祁渊的父亲和自己的母亲。找到折纸人,查清他的目的,挖出背后的真相, 是摆在他们面前的首要任务。 然而,并不是当下的任务,叶盏实在是太累太困了, 和祁渊窝在同一个被窝里, 嘀咕了几句悄悄话,眼皮就慢慢合上了。在Alpha气息的环绕下,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好像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一般。 他曾有一段漫长的独行战斗生活, 早就养成了机敏的习性,睡眠极浅, 稍有响动就会迅速清醒做出防备。然而现在他的自卫系统被无声无息地溶解了, 只要自己的Alpha在身边, 就能安恬地入睡, 也不知这算是Omega本能的惩罚,还是馈赠。 一觉睡到自然醒,叶盏舒舒服服地醒过来,发现身边的被窝空了, 心情莫名有些糟糕。一看窗帘透出的光, 似乎已经是下午了。也对, 祁渊这家伙极端自律, 从小就是雷打不动的养生作息,要不是那定时炸弹一样的黑龙血脉, 他一定能长命百岁的……想到这里, 叶盏大大地叹了口气。 他撑坐起来, 看到卧室的小桌上放着早餐……不,应该叫下午茶了,牛奶、吐司、还有煎成爱心形状的蛋。叶盏觉得挺有意思,用筷子夹起那只爱心蛋,小心不弄碎里面的流心。这只蛋的形状特别均匀,左右完美对称,这家伙的兴致未免也太好了。 吃完早餐,叶盏看到盘子下面压着张小纸条,祁渊说他有一个例行体检,下午就回来。如果要找他的话,可以去逐荒基地的医务室。 医务室?打量了一圈周围陌生的环境,叶盏还是决定出门去找他,不然早上起来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出了门,叶盏意外地发现,外头还挺热闹。逐荒基地由一片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军工厂区改造而成,过去的厂房被改造成了居住区和各种功能区。恰逢捕猎者们狩猎归来,皮卡载着异兽轰隆隆驶过街道,去到了一个似乎是屠宰区的地方,叶盏好奇心起,跟着走了两步,看到屠夫们当街卸下猎物,麻溜地肢解,用的是电锯和斧子。 屠宰区的旁边是一间敞开式的大厨房,几口大锅正在炖煮肉菜,一个厨师正挥舞着大汤勺,在几个锅里来回搅动。血腥气和生肉腥臊的香气伴随着热滚滚的白烟,溢满了整条街道。街上走着的男女老少,没有一个面黄肌瘦,看起来过得都不错。 在飞船上的时候,叶盏见到的是逐荒最精锐的战斗部队,全有Alpha组成,而在基地中,则绝大部分都是Beta,看来当初祁渊在归墟真的救下了不少人。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小社会,没有货币和金钱交易,一切都靠分工配合,自给自足地劳动生活。这里比玄城更加野蛮粗犷,但比起饥寒交迫的外头,已经称得上是天堂一般的地方。 天堂自然不会无端地出现,逐荒能如此安宁,不被外敌和异兽侵犯,无非是有强大的武力保护。他们的领袖是一个虽然独断专行,但是本质极为善良的神裔,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男友,想到这一层,叶盏还有些小骄傲。 大厨房旁边,是一个对外敞开的食堂。一整头异兽被串在火炉里,烤得色泽金黄,香味诱人。一个壮硕的厨子举着大刀吆喝,中气十足:“要关门了,还有谁没领饭,快点!” “我我我!”几只大碗递到厨子鼻子底下,厨子也不含糊,用刀割下大块烤肉。这群人就地一坐,很香地吃起来,聊到最近的传闻:战斗部队的飞船降落,boss似乎破天荒地带回来一个Omega,有人亲眼见过过那Omega,据说高高瘦瘦的,脸漂亮得不像话,怪不得把咱boss都给迷晕了……又有人八卦说不可能,咱boss心里装的都是初恋情人,怎么可能移情别恋…… 这都哪跟哪呀……叶盏正犹豫着要不要询问他们医务室在哪里,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小心!” 紧接着传来异兽愤怒的咆哮,地面轰轰颤动,原来是一只被牢牢绑在皮卡上的异兽二度变异,竟然强行挣脱了绳索。它的双目赤红,已经完全陷入了狂暴状态,掀翻周围人后,它似乎嗅到了烤肉的香气,猛地向食堂奔来。 食客们都惊呆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逃跑,手里还紧紧攥着碗。厨子吓呆了,连跑都不知道,下意识地挥舞起他那把屁都不是的割肉刀。而此时异兽已经迅疾地扑至门面,向他张开血盆大口。 “啊啊啊——”厨子发出绝望的尖叫,忽然他感受手腕被人轻轻一捏,他在惊恐中将刀握得那么紧,那人却轻巧地一下子把他的劲卸掉了。转瞬间,那把在他手里只能割肉的刀子忽然变得迅捷而优雅,如掠过空中的银鸟,精准地插入了异兽的眼睛里。 那人眼睛眨也不眨,抽回了刀子,带出异兽眼睛里大堆的液体。他的声音极为悦耳:“听说过‘庖丁解牛’吗?” “啊?”厨子呆呆地望过去,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青年:他敢保证之前从未在逐荒基地见过他,但是他看起来又该死地眼熟——哦不,他身上怎么穿着boss的衣服! “庖丁解牛就是——”青年颠了颠刀,回头朝他笑了一下,厨子在那个惊为天人的笑中颤栗了。他看到不远处捕猎者们已经将枪支对准了异兽,一个Alpha异能者已经念完了口诀,但眼前的青年远比他们更快。他运用刀就好像运用自己的右手一般自如,每一刀都划过异兽筋骨的缝隙,精准到甚至让人感受到美的存在。异兽在他的手下分崩离析,在地上散作一摊烂肉,而这个时候捕猎者和他们的攻击才刚刚赶到。 杀完,青年就利落地把刀丢还给他,浑身上下没沾上一滴血。厨子还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龙血的效果真给劲啊……” “举起手来!”捕猎者们赶到,反而将枪支对准了青年。他们都高度紧张,对这人的恐惧甚至超过对刚才发狂的异兽。不仅仅是为他刚才展现出的无与伦比的杀戮艺术,还有更可怕的一点: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在他出手前,甚至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而看他的容貌,是绝对不会被轻易忽视的一类人。 这样一个潜行技巧出色、出手果决狠辣的人,忽然出现在逐荒基地中,是何居心?假如他有意刺杀,会不会对boss造成威胁 “不许动!” “你是什么身份!进来做什么!” 叶盏扫视了一圈这十几人的小队,只有队长是Alpha异能者,其他都是Beta普通人,看来他们不负责战斗,只负责一般的狩猎活动。他没有举起手,反而把手插进了口袋。 这一举动让那个Alpha队长快晕厥了。 “干嘛一副快晕过去的表情,”叶盏故意凑近了一点,“别人闻不到,你能闻到的吧?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呀?” Alpha队长结巴了两下,表情极为精彩,对他一脸迷茫的队员们说:“他、他身上,有boss的味道……” “不是、你、你是个Omega?!”队员们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完全无法将他和一般Omega画上等号。 愣了一秒钟后,他们才反应过来一个更劲爆的消息:什么叫“身上有boss的味道”啊! “初次见面,我叫叶盏。你们虽然不认识我,但一定是认识祁渊。祁渊是归我罩的。”叶盏拨开抵在自己脑门上的枪管子,“都是一家人,以后就不要那么见外啦。” “情况都解决了吗?”忽然天上传来声音,将一众人从宕机中解救出来。是逐荒的战斗人员到了。总共这么大点地方,有任何风吹草动,战斗人员都能及时赶到。 不过这次他们赶到虽快,看到的却是一滩被肢解的异兽尸体,还有一个他们绝对没想到会遇见的人物。 “老朱?”叶盏抬头,惊讶地打了个招呼,“思圆,小石?” 老朱拥有飞行能力,还能带着触摸到的东西都飘起来,所以他身上挂满武器装备,左右手还各抓着一个异能者,以飞的速度前来支援。在玄城的时候,他们曾经并肩战斗过,因而彼此都认识。 “叶盏?老大还真把你追回来啦,妈的!”老朱兴奋地猛拍叶盏肩膀。 思圆冷冷地轻哼一声,偏过脸不看,仿佛当叶盏不存在。暴脾气的小石则怀着一大口恶气,朝地上啐了一口:“妈的还有脸回来,沾上你准没好事!” 显然,逐荒内部对自己的评价丰富多彩,叶盏对谁都笑嘻嘻的,并不准备给谁脸上来一拳。这次他是真心想要留下来,既然准备和祁渊好好过日子,当然也要给他的属下留下好印象。 他只是问相对友善的老朱:“医务室怎么走?” 三个Alpha的脸色剧变,连老朱的神情都有些微妙:“谁跟你说医务室的?你去医务室做什么?” “还能有谁?”叶盏莫名其妙,“祁渊和我说的。” “他让你去?” “是啊,他昨晚跪在床边求我的。”叶盏咂摸出一丝不对,“别给我摆脸色,有话快说。” 老朱仍然犹豫,小石则来拉他:“和他废话什么,他就是只没有良心的狗,你忘记了他逃跑后,老他……” “今儿我不动粗,就讲道理。”叶盏啧了一声,“不管你们怎么看我,我都是祁渊的Omega伴侣,我对他的任何事都有知情权。” “你是……是什么?!”三个Alpha战士都惊呆了。他们绝不会忘记当初在玄城时,叶盏对这个身份有多抗拒,甚至不惜用绯流针扎祁渊也要从他身边逃跑。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他的Omega,也是他的伴侣。”叶盏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们要有谁不同意,就和祁渊决斗去吧,我尊重决斗结果。” 他知道祁渊没有安全感,担心他时时要卷铺盖跑路,所以他就故意大张旗鼓地宣告。反正在他的词典里,也没有害臊这一词。 “好吧,我明白了。”老朱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这是逐荒基地的地图,上面有所有设施的坐标,医务室在左上角……” “老朱你疯了!” “你在干什么啊!怎么能把地图给他那样的人!” 不顾伙伴的阻止,老朱仍然把地图交到叶盏手上,他看着叶盏后颈上不加遮掩的牙印,沉声道:“我相信老大的选择。这是最后的时间了,只要他开心,我支持他一切决定。” 叶盏心中涌起不祥,抓着老朱的胳膊:“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的时间’?!” “你心里清楚!老大已经不剩几年了,风医生一直叮嘱他不要使用能力,要保持绝对静养,可是你都让他做了什么啊!老大如果死了,你也是凶手!”小石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抽搐,忍不住要冲过来,却被沉稳的老朱拦住了。 老朱道:“在你来之前,boss每周都会接受一次身体检查。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事,boss很久没接受检查了。我们都在等待结果。” 怪不得,叶盏心想,他就说祁渊不会无端丢下自己出门,果然是有重要的事。这么着急地接受检查,他的堕化究竟到什么程度了? “我知道了。谢谢。”叶盏看了眼地图,便越过一行人,前往医务室方向走去。 老朱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被如此指责,叶盏的神情都维持得没有一丝破绽,他生得好看,这点当初船上所有的Alpha都知道,而且恐怕都暗自产生过肖想。这么漂亮又能打的Omega,哪个Alpha不想要?但老朱有时候又会觉得他冷漠得过分了——这种时候,怎么说也应该表现出一点自责吧? / 推门进入医务室,检查似乎刚刚结束,祁渊穿着一件宽松的背心,正在和一个年迈的医生交谈着什么。看到他进来,祁渊微笑道:“醒了?” 叶盏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一点多醒的,问路耽搁了一些时间。” “问路?”祁渊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我应该交代过门口的守卫,叫他们带你过来。” “我偷偷绕开了。”叶盏咬着杯沿说。 “不喜欢守卫的话我可以把他们调走,”祁渊道,“不必那么谨慎,把这里当家就好了。” 叶盏一想也是,偷偷摸摸的仿佛他提防着谁似的,按照旧时的婚姻法,他也算得上是逐荒基地一半的主人了吧? “不用调开,下次不会啦。”叶盏问道,“你刚做完体检?” “对。这位是孙医生,基地里的医疗事务都是由他负责的,风饶则一般跟随战斗部队行动。”祁渊介绍道,“孙医生,这位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叶盏。” “哦哦,是他,看起来很健康嘛,”白胡子老头笑呵呵的,“看来转化并没有特别大地改变你的形貌,也没有损害你的身体,这是最好的情况了。” “你来之前,我和孙医生正在聊你的治疗方案。”祁渊道,“孙医生会帮你做一个检查,看看能不能找到祛除凤凰寄生的办法。” “等一下,怎么自说自话就要给我治疗了?”叶盏抗议道,“也没问一下我的意见。” “怎么?我以为你很迫不及待。”祁渊转着笔,“反正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一切决定都看你自己。” 叶盏心中有一个大致的想法,如果说他担忧的某件事可以因此解决的话,他愿意永远都做Omega。这么想着,叶盏问道:“先不说我的问题,我问你,你的体检结果怎么样?” “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觉醒度稍稍提高,但没有到致命的地步。这段时间好好养一养,应该可以降回原来的水平。”祁渊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朦胧地落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温和。任谁看着他黑色的眼瞳,都会觉得他说的话真诚可靠。 但叶盏不是一般人,他了解这家伙,“那你的寿命呢?还剩下多久?” 祁渊微微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叶盏看向孙医生:“等一下,你们两个分开和我说,这么重要的事,别想隐瞒我。” 祁渊还没怎么样,孙医生却在叶盏锐利的目光下有点绷不住了,频频向祁渊抛去对口供的目光。祁渊缄默不言,并不看他,叶盏逐渐有些生气:“你什么意思,又说要我留下来,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不会觉得这是为我着想吧?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弱不禁风的Omega,听到一点坏消息就要痛哭流涕寻死觅活?” “不不不,他没有这个意思……”孙医生夹在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之间,连连摆手解释,“我们正在讨论一个方案,看看能不能……” “一年。”祁渊忽然打断他,他漆黑的眼眸里无悲无喜,淡漠地宣布自己的死期,“本来20岁之后都是赚来的命,总有一天要还的。我还剩下最后一年,为了防止我死后龙血可能造成的灾害,这段时间我会做一些准备。” 早在听到“一年”的时候,叶盏脑袋里就嗡了一声,手中的水无意中洒出了半杯。接下来的话他都没听进去,大脑简直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只有一年,比他预想得还要短。他刚刚才认清自己的真心,过不了多久,眼前这个鲜活的、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人就会变成某种理应被处理的灾害? 他无法接受。 “我没有隐瞒你的打算,”祁渊说,“只是我自己也刚刚得知消息。” 他自己都没来得及消化这件事,更没想好该如何对叶盏说。他看到叶盏素来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无助又可怜地坐在那里,就知道他的爱人的确是伤心了。 “没有任何办法吗?”叶盏焦急地问。 “目前为止,没有。” 叶盏又不信邪地看向孙医生,孙医生无奈地摊手,“这不在目前的科学能解决的范围内。” “那术法呢,当初不是从归墟带走很多觉醒剂吗,总会有一个起效果的吧?”叶盏心中慌乱,语速飞快,“我去问问南枝,她藏了那么多宝贝,肯定有能延续生命的办法!” “你冷静一下。”祁渊按着他的肩膀,“能试过的方法都试过了。” “你他妈别一脸等死的表情!”叶盏愤怒地拍开他的手,“你倒是‘冷静’!就快死了还那么冷静,冷到尸体都他妈点不着。你倒是给我急迫一点,想想办法,我、我不想你死……”说到最后,他什么气势也没了,反而有些哽咽。 “我知道。”祁渊抱着他颤抖的肩膀,顺毛一样安抚着,“我花了很多年——几乎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学习接受死亡,我用了很多年来面对这个事实,很多时候我都已经说服自己了,就这么走了也无所谓。但现在不一样了,好不容易和你走到一起,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活下来。” “真的?”叶盏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真的。”祁渊点头,“想和你一起活一万年都不够。” “那我有个办法,”叶盏飞快地说,“你不可以拒绝。” “什么办法?”祁渊问。 “我是凤凰后裔,我可以向凤凰许愿。”叶盏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神情坚决,“只要我能诞下凤凰,就可以借助神的力量,许愿延长你的生命。一年的时间足够了。” “不行。”祁渊的态度比他还坚定,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你是发育成熟后才变成Omega的,谁知道生育会不会给你的身体带来损害。况且林荒的下场你没看到么,那根本不是许愿,所有愿望都要付出成倍的代价。” “我已经想好了,什么代价我都可以接受。”叶盏道,“孙医生都说我的身体很健□□个蛋有什么,我还认真考虑过把生殖腔割掉呢。至于许愿的代价,我可以把剩下的寿命分你一半,反正你不能先我一步去死。”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之前一直很冷静的祁渊怒从心起,他靠在椅背上,手紧紧攥着扶手,努力压制着怒气。他的声音也冷下来:“别妄想了。只要我在一天,就绝对不会容许你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你什么意思?”叶盏一拳砸在桌上,声音大起来,“你装什么保护人的英雄,你他妈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别、别吵架……”孙医生微弱地劝阻道。 “没吵架!” “我很冷静。”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我就说一句,一句,”孙医生缩了缩脖子,看向祁渊,“boss,您是叶盏的Alpha,您给他留下的印记是永远无法消除的。失去Alpha的Omega一生都无法接触其他Alpha,剩下的每一个发情期都是地狱一般的折磨,请您替伴侣考虑一下吧。” 祁渊十分坦然地答道:“所以我没有完全标记他,只是咬在腺体上做了临时标记而已。我死后,他不但可以得到自由,也可以找其他Alpha——唔!” “混蛋!”叶盏一拳砸在他脸上,祁渊明明可以躲开,却一动不动地接了一拳。头被打得往侧边一歪,他随手抹了抹,擦掉了流下的鼻血。他觉得叶盏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但这的确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借此机会不如把话说开。祁渊继续道:“你愿意一直记着我,那很好,但总有一天你会淡忘,会需要其他Alpha来度过发情期,你会走过很多地方遇到更多的人,你还很年轻……” 叶盏又急又气,嘴唇颤抖着,最伶牙俐齿的他居然被气到讲不出一个字来。他算明白了,祁渊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爱,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一个随时会跑掉、随时会丢下他不管的人渣,他觉得自己留下来不过是因为同情和可怜,他根本打心眼里就没有相信过自己会爱他。 叶盏想辩解说不是这样,然而想到过去的劣迹斑斑,他的话就根本没有说服力,况且祁渊会在恋爱中将自己放如此卑微的位置,也要拜自己的劣迹所赐。自己留下来,真的是因为同情他命不久矣吗?在青崖沃土的时候,叶盏很确信自己是喜欢祁渊的,可是这种喜欢能维持多久呢?在祁渊死后十年、二十年,自己的爱会持续那么久吗? 他的哑口无言反倒像是证实了什么,祁渊自嘲地一笑,“就当做是我的遗愿吧,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每一天都幸福。所以凤凰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孙医生,请你帮叶盏检查一下,我希望能尽快解除他身上的凤凰诅咒。” 说罢,祁渊离开了医务室,没有一丝留恋。叶盏默不作声地低头坐着,心中的情绪奔涌不休。 “看来boss的决心已经坚定了。”孙医生苦笑一声,拍拍叶盏的背,“孩子,接下来……” 叶盏忽然站起来,冷不丁地说:“我不明白。” “呃,你在和我说话吗?”孙医生迷糊了。 “我根本想不出来,我以后会不会后悔,是不是能喜欢他一辈子,”叶盏仿佛是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但如果我现在什么都不做,绝对会后悔一辈子。” 祁渊走了,他反而从刚才剧烈的悲痛和愤怒中冷静下来,他向来没有祁渊、凌景那种人的深谋远虑,但是有着自己独一套的行动方式。叶盏很确定,他现在好喜欢祁渊,喜欢到可以为他去死的程度,如果失去他会痛不欲生。他决定不去想那些遥远的未来,为了当下这一份炽烈的爱意,他也要奋战到底。 叶盏飞快地追了出去,在楼梯口截住祁渊,犹带着奔跑后的喘息:“我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祁渊看他一脸严肃,但又像是打着什么主意,心生警惕。 “我决定不管你怎么反抗,我也要向凤凰祈愿。”叶盏宣布道,“我管你他妈怎么想的,我要你活下来。” 祁渊“哈”了一声:“需要再帮你补习生理知识吗?怀孕是两个人的事,我不愿意的话,你——”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叶盏正显露出一种决绝之色。 “嗯,我知道,”叶盏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体掰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我决定强.奸你。” 作者有话说: 小叶到底能不能QJ成功呢,让我们下章拭目以待。 第111章 成了 ◎本章有被锁十次那么黄。◎ 豪言壮语已经放出, 怎么实行却是个问题。叶盏小心求证,大胆实践,在长达一周的时间里坚持不懈地对祁渊展开骚扰, 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首先,他们之间的武力差距似乎大得叫人有些绝望了。叶盏就是想扒了祁渊的裤子都做不到,更别说染指小小祁, 在床上和他交战简直是自取其辱。就好比这次, 祁渊轻松地单手擒住他的两只手腕,将他摁倒在柔软的被子里, 他略一挣扎, 就感到背上传来实实在在的压力。 “别白费心思了, 睡觉。”祁渊换了个姿势,从背后搂住他, 往被窝里一塞。 “你是太监吗?”叶盏小声嘟囔, “我都那么努力放信息素了, 你都不会硬的?” 祁渊完全不被他激将, 淡漠地说:“是啊,睡觉前我把那东西摘下来挂厕所了。” 哟,还学会开玩笑了!叶盏反手一掏,“我不信, 让我亲手鉴定一下。” “别闹。”祁渊迅速地抓住他的手腕, 感觉不是抱着个香香软软的Omega, 而是搂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他无奈地亲亲叶盏的腺体, “实话告诉你吧,我打了足量的Alpha抑制剂, 现在就算你脱光衣服在我面前跳艳舞, 我都不会有反应的。” “真的啊?”叶盏并不气馁, 微微转过身来,“那你想看我跳艳舞吗?反正不会有反应,我跳给你看喽。” 温柔的月色照进房间,叶盏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冷质地的玉石,闪着一点皎洁的光亮。祁渊说谎了,他的确打了很多抑制剂,但也根本止不住心动,再被多看几眼,他怕是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所以祁渊抬起手,遮住了叶盏的眼睛,叶盏甩甩脑袋,毛茸茸的发丝扫过他的手心。他说:“你手起开,我要朝着你睡。” “就睡觉,其他什么也不干。” “嗯哼。”叶盏乖乖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很听话似的。 近距离看着爱人的睡颜,祁渊产生了奇妙的感受,醒着的时候明明那么活泼,浑身上下都写满明朗的情绪。闭眼后的睡颜却是那样安恬宁静,他那未曾谋面的母亲,的确遗传给他一副好样貌。 这样一个人,怎会舍得让他为自己牺牲?祁渊想,他其实心里清楚,独自赴死是一个自私的决定,但他忍不住自私一回。他心中最卑劣的部分甚至隐隐渴望着,叶盏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去找别人,只能在发情期想着死去的他受折磨。他嘴上说的都是漂亮话,心中却有如此阴暗的想法,祁渊有时会觉得自己卑劣得很。 然而说到底,幻想只是幻想,他绝不会真的做出伤害叶盏的行为。尤其不能让叶盏执行他那个异想天开的计划,绝不能标记他的生殖腔,祁渊强烈地预感到生下凤凰不会带来任何转机,反而隐藏着巨大的灾祸。 正想着,被窝里一只手悄咪咪地伸了过来,撩开他的睡衣,降落在他的腹肌上,然后暧昧地向下摸去……祁渊又好气又好笑,半途截住叶盏作乱的手,“你怎么答应我的?” 装睡的叶盏眼睛睁开一条缝,没劲地切了一声:“你不会准备整夜不睡觉来捍卫你的贞操吧?” “不要误会,我对你不是没有感觉。”祁渊拿他没办法,只好抓住了他的手。 “诶,等一下,你干什么……”叶盏惊讶地睁大眼睛。 “既然睡不着,那么做些有助于睡眠的事也好。”祁渊笑道。 ……一个小时后。 等等!这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叶盏睁大眼睛躺在床上,身体像散架一样。互相用手帮助算什么嘛! 然而不得不说,这还真的有效,叶盏暂时没有了作妖的力气,躺在床上放空,祁渊那狗东西,倒是很快就睡着了。叶盏越想越气,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想当年,他揍祁渊跟逗小狗玩一样轻松。 ——那是很多年前,祁渊个子还比自己矮的时候,他们在演武场上训练,太阳底下,塑胶场地散发出浓烈的气味。他的小少年穿着薄薄的背心和短裤,气喘吁吁,脸颊红扑扑的。无论被放倒多少次,小祁渊都只是闷声不吭地爬起来,全神贯注地迎战。那时叶盏还有着绝对的经验优势,手把手教会了他许多战斗技巧。 后来情况开始变得不对,这小子越长越高,在战斗中龙血偶尔会亢奋,让他的体温急剧升高,力气变成平时的好几倍。第一次被祁渊用蛮力击倒的时候,叶盏仰头倒在训练毯上,心中满是不可思议和耻辱——要知道祁渊可比他小了两岁!那时已经比他高的少年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瞳孔因为龙化而变得细窄,身上隐含的气势竟让叶盏感到恐惧。但很快,祁渊跪在他身旁,膝盖乖乖地并在一起,对躺在地上的他露出开心的笑容,他说:“哥,我赢了。以后就是我保护你啦。” 再后来有一个阶段,叶盏率先分化成Alpha,体力和耐力都有了质的提升。他再次向祁渊发出挑战,然后取得了久违的胜利。就是那次的情景有点奇怪:他用了一招剪刀腿,双腿紧紧地锁住祁渊的脖子,身体疾转将他摔掷于地。实战中这招能夹断脖子,所以叶盏用力很有分寸,祁渊也应该有拆招之力,但他竟然完全愣住了。少年坐在地上,可疑地低头红着脸,用手背擦掉鼻血。当时叶盏还很疑惑,批评他说退步了,现在仔细一回忆,这家伙果然老早就喜欢自己了吧! 之后由于伪装成Omega,他们很少再对练,真练起来祁渊也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当他是玻璃做的,让叶盏觉得很没劲。再后来就发生了种种不幸的事故,以至于在叶盏的记忆中,总有他俩体术差不多的错觉。 似乎不仅仅是祁渊变强了那么简单,叶盏沮丧地想,是他的力气变弱了。在众人面前他还可以耍酷杀个异兽,但是放在过去,他根本就不需要费那么多刀,直接咵咵地就把异兽砍碎了。 他是被选做凤凰的胎器才变成Omega的,这个诅咒几乎毁了他的一切。但唯有一点,叶盏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里也藏着拯救祁渊的希望。听林荒日记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叶逐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情愿用她的命换自己的命。但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叶盏已经完全了解,一个人可以为自己所爱的人做到什么地步。 / 用武力强.奸的计划失败后,叶盏没有丧失斗志,准备开始迂回作战。在一个晴朗的周日,他提着一篮小蛋糕,推开了乐铭房间的门。 乐铭被安排在他们房子的不远处,一个独立的单间里,还安排了专人照料他的生活(当然也是监视)。这一周以来他一直在复原林荒笔记,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叶盏打开门,就看到他坐在窗边的小书桌上,伏案写作,瘦伶伶的骨头在背部支起来,大热天的腿上还盖了条毯子。但他的食欲一直很好,不再瘦得那么可怕了。食尸鬼的血脉正飞快地修复他的身体,刚见面时那些可怕的伤口,都已经渐渐恢复成光洁的皮肤。 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跟自己打招呼时,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像是四月的春风暖到人心里。就算是变成了Omega,叶盏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哪个Alpha会不喜欢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乖乖老婆,娶回家里放着看也赏心悦目。 他把蛋糕递给乐铭,“喏,这个给你,吃蛋糕长肉快。” “啊,这么珍贵的东西,”乐铭有些不好意思接,“这是祁先生给你的吧,我不能……” “才不是他给的咧,他还说要让我控糖,哼。”叶盏抓了一个递到乐铭嘴边,“今天我参加外出狩猎了,给他们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异兽巢穴,里面有几十个巨大的鸟蛋。晚上厨房做了蛋糕,分给了我好几个。你尝尝,是新鲜的蛋和小麦粉做成的。” “谢谢。”乐铭咬了一口,“很好吃。” “好吃就行,最近过得还好吧?” “都很好,谢谢你们的照顾。” “吃得还习惯吗?” “嗯,大家都很照顾我,食堂大叔都给我打很多肉。” “有好好锻炼吗?”叶盏坐在他身边,有的没的尬聊了半天,手指一直烦躁地扭着自己的发梢。 乐铭终于忍不住了,“那个,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是有一件事要问你。”叶盏有些可疑地脸红,“就是、那个……” “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乐铭郑重地说。他想,让叶盏都这么犹豫的问题,一定非常严重,但是他想要报答叶盏的恩情,所以无论什么都愿意去做,哪怕是和凌景有关…… “我问你啊,怎么讨Alpha欢心?”叶盏豁出去了,“就是,怎么诱惑Alpha,让他愿意和你、呃、发生关系。我周围都是一群臭Alpha,没有人可以问,我觉得你说不定会懂这些……” “啊,这样……”乐铭惊讶之余,忍不住莞尔一笑,又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了一下。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叶盏居然也会露出害羞的表情,脸颊红红的,好可爱。说起来,他的年纪也比自己小好多,又刚刚变成Omega,还是一张白纸一样呢。 “没关系,不是需要害羞的事,我们Omega经常会在一起聊这些,毕竟服侍Alpha是我们的职责。”乐铭亲热地抓住他的手,“我受过专业的Omega性教育,在结业考试上考了99分,之所以会被扣掉1分是因为题目出错了老师还不肯承认。” 叶盏猜他误解了自己的动机,但也懒得解释,掏出小笔记本,“嗯,你说,我记着。” “首先,是外形上的吸引力……嗯,你长得已经很好看了,所以需要改变的是造型。表现出柔弱的气质的话,Alpha会更怜爱你,”乐铭想了想,“私下相处的时候,可以试着穿一些性感的衣服,你的Alpha会回应你的。” “是吗,我洗完澡什么都不穿就出来,”叶盏托着腮,“他搁那儿喝茶看书,当我是一团空气。” “呃,有时候穿一点比不穿更为煽情,”乐铭想了想,上网搜到了一家古着收藏网站,打开情趣分类,“你看,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模特。” 叶盏看着那些完全不保温、没有任何防护力,几乎就是用几片布料、绑带和蕾丝组成的衣服,不禁感慨过去的人真的闲出屁了。 “好啦好啦,我明白了,”叶盏有了些初步的想法,“下一条呢?” “嗯,第二,可以准备一些酒、鲜花和音乐,制造浪漫的氛围。不需要一开始就做,可以先从亲吻、抚摸、拥抱开始,彼此都进入状态后,做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了。”乐铭微微一笑,“市面上有卖Alpha催情剂,你可以偷偷加在他的酒里……” “那不行,他免疫力太强,估计药粉堆满杯子才可能起效,”叶盏愁眉苦脸,“我给他下过春.药,没用。” “咳、原来已经下过了啊……”乐铭险些被呛到了,“第三个办法,有一定风险:你可以试着引起他的嫉妒。” “哦?”叶盏一听,觉得有意思。 “Alpha的占有欲都非常强烈,假如祁先生看到你和别的Alpha亲密接触,一定会非常嫉妒。”乐铭说。 “他会嫉妒吗?”叶盏很难想象祁渊嫉妒的样子,“他整天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样子……而且我和其他Alpha混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说过什么。” “他当然会嫉妒,爱得越深嫉妒就越强烈,就算是圣人也无法避免,”乐铭说,“你平时和Alpha混在一起,只是把他们当做好兄弟,你可以试着换一个方式……” 叶盏听得直呼乐铭专业,脑袋里的小灯泡噼里啪啦放闪,在笔记本上唰唰记了好几条。 “不要做过度啊,”乐铭想了想还是叮嘱道,“祁先生很爱你,你什么样子他都会喜欢的。” “他当然爱我,不然我费这劲干嘛。”叶盏咬着笔头,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而让乐铭心里羡慕不已,他觉得叶盏像一块璞玉,不知道自己的珍贵,反而去学那些庸脂俗粉的雕琢。他说:“其实我觉得你们这样就很好,祁先生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他被你作为Omega的部分吸引了,他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本身。” 叶盏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是这样的,他们在一起,只是因为信息素互相吸引。很多AO伴侣都是十五六岁就结合了,他们刚分化就会被遇上的第一个异性吸引,然后匆匆标记。”乐铭解释道,“其实我和那个人在一起,也是这样……” “那个人?凌景吗?”叶盏好奇地问,“对哦,你这样正派又谨慎的人,当初是怎么撞上那个变态的?” “不是他找的我,是我找他的。他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呃、变态……”乐铭回忆起当年的事,托着下巴有些出神,“当时旧土规定,超过22岁的Omega会被强制婚配。我那时已经很接近了,而且我知道我在高层的内部被竞价,拍出了很高的价格,很多人想要我……但我不甘心就这样被分配给一个位高权重的老秃头,所以就去找了一个做皮条客的朋友,请他为我介绍一个年轻活好的Alpha。” “啊?”叶盏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想不到看起来乖乖的乐铭,还干过这种大胆的事。 “很蠢是吧,但我只是不想认命,或者说,至少在认命之前,我也想体验一下自己选择的性……”乐铭苦笑道,“没过多久,凌景就被介绍给我了。那年他才17岁,被赶出军校,穷困潦倒。不过他因为长得帅很受欢迎,皮条客找到他,把他推荐给了我。” “啧啧,凌景这家伙,还有过这种时候啊。”叶盏听得津津有味。 “第一次□□后,我们对彼此都很满意,我还算富裕,就决定长期包养他了。”乐铭说,“如果停留在肉.体关系倒还好,但我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他,他一直很感激我的救助——或许也有点喜欢我——总之知道我22岁会被强制分配后,就娶了我,给了我终生的标记,为此他差点被那群权贵给杀掉。” “这倒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叶盏点评道。 “所以说,你和祁先生这样就很好,你们不是因为肉.体的迷恋才在一起的,别人都羡慕不来呢。”乐铭说,“这些年我受了不少苦,过去的事快忘干净了,唯独辨识Alpha的本领长进不少。我虽然认识祁先生不久,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全身心都在你身上,眼里装不下其他人。” 原来在其他人眼中,祁渊的爱意那么明显吗?叶盏自己身处局中,反而有些不自知。“真的吗?有那么明显啊……” “这就是身处恋爱中的人的幸福吧,”乐铭叹了口气,“以前我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算了,都过去了,不提了。” “说起来,你有想过回到凌景身边吗?”叶盏试探性地问,“不是给那个狗逼说话啊,我觉得他还喜欢你,这么多年念念不忘,还捏了个替身。怎么样,你想过没,他现在要带你走的话,你想跟他走吗?” “和他的想法无关,”乐铭迟疑地摇了摇头,“是我已经不适合呆在他身边了。像我这样的人……我经历了那些,外貌虽然慢慢恢复了,但里头早就已经烂光了,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而已。我宁愿他不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还记着我当年好的时候。” 这些天来,乐铭一有空就在网上搜索凌景的名字,他才发现自己曾经的Alpha已经成长为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他富有一国,强大无匹,在那些照片上他风度翩翩,有如天神一般英俊。人们谈论起他,是那样敬仰和畏惧,在一些Omega私密论坛,他也是无数Omega发花痴的对象。 看的时候,乐铭百感交集,有时替他高兴,有时为自己痛苦,有时还很嫉妒。但无论如何,他心里清楚:分别之后,凌景一路向上,他堕入深渊,彼此之间已经有云泥之别,不适合在一起了。 “好的,你的想法我了解了。”叶盏打了个响指,“你想留下来的话,我可以一辈子照顾你,把这里当作家吧。” “谢谢。”乐铭真不知道该怎样感激他才好。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有时会遇到无法想象的坏事情,有时也会遇到好得不得了的人。 两个人分着吃完了一篮子小蛋糕,聊了许多,乐铭还从网上下了一个T的动作片资源供叶盏参考。傍晚,叶盏向他告别,说是要去“做一些准备”。乐铭看他摩拳擦掌的样子,止不住地有点担心。 / 这夜,祁渊发现在家里找不到叶盏人了。 倒不是说叶盏有多恋家,而是这个星期叶盏一心想把他推倒,像个小行星一样绕着自己高速旋转。往往每次处理完公务回来,就能收获一只洗得白白的、又香又软的男朋友。祁渊脸上无动于衷,照例开始扮演柳下惠,心中其实非常受用,很希望叶盏能晚点放弃他痴心妄想的计划。 祁渊召来守卫一问,才知道叶盏去了狩猎队的庆功宴。这些天叶盏一改独狼的行事风格,积极和基地里的人打成一片,逢人必称自己是“祁渊的Omega”——他的男友一旦甜起来,真是甜的要命,简直像一只小熨斗,把他的心烫得柔软又平整。 守卫提到叶盏,脸上喜气洋洋,激动得说开了:原来这几天叶盏带领着狩猎队,一路追踪,在一处高耸的悬崖上发现了鸟巢,里头好多鸟蛋,而且还抓了几只活鸟回来(每只都有装甲车大小)。叶盏说他小时候就会抓这种大鸟养起来,每天都能给他噗噗下蛋,他还说要在逐荒基地发展异兽养殖业,让大家都吃上新鲜鸟蛋。 基地里养着各种各样的怪胎,个顶个地难讨好,然而唯有一件事大家都高度热爱,那就是“吃”。叶盏可谓是抓住了混入人群的精髓。 祁渊听得忍不住微笑,那守卫也笑:“老大,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来还以为嫂子是个花瓶呢,就是长得好看。没想到嫂子这么有本事,一点都不像别的Omega那么放不开。” 祁渊看他那么夸,一副特别喜欢叶盏的样子,心中反而有些不舒服。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我去找他。” 庆功宴在食堂外举办,远远就能看见明亮的篝火,上面还烤着一只巨大的鸟蛋。厨子做了蛋糕、鸡蛋羹、鸡蛋饼、蛋汤……还有无限量供应的免费啤酒。狩猎队的全体成员,还有战斗部队来蹭吃蹭喝的一大堆无耻的Alpha,都围坐成一个圈,一边开怀畅饮一边谈天说笑。而他的叶盏呢,简直是全场最亮的明星,翘着腿坐在众人的中心,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祁渊没有走过去,而是驻足看了一会儿,他发现今天的叶盏和往常都不太一样:首先,光是他穿的衣服,就相当不对劲。那是一件宽松的背心,一看就是从自己的衣柜里掏出来的,但是穿在叶盏身上,就显得太大,领口快开到胸口,抬起手臂就能看到腋下的一大片风光。背心扎进裤腰里,衬出细瘦的一段腰肢,他的下身同样穿着宽松的亚麻短裤,露出白皙笔直的双腿,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展现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倒不是说他平时很在乎暴不暴露的问题,作战最辛苦的时候他也会脱了上衣和大家一起冲澡,而是叶盏平时的穿衣风格非常在意防护,最热的夏天他都会选择长衣长裤,保护自己重要的膝盖和手肘。同样,虽然祁渊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他这种在外包得严严实实,只有对自己才袒露敞开的风格非常满意。 然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叶盏在基地中感到安全,居然也换了这种随性的衣服。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装饰银链的黑色choker,遮住了腺体却遮不住后颈的牙印,耳朵上也戴着配套的银色耳钉,在篝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他差点都忘了,第一次被自己逮住前,叶盏可是个专业的仙人跳选手,怎样最吸引Alpha,他再清楚不过。看看周围的Alpha吧,一个个都凑得那么近,恨不得贴到他身上。还有不知道谁的手,居然都摸到叶盏的腿上了!而叶盏仿佛根本不曾察觉似的,继续说着他的某段有趣的冒险故事,把所有人逗得开怀大笑。 这不是叶盏的本性,祁渊久违地感到烦躁和不爽,他清楚这家伙的本来面目,比起人更像只野兽,简单来说就是很缺乏人性。但只要叶盏愿意,就可以伪装出光鲜的外表和热情的性格,让所有人都为他倾倒。尤其对这群Alpha来说,一个散发着同类气息的异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在过去也就算了,他们两个确定关系后,在旁人面前做出这副样子,又是几个意思? 祁渊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吵吵嚷嚷的篝火晚会为他的到来沉寂一秒,狩猎队的Beta平时其实不太能接触到逐荒领袖,都有些惶恐不安,还是战斗部队的Alpha都反应过来,朝祁渊举起啤酒:“老大来啦,快找个地方坐,一起喝酒啊。” “那能随便坐嘛,肯定要坐嫂子身边啊!”霎时之间,围绕在叶盏身边努力散发雄性魅力的Alpha们都作鸟兽散,留出一片清净的空间。祁渊当仁不让地坐过去,手很自然地揽住叶盏的腰。 叶盏已经喝得浑身都是酒气,笑眯眯地靠在他胸口,却不看他,继续兴致勃勃地讲故事,“后来啊,我就从后面踹了脚那个Alpha的屁股,他从二楼光着屁股掉下来,摔进了蛋糕塔里,你们没看到在场的人表情有多精彩……” “哈哈哈哈哈……”众人听着名流八卦,笑得前仰后合。 祁渊也在笑。他们美人在怀的boss,画风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浑身上下罩上了一层柔光,讲话都轻声慢语,随和地与狩猎队聊起了战斗技巧和作战策略,甚至还参与了养殖场的建立方案讨论。 几个狩猎队的人都受宠若惊,感慨原来boss这样随和可亲,唯有战斗部队的几个Alpha都感到莫名的寒意,总觉得boss的笑脸下散发着丝丝黑气,这是只有Alpha能感觉到的驱逐其他雄性的危险气息。 “怎么不喝酒?”叶盏从脚边拾了瓶酒,塞到祁渊手里,“喝呀。” 祁渊接过酒瓶,却没有动。 “哎,我没给你下药,”叶盏已经醉醺醺的了,他喝酒却不上脸,脸颊依然白净,只是金棕色的眼眸里水光泛泛,说话时的腔调也拖着长尾巴。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一声,凑到祁渊耳朵边说,“药没下这瓶里,对你没用。所以我给自己下了……” 他晃了晃自己的酒瓶子,仰头又想喝,祁渊一把夺过,压低的声音藏着恼怒:“你给自己下什么了?” 当众喝成这样,还往自己的酒里下不清不楚的药,他是嫌那些摸大腿的手不够深入? “别生气啊,开玩笑的。”叶盏看他生气,咧开嘴笑了,“笨蛋,一点玩笑都开不了……” 祁渊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在外面给他好看,他礼貌地拉着叶盏站起来,让大家好好吃好好玩,他现在要送这只喝得醉醺醺的醉鬼回去了。 “哦哦哦——”大家都发出很懂的叫声,祁渊都走远了,还听到那群人在瞎起哄,齐声说什么“为boss儿孙满堂干杯——” 远离了喧闹声,他们一起穿过夜色中静寂的街道,月光把大路照得宽敞明亮。路上叶盏就很乖地任他牵着,走路微微有些摇晃,轻轻哼着歌,又要故意去踩地上的叶子,像个小孩一样。 有一半的时间祁渊在想,要是一辈子都能和恋人一起安静地在月色下散步就好了,另一半的时间他在想叶盏今天过分反常,怕是酝酿着什么阴谋。 回到家,叶盏没走两步腿就软了,歪歪欠欠地倒在他背上,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呼,总算到家了,差点没忍住……” 祁渊把人扶正了,“没忍住什么?” 叶盏掀起眼皮看他,眼睛仿佛变成了一汪深泉,氤氲着化不开的情愫,显然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祁渊捏着他的下巴,认真地问:“你真的给自己下药了吧?” 叶盏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过了两秒才缓缓摇头,“不是,我喝了觉醒剂……是觉醒剂所以没关系,我的身体会代谢掉的,就今晚……” “什么觉醒剂?”这个答案反而让祁渊更加不安。 叶盏这回不说话了,脑袋也摇摇晃晃的,只是抓着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祁渊摸到他的小腹上很烫,流转着一股陌生的力量。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在看到那玩意儿的瞬间,他的呼吸都滞住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周末更的来着,谁知道我能废话一万八千字(捂脸 后续部分看评论。 第112章 凌景的复仇 ◎“老婆真好。”◎ 在祁渊无微不至的关照下, 叶盏度过了人生中最荒淫无度的三天。到最后所谓的报数根本没法进行下去,因为叶盏已经混乱到完全记不清多少次了。祁渊也有点后悔没画正字,毕竟三天来累积的次数足以画满大腿, 那景色一定很别致。 这三天除了洗澡和上厕所,叶盏就没有离开过床一步。他以前就知道祁渊爱干净会收拾,但头一次发现他照顾起人来也如此擅长, 无论从何种角度上来说, 都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完美男友。 每一轮结束,祁渊都会给他放好热水, 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去洗澡。他在浴室里迷迷糊糊地泡着, 祁渊就在卧室里收拾好乱丢的衣物, 换上干爽的床单,然后去厨房做菜。等到叶盏打着哈欠出来, 祁渊刚巧端着香喷喷的饭进来, 是一碗熬得软糯的粥和三样精致的小菜。 叶盏一看他的模样, 哈欠都吞了回去, 立刻就精神了——祁渊只穿着一条牛仔裤,松松挂在胯上,上身光裸,只围了条黑色围裙, 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以及上面各种抓啊挠啊的痕迹。叶盏看得食指大动, 真想当场给他狠狠地办了。 “先吃点东西, 再吃别的。”祁渊拿勺子敲他色眯眯伸过来的爪子, 又伸手帮他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替他拉了一下歪歪斜斜的浴巾, 然后才揭开粥碗, “粥熬得比较稀, 你多喝点,不要真的脱水了。” 叶盏也是被折腾饿了,“啊”地张开嘴,祁渊自然而然地喂他吃了一口,然后又喂了他一筷子小菜。食物氤氲着馨香的热气,叶盏浑身洋溢着温饱知足的气息,情不自禁地对祁渊道:“老婆真好……” 祁渊的手僵硬了一瞬,暗色的眸中涌过万千思绪,然而最后他只是淡定地问:“老婆哪里好?” “会做菜,长得帅,干人狠,又会疼人……”叶盏占了嘴上的便宜,开心得飘飘欲仙,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每夸一句就在祁渊脸上啾一口,“这么好的老婆哪里找,我赚死了。” “嘴真甜,”祁渊手指在叶盏下巴上挠了两下,“跟不少人练过吧?” “那倒也没……不是,”叶盏正傻乐着,忽然听到他绵里藏刀的口吻,顿时警醒,“怎么突然吃起醋了?” “嗯,吃醋了,”祁渊擎着他的下巴,端详着他漂亮的脸蛋,“说起来,记着你那段光荣历史的资料我都没仔细看,全都丢火里烧掉了,不然兴许会忍不住杀几个情敌也说不定。” 叶盏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这时候他分外知道要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眨巴着大眼睛特别真诚地望着祁渊,“那些人哪能叫情敌啊,他们也配,我随手玩玩就丢掉了。” “哦……”祁渊的手指下滑,掠过他的下颚线,点在他的咽喉上,不轻不重地摁住画圈,“那我算是你的什么?是不是也随手玩玩就丢掉了?” 要害被制住,叶盏浑身肌肉紧绷,大气不敢喘一下。但他还只能昂着下巴,任祁渊玩着自己的要害,紧张地哄道:“你是我的老公,我的Alpha,别生气了嘛,以前还不是为了找我妈的笔记……” 听到一半,祁渊就绷不住地翘起嘴角,眼睫也笑得弯起来。他觉得叶盏紧张的样子格外可爱,明明是最警惕的小动物,却心甘情愿地将咽喉.交在他手中,腿讨好地蹭着他。当然,这样可爱的小混蛋要是能管住嘴就更好了,天知道刚才他听见“老婆”这两个字的时候,浑身起了多少鸡皮疙瘩。 叶盏磕磕巴巴地说完,才发现祁渊一直看着自己笑——这家伙根本就是在找他开心!叶盏一下子反应过来,把祁渊扑倒在床上,“好啊,你就是想听我叫你‘老公’是吧!” “是。”祁渊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捏捏叶盏的脸,“再叫一声。” “混蛋受死吧!”叶盏嗷的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当然,在后来漫长的两天中,祁渊有的是办法逼他说出这两个字,乃至于更多更羞耻的话。 第四天一早,叶盏的发情期差不多过去,觉醒剂的效果也彻底衰退,小腹上已经看不出艳粉的痕迹了。叶盏被照顾得太好,食髓知味,以至于完全不想下祁渊的床。最后不得不出门见人了,他还哀怨地在祁渊的腹肌上画圈圈,“唉,你就不能像袋鼠一样在肚子上长个口袋,出门也揣着我吗?” “你需要的是一个临终关怀机器人,”祁渊替他系上扣子,顺便把充上电的手机丢给他,“看看新闻吧,看完就没心思想别的了。” “是谁的错呀,你给我神志清醒的机会了吗……”叶盏边说边懒洋洋地打开手机,看到头版头条的那一刻,他噌地一下坐直了。 “梦国”“宣战”“鬼族”“三天血洗”“全部歼灭”“凌景”“暴君”…… 一系列爆炸性的词汇跃入叶盏眼帘,他飞速地浏览过三天的新闻,整理出了事情的经过:就这三天的功夫,梦国突然袭击了鬼族的地盘,并将鬼族从首领到小喽啰一举歼灭。 梦国和鬼族,都是当今世上大名鼎鼎的势力,均是威震一方,平时互相忌惮,时而合作时而对抗,但并没有显而易见的冲突。梦国控制着旧土、青崖沃土以及周边广袤的土地,靠出售军火和绯流积累了难以想象的财富。而凌景总是以风度翩翩的形象出现在社交场合,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迷人的Alpha、或者是实力深不可测的梦魇之主——但绝非一个杀伐无度的“暴君”。 相对来说,在过去,鬼族的声势绝对要超过低调的梦国。鬼族经营着华夏区90%的奴隶贸易,乐铭曾经被困的奴隶公司就是鬼族的产业,甚至更早的时候,玄城地下的感染者们也曾被卖给过鬼族。说是“族”,但其实鬼族内部并没有血脉传承,他们的所有组织成员都是从外面吸纳的:鬼族成员会专门找那些穷凶极恶、走投无路的人,给他们提供各种觉醒剂:“吊死鬼”“饿鬼”“无常鬼”等等。这些普通人接受注射后,大致只有8%左右能变成异能者,其他全部沦为堕种。 成为异能者的,就变成了鬼族的一员,而沦为堕种的,就成为了鬼族成员们饲养的“鬼”。通过这样无本万利的买卖,鬼族迅速扩张,凶名在外,坏事做绝,在哪里都是横着走。连像龙野这样的大势力也不愿意同他们交恶。 所以在三天前,梦国突然袭击鬼族的消息传来时,所有人都先是感到惊愕不解,而后又都笑话梦国的不自量力。直到这三天的战果出来,才狠狠地打了所有人的脸,没人想到梦国竟隐藏着如此的实力,让战局呈现出单方面碾压的态势。 据说凌景是带着伤的,所有人都看到他脸色苍白,依靠手杖支撑身体,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伤患,一己之力让鬼族陷入了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中。还残存一丝意识的鬼族成员抬起头迎战,却找不到一个梦国的战士,他们所见的是几个穿着红色僧袍的古怪异能者(后来报纸用“核法师”称呼他们),赤着脚走入群鬼之中,手上握着沉沉的铅制念珠。僧侣们无慈悲的双眸空空如也,制造了一场场核爆,高温高热与致命的辐射笼罩了半径五公里的区域,将鬼族整个夷为平地。 这是第一天的事,之后两天,不过是追杀残余的部队,梦国的部队像幽灵一样安静,有条不紊地扫荡着零星的抵抗者。冲上前线的记者都不寒而栗,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的战斗——看不见杀手,只有鬼族的尸体如麦穗般被收割,成片倒伏在地。写报道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法统计梦国方面的伤亡数字。 “操。”看完后叶盏只能说出一个字。他感到喉咙发紧,咕嘟咕嘟喝下一杯水才缓过来:“我说最近凌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是去干这个……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叶盏心中有个答案,但又无法相信。他直觉凌景和鬼族是无冤无仇的,不不不,就算有矛盾,哪里至于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让他更加不安的是,梦国在这场单方面屠杀中爆发出的能量,根本不是他们能承受的。逐荒只是个人口不过万的小基地,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祁渊收留的Beta和Omega,根本无法组成战斗力。这要和梦国打起来,他们拿头去打? “你觉得呢?”祁渊轻松地靠在床头,似乎对这个消息毫不意外,“他不过是在复仇罢了。” “所以你觉得凌景是在为乐铭复仇?”叶盏不可思议道,“就因为乐铭被鬼族经营的一个奴隶公司抓了,所以他要去灭了鬼族全族?好吧,这听起来真的是凌景的作风,这疯子……” “他疯吗?”祁渊的眼神晦暗不明,轻哼道,“假如那些人对你做了……他们对乐铭做的那些事,我不敢保证自己会比凌景更理智。” 叶盏为他身上骤然传来的危险气息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话。不知道是不是这三天的缘故,他情不自禁地会对祁渊投射更多的注意力,也对他的情绪更加敏感了。臣服、依赖、迷恋……虽然性已经结束,但他好像已经被Omega的本能暗中改造过了。这就表现在祁渊一流露出怒气,他就有些莫名地畏惧。 叶盏在心里啧了一声,没表现出来,反而还大大咧咧地往祁渊身上一靠,胳膊揽住他宽厚的肩膀,“干嘛突然这么低气压,我不会变成那样的。” “吓到你了?”祁渊立刻调整好情绪,揉了揉叶盏的脑袋,“抱歉,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有点控制不住。” “你们还真是相像啊。”叶盏笑道,“怎么说呢,怪吓人的。我现在就怕凌景没杀过瘾,跑过来强抢美人儿。” “他不会。”祁渊说。 “这么确定,为什么?”叶盏好奇道。 祁渊笑道:“凭我和他‘真是相像’咯。” “正经问你呢!”叶盏戳了戳他的脑袋。 “是这样,你看凌景在外面大杀特杀,”祁渊说,“他一到乐铭面前,大概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 “不敢?”叶盏看不出现在的凌景有什么不敢的。 “嗯,”祁渊点头道,“因爱生畏罢了。” 因爱而生的种种烦忧、畏惧、苦痛,世上恐怕无人比他更了解了,但祁渊没有展开细说,也没指望叶盏能明白。 “因爱生畏啊,”叶盏依然靠在他肩头,咂摸着这四个字。说话时发尾就痒痒地扫过他的锁骨,他听到叶盏带着叹息的声音,“这样也好,至少像你们这样的人,身上还可以多些人味呢。” 我们怎样的人?祁渊不禁想,自己和凌景在叶盏心中被归类为怎样的人?只见叶盏又很烦恼地皱起眉头:“唉,我倒还好,但乐铭这么弱,遇上凌景不是完蛋了吗!” 祁渊赞同地点头,“我记得你说过,想要收留乐铭一辈子。” “我是这样说来着,”叶盏抓抓头发,“但你真觉得乐铭会留下来吗。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早晚有一天会走的。” 况且真正做了三天的Omega后,叶盏已经完全了解AO间磁铁般的吸引力——他和祁渊好歹还没彻底标记呢,他就恨不得一天24个小时搂着祁渊不肯放,他们一对彻底标记过的,怎么可能忍得住? “只要是他郑重考虑过的决定,都随他吧。”祁渊道。 “嗯,就是不能白便宜了凌景那家伙,”叶盏亮着一口阴森森的小白牙,“他想带乐铭走呀,我非刮下他一层皮不可。” / 时近中午,叶盏把自己收拾出点人样,然后约了乐铭来家里吃午饭。 早上的时候狩猎队送了些新鲜的兽肉,和一颗一米多高的鸟蛋过来,正好作为这顿饭的主材料。叶盏去后院里割了把韭菜,薅了点小白菜,摘了几只小南瓜,还有十几只新鲜水灵的西红柿。 叶盏信心满满地甩着菜刀,并表示这么多优质的食材,只要都丢进大煮锅里,辅以盐巴和香料,一定能煮出一锅层次丰富的大炖菜。然后再煮上满满一锅饭,可以给每个人都盛上三大碗,一勺饭一勺菜一勺饭一勺菜,美滴很。 祁渊听后,将他逐出厨房。 叶盏被发配去收拾桌子,不一会儿便偷懒地扒在厨房门口看,他家男人围着围裙,专心致志地在灶台前忙碌,一会儿照顾煮锅,一会儿腌制肉食,同时制作两三道菜,依然有条不紊。 厨房没有空调,不一会儿他男人身上便出了些薄汗,黑背心贴着挺拔的脊背,随着利落的动作肌肉舒展,叶盏看得都忘记了眨眼。 “饿了?”祁渊回身看他,带着点笑意。 “饿了。”叶盏舔舔嘴角,意味不明地说道。 “过来,尝尝这个。”祁渊掀开锅盖,夹了一块肉,制造了一个风团把肉控凉了,然后才送到叶盏嘴边。 叶盏啊呜一口吃掉,顿时双眼放光,“你做肉也很好吃啊!” “这是异兽脊椎骨两侧的里脊肉,是身上最嫩的部位。”祁渊心情很好,忍不住给他投喂更多,“再尝尝这个,看看是不是太甜了?” 叶盏咬了口勺子里的南瓜,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好吃!这是什么?” “南瓜蛋羹,做了四个,你可以先吃一个。”祁渊从蒸锅里夹出一碗蛋羹,淋了勺蜂蜜在上面,“别吃太急,小心烫到。” “呜呜……”从他手里接过南瓜的叶盏,脸上写满了感动、馋、欣喜、饥饿,眼里满是崇拜的星星,“你什么时候学的做菜?我从没在外面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祁渊将肉细细地切作薄片,随意道:“没学过,跟着菜谱做的。好吃主要是因为食材好,你找到的鸟蛋很关键。” 尽管祁渊本人十分谦虚,但在叶盏眼中,他的Alpha简直是个天才了!脸长那么帅,身材那么给劲,再看看那优雅的举止,那不凡的气质,那丰富的学识,那强大的学习能力,他怎么才发现祁渊这么好一人呢! 祁渊看了他一眼,切菜的动作都停了,欲言又止:“你怎么一副——” “我怎么了?”叶盏呼噜呼噜吃着蛋羹,被烫到又吐着舌头喘气。 “一副特别喜欢我的样子。” “我本来就特别喜欢你呀。”叶盏伸着舌头,像乖巧的小狗一样,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祁渊闭眼定了定神,嗓音有点哑:“别看了。” “干嘛?” “再看就别想吃饭了。”怎么会有这么撩人而不自知的家伙,祁渊深吸一口气,勉强把注意力放回到案板上,狠狠地拦腰切断一颗番茄。 “你做你的,”叶盏撩起他的围裙,向下看了眼,吹了声口哨,“乐铭还有一个小时才来,我做我的。”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叶盏蹲在流理台下,进行了第二次有惊无险的尝试。说是有惊无险,主要得感谢祁渊超凡绝伦的自制力,竟然真的做完了菜,并且忍住没把人丢回卧室。 12点,乐铭登门拜访。他递给叶盏一个硬盘作为礼物,不好意思道:“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送的,上次给你的资料太乱了,这几天我在家重新整理了一下,一共是20个G的文字图片资料,还有1T的视频资源,都已经分好类做好索引了。” “谢谢谢谢……”叶盏忙不迭地接过来,他这么随性一人,总忍不住为乐铭的认真程度汗颜。 “你看起来气色很好,”乐铭微笑道,“我一直担心你呢,毕竟那个计划实在是太、呃、冒险了。” “担心什么,他敢对我怎样?”叶盏十分神气,翘着腿坐在桌边,“快来坐,尝尝我们的手艺。” “哇——”乐铭看到满桌的菜,真心地发出赞叹,“好厉害,你们一起做的吗?” 叶盏有点心虚,咳了一声,祁渊的手指弹了弹他的脑门:“你不帮倒忙就不错了——别动筷子!先过来洗手,一直按在地上你也不嫌脏。” 乐铭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发现。他向来对信息素的味道很敏感,然而眼前这两个人身上的味道已经完全交融在一起,甚至无法靠信息素分辨了。看到叶盏得愿所偿,他也忍不住为他感到高兴。 乐铭是个礼数周到的客人,将主人家从装饰到饭菜,全都不动声色地恭维了一遍。他是习惯在Alpha身边工作的,因而在祁渊面前也不露怯,客客气气地聊着天。叶盏叼着筷子,忽然发现插不进俩人文绉绉的谈话了,只好无聊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乐铭。 乐铭吃饭的动作相当文雅,吃什么都是细嚼慢咽,餐具不发出一点声音。叶盏记得刚捡到人的时候,他吃东西还用手抓着往嘴里塞,一副饿鬼投胎的模样。现在养好了精神,就显现出昔日的教养来。叶盏情不自禁地放慢了狼吞虎咽的速度,他看到两人愉快地聊起了旧土的“核世代”作家群,祁渊又自然而然地将湿巾递给乐铭,乐铭用湿巾擦嘴的样子又很乖很好看。 叶盏有些胸闷,无聊地用餐刀刻南瓜。想当年他也是和祁渊一起接受教育的,一定是他翘课翘太多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还没谈几天恋爱,忽然就感到了恋爱的烦恼,过去的自己从来不会在乎这些玩意儿,现在却总忍不住和人比较,占有欲和嫉妒心都急速膨胀。 忽然间,一只大手降临在他脑袋上,随意地揉了揉,叶盏心里有些朦胧地感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祁渊叹了口气:“你已经吃了平时三倍的量了,不能再吃了。” 叶盏怒从心头起,咬了他的手指一口,祁渊愣是没来得及收回手指,挑眉低声道:“小狗,你自己算算这几天咬了我多少口?” 乐铭捂唇轻笑,那笑意中却含着淡淡的哀愁,越是看别人幸福,他的心底深处就越是凄凉。 叶盏朝祁渊翻了个白眼,决定不理他了,转头问乐铭:“新闻你看到了吧?” “是,”乐铭点头,“其实我过来,也是想问问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没事,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乐铭踌躇不安地捏着手指,抬眼看向二人,“你们觉得凌景做出那样的事,是为了我吗?” 作者有话说: 写谈恋爱好开心(虽然没人看(但还是好开心 第113章 新生 ◎战略上蔑视,战术上重视。◎ 叶盏不假思索道:“凌景和鬼族没什么旧怨, 他杀鬼族全族,当然是为了给你复仇。” 乐铭却觉得整件事很荒谬,尤其是他自己本身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复仇情绪, 即使要惩罚,那么惩罚曾经伤害过他的那几个人就够了,为什么要掀起一场屠杀?他这几天心力交瘁, 查了所有能查到的新闻, 在报道的边边角角,他发现不仅仅是鬼族, 还有几个他曾经的买主, 也被凌景一并用残忍的手法杀害了。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凌景, ”乐铭的神色痛苦,“我没法想象他做那样的事……” 在自由之都重逢的时候, 那个满身暴戾的男人就已经让他感到不安, 但真正目睹了他的所作所为, 乐铭还是难以接受。如若真的是为了替他复仇而杀死这么多人, 他一点都没有报仇的快意,只感到自己也被迫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 “是啊,你认不出他正常,他早就疯了, ”叶盏拍拍他的肩膀, 传授自己的经验, “不要试图去理解疯子的逻辑。” “你也不必感到良心不安, ”祁渊也道,“鬼族的人全都坏事做尽, 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这次解放出来的奴隶有80万, 都是和你一样备受折磨的人。忽略手段的话, 他这次算做了件好事。” 乐铭沉重地点点头,“离开自由之都后,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还喜欢我。你们可能会觉得我自作多情吧,但看到他这次的作为,我没法说服自己……”乐铭有些混乱,眼眶也红了,无助地看向二人,“要是他还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祁渊和叶盏对视一眼,要是让乐铭知道凌景在青崖沃土都为他干了些什么,恐怕乐铭会抓狂吧。 “你还是喜欢他的对吗?”叶盏问。 “是,我喜欢他,”乐铭毫不犹豫地承认道,“就算他现在性格发生了变化,也是因为我当年给他造成的伤害,所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没理由改变对他的情感。” 叶盏轻松地一拍掌,“那好办,他喜欢你,你喜欢他,你们就在一起呗。” 乐铭低下头,“不行,我已经配不上他了……他喜欢的是我十多年前的样子,看到现在的我,只会让他失望,连那点美好的回忆都不剩。” 听他这么说,叶盏就不乐意了,“怎么,你觉得你现在不行?” “嗯,”乐铭迷惑地抬起头,苦笑道,“我现在又老又丑,拖着一身病,还被那么多人、侮辱过,哈哈,我一直自怨自艾的样子很难看吧……” 叶盏都听笑了,刚才还让自己偷偷嫉妒的人,居然这样评价自己,显得他的嫉妒也很廉价。他捅了捅祁渊,“喂,你给他准备的房子里没有镜子吗?” “当然有,就是怕有人不爱照。”祁渊说,“就算没有镜子,Alpha的眼睛也不会出错,这些天有十来个不长眼的Alpha跑过来问我,能不能追住在街角的那个单身Omega,都被我骂跑了。” “嗯嗯,骂得好,什么癞□□都想吃天鹅肉,起码达到凌景这个水平,才有资格追我们家的大美人儿吧。”叶盏挤眉弄眼地把乐铭推到镜子边,“我家镜子大光线足,你仔细看看。” 乐铭被叶盏掰着下巴,不得已只好看向镜中的自己,他先是看到了自己脸上的局促不安,眼睛一圈都是红红肿肿的,实在是最近哭太多了。叶盏说得没错,他的确很害怕照镜子,但现在别不开头,只好仔细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伤口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新生的肌肤相当白嫩,脸颊上也有了些肉,不再那么形销骨立了。鼻梁依然很秀气,曾经被打断过的伤口一点都看不出了,嘴唇的气色也好,笑起来依然很讨人喜欢。 真奇怪,乐铭好像是头一次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和十多年前没有多大的变化。想当年他也是整个军部的宠儿,被誉为旧土的明珠,追他的Alpha能填满轨道炮的射程。 是什么变了呢?一定是气质吧,叶盏从后面揽着他的肩膀,下巴就垫在自己的肩上,他的脸在镜子里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张扬,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像是春风吹拂的四月,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而自己身上则笼罩着深深的衰败,仿佛万物凋敝的深秋,满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死气。 “这不是很好看吗?”叶盏还在说,摆弄着他的头发,“头发也长长了,改天我再给你修剪修剪……” 祁渊说:“你别糟蹋人了,看完你给他剪的发型,凌景改天就把逐荒基地给炸了。” “有那么夸张吗?!”叶盏大叫。 乐铭勉强笑了一下,掩藏好心中的荒凉,“没事,剪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不能这样,不能因为喜欢狗狗,”祁渊痛心疾首地劝道,“就原谅狗啃的发型。” “受死吧祁渊!”叶盏抄起洗手间的剪刀,“我先给你剃个秃瓢!” “下了床你就这么对我啊?”祁渊插着口袋,不慌不忙地躲过一击。 “不要、不要打架……”乐铭弱弱地挡在两人中间,欲哭无泪。 / 经过充分的活动,叶盏感觉午饭已经消化。接着他又把乐铭带到了后院的训练场上。 训练场就在菜田边上,有一些健身器材和训练设备,旁边架子上挂着一排丝瓜,绿意盎然。 “来,”叶盏推出一个拳击沙袋,对乐铭道,“你用力打一下这个沙袋看看。” 乐铭不明所以,手握成拳,铆足力气打了沙袋一下,沙袋晃晃悠悠,被打出去好高。这力量在普通人中已经算是惊人。 “你都没用力。”叶盏皱眉道,“你知道食尸鬼的特点是什么吗?” “嗯……”乐铭按照自身经验想了想,“什么都能吃,不容易饿死?” “不对,是超强的肢体力量、凶猛的咬合力和顽强的生存能力,野外最怕碰到食尸鬼,成群结队的,打不死又难缠,”叶盏玩着沙袋,“记不记得我刚捡到你的时候,给你炖鸡汤喝,你把所有的鸡骨头都咬碎吞掉了,一点渣都没剩。” “记得,”乐铭脸上有点发热,“那时候太饿了。” “那就把你最饿的时候抢食的精神拿出来,”叶盏摆正沙袋,“看好我的动作。” 乐铭睁大眼睛,必须感谢血统极大地提升了他的动态视力,才勉强捕捉到叶盏动作的残影。明明和自己一样是Omega,可是叶盏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就变成了极端冷静的猎手,沉静下来的眼睛紧盯着目标,如同无机质的杀人机器。他出拳时全无保留,浑身都矫健地运动起来,在空中划过凌厉的残影,一拳将沙袋击穿。 完全不一样……乐铭看得目瞪口呆,在那样的一拳上,他看到了利刃出鞘的锋芒,明明是极端暴力的场景,却让人感到美和不可思议。 “很漂亮吧?”祁渊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在一旁说道。 “嗯……”乐铭钦羡地点头。 “试试。”叶盏迅速从那种杀戮状态中切换出来,对乐铭露出灿烂的笑容,“按照血统来说,你的力量绝对超过我,你只是缺乏训练。” 叶盏给他换了只新的沙袋,乐铭在心中一遍遍地回放叶盏刚才的姿态,竟然感到了久违的兴奋,他尝试了十分钟,不仅没有感到累,反而浑身的血液都燥热起来。在铆足劲道的一击之下,拳击沙袋应声而破。 “漂亮!”叶盏已经跳了起来,搂着他转了个圈,“如果用刚才的力量揍人的话,可以将普通人揍个对穿哦!” 乐铭呆呆地看着自己通红的拳头,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的。 叶盏在他的拳头上吹了口气,“为什么不对着那些伤害你的混蛋来上一拳?能变成异能者的食尸鬼不到1%,你有没有想过,你本来可以将他们全都揍扁?” 乐铭愣住了。一开始他的确有反抗过,可是反抗被镇压后那些人会用最残酷的办法对待他,他的确害怕了,什么都不敢做,后来渐渐的精神昏聩,连思考都无法维持了,他允许自己变成了一条供发泄的牲畜。 叶盏不强求他的答案,指着祁渊说:“第一关算你通过,接下来打这个。” “啊?”乐铭傻眼了。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叶盏拍拍祁渊的胸肌,“对着这里来一拳。” “不不不、不行吧……”乐铭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不是说能把人打对穿吗,这绝对不行吧! “什么不行,”叶盏问祁渊,“你说行不行?” “行,”祁渊耸耸肩,对乐铭说,“来吧。” “我会伤到祁先生的……”乐铭缩着手不肯干。 叶盏笑道:“没事儿,你要真能伤到他,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赶明儿你能赤手空拳把凌景给扬了。” 乐铭没办法,努力对着祁渊的胸口挥出一拳,快要接触到的时候他感到了一股隐隐的风流动在祁渊身边,稳稳地裹住了他的拳头,让他甚至无法接触到祁渊的皮肤。乐铭放心了,知道祁渊不会受伤,他试着用尽全力挥出第二拳,祁渊纹丝不动,只是评价道:“不够。” 乐铭脸红了,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事实上,若不是叶盏在场,他是不敢和祁渊单独交流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或者是顶级Alpha的信息素压制,还因为祁渊身上有一种非人般的疏离和冷漠,在任何时候都在他身上刻下了“生人勿近”的标签。 只有在叶盏身边的时候,他才充满了人味儿,基地里的人也都爱在叶盏在的时候去找祁渊,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现在叶盏倒是在场,但不代表乐铭敢真的给祁渊一拳,光是站在Alpha对面,他的呼吸就乱得一塌糊涂。 叶盏从后面扶住他颤抖的手臂,“知道原因了吧?” “我明白了……” “困住你的从来不是实力,而是内心的恐惧。”叶盏拍拍他的心口,“建立恐惧只要一瞬间,克服恐惧需要漫长的过程。没关系,接下来我会帮你特训的。” “我明白了。”乐铭握紧拳头。 “等到你站到凌景面前,就一拳打在他脸上,”叶盏笑道,“将内心的恐惧全都打倒吧!” 接下来几天,叶盏有空就约他训练,还带着他跟着车队出门狩猎。两个过分好看的Omega同时在狩猎队中出现,引得基地中的Alpha战斗人员倾巢出动,附近的异兽被打得都迁出了三里地。 叶盏是个凶残的老师,训练的时候会直接把乐铭踹下皮卡,让他自己从异兽堆里杀出一条生路。他自个儿悠闲地坐在皮卡上,端着一把轻狙,看乐铭实在有危险了,就将异兽爆头点掉。 叶盏还逮着机会就抓乐铭过来和Alpha对练。这不仅仅是像一开始打祁渊一拳那么简单,而是真刀真枪地肉搏。一开始那群Alpha还当是上门的福利,然而渐渐都吃不消了。异能的方向各有侧重,食尸鬼偏偏是身体能力最上乘的血脉之一,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乖得像小白兔一样的Omega,挥拳将两米二的大块头迎面击倒,一个个都吓得缩卵了。 乐铭并不觉得叶盏的办法能挽救什么,在夜里他仍然会在噩梦中惊醒,崩溃痛哭,他的心早就烂透了。然而投身于战斗中,他的每个白天都累得无暇多想,和那些Alpha打交道久了,他对异性也不再那么恐惧。每次将块头远超自己的Alpha肉身击溃时,乐铭久违地感到了痛快,他的肢体变得更加轻盈有力,脸上开始焕发出光彩,那些Alpha的崇拜和追求,也让他慢慢有了点自信。 第一次在狩猎队中捕获猎物时,乐铭激动得热泪盈眶,叶盏把异兽翻过来看,判断这是一只肉质不错的异兽,他们在野地里直接将肉切了,升火烧烤,把肉烤得金黄流油。叶盏还摘了些野菜野果,展示他拿手的乱炖菜,派他去分发烤肉。 Alpha们都坐在营地里聊天,乐铭拿着烤肉走过去,远远地听到一个新来的Alpha问道:“那个又漂亮又能打的Omega是谁?妈的害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可爱又热辣的宝贝儿啊!” 乐铭一开始没在意,以为他们在谈论叶盏,谁知另一个Alpha回答道:“他叫乐铭,别打人主意了,他可是被彻底标记过的。我闻过信息素,他的那位恐怕不好惹。” “诶,你们知道乐铭的Alpha是谁吗?”另一人问,“小叶嫂子就算了,我不敢打主意,我们家铭铭总能肖想一下吧。他看起来好温柔哦。” “能把异兽拦腰掰断的温柔是吧?”Alpha们哈哈大笑,“不管他的Alpha是谁,娶了这么漂亮的老婆,说是人类公敌不过分吧!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放他一个人在外头,心可真大。” 乐铭听得耳朵都烧起来了,拿着烤肉过去也不是走也不是。 那群灵敏的Alpha很快发现了他,竟然也不害臊,招手让他过来:“铭铭快过来,正夸你呢!” “哇,烤肉万岁!” “铭铭你就告诉我们嘛!你一直不肯说的那个Alpha是谁?” “就是就是,说出他的名字,也好让我们死心嘛!”众A一边大块朵颐,一边调笑着,他们个个都过分自信,当然不会觉得随便哪个Alpha能让他们死心。只要乐铭稍微表现出点意思,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展开追求,各凭本事,胜者为王。 这样的气氛下,乐铭也很放松,随意地说:“唔,我的Alpha是凌景。” 他的声音不大,然而这一句下去,场面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着眼看他,一个Alpha呆呆地张大嘴,烤肉叽里咕噜地滚到了地上。只有篝火在噼里啪啦地燃烧,乐铭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旁边一个一直往他身上凑的Alpha猛然惊觉似的,忽然拼命往外挪,一点都不敢沾到他的皮肤。 “凌景”这个名字,比任何时候都具有爆炸性,就今早的新闻大家还眼睁睁地看到,凌景亲手杀死了鬼族最后一个逃兵,他并不避开镜头,杀人时一脸淡漠,那个鬼族在他手上融化成了一团蠕动的梦魇,死相奇惨无比。 “真的是他?” “是那个凌景?救命,我的手之前还摸过铭铭的腰,我的手——” “不会吧,”Alpha们缓过神来,窃窃私语,“难道前不久和梦国结怨,就是咱boss抢了人家的老婆?” “不对呀,咱boss不是有小叶夫人了吗?咋这还分正侧室呢?” “谁他妈还在喊‘小叶夫人’?”叶盏端着一大锅炖菜过来,吆喝道,“是不是嫌舌头太松,要我帮忙捋一捋?” 叶盏走过来,发现气氛不太对,便问乐铭,“怎么回事?” 乐铭惴惴不安地解释半天,他也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震动。 “嗨,我当是什么呢。”叶盏打了个响指,松松地靠在乐铭肩上,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呢,就是征服了那个凌景的Omega,你们铭哥。以后出手前,自己多掂量掂量。” “这不是出手不出手的问题了吧!我才18,我不想死在凌景手上呜呜呜!” “所以凌景真的像传说中一样身体都是梦魇做的吗?那他的唧唧是什么样子的?” “梦国薪资待遇怎么样?还缺打工的吗?铭哥,以后你就是我铁打的嫂子了!” “去死吧叛徒,给我向boss磕头赔罪啊!”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乐铭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叶盏晃晃悠悠地坐在他身边,拿军用水壶装酒,已经喝了两杯半。在他耳边,叶盏喷着酒气传达了重要指示:“在战略上蔑视Alpha,在战术上重视Alpha,因为他们都是一群胸大无脑的——臭傻逼。” / 从梦国掀起战争不过两周,就已经将鬼族所有的潜逃部队全数杀尽,一个活口不留。叶盏看到鬼族宣布灭族的消息后,就有了强烈的预感,恐怕这是一份过于丰厚的见面礼,凌景很快便会登门拜访。 他的预感没有出错。这天叶盏正蹲在院子里浇菜,从丝瓜浇到南瓜。菜园边边角上有一个砖头搭成的小窝,住着祁渊养的小耳鼠,叶盏故意把水浇到耳鼠头上,急得它吱哇乱叫。 祁渊忽然在不寻常的时间回来,衣服搭在臂弯里,人靠在门上,只说了三个字:“他来了。” 叶盏头也不抬,“不见——至少晾他十天半个月,让他心里长点逼数。” 他甚至觉得祁渊告诉他这一嗓子也很多余,直接当面拒绝凌景就完事儿了。 “嗯,我本来是想拒绝的。”祁渊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捏了捏那干瘪的茄子,“别浇了,这茄子已经安息了。” “所以呢?为什么不拒绝?”叶盏不满地偏头看他。 “凌景带来了三个无法拒绝的条件,想与你进行三次交易。”祁渊道,“他的第一个要求是见你一面,而他带来的条件与我有关。” 叶盏猛地抬起头,看向祁渊。 祁渊颔首:“他想用一个能救我的方法,换见你一面。” 炽盛的阳光晃得他有一瞬的晕眩,叶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紧紧地攥成拳头,“那还真是……无法拒绝。” 第114章 活下去的办法 ◎成为更高级的生命形态,无情的神明。◎ 叶盏进门的时候, 发现凌景根本已经登堂入室,坐在他家的沙发上了。 叶盏坐在最远的椅子上,双腿交叠, 神色轻蔑地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啊,暴君。” 他用上了媒体最近颁给凌景的称谓,但眼前的人看起来与该称谓毫不相称。曾经如白昼般明亮、如太阳般耀眼的男人, 现在身上笼罩着一层衰朽的暮气, 白发如沉沉的积雪,深灰的眸中满是疲惫。 “好久不见, 我的小叶盏。”凌景轻咳了一声, 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搭在手杖上。大伤未愈就过度使用力量, 显然对他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即使如此,他也对叶盏露出了微笑, 仿佛与他会面依然是一件无比愉快的事, “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叶盏没有耐心和他寒暄, “现在立刻告诉我,救祁渊的办法是什么?” 凌景却不急于回答,暧昧的目光在他和祁渊身上流连,笑容加深了:“你被标记过了?恭喜。你会在这么早的年纪安顿下来,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恕我冒昧问一句, 是因为知道小龙命不久矣, 才愿意为他停留的吗?” 叶盏的神色冷下来:“别以为我肯见你, 就代表要听你逼逼这些废话。要么说要么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要那么心急。就算你知道这个办法, 你未必愿意去做。小龙也是一样, ”凌景看向祁渊, “就算知道这样做能活命,你未必想要这样活着。” “那我更好奇了,”祁渊相当沉得住气,微微颔首道,“不妨说说看。” 凌景道:“你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凡胎无法承载龙的血脉。你的力量远比一般异能者强大,代谢速度是常人的许多倍,几乎不需要睡眠和休息,龙血将过早地燃尽你的生命,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 “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叶盏不想听这些,这几天他已经从无数医生口中听过这个结论了。 “但是这条路的终结在哪里?作为‘人类’,他将无可避免地死去。但进化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死亡,”凌景收敛了笑意,声音渐渐压低,“只要舍弃‘人类’的身份,他可以以更高级的生命形式活下去。” “我不会成为堕种的。”祁渊淡漠地说,“为了活下去变成那种东西,没有必要。” 甚至为了防止自己被龙血侵蚀后成为堕种,他已经着手准备一些预防措施,保证自己能够无公害无污染地离开人世。 “堕种?”凌景不屑地一哂,“那不过是进化失败的副产品。真正的唯一的出路,是成神!” 叶盏的呼吸一滞,在林荒的笔记中,他也曾看到过类似的描述!林荒说她带着叶逐在三山寻找凤凰时,曾在狂热的杀戮中进入了一种超脱的状态。只要彻底进入那样的境界,她就可以成为神明,然而最终因为对爱人的眷恋,林荒没有选择那条路。 “成神?什么意思?!”叶盏激动地站起来,“成为神祁渊就可以活下去吗?” “当然,而且是以更高级的生命形态活下去,”凌景道,“甚至可以说,除非这个世界的灵力再度衰竭,他都不会死去。天地间将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束缚,没有任何活物能与他匹敌,没有任何人能违逆他的意志,他的神与形都将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寿……” “哦,这么好的事,”听他越说越玄乎,叶盏反而觉得不对,“我怎么从来没听人成功过呢?你别是告诉了我一个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方法吧?” “是,我还从未得知有谁真正成功,连当年的林荒也没能做到,”凌景轻松地笑了笑,“不过,多少存在几个触及过神之境界的人,林荒不提,光是这间房里就有两个。” 叶盏当然不会把自己算进去,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凌景一眼,又看向祁渊。 祁渊一下子就回忆起十年前的往事,“很多年前,我的确进入过类似的状态。在归墟的时候,我的觉醒度曾达到一个峰值,光用龙血操控就杀死了所有的实验员。有一个叫凰臣的人死时,说我仍在进化,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比堕种更没人性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成神’。” 这是一个诛心的诅咒,祁渊已经尽量不去回想在归墟的经过,时至今日他体内的血仍会因为那段悲痛夹杂着愤怒的岁月而沸腾不已。 “我们的经历有些类似,”凌景对叶盏笑道,“还记得我和你回到旧土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你杀了旧土一半的人。”叶盏嗤了一声。 “是,但其实我那时并没有打算活下去。”凌景漫不经心地玩着一缕白发,“重新看到旧土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在仇恨中失去了理智,我当时所想的只有‘复仇’而已,所以我释放出梦魇所有的力量,想将整个旧土一起拉下地狱——结果你猜怎样?” “我只知道你那时候在笑。”叶盏说。 “一开始是极度的痛苦,我以为我会在爆发中死去,但是我没有。当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像麦穗一样倒下去的时候,我开始感到无比地畅快,好像只要我愿意,就能主宰他们的一切。”凌景歪了歪头,“不过很可惜,那种无所不能的状态也只持续了一瞬而已。我的力量一耗尽,神境的大门便对我关闭了。” “你很幸运,”祁渊嘲讽道,“毕竟成为堕种也只在那一瞬。” “小龙说得很对,那之后我做了很多调查,发现很多人变成堕种的时候,也会产生类似的感受,不过下一秒他们的神志就会灰飞烟灭,变成畜生了。”凌景浑不在意地说,“但成神的办法一定存在,否则那些古神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方法?”叶盏恨不得抄起烟灰缸,把他欠扁的脑袋砸出一个洞,把藏藏掖掖的话都掏出来。 “我相信像佛陀一样悟道成神的方式一定存在,不过嘛,”凌景说,“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成神最快的途径就是在战斗中燃烧自己的血脉,在畅快的厮杀中臻至化境。在内陆小龙恐怕已经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不妨去海外寻找那些古神的后裔,打起来一定很刺激。” 叶盏的心重重一跳,这和林荒笔记中记载得一模一样!而且他还可以根据笔记上的蛛丝马迹,找到传说中的三山之境!他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祁渊却冷静得多,他更能意识到问题所在:“我做不到。” 原因很复杂,一是他已经习惯了收敛力量作战,他甚至已经养成了习惯,出手前第一个想的不是如何打倒对手,而是斟酌着束缚自己。二来,倘若他真的不管不顾地释放能量,反而变成了堕种该怎么办?这太过冒险了。 “我知道你的顾虑,”凌景耸了耸肩,“但是不冒险怎么有生还的机会?你可以挑最后的日子去一趟海外,能活更好,死了也不亏。接下来我要说第成神的第二个条件,或许比第一点更加困难。” 居然还有个更困难的条件?叶盏已经不自觉地握住了祁渊的手,紧张地等待着,“你说。” “只有摒弃人世间的一切杂念,才能走向那唯一正确的路。”凌景道,“也就是说,你必须放下所有的情感和欲念,心无尘埃,才能彻底掌控你的血脉。成为神还是成为堕种,就在这一念之间。” “不可能。”祁渊断然道。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为凌景的话心动一分,冷笑道,“你以为我为了什么才活到现在?” 恨撑着他走完了人生最艰苦的一段时光,爱撑起了他的整个生命。他太清醒,看得太透,又在过早的年纪就看到了这辈子的尽头,对这个世间早就没有什么留恋。若不是因为他还有深爱的人,何必苦苦挣扎于人世? “等一下,这是个机会!”叶盏掰着他的手臂,眼睛里闪烁着光亮,“你想,等到你的最后一年快结束的时候,为什么不冒险赌一把?只要用一些秘术或者法宝,就能暂时消除你的记忆和情感,然后你去海外……一定要试一下,我陪你去!” 看到他充满期待的样子,祁渊的喉头一梗,很多话都说不出来。他心里清楚整个计划都充满了荒谬,叶盏这样现实的人,却为了他去傻傻地相信奇迹。无论命运有多么操蛋,这种被全身心地爱着的感觉,依然让他感到幸运和满足。 “我很期待,”凌景对叶盏说,“你总是能让我感到惊喜。这一次,说不定也会展现给我奇迹。” “那么,成神之后呢?”祁渊冷不丁地问凌景。 叶盏一怔,成神之后?那当然是他们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或许百年之后,要换成祁渊担心他先一步而去…… “谁知道呢?”凌景轻佻地笑道,“毕竟我们还未见到过成功案例。” “所谓的‘神’,最高级的生命形态,还会拥有人类的情感吗?”祁渊是真的感到好奇,“在他们以万年记的生命里,还会感到寂寞吗?还会对人间有一点留恋吗?”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凌景问,“不过依我看,那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叶盏咬着下唇,当他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时,他开始感到惶恐。他看祁渊的样子,似乎已经完全不考虑这个办法,然而他心里却一直闪着扑不灭的火星:假如不会如此呢?又或者说,就算成神的祁渊不再有感情,但是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啊!那时他短短的百年人生,对祁渊来说也只会是弹指一瞬,不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和悲伤。无论如何,祁渊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人仅是对望一眼,就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所有想法。祁渊捂住额头,又开始感到头疼:“我不同意,你别想……” “总要做些什么啊!”叶盏和他同时开口,“别再逃避了!这样,你自己选一个,成神或者让我怀孕——” 话未说完,叶盏自己猛地刹车,才意识到当着凌景的面说出了了不得的话。 凌景果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怀孕是什么新的救命方子吗?” “你不必知道。”叶盏脸有点发热,迅速开始赶客,“面也见了,方法也说了,你可以走了。” “这么绝情?”凌景八风不动地坐着,甚至闲适地解开了西装扣子,“你还没听我的第二个条件呢。” 知晓了能救祁渊的办法,叶盏压根不相信凌景那儿还有什么能吸引自己的条件。正想诉诸武力手段送客,便听凌景不慌不忙道:“第二个条件,也是一条情报,它与你有关。” “我?” “你。”凌景确认,“这条情报同时也关于林荒。” 这个名字就是路上冷不防的钉子,每一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把叶盏的心扎漏气。他顿时不淡定了,祁渊则已经飞快地问了出来:“说,你的要求。” 凌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掌握着如此牵动人心的条件,他却失了从容的风度,现出些迫切之色:“我要见乐铭一面。” “哈。”叶盏笑了声。果然,狐狸终于绷不住露出了尾巴,他就知道凌景是来给自己的鸡拜年来着。 然而他的交换条件也很诱人,双方都知道自己筹码的分量,才要小心地在天平上加减,心急绝不可能从这个狡猾的男人手里讨到甜头。叶盏想着,准备迂回一下,却听祁渊果断地说:“交易成立,但是只能见半个小时,并且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一个小时,在外监视可以,但是不能监听谈话内容。”凌景说。 “成交。” “喂……”你答应得也太快了吧!叶盏有些埋怨,然而看到祁渊拧起的眉头和认真的神色,忽然意识到,正因为这是关于自己的事,祁渊才会如此紧张,就像他听到第一个条件时,也在意到忘了一切。 见交易成立,凌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对叶盏道:“其实这件事本来我也应该告诉你,而不是以交易的形式。小叶,我依然很关心你。” 叶盏对他的“好心”报之以嘲讽的微笑。 “之前在青崖沃土,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这你们都清楚。”凌景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娓娓道来,“一段时间内我对梦魇失去了控制,从前中了我的幻术或者被我投入永恒噩梦中的人,都获得了短暂的清醒。他们中的一些来找我复仇,唔,这倒关系不大,只是些不值一提的蝼蚁罢了——但是有一个人,她也醒了……” 叶盏的牙齿不自觉地打颤,“林荒!” “是,她苏醒了一瞬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梦中——那个我们给她编织的、叶逐还活着的美梦,恐怕她已经做腻了。我说过,她的实力在我之上,梦醒后我就无法得知她的去向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叶盏抱着胳膊,在原地转了三圈,“你就这么相信她会第一个来找我而不是找你?” “她想来的话,瞬息之间就到了吧?”凌景摊了摊手,“这些天我派人去花屿看了一眼,发现林荒的确已经不在那里了。哦,对了,花屿也已经面目全非,你真该亲眼看看那副画面,非常有趣。” “她会去哪里?”叶盏问。 “我不知道。”凌景说,“你觉得呢?如果她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你或者我,她会去哪里?” 最近没有任何地方报道一个堕种的出现(这可能是人类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凶残的一个),说明林荒并没有前往人类世界,她同样也不在花屿,那会去了哪里?叶盏甚至都不愿细想这件事,得知林荒醒来后他就像是被架在了柴火上烧,浑身每一寸都在噼里啪啦地爆炸,就像回到了满是阴影的童年时代,他好不容易才爬出来,绝不要再回去! 祁渊无声地抱了他一下,手掌按住他不停颤抖的脊背。叶盏不想让他担心,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我有做过心理准备,我妈不可能睡一辈子,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我们都在被各自的命运追赶着,不是吗?”祁渊说话时,叶盏也能感觉到他胸廓微微的震动,他的Alpha说,“别怕,有我在。” 叶盏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天空和大地,广袤无垠,坚不可摧。只要看着他,叶盏就感到勇气一寸寸注入身体。他拉着祁渊的手,闭上双眼,在他的手背上烙下一吻。 嗯,我不怕,有你在。 “消息已经告诉你了,接下来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很乐意帮忙。”凌景把玩着手杖,已经无法掩藏住急切,“现在带我去。” “可以,”祁渊做了个请的手势,“房间已经准备好,乐铭也等候你多时了。这边走。” 早有准备是么,凌景暗笑一声。双方都对彼此的欲望一清二楚,和聪明人交易反而轻松。 “我猜你的第三个要求是带乐铭走。”叶盏说。 “是。”凌景痛快地承认了。 “所以我很好奇,你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叶盏说,“乐铭可是很贵的,知道吧?” “知道,对我来说他是无价之宝。”说这话时,凌景的神色相当认真,“对你,我会给出一个满意的价格。” 哦,这么自信?叶盏推开会谈室的门,还在盘算凌景的全副家当。然而下一秒,他就在空气中闻到了不祥的味道。 不仅仅是乐铭本身被抑制剂稀释到几乎消失的橘子味,还有一个相当浓烈的Alpha的味道! 叶盏定睛一看,原来是负责看守乐铭的Alpha警卫,估计等得太长嫌无聊,正在卖力地对乐铭献殷勤。隔着会谈室小小的桌子,Alpha警卫的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什么,练到肌肉夸张的胳膊也不规矩地撑在墙上,将乐铭不客气地围住。 乐铭正可怜地缩在墙角,背紧紧地贴在椅子上,退无可退。他性子太软,平时被Alpha骚扰,还有叶盏来踢他们屁股,一旦只有一个人时,就是一只待宰的小羊羔。这个Alpha警卫恐怕也是觉得单独相处的时刻机会大好,才会手脚这么不规矩。 乐铭看到门开,直接吓呆了,他下意识伸手一推,没顾上控制轻重,那Alpha警卫砰的一声被他推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操,好痛——”Alpha警卫吃痛大叫。 叶盏甚至来不及顾那傻逼Alpha,背后骤然爆发的杀气让他暗叫不好。好死不死让凌景撞上这一出,明天的报纸头条不会是“暴君降临逐荒基地”吧?! 祁渊早就给凌景收拾过烂摊子,对他的破坏能力深有感触,与叶盏同时警惕地回头,全神戒备地做好了防御姿态。 然而那杀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到仿佛不曾存在过,凌景甚至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灿烂笑容,看向乐铭的眼神温柔到能融化星星。 “乐铭,我来接你了。”他好像根本察觉不到有其他人存在似的,快步越过所有人,伸出双臂搂住他愣住的Omega,给了他一个全世界最深情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这卷就写完啦 第115章 相逢与别离 ◎他走了,她来了。◎ “出来。”祁渊朝那不长眼的Alpha使了个眼色, 被吓坏了的Alpha夹着尾巴地跑出来,一脸劫后余生的惶恐之色。 “就一个小时啊。”叶盏朝相拥的爱侣吆喝一声,砰地关上房门, 将二人世界留给他们。 门内,二人久久拥抱,贪婪地呼吸彼此的信息素。凌景恨不得将乐铭一寸寸揉进怀抱里, 却又不敢用力, 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AO的信息素交缠在一起, 气味是最忠诚的记忆, 瞬间将他们带回了许多年前。凌景感到乐铭在怀里微微颤抖, 他连忙松开手,看到乐铭两颊绯红, 双眼水光泛泛, 喘息有些不匀。 “怎么了?” “我没事。”乐铭伸手轻轻地推他的胸口, 一副快喘不上气的神色, “闻到你的味道,我有点腿软……” 凌景怜惜地在他额上烙下一吻,但没有做更过分的事,而是带着乐铭在沙发上坐下来, 缓缓地摩挲着他的后颈:“上次伤到你的地方, 还好吗?” 那是在自由之都重逢之际, 乐铭烧掉了林荒笔记, 他在盛怒之中竟然未认出昔日的爱人,随手掐断了他的脖子。这些天来他一千次一万次地后悔, 自我折磨般地强迫自己回忆每一个细节, 恨不得当时被掐的是自己。 然而真正到了乐铭面前, 只能问出一句轻飘飘的“还好吗”。凌景只感到耻辱,为自己的不堪。 乐铭用力点头:“我很好,你不要担心,不是你的错。” 见他的确恢复得不错,凌景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比起重逢那一日,乐铭看起来要健康得多,脸颊虽然清瘦,但是有了健康的光彩,双眸依然是那样温柔多情,鼻梁秀挺,唇角天生带着些笑意。真好,和十多年前几乎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从奴隶公司调查来的资料,凌景几乎可以欺骗自己,他们只是久别重逢的老情人,那些伤害从未存在过。 他看得那样着迷,乐铭有些不自在,摸摸自己的脸颊,“我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吧?叶盏把我照顾得很好,祁先生也帮了很多忙。我之前过得是不太好,不过现在都没问题了,最近也在学怎么做一个异能者……” “只是‘不太好’吗?”凌景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悲愤,问题却还是透露出尖锐。 乐铭仓促地点点头。一来他不想让凌景担心,二来他也实在不想让凌景知晓那些事。一开始当着凌景的面被秘密警察轮.奸,他总以为世上不会有更加痛苦、更加不堪的事了,但事实证明,这十年来他经受的每一次侮辱折磨,都不亚于最开始的那次。他一点都不想让凌景知道这些。 “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乐铭生硬地转移话题,“不如说说你吧?你当年是怎么逃出来的?建立了这么大的家业,一定很辛苦吧……” 凌景不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突然道:“我调查了你的过去,尽可能地查到了所有的事。” 乐铭的话音止住了,霎时间手心都是汗水。凌景知道了多少?看到那些,他会怎么想?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说这些,即使心里知道,装作不知道不可以吗?为什么不能给他留一些尊严和体面? “抱歉,我本想委婉一些,但现在时间有限。”凌景沉声道,“我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受的每一次伤害,我都感到同样的痛苦……”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可怜我吗?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乐铭根本听不下去,情绪激动起来,“你要么早点来,要么永远不要来,为什么现在还出现在我面前?!你知道什么痛苦,你根本不明白……” 他无法自已地哭着,声嘶力竭,去推凌景的胸口,想要挣脱那炽热的禁锢,然而凌景就是抱着他不肯放。乐铭渐渐精疲力竭,埋在他怀里压抑着哭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不要对我道歉,”凌景小心地亲吻他的嘴唇,泪水浸湿了双唇的缝隙,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他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早点找到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乐铭被他吻得有些发怔,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忽然露出自嘲的笑:“调查到那些事情后,你还愿意吻我吗?你知道我给那些恶心的老男人老女人舔过哪里吗?还是说你还没查到那一步?” “逼迫你做那些事的人,我已经让他们付出了代价。”凌景只是捉着他的手,执着地去吻他,更深地更眷恋地去吻他。“我爱你——我有说过吧?没说过的话我会重复到你听腻为止。这些年来我一直爱着你,从未改变过,我不在意那些事,对我来说只有你的存在是最重要的。” 乐铭不得不后仰脊背,几乎撑不住压在身上的沉甸甸的爱意。可他仍要挣脱,仍要说更多诛心的话:“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活下去都做了什么!我勾引有妇之夫,勾引主人家的小孩,只因为不想被退回奴隶市场!什么恶心的表演我都做过,什么下流的玩法我都玩过,光流产我都不知道经历多少次了!我的身体已经坏掉了,对着公狗都能发情,所以对着你腿软,你也别误会什么。” 他用尽全力,竟然一下子把凌景推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乐铭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双目发红,“哦,对了,还有这力气。你以为我凭什么活到现在?我把和我抢吃的人全都揍趴了,我自己抢到那一点食物,看着他们全都饿死在我身边!最饿的时候我还吃过同伴的尸体,从来不觉得难吃,毕竟我是食尸鬼嘛……这些你都查到了没有?” 乐铭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凌景,仿佛魔怔一般。这些话他甚至没有对叶盏讲过,尽管叶盏看起来是那样包容和强大,好像他掉到地狱的油锅里也能将他捞起来。但乐铭真的不敢说,他只能将这一切都烂在肚子里,陪着自己慢慢从内部开始腐烂。他知道凌景会来找自己,所以努力锻炼,认真吃饭,想给他看最好的样子,但现在全毁了。他自虐般地说出这一切,像是用一把刀剖开自己的脏腑,把恶臭的腐肉一块一块掏出来,鲜血淋漓,痛快彻底。 “凌景,我知道你是长情的人,你还喜欢着当初的我,我好高兴,真的,每次想到我都兴奋得睡不好觉……”乐铭累了,疲惫地靠在墙上,徒劳地抹去泪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本来还想给你一些好印象的……不过说开了也好,我不想骗你。你走吧,我留在逐荒很好,叶盏会照顾我,我也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说话时他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凌景的表情,审判的时刻如此沉重,他觉得全世界的光都打在自己身上,将他照得纤毫毕现,一只披着漂亮皮囊的怪物,终于在挚爱的人面前显露出丑恶的本相。 “你的未来里,不包括我吗?” 忽然,乐铭听到凌景颤抖的声音,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到凌景的脸上满是泪水,灰色的眸子像是被雨洗净的岩石,冷硬而透亮。他的声音哽咽,神色是那样悲伤。乐铭竟然动弹不得,头脑都麻痹了,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为他哭。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为他这样一个人…… “你说的这些,有些我查到过,有些我是第一次知道。”凌景用手背蹭了蹭湿润的眼眶,“真是狼狈啊,我大概只有你一半的坚强,光是听到就忍不住眼泪了。不过最难受的,还是听到你要我走……哈哈,你知道吗,要是哪天你不肯见我了,我大概会自杀在你面前。” 这样残忍的话,他竟然说得那么轻松,乐铭心里有些害怕,轻轻地说:“别这样。以后我们还是朋友,还会见面,你应该在更高的地方,过更好的生活。我只要早上醒来,在网上看到你的好消息,就会开心一整天了。” “你还是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还是像以前一样固执呢,好像我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肯信我爱你这件事,”凌景摇了摇头,嗓音还有点哑,笑容却重新回到了脸上,“不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的。” “你想怎么证明?”乐铭蹙起眉头,“像之前一样,把鬼族全杀光吗?” “他们罪有应得。”凌景道,“现在我倒是有点后悔,下手太利落了,没让他们体验足够的痛苦。” 乐铭望着他云淡风轻的神色,心底有些发凉。他一直感到,面前一直微笑着的凌景戴着某种面具,而在自由之都那个猝不及防的重逢,才让凌景露出了本来面目。他认识的那个凌景,向来沉默而矜持,不会说那么多漂亮的话,不会坦诚自己的心意,没那么完美,却是自己一眼能看到底的忠纯良善。但眼前这个——当他说这句话时,那残酷的、杀伐果决的部分又隐隐浮出了水面。这些都让他感到陌生和不安。 “这是不对的,”乐铭说,“哪怕只有一个鬼族是无辜的,你就犯下了罪。” “也许吧。我的确想过,该给他们怎样的惩罚比较合适,所以我亲自去了一趟你曾经呆过的地方。”凌景淡淡地说,“我看到他们砍断少女的四肢,把她们做成某种玩具,看到他们把数十个奴隶驱赶到斗兽场里厮杀,观众就在台上下注取乐。城市外的奴隶应该更悲惨吧?我听说鬼族下属的矿场和农耕园尸骨累累,死的奴隶太多,甚至要集中地将他们的尸骨做成化肥……” “别说了……”至今听到这些,乐铭还是感同身受地痛。 “就是因为无人敢承担罪孽,所以这世道才会如此邪恶。”凌景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乐铭,我救了八十万的奴隶,你看,就是用这双沾满罪孽的手。” 乐铭看到他的手,白皙干净,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微微凸起,每一根指节都修长有力。还记得很多年前,他好喜欢这双手,总是忍不住从指尖舔到指缝,也很喜欢亲吻他掌心的纹路。现在这双漂亮的造物,变成了危险的杀人的机器,却依然让他心动不已。 没有办法不喜欢,没有办法不迷恋,就算是这样的他,正因为是这样的他。 “每一个受苦的人都让我想到了你。”手的主人微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所以我每救一个人,也能稍稍哄骗自己,我救了你一次。” 八十万次的拯救,也比不上这一刻,他想要抱紧一个人的冲动。凌景只是等待,像一块风暴中静默的礁石,不会步步紧逼地靠近,也绝不会被撼动分毫。 他胆怯又可怜的小鸟儿,就这样湿润着双眼,紧绷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收敛湿透的羽毛,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凌景轻叹一声,收紧手臂,慢慢拍着他的背。 乐铭攀着他的肩膀,小声地啜泣着。 “哭吧。每次你在那里哭,我又抱不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凌景埋在他蓬松柔软的发间,自己的声音也哽咽了,“还是说一些好听的?就说‘我爱你’吧?罚我说一万次,补上过去的所有。我爱你,乐铭,我非常非常爱你……” 乐铭说不出一句话,渐渐地连哭声也压抑不住,他死死地抓着凌景的臂膀,放声大哭,简直像是要把所有的悲痛都释放出来。他哭到都站立不稳,不得不靠在凌景身上,哭到呼吸不畅,要凌景不停地拍着背顺气。好像身体中的水分全都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冒出来,乐铭感觉自己的脑袋都糊成了悲伤的泡沫,在浓烈的悲痛中全世界都模糊成一团碎裂的水晶。 隔壁屋盯着监控的叶盏,都听到了哭声,纳闷道:“不是来求和的吗,怎么还把人惹哭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哭得这么厉害,不能让凌景在我的地盘欺负人吧!” “别去。”祁渊扯住他,“让他哭吧,把心里的情感全都释放出来,是件好事。” “真的?”叶盏有些怀疑,因为听不见声音,他并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监控上两个人拉拉扯扯怪没完的,“那你说乐铭会同意跟他走吗?” “我看难,乐铭比你想得要固执。”祁渊顿了一下,又道,“嗯,这也要看凌景的本事。” 乐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脑袋都有些发懵,一下子掏出了太多的情绪,他累得小腿肚子都打颤。凌景让他坐下,他就团在沙发上,不自觉地抱住了膝盖。勉强睁着红肿酸涩的眼睛,他看到凌景的衣襟处湿了一大片,大概都是自己的眼泪鼻涕,不禁有些赧然:“不好意思,突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我很高兴哦,你愿意在我怀里哭,不过以后,我更希望你能在我怀里笑……或者喘。”凌景认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神色便认真起来,“时间不多了,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乐铭的脑袋还有点懵懵的,大概是刚才哭到缺氧了。 “收拾完鬼族后,我手上现在多了八十万奴隶,如果全都放着不管的话,他们很快就会被别的势力瓜分掉。那样就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了。所以我打算在旧土附近新开辟一块居留地,供这八十万人居住,他们中有不少壮劳力,只要一开始安顿下来,很快就能自给自足。” 在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安顿八十万的奴隶,绝非易事。甚至各大势力的首领,都不敢轻松说出这句话,毕竟哪怕他们自己有这个心,手下和臣民也未必愿意。乐铭一直都知道凌景的富有和强大,但直到现在,才产生了实感。他甚至有些羞愧,自己居然觉得凌景是为了他才杀鬼族的,但实际上他的Alpha已经成长和蜕变,在手握强权的同时仍有悲悯之心,能做到达则兼济天下。 他着迷地看着自己的Alpha,觉得他是那样耀眼夺目,完美无缺,是卑微的自己远远配不上的。他太累了,也没法很好地藏起自己的心情,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凌景,他说一句就点一下头,眨一眨红肿的眼睛。 凌景看他的样子,就忍不住微笑,又想吻他。他的确这么做了。吻完后,凌景才道:“整件事没有那么轻松,安顿八十万人是个大工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的确有非常能干的手下,但是她……嗯,怎么说呢,心肠很硬,我怕她没法将那些可怜人照顾好。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你有能力有想法,我也百分百地信任你。特别是你和他们经历相似,能了解他们的需求,照顾到他们的感受……” “啊?”乐铭听得一愣一愣的,“你的意思是……” “对。我想要请你来帮我照顾这八十万的奴隶,帮他们在旧土安置新家,建立他们自己的乐园。” 乐铭的心噗通噗通直跳。他刚才对凌景说,自己要开始新生活了,其实是骗人的。因为他在逐荒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只是浑浑噩噩地度日。他甚至感到自己一辈子也不会重新振作起来了。然而凌景一说出他的请求,乐铭就感到,这正是一份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 他渴望新生,渴望摆脱旧日的阴影。他曾经看着太多奴隶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他甚至是加害者之一,霸占了本该能让其他人活命的食物。他想要赎罪,而现在凌景给他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我会一直等待你的答案。”凌景看了一眼表,只剩五分钟了,他恋恋不舍地拉着乐铭,还想抓紧时间说更多亲昵的话。 然而乐铭很快抬起头来,眼睛里第一次闪烁明亮的光:“我想要……不,我恳求你,一定要让我做这件事!” 凌景的喉咙一梗,几乎想嘲笑过去的自己究竟在担心些什么。看,这不就是他爱慕的那个乐铭,顽强的、坚韧的、永远充满热情的。他勾住乐铭的小指摇了摇,“嗯,那我们就约好了。” “不过,”乐铭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犹豫之色,“我不知道叶盏那里该怎么说。他是我的恩人,救了我不止一次。他对你可能有一些看法,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我离开。” “没事。叶盏那边我会去说。”凌景笑眯眯的,“你就是他安在天上的月亮,我也会偷偷摘下来带走。交给我吧。” “你不要伤害他,也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乐铭还是不放心,郑重地叮嘱道。 “不会的。”凌景摩挲着他的后颈,“再让我咬一口好吗?” “嗯。”比起重逢时的胆战心惊,这一次乐铭主动扬起脖颈,将腺体送到Alpha的嘴边。被咬的时候他的身体应激得颤抖不已,甜甜的橘子味与阳光的味道彼此交缠,溢满了房间。 /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看视频里乐铭从一把推开凌景,到崩溃大哭,再到一脸迷恋,主动接受标记,叶盏就知道自己的白菜已经被拱了。而凌景似乎全程都游刃有余,掌控全局,双方的段位实在是差太多了。 “这家伙,有备而来啊!”叶盏愤愤然道,“我们家乐铭这不是被吃得死死的吗!” 祁渊并不这么认为,他向来将凌景作为一个平等的对手审视。在这一个小时内,凌景身上露出的破绽多到不可思议。他这种本性凶残的野兽,基本相当于是肚皮翻在地上和Omega讲话了,那种恨不得掏心窝子的真诚,让祁渊都有点感同身受起来。 当然,当着叶盏的面,他是不会替凌景辩解什么的。他忍住没说凌景坏话,已经是出于自身的修养。 叶盏气得摔门出去,正好隔壁凌景也轻轻地掩上了门,看见叶盏的神色,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让乐铭休息会儿吧,他太累了。我们去别处说。” 叶盏哼了一声,“跟我来。” 双方回到一开始的会谈室。凌景道:“我的第三个要求很简单,就是带乐铭走。我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他也愿意和我走。” “行啊,你准备付出什么代价?说说看。”叶盏不客气地问。凌景很有钱,但是光有黄金可无法满足他的胃口,叶盏想的是尽量从梦国刮大一笔科技和军事上的援助,如若祁渊有一天真的不在了,叶盏认为自己有责任守护他的遗产,维护逐荒基地周全。 “我想用青崖沃土来换乐铭。”凌景说。 叶盏猛地坐直了,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青崖沃土?”那不是块地方吗?等等—— “是。青崖沃土的所有领地,外加领地上的所有人和物,全部加起来作为交换。”凌景淡然道,“不知道能不能满足你的胃口。” 不,这这这……叶盏本想拒绝,然而凌景给得实在是太多了!这可是一整块领土啊,面积甚至超过旧土地下城,虽然土地荒芜了,但是青崖沃土旧日的城市、科技、装备……这根本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凌景等于是送了他一顶王冠! “你真的舍得?不会后悔吧?”叶盏怀疑地问,“你在那里忙活了那么久,把那么多人搞去做春秋大梦,你说放就放?你的理想呢?” “我的理想从一开始就乐铭,”凌景坦然道,“现在我已经找到了真实的他,不会有什么梦比他更好了。” “那些睡着的人怎么办?你就这样不管他们了?”叶盏追问道。 凌景沉默了一瞬,但没有逃避他的诘问,“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过很久。我曾经以为自己很坚定,但是重新找到乐铭后,我的很多想法都改变了。现在的我无法坚信自己完全正确,这让我没法再做出决策。我希望能将他们交给比我更加坚定的人。” 叶盏的小指一颤,又立刻抓住自己的手,看向祁渊。这番话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都有点不敢想了。 祁渊对凌景道:“你给出的条件太过丰厚,的确让人很难拒绝。但是很多东西的价值在于你如何衡量它,恕我直言,青崖沃土对我们没有什么吸引力。” “哦?何以见得?”凌景挑眉笑道,“你要再往上要价的话,我恐怕要给不起了。” “我的命数已定,人世的一切于我不过是云烟。”祁渊的手搭在叶盏肩上,“至于我家这位呢,生性.爱自由,被拘束在我身旁已经很辛苦了,更不用说这样庞大的责任。我希望他以后能够快快乐乐平平安安,不必被世俗的责任所挂累。” 他用了“责任”二字,光是管理逐荒基地,就足以让他明白,肩负起一万人的生活需要耗费多少精力。他完全可以预料到,叶盏图着新鲜能当三天的国王,接下来每一天恐怕都要翻白眼,不出一个月大概就会撂挑子跑路了。 “但那是一整个青崖沃土诶。”叶盏也知道自己的德性,他哪里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但又不舍得抛弃那么大块肥肉——他这辈子干过很多职业,但还从来没有当过王呢! 如果说,能够找到一个人帮他代为管理,他爱去的时候就去,不爱去的时候就满世界闲逛,那该多好…… “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还带了一样礼物过来。”凌景不慌不忙地应道。他将随身的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密码锁,露出里面红色的软垫,软垫里是一些玉石碎块一样的东西,隐约还能看到眉毛眼睛。“当年白鹿盟的叛徒企图杀死越秀,将她的蛹打碎,并将其中一部分献给了我。我一直保存至今,就是不知道她的蛹还有无拼回去的可能。” 叶盏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也兴奋起来,“有戏!我马上去找南枝。” 他记得照片上的越秀看起来极为娴静优雅,在林荒的笔记中,越秀也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领袖人物。之所以会变成南枝那倒霉孩子,就是因为她的书蛹被打破,缺失了头部,成为了字面意义上的“脑残”。现在凌景愿意将头部归还,那么只要南枝能恢复过去的智商,就可以将青崖沃土委托给她! 叶盏匆匆找到南枝的家里,砰砰敲门。门很快开了,叶盏先是看到一顶圆圆的草帽,然后才看到短发小姑娘一身红背心、蓝短裤和大拖鞋。帽檐下,南枝的头发染回了黑色,短短翘翘的,倒是浓重的眼圈没有改变。 “哟,你来啦。”南枝招呼着把他往房间里拉,“快看看我在旧物仓库里找到了什么宝贝!” 房间角落里堆着一大堆泛黄的漫画书,南枝张开双臂:“锵锵,《海贼王》1-200卷全套哦!你知道我cos的谁吗?路飞!看给你表演一个伸缩自如的橡胶枪!” 说着,南枝挥出了沙化的拳头,真如橡胶一般。她骄傲地挺着胸脯等待表扬,却见叶盏扶住了额头。 “南枝啊,我劝你赶紧换一套衣服,不然一会儿你会后悔的。” “后悔?为什么?”南枝一脸嚣张,“你奶奶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解释起来太麻烦,总之你跟我来。”叶盏拽起南枝就往外走,扎着红缎带的草帽飞起来,南枝还不忘捡起,一把扣在自己黑色的乱毛上。 怕两人见面就打起来,叶盏没有贸然让南枝和凌景见面,而是先将破碎的蛹展示给南枝看。南枝瞪大眼睛,手指颤抖,“天天天啊,这这这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完美的大脑褶皱!” “这就是你的脑子。”叶盏摆摆手,“赶紧装上吧,说不定能拼回去呢。” 南枝不疑有他,将胸口沙化后朝两边掀开,露出里面缺了半截的蛹,然后小心地将碎块拼了回去,用沙子裹住固定。叶盏还真的有些紧张,虽然说智障儿童欢乐多,但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谁想养她一辈子啊! 拼完后,南枝就拉上了她的沙帘,动作有些生硬,神情也越来越迷惑。无论叶盏怎么在她眼前晃,叫她拍她挠她痒痒,都不再有任何反应,活像是关闭了电源的机器人,眼中的高光都消失了。 “完了,这下傻孩子变植物人了,”叶盏十分头大,“你说现在把碎块取下来,孩子还能复原吗?” “你最好别碰她,她的身体正在进行剧烈的能量反应。”祁渊也皱起了眉头。 “你说,如果我们把她的脑袋装反的话,她看待世界的方式会发生变化吗?” “不好说,但她看待你的方式一定会发生变化。” 两人紧张地聊了几句,南枝忽然一动,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低头望去。她先是看到了身上的大红背心,然后再是蓝短裤,最后是一双奇丑无比的黑色绑带拖鞋。南枝伸手薅了把脑袋,薅下来一只大草帽。 叶盏眼睁睁地看到,她向来其厚无比的脸皮,慢慢地泛起了红晕。 “呃,那个,你现在的自我认知,是南枝还是越秀?”叶盏紧张地问。 南枝、或者说越秀,缓缓地转过头来,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显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是你,林荒和叶逐的孩子。你叫叶盏。” “是我……”叶盏想了想辈分,叫道,“越秀阿姨。” 越秀秀眉一拧,没搭理他,又看向祁渊,“你是祁臻的孩子,祁渊。” 祁渊点了点头,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越秀。 “谢谢。”越秀接过外套,迅速套在了那件丢人的红背心外面。她似乎自在了许多,环视房间,“我的头颅碎片是哪儿来的?凌景在哪里?” 果然,身体完整之后,智商也坐着火箭蹿升了。叶盏看着眼前这个气质绝佳的越秀,忽然有些落寞,很怀念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虽然南枝只是一个捏出来的人格,但是突然消失,还是像死了一样让人沮丧。 “怎么,你在怀念‘她’吗?”越秀一看他的神色,就全明白了,轻笑道,“‘南枝’是我的小名,在我十四岁之前,我的性格就是那样的。她没有死,只是‘过去’了。” “啊?你小时候……”也会那样不靠谱吗?叶盏有些吃惊。 “人活了一百年,就算外貌能永葆青春,心也会慢慢地衰老,这是不可逆的过程。”越秀缓缓回身,看到凌景正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年老的人总会被年轻人取代,但有些不死心的老人,也会松松筋骨从地狱里爬出来,向年轻人复仇呢。” “好久不见,越小姐,上一次见面应该是八年前,”凌景微笑道,“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向你推销绯流,结果被你扫地出门。但你没有发现,你身后的手下都露出豺狼一样的目光,那时候我就知道青崖沃土早晚是我的。” “现在不是了。”越秀抬了抬下巴,“单独谈谈?” “正有此意。”凌景说,“我希望能谈成一个让我们三方都满意的合约。” 他们单独占用了会谈室,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叶盏趁机拉着祁渊去看了乐铭一眼,发现他真的累坏了,而且还有点发情的征兆,叶盏给他补了一针抑制剂,送他回自己的屋子睡觉。 叶盏还是有些担心两人会在会谈室打起来,想叫祁渊回去盯着,祁渊却轻松地插着口袋,说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要是打起来,我们就把乐铭弄醒,”祁渊笑道,“让他亲眼看看自家Alpha打小姑娘的英姿。” 叶盏想象了一下那情景,也忍不住坏笑起来:“妈耶,那凌景肯定回头要杀了我。” “所以为了避免那种情况,他不会动手。”祁渊道,“至于越秀,她比你想得还要虚弱,要动手也不会是现在。” 两人送完乐铭回去,又在房间外等了一会儿,凌景和越秀就和和气气地出来了,彼此脸上都带着非常商业的笑容。 叶盏和祁渊也参与了讨论,磋商了经过大半天,终于拟出一份三方都满意的契约。 为了夺回乐铭,凌景将献出整个青崖沃土,包括国境线以内的一切事物,都将归叶盏所有。在签字的那一刻起,叶盏将富有一国,统御万民。回想起当年两百根金条被祁渊掳走,自己还气得睡不着觉,叶盏感慨万千,并当场对祁渊表示,以后他是大富翁祁渊是小白脸,一掷千金将他包养了。 越秀方面,严肃地拒绝了叶盏的雇佣方案,她并不想成为管理青崖沃土的代理执政官,而是执意和叶盏签署了欠款协议。简单来说,她将负责为叶盏管理整个青崖沃土,并将生产出的利润偿还给叶盏,直到那些钱能买下整个青崖沃土为止(仅按照目前的土地的价格,他们就算出了一个天文数字)。这一过程可能将持续上百年,一直到他们的后代都还不完,但契约将一直有效。 叶盏显然是吃亏的一方,不过他并不在意,反正青崖沃土整个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他高兴的是从此在世上有了个锚点,可以建一座自己的房子,有个安心睡觉的地方。况且,他打心眼里不认为自己会有子孙后代,他打算在临死前立个遗嘱,直接将青崖沃土还给越秀算了。 祁渊虽然帮忙拟定了契约,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自己谋一分好处。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内容成文后,三人都割破手指,签下名姓,祁渊作为见证人,以龙血的名义确认契约的有效性。 当夜,凌景便带着乐铭离开了逐荒基地。走之前叶盏拉着乐铭的手叮嘱了好多话,俨然以娘家人自居。乐铭哭笑不得,向他保证很快会回来探望。 越秀也决定在当晚离开,她要去寻找昔日的部下,为重建白鹿盟做准备。“一周后在白鹿城见,我要去准备交接的事了。”越秀将草帽扣在叶盏头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末了才叹道,“长得真像啊……叶逐是我很好的朋友,她非常爱你。看到你过得很好,她的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阿姨……”叶盏感动得眼泪汪汪。 “啧,不许再对着青春无敌美少女喊阿姨了。”越秀板起脸,又笑起来,隐约间似乎有点了南枝的影子,“好不容易重来一世,我也要好好享受青春。” 澄澈的晚风里,三人挥手告别,随着飞行器呼啸而去,叶盏像是卸下了万斤的包袱,浑身软绵绵的,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他只觉得这一天好漫长,但幸好所有的事都有了个不错的收场。漫天的星星闪烁,每一颗都孤独而明亮,叶盏虔心地希望乐铭能过上想要的生活,越秀阿姨也能找回失去的一切。 当然,还有他自己。叶盏默默地在心中许下很多愿景,每一条都和祁渊有关。他不够虔诚,但也迷信在这样一个惠风和畅、温情脉脉的夜晚,一切都会妥帖地合上自己的心意。 叶盏又美滋滋地想到自己也算是个超级大金主了,忍不住朝祁渊勾勾手指,淫.笑道:“宝贝过来,给爷亲一个。” 祁渊真的乖乖走过来,略弯下腰。叶盏得意地翘起尾巴,准备在他家Alpha完美的脸蛋上狂亲一口,祁渊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一下子将他抱了起来,然后扛在了肩上——扛麻袋的那种! “干什么干什么,谋杀金主呢这!”叶盏大笑着拍他的背,“我要撤资!撤资!原本拨给逐荒基地的两百亿全都没了啊!” “床上补回来行不行?”祁渊也笑,还拍他的屁股,“陪.睡一次给多少钱,金主大人?” “有没有王法了,谁来管管,给你睡还要给你钱,”叶盏灵活得像一只貂,居然就着这个姿势还扭回了腰,硬是在祁渊脸上吧唧一口。月色皎皎,照亮了Alpha的侧脸轮廓,凌厉的眉峰鼻梁都被月色浸透,染上无尽温柔,叶盏呆了一呆,觉得他帅到了崭新的高度,顿时话锋一转,“不过看在你技术不错的份上,一次一百万吧。我疼不疼你呀宝贝?” “那我可要好好地把你锁在床上——”祁渊的话未说完,忽然止住了,脸上的笑意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 叶盏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感到头上炸起一簇金光,像是一颗明亮的星星坠落在他头顶,不远不近地飘浮着。在漆黑的夜里,他的存在忽然变成了一座灯塔,即使是在空中经过的飞行器,也能察觉到他这个明亮的坐标。 祁渊面无表情地将他放下来,那团金光如跗骨之蛆,紧随着叶盏移动。祁渊伸手去触碰,但他的手只是穿过了那团光,甚至没有感受到温度。 叶盏屏住呼吸,迅速动作一番,金光依然跟随着他,仿佛是高悬于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危险的锋芒直指命门。 叶盏面无血色,四肢冰凉,脑袋都快爆炸了。他无法回避现实:这是“相思”之术,曾经有好几次他对别人用过。只要有目标的血,他就可以用金光将目标标记起来,狩猎时很有用,所以林荒教给他之后,他马上就练熟了。如果是更加高明的施术者的话,近亲的血也是可以的。 现在,他被标记了。这已经失落秘术,除了自己以外,叶盏只能想到一个人还会使用,并且用在自己头上。 “是林荒。”祁渊的牙齿紧咬,发出格格的声音。他的拳头捏得太紧,简直像是要把空气都捏碎。 这个肃杀之夜,两人的呼吸滚烫地交缠在一起,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脏焦灼地跳动。 “是她。”叶盏抬头望向那颗不祥的金星,仿佛一只刚从梦中惊醒的、残酷的眼睛。他闭上了眼睛。 “林荒很快就要来找我了。” 第三卷 ·十年一梦·完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 写完啦,本该写点总结的,但是由于写得太久,前面我都快忘了(疯狂挠头 那就随便写点啦XD 这一卷,总体来说主题更清晰,节奏更明快,俺觉得观感上比第二卷 更舒服。而且更多地涉及到谈恋爱的部分,写得那叫一愉快。 问题在于每章之间间隔太久,剧情和文风可能会不连贯,有些东西我可能写着写着就丢了(还有人记得深蓝吗?)还有的读者可能不太喜欢副cp占太多剧情(但俺很喜欢! 下一卷也是最后一卷,要进入最难的收尾工作,介于前文快忘没了,再加上bug多到我有点没法忍了,这几天会集中修改一下前文,然后再组织一下结局(继续挠头 如果有什么想法看法,非常欢迎留评论~虽然我自己给自己打鸡血也能完篇,但如果有评论的话,我会超级开心的! 第116章 “蜜月旅行” ◎正如春风吹过我们富饶的土地,这片小叶子也曾来过这里。◎ 秋天不是一个适合看海的季节。 天际散落着几颗黯淡的晨星, 浓倦的夜色正被霞光一点点驱逐。萧瑟的凉风吹过海面,掀起一层层苍白的浮沫。叶盏刚打开帐篷,就在寒风里打了个哆嗦。他揉了揉困倦的眼睛, 看到祁渊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一个人默默地看着海,便晃晃悠悠地飘了过去。 “飘”这个字, 用来形容他此时的运动再合适不过了。叶盏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地, 被风一吹还会轻轻晃荡,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光穿过他的身体就像穿过一只不规则的玻璃器皿, 产生各种奇妙的折射。 这是长期服用某种幽灵觉醒剂的功效, 他将自己变成了某种介于死生之间的造物,他的存在将很难被外界注意, 也无法被任何术法所定位。这完全是出于防范林荒的考虑。 距离被林荒的术法标记, 已经足足过去了三个月。现在他和祁渊二人正在南方一处荒凉的海边, 距离最近的人类聚居点, 超过一千五百公里。这是为了林荒某一天到来时,他们的战斗不至于波及周边的人类。 这是一场不得已而为之的自我放逐,但叶盏坚持认为这是在和祁渊“度蜜月”。三个月以来,他们穿过残破的人类旧城, 逐渐深入群山和旷野, 每天餐风饮露, 住帐篷, 打猎,在野地里滚成一团□□, 与成群结队的异兽厮杀……日子还算过得有声有色, 嗯, 主要是色。 遥想19岁那年,叶盏许下承诺,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带着祁渊看看这个世界,现在他做到了——尽管角色发生了一些变化:查地图、制定路线、打猎采集、做饭洗碗、打怪清场、布置营地……所有的活儿都被祁渊一手包办。叶盏就负责吃喝玩乐、躺着被抱,偶尔不好意思想帮帮忙,祁渊还嫌他毛手毛脚添乱。 他本来以为这会是一场展现自己男友力的绝佳蜜月,结果反而被养得滋润水滑,逐渐有了巨婴化的趋势……怎会如此啊! 一边摇摇晃晃地向海边飘去,叶盏一边回忆起三个月来的种种—— 最开始被相思之术标记,他们的确慌了手脚,一边紧张地备战,一边寻找各种解开术法的手段。这一过程耗费了整整一周,林荒始终没有到来,叶盏倒是发现了一种幽灵觉醒剂,可以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解决了会被发现的问题后,叶盏和祁渊主动前往花屿,试图寻找林荒的行踪。花屿,也就是曾经的凤凰城,大多是木质结构的神殿庙宇,被叶盏一把火烧得精光,最后理应只剩下一些被烧黑的石殿残骸。 然而阔别十年,他们再次前往花屿,却发现那里的一切都消失了。林荒自然已经不在,也看不见一只异兽活动,地面一片空旷,寸草不生,也没有任何被火烧过的痕迹。似乎林荒离开时,把一整片遗迹都打包揣走了。 叶盏一度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然而那些石头标记都是他自己放的,怎么可能认错?他纳闷地低头转了一圈,然后听到祁渊凝重的声音,叫他抬头看。 叶盏抬头,一开始他看到了很多细小的黑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天上,好像天空是一块发生了轻微故障的屏幕。 随行的技术人员刘理立刻放出无人机,飞上高空拍下了照片。在一番紧张的等待后,他们终于看清了天上的东西:那是花屿的遗迹。 所有碎裂的建筑残骸、树木砖石、尸骸和遗骨,以及相当多的堕种和异兽,都被扭曲成了奇怪的楔形,悬浮在高空上,不约而同地将它们最尖利的那一头对准地面。这些残尸和残块足有数万块之多,凌乱无序地列在空中,全然静止不动,却散发出一种蓄势待发的阴冷和恐怖。 林荒没有把花屿带走,而是将它全部掀起,倒悬于空。尽管这些东西目前还不会动弹,但谁都不会怀疑它们动起来时,会产生什么样的破坏力。 “我见过她杀人的样子,”叶盏心有余悸地回想起来,“所有攻击她的东西都会瞬间变成她的武器,我记得一只五米高的S级异兽,被林荒抓着尾椎抽出整条脊椎骨,最后变成了一条挂着头颅、神经和碎肉的骨鞭。被那条骨鞭杀死的东西,也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这样的描述让在场所有人发寒,同样也让他们疑惑不解:留下这样庞大的一座武器库,林荒去哪里了? 他们将花屿周边地区搜索数遍,仍然一无所获。好的猎人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踪迹,林荒就算变成了堕种,也没有忘记猎人的本能。 这个结果让人沮丧,但叶盏不打算一辈子把自己困在恐惧中,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他便要继续自己的生活。首先,是接受越秀的邀请,去了一趟他的新家:他只要一座可以睡觉的小房子,越秀大手一挥,在白鹿城边上给他留下了一整座庄园。 庄园占地一百亩(有一小半已经变成了沙地),有120间房,设施齐全,奢豪至极。庄园曾经的主人死在了权力斗争中,梦国入驻后,这里一度是某些高级干部的居所。 叶盏和祁渊在庄园里住了一周,硬是没把所有的地皮都走完。两个人吃吃喝喝逛逛,体验了一把有钱人的生活。这里的各种运动设施都很齐备,祁渊就教他玩各种球类运动:网球、高尔夫、斯诺克。 叶盏则打算教祁渊骑术。他不仅驯服了马厩里最凶悍的马,还表演了各种惊险的骑异兽活动。尔后祁渊严词拒绝了叶盏邀请他骑上某只异兽的邀请,声称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13世纪的蛮族骑兵。叶盏听出祁渊拐着弯儿损他呢,大叫道:明明被我骑得最开心的人是你吧! 当天晚上,叶盏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这一点,让祁渊不得不心悦诚服地承认:他家Omega的骑术的确了得,驯服一条龙也不在话下。 玩得尽兴的同时,他们忙着签完了诸多完善契约的后续协议。入秋的第一天,白鹿盟正式回归青崖沃土,接管了梦国遗留的一切权力。 关于如何处理“图书馆”中沉睡的梦国居民,白鹿盟内部也产生了争议。梦国的人全撤走了,但华胥主机和所有设备都留了下来。只要他们愿意,还可以继续保证十万人睡完一生。“睡派”和“醒派”争执不休,越秀在其中斡旋调和,最后决定本着自愿的原则,让愿意醒来的人先一批批苏醒,投身到青崖沃土的重建中去。 “只有劳动时流下的汗是真的,只有战斗时流的血是真的,醒来吧,我们要吃亲手种出的庄稼,酿造美酒,拥抱你的父母和孩子,亲吻你的挚爱。不要畏惧真实的世界,因为我们将站在一起,”第一次全境广播时,越秀这样宣告,“从梦中醒来吧,我的姐妹和兄弟,我们一起用双手重建家园!” 那一天,每个醒着的人都在哭泣和欢呼,去摇醒那些还在沉睡的人。人们走到大街上,仰头沐浴阳光,互相拥抱,脸上都是湿亮的泪痕。只要现实中还有一丝希望,谁不愿意坦坦荡荡地过完一生? 叶盏默默地旁观着,他发现越秀处事永远镇定自若,面对山一样堆积的事务依然忙而有序,对待下属公正温和,必要时也可以雷厉风行。他觉得自己的确没什么管理才能,于是干脆连名誉盟主的头衔都没要,放心地把所有事情都丢给越秀处理。 临行前,越秀说要给他画一幅威武霸气的画像,挂在青崖沃土历代的统治者展厅里。叶盏没让画像,只是随手从自家庄园摘了片叶子交了上去。 于是在华丽的展厅中,后来的人们会看到历代领袖们的庄严画像,唯有其中一个偌大的金色相框里,只挂着一片小小的叶子,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下面的介绍也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正如春风吹过我们富饶的土地,这片小叶子也曾来过这里。” / 离开青崖沃土后,叶盏和祁渊又去了趟旧土看望乐铭。一开始他是打算去帮乐铭立个威,不能让他的人在别人的地盘上被欺负了,结果到了地儿才发现,乐铭过得那叫一个充实。 乐铭自己带起一只队伍,正忙于难民的收容工作。见面时他戴着一顶安全帽,忙着指挥工作,裤管袖管都挽起,他的肌肉变得更加结实,人也快活得多。 这片新开垦的土地被命名为“新界”,专门为这些奴隶准备。一片片居留区建立起来,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每个曾经的奴隶脸上都带着汗水和希望。这些景象看多了,让人对未来充满信心。 乐铭全心全息地扑在他们身上,大小事都亲力亲为,看到大家的生活慢慢变好,对他自己也是一种疗愈。而对于这八十万奴隶来说,乐铭简直如神明一般,将他们解脱出了地狱,给了他们难以想象的生活。 这背后,当然离不开梦国的鼎力相助,但是凌景刻意隐身在背后,放开手让乐铭去做,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尽力满足。这一切都让乐铭感到无以为报。和叶盏聊起来时,乐铭认真地表示这是“一生一世的恩情”,“哪怕凌景有一天不要他了,自己也会尽全力地回报他。” 叶盏只是笑着揉他的头发,让他不要妄自菲薄,因为谁都能看出来,在安置奴隶的事上他做得有多出色。 见乐铭过得不错,叶盏也不再有什么挂心的事。离开旧土,他和祁渊直接开启了“蜜月旅行”,专挑那些偏远的地方跑。三个月后,他们便逛到了这片海边。 / 叶盏掠过柔软的沙子,悄悄飘到了祁渊背后,把半透明的身体挂在Alpha宽阔有力的背上。 “不多睡会儿吗?”祁渊笑着看了他一眼。 “不困。”叶盏这么说,却打了个哈欠,把下巴搁在了祁渊头顶,摊在他身上像一只柔软的史莱姆。 “你最近睡太少了。”祁渊指出。 “那是因为谁呀?”叶盏懒洋洋地咬他耳朵。 怪他的身体变得半透明了,以至于能隐约看到进入的深度以及运动轨迹。两个人都大受震撼,进而都诡异地更加兴奋,幕天席地地搞起来没完。 “说的好像不是你缠着我不肯放似的,”祁渊无奈地反手摸摸他的脑袋,“下一个日程是明天,你再睡会儿。” “不要,”叶盏说,“你才要多睡会儿吧,你现在根本不需要睡眠了是吗?” 随着那一天的临近,祁渊的确睡得越来越少了。一个人醒着的时候,不是坐着发呆,就是在他的小黑本子上唰唰记着什么。叶盏总不忍心让他一个人,于是也尽力缩短睡眠时间,搞得白天也很困,好在他现在是个幽灵,飘忽一些也无所谓。 “睡眠,怎么说呢,无知无觉的,就好像是短暂地死掉了一段时间,”祁渊望着无垠的大海,眼瞳黑亮,“我想尽可能地醒着,多看一些美丽的东西,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一同流浪三个月后,他们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避讳这个话题,也不再争吵和抱怨,而是像谈论吃饭睡觉一般谈论死亡。 “嗯……”所以我也想多陪陪你啊。叶盏安静地趴在他背上,默默地不再说话,一同看向大海。 这的确是一片让人感到此生无憾的美景。巨大的鲸鱼骸骨搁浅在不远处的海滩上,肉早就被啃得干干净净,露出莹润洁白的骨架。它有深长的吻部,浑圆的胸骨,还有漫长的脊柱一路拖到海里,仿佛某种史前奇观。海里时不时钻出几只绿色的人形怪物,那是长出鱼鳍、用四肢滑动爬行的堕种,刚来的时候整个海滩都是,清过一波场后就只敢远远地看着了。 再远处,长着翅膀的银色飞鱼在空中飞舞,有数万条之多,远远看上去像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连接着海与天的交界。随着潮汐起伏,一艘古老的大船穿过鱼群,制造出重重海市蜃楼的幻影。这是一艘幽灵船。有一天晚上它甚至停靠在岸边,船门洞开,邀请他们登船。祁渊上去看了看,拨了两桶酒回来,酒闻着香醇,可惜不敢喝。他们抓了几只鱼人,把它们全都灌醉了丢海里,然后坐在礁石上一边吃刺身一边看动物表演取乐。 还有一天夜里他们还听到了塞壬的歌声,从遥远的海面传来,美妙不可言说。两个邪恶的人类当即从海里抓了一只塞壬回来,半人半鱼的怪物小小一只,嘴角裂到耳根,强行将嘴巴打开后,可以看到里面一圈又一圈细密的牙齿。华夏区还没有塞壬出现过的记录,叶盏狠狠地采了几管血,才把簌簌发抖的塞壬丢回了海里。 这一路他们收集了相当多的新品种异兽血,在未来的某一天将由叶盏背回去,送给学界研究。比起将名字刻在各地的石头上,这是叶盏能想到的更有意义的事。往前数一百年,往后数一百年,大概不会再有人能像他们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了。 “中午想吃什么,上次的螃蟹怎么样?”祁渊觉得外头温度有些低,有心想把叶盏赶回帐篷去。 “噢,那个螃蟹太牛逼了,蟹脚肉有我手臂粗!”叶盏想了想,立刻馋了,“煮海鲜面吧,蟹肉多多滴放,我去海里摸几条鱼上来,上次找到的香料还剩下不少,可以烤鱼吃,哦对了,还有——” 说着说着,叶盏越来越困,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他疑惑地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结果眼前忽然一黑,毫无预兆地睡了过去。 没有任何过渡,他直接陷入了深度睡眠,好像脚滑跌进了无底洞,永无止境地往下沉。 祁渊一开始还以为叶盏在开玩笑,然而睡着后肌肉的松懈是不会骗人的。祁渊笑着捞了叶盏一把,“真睡着了啊?我说什么来着,要睡去帐篷里……” 这个笑凝固在嘴角,祁渊一下子将叶盏抱了起来,紧紧护在怀中。他转身看向大海。 那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几乎是瞬间出现的。海滩上所有的活物都似乎蒙受了某种感召,动作猛地停滞一瞬,又开始缓缓地律动。就连那搁浅的巨鲸骸骨,也轻微地嘎啦动作起来,在柔软的沙地上拖出一道不祥的印痕。 第117章 无光之地 ◎开战。◎ 在最深的梦中, 叶盏渐渐获得了知觉。他的身体已经感觉到外面有什么不对劲,精神却困在梦中出不去,仿佛正在体验一次不愉快的鬼压床。 梦中是一片开阔的空间, 四边无着无落,唯独中间放着一把精致的椅子,一个白发灰眸的男人正优雅地靠在椅背上, 双腿交叠, 面带笑意。 “凌景!”叶盏咬牙切齿地走过去,“我有允许你随便把我叫进梦里吗?!” 他精准地对着那张俊脸挥下了拳头, 然而梦境空间随即发生扭曲, 梦的主人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三米外, 还从虚空中拎了杯咖啡出来,轻轻地吹了口雾气。 “哎呀, ”凌景笑眯眯地说, “当初不是说好, 这边一有什么情况就马上在梦里通知你的吗?谁叫你们走得太远, 现代科技已经完全联系不上了,只好用托梦的方式……” “那也要挑我睡着的时候啊,”叶盏不爽地抱着胳膊,随意往后一坐, 虚空中果然浮现了一把舒服的椅子, 将他稳稳地接住了。“万一我遇上什么麻烦, 忽然被你弄睡着了, 很危险的好吧!” “小龙会让你处在危险中吗?”凌景大惊小怪地问,“那他真是太不合格了——诶诶, 别生气——我有想过挑你睡着的时候, 但是你最近的睡眠实在是太少了, 连一个梦都插不进去。情况紧急,只好出此下策。” “说吧,什么情况?”叶盏总觉得外头正在发生什么事,也不和凌景废话,直截了当地问。 “种种迹象表示,林荒很快就会找到你。”凌景道,“还记得你在旧土杀过多少异兽吗?” “杀过多少异兽?”叶盏一愣。乐铭带着奴隶们在旧土外围搞开发,少不了清理野外的异兽。他和祁渊在的时候,就顺手帮忙收拾了一些难对付的。但若问数量多少,叶盏是压根记不清了。 况且这和林荒有什么关系? “记不起来没关系,你只要知道,那些异兽的尸体都‘苏醒’了。”凌景叹了口气,“林荒似乎是施用了某种术法,唤醒了尸体的怨气,使它们可以找到你。” “可是我每次都清理得很干净,”叶盏道,“能烧成灰的都烧了。” “是,现在那些灰都从土里钻了出来,在地上拉成了一条线,全部指向你的位置。”凌景道,“告诉你吧,你一共杀了45只异兽,现在它们的骨灰就像放射线一样,笔直地指向你的方位。” “操。”叶盏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早就知道吞下幽灵药剂也没用,林荒有的是办法找到自己,但没想到是如此阴毒而高效的一种。他和祁渊一路闲逛过来,都有小心地清理行踪,最高明的猎人也很难找到蛛丝马迹。唯独异兽,他们一路上杀了成千上万只,叶盏完全可以想象,那些深埋地底的怨气被林荒唤醒,在广袤的大地上连成一道指向自己的箭矢。 “林荒教过你这个术法吗?”凌景问。 “没教,要么教了我也忘了,”叶盏皱起眉头,“她那时候早疯了,我躲她还来不及,学什么都是半桶水……妈的不说这个了,林荒估计快杀过来了,你得马上过来帮忙。我们可是共犯,我这边要是挂了,下一个就是你。” “明白,”凌景说,“我现在有家有室,可不想死。” “好,还有立刻帮我通知越秀阿姨,通知逐荒的人做好准备,我目前的坐标是……”叶盏语速飞快地叮嘱了几个要点,“一切按计划行事。” 凌景一边记录,一边感慨道:“这一天真快啊,做好和小龙告别的准备了吗?” “闭嘴。”叶盏腾地站起来,一脚踩在他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说,“你应该问:‘做好赢的准备了吗?’” “哦——”凌景情不自禁地后仰,看到叶盏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做好赢的准备了吗,我的queen?” 叶盏扯出一个嚣张的笑,“当然。” 霎时间,梦境层叠破碎,仿佛是从冰凉的深水中一举浮出水面,叶盏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睁眼一看,还以为自己根本没醒。 因为他所看到一切,简直比梦境还要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首先,这里缺乏光照。周围的东西都黑漆漆一片,只能通过脚底的触感判断自己仍站在沙滩上,但根据海岸线来看,这里已经不是最初那片海域了。通过声音可以知晓,不远处正在发生激战:那是无数异兽的嘶吼伴随着狂风怒浪的呼号。 天黑了?叶盏浑身发冷,不是怕的,而是他的体感温度大概下降了20度左右。 不远处的空中,飘浮着一个纯黑色的洞,它实在黑得太纯粹,以至于和周围的黑天都区分开来,并且它似乎在不停地吞噬周围的光。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天文学中一个相近的概念——黑洞。 一看到那个黑漆漆的洞,叶盏就打了个寒噤,回忆起了非常不妙的东西。忽然,一只手从背后遮住了他的眼睛,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看。那个东西很危险。” 是祁渊。叶盏狂跳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匆忙地回过头去看他,“怎么回事?我睡过去了多久?” “不到20分钟。”祁渊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两人近到睫毛都打架了,才在黑暗的空间中勉强看清彼此的脸。祁渊轻叹一声,“你一直不醒,我很害怕。” “是凌景忽然把我叫进去,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和他可以在梦中联系。”叶盏听他轻飘飘地说出“害怕”二字,心都揪起来了,“他告诉我林荒要来……哈哈,是不是太迟了,她已经来了。” “嗯,有些棘手。”祁渊不紧不慢地说,“你睡过去后不久,整片海域的异兽都向我们发起了进攻,它们都成为了林荒的‘武器’。我用风卷起海水对付他们,暂时形成了一道屏障,不过形势并不乐观。你看看这个。” 祁渊暂时关闭风障,果然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迅速钻了进去,被祁渊一手攥住,掐断了脖子。他将那个东西拎到叶盏面前,然后打开了强光手电。 手电打出一道明亮的光束,在黑暗中尤为突兀,将那玩意儿照得分毫毕现。叶盏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落在了那丑东西上:它有普通鱼类的身体,肚腹中伸出八条触手,浑身凌乱地粘着牙齿和鱼刺……就像是一盘海鲜被打碎后,又胡乱拼成的复合体。这玩意儿正在祁渊手中凶猛地扭动着,直到被捏成了碎块,仍在祁渊的手心里蠕动。 “成为林荒的‘武器’后,这些东西就失去了生死的概念,”叶盏明白了,“就算这些生物死了,它们的残骸也会被拼接为新的武器,继续战斗,直到完全失去利用价值为止,对不对?” “完全正确,”祁渊揉了揉眉心,“所以这些东西只会越杀越多,我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过那倒没什么,让我担心的是天上那个黑洞,它的力量越来越强了。” 似乎是不想被小看,祁渊的话音未落,所有的“武器”都发动了疯狂的攻势。在强光手电的映照下,叶盏看到他们周围一圈围着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仿佛巨大的蚊群,嗡嗡地试图挤进风障。祁渊一挥手就能碾死数百只,而后又有一千只跟上。 “烦人的虫子,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争取时间。”祁渊伸手将叶盏搂紧了一点,“捂住耳朵,声音会很大。” “嗯……”叶盏捂住耳朵,刚发出一个音节,他自己的嗓音就完全消失在狂风中。他和祁渊所在的位置仿佛唯一安宁的风眼,以他们为圆心向外数公里的生物,都在骤然爆发的风暴中碎成了齑粉。 瞬间清场,风定后,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呼,突然好安静啊。” 祁渊的神色并没有放松,他凝重地环顾四周:“等一下,威胁没有消失……” 威胁的确没有消失,它只是变得更大了——叶盏几乎也是立刻发现了那玩意儿:天上、地上、海里,所有异兽的碎块都在朝同一个方向凝聚,迅速地组成一个巨大的怪物。由于天太黑,甚至很难一下找到它的边界,只觉得那是在海岸线上骤然立起的巨坝。 而这只终极的武器,正在以诡异速度朝他们扑来。因为速度大大超过了庞大身躯的承载能力,它只能一边垮塌一边前行,从又高又壮的一坨慢慢拖成了长长的一条,蠕动的贪吃蛇一般头尾共进,无畏地突破了第一道风障。 借着手电筒的光束,叶盏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的脸,它由无数张异兽的小脸组成,无数毛发、牙齿、眼睛和碎骨融合在一起,如泰山一般向他们倾倒。 “还没完了这,”叶盏快恶心吐了,“稍等一下,越秀他们应该收到通知了。” 说着,叶盏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男一女两个降临娃娃,然后举在空中疯狂地摇起来。 “别摇了别摇了,”戴着绅士帽、穿着小西装的男娃娃张开嘴,发出了凌景的声音,“灵体还在同步,我的脑浆要被你晃出来了。” 这是越秀给他的宝贝之一,可以用来同步灵体的娃娃。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的帮手也可以将灵魂附着在娃娃身上,并使用本体的大部分力量。 “那声音一定相当动听,如果条件允许,我真想亲自晃晃看。”女娃娃发出嘲讽的腔调,声音赫然属于越秀,“我的灵体已经同步好了——叶盏,你在什么地方,可真暗啊。” “阿、越秀你来了!”叶盏急忙道,“这里的怪物多得有些麻烦,把你的那个什么大山借给我,快!” “那叫须弥山。”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娃鼓起脸颊,很不高兴的样子,“很贵的……” “青崖沃土打九折!” “成!”越秀娃娃眼睛一亮,迅速从娃娃肚子里掏出一柄法器,“九折哦,回去就签合同。” 那法器形如宝塔,有一臂长,由金、银、琉璃、水晶四宝构成,便是在青崖沃土时装着越秀陵寝的须弥山了。须弥山内部无限广阔,能纳九州四海,这区区几万只异兽当然不在话下。越秀娃娃催动咒语,须弥山金光大涨,恍若张开巨口,衔住了怪物的头颅。 由于怪物过于庞大,且身体拖得极漫长,整个过程居然如蟒蛇吞象一般。约莫一分钟后,须弥山才将怪物吞得全须全尾,祁渊顺手用风将试图逃离的碎块都打包塞了进去。 至此战斗还不超过半个小时,方圆五百里内的活物、勿论陆上海上,已经全部死绝。叶盏前不久还在欣赏的美景,已经变成了一块荒凉的死地。 然而他们甚至还没见到林荒。 叶盏把越秀娃娃放在左肩,凌景娃娃放在右肩,一手紧紧抓着祁渊的衣角,另一只手插进装满觉醒剂的腰包里,紧张不安地抬头看天。 天上的黑洞越发小了,散发的气息也越来越不祥。周遭已经黑得不可视物,叶盏唤醒肩上的机械臂深蓝,“深蓝在吗,探照灯开一下。” “好的主人,没问题主人。”深蓝瞪圆了眼睛,他的双瞳里装着两盏一千瓦的探照灯,能应付大多数的夜间作战。 “快点。”叶盏催促道。 “已经打开了,主人。”深蓝干巴巴地说,“但是我发出的光,似乎被那个黑洞吸走了。” 叶盏转头向肩上一看,果然深蓝的眼睛已经睁得圆溜溜的了,然而其中射出的光却只有淡淡的一抹。他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的违和感出在哪里,难以置信地看向祁渊。 在这片所有的光都被吞噬的领域中,唯独祁渊手里的那只手电筒射出了一束笔直的光线,如同一柄利剑,刺破无穷的黑夜。 第118章 杂念之战 ◎就像他休息时总是把尾巴摆向左边。◎ “等等, 为什么只有你的手电筒能发光?”叶盏奇怪地问。 好像无往不利的法则中,忽然衔接了一个断点,显得如此突兀和诡异。 祁渊掂了掂手电筒, “因为这只手电筒已经归属于我了。” “归属于你?” “是,你可以想象成林荒设置了一个黑暗的领域,在此范围内所有的光都会被她吞噬, 但是她的领域无法干涉我的领域。”祁渊伸手在深蓝的机械臂上画了一个龙纹印记, “我说过,我的能力并不仅仅是操控风, 而是对世间万物的‘权力’。” 话音未落, 深蓝的探照灯恢复了正常, 在黑暗中射出两道明亮的光线。 这似乎意味着,深蓝也被划入了祁渊的领域内。 “靠, ”叶盏立刻仰着脑袋凑到祁渊跟前, 紧张地说, “你赶紧给我也画一个。” 他才不要落在林荒的领域里呢! 祁渊忍不住笑了, 没有伸手去画印记,而是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啄吻了一下,“你早就是我的了。” 叶盏脑袋一缩,轻轻推了他一把, 这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吗?还撩他! “咳, 情不自禁……”祁渊轻咳一声, 正色道, “你已经看到了,这片区域内所有的光, 都已经成为了林荒的武器。她可以像操控刚才那些异兽一样, 操控所有的光。” 叶盏想想便不寒而栗, 那可是光,无处不在的光,连风也无法阻断。 “那我们立刻离开,”叶盏道,“既然是领域,那就一定有边界。” “不行,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试过了。我带着你移动了数十公里,但是完全甩不掉她。” “那怎么办?正面干上?” 祁渊将手骨揉得咔咔作响,笑道:“让我试试她的厉害。” 说话间,他取下了锁骨间的黑色长钉,解开了加诸己身的第一道封印。他扬起下巴,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流,浑身的血液如火般沸腾,黑色的龙鳞刺破皮肤,漆黑的瞳孔急速变细,染上血一般疯狂的色泽。 好烫,叶盏下意识一缩手,但下一秒立刻握得更紧。祁渊反扣住他的手举起来,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脸颊。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但还是力所能及地展现出温柔:“现在还没问题。呆在我背后,不要离开。” 叶盏飞快地抱了他一下,“好。” 他当真一步都不远离,尽管他的Alpha已经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像怪物。 祁渊的十指间有风流过,搅动着一片黑暗,灵力在他身边缓缓律动——他正在驯服光亮。风抵达的地方,光一寸寸地亮起,在黑亮的鳞片上映出璀璨夺目的光亮。他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发光体,与高悬的黑洞遥遥相对,彼此确认着对方唯一匹敌的存在。 叶盏深深地看着他,舍不得眨一下眼,天地间唯一的光描摹着爱人的脸,如此深刻清晰。英俊的、温柔的、冷静的、深情的、暴烈的……光的流动仿佛照亮了他的许多侧影,叶盏想把所有的都深深地镌刻入脑海。 肩上的凌景娃娃抱怨道:“好烫,我的礼帽要被烧掉了。” 越秀娃娃也说:“我的头发要烫成卷毛了。” 深蓝说:“我的皮……” “你个头,你的外壳能耐2000度高温好吧!”叶盏分别按了两个娃娃的脑袋一下,让他们安静。 “我需要沙子,如果是用光线攻击的话,不让光透进来就好了吧?”叶盏抓了抓越秀娃娃的辫子,“阿、越秀,你不是有那个簸箕,来点……” “想叫阿姨就叫吧!”越秀娃娃撇嘴,“还有,那不是簸箕,是恒河沙。” 说着,她从肚子里掏出一只小簸箕,刷啦啦地抖动着,扬出漫天的黄沙。 凌景娃娃发出嘲笑:“哈哈,这不是簸箕是什么……” 正在此时,黑洞似乎缩小到了极点,不稳定地波动着,时不时从深渊般的黑暗中,刺出几道耀目的闪电。所有人都预感到这只吹胀的气球已经颤巍巍地抵达了临界点,庞大的能量流搅动风云,从空中瓢泼而下。 “不好!”越秀娃娃面色一凛,挥舞漫天的黄沙,堪堪挡住那耀目的白光。天与地在刹那间亮成极致的白,叶盏的眼睛刺痛,下一秒就被黄沙紧紧地包裹住。 那是吞噬了整片空间的光后积累的能量,骤然爆发时犹如向地面发射了一块太阳碎片。 叶盏先是感觉眼球被两把刀子生生戳穿了,痛得嘶嘶抽凉气。浑身的皮肤火烧般刺痛,若不是他吞下了幽灵觉醒剂,全身的皮肤大概都已经被灼成了焦炭。 即便如此,幽灵的皮肤还是像冰激凌一样快速融化着,叶盏不得不用上全部力量,才勉强维持住人形,然后马不停蹄地修复了自己的眼睛和其他感官。 “主人,主人,你没事吧?”能耐2000度高温的深蓝活蹦乱跳,一直在给他喷洒凉水降温。两个降灵娃娃被深蓝左拥右抱地保护着,但仍然不同程度地被烤焦了,蔫哒哒地说不出话来。 “没事,幽灵是能量体,坏不了……”叶盏揉了揉剧痛的眼睛,深蓝立刻给他打开了探照灯,让他看清周围的环境。叶盏发现自己像是木乃伊一样被沙子裹了起来,整块空间还没棺材大,地面依旧在震颤不休,耳边回荡着闷闷的巨响。 “不对,怎么回事?”叶盏一把捏住越秀娃娃,“祁渊呢?!”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保护起来?这下祁渊不是被一个人留在外面了吗?在沙子保护下的他尚且受了这么重的伤,在外面根本不堪设想! “咳咳、你先松手……”越秀娃娃从叶盏的手心里奋力钻出来,“我看你根本没弄清楚情况!这一击若不是祁渊挡在你前面,再厚的沙子都没用。” 叶盏知道这是事实,可他的情绪正濒临崩溃,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把沙子撤掉,我要看外面的情况。” “那不行。”越秀说,“你的安全是作战成功的首要条件。和林荒正面作战是祁渊的任务,你现在最好快逃。” “撤掉。”叶盏冷声道,他威胁地捏住越秀娃娃的脖子,“制定计划的是我,负责指挥的也是我。越秀,把屏障撤掉。” 他的眼中透露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疯狂,越秀梗了一下,才愤愤道:“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负责。” 她抖了抖小簸箕,收起了黄沙,叶盏才发现越秀在外面堆了多少沙子,几乎是搭了座金字塔将自己包了起来。 爆炸的余波将将散尽,天地重回明亮的白昼。他正身处一个巨坑的中央,陆上的一切都被夷平,空气中满是海水蒸发后灼热的水蒸气,浓雾一般弥散着腥味。 在这一片末世般的景象中,叶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Alpha——虽然那已经很难再称之为一个“人”。祁渊浑身上下几乎只剩下焦黑的骨头,如同一根血迹斑斑的绞刑架伫立在地上。但他仍然活着,残破的肋骨间包裹着正在疯狂运作的器官,大动脉鼓动着运送血液,浑身的肉飞快地重塑。 他的身后爆裂般地长出无数黑色结晶,从颈骨顺着脊椎一路蔓延,组成一条长而有力的龙尾,啪啪地扑打着地面。 察觉到身后有人,祁渊缓慢地回过身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异响,脊背如野兽般前倾,红瞳发出嗜血的凶光。叶盏看不到那双眼睛里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本能地想跑,然而他就像是被成吨的压力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和那些被驯服的手电光一样,他也是“属于”祁渊的。祁渊不想他走,他走不掉。 “这是最坏的情况……”越秀娃娃凝重道,“你以为我光是在担心林荒吗?” “我相信他。”叶盏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们还没认真道过别,他不会有事的……” 祁渊停在了三步之外,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个弱小的人类,然后他猛地向叶盏伸出了爪子。 越秀暗骂一声,想要使用恒河沙已经来不及。却见祁渊的手错开了叶盏的身体,居然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抱住他猛地朝旁边一闪。 下一刻,他们本来站着的地方,被突如其来的闪光劈得粉碎。 叶盏紧紧抱着祁渊的爪子,心跳如擂鼓,最后一秒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信任地抱住了祁渊。两个人在一瞬间都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否则他大概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祁渊……”他忍不住喊他的名字,期待得到回应。 祁渊将叶盏放在地上,红瞳淡漠地扫过了他的脸,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对自己本能的保护欲有些不解。他的脑中充斥着庞杂的信息,那是龙族在亘古的时间里留下的共生记忆,将他作为人类短短二十年的记忆挤到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想起眼前的人类是谁,但是在那之前,一种本能的亲近和喜爱已经让他做出了动作。 他轻轻地揉了下他的脑袋。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很顺手,就像他休息时总是把尾巴摆向左边。 这个弱小的人类,居然因为这样简单的动作而激动得颤抖,虔诚地低头亲吻他的手背,并且试图亲吻他的嘴唇。从他的口中,吐出许多话语,都是很容易理解的语句,然而祁渊的心思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就立刻转向了更大的威胁。 他转身面对那个女人,虽然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怪物,却很好地保持着人形。五官和身材对祁渊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他从另一个维度审视自己的对手。她的恐怖已经在刚才的一击中尽数体现,她俘虏了光作为武器,向他投下星爆般的一击。那些光以离子为单位割裂开他的骨血,几乎将他碾成灰烬。 硬接这样一击是不明智的,自己也并不是不能逃开。但是祁渊清晰地记得,那时的自己怀着怎样的念头,以身体为屏障,挡在了那个弱小人类的身前。为了活下去,他放开了一切束缚,身体的融毁伴随着灵魂的解放,濒死的痛苦也比不上涅槃的痛快淋漓。 好像是第一次,他触摸到了真正的自由。 至于那样的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情,那样九死无悔的信念,已经不会再有了。 他将全心全意地面对对手。她是世间最锋利的剑,也是最好的磨刀石,祁渊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欢欣鼓舞地期待自己的蜕变。 黑发的女人同样审视着他,微笑道:“真是美丽非凡的生物,我曾经砍断过凤凰的翅膀,挖出了他的心脏,但我还没有杀过一条龙。” 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留着短短的黑发,五官凌厉而富有攻击性。她的身后,悬浮着一个纯黑的空洞,那是无数光组成的武器库。 真奇怪,叶盏心中惊奇,不知道这段时间林荒经历了什么,看起来竟然比以前清醒得多,连堕化的外表都恢复成了人形。但这样的林荒,反而隐藏着一股莫名的危险。 林荒缓缓走近,用一种聊天般的口吻对祁渊说:“你在期待与我战斗,但我们之间没有战斗的必要,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为何而战。” 祁渊死死地盯着林荒的一举一动,她看起来是那样轻松自如,却找不到丝毫破绽。 为何而战?这个问题让他的心颤了一下。也许之前是有理由的,但现在他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像是北风吹过积雪的原野,有一千一万道风声,但他只能感到冷寂和空洞。 “我今天来,只是为了杀他。”林荒抬手,指向叶盏,“就算想和我动手,也不妨等我杀死他之后——你不期待与更强的我对决吗?” “为什么?!”叶盏终于忍不住质问道。 知道没有情分是一回事,但林荒这样随意地说出来,还是让伤心。在很小的时候,林荒也照料过他长大,维护他周全,教他狩猎的技巧。尽管从未有过什么奢望,但叶盏一直很天真地觉得,自己在林荒心里也许也占有特殊的位置——就凭他是叶逐用命换来的,她们唯一的骨肉。 “为什么呢……”林荒仿佛在思考,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的额头,“你和那个梦魇曾试图愚弄我,但我的确是自愿睡去的……如果一直沉眠不醒,倒也不错。但我毕竟醒来了。我没责怪你,孩子,到现在也没有。” “那为什么要杀了我?”叶盏红着眼睛问。 “我醒后,去了一趟三山之境。很久之前,叶逐还在的时候,我在那里触摸到了神的境界。”林荒淡淡地陈述道,“这个世间我已无任何留恋,哦,倒不如说,活着已经变成了一件恶心的事。我重回三山之境,是想成神,但这次连战斗都变得乏味透顶——抱歉,祁渊,我本来想速战速决的,我并没有和你作战的兴趣——我意识到,光凭战斗我已经无法抵达神境了。” 叶盏蓦地想起凌景曾说过的,成神的两个条件:一是在厮杀中燃烧血脉,二是摒除人世间的一切杂念。 他知道林荒来杀自己的缘由了。 “我在三山之境闭目冥想多日,一件件地放下尘世纷扰,心如明镜般澄澈——但唯有一事让明镜蒙上尘埃。”林荒不似人类的眼睛看向了他,“叶逐已死,你是我在人间最后的挂碍……哈,这样说来,我对你的爱或许很深。” 不愧是掌管杀戮的古神,连她的“爱”都直接指向死亡。叶盏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双方根本无法交流,他没有用任何人间的道理说服林荒的可能,因为那些都已经被林荒“放下”了。 “我才不要你的爱。那些强加在我身上的东西,我一个也不要。”叶盏审视着自己的母亲。从近处看,她那副正常的人皮之下,处处透露出诡异。她用一只没有光彩的黑眼珠子盯着自己,另一只盯着祁渊,张开嘴说话时,里面是一片漆黑的空洞。 怪物。 叶盏感到一阵恶寒,本能地想往祁渊身后躲。然而他很快绝望地发现,祁渊正是在朝着林荒的方向改变。他一生中最挚爱的人,正在向他最痛恨畏惧的人靠近,进化成非常陌生的东西。而他现在一无所有,除了依靠这个也许已经忘记自己是谁的男人,他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林荒信步走近,光簇拥在她身旁,折射出美丽炫目的光影。那是千万柄武器在她身后幻化。叶盏有些头晕目眩,他对林荒的恐惧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哪怕只是靠近,他都感到心脏快要停跳。 “不会痛的,孩子,”林荒微微笑了,“被生下你的人杀死,你的生命将是个圆满的轮回。” 她带着慈悲与怜悯,要向自己的孩子施与最温柔的杀戮。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祁渊,伸手拦住了她。 林荒脸色微变:“让开。此事本与你无关。” 祁渊的龙尾不耐烦地甩着,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峰,横亘在二人之间。龙化后的身形比林荒还要高大,他低垂着头颅,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好像胸膛里有岩浆滚动一般。 “你想与我战斗,那更要让我了却杂念。”林荒厌倦地说,“待我成神,便与你痛快一战。” 祁渊的心微微一动。他的确渴望战斗,龙血渴望彻底的燃烧。林荒所说的痛快一战,正是他追求的。然而又有另一种冲动,让他挡在了叶盏的身前——这个时间点,祁渊偏偏想起了那个不值一提的吻,印在唇上的温凉柔软的触感,唇缝间都被泪水浸得湿透。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满载着爱意和因爱而生的绝望。明明他刚才毫无波澜地忽略了这一切,却又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无端想起。 那些扰乱心弦的、惊扰记忆的、吹乱那冷寂的旷野的……都是他的杂念。 “我说过,你没有战斗的理由。”林荒推开他的肩膀。所有的事都让她感到无趣又厌倦,这番话已经抵达了她耐心的极限,“让开。” “不,我有。”祁渊抬起头,“我要为杂念而战。” 第119章 梦魇之主 ◎请君入瓮。◎ 这句话不仅激起了林荒的敌意, 叶盏也是猛地一震。 好像被一条鞭子抽过灵魂,他整个人都灵醒过来: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因为祁渊的冷漠态度感到绝望,一站到林荒面前就觉得什么都完了, 所以就站着不动等死,赌气似的想看祁渊的态度——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自暴自弃地觉得, 要是祁渊真的不管他, 他就干脆死在林荒手里好了。 叶盏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脸颊,对着懦弱的自己呸了一口。明明有好好地答应过祁渊, 就算哪天他不在了, 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带着他们的份一起。明明做了那么久的准备,推演了各种可能, 不就是为了今天堂堂正正地战胜林荒吗? 然而这场战斗的确是超出了他能正面干预的程度, 在极短的时间内, 林荒就发动了攻势。叶盏看不清两人交手的动作, 只能从结果判断:这一次,林荒无往不利的光之刃被折断了。 ——那些变幻莫测的光弧,在触碰到祁渊周围时,忽然就失效了, 反而为祁渊所用, 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道淡色的障壁。叶盏想起祁渊说过他的能力实质上是“权力”, 想必这些光已经在他的管辖之下。 林荒一击不逞, 却遭到祁渊的反击,赤黑的龙爪裹挟着恐怖的风流, 袭来时带着破空的裂响, 林荒被逼得反身向海上退去。 哗啦—— 她抬手扬起一片海浪, 凝聚成千万根箭镞,尖头闪耀着烁烁的寒光。然而这些箭镞还未来得及射出,便被另一片海浪打碎。如同摩西分海一般,海面从中间分开,掀起滔天巨浪,互相撞击着。 叶盏抬起胳膊,挡住扑面而来的水雾,他看到东边的半片海域被风卷起,化身为一条翻腾的巨龙。而西边的半片海域,被林荒幻化为一千把刀兵剑戟,与水龙缠斗在一处。 他们在争夺掌控水的权力! 双方你来我往,不分上下,但林荒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她轻盈地站在浪尖,十指分开向下,海水正在她手中缓缓形成一把冰蓝的长剑,散发出浓重的不祥气息。 想到林荒之前凝聚的那个黑洞,叶盏大感不妙,急忙道:“那把剑很危险!不能让林荒拖延时间,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祁渊凝重地点头,“我知道。我现在也需要时间。” 这种层次的战斗,普通的攻击已经无法战胜彼此,他们都需要时间来夺得更大的控制权。如同林荒之前抛下的黑洞一般,用倾尽全力的一击赢得彻底的胜利。 但是如何争取时间?谁来打破平衡?叶盏一拍额头,猛地攥住肩上的凌景娃娃,“凌景!” “我在。”凌景娃娃很快回应道。 “拖住林荒20分钟,你能不能做到?” “我可以试试。”凌景缓缓地说,“哎呀,其实我觉得一个小时也没问题。” 叶盏捏了把他软乎乎的肚子,皱眉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他知道凌景很强,但是拖住林荒一个小时?别开玩笑了,除非…… 叶盏一怔,猛地抬头看向海边,残缺不全的海岸线给他带来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片海…… “你想起来了?”凌景笑道,“我早就和你说……” 凌景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无法再说下去。 同一时刻,在岸上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看向了海中央,那唯一的焦点。 林荒握住了那把冰蓝的剑,低垂的眼帘缓缓掀开,瞳孔中映照着诡谲莫测的暗流。 她的身形如疾驰过水面的闪电,凌空将耀武扬威的水龙从中剖开。 事实上,水是不会有“死亡”的概念的,水被打散后不过是变成了水珠,又可以轻松地凝聚,这是他们刚才僵持不下的原因。然而这一次不同,被那把剑碰触到的水即刻便死亡了,它们在半空中变成了灰色的水滴,笔直地垂落下去。 在岸上远远望去,便是那巨龙被冰蓝的剑一寸寸地摧毁了,水珠像灰烬一样散落,死去的水铺满了海面,属于祁渊的那半边海域,顿时弥漫着死一样的灰白。 “好漂亮的剑,”林荒抚摸着莹润透明的剑脊,赞叹道,“你便叫‘水死’好了。” 水死剑发出一声嗡鸣,回应着主人的赞许。林荒随手把剑丢到背后,不甚怜惜,这不过是她创造出来的几千把武器之一,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是这把剑将会帮她斩杀一条真正的龙。 林荒踩着浪尖走近了,倨傲地低头看向祁渊:“年轻的龙啊,还要继续吗?” 祁渊没有作答,若是现在开口,力量的反噬恐怕会让他口涌鲜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正面对上林荒,己方胜利的机会只有一成。 但是,他们并不需要正面作战—— 林荒高举起水死剑,剑尖对准了祁渊的头颅。 她挥出了直指死亡的一剑,而祁渊甚至没有做出抵御的动作,只是从他的身后,飞出来一只圆滚滚的东西。 那东西又白又Q又软,穿着一身小礼服,还在空中打着旋,显然被丢出来的时候没做好心理准备。 “你好。”被剑锋扫到的一瞬,凌景终于稳住了身形,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初次见面——” 剑锋将娃娃切成了两半,但空间扭曲了一下,娃娃很快在几米外凭空出现,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帽子和衣襟,“请多指教。” “幻术师?”林荒冷冷道。她之前没注意到这个小东西的存在,现在也不会将这些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是梦魇之主哦。”凌景抬起手,做出了召唤梦魇的动作。 一个圆手圆脚圆脑袋的娃娃这样做委实有点滑稽,但是无论谁看到此次召唤的效果,都会倒抽一口冷气。 凌景唤醒了整片深海的梦魇。在数息之间,碧蓝的海面仿佛被墨汁染黑,雪白的浪花变成了粘稠的汁水,天空融化一般朝海中陨落。从海面的中心向外蔓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漏斗状地向内旋转,越靠近中心越深不可测。 而林荒,恰是处在那片旋涡的上方,从海里伸出无数粘稠的触手将她缠绕成巨大的肉球。林荒正不耐烦地将触手斩断,天上忽地坠下一只巨鲸,张开大口将她吞下,一齐冲入了旋涡中。更多的触手翻滚上来,将旋涡层层包住,而那翻涌的浊流中,闪烁着无数深海鱼类的眼睛。 “我的确不算什么,”凌景叹息道,“不过这片海域的底下,恰好沉睡着几个了不得的古神,几万年来它们想必做了不少噩梦吧……” 林荒一时竟无法挣脱,被死死地困在海底,自然也无法回话。 祁渊朝凌景点了点头:“谢谢。” “不客气。很高兴你还记得这片海域。”凌景说。 在开启这场旅程之前,叶盏就请凌景标出了地图上所有已知的“巨型梦魇”的坐标。所谓的巨型梦魇,往往并不属于某个生物,而是一整片扭曲的环境在长期的演化中形成的梦魇群。一些古早的传说,比如百慕大三角的飞机失事传闻,其实就是源于那片海域的梦魇所造成的磁场混乱。 这些地方,连梦魇之主也不愿碰触,凌景只是将它们标记起来,方便以后绕着走。 只有在极端特殊的情况下,比如他想不开要拉着某人同归于尽了,才会尝试着唤醒这些玩意儿。这是凌景的特殊性,他不惧怕世上任何对手,他所爆发出的力量可以千百倍地超出他自己的实力,要是他哪天死了,也一定是被梦魇反噬而死。 这片海域,正是凌景标记出来的最可怕的地方之一,海底本是一片古战场,数个古神曾在此同归于尽,几万年来积攒了无数怨气。叶盏曾经看过这里的地图,才会觉得海岸线眼熟,他没有想到祁渊竟然还保存着如此理智,不仅记得他们的计划,而且成功地将林荒引了过来。 叶盏松了口气,他发现完全龙化的祁渊,反而比半拉子的情况更加冷静。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过往那些暴虐来自于他体内两种冲突的抗争,现在冲突消失了——比起“人”,祁渊已经更倾向于成为“神”。 “你们快走。”凌景催促道,“一个小时后,不管能不能拖住,我都必须撤退。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叶盏点头:“你自己保重。” 降灵娃娃若是受伤,其中的灵体也会受到同等的伤害,所以凌景和越秀本质上和他处在同样危险的境地中。 “我不会有事的。”凌景笑道,“铭铭就睡在我怀里呢,我怎么舍得让他伤心。” 一如往昔,祁渊操纵风带着他们飞行。速度太快以至于叶盏看不清周围,只能感到他们已经飞出了之前那片废墟,掠过一片森林,最后停在一片高耸的山崖上。 这里是附近海拔最高的区域,伸手几乎能触摸到云层。向远处眺望,可以看见山峦连绵起伏,如一条巨龙蜿蜒在大地上,而他们所在的山峰便是高昂的龙头,拔地而起,有穿云破空之势。 这便是一条天然的龙脉,土为肉,石为骨,草木为皮,是灵力汇聚的风水宝地。古代帝王往往会选择龙脉作为陵寝的选址。 而对于祁渊来说,这是他天然可以借助的“势”。 他就要利用这片山川,利用凌景争取的时间,构筑一片属于龙的领域。 作者有话说: 是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第120章 告别 ◎“你不要再接近我了。”◎ 正午的阳光倾泻在山岩上, 祁渊闭上眼睛,去感受光温暖的照耀。 狂风围绕着他的流动,林间黄叶飞舞, 追随风的轨迹,形成一个动荡不休的圆。紧接着是山间的泉水、溪流、小瀑布,所有的水加入了这场律动, 以水珠的形式散落在空中, 如抛洒的碎钻,折射出漫天耀眼的光。然后是土壤和岩石、草叶和树木、飞禽和走兽……一切的一切, 都成了他生命的延伸。 叶盏看着这一切, 惊得一时忘记了言语。他想起林荒将整个花屿掀起悬在空中, 建造成她的神国。而此刻祁渊在做同样的事,他是掌管权力的龙王, 在他的领域所到之处, 一切都将服从他的支配。 所以他需要时间来驯服这一切, 这是最初在商议时就定下来的。他和林荒的战斗, 将不再是比拼锋利和坚硬,而是一场神性高低的较量。输家将输掉一切,而赢家将获得所有。 最后是光。纯白的光亮落在祁渊光洁的额头上,仿佛天神的祝福。他的双眸如红宝石一般透亮, 神色无悲无喜, 长长的龙尾盘在脚边, 每一片黑鳞都井然有序地排列, 不像过去那样桀骜不驯地生长。他褪去了血性和暴虐,褪去了过去那种由挣扎引起的痛苦和扭曲, 仿佛天神的造物一样美丽自然, 但唯独不是属于他的祁渊了。 叶盏心中五味杂陈, 最明显的一种是不甘。他从心里挖出一勺勇气,轻轻地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没指望回答,但是祁渊很快看向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叶盏。” “嗯嗯,是我,是我。”叶盏猛点头,心里有了点希望,“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事吗?” “当然,”祁渊颔首,“不过是最近二十多年的事。我不善于遗忘。” ……不过是二十多年。叶盏愣住了,他觉得很辛苦才走过的一生,不过是二十多年。对于一条龙来说,二十多年太短暂了,昙花一样,露水一样,再浓烈的爱恨也不过只是露水上折射的一抹辉光,轻轻一抹就消散了。 一开始凌景给他介绍成神计划时,他是那样兴奋和激动,觉得只要祁渊还活着就行,活着就是一切。他从未想过“神”意味着什么。现在他知道了,他不要这样,活着还不够,远远不够,他不甘心。 “你记忆很好,那就把我记得久一点,”叶盏伸手去拥抱他,抚摸他的脸颊和嘴唇,亲吻他的眼睛和鼻梁,“对不起,这是最后的告别。好想亲你一百次,但是时间好像不太够了……” 祁渊默默地任他亲吻,叶盏其实亲得很辛苦,因为龙化之后,他们间的体型差距扩大了。所以当叶盏的手动情地环住他的肩膀时,祁渊也有配合地低下一点头,那些吻和抚摸像是春天的细雨,凉凉地落在脸上。他闻到叶盏身上散发出甜美的气味,便明白这也是想“让他记得更久”的一部分——天底下所有的Omega都知道怎么用气味勾引Alpha,叶盏以前不屑这么干,但这时候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祁渊回想起了一些世俗义务,关于Alpha该不该抛弃他的Omega。好在他并没有真正标记过叶盏,即使叶盏曾千方百计地试图让他那么做。那么他就避免了道德上的亏欠。不过说到底,他也并不在乎了。 离别是伤感的,他的Omega很伤心,可以说这样伤心的程度,在他的记忆里不曾有过。他不记得叶盏有过这样多的眼泪,像早春融化的雪水一样多。而且这样的伤心好像让他的心脏都痛起来,不得不捂着心脏痛苦地喘息,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祁渊完全理解这些悲痛的由来,因为人类是很简单的生物,他们的爱恨情仇就像用蜡笔在纸上乱涂的花纹,无足轻重。龙的共同记忆早就形成了经验,情感是最无用之物。 他甚至能感觉到,正是因为面对着这样的自己,叶盏才敢放肆痛快地哭。若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他大概会做出一些英勇无畏的姿态吧。人是奇怪的生物,越是在不在乎的人面前,越是能袒露真心。 叶盏无法得到他的回应,像是喃喃自语般轻叹道:“你是真的不在乎我了……” 不在乎……吗?祁渊想,说是不在乎,那点“杂念”却又扰动着心房。他不希望看到怀里的人哭。那些露水般的记忆叫嚣着,浓重的悲伤被庞杂的记忆稀释了,却仍在他心中荡起一层悲凉的余音。 为了抚平那些悲痛,祁渊自然而然地低下头,揽住了叶盏的腰,将他轻轻抱起,让他踩在自己的脚上。然后他吻住了他的唇,很细致地吻他。祁渊记得过去每一个细节,况且这个动作也练得太熟,所以叶盏一定是在瞬间混淆了些什么。祁渊捕捉到他瞬间僵硬的身体,睁大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可以将这个人看得很透彻,就像他现在能看清一切的一切。祁渊很善意地松开了一点,提醒道:“不要多想。” 叶盏不甘心地咬着下唇,又觉得亲得不够,很凶猛地扑上去吻他。然后咬住祁渊的舌头,狠狠地咬下去,血腥味刚弥漫开,祁渊舌头上的伤口就复原了。大概他刚才又干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我给你留了很多笔记。”祁渊道,“有五本是这三个月写的,其他的都在逐荒基地。我不擅长表达情感,所以我把很多话都记了下来。嗯,分开那五年,我写过一些诅咒你的话,请不要在意。后来我写了几倍的情书,这些你要多读几遍。” 这是他早就预备和叶盏说的话,就替过去的自己一并交代了:“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度过幸福的一生。” “是,我答应过。”叶盏说,“但我觉得自己永远没法再开心起来了。” 不会的,因为人类都很健忘。祁渊想,人类正是以遗忘来对抗整个生命加诸于他们的困顿。 “还有,你要永远记住我。”这句是他原本想说的话,说完后,祁渊又自作主张地加一句,“龙的记忆很好,我也会永远记住你。” “好,”叶盏努力笑了一下,“你的永远比我的永远长,是我赚了。” “以及,我爱你。” “这是过去那个祁渊想说的,还是你现在想说的?” “如果把‘爱’这种感觉当做一种记忆,那就永远不会消失。”祁渊说,“我会像记住你一样,记住对你的爱。” “怎么扣扣索索的,说话越绕,越不诚心,”叶盏笑着摇了摇头,“我比你大方,你听好了:我爱你,特别特别爱你,好喜欢你,喜欢到心脏都快爆掉,喜欢你喜欢到想把自己打一顿,好让自己不要那么喜欢你了……” 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话,叶盏感到一颗心慢慢沉淀下来。他依然悲伤、愤怒、委屈、不甘心,但他知道告别已经结束。他很高兴祁渊会成为一个温柔的神明,直到最后他都耐心地陪自己好好地说再见。 “嗯,我知道。”祁渊说。 “你知道,你知道……到最后你是不是只有这些话和我说?” “你不要再接近我了。”祁渊退开一步,他的领域霸道地扩张,囊括了四海八荒,唯独不包括眼前这个人,“我会赢得战斗,但你不要再接近我了。那时候的我,恐怕无法回应你的任何期待。” 山风呼啸着吹过这一步之间的空隙,叶盏没有追,只感到彻骨的冰冷与荒凉。 他缓缓摸到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短短的蜡烛。蜡烛只有一根小指长,蜡色苍白,似乎是某种动物脂膏做成的。它名为“安熄”。 他们当然会赢,因为计划的最后一环,最终的杀手锏正握在他手中。这支蜡烛上点亮的光,足以焚毁成神后的祁渊,也足以裹挟着林荒一起,玉石俱焚。 第121章 死神2号 ◎诶嘿。◎ 叶盏不敢打扰祁渊, 想找地方休息一下,他一个肉.体凡胎,折腾这么久已经累得够呛了。谁知他屁股还没坐稳, 祁渊就道:“你可以走了。越远越好。” 叶盏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被这么无情地驱赶, 他有些受伤。 祁渊很容易就发现了他的沮丧, 解释道:“你在这里,我必须分心保护你。还有就是, 如果我继续进化, 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东西, 你也不例外。” “你还会继续进化?”叶盏一怔。 祁渊微微打开了手掌,他的五指已经变成了弯而尖锐的爪状, 但手腕以上还保留着人类的肢体。“我仍在进化中, 龙形并不完整。” “我明白了。”叶盏深吸一口气, 站起来, “我会躲在你的领域边缘,不用分心来照顾我,只要不是正面对上林荒,我能够自保。” 叶盏缓缓向后退去, 犹豫得完全不像自己了。泪水模糊了眼眶, 又被他慌忙擦掉, 害怕无法看清眼前的人。这一次告别, 他们都有可能会丧命,或者变成什么不被期待的模样, 看一眼少一眼了。 他听到空中传来悠扬的呼啸声, 九个黑点出现在天边, 又在极短的时间内逼近。速度之快,仿佛将空间对折,又从中穿透,连运动的残影都没留下。 是龙之九子,他们发出了龙吟声,彼此应和,次第降落在祁渊身边。其中囚牛、睚眦和嘲风是叶盏曾见过的,而其他六子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觉得一个赛一个的恐怖怪异,站在祁渊身后却又显得十分和谐。 九子簇拥在祁渊身边,低伏着身体,有舌头的吐舌头,有尾巴的摇尾巴,活像九只大狗狗。祁渊轻抚着他们的脊背,没有再转头看他一眼。 叶盏抽了抽鼻子,想再说点什么,但脑袋都像是被眼泪泡糊了,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下连越秀都看不下去了,用黄沙一把将他卷起,朝山下飞去。 直到领域边缘的一处山谷中,越秀才将他放下,责怪道:“你凑什么热闹,他们真的打起来,溅出的火星子都能把你烫死,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阿姨……” “嗯哼。” “他太伤人了,”叶盏难过极了,甚至有些怨恨起来,“他就是痛快给我一刀,都比这样好。” “哦,他要是真给你一刀,你就痛快了?”越秀呵了一声。 叶盏难过得气都喘不匀,自顾自道:“阿姨,这就是成神吗?那神仙有什么好的?不会爱不会恨,那些所谓的‘境界’啊,“领悟”啊,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话说的,给你个机会成为无所不能的神明,你愿不愿意?” “以前肯定愿意,”叶盏立刻摇头,“现在我不想要了。” 越秀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从一开始祁渊就不要这些。他想成神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保护你。” “……”叶盏默然不语,只是用手捂住了眼睛。这些他心里都清楚,然而越秀就这样直白地点出来,他还是痛得无以复加。祁渊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的混蛋,每一件事都叫人无可指摘,让人恨都恨不起来,他挑不出祁渊的一点毛病,所以痛苦的矛头只能指向自己。 他这一生中遭遇过许多挫折,但他的心上向来没有负担,借由一些任性的逃避、坦荡的放弃和故作的单纯,他的精神世界一直轻松而自洽。但是以后这些都不再有了。 祁渊离开后,他就要背负着所有的爱慕、想念、悲痛、后悔、孤独,度过余生。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傻傻的北极熊,走出了自己寒冷的舒适圈,只能日复一日地消瘦掉毛,吸引他的光和热最后也会要他的命。 “呼哧——”有什么东西悄悄地靠近,在他身后打了个响鼻。叶盏回头一看,是九子中名为狻猊的那一个,长得像一只巨大的石狮子,背上驮着一只古朴的香炉。 九子自然不会随意离开主人,狻猊出现在这里,显然是祁渊派来保护自己的。叶盏心中五味杂陈,抬手摸了摸它粗粝的皮肤。狻猊乖顺地低下脑袋,任他抚摸,背上的香炉冒着袅袅青烟,散发出幽幽檀香。 叶盏抱着巨兽的脖子,疲倦地把头搁在他的脑袋上,狻猊忽然伸出热乎乎的舌头,舔上他的脸颊,卷走了他的一滴眼泪。 / 叶盏度过了一生中最难熬的等待时间,虽然深蓝计时说一共就四十分钟。 凌景许诺的一个小时到了,情况立刻发生变化。透过婆娑的树叶,天际忽然亮起一阵强烈的白光,即使隔了这么远,叶盏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力量余波。一阵刺耳的乐声传来,这应该是囚牛在弹奏,夹杂着蒲牢的吼声,大地的震动一直传递到这里。 离开是正确的,叶盏暗自叹息一声,攥紧了手中的蜡烛。 也不知道这些时间,祁渊有没有做足准备…… 这时,他听到草丛和树林间,响起许多细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 “呼呵呵呵呵呵……” 狻猊猛地躬起身子,朝着某个地方发出低吼。 叶盏转过身去,只能看到几条残影在林间穿梭,伴随着那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飞速逼近。他终于看清了那些东西——长着女人的外形,身上却伸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肢体,让她们能像蜘蛛一样四处爬动。 每个女人的脸上都没有五官,而是一片平坦的画皮,上面画着诡异的笑容。那些嘴里发出了各式各样的笑声,有一只正在捧腹大笑的,气都喘不过来,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什么鬼东西,你们是林荒请来的逗比吗?”叶盏嘴上这么说,却不敢大意,用恒河沙作为防御,同时打开小包,从中抽出了三支觉醒剂。 笑着的女人们密密麻麻地爬过来,它们经过的地方,花草树木都长出了人脸,发出嘻嘻的笑声。叶盏的耳朵里顿时灌满了各式各样的笑声,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他的精神恍惚了一瞬,有点忍不住想笑,连忙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 深蓝变幻形态,变成一把轻型冲锋.枪,叶盏一顿扫射,配合着越秀的沙子,勉强把那群怪物打退。 “嘻嘻嘻嘻嘻嘻……” “呼呼呼呼……” “呜呼噗噗!” 怪笑的东西越来越多,到最后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在笑。有几只怪物甚至爬到了他的头顶上,肢体垂下来,若不是叶盏躲得快,天灵盖都要被削掉。 他心中本该感到后怕,然而不知怎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笑,叶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发出了“嘻”的一声。 不对,我在做什么……好想笑,忍不住了,救命…… “啪!”叶盏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双手拉着翘起的嘴角,使劲掰了下去,然后像揉面团一样使劲地揉着自己的脸。 这绝对是精神攻击! 巧得很,他身边有能对付这些玩意儿的东西。叶盏立刻抽出了一瓶梦魇觉醒剂——由凌景的血制成,克制一切幻觉,味道也还不错。 旋开盖子,还未来得及喝下,叶盏忽然听到耳边极近的地方传来一阵狂笑: “诶嘿嘿嘿嘿嘿……” 紧接着一只圆滚滚的手伸过来,一把打翻了梦魇觉醒剂! 药液泼了出来,叶盏下意识伸出舌头,还妄想接住一点,然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瓶子滚落在地,立刻被一只怪物踩碎,林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发出猖狂的大笑声。 叶盏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到坐在他肩上的越秀娃娃,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嘿嘿,掉了,好好玩,哈哈哈哈哈……”越秀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这是被幻觉蛊惑了!说好的稳重的白鹿盟主,深藏不露的百岁老妖婆呢!不要在这种时候显露出你小丫头片子的本性啊! 叶盏后悔不已,他早该想到的,祁渊可以召唤龙之九子,林荒当然也有自己的眷属。这群大笑着的怪物实力并不强,也不急着杀他,只是死死地缠住他。 而它们的目的,就是让祁渊分心!一旦自己有难,祁渊那边肯定要分出心神帮他,叶盏意识到这点,反而沉下心来,暗暗咬牙,他绝不要做拖后腿的那一个! 叶盏越退越后,直到靠在了狻猊背上。狻猊并未受到影响,它的神性要远高于这些怪物,它嘶吼着将怪物咬碎踏碎,给他争取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做得好宝贝儿。”叶盏躲在狻猊背后,心一横,掏出一瓶纯黑的药剂,仰头喝了下去。然后他揪住越秀娃娃的小辫子,飞快地甩起来,将她甩成了一个风火轮。 越秀娃娃一开始还在咯咯笑,渐渐地变成了痛苦的咳嗽,最后终于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别甩了……我醒了……” “阿姨,你马上结束降灵仪式,这边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叶盏飞快地说道。 “哦好,啊,等等!”越秀娃娃眉头一簇,圆手捧住叶盏的脸,“你刚才喝了什么?” “2号死神药剂,从逐荒基地顺来的。”叶盏舔了舔嘴唇,估计刚才嘴唇上沾了药液,被越秀发现了。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越秀怒道,“这药喝了是要死人的,就算是你!” “嗯,就算是我。”叶盏漫不经心道。 他觉得自己像是吞下了一团刀,浑身上下都痛得发狂,但是伴随着痛苦而来的,是磅礴的力量。 “叶盏!”越秀娃娃怒不可遏地要骂人,叶盏按着降灵娃娃的脑袋,单方面结束了降灵仪式,然后一把塞回了包里。 娃娃亮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千里之外,趴在白鹿盟总部大楼办公室桌上的越秀,猛地直起了腰,愤怒地将300斤的实木办公桌一脚踹飞。据在场者回忆,八百米外都能听到他们从来不失态的越秀大人,发出痛骂叶盏的吼声。 送走越秀后,叶盏反而感到更加安心。终于他不必再担心连累谁亏欠谁,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的手中幻化出一柄巨大的镰刀,浑身上下弥漫着死气。就连狻猊都忍不住回过头,湿漉漉的鼻头拱在他身上嗅了嗅,才再次确认了他的身份。 “来吧,收割开始了。”叶盏活动筋骨,挥舞巨镰,劈出一道黑色的残月,将狂笑着的怪物拦腰斩断。 死神的血脉远在幽灵之上,所以他身上的幽灵血脉很快被取代。黑雾像斗篷一般遮住了他的身体,在身后拖出漫长的衣摆,他的浑身上下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一双指甲尖利的手,以及手中握着的骨制镰刀柄。他每迈出一步,四周的生物都开始枯萎、消亡。 这是只有死士和复仇者才会服用的药剂,它能让人在短时间内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然后死亡。叶盏对觉醒剂有些良好的消化力,但死神药剂也是第一次服用,他并没有百分百的自信最后自己能幸存。 他往常都没有那么疯、那么不可理喻,但是现在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偏执——要是他的状态会影响祁渊那边的战斗,他就宁可去死。 第122章 雷霆之变 ◎生与死,都不怕。◎ 死神药剂给他的身体和心灵都施加了影响。叶盏随意地挥动着镰刀, 漫不经心地收割生命,很快将那群怪物杀得一个不剩。叶盏再次举头看向山顶的战场,看到天空分为了敞亮与晦暗的两半, 中间是激荡的云流,酣战中双方的势力交融制衡,形成了有如阴阳鱼一般的符号。 借助死神药剂, 他能够看出一些别样的东西:天地间的生命都在迅速流逝, 源源不断地向着山顶处流去——这两个半神正在吸取大地的生命力。相比之下,他所造成的衰亡, 简直不值一提。 更多的东西他已经无法窥探, 只是突然之间, 耳边传来一阵哀鸣,有什么东西从战场中心坠落, 像是一张折断的古琴, 发出琴弦崩裂的异响。 死去的是囚牛, 九子中的头一个。 一根青铜色的长矛从它的口中贯入, 另一端从尾椎中射出,将它生生钉死在了空中。它的死坠成一条笔直的黑线,掉在地上就变成了一片盛大的白光。 叶盏下意识掏出了怀里的安熄之烛,他看到蜡烛上亮起了一团小小的纯白火焰。 林间有悲风呼啸, 发出十分凄楚的回音, 大笑着的怪物们死后, 更多的东西正在窸窣靠近, 打断了他的观望。 叶盏不耐烦了,挥动镰刀, 将周围的树木遮挡全部砍断, “要上就一起上吧, 不要浪费时间。” “呜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啊——” “嘤嘤……” 果然,从四面八方涌出了更多的怪物,和之前一样,它们都有女人的身形,只不过脸上的表情不同,有的悲伤,有的惊恐,有的哀愁,有的愤怒…… 从这些怪物的口中,发出了千奇百怪的叫声,和之前狂笑的怪物一样,它们并不强,却叫人毛骨悚然,而且带着一股叫人熟悉的气息。 叶盏悚然发现,那些表情他其实都见过!在林荒的脸上! 他终于意识到这些怪物都是什么——它们是林荒的情感。被林荒从身体里剥除的、抛弃不要的情感。 林荒说过,为了成神必须舍弃人间的情感,于是她真的那么做了,相当简单粗暴地抛弃掉了这些组成她人性的东西。被她抛弃掉的情感仍然拥有强大的力量,附着在异兽身上后,就变成了这么一群怪物。 “哈哈……”叶盏的嘴角逸出冷笑,脸上却毫无笑意,他挥舞镰刀,将这群扭曲的情绪一一斩下。 在这个期间,安熄的烛火又亮了一些,说明又有一名龙子陨落了。 死神药剂太过强悍,怪物们完全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叶盏有些无聊地砍下那些头颅,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林荒明知道这群怪物弱得要死,为什么要让它们源源不断地来送命?是为了缠住自己,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更何况,他一一数过那些情绪:悲伤、愤怒、嫉妒、欢乐……似乎唯独少了非常重要的一种。 恐惧去哪里了? 还是说,林荒这个人狂妄到根本没有“恐惧”这种情绪? 叶盏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清场后,他小心谨慎地四面环顾,果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蜷缩在乱石堆中。 他挥舞镰刀将乱石劈碎,终于看清躲在里面的是什么—— 那当然也是一个女人,但形貌和之前的大不相同。她有一头灿烂的金发,披拂在背上,她的皮肤像百合花一样洁白,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声地啜泣着。 她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脸。那双金色的眼睛仿佛藏有黄金,那张脸美丽到炫目。但这样漂亮的五官却扭曲着,组成了一个十分惊恐的表情。 叶盏忘记了呼吸,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他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是在瞬间就知道了她是谁:“叶逐!” “叶逐”抱紧了自己的躯体,害怕地摇着头,身体抖得像筛糠一般。 不对,这不是叶逐,他的母亲早就死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也不会像这样……不堪。 叶盏立刻反应过来,同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我的孩子,”“叶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还记得妈妈吗?” “你不是叶逐。”叶盏冷下脸来,握紧了镰刀,凌空劈去。 “叶逐”居然根本不反击,而是尖叫一声,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叶盏有一瞬犹豫,森冷的刀锋错开了“叶逐”的躯体,在她身侧的地上划开一道新月般的痕迹。 他变得如此迟疑,竟然无法对“叶逐”出手。 怎么回事,又是精神攻击?叶盏犹疑地抬起手,他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因为恐惧而颤抖。这种恐惧毫无由来,但却像是从他的身体内部生长而出。 狻猊察觉到不对,用长长的舌头舔了舔他的后颈。叶盏拍了拍他的脑袋,“我没事,别担心……那玩意儿有点不对劲。” “小叶,还记得你是怎么出生的吗?”“叶逐”颤声道,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知道人类最初的恐惧是什么吗?” 最初的恐惧?那当然是……叶盏立刻截断自己的念头,要是跟着怪物的思路走,他的精神就会被引入歧途。 “是出生的恐惧呀。”“叶逐”捂着自己的小腹,灰白的嘴唇颤抖着,“好可怕,婴儿从妈妈的子宫里出来,离开那个黑暗的、温暖的、无忧无虑的地方,忽然要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真的好痛苦好伤心好害怕,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他的哭声,所有人都在笑,庆祝他来到这个世上……” “叶逐”忽然舒展开蜷缩的身体,她从背后掏出一把长长的剪刀,戳在自己的肚皮上,“小叶,你出生的时候,有多害怕呢?” 剪刀上闪过一缕寒芒,叶盏一怔,心神忽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只知道手已经抖得握不住镰刀,下意识只想倒在地上抱住自己。 这个世界好可怕、好恐怖,他不想出生,想回去,好想回去,躲起来,躲进妈妈的子宫……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呼啸,叶盏牙关打颤,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丝神志在提醒他事情很不对劲,可是他很快什么都不能想了。 狻猊居然也受到了影响,恐惧地伏在地上,发出了刚出生的小兽一样的呜呜声。 原来杀招在这里……叶盏咬着牙,是他被前面弱小的敌人麻痹了,又被“叶逐”的外貌晃了神。林荒是他的老师,是最好的猎人,她知道怎么样一步一步将猎物收入罗网。叶盏向前爬了两步,想抓住镰刀,可是“叶逐”一只脚踏过来,那冰凉柔软的脚底心踩住了他的手。 “叶逐”也好害怕的样子,她颤颤巍巍地举起剪刀,“好可怜,小羊羔,快结束这一切吧,妈妈的小宝贝。回到黑暗的地方去,那里很温暖、很柔软,什么都不用想……” 她嘴上诉说着最温柔的话语,行动却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叶逐”举着长柄剪刀,稳稳地朝着叶盏的侧颈插去。 “吼——”忽然间,狻猊猛地扑上来,用身体挡下了这一击,尖锐的剪刀刺进了他的眼中,喷出一阵血雾,叶盏被护在巨兽的身下,淋了一身血。他倒抽一口凉气,凭着记忆从包里摸出两瓶觉醒剂,一瓶呈现出绯红的色泽,另一瓶则是燃烧般的赤红色。 这两瓶的等级,甚至比之前的死神药剂还要高。叶盏闭着眼睛全喝了下去。 赤红色的那瓶是龙血,来自祁渊。这不是什么用来对抗幻术的药,也没有消除恐惧的功用,但叶盏知道,这将是他的全部勇气的来源。 龙血让他浑身燥热,力量充沛,他的手上生出几片薄薄的黑鳞,于是想也不想便挥手格开了“叶逐”的剪刀。然后一伸手掐住了“叶逐”的脖子,将她凌空提了起来。 “叶逐”的脖子快被捏断,嘴巴却仍然可以说话,目不错珠地盯着他,“我的孩子,你知道人类、最深的恐惧、是什么吗?” “是什么?”叶盏冷冷地问道。他捏断了“叶逐”的脖子,女人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金发如瀑,脸色灰败。 她似乎是死了,然而那张嘴仍在说话! “最深的恐惧……是死的恐惧。” 第二次攻击袭来,比第一次还要强烈,那种恐怖的感觉席卷了叶盏的心,他好像看到了万事万物的终结,万千生命奔赴着赶向唯一的终点,像一颗颗燃烧的星星坠入原野,那是最绝望的终点、最高级的否定、最无可奈何的告别。 被戳瞎一只眼睛的狻猊,蜷在地上,四肢僵硬,喉咙里发出了临死前才有的咕噜声。“叶逐”丢下了剪刀,拿出了一卷长长的裹尸布,爬到狻猊身边,将它一圈一圈地裹起来。 “叶逐”那美丽的金色眼睛变成了死鱼一样,没有高光没有焦距,但叶盏就是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一边给狻猊裹尸,一边盯着他…… 叶盏摇晃着身体,拾起地上镰刀。他抬手将散乱的额发梳到脑后,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像是发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哈哈哈,难道你以为我还怕死吗?” “叶逐”仰起头,四肢撑起身体,卷着长长的裹尸布朝他走来。 叶盏仍在笑,前仰后合的,单手捂着眼睛:“你真的小看我了,林荒,我早就不怕死了,你以为能用死来恐吓我?” 他轻轻转着镰刀,眼底压抑着极致的疯狂:“还有,你以为我现在是什么?” 死神怎会惧怕他支配的死亡?镰刀将裹尸布割成碎片,将“叶逐”切碎成尸块。叶盏面无表情地将她杀死,然后召唤了一片幽冥,地底深处无数只小鬼的手,将那些尸块拽进地狱。 这样总清理干净了吧? 也许是死神药剂真的改造了他的心智,即使亲手杀死了一个酷似母亲的人,他的心中也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他只是很冷静的、很无聊地蹲在地上,长柄的镰刀抗在肩上,冷冷地问:“还有什么?” 他的话像是说给了风听,但很快背后就传来了赞许声: “很好,你已经克服了生与死的恐惧。” 叶盏回头,看到了林荒,或者说,林荒的一部分。 她已经显露出本体,足有一座小山高,女性的上半身连接着兽形的四肢,长发蓬蓬飞舞,双目灿烂如星,獠牙弯如皎月。她的身形轻捷优雅,背后飘浮着无数神兵利器,其中便包括斩断水龙的死水剑,以及最开始那个毁灭性的黑洞。 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叫叶盏的心中滚过一连串不好的猜测。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却不得不在林荒面前保持冷静。 祁渊去哪里了?难道胜负已分…… “孩子,你已经不惧怕生死,但有一样东西,”林荒的神情带着微微的笑,高深莫测道,“你仍然惧怕。” 在半神的威压下,叶盏又找回了那种无法呼吸的感受。他想跑,又想追问祁渊的生死,结果便是僵持在原地,冷汗大滴大滴地顺着额角滑落。 忽然间,天上传来一阵清越的龙吟,飘浮在尘世间一切声响之上,叫人的灵魂都为之一振。林荒不再看他,而是抬眼望向天空,八只臂膀拾起戟、斧、钺、枪、矛、锤、鞭、锏八种兵器,朝空中掷去。 这八种兵器都闪烁着不祥之色,速度极为诡异,将空间割裂出八道黑色的裂痕。 有什么东西穿破云层,游曳而下。那是一条黑色的巨龙,双目赤红,长爪踩着绚烂的晚霞,黑曜石般的鳞片映照着夕阳的余晖,美丽不可方物。 叶盏看呆了一瞬,喃喃道:“祁渊……” 八种兵器在靠近黑龙时就一寸寸融解了,散成漫天喷洒的岩浆。黑龙身后,跟着大一片黑云,宛若十万天将列阵,兵临城下,云中闪烁着蓝色的电弧。黑云遮住了夕阳的残照,电光在龙爪间噼啪闪烁,恍若雷神再世。 林荒露出凛然之色,十八般武器对准天空,但这反而给雷电找准了方向。 黑龙长吟一声,挥下雷霆闪电,甚至不顾叶盏就在旁边! 数百道粗壮的电光从天劈下,闪电在空中织成碎裂的网,在地上滚成翻滚的电球。 狻猊反应何等之快,背上的大香炉洞开,一下子把叶盏装了进去。它凭着一身皮糙肉厚,在电光中飞奔,拼了命地往外逃去。而此刻处在闪电中心的林荒,已是淹没在了盛大的白色电光中。 叶盏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噼啪声震耳欲聋,香灰的味道灌满了鼻腔。他不知道这是祁渊的授意,还是狻猊机智,他只知道要是被那雷劈中,自己绝对没命活。 他渐渐回过味来:黑龙已经掌控了雷电,这里并非雨区,他是从遥远的地方召唤了积雨云,在这片区域的上空制造了雷霆闪电。而林荒为了避开雷电,立刻转移到了自己身边,她恐怕认为只要自己在,黑龙绝不敢劈下雷电。 但祁渊偏偏敢! 叶盏恨恨地一拍地,铜炉底部发出嗡的一声。狻猊困惑地“嗷”了一声,似乎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被打。 “没事,不是你的错。”原来这只香炉也是狻猊的一部分,叶盏又揉了揉底座。他浑身筋骨酸痛,感到铜炉颠簸得厉害,恐怕是狻猊在带着他逃命。困在香炉中,外头的声音反而被放得更大,闪电声噼里啪啦不绝,夹杂着刀兵碰撞时刮擦的声响。 叶盏掏出安熄之烛一看,发现烛火已经烧得非常亮——这说明除了狻猊外,其他龙子大概都已经死了。 双方都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阶段,但谁都没有露出破绽。凭着凌景争取到的时间,祁渊甚至占据了某种优势。 据说古时候的神战能持续数月数年之久,叶盏想想就觉得可怕,再这么打下去,他就算能苟活下来,心力恐怕早就要耗尽了。 必须有什么东西来打破平衡,现在唯一能活动的第三人是自己,而他是站在祁渊这边的!叶盏捏了捏眉心,撑着身体靠坐在香炉壁上,思考着策略。 香炉壁很凉,但似乎有些凉过头了。叶盏想着想着便有些分神,不安的感觉像蚂蚁在他浑身上下爬。 香炉理应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他偏偏感到……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后面穿过他的发丝,轻轻地放在了他的侧颈上。一个声音紧贴着他的身后,在他耳边温柔地唤道:“我的孩子,我的珍宝……” 第123章 向我许愿 ◎“我不会再害怕分别了,我已经一无所有啦。”◎ 叶盏猛地回头, 死神苍灰的双眸看透阴阳,他看到金发的鬼魂贴在自己背上,居然仍是那个“叶逐”! “你应该已经被我杀死了。”叶盏冷静道。 “恐惧是不会死的。”“叶逐”撩了撩金发, 一双泪眼长久地凝视他,“而我,是由林荒最深的恐惧化成的, 你可以称呼我为恐惧之女。” 恐惧之女,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叶盏早就体会过她的厉害, 不由问道:“那你告诉我, 林荒最强烈的恐惧是什么?” “很简单, 那就是‘失去挚爱’。”恐惧之女面容悲戚,“而这也是你最深的恐惧。” 困在这狭小的香炉内, 她身上弥散出来的情绪已经强烈地影响到了叶盏。叶盏心里在疯狂尖叫, 本能地想跑, 他迫不得已地掏出第二瓶绯红色的药剂, 一口灌下,脊背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鼓动,他浑身的骨头都咔咔作响。 不行,还不到时候……当务之急, 是绝不能困死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内。 叶盏用力拍打着狻猊的香炉, 叫它把自己放出来。 狻猊照做, 打开香炉盖, 将他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叶盏立刻后退几步,恐惧之女颤抖着抱紧自己的身体, 泪水浸湿了脸颊, “好可怕, 失去了最爱的人,好可怜……” 叶盏难以自抑地被她影响,眼前出现许多幻影,那些和祁渊一起度过的画面,好像人生的走马灯一般一一浮现。他的Alpha笑起来时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生气时挑起的眉梢,读书时静默的侧影和垂下的眼帘,他在黄昏的光中仿佛燃烧一般的背影,他的吻,无数的吻,拥抱、呼吸、心跳、温度,叶盏不断地重新感受到,又迅速地失去,他企图伸手去抓住什么,然而摸到的都是镜花水月,一触即溃。 强烈的痛楚正在侵蚀理智,叶盏捂着脑袋,想要发出尖叫。他唯一没有战胜的恐惧被放大了千万倍,这些本该在未来几十年慢慢将他蛀空的哀恸,在瞬间爆发,并且快要将他摧毁。 叶盏不自觉地双膝跪地,只知道抱着脑袋,嘶声哭泣着。恐惧之女跪在他身旁,冰冷苍白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脊背,楚楚可怜的脸颊倚在他的肩上,一并流着眼泪:“好可怜……失去了最爱的人,被孤独地留在世上,好可怜……” 那悲哀的声音像是毒素一般,从耳朵中渗入,腐蚀他的神经,叶盏只感到肝肠寸断,五内俱焚,连思考都快做不到了。他最后的理智在喊着:不能听恐惧之女的声音! 右拳攥紧,指甲在手心掐住血来,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尖锥,猛地朝自己的耳朵刺去! 人会迷信幻觉,不过是本能地逃避痛苦追逐易得的快乐,他偏要从皮开肉绽的痛苦中,获得清醒。 “不要!”恐惧之女发出哀嚎,孱弱无力的动作忽然变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尖锥堪堪停在耳边,叶盏试图用力,然而那只冰冷的手比钳子还要硬。 “不要伤害自己,我的孩子,到妈妈怀里来……”恐惧之女捧住他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两个人彼此凝视,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都是灿灿的金色,仿佛太阳的金黄。 恐惧之女迟疑了一瞬,“你的眼睛?” 叶盏的眼睛好像从未像现在这样耀眼,被泪水浸得透亮,里面散发出来的是叫人不安的神性。 “……”叶盏没什么力气去抵抗了,顺从地倚进恐惧之女的怀中,沙哑的嗓音喃喃道,“妈妈,凤凰的血流遍了大地,大地上开满了绯流花,你还记得自己的遗愿吗?” 恐惧之女的嘴唇嗫嚅着,明明长着和叶逐一样的外形,她的神情却第一次有些僵硬。 “你希望世上所有人都得到幸福,所以凤凰用命去帮你实现,流淌在地上的都是凤凰的血啊。”叶盏缓缓掏出最后一瓶绯红的药剂,咬掉瓶盖,一口灌下。鲜红的液体从唇边溢出,眼中的金色却越发明亮。 这是短时间内他吞下的第三瓶浓缩绯流药剂,其药效是市面上流通的千倍。作为凤凰后裔的他喝下这些,相当于主动接受了一次血脉的初拥。 “不!”恐惧之女尖叫,抓着自己的脸,抓出无数条血痕,“不行!” 她试图扑上,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叶盏像一只初生的幼鸟般身体蜷缩。死神药剂给予他的黑色浓雾散开,从他的脊背中,金色的羽翼猛地抽出,刹那间延伸舒展,仿佛腾空而起的两轮烈日,散发出万丈光芒。 “凤凰……凤凰!”恐惧之女难以置信地跪倒在地,脸上的画皮正在融化,露出原本丑恶的面目。她的身体似乎是由无数的碎肉拼接而成,连眼球都是好几块不同的质地拼在一起。原来她就是当年林荒用禁术复活出来的失败品。 叶盏舒展羽翼,轻轻拍打。萦绕着他的恐惧都消失了,他感到无比舒展、自由、畅快,好像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打倒,没有任何人能让他悲伤。 穿越一段风云变幻的天空,他看到了祁渊。黑龙在云层中穿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雷与电、风与水、光与暗,都成了他爪下的游戏。而那闪耀的黑色鳞片和灵活的身形在这一切背景中显现,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美丽和强大。 赤红的双眸与他对望,这是第一次,叶盏能够与他平视。然而他却不再感受到爱或者恨,不再有眷恋或是遗憾。他只是平静地望向祁渊,正如他平静地望向自己。 凤凰千古的记忆,将他的脑海铺展为一片辽阔的平原,而作为人类的二十多年,不过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无足轻重地拂过原野,或许会让草叶颤动,或者拂落一片花瓣,但那都是不值一提的梦幻泡影。 原来这就是成神的感觉。 无限的心绪流淌过脑海,在现实中不过也只有一瞬。恐惧之女的尖叫还没有停止,而战场中最大的威胁,林荒,正张开怒目,向他看来。 她幻化出的臂膀已有六十四只,都握着神兵利刃,庄严狞厉,恍若壁画中的古神。她骤然散发的气势,能让草木枯萎,山川崩塌,然而叶盏不再感到恐惧。 “向我许愿吧,林荒。” 恐惧之女哀嚎着向上蹿,长爪伸出,试图将他扑下来。叶盏轻轻一提,便将恐惧之女提上了半空,抓着她金色的长发,仿佛提着一只家养的兔子。他远远地向林荒展示,“向我许愿吧,这是复活叶逐的唯一的机会。” 林荒五内震动,情不自禁地向着凤凰看去。那是她的孩子,但同时也是一位神明,凤凰展现出的是和龙完全不同的力量,金色的羽翼在空中舒展,长长的尾羽在身后蔓延,羽毛的末端,透出血一样的鲜红。在他浅色的发间,长出两片漫长的耳羽,连同他身后圆满的光辉,一同昭彰着他不容置疑的身份。 林荒能轻易地回想起叶盏小时候一团孩气的模样,他曾被叶逐无限温柔地抱在怀中,发出稚嫩的哭声,也曾依赖着抓着自己的衣摆,蹒跚地跟在身后。林荒也能回想起叶盏慢慢长大后,面对自己时的恐惧和愤恨,像一柄锋利易折的剑,让人想要严厉地锻造,也想收在匣中珍藏。但这些印象都慢慢消失了,眼前的不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位和龙有着同等位格的古神。他的脸庞平静温和,金眸中似乎有无限的悲悯。他说出的话都有着不容置疑的伟力,每一个字都是箴言,落在地上都有分量。 他说:“向我许愿吧,这是复活叶逐的唯一的机会。” 耳边似有黄钟大吕一同敲响,发出震荡的嗡鸣,林荒有一瞬间神魂俱倒,她看向自己早已死去的爱人,从心底深处泛起了一丝希冀。许愿吧,只要朝着凤凰的许愿,就能让叶逐复活!她此生的挚爱啊,她唯一的牵绊啊,她……至深至痛的恐惧啊。 尽管只有一瞬,林荒还是在战斗中分了神。而正是这一分神,决定了战斗的结果。 黑龙没有放过她,用雷霆和闪电斩断了她所有的臂膀,然后用尖锐的爪牙刺破了她的咽喉。龙无上的威权笼罩她的躯体,摧枯拉朽地击溃她的躯体和灵魂。 林荒垂死,却依旧死死地看向叶盏的方向。她的孩子看起来十分疲倦,双手抱着恐惧之女,金红的翅膀垂落下来,羽翼一点点消散成金光。 毕竟是用了药剂强行提升到神境,支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叶盏疲倦得快没法睁开眼睛,挥舞着残破的翅膀,缓缓降落到地上。察觉到林荒难以置信的目光,叶盏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他一松手,怀里的恐惧之女便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本来也是,这玩意儿是林荒将自身的恐惧提取出来,灌注到了失败品中,才造就的扭曲生物。林荒濒死,它也就跟着灰飞烟灭了。 “哈哈哈哈……”叶盏的嗓音有点暗哑,不停地咳出鲜血,但他就是停不下想笑。他讥诮地看向林荒,“你怎么敢的?妄图用你的恐惧来战胜我的恐惧?” 林荒的身躯在空中被肢解,西王母的血散射为一片霞光飞溅,碎肉坠落如流星,情形堪称惨烈。而她垂死的眸中,仍带着一丝不解和不甘。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已经放下了一切,却又被一丝渺茫的希望扰动了心神,明明叶盏才是临别时痛哭不舍的那一个,却战胜了失去挚爱的恐惧,“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好好告别过了,我们是彼此祝福着分别的。”叶盏的笑中又带着点泪光,望着肆意杀戮的黑龙,他的挚爱,在杀死西王母的历程中完成了最后的进化。祁渊的人性消散,那点“杂念”也随之消逝,所以他心无旁骛地斩获了胜利。 在短暂地成为凤凰后,叶盏才理解了祁渊和凌景所形容的那种境界。也正是他自己感受到了,才知道这样的变化无法再逆转。他的祁渊真的不见了,或者说,成为了一个更庞大生命的,无足轻重的一部分。 “我不会再害怕分别了,我已经一无所有啦,”叶盏微笑着摊开手,“至于你,就带着放不下的痛苦,去陪你的挚爱吧。” 林荒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濒死之际,她闭上了仿佛永远带着愤怒的眼睛,紧接着她的头颅便被龙爪撕得粉碎,变成了很多很多小星星一样,被风吹动就化成了一条长长的星河。 倒在地上的恐惧之女,也跟着散为了烟尘。 林荒过于强大的力量一时竟无法消散,也许未来几百年内,它们都会像一条坠落的银河般,飘散在这片荒凉的山谷中。若那时人类有幸回到这里,孩子会拉着妈妈的手,说看呀,漫天都是萤火虫。 全部结束了。 而且,全部都在计划内。叶盏眼前一阵阵泛黑,嘴角却止不住得意的笑。 林荒了解他,所以会派出恐惧之女对付他。但是他同样了解林荒,所以他提前准备了浓缩绯流药剂。三个月的担惊受怕,二十多年的心魔,早让他咬牙切齿,不死不休,林荒敢给他准备的时间,他就算计到她死为止。 现在,是他们赢了。而且说到底,他还藏着最后的杀手锏没有用呢。 叶盏站立不住,直直地向后倒去,也不管会倒在哪里了。他的手中始终护着一支蜡烛,苍白的火焰幽幽燃烧着。 身后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接了他一下,原来是背负着香炉的狻猊。神兽的身体微微伏着,在他耳边发出担心的呜呜声。 叶盏把头靠在它身上,“还好,还剩下你……” 狻猊应该会保卫自己安全,叶盏放下心来,正准备如愿以偿地晕过去,忽然他听到狻猊发出了低低的吼声。 这吼声很不寻常,仿佛是面对着无法匹敌的对手,满是威胁,但更多的是害怕和屈服。随着那个威胁的靠近,巨兽的身体居然都颤抖起来,像只小狗一样趴服在地,低吼声也慢慢变成了呜咽。 就算是直面林荒时,它也从未发出如此胆怯的哭声,似乎是有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出现了。 叶盏心中涌起强烈地不安,强迫着自己睁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眼前的一切让他失去了呼吸——那是龙。 第124章 寂寂无声 ◎居然还活着。◎ 非常近, 所以光是巨龙的头颅就填满了他的视野,连飘飞的龙须都看得一清二楚。龙爪抓着山崖,一路蜿蜒而下, 他身上裹挟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赤红的双眼如两轮蘸着血的月亮,灼热的吐息在喷洒烟与火。 叶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与龙相比, 巨兽狻猊的体型也小得可怜了。况且它那样害怕,只敢伏在地上, 却仍然努力朝前爬了几步, 挡在了叶盏身前, 仿佛是准备用生命捍卫他。 叶盏一时无法明白现在的状况,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杀意, 龙的杀意。 不对, 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叶盏情不自禁地往狻猊身后躲。理智告诉他快跑, 情感上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正在发生的事。 那可怜的巨兽为了他挺身而出,爪子深深地嵌入地面,竟然支起身子,向着巨龙发出威胁的咆哮。堕种本身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当然也不会产生保护欲。叶盏知道, 一定是在进化之前, 祁渊就在狻猊身上赋予了意志, 让它拼尽全力保护自己,哪怕是跟自己的主人作对。 然而作为神的造物, 又如何与神作对。巨龙甚至不屑于攻击, 只是轻蔑地一瞥, 狻猊就凭空消失了,连灰都不剩。明明前一秒叶盏还能感受到它的躯体和吐息,下一秒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甚至觉得有些滑稽,好像这一切都是人造的程序,只要按一下删除键,就能抹得一干二净。 他手中护着的蜡烛,又变得更亮了一些。那亮光也是苍白的,不像是人间的东西。 一点小小的阻碍消失,于是这方小小的山谷中,只剩下叶盏一个,面对着一条龙。 而龙身上的杀意,并没有消失。 “认得这支蜡烛吗?它叫‘安熄’,名字是我们一起取的。”叶盏紧紧攥着蜡烛,“你就是在害怕这个东西?当然,这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能将你杀死的东西。” 宇宙间存在物质,也存在着反物质。所谓“反物质”,是正常物质的反状态,当正反物质相遇时,双方就会相互湮灭抵消。现在他手中握住的烛火,倒不如称作为“反祁渊”,只要他们彼此相遇,就会互相湮灭。 祁渊一直担心自己死后会造成大灾变,所以早在许多年前,就带领逐荒开始研发制动装置,安熄便是最终的产物。这种自我否定的力量,来自于祁渊本身,平时寄放在九只龙子身上,待龙子们都死后,就化成了安熄的烛火。 正反物质相互碰撞而湮灭时,将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这也正是他们为林荒准备的最后的杀招,倘若祁渊在战斗中败北,叶盏就会放出安熄的烛火,祁渊将带着林荒同归于尽。 实在是没有输的道理,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准备拼尽一切。 但现在的情势似乎有些不对,叶盏以为黑龙会直接离开,但他似乎感受到了安熄之烛的威胁,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想要掐灭火焰。 而且他似乎……已经认不出自己了。叶盏不敢动,轻轻地叫祁渊的名字,龙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赤红的眼中只倒映着苍白的烛火。 他用能撕碎林荒的力道,一把抓了上来,龙爪与火碰触的一瞬间,爪尖的一部分骤然消失在空气中,那幽幽的火焰飞快地顺着龙爪向上蹿升,转瞬间就将一只爪子烧得精光! 巨龙嘶吼着猛退几步,立刻截断了自己的左腕,掉在地上的光一个龙爪,就有狻猊的躯体那么大,然而被小小的火焰蚕食着,不过瞬间就烧没了。 “这是用来否定你的东西,是你自己为自己挖的坟墓。你把权力交给了我,让我来裁定你的生死。”叶盏紧紧地揽着烛火,向后退了几步,“你走吧。林荒已死,你会成为很好的神明,没有任何需要杀死你的理由了。我会守卫你的坟墓,你看——” 叶盏张开嘴,将短短的一截蜡烛塞入口中,一口吞下。火焰于他秋毫无犯,很温吞地流入他的体内。 “你曾经告诉我,安熄是由三条法则组成的。第一条法则,它能够彻底否定你的存在。第二,它将无永远无法伤害我——所以我是保存它最好的容器。第三……” 叶盏的话没有说完,巨龙就不耐烦地用爪子将他按倒,凑近了,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这目光叫他不寒而栗。 巨龙似乎已经发现,碰触白焰是危险的,但是他还可以触摸到吞下了白焰的叶盏。 那么,只要杀死安熄的承载者……巨龙的眸色一暗,本能地要消除自己最大的威胁——经过神话的种种美化后,人们倾向于把神想象成慈悲的、善良的东西,但现实恰恰相反,它们好战而弑杀,是所有生物中最接近欲望本源的一种。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爪子轻轻一划,便划开了人类脆弱的胸膛,让人类发出了非常凄厉的惨叫声。 “祁渊、祁渊……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叶盏毫无抵抗之力,只能有气无力地推着他的爪尖,“你说过要记住我的呢,你在做什么啊……” 到此刻,他才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丧失理智前,祁渊反复地警告他远离自已。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进化的尽头是如此这般。 巨龙的速度太快,那爪子竖直向下,划开了他的胸腹,轻而易举地割烂了他的脏器,几乎将他切成两半。这他妈算是什么死法?! 他撑到现在,比小强还抗揍,就因为答应过要好好活着,现在反而要被祁渊杀死,这算是什么讽刺喜剧?! 更让人唾弃的是,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死在祁渊手中算是善终。叶盏的眼神逐渐黯淡,双手从推据变成了拥抱,紧紧抱住那正在杀死自己的东西。 紧接着烧起的是白焰,几乎是巨龙划开他肚子的一瞬间,那白焰便跳了出来。巨龙发出痛苦的咆哮,不得不又自断一足,才免得引火烧身。 他不是祁渊,在昏迷前叶盏悲哀地意识到,因为他居然忘记了自己制定的第三条法则。 “第三条法则就是,任何试图伤害你的人都会被焚烧殆尽,包括我自己。”至今叶盏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眉眼,是那样的深情脉脉。 “我死后,这烛火将护佑你一生不熄。” 巨龙无法靠近,绕着已经昏死过去的人类盘旋几圈,断裂的双足淌出血来。他终究是不甘地离开,蜿蜒的身躯消失在云中。 尽管白焰烧退了巨龙,但他在瞬间造成的伤害也相当骇人。叶盏昏迷不醒,锁骨到小腹完全被剖开,鲜血如泉涌,脏器也都跟着翻出来。只不过依靠着刚喝下去的一大堆觉醒剂,身体还在勉力支撑。。 他就被抛弃在这里等死。 过了好久,阒静的荒谷中,才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一只破破烂烂的机械臂,一扭一扭地爬了过来。 “主人!” 深蓝绝望地用机械臂试图捂住他的伤口,但他一碰,血就流得更多。他打开了装在身上的急救装置,但那只有一点消炎药、一管止血剂,一点纱布,和一小片肥皂。 “主人,主人,你醒醒啊。”深蓝无力地歪在他的身旁,机械音里都是沙沙的电流声,他的能源快耗尽了。他试图向外界传达求救信号,但无法联系到任何人。 此时此刻,在白鹿盟中,越秀正企图再次降灵,然而降灵娃娃早就在战斗中损毁了。凌景试图进入叶盏的梦中,然而他不安地发现,叶盏似乎已经无法再进入梦境。 逐荒基地早在战斗初始,就派出了战斗部队。然而他们深入无人区太远,即使飞行器全速前进,逐荒一众到达,也要到明天早上。 深蓝的程序飞速运转,将最后的能源匀出来,开始大音量地外放求救讯息。空荡荡的山谷回荡着响亮的机械音,足足能传播到两公里外。他是最先进的机械,Mazarine四代,如今却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求救。 机器没有垂死爆发之说,能源耗尽后,深蓝吧嗒一声倒在了叶盏的血泊里。 山谷里又恢复了寂静。 这时,一条墨绿色的大蛇才晃晃悠悠地从树上垂落下来,谨慎地靠近叶盏。 大蛇嘶嘶吐着信子,绕着叶盏游走一圈,“伤得真重啊。” 他化作人形,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如果此刻有人看到,定会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男人,有着学者的儒雅和绅士的风度,唯独隐藏在镜片后的翠绿双眼,透出蛇的邪性。 “我说过,会一直注视着你。”风饶看着叶盏血肉模糊的躯体,微微笑道,“你看,我又救了你一次。不过嘛,我也不是为了救你才来的。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神战诶,就算只能远远观望,得到的知识也超过了我今生的总和。 “就当是这场精彩演出的回报吧。”风饶的手中幻化出一柄蛇杖,枯木的杖身上有一条大蛇环绕,其名为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他将蛇头对血肉模糊的伤口,轻轻敲动,奇迹般的,血不再流淌,皮肉开始自发地粘合,衰弱的心脏也开始扑腾跳动。叶盏唔了一声,疼痛让他面色扭曲,却没能醒过来。 “说起来,有时候救治病人太麻烦,我就会用蛇杖作弊呢。”风饶拎着蛇杖,点在血泊中,那蛇头便大口大口地啜饮鲜血,直到薄薄的肚皮都撑成淡红的薄膜。最后风饶才沾着点血,在叶盏的脸上画了个图案。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容不迫地变回了大蛇,重又隐入黑暗的丛林中。 / 47天后,旧土综合医院。 安静的病房中,只有仪器的滴滴声有规律地响着。 负责陪护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才22岁,然而已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护士。她从16岁起就参加了旧土地下反抗部队,为英勇负伤的战士们包扎伤口,后来梦国占据了旧土,她凭借这份功勋,成为了旧土最好的医院的一名护士。 时至深夜,她有些犯困,但仍记得上头的命令: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必须时刻关注他的情况。病人是一个多月前凌先生带回来的,据说前后辗转了三个大医院,医生都束手无策,做出的最好预期也是一辈子植物人。 就这,还多亏某个至今未查出的好心人,在病人刚受重伤时就为他止了血以及缝合了伤口,不然问阎王老子都讨不回人。但凌先生谈论起那位好心人时,神色并不友好,他们都称呼他为“折纸人”。 之所以能确定他的身份,是因为病人被救回来时,脸上被人用血画了一只纸飞机。这个符号让许多人当场色变,她当时也在场,横看竖看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纸飞机。 这一个多月,他们算是用尽了各种治疗手段,吊着病人的一条命。最奇异的是那个叫越秀的女人,还那么年轻,据说是白鹿盟死而复生的领袖。她带来了许多灵丹法宝,不要钱似的往病人身上招呼。有些仪式看起来非常诡异,但那之后病人的身体都会有所好转——要相信魔法的力量嘛。 还有一群来自逐荒基地的家伙们,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个个都是眼泪汪汪的,管病人叫嫂子。他们看起来都有点野蛮和古怪,护士每次都吓得不敢说话。 最上心的还要属乐先生了。作为凌先生的Omega伴侣,他向来受到梦国成员的尊敬,护士也曾见过他几面。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近来乐先生的性格似乎有些变化,或许是太过悲伤了吧。这一个多月他就住在医院里,没日没夜地守着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Omega之间有什么呢! 护士百无聊赖地想着八卦,凌先生和乐先生站在一起时当然是十分养眼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一对模范爱侣。但据护士的观察,他们一进入比较私密的地方,比如这间病房,反而会显得比较生疏和僵硬,倒是乐先生握着病人的手哭泣时,那眼泪看起来比珍珠还真。 护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隔着一层玻璃,目光又落在了病人的脸上。每次困的时候,她就会用这种方法提神,怎么说呢,病人实在是长得过于养眼了。因病而显出的苍白消瘦,反而更凸显出一种病美人的气质呢,护士捧着下巴,数着病人长而密的睫毛,觉得好像在观赏一只名贵的玩偶,有种缺乏生气的漂亮。 很多人在昏迷中其实是会动的,有时甚至会对外界产生应激反应。但是床上的病人非常安静,只有机器上的各项生理指标,还能证明他活着。 好像只有一次,病人出现了严重的生理反应:那是他的发情期,明明神志根本没有清醒,身体却产生了需求。那次正好也是她值班,发现病人的脸上泛起奇异的红潮,向来无血色的嘴唇变得嫣红欲滴,呼吸混乱而急促。她是Beta,无法闻到信息素,一开始还以为是病人要醒了,连忙通知乐先生。 乐先生来之后,却把他们都赶了出去,只让几个Omega医护进去帮忙,连匆匆赶来的凌先生都拒之门外。据说他们是用了一种人工Alpha信息素,让病人安全度过了发情期。那人造信息素仿造于病人曾经的Alpha。 说起来,Omega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的Alpha在哪里呢?护士忍不住想,除非死了,不然这么久都不出现,还不如块叉烧。 应该是死了吧,不然他怎么允许自己的Omega受那么重的伤呢?他一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Omega,率先付出了生命。护士开始为自己脑补的剧情感动了,要是我有一个那么好看的Omega,一定也会为了他付出一切的,嗯,就是这样! 每一个值班的夜晚都这么无聊和难耐。时间来到了三点,她终究是忍不住犯了困,一头趴倒在桌上,迷迷糊糊地跌进了黑甜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传来了“笃笃”的敲击声,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却很突兀。 护士心底一激灵,连忙坐起来,一把戴上眼镜,然后便被玻璃另一头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本该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居然站了起来,带着满身的管子,走到了玻璃隔断边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金黄的眼睛从黑暗的病房中投出幽幽的凝视。他还曲着一个指节,不紧不慢地轻扣玻璃,似乎只是为了叫醒她。 赶在病人不耐烦地准备自己拔下输液管之前,护士跳了起来,猛拍呼叫铃:“你别动!躺回去,医生马上过来!” 病人应该是听懂了她的话,不再敲玻璃,甚至还露出了一个苍白浅淡的笑意。他将额头贴在玻璃上,呼出的热气糊出一小片白雾。 那个精致而无生气的形象消失了,他只是静静地凝视一个人时,就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护士还以为是错觉,但她真的好像听见了病人的喃喃自语: “什么啊,我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虽然看起来全完蛋了,但其实这一卷才刚开了个头…… 第125章 秋风起 ◎一生只一次的夏天。◎ 整幢医院大楼都亮起了灯, 人们脚步匆忙,朝着某个病房汇聚,多个电话在第一时间打出, 将叶盏醒来的消息带给牵肠挂肚的人们。 第一个赶到的是乐铭,毕竟他的房间就在特护病房的边上。他进门的时候,某毫无自觉的病人正靠墙坐在地上, 旁边是被扯断的输液管和破碎的盐水瓶子。 “你怎么从床上下来了?!”乐铭连最开始的激动都忘了, 吓得脸色发白,都不敢伸手去扶他。 “醒了, 周围又没人, 我觉得能走, 就下来了……”叶盏也疼得嘶嘶抽气,嗓音很哑, “谁知道没走两步, 腿就没知觉了……地上好凉啊。” 他看到乐铭一副天崩地裂, 泫然欲泣的模样, 甚至能挤出一点安抚的笑意:“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还能给你来段Bbox……” 说着,他卷起舌头弹了一声响亮的, 然后自己都笑了。 乐铭红着眼睛看着他, 肩头耸动, 不停地抽鼻子, 终于没忍住哭了起来。 他哭得好伤心,简直像是被老公划拉了一刀送进ICU住了俩月然后老公还跑了那么伤心。叶盏笑不出来了, 事实上他疼得厉害, 早知道恢复知觉的代价就是浑身都疼到快暴毙, 他宁愿昏死过去。 更何况这身上的疼,也比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 随后赶来的医生,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回了床上,重新把那些叫他痛不欲生的针头插了回去。叶盏痛得龇牙咧嘴,很想说没用的,他并不是因为这些现代医疗手段才醒的。他苏醒的唯一原因是每天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输送的绯流药剂,他体内古老的血脉正在修复他自己。 主治医生板着脸,似乎在交代很多事,神情很严肃,大概是说他情况那么危险还不惜命,连乐铭都捂着嘴不敢哭出声了。病房里只有那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说话,但叶盏发现自己仿佛完全没听到,或者说他的耳朵接收到了,脑袋却可以选择不去解析。 他随意地屏蔽了医生的话,自顾自地沉湎在自己的思绪中,尽管他的确睁着眼睛,看起来很清醒,每两秒钟还会眨次眼。 不知道是不是昏迷了太久,他对现实世界产生了解离感,亦或者是那场战斗留下的印记太深,他还没办法从那一连串的剧变中回过神来。 他有很努力地不去想某个名字,但是那个人是无法忘却也无法忽略的,霸道地组成他记忆中全部的声色光影。叶盏吃力地喘了口气,手无意识地抓住自己的心脏,他很想打断医生,咨询一下心痛有可能致死吗? 病房门口忽然安静了一瞬,人们向两边分开,一个高挑的白发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人们得救般地叫着“凌先生”。乐铭也总算松了口气,急匆匆地拽着他来到床边:“你来了,快看看他呀。” 凌景抱着胳膊,打量着神色恹恹的病人,问道:“叶盏?” 这是一个不得不认真应对的人,叶盏勉强集中精神,应了一声:“我在。” 的确,说完这句“我在”后,乐铭才感到他真正地回到了这里,而之前虽然看起来醒了,也不过是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幽灵罢了。 “一个问题,你想好再回答。”凌景沉声问道,“你还想好好活着吗?” “……”叶盏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缓缓点头。 “想。” / 因为答应要好好活着,所以很多麻烦的事情也不得不去做了。 自他苏醒后,医生就决定逐步缩减绯流药剂的用量,降低他的觉醒度,以至于第一天的时候他还能站起来走一段,后来几天反倒只能躺在床上,沉默地忍受着病痛。 那道伤口实在是太深了。 大约从锁骨中间开始,一路蜿蜒过胸腔和腹腔,划拉到了肚脐下方。肋骨断了整整一排,气管、肺、肝脏、胃、肠子等等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一开始叶盏还啧啧称奇,直感慨人类的生命力真是太顽强了,就这都能活,后来他才知道是自己受伤后不久得到了及时救治的缘故。 大概是第四天,他能勉强靠着坐起来的时候,凌景带了照片给他看:神秘的折纸人为他治好伤口后,沾着血在他的脸颊上画了一只纸飞机,像是某种耀武扬威的宣告。除此之外折纸人却相当谨慎,没留下任何踪迹。 针对林荒的作战计划虽然在暗中进行,但是牵扯巨大,涉及人物众多,无法做到完全保密,折纸人有一定可能就潜伏在他们周围(或者他安插了密探),但也可能是某个神通广大的势力。一切都很难说。 凌景问叶盏对当时的情景是否还有印象。叶盏果断摇头,表示自己昏迷得十分彻底。 况且他也没什么兴趣了。叶盏恹恹地躺在床上,看着吊瓶里的水嘀嗒嘀嗒落下。对他来说,祁渊离开后,他身上所牵扯的一切谜团都不再具有意义,他也失去了探究的兴趣。折纸人虽然动机莫测,手段诡异,然而他似乎也从来没打算伤害自己,反而出手帮了几次忙,叶盏就更没有一定要揪出他的想法了。 他发现自己对活着这件事本身失去了热情。原来的他总是活力满满地去探索这个世界,一定要登上最高的山峰,看辉煌的日出如何照亮大地;一定要潜入最深的海底,去探寻未知的隐秘;就连随便走进一片小树林也有趣极了,他总能找到各种羽毛斑斓歌声嘹亮的鸟儿,把那些漂亮的羽毛插到祁渊头发里,或者编织花环,用兽牙穿成项链,往他衣架子男友身上挂——那都是因为他爱的人还在,发现美丽的风景就有了意义。现在的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要费尽力气。 凌景把照片收起来,又问:“王护士说你不肯吃流食,非要吃饭?” “流食好恶心。”叶盏说,“我的胃很强大,吃块石头进去都能磨成珍珠,吃你点大米饭怎么了?” “你想吃饭,可以跟我商量,你的康复治疗方案是我最终审定的,”凌景说,“不要为难人家护士。” 和你说有用吗?叶盏用眼神谴责他,“别提了,看到你我的胃里就充满了气,相当于吃了八顿饭。” 凌景冷笑一声,把桌上的保温盒拨到一边,“既然你吃饱了,我就不伺候你吃饭了。下面我们来谈谈七鸣山的事吧?” 当初祁渊和林荒决战时那座地处龙脉之巅的山,名为七鸣山,据说是从山巅到山脚有七道小瀑布发出震天水声的缘故。 叶盏一下子瘪了下去,满脸写着拒绝。 “林荒脱离深海梦魇的控制后,我的力量耗尽,就停止了通灵。而越秀则是在七鸣山脚下被你强制结束了通灵。”凌景问,“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祁渊现在是什么状态?你又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的?” 叶盏张了张嘴,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说明这件事,毕竟战胜林荒依靠的是众人的力量,尤其是凌景和越秀,又出主意又出力,还为他冒了那么大的风险。然而他浑身的力气好像只剩下一口,一张嘴就吐没了,连舌头都是僵的。 叶盏沉默地摇了摇头。 “是没力气说,还是不想说?”凌景不依不饶地问。 说,然而要从何说起?是他举着死神的镰刀,杀死了林荒的诸多情绪分.身,并最终惨烈地战胜了恐惧之女? 还是祁渊完全进化为龙形,带来漫天的狂风暴雨,毫无顾忌地朝着林荒和自己一起降下雷霆? 还是他不要命地喝了绯流浓缩液,短暂地化身凤凰,让林荒在战斗中分神了一刹那? 造化弄人,越是深情越是被看透、被利用,林荒最后死在了她拼命要割舍的执念上。然后充满讽刺意味的是,成神的祁渊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为了消除安熄的威胁,准备杀了他。 一旦开始回忆,就像是被卷进了粘稠的旋涡中,叶盏感到头痛欲裂,身体连锁出现了反应,心跳得快要裂开。他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十足逃避的姿态。 可该死的凌景还在说:“你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但神奇的是它们通通很快被消化了,到最后你身体里只剩下凤凰的血脉,觉醒度高达73。血脉在不同人身上表现出的能力不同,你没有凤凰本体实现愿望的能力,也不像叶逐一样能将人制作成蛹,我很好奇你的血脉能力究竟是什么。” “别说了,”叶盏的声音闷闷的,“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你蒙在被子里当然呼吸不过来,凌景无情地观察着他。他当然能察觉叶盏声音里的颤抖,神情的惶惑无助。但这些他也见多了,战场上的逃兵多是这副样子。他很好奇,他向来冷漠无情、仿佛是金属锻造的小叶盏,真的就此被打垮了吗?从此以后他会不会像那些失去了Alpha的Omega一样,生活在无尽的自怨自艾中? 这副模样的确惹人怜爱、叫人同情,但他对叶盏的期待要远多于一个普通Omega。 他伸手想摘掉叶盏的被子,温和地哄劝道:“我不问你了,来吃点东西吧?其实我给你带了肉粥……” 隔着被子被碰到,叶盏的反应极大,颤抖的果冻一样,一大包被子朝另一边弹去,“你出去,我要铭铭抱抱。” 听到“铭铭”二字,凌景完美的微笑中出现了裂痕,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你醒来后这么多天,他总共就睡了八小时,现在是我负责陪你的时间。” “你是来缩短我阳寿的吧,看到仪器上的数字吗?你的存在让病房里的气压都降低了!”叶盏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眼眶红通通的。 凌景哪里听他胡说八道,稳稳地靠在椅背上,冷笑道:“我看你说话中气十足,再打一个林荒也没问题。” 叶盏生气,一生气浑身伤口都痛起来,他立刻按响了手边的呼叫铃。 “喂,”凌景腾地站起来,“不许按铃!” 然而已经晚了,一队医生很快拍马赶到,后面跟着满脸紧张的乐铭——他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还乱翘着。 “怎么了?还好吗?”乐铭紧张地问。叶盏这人大概属猫,贼能忍痛,痛到死都不吭一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按呼叫铃。 “铭铭!”叶盏不顾病痛,奋勇地抱住了他的腰,把头埋进Omega香香软软的怀里,“你让那狗Alpha出去!” 乐铭连忙轻拍他的背,谴责地看向凌景:“你怎么惹他了?” 凌景插着口袋,脸色很臭,嘴唇抿成一条线。医生护士们哪见过这种阵仗,都大气不敢出一个,唯恐凌景真的生气了,不舍得打老婆反迁怒周围人。 乐铭叹了口气,轻推他的胳膊,“你先出去吧,这里我来照顾。” “我说过你应该好好休息。”凌景纹丝不动地站着。 “我已经休息好了。”乐铭顶着黑眼圈,面不改色地说,“你先出去,晚上我来找你吃饭好不好?” “……好。”凌景别扭半天,总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他带着医生护士们出去,出门前还不忘给叶盏一个充满警告的眼神,那意思大概是“离我老婆远一点”。 叶盏才不理他呢,抱着乐铭的腰不撒手,非要人家坐到床边来,又是哄又是顺毛,半天才哄好。乐铭把床摇起来一点,把凌景带来的肉粥给他喂了。叶盏就很乖地“啊”张嘴,被烫到还会吐舌头。他看起来那么乖巧,眼眶鼻子都红红的,一看就是刚才被欺负了! 吃饱喝足,叶盏往旁边挪了一点:“我病床大,你就在我床上睡觉吧。” “那怎么行?”乐铭失笑,“我现在不困,正好帮你按摩按摩,腿还酸痛吗?” 叶盏摇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还扯他袖子:“不要按摩,要你躺我身边。” 乐铭的心都要化了,又感到很不可思议:叶盏居然在朝他撒娇!那可是叶盏啊!在他心中叶盏就是下凡的天神,战斗受伤从没喊过一声痛,行事利落果决,跟谁服过软?甚至在乐铭的记忆中,叶盏都没有对祁渊撒过娇,他们相处起来完全没有AO间的黏糊劲,叶盏也从不仗着自己的Omega身份要过什么特权。 但现在似乎是有什么改变了,他的天神变得很痛苦很脆弱,也很依赖人,连伪装坚强都不愿意了。乐铭想想就心酸,听从他的任性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叶盏的手脚立刻缠上来,抱住他像抱住一只巨大的玩偶熊。 “终于回来了我的铭铭宝贝,你不知道我今天一睁眼,看到你不在了,床边站着一个假笑的凌景有多吓人。”叶盏抱怨道。 “是他让我去休息的。我以为你会睡更久,本来打算在你醒前换他的班。”乐铭解释道。 身边没有人的话,叶盏会变得非常焦躁惶恐,最开始的一两天他甚至一定要握着人的手才能睡着,不然就会在噩梦中惊醒。凌景抽出过一两段他的噩梦,本想找一些有关战局的有用信息,但发现叶盏的噩梦破碎凌乱,充满着血腥与恐怖。 医生说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叶盏出现了分离焦虑,会自觉不自觉地在周围人身上寻求安全感。 心软又好脾气的乐铭,自然成了他的首要蹂.躏对象。深蓝倒是想过来顶班,但是被叶盏抱怨太硬邦邦了,哪里有别人的Omega老婆抱起来舒服。 “以后不要凌景来了,”叶盏想到了什么,又得寸进尺道,“你今晚能不能不和他去吃饭?” “好,那就不去。”乐铭一口答应,“正好帮你做复健。” 任性的要求被满足,叶盏很开心,“你放他鸽子,他不会生气吗?” “会啊,”乐铭挤挤眼睛,“那就让他生气呗——这样你会不会开心点?” “还是铭铭宝贝会疼人,”叶盏嘿嘿一笑,后面的话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我要是敢放祁——” 他猛地止住了话音,脸上的笑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了。 乐铭紧张得手心冒汗,努力维持住最自然的表情,状似轻松地问,“上次你不就放了祁先生鸽子吗?我们在狩猎队的时候,你答应祁先生回去吃,结果被烤肉晚会勾走了,忘得一干二净。后来怎么样了?” “哦对,是有那么一回事,”叶盏也很努力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后来他气得把我按在椅子上,逼我吃光了所有饭菜!一大桌呢,我都撑到要吐了!这家伙真的很不会疼人,小气、睚眦必报……” 叶盏顿了顿,闭上了眼睛,“但他做的菜也真的很好吃啊……” 乐铭抱紧他,轻拍他的背,叶盏就纵容自己缩在他并不宽厚的怀里,软弱地舔舐自己的伤口。他心里已经感到自己这样很病态,但除了这一点点慰藉,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如此巨大的悲痛了。 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黯淡。褪色的时间倦怠地流淌着,搅动一室金色的浮尘,在昏黄的光中一切都像是失去了重量。叶盏感到自己的身体笨重,像是陷进泥地的石块,灵魂却轻飘飘地上浮,有如一只便宜的破塑料袋,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 身边是空的,冰冰凉凉,没有热气。叶盏猛地撑起身子,浑身骨头都造反,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但顾不得那么多,叶盏匆匆忙忙地环顾四周,才看到隔着一道玻璃,乐铭正在外面打电话,似乎是在小声解释着什么,眉头都皱得打结了。 对了,是晚饭时间了,他应该是在向凌景请假吧。叶盏软软地躺了回去,那种心悸感却久久不绝。 看到他醒,乐铭向他做了一个手势。叶盏扯出一个笑,也向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觉得休息够了,便不等乐铭回来,自己翻身下了床。借助病房里的扶手,他竟然站了起来,然后努力调度四肢,一步一步地向着窗边走去。 窗外是医院的草坪,灌木丛都修剪得圆圆的,有凉亭和走廊、假山石和小池塘,很多病人坐在轮椅上散着心。再远处是淡色的山影,也在暮光下染上了温暖的橙色。景色相当不错,然而前几天他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叶盏推开了窗。一阵萧瑟的凉风吹入了恒温的病房,秋日的天空高远,风也带着似是从很高的地方下来的寒意。 尚还虚弱的身体打了个哆嗦,叶盏愣住了,一时间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那么冷。 他一直觉得还在夏天,肌肤紧贴都会流淌汗水的夏天。那个夏天留下无数滚烫的回忆,炽盛不衰的太阳似乎能照耀百年。 原来早就结束了,只是他的心还严重滞后。有些东西一生只赶得上一次,待到四季轮回,下一个夏天再来,也不会是他已经失去的那个夏天。 第126章 下三滥的手段 ◎重要的是,他不要再受欺负了,也不要把凌景让给任何人。◎ 乐铭打完电话回到房间, 就看到叶盏一个人站在窗边凝神眺望,背影很消瘦,冷冷清清的一竖。秋风拂起他凌乱的发梢, 在黄昏中闪烁着黯淡的金橙色。像是将熄的焰火,只剩最后一点色彩,很快就要被风吹散了。 乐铭心里发紧, 马上走上前去关上窗:“别吹风, 小心冻着。” “嗯。”叶盏回过头,朝他笑了一下, 但看起来神魂还飘在天外, 笑也没到眼睛里。 乐铭只好故意装出很愁苦的样子, 大大地叹了口气:“凌景这回好像真的生气了,最近太冷落他了。” 叶盏想到凌景生气又只能憋着的样子, 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之前一直怕你受欺负, 现在看起来他还是很听你的话的嘛。” “其实一开始他的确欺负我,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他欺负你?”叶盏抬高了声线,眉毛一横,“我去找他。” 乐铭连连摆手,“不、不是那个意思, 是最开始他太强势了, 我又太被动, 结果就是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哪怕心里不舒服也去做……”乐铭说着说着,发现叶盏听得很认真, 是真的很关心自己的情况, 便道:“你想听我的故事吗?其实到了旧土后发生了不少事, 我都没有人能倾诉。” “好啊。”叶盏当然不会拒绝,很配合地回到了床上,裹紧了他的小被子。 乐铭便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像讲睡前故事的老奶奶一样,柔声道:“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实在是太自卑了,又进入了那样的环境,就像惊弓之鸟一样……” 凌景带着他离开了逐荒基地,回到了旧土的总部。两个人久别重逢,都被热情冲昏了头脑,当晚就做了,并且重新进行了标记。当然,他们没有忘记安全措施。凌景变得和他记忆中的很不一样,十分温柔体贴,满嘴甜言蜜语,一开始乐铭沉浸在幸福中,也顾不得那些违和感了。 他们让飞船在天上慢慢逛悠,原本半天的路足足走了三天。三天之后,飞船降落在旧土,乐铭也逐渐从那种要把人溺毙的幸福感中回过神来。 他首先发现的是凌景的权势逼人。他简直不讲道理地有钱,一路上的吃穿用度都是最顶级的,送过来的衣服都没有标签,但都完美贴合他的体型,他穿上那身名贵的西装时,凌景还会煞有介事地握住他的腰,“太瘦了,以后多吃点,我们铭铭不能再这么瘦了。” 他只是随口一句话,旁边的侍从却都暗暗记下,第二天送来了加倍丰盛的食物。乐铭怎么舍得浪费,努努力全吃掉了,晚上撑得肚子疼。 这些都还是小事,凌景经常会送他很多小礼物,有一次是一支硕大的祖母绿宝石发饰,被随意地别在他的头发上。乐铭这回倒是在某个拍卖会网站上查到了宝石的价格,那串天文数字让他的心一阵狂跳。 凌景随手给他的、想讨他欢心的小玩意儿,都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肖想的贵重礼物。说来可笑,这十年他的卖身钱加起来,可能还不如这块宝石的零头。 反过来,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什么也无法给凌景,只能加倍地顺从,加倍地体贴。凌景让他吃,他就吃到撑为止,凌景做了什么希望他开心的事,他就表现得非常开心。凌景的确受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们相处得亲密无间,蜜里调油。 这种毫无罅隙的亲密却让乐铭逐渐感到窒息,就像被源源不断地填入腹中的美食,超过了他的消化能力。说到底,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值得被爱,他甚至感到凌景表现出来的狂热爱意,更多的是对这十年悲痛的反补。 来到旧土后,乐铭开始逐渐认识梦国的高层们,拥有Rook、Bishop、Knight、Pawn这四个代号的高层一共有14位,只有他们知道自己来历。而梦国的其他人依然把他当做那个“乐铭”——到了旧土后他才发现,原来曾经还存在过一个机器人“乐铭”,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凌景对外都宣称这是他的伴侣。 这使得他的身份顺理成章起来,他甚至也不用扮演,因为那个机器人就是按照他的外形和性格仿造的。 不用深入了解,乐铭都能发现凌景和高层们的关系十分紧张。很快从闲言碎语中他知道了缘由:出于凌景一厢情愿的要求,梦国倾尽全力消灭了鬼族,尽管劫掠了相当的财产和土地,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这件事的基础上,凌景又独断专行地将青崖沃土拱手让人,这让整个梦国都无法接受,人人怀着一股怨气。 就是这点,乐铭发现了凌景的淫威之重,尽管人人心怀不满,却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造次。这就导致他们的怒气转火到了自己身上。尤其是一个叫雪婴的女性Alpha,从一开始就对他充满敌意。后来乐铭才头大地发现这人应该算是他的情敌,尽管凌景从没正眼看过她。 全梦国的高层,都认为凌景和雪婴十分相配;此外,大概全梦国的高层,都很看不上他。 对此,凌景采用的手段是将他包装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他出席那些酒宴。在所有人面前,他为他开车门、整理衣襟、拿餐品、倒酒,时时挽着他的手,带他去见每一个达官显贵。他明明白白地表现自己的态度,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对自己的Omega有多么认真。 而乐铭呢,包裹在昂贵的西装中,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过,紧张到快要眩晕。他一点都不想出门,他想要的是两个人亲密无间地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只要拥抱和亲吻就好。但事实上他无从选择,凌景给他的他都得要。 一次晚宴,凌景帮他将鬓角的发丝撩到耳后,接着便很自然地吻了吻他的侧脸。雪婴当时正坐在他们对面,把手里的高脚杯一摔,转身就走。 乐铭向来是与人为善的,见到这场面也不好受,几乎忍不住想追出去解释。 “别管她。”他的Alpha傲慢地说,修长的手指剥开亮闪闪的糖纸,很有耐心地剥出一颗心形巧克力,然后喂到了他嘴里。乐铭腻得发慌,但舌头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将凌景的手指也舔干净了。这个举动让凌景很满意地笑了起来,乐铭在自责中,又忍不住为他的笑感到心动。 矛盾快把他逼疯了。 当天晚上,乐铭找了个机会单独找到雪婴,想和她谈谈。 ——并不是谈谈怎么分配凌景的问题,这点上他并不会妥协。他只是想谈谈自己和凌景的过往,以及他们之间无法斩断的羁绊。他希望雪婴不要再执着于凌景了,她应该去找更好的。 结果说完这一长串后,只赢来雪婴一连串冷笑,还有许多尖酸刻薄的评价,说他“婊”“装”“又当又立”之类的。乐铭也有点生气,他想明明一直要插足别人感情的是你,你凭什么说我呢?难道就因为你是个Alpha,信奉想得到什么就去抢? “说到底,你根本配不上他。”雪婴坐在露台的栏杆上,长腿交叠,礼服裙下的修长双腿泛着森冷的白光。 是啊,我不配。乐铭在心中苦涩地承认了,但嘴上依然认真地说:“感情中没有配不配,只有他自己喜不喜欢。” 雪婴完全不听他讲话,自顾自道:“就因为是你,所以我觉得我还有机会,凌景迷恋的是十七八岁记忆中的你,而不是现在的你,一个被千人骑万人草的废物。你知道吗?如果我的竞争对手是那个人,我早就放弃了。” 前面的脏话因为听过太多,被乐铭自动过滤了,倒是后面雪婴说的“那个人”是谁?乐铭一怔,失声问道:“谁?” 雪婴讽刺道:“你果然不知道吧?难道你从来没有好奇过,梦国的高层都以棋子为代号,为什么queen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因为惊讶,乐铭完全忘记了言语。 雪婴却误会了他的惊讶,趾高气昂的笑道:“那个queen出现得比你还早,对于凌景来说是绝对特殊的存在——你知道对king来说queen的意味吧?queen曾经给过凌景一刀,凌景却完全不在乎,无论queen到哪里,都密切地关注着他的消息,可以说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告诉你吧,我曾经见过queen,你唯一能拿出手的长相也比不过他。” 乐铭忍不住笑出来,如果叶盏知道他和凌景的关系被人解读成这样,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而且看雪婴的样子,大概已经吃叶盏的醋很久了。乐铭越想越好笑,嘴角绷不住翘起来了一点,见雪婴脸色不对,马上道歉说:“对、对不起……我想你误会了……” “你笑什么?!”雪婴大怒,“以为你是个Omega,我就不会对你动手?” 乐铭连忙摇头,心里却忍不住想,她是异能者,自己也是异能者,打起来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这种狂妄的想法,是叶盏灌输给他的。想到叶盏,乐铭就有了满满的勇气,他很直白地说:“我不在意queen的事,我只相信凌景的专一。我们已经重新标记过,也许再过不久我会怀孕呢……” 这句是假话,但为了避免麻烦,他撒了谎。他就不相信雪婴会没品到抢夺一个孩子的父亲。 “什么!”雪婴果然惊讶,面色扭曲起来,“你们才重会多久?你就这么急着怀孕,想把他拴在身边?” 她越想越气,气急败坏道:“我就知道,做你这一行的,还要什么脸。你以为我没看过你的‘履历’吗?你□□一次就怀一次,为你的那些野男人流产多少次了,不要脸的婊.子……” 好久没听到这种直白的羞辱了,大概是不常说,雪婴的话没有半点攻击力,落到身上也不痛不痒的。但大概是最近重拾了尊严的缘故,乐铭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生气起来也是一副温吞样子,甚至还对雪婴露出微笑:“对呀,被你发现了。我就是想这样拴住他的心,其实十年前若不是出了意外,我差点就成功了——他可是很小心的,是我故意怀上的。” 雪婴被他突然的不要脸发言噎住,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瘦弱的Omega,好像他之前软软糯糯的样子都是幻觉。 “这样好的Alpha谁不爱呢,我爱他呀,我当然要用尽一切手段得到他,比你还要用心百倍。”乐铭靠近一步,森寒的月光照亮他的脸,精致的五官透出一股近乎偏执的狂热,让雪婴不寒而栗。 “所以你想试就尽管试试好了,看看谁能赢到最后咯。”说着,乐铭一推她的肩膀。雪婴本来坐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半个身体探在外面,只不过像她这样的高手,对自己的实力绝对自信,绝无掉下去的可能。 然而那股力量超乎想象的强大,根本不像是一个孱弱的Omega能发出的。雪婴猝不及防,从二楼栏杆处被推了下去。底下正好是露天的演奏会,到处都是说说笑笑的人群。雪婴顾不上那么多,挥手便是一片水花,把自己在落地前稳稳地托住,苦了她周边的人,全被淋成了落汤鸡。 底下传乱糟糟的叫声和女人的怒骂,乐铭在露台上看了一会儿,扬长而去。 这就是他在十年间锻炼出来的能力,如何谄媚、如何恫吓、如何前倨后恭、如何口蜜腹剑,不学会这些他也活不下去。他当然可以忍让,但必要时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重要的是,他不要再受欺负了,也不要把凌景让给任何人。 第127章 蓄谋已久的复仇 ◎他的愤怒是行走在地底的岩浆。◎ 叶盏听到这里, 忽然拍了拍手,“等一下,等一下。” “嗯?”乐铭停下来看他。 “为什么说是‘下三滥’的手段?”叶盏气鼓鼓地说, “我恨不得替你揍那贱人一顿,你干得太棒了好吗?!” “不是,那就是不好的手段。”乐铭认真地说, “因为我没有办法, 我只能用这种肮脏的方式……” “不许说是不好的!”叶盏很强硬地打断他。 一如往昔,乐铭温驯地闭了嘴, 不和他争论好与不好的问题, 但叶盏知道他心里的固执。 “我的意思是, 你没必要责备自己。”叶盏也缓了缓语气,“一个人就该喜欢自己呀, 自己都厌恶自己的人是最可怜的。” 乐铭的眼眶有些发红, 好像每一次叶盏都能戳中他心中最深最柔软的一点, 他就是一颗卑微地垂着头的向日葵, 偏偏叶盏是一朵360度旋转的大太阳,无死角地把他照得亮堂堂。 “我知道,谢谢你,”乐铭吸了吸鼻子, “那段时间我变得让自己陌生了, 主动去攻击那些讨厌我的人, 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好惹的。你教过我, 人只会发自内心地尊敬比自己更强的人……但我不想这样,我好痛苦, 留在凌景身边让我一点都不开心了。” “凌景呢?他怎么想?” “他很高兴, 在发现我的态度变强势后, 包括我把雪婴推下去的那一次。他说这是我写给他的一封非常热烈的情书……” “哈哈,”叶盏笑道,“有人愿意为我这么做,我也会很开心哦。我们弱肉强食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是不是有点吓到你了,乖宝宝铭铭?” 乐铭摇了摇头,“但我的确无法再留在他身旁了,我越来越痛苦,只想走。” 于是,他忍无可忍地提出想要一个人搬到新界去住一段时间,这样既方便他的工作,又能让彼此冷却一下。 凌景有些受伤,放低姿态问他能不能不分开。 他当然知道自己会给乐铭带来压力,但他也知道只要稍作恳求,乐铭就会纵容他。他是这段关系的绝对强势方,也是主导者,由他决定什么是好的,然后将乐铭带到那条路上。至于过程中的那些痛苦,在他看来是蜕变的必要代价。 按照凌景的想法,乐铭已经成功恢复了正常的身材,能胜任各种正式的场合,能独立地处理很多繁杂的事务。同时按照他的想法,两个人也恢复了往日的亲密,性生活相当和谐,日常的默契与日俱增。 现在和他说,想要走?凌景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答应,但嘴上仍然还是好声好气地劝着。 果然,乐铭在他面前毫无抵抗力,只求了两声就心软了,答应不再提这件事。 但凌景也感到了危机。隔天他带着乐铭来到一座礼堂中,里面空无一物,唯有一座巨大的白骨丰碑,和一只孤零零的生命舱。 乐铭看到骨碑时,心中只有震撼。他得知凌景抽干了运河,将所有的骨头打捞起来,只为寻找他的遗骸。那一瞬间他甚至为自己提出分开而感到了愧疚,觉得自己辜负凌景太多了。 接下来凌景带他看了那个生命舱,里面躺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机器人乐铭了。 在正主面前,代餐自然变得寡淡无味。凌景看着乐铭,说自己怎样在疯狂的思念中,制造了这样一个替代品。他毫无保留地诉说着这十年来的思之如狂,他知道这会让乐铭毫无招架之力。 果然,乐铭动情地抚摸着玻璃舱门,那张沉睡的脸如在镜中,与他遥遥相对。他突然问:“能不能唤醒他?” “嗯?” “能不能唤醒他,我有些事想知道。”乐铭说。 “可以,如果你想的话。”凌景说,“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啦。”乐铭说。他其实只是好奇机器能逼真到什么地步罢了。 凌景打开开关,电流重新连通。舱中的机器人从眼睛开始亮起蓝光,流向四肢百骸,浑身的关节都开始活动,有如春天的薄冰发出咔咔的裂响,蓬勃的生命在其中复苏。 那种强大的生命力,显出一种灼热的逼迫感。 乐铭曾经是旧土最优秀的工程师,他是第一个发现机器人状况不对的,“等等,切断电源!” 然而已经太晚,如冰山崩塌,机器人身上爆发出滋啦滋啦的可怕电流声,最后“轰”的一声,处于头部的主脑发生爆炸,头颅整个被炸开,仿真的血液四散飞溅,一张完美的脸被炸得血肉模糊,冒出滚滚黑烟。 凌景完全僵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完全无法呼吸。“乐铭”死去的画面撕开了他心中最深的裂痕,若不是真正的乐铭就在他身边,恐怕他会立刻被梦魇反噬。 “凌景,你怎么了?你看着我,没事了,我在这里……”乐铭焦急地环住他的肩膀,让惊恐失神的凌景看向自己的眼睛,他抚摸他柔软的白发,亲吻他的嘴唇和脸颊,一遍遍地让他确认自己的存在。好半晌,凌景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疲惫地把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反手紧紧地抱住他。 乐铭能感到的他的心脏剧烈跳动,隔着两道肋骨敲响自己的心门。这是重逢之后凌景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软弱的一面,乐铭却感到莫名的心动,一种大概可以称作“怜惜”的陌生情绪在他心中膨胀。 他也会受伤,也会害怕,也会惊慌失措……我被需要着,我可以保护他,我必须守护在他身旁……乐铭脑海里闪过许多模糊的念头,不过他很快就把它们放在一边,谨慎地靠近了那个突然爆炸的机器人。主脑爆炸仅仅是炸掉了机器人的脑袋,并没有造成更大的危险,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被炸毁,乐铭心中有种奇异的感受。 “怎么回事?这一代的机器人设有严密的熔断机制,一旦监测到任何风险就会自动断电,即使故障也绝不会自爆。”他不解地问道。 有一种可能,也许是敌人潜入了内部,故意在机器人脑中植入炸弹,一旦启动就会自爆。但是敌人都千辛万苦地潜入了这里,为什么要吃力不讨好地做这些呢?如果不是前一晚的争执,也许凌景一辈子都不会带他来看这个机器人。 或许是某个内部的叛徒?他知道凌景最深的噩梦是什么,知道用这种方式能让凌景崩溃,但究竟要怎样的算计才能使计划成功啊…… 乐铭将自己的考量一一说出。凌景只是沉默地听着,他的脸色苍白,浸满冷汗,灰眸中写满了乐铭看不懂的挣扎和惶恐。最后他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地说:“不是的,这是报复。” “报复?”乐铭还是没明白,“你的仇家吗?” 凌景轻轻地摇头,蹲下去拾起机器人的残片,握紧在手中,“这是来自‘你’的报复。” 他将事实一一道来:在白鹿城的时候,因为叶盏的干涉,机器人乐铭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仍然怀着对自己的一丝幻想,所以跑过来质问他。他将真相告诉了机器人乐铭,并且强制切断了他的电源,将他安置在了休眠舱中。他曾对机器人乐铭许诺,只要找到了0号绯流并让自己陷入彻底的幻觉中,就唤醒他。但是后来发生了诸多剧变,他发现真正的乐铭并没有死,他找到了正品,自然也就背弃了承诺。 对于这个机器人,凌景一直怀有复杂的情感,一方面他知道机器人只是一段程序,更何况还是他亲手编纂的程序;另一方面这个机器人也真的与他度过许多时光,形成了他们共有的回忆。这其中牵扯到许多哲学的命题,比如说:何以称之为一个人类?如果拥有人类的性格和记忆,会哭会笑会有欲望,他还能被当做一个纯粹的机器人看待吗? 所以凌景一直在逃避,如若不是这个契机,他一辈子都不会重启这个机器人,也就不会发生眼前的惨剧。 他也一直天真地认为,机器人会无条件地爱着自己。机器人乐铭从叶盏那里得知了真相后,虽然十分痛苦,不也回来找自己了吗?但事实上,在那之前机器人乐铭就为自己设置了自爆程序——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取代记忆中那个活生生的人类,所以从一开始就打算死在他面前,用最惨烈的方式。 若生无法拥有你,就用死让你永远无法忘怀。 身为机器人乐铭的创造者以及他曾经的恋人,几乎是在爆炸的一瞬间,凌景就在他身上读到了这强烈的意念。而且他真的几乎达到了目的! 凌景都不敢想,若是自己没有找回真正的乐铭,而是在处理完了叶盏的风波后,疲惫地回到图书馆,准备重新启动机器人乐铭与他再续前缘时,目睹这场爆炸,他会是什么样? 也许会疯,也许会死,总之注定将永远无法忘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像现在的他一样。这就是机器人乐铭对他的报复。 从机器人那段既有的程序中,竟然生长出了如此浓烈决绝的情感,还是说这本身就属于乐铭,那个温温柔柔、软糯可欺的Omega身体里,就藏着这样一种毁灭性的力量? 凌景几乎是立刻想起了十多年前乐铭拼上身家性命,从军政府那里偷出新型材料的事,想到他沉入河中,被食尸鬼分食却在最后一刻觉醒为异能者,当然也想到这十年他怎样忍辱负重顽强地活了下来。像是晨钟暮鼓敲响在昏聩的耳旁,他回顾这些天来的相处,竟然生出一种隐隐的畏惧:他害怕乐铭心中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就像岩浆一样无声无息地在地底流动,喷发的那一刻就是无可挽救的毁灭。 他只是用陈述的口吻讲了机器人乐铭的报复,没有直言自己的后怕,乐铭却隐约捕捉到了什么。他很认真地对凌景说:“这是他的选择。我不会这样的,你不要担心。” 凌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即使有一天我对你做出比这还过分的事,也不会吗?假如我要消除你的记忆,或是剥夺你的人格,或者把你改造成只知道爱我的机器,你也不会生气吗?” 乐铭一怔,凌景列举的每一个可能性都让他头皮发麻,无法接受。他也是忽然一灵醒,意识到如果自己再这样无条件地迁就下去,凌景对他的占有欲也许会发展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凌景没有等他的答案,而是微微弯腰,与他额头相贴。那双灰眸黯淡,似乎弥漫着沉沉的雾气,他说:“宝贝,你要对我更加严格一点,不要让我犯错。” 这之后,他们处理了机器人乐铭爆炸后的躯体,安葬在白骨丰碑下。第二天凌景为他收拾行李,送他去了新界。两个人暂时分居,从那种盲目的热恋气息中抽出身来。乐铭开始忙于奴隶的安置工作,凌景则隔三差五地来找他,有时候会做,有时候也只是随便聊聊逛逛。 两人之间的确有了距离感,乐铭开始重新观察和了解十年之后的凌景,那感觉无异于又一次初恋。 “现在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了,其实他很怕我生气的,怕我做傻事。”乐铭微微得意地翘起嘴角,“其实我才不会做傻事呢,但是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也很可爱,所以就让他担心去吧。” 叶盏听得大喜,像个欣慰的老父亲一样,揉着乐铭的头发,感慨道:“我们家铭铭长大了,真的长大了,爸爸真的好欣慰……” 叶盏眼珠子一转,心里就冒出了十个坏主意,他坏笑道:“我们可以逗他玩玩,比如这样……” “不要这样!”乐铭像只被吓到的兔子,都快蹦起来了,“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么心疼他呀?” “嗯,他是我喜欢的人呀。”乐铭很坦诚地说,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认真。 叶盏刚刚像吹胀的气球一样鼓起来的心,立刻又瘪了下去,他没劲地一撇嘴,“好吧,我开玩笑的啦。” 可恶,太酸了,他心里有吃了八个柠檬那么酸。在鳏夫面前秀恩爱,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可是他也是真的为乐铭高兴,心里放下了许多负担。叶盏抹抹眼睛,“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办酒席,我给你们包个大的……” “好啦好啦,”乐铭哭笑不得,“我不要你包大的,你能开开心心的,我就最开心了。” 被乐铭的故事分了神,叶盏暂时也不那么难过了。他难得舒服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个开心的梦,梦里乐铭拿着女王的小皮鞭,把凌景打得落花流水,而自己在一旁插着腰狂笑,“凌景你也有今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在慢慢康复。第二十天的时候,叶盏已经常常带着笑了,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任何心灵创伤的痕迹,晚上不需要人陪也能自己睡了。现在的他一天能从医院里溜出去三次,有一次出动了梦国的精锐部队才把人给抓回来,那些异能者高手各个气喘吁吁龇牙咧嘴,看着气定神闲在屋顶上晒太阳的某病号,心中直呼到底你是病患还是我们是病患?! 当然,这也是叶盏没有认真想跑,而是把追逐战当成高阶复健。他在心里盘算着日子,如临大敌地等待着某个生理周期的到来:醒来后的第一个发情期,对所有失去Alpha的Omega来说,都会生不如死。 第128章 吸龙有风险 ◎龙也很想吸人类的样子。◎ 叶盏对自己的心理状态非常有数, 时间并没有减轻他的半点痛苦,他只是学会藏起来了。但发情期间激素水平的紊乱,很可能让他的心理防线再度崩溃。 他必须找一个Alpha度过发情期, 祁渊没有完全标记过他,他是自由身,后颈上的临时标记会越来越淡, 直到某一天他将再也无法找到祁渊留下的任何痕迹。 发情期到来的前一天, 叶盏不舒服地蜷在病床上,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忽然间门打开, 一个高达两米、皮肤光洁、深蓝眼眸的男人走了进来。 “深蓝?”叶盏吃了一惊, “这副新壳子不错啊。” “里子也很不错, 装载有四倍蓄能电池,”深蓝拍拍胸脯, “现在的我, 很持久。” 在主人最危急的时刻能源耗尽, 简直是机器人的奇耻大辱, 他回来就找到了旧土技术部,请他们帮自己换了一副最高性能的服务型机器人壳子,实现了字面意义上的持久。 在深蓝的身后,一连串地跟着走进来了四个帅哥。他们个个相貌出众, 身材惹火, 有黑皮肤大胸肌的无口帅哥, 也有银发蓝眼的优雅型男, 有活泼可爱的金毛小弟弟,也有笑脸盈盈的温柔大哥哥。 这四个无一例外的都是顶级Alpha, 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 个个搔首弄姿, 好像四株花枝招展的热带植物。 叶盏情不自禁地后仰,大为震撼,说不出话来。在达到致死量的Alpha信息素中,他迅速拿被子捂住口鼻,“深蓝?!” 深蓝一脸恳切地说:“您曾经说过,要找十个极品Alpha伺候发情期,我虽然只找到四个,但都是极品中的极品。主人,您不要客气,尽管拿去用吧!” 深蓝的话音刚落,四个Alpha就开始各凭手段地释放骚气,希望自己被选中。他们对目标的身份一无所知,唯独知道一点:床上的Omega非常非常有钱,宇宙爆炸无敌有钱! 叶盏嘶了一声,快要气昏过去,颤着手指说不出话来。深蓝察言观色,发现叶盏居然一个都不满意,顿时满脑子的程序都跑了起来。他解开了自己整整齐齐的管家衬衣,露出光滑的胸肌,羞涩道:“主人,如果您想选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砰!”回答他的是一个扑面而来的枕头。 …… 深蓝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旧土技术部。 他非常不解:“您明明说这是最高性能、最持久的服务型机器人,为什么主人看起来不满意呢?” 技术人员也很迷惑:“怎么会?我们的订单发往全世界,全世界的富婆用过都说好啊?” “因为人类是恋旧的生物。”深蓝推测道,“也许我该把这位介绍给主人。” 深蓝所说的“这位”,正静静地躺在了柜子里。他拥有祁渊的外貌和身形,从任何角度来说都看不出破绽。在机器人祁渊的身上甚至有六十个细小的释放口,可以模拟Alpha释放信息素。 “还是别,”技术员摸摸下巴,“他可能很喜欢,但也可能非常讨厌,还是先咨询一下乐先生比较好。” “为什么?”这又超出了深蓝的理解范围。 “唉,”技术员摊手,“人类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物嘛。” / 拒绝了深蓝的盛情好意后,当天晚上叶盏就拎着一罐人工仿造的信息素来到了某间房门口,用乐铭给他的钥匙开了门。 这是上次拜访时他和祁渊住过的房间,由于缺乏通风而泛着股陈旧的味道。床上乱丢着自己扔下的衣服,祁渊的则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尾。拖鞋也是,自己的满房间飞,祁渊的却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牙刷和毛巾都是双份,剃须刀只有一只,曾经有一个早上,他给祁渊刮胡子的时候忍不住犯困,险些把他的脸给划了。洗手台装着大镜子,高度也很合适,他们在上面做过好几回…… 叶盏扑向大床,一头埋在软绵绵的被子里,贪婪地呼吸着残留的气息。 这还远远不够。叶盏熟练地开始筑巢,把衣服被子紧密地堆积起来,筑成一个圆滚滚的巢穴,恰好可以将自己团吧团吧塞进去。 乐铭为他做了充分的准备,房间里有足够的食物和水,有大浴缸和清洁设备,还有各种小玩具,方便他招待自己。叶盏抽了一张吸水垫,垫在巢穴的下方,然后双腿夹着祁渊的枕头,扒拉了几个小玩具,开始自食其力。 不久后他便沮丧地发现,祁渊原本的衣物很快便被浸湿,自己的信息素味道太过浓郁,将残余的一丝Alpha信息素完全遮盖了。 AO之间的信息素本就是一个互相激发的过程,Alpha没有发情期,但是会被发情的Omega引入易感期,双方的信息素会在情动下愈发浓烈,互相交融在一起。但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本身的信息素很快盈满了房间,无法得到任何回应。叶盏咕哝一声,湿漉漉的脑袋从巢里探出来,像春天的猫一样发出长长的不满足的声音。 他从床边捞起人工信息素的瓶子,一股脑儿喷在了自己的巢穴中。这款信息素是完全仿造祁渊的,乍一闻的确有点像,叶盏的鼻子痒痒,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 祁渊曾经给他科普过代可可脂与可可脂之间的区别,以及人造奶油和动物奶油之间的区别,他嗤之以鼻,说反正吃到嘴里都香,只有你个大少爷挑三拣四,不识好歹。 现在叶盏了解正餐和代餐的区别了。 他对信息素的味道挑剔到无以复加,能够识别出所有细微的差别——他已经尝过最好的那个了,所以差一点都不行。叶盏看着被劣质香精浸染的衣服被子,这下连最后一丝祁渊原本的信息素都没有了。他沮丧得无以复加,发情期把脑袋煮成了一锅沸水,所有的思绪都像是掉进去的鸡蛋,很快散成了一锅蛋花汤。 这是醒来后最严重的一次情绪崩溃,叶盏先是恶狠狠地撕掉了所有的衣服,再用那些玩具发狠地对待自己,直到把自己成功弄晕为止。 就这样度过了第一个白天,还活着,可喜可贺。 夜里叶盏睡得很不安稳,身体的反应有增无减,像是被丢到锅里两面煎烤。 半梦半醒间,他闻到一股叫人怀念的味道。和人工制品的劣质香精味完全不同,那是属于祁渊的信息素,如假包换。在梦里他就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身体被刺激得发烫。 不对,太真实了,这好像不是梦…… 叶盏猛地睁开眼,神经质般地立刻转头看向窗外。 一只硕大的赤红龙瞳,正贴着漆黑的窗子,紧紧地注视着他。那熟悉的气味,正来自那里。 叶盏快要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梦境,尖叫都堵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他渴望到想要不顾一切扑上去,胸口那道伤又在提醒他不要冲动。 直到建筑外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叶盏才从恍惚失神中清醒过来。他看到一只爪子穿透了钢筋混凝土的墙壁,探入房间,紧接着龙爪一挥,一大片墙体在巨响中被拆了下来。 冰冷的夜风倒灌入房间,吹散了浓烈的Omega气味。龙的身躯部分显现,皎洁的月色如河水般倾泻在黑色的鳞片上,漾出一片粼粼的波光。 窗外的警报声呜呜呜地响了起来。 叶盏呆滞到忘记言语,最后的理智仅仅让他勉强套上了一条裤子。他想起周围的人都被乐铭遣散了,而且这里是刚刚开发的新界,没有建立起防空系统。黑龙很好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如一条宁静的河流蜿蜒在黑色的夜,若不是刚才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怕是连警报都不会惊扰。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黑龙会出现在这里?他身上还散发着Alpha的气息,这是不是说明即使成为了神,他仍然拥有Alpha的性征,仍然会在自己的Omega发情时,被蓦然牵动心绪,不远万里地来到这里? 叶盏的心疯狂跳动起来,他试着喊道:“祁渊?” 黑龙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用头颅撞了下窗户。虽然墙上破了个大洞,但也无法塞进他庞大的身躯,而他似乎也意识到,如果继续破坏墙体的话,大概整栋楼都会塌下来。 黑龙摆动尾巴,身体慢慢缩水,在短时间内他就缩得只有五米多长。他得以顺畅地飞入房间,绕着Omega游动,用一种蟒蛇将猎物缠绕窒息的姿势,虽然他缠得并没有那么紧。 这还是叶盏第一次看到龙的全貌,他的身形是如此轻盈流动,像是变幻莫测的云流,他的吐息左右了风的流动,所到之处都变成了自成一片的天地。在极近的地方,叶盏甚至能听到那些鳞片互相碰撞的响动,是碎玉叮啷碰撞之声。 他不敢动,浑身上下只套着一条裤子,跪在一床的狼藉上,下面在流水,脑袋在发昏。他的龙像巡视领地一样绕着他游动,甚至用鼻尖蹭蹭他的皮肤,似乎在识别他的气味。 与此同时,叶盏当然也在大口大口吸他的信息素,甚至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鳞片。黑龙没有什么反应,叶盏就壮着胆子继续摸上去,一路摸到龙角——那双角已经成熟,但也没有老龙那般沧桑。这是年轻的龙角,质地坚硬,光滑如玉,分开数个枝杈,顶端尖锐如开刃的剑。 黑龙忽然不爽地甩了甩脑袋,将他的手甩开,赤瞳瞪着他。他随便一甩力气也很大,叶盏立刻缩回手,脑袋里却亮起一只小灯泡:不让我摸,不会是怕痒吧?! 因为祁渊本来的小角角也很怕痒,每次他手贱去摸,也会被男人甩开,然后被严肃地警告一番。这只龙的反应,根本就和祁渊一模一样嘛! “不摸就不摸,小气死了……”叶盏忍不住笑起来,伸手环住龙的脑袋,这个身形他恰好能够环住一圈,还能把脸贴上去,无距离狂吸。 他完全被发情期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做出这种堪称送死的行为。黑龙的四爪攀在他身上,爪尖在他身上抓出几个血洞,然而叶盏现在感觉不到痛,只感到越来越兴奋。他甚至能感到体内的生殖腔打开,预备着为Alpha献上一切。 黑龙嗅探着他身上浓郁的气息,终于发现源头在于后颈的腺体。他攀上Omega的肩膀,看到了后颈那个红肿的地方,这就是诱惑他的源头。 赤红的双眸如炬,他遵循着本能,一口向腺体咬去。他大张的巨口足以将人类的头整个吞下,那长长的獠牙,可以从后颈一直穿透到喉咙,一口就能将人类的脖子咬断。 死到临头,人类依然紧抱着他的躯体,像缠绕的菟丝子。很烫很软的,小小的一团生命。黑龙当然也会记得,他身体里是怎样燃起一团火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所以他在最后关头收束了力道,巨口张开时迅猛,最后碰到时却只有轻轻一抿,简直如同一个吻。 叶盏闭着眼睛贴在他的鳞片上,刚刚在死神手里转了一圈,他轻喘着问道:“为什么不咬下去?你是害怕安熄,还是哪怕有一点点担心我?” 黑龙自然不会回答,但他改变了策略,牙齿试探性地轻轻咬下,刺破了腺体上的皮肤,沾染浓浓信息素的血汩汩冒出,龙就伸出粗粝的舌头,吮吸着Omega的血。 叶盏受了伤,立刻感到腹中的安熄之烛亮了起来,他甚至能感到一团苍白的火焰飞快地向着后颈移动。这团火的存在,就是对祁渊的终极否定,只要他们一相遇,就会互相湮灭。 不行!如果让安熄的火烧到唇舌,黑龙会受重伤的! 叶盏用尽所有的意志阻挡那团火焰前行,竟然真的获得了某种掌控力,苍白的火焰不情不愿地慢慢停滞,最后熄灭在了他的体内。 等等,我好像能控制安熄的火?叶盏迷迷糊糊地想道,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的思绪很快被迫中断了,因为黑龙越发肆无忌惮地舔他,让他又痛又爽,毕竟舌头那么长一条,能把他整个后背都舔过一遍。 这也能得趣,我是变态吧……叶盏苦中作乐地想,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趁机冲一发,忽然间外头一阵嘈杂,旧土的军队冲了进来。 尽管在当事人看来,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换,但在外人看来可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看到龙快要一口把人类给吃了。 他们果断地向着敌人开火。 被打扰的黑龙停了下来,浑身散发出不悦的气息。叶盏眼皮一跳,怕这群人遭殃,连忙死死地抱住黑龙的脖子,结果被他一爪子按在了床上,黑龙扭过头看了一眼,赤瞳中是无尽的威严。 士兵们维持着开枪的姿势愣了一秒,忽然集体将武器调转,对准自己的脑袋,然后齐刷刷地张嘴,将枪口含进了嘴里。 他们的手搭上了扳机,龙已经漫不经心地回过了身去。 “唔——别杀他们!”叶盏被龙爪按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扑腾出来,连忙喊道。然而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话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情急之下,他再度操纵安熄的火焰,这一回,他成功让苍白的火苗在自己的指尖燃起! 他将那一蓬火对准黑龙的眼睛,喝道:“我叫你停下!” 黑龙不爽地拍打着尾巴,不耐烦地喷吐鼻息。叶盏一咬牙,将那团火焰丢了出去。黑龙忌惮无比,刹那间闪身消失,挪移到了窗外。他用爪子愤愤地拍打着窗棂,简直像是有什么意见。 奶奶的你还敢有意见! 叶盏恶向胆边生,三两步爬下了床追了出去,丢出了第二团火。黑龙不得不再次躲避,外头的军队已经聚集起来,他意识到已经无法美滋滋地继续吸人类,便骄傲地一甩尾巴,化成一团风遁入了云层中。 居然就这么走了,走了……叶盏无语地看着夜空,心情复杂难以言喻。那群士兵都瘫软在地上,已经在龙的威压下崩溃了,有的在大哭,有的居然尿了裤子,今天的事或许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阴影。 寒风吹过,让发热的脑袋逐渐冷却,叶盏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才是龙的真面目,一个冷血残酷的暴君,他会来不过是被自己的信息素吸引,若不是忌惮着安熄,他会一口咬断自己的头,然后舔舐自己的血。 什么“我会记住你”“我会一直爱着你”都是屁话,那只是因为当时进化还不完全,还残存着属于祁渊的人性罢了。他不该再抱有任何希望的。 不过黑龙身上的信息素倒是货真价实,远比那些仿制品带劲多了。而且以后每个月的发情期,他们仍然会彼此渴求,互相需要。只要不牵涉其他人,去赴这场危险的宴席又何妨? 叶盏伸手打了个响指,手指上蹿起一朵苍白的火焰,映照在金色的瞳孔中。他的脸上浮现一个略显病态的笑容,心中充斥着疯狂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让我们进入驯龙高手片场。 第129章 有关如何追回前夫的问题 ◎对前夫哥使用炎拳吧(。◎ 两个月后, 自由之都,繁花七星级生态酒店。 繁花酒店坐落在自由之都西南侧,位于一座巨大的珍稀植物保护园中, 是自由之都乃至全华夏区仅存的一家七星级酒店。它不仅将整座植物园当做自家的后花园,还配备了国家级的安保团队,提供总统级的服务, 当然, 也收取叫人咋舌的昂贵费用。 光顾这里的客人们非富即贵,走进绿叶苍翠、鲜花灼灼的园中, 仿佛与外界喧嚣隔绝, 什么战争、辐射、异兽、感染, 都变成了遥远的尘世杂音。只需要无尽地享受就好,纵情声色, 纸醉金迷, 忘记一切。 此外, 据说酒店还提供最顶级的性服务, 所以Alpha们络绎不绝地光顾这里,离开时都带着酒足饭饱的松弛。 “听说了吗?顶楼的客人今天又要出门呢。”一个服务生凑在同伴耳边小声地说。 同伴捂嘴笑了起来:“真的啊,那群Alpha肯定又要蠢蠢欲动了。” “真是少见,一个无主的Omega, 居然单身住进了这里。他而且每次出去不是吃饭, 就是去训练馆, 没见过这样的……” “我要是他, 肯定抓紧时间出去社交,明明全世界最好的Alpha都聚集在我们这儿啦。” “你懂什么?他有钱得很呢, 你没看他出手有多阔绰, 包下了一整个顶楼!”想到那件事, 服务生还忍不住拍拍胸口——二十天前,那名神秘的Omega客人相当低调地过来度假,仅订了一个普通房间。结果没过两天就被Alpha们骚扰得烦了,直接包下了整个顶楼,四间顶级套房! 他付钱用的是现金,那个高大的管家直接从飞行船上取下金条,一根一根地叠在台上,亮瞎了所有人的眼。 “真奇怪,这样一个人,我以前居然没听说过。”另一个服务生说,“登记姓名也只用了一个‘叶’字,国内好像没有姓叶的大家族啊?” 人们谈论一个Omega,总会津津乐道地关注他强势的丈夫或是显赫的家族,但面对这一位,很少有人能会忽略他本身的存在。 “啊,他来了!” 两个服务生立刻停止谈话,恭敬地立在门边。 迎面走来的却是一群人。名为“叶”的Omega走在正中间,双手插着口袋,脚步轻快。他外面套着一件酷酷的机车夹克,里面却是一件印满卡通猫猫的T恤,下面就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运动鞋。他的头发剪得很精神,乱乱地在脑后翘起,额前的乱发则用发卡夹住,左耳上戴着几只钻石耳钉。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并不能掩盖他明艳的容貌,任何人都会第一眼注意到他的脸,以及那双奇异的金色眼瞳。 最引人瞩目的是他脖子上戴着一条黑色choker,皮质的项圈勒在白皙的皮肤上,更现出脖颈的修长。choker下面挂着一枚银色的铭牌,画着精美的龙纹图案。这种项圈一般是有主的标志,他大大咧咧地戴着,丝毫不避讳自己是某人所有物的事实。 不过他的男人毕竟不在身边,所以丝毫无法阻挡饥渴的Alpha们。他们紧密地围绕着Omega,大献殷情,努力散发雄性魅力。征服Omega的手段无非就是钱、权、魅力、武力。钱已经被证明是不管的了:一周前一个大老板自作聪明地送了叶一枚鸽子蛋戒指,妄图讨Omega的欢心。Omega看起来的确挺开心的,还问钻戒是哪里买的,品味不错。第二天,叶就兴致勃勃地找上门,把整家珠宝公司给收购了。 除此之外,据说他停留在自由之都的短短二十天内,还投资了六家公司,购买了一座度假别墅、三家训练馆、十几家他吃过觉得好吃的餐厅……训练有素的管家深蓝先生为他雇佣了一个律师团队,专门负责收购事宜。 他花钱的架势就好像明天是世界末日。 更恐怖的是,据说他还有过收购繁花酒店的打算,专门打电话给一个女人询问。电话那头的女人很淡定地说:“繁花酒店啊,很不错的投资,我派人过来评估报价,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到手了。” “唔,那还是算了。一个月后我应该已经去海岛度假了,这里太冷啦。”传闻中叶是这样回答的。 ——感谢温暖的热带小岛,保住了他们老板的酒店。 钱和权看起来走不通,那就凭魅力说话。众Alpha中有一位个子最高、脸也最帅气的,自信满满地开口道:“叶,我知道有一家私房餐馆,厨师会做地道的法餐,不知道今晚你有没有时间……” “好呀。”叶盏随意地答应了,还对那Alpha笑了笑。那Alpha受宠若惊:“啊,真是太有幸了!那这个下午,不如我们……” “哦,我正要去训练馆,你和我一起去。” 周围人发出了一阵嫉妒之声,幸运的Alpha满面红光,激动地自我介绍道:“还没有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虞俊英,我父亲是虞信辰,你应当认识的。我毕业于龙野军校,以优秀士官的身份毕业……” “嗯嗯,”叶盏边听边点头,简短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叶。” 看他回答得敷衍,虞俊英有些失望,正色道:“事实上我还是一名异能者,曾经独立斩杀过一只A级异兽,如果不是要回来继承老爹的公司,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升到少校了……” 独立斩杀A级异兽,放在军队中也是了不得的角色,更何况他还如此英俊,家世显赫,怪不得会被挑中。这还是叶第一次主动回应Alpha的邀请呢! “嗯,看得出来,刚才你跑过来的速度挺快的。”叶盏微笑,“我们走吧。” 下到地下车库,虞俊英还想去开自己的限量跑车,叶盏直接指着副驾驶座说:“你坐那儿。” 那是一辆块头巨大的装甲越野,纯黑外壳,装备轻型武器和一门位于车顶的粒子炮,两侧装有折叠机翼,必要时可以展开成为飞行器。这绝对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车,虞俊英深吸一口气,虔诚地把屁股放在副驾驶座上。他看到旁边的Omega熟练地点火挂挡,忍不住没话找话:“叶,你脖子上的铭牌不错,龙纹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叶盏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是你男朋友送的?哈哈,随便问问……” “是前夫。”叶盏的头又转了回去,专心看路。 “哦,前夫……前夫?!”虞俊英心中一喜,又忍不住看向那块铭牌,这一回透过敞开的领口,他看到Omega的胸前有一道深长的疤痕,上面甚至还缝着线没有拆。 “嗯,虽然是前夫,不过我正在努力复婚。”Omega随意地说,“这两个月他太忙没空见我,我就想着先随便出来逛逛。” 随便出来逛逛,就花大手笔买豪宅地产?联想到之前完全没听过他这号人,虞俊英试探道:“家教太严就是这样,好不容易出来玩,当然要玩个尽兴。” “对呀,”叶盏笑着瞟了他一眼,“当然要玩个尽兴。” 这一眼让虞俊英的心狂跳了一路。 到了训练馆,叶盏开了间vip套房,地下空间相当开阔,陈列着各种训练设备,以及专用的休息室和淋浴间。这里的私密性非常好,虞俊英看着休息室的大床,眼睛有点发直。他脱掉了外套,换上拳击背心和短裤。回头一看,Omega正端着枪,准星瞄准自己。 被瞄准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只见叶盏扬了扬手:“放心,是橡皮弹。你是速度型的异能者吧?” “对,你的眼光很敏锐。” “速度比子弹还快?” “只要我想。”虞俊英爽朗一笑,勾了勾手指,“来吧。” 话音未落,叶盏抬手便是一枪,虞俊英的手几乎化作残影,在空中一抓,凌空抓住了橡皮弹。 他刚想得意一笑,却发现子弹上附着了一层白色火焰! 奇异的是,那火焰仅仅能够看到,却没有触感、温度和质量。而且只闪烁了一秒,就从橡皮弹上消失了。 还不够啊……叶盏啧了一声,超过音速的子弹甚至打不中一个异能者,更别说击中一条龙了。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在指间灵活地转动着,对Alpha道:“再来?” Alpha愣着点了下头,就看到Omega的身形从原地消失,转眼间那把匕首就逼近眼前! 好快的速度! 他的攻击如蛇一般,优雅、迅疾、一击致命。虞俊英不敢大意,立刻加速到极致,堪堪躲开。他注意到叶盏用的是刀背,刀身上仍附着着一闪而逝的白色火焰。 异能者?! 来不及思考,Omega的速度和力量都非常恐怖,格斗技巧比他见过的任何军人都要强悍。他只能依仗着速度狼狈逃窜,在训练室里连滚带爬地逃走。 没有丝毫还手之力,面对A级异兽他都不曾如此恐惧,而身后那个Omega明显还只是和他玩玩的意思,没有动真格。 虞俊英拼了老命跑开一段距离,甩开了贴身的缠斗,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叶盏拾起了地上的枪,抬手一甩狙,子弹直指他的眉心。 慌乱中他没能躲过,橡皮弹砰的一声撞在额头上,撞出一个红印。虞俊英又看到了那不祥的白火,这次他的半边脸都被烧到了,但依旧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哦,或许除了他的自尊心。 “给我停下!”Alpha喘着粗气吼道,“给我解释清楚,这白色的火是什么?” “别害怕,没什么副作用。”叶盏把枪扛肩上,“这是对前夫特攻异能,对普通人没有效果的。” “你他妈到底想做什么?!”Alpha已经气急败坏。 “训练。” “你拿我训练?训练什么?” “追前夫啊。”叶盏笑了笑,“抱歉抱歉,我以为你跟我进来,就做好了对战的准备呢。想要什么赔偿吗?钱的话多少都好说……” “我不要你的钱,”虞俊英揉着脑门,脸色可怕,“再来一局,赢了的话,我要你。” “好说。”叶盏揉了揉手腕,“诶,你有没有同是速度型异能者的朋友啊,多给我介绍几个?” 言下之意,似乎是怕他不耐操。 虞俊英怒吼一声,立刻攻了上去,他出手何其之快,居然真的碰到了Omega的皮肤,这一回白火在Omega皮肤上燃起,虞俊英想也不想他就凭着蛮力一摔,想将Omega摔在地上。 叶盏别住他的腿,反手抓住Alpha的肩膀,反将他摔到地上。这一下摔得结实,虞俊英闷哼一声,立刻想去抓叶盏的腿。谁知叶盏早有预料似的,一脚踩住了他的喉咙,鞋尖用力,他当场就翻了白眼。 “还来吗?”叶盏缩回脚,居高临下地问。 “……来!” 圈子里流传着一个传闻,据说当天虞家公子是竖着进去的,却是横着出来的。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也没人敢和他提……第二天,传闻中的“叶”又带着别的Alpha去了训练馆,再度对他做了不可描述之事。几天后,自由之都的速度型Alpha高手们已经被霍霍了个遍,叶才鸣金收兵,收拾收拾准备飞海岛度假去了。 所有人都在研究他的身份:查他的资金来源,一路能查到青崖沃土;他开的那辆飞行船,似乎是来自龙野的军工产品;有人声称看到他与逐荒的那群强盗厮混在一起;查到最后他们发现了梦国这个庞然大物,便没有人敢再查下去了。 唯独在一条情报上人们达成了共识:“叶”不重样地吃完了每一家好吃的餐厅,看过了每一处值得看的景点,与路上结交的朋友们喝酒聊天到深夜,除了他那个邪恶的训练就是出去玩,两个月也把各地的所有奢豪游乐都玩了个遍。他不留联系方式,不和任何人深交,不关心本地的新闻和明日的天气——因为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 可惜等不到春天,春天的景色一定更好,叶盏在飞行船上伸了个懒腰。视频会议正在举行中,屏幕上是一个会议室,越秀正一脸怒容,指着他的鼻子骂着什么。叶盏就是嗯嗯点头,也不反驳。 就是怕挨骂,他没敢回青崖沃土见越秀,干脆通过视频会议提前立了遗嘱。他的遗嘱也很简单,他离开后青崖沃土的一切财产由越秀代管,如果他有朝一日死亡,那么这些都将无条件归越秀所有。这两个月来他随心所欲置办的产业,都转赠给乐铭,由他代为管理,或者卖掉也行。最后,将以他和祁渊的名义在青崖沃土设立基金会,每年将青崖沃土总收入的一部分注入基金,支持逐荒基地的建设发展。 纸质协议将由无人机空投到越秀手上,叶盏迅速关掉了视频,越秀的骂声还在舱内久久地回荡。 和所有人一样,她指责自己“疯了”。越是在乎他的人,越是无法支持他的选择,但是叶盏有自己的想法。这两个月龙都没有再来,所以他便认真地践行着普世意义上的幸福生活,他大手大脚地花钱,纵情享乐,甚至不回避Alpha们的追求,体验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但他并不快乐。 这些感官上的享乐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抱住龙冰冷的鳞片,呼吸他身上金属与硝烟的气息。被咬住后颈的时候,他的心跳得那样厉害,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现在,他要去追逐活着的感觉了。 第130章 呼唤你的名字 ◎横行乡里,恐吓小鸟的恶霸龙。◎ 大约是过年的时候, 叶盏从海岛度假回来,去了趟旧土。乐铭给他包了馄饨、饺子、汤圆、粽子、月饼……说是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干脆全做了一遍。乐铭仍然试图挽留, 但是叶盏的决心不容更改。他在每样小吃上都咬了一口,就当之后的节日都过过了。 过完年天气便逐渐转暖,到了万物生长的好时节, 再荒凉的野外也会焕发生机。他在人类的地方没看够的花, 在野地里其实开得更多更好。 最后一站是逐荒基地,叶盏准备回去看看大家, 顺便把自己和祁渊的旧物都打包装上飞行船。逐荒基地已经交由祭司楚聿代管, 文化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 楚聿摒弃了原来的暴力路线,准备以异兽养殖业为基础, 大力发展逐荒基地的经济。由于和青崖沃土的良好关系, 创业初期还算顺利。 回到原来的家中, 叶盏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告别会, 熟识的同伴们都来了,一一与他拥抱告别: “代我们向老大问好。” “小叶哥你也要好好的。” “这是俺腌的咸菜和萝卜干,您多拿点,路上慢慢吃……”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来!我们等你!” 范骁还抹起了眼泪, 一米八的糙汉子哭得像坏了的水管子。椰奶味的刘理也在一旁吸鼻子, 他怀里抱着一只长耳朵肥老鼠, 正一扭一扭地嗅探着。 叶盏认出来, 这是祁渊以前养的小宠物,现在也老了, 眉毛一簇簇发白。他一伸手, 耳鼠就爬到了他身上, 拼命往他怀里钻。大概是他身上的确还有祁渊的味道。 真好,看起来什么都还在。 叶盏提着它的耳朵掂了掂,“小东西越长越肥了,当储备粮能吃三天。” “那可不是,我吃啥它吃啥,吃得比我多。”刘理得意地说,“你们后院那些菜我也照顾得很好,对了,说了那么多,到饭点了,叶哥,我去给你露两手。” “正好,我还带了上好的酒,今天不醉不归!”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挤进厨房,乒铃乓啷的切菜炒菜声不绝,时不时还传出几声怒吼:“范骁,你给我离厨房远一点!” 热闹的气息填满了空荡荡的屋子,挤走了落寞的空气,叶盏的心情也还不错,一个人在家里晃悠着。他走到起居室,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起居室的沙发是成套的,祁渊有一个专属于他的单人座位,以前叶盏想坐都不让,会被他两只手拎起来,丢到旁边的长沙发上去。 现在当然没人能阻止我啦,叶盏心满意足地一屁股坐在单人沙发上,软软地陷进去。忽然他感觉屁股后面有东西硌着,伸手一摸,居然摸出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好啊,居然背着我偷偷在家里抽烟!还藏在沙发里!叶盏鼻子里哼了一声,打开烟盒,发现里面只剩下三支烟,都已经变得很干了。 夜半无法入睡的时候,祁渊也许会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一个人默默地抽烟。从这个位置看出去,是一扇窗,他会静静地看着日沉月升,繁星铺满夜空。然后他会小心地处理掉烟灰,开窗通风换气。到了六七点,他就去厨房做早饭,然后叫自己起床。困的时候自己会赖床,兴致好的时候他们会做,这些在当时都是很自然平常的事,到现在全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叶盏的手指有些发颤,抽了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用打火机点火。然而打火机也和他作对,怎么打也打不着。叶盏烦躁地咬着烟头,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唇间。 忽然,背后伸来一只打火机,“啪”的一声为他点了火。烟头烧起了暗红的火星,叶盏下意识吸了一口。 变干的烟丝很呛人,叶盏忍不住咳嗽起来。隔着一层缥缈的烟雾,他看到点烟的人慢慢绕到自己身前,一双翠绿的眼睛盈满笑意。 “你好呀,叶盏,好久不见了。” “风医生?”叶盏有些惊讶。 眼前的男人还是老样子,戴着无框眼镜,斯斯文文,一身知识分子的书卷气。玄城动乱之后,他没有跟随逐荒的大部队回来,而是留在了玄城帮忙救助病患。 自那之后,叶盏的确没有再见过他了。回想起刚被祁渊逮回来的时候,风饶帮了自己不少忙,他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风饶和气地笑道,“身体能恢复健康真是太好了。” “能好到哪里去,还是老样子,下雨天12根肋骨都疼。”叶盏看到风饶身后还躲缩着一个年轻人,正是他在玄城见过的“老鼠”李青草。他似乎长高了一些,但依然是一张略显幼齿的娃娃脸,一头柔亮的褐色卷毛。他的神色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身体也拘谨地缩着。 “哎呀,这不是小草同学吗?”叶盏很热心地拍拍他的肩膀。 “啊!”李青草吓了一跳,然后才狼狈地点头,“您、您好……” “长高了不少嘛,玄城伙食就是好。听说你现在是风医生的助理?” 李青草的眼神闪躲:“嗯,对,风医生他……很照顾我。” 还是这么腼腆啊,叶盏没有在意,一只手夹着烟,和风饶随意地聊着天。 “我现在打算留在龙野研究院,两三年内可能都不会回逐荒了。”风饶说。 “这么久?” “嗯,毕竟在血脉研究领域,龙野是国内无可取代的top1,我也算利用一下资源优势吧。”风饶笑道,“小草学得很快,有他当助理帮忙,我真的轻松很多。” 突然被风饶提起,李青草毫无被夸奖的喜悦,反而更加紧张,手紧紧地攥着。 “哦,你那个项目是研究什么的?”叶盏对科研毫无兴趣,只是随口问问。 “我正想和你说,这个项目和你大有关系呢。”风饶说,“之前治疗的时候,我不是抽了一些你的血吗?我用那些血做了些初步的研究,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现象。” “嗯?”叶盏皱眉。他当然记得在飞船上的时候,作为私人医生的风饶抽了他好几管血,可那时候是为了治疗。他的血被私自地拿去研究,让他多少有点不舒服。 “你的血能够降低感染者的觉醒度!”风饶有些激动,双手比划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其他所有的血脉都能够让人类‘进化’,而你的血脉是唯一一种能导致‘退化’的!有朝一日如果能用你的血液研制出特效药,从小的方面来说,很多感染者都能恢复正常,从大的方面来说,也许我们能消灭异兽,结束这个乱世!” 叶盏被他吵得脑仁疼,科学家一谈到专业问题就兴奋得不像话。他仔细一琢磨,的确,自己无论喝下什么样的觉醒剂,都不会被感染,那些血脉会被他迅速地代谢掉,且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这的确就像风饶说的,是一种“退化”的力量。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有这种特殊的能力,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血能拿来救人。 这么一想,他就原谅风饶的自说自话了,“听起来不错嘛,祝你早日成功。我的血还够吗?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捐你一点。” “不用不用,足够了。”风饶说,“虽然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啦,毕竟什么样的特效药都比不过原浆嘛,但我想你的血有更重要的用途。” 他的话似乎在暗示什么,叶盏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呼吸也急促起来:“你是说,我能够用我的血……” “不好说,毕竟我也没有在一位神身上做过实验,谁知道你的血能不能让神发生退化呢,你说是吧?” 叶盏已经无暇考虑,满脑子都是这个大胆的念头:既然他的血能够治愈自己,那说不定也可以治愈祁渊!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能源源不断地产出血液,就算只能让祁渊恢复一点理智,那也好过完全的绝望。 “加油小叶,”风饶的语调里压抑着奇异的兴奋,“真想看看啊,你能创造什么样的奇迹呢……” 李青草满脸都是冷汗,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拼命忍住了。 叶盏留意到他的神情,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风饶依然是那个风饶没错,奇怪的人是李青草。他一直十分紧张,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想要说些什么。这两人之间莫非发生过什么?风饶不像是会欺压助手的人,但李青草的反应又怎么解释? 不过说到底,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到时候和楚聿提一嘴吧,让他多照顾照顾这个可怜孩子。 一支烟还没抽完,厨房里的人就咋咋呼呼地喊他去帮忙,高压锅发出砰的一声,紧接便传出一股不祥的焦味。叶盏头疼不已,连忙杀进厨房里,“警告你们谁敢把我的家炸了,我把谁捆火箭上祭天!” 风饶看着叶盏忙活的背影,没有回头,声音里含着冷冷的笑意:“怎么啦,为什么不告诉叶盏?这说不定是你最后能求助的人咯?” “你这个恶魔……”李青草小声道。所有人中只有他被迫知道了风饶的真实面目,作为助手的这几个月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受良心的折磨。他知道风饶身上有两个人格,一个是那个和善可亲的、救过他性命的好人,另一个却是彻头彻尾的以玩弄人类为乐的魔鬼。而且魔鬼才是那个主导人格! 他不敢说,一方面是因为叶盏很快就要离开,帮不上什么忙,甚至可能会陷入危险中。另一方面,恶魔曾经威胁过他,他随时可以将那个善良的人格吞噬。这相当于挟持了一个人质,让李青草动弹不得。 “你会遭报应的。”李青草只能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嗯,你刚才说什么?”风饶一脸莫名其妙地回头,“你在对谁说话?” 这是又换回了善良的人格!善良人格对恶魔的那一部分一无所知!李青草已经习惯了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敷衍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哦,最近是有些累了,得注意一点,不然年纪轻轻就要患上神经性耳鸣了……”风饶揉了揉耳朵,“走吧,我们去看看你妈妈,听说她已经当上了财务总管了?” 风医生很亲热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嘴里念叨着要带些什么礼物,过年的喜气还没有散,他在长风衣上裹了一条大红的围巾,笑容格外明亮。李青草绝望地挽住他的胳膊,背身离开热闹的人群,细雪吹过空旷的街道,他们一头扎进呼啸的寒风中。 / 欣欣向荣的早春时节,叶盏安排好了所有事宜,和旧友告别,然后便正式踏上了旅途。 他依旧开着最初的那艘飞行船,带着管家深蓝以及满满的物资。 大多数时候追踪一位神明是很困难的,但是黑龙有一个特性,隔段时间他就喜欢在某处刮起狂风掀起暴雨。这似乎是刻印在龙本能中的刻板行为,就像小孩子总要拿水枪滋人一样,忍不住的。 总之,每当龙兴风作雨的时候,就能轻易监测到一个巨大的能量体。好在他也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最近的兴趣是把乌云驱赶到沙漠上空,致力于退沙还林工程。 另外,天上的鸟似乎总能知道龙在哪里,凌景那边借给他一只鸽子,能够翻译鸟语。叶盏开着飞行船抵达了沙漠附近,雨已经停了,龙彻底隐匿了踪迹,这时候人造的探测仪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叶盏只能招来附近的鸟问路。 “好可怕啾!”小鸟们叽叽喳喳地绕着他抱怨道,“突然冒出来,比风还快喳喳!” “雨水把我的羽毛沾湿了咕!好坏的龙!” “从哪里冒出来?”叶盏请鸽子帮忙翻译。 “像毛毛虫一样的云下面啾!” “老鹰也不敢飞高了!” “好可怕嘎,他一飞过天就黑了嘎!” “毛毛虫云?毛毛虫云在哪里?什么时候?”叶盏抛下一把鸟食,头疼地问。 “在我回家的路上,在天变成太阳的颜色的时候。”一只伯劳鸟叽叽咕咕地说。 叶盏连忙请伯劳带自己回家。飞行船慢悠悠地跟在灰橙色的小鸟身后,抵达了沙漠外围的一片红柳林。此时天色渐黑,晚霞铺满了天空,变成了伯劳所说的“太阳的颜色”,天上的云一骨碌一骨碌地横着,的确有点像毛毛虫。 “就是这里啾!” “谢谢你呀。”叶盏又撒了一把米,分给看热闹的小鸟们。 下过雨的天空澄澈空明,晚风犹带着氤氲的湿气,叶盏抬头,久久地凝视着天空。他的耐心比夕阳还长,等到下一次下雨也没关系。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空灵的鸣响,仿佛从高天之上的神国落下,带着叫人心尖发颤的余音。 是龙吟! 围在他身边开会的小鸟们顿时跳脚,一个个炸成了胖毛球,扑棱着翅膀四散飞逃。 “这日子没法过了咕咕咕!” “龙来啦,快跑啊啾!” 叶盏一开始还没见到龙影,但深蓝先一步发出了警报,叶盏下意识抬头,就听到头顶传来可怕的轰隆声。有什么东西沉重地撞在了飞行船的顶上,把船顶压得凹陷下一个半圆。紧接着第二声轰隆,叶盏看到了光——飞行船的顶被掀飞了! 可恶,他就知道!这个恐吓小鸟的恶霸,果然横行乡里,坏事做绝! 黑龙一爪子撕掉钢板,随手一丢,然后就趴在那个窟窿上,好奇地往下看。龙瞳里百分百不带有恶意,只是闪烁着好奇的光。那长长的龙须还垂下来,叶盏抓住用力一揪,龙就不耐烦地甩甩头,试图把整个脑袋伸进来。 可不兴那么做啊!叶盏连忙指挥深蓝降落,警报哔哔直响,到半路匀速降落就变成了加速下坠,叶盏眼前一黑,迅速背上了跳伞包。这时候龙已经扒拉开了舱顶,头探进来,亲昵地用鼻子蹭他。 叶盏被龙拱得一踉跄,猛退好几步,正好这时飞船倾斜,他一脚踏空就跌出了舱内,开始自由落体地下坠。 跨物种恋爱已经很难,跨体型恋爱更是有苦难言! 强烈的失重感让叶盏瞬间大脑放空,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加快的速度线,他看到龙蜿蜒在天际,仿佛一个镌刻在空中的巨大图腾,龙尾还藏在云层中,龙头却已经向他靠近。 龙伸出一只爪子,一把捞住了下坠的他,叶盏跌在了厚厚一层肉垫中,然后就被爪子紧紧地包圆了。叶盏莫名想起自己是怎么抓着耳鼠搓扁揉圆的,心中悲叹现世报也来得也太早了吧! 与此同时,地上刮起一阵强风,将破铜烂铁的飞行船稳稳地托住,放在了地上。 叶盏半天才找回语言,艰难地说:“放我下来……” 黑龙听到了,不悦地举起爪子,将他举到眼前。近距离观看的视觉效果还要恐怖,龙瞳像两轮烈日,散发出威严的光辉。他灼热的吐息就喷在自己身上,每一次都像挨了一阵蒸汽雨。 叶盏本能地感到恐惧,想要逃跑或是臣服,位格相差太多,光是直视龙的眼睛,他就要拼上所有的意志力。对峙仅仅三秒,叶盏已经紧张到浑身麻痹,默默地点燃了安熄的火焰,厉声威胁道:“放开,除非你还想被烧干净一次。” 龙不为所动,忽然收紧了爪子,张开巨口,伸出长舌——然后恶狠狠地舔了他一口。 那一口舔得惊天动地,湿漉漉热腾腾的舌头一路从头舔到了脚。叶盏惊呆了,无意识地抹了把脸上的口水。啊这,等等……和我想得不一样啊,惊心动魄的人龙大战呢?一往无前的为爱牺牲呢?妈的,又舔一口!别舔了! 叶盏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掰开收紧的龙爪,作为回应,龙这回直接上了牙。他用两颗尖尖的、奶白色的牙,轻轻咬住Omega的身子,像是在学习捕食的小兽在互相撕咬玩耍。趁着人僵住不敢动弹,龙又爽快地舔了一口。 “操,你是龙又不是舔狗!摆准你的定位好吗?!”叶盏忍不住爆了粗口,指尖腾地亮起一团白焰,“最后一次警告……” 黑龙的眼瞳明亮如炬,不为所动地握紧他。他长长的吻部张开,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晰的鸣叫。这是一个属于人类语言的音节,他说: “叶。” 第131章 有关如何驯服一条龙 ◎再接再厉啊小叶!◎ 在很多地方叶盏都会留下一个“叶”字作为名号, 这个字曾经从无数人的口中叫出过,但从未引起如此惊心动魄的感受。 龙将他放在地上,用鼻子轻轻地拱他, 又唤了一声:“叶。” 怎么回事?这才过了多久?自己也并不在发情期啊……叶盏清晰地记得两个月前的龙是什么样的,那畜生纯粹是被自己的信息素吸引,若不是被白焰威胁, 大有可能将自己拆吃入腹。 变化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 莫非真的如风医生所说,自己的血有引起退化的能力?两个月前龙喝了那么多的血, 所以身上部分的人性被唤醒……叶盏越想越觉得有戏, 恨不得当场给自己划拉一刀, 再喂龙喝个够。 不不不,我得冷静, 必须可持续性发展!只要坚持一年两年, 十年二十年, 说不定真的会发生变化呢?说不定在那之前, 风饶就研制出了特效药呢?叶盏心中满是希望的泡泡,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龙的鬃毛,龙就任他抚摸,还故意缩小了躯体, 好一圈圈地将人类盘起来。 “主人!”深蓝灰头土脸地从飞行船里爬出来, “您没事吧!” “我没事。”叶盏靠在龙身上, “飞行船状况怎么样?” “顶盖没了, 控制系统失灵,目前无法起飞。物资储备丢了大半, 最大的问题是储水箱破了, 我们的饮用水成了问题。” “问题不大, 船体你能修好吗?” “No Problem,我可是全能管家!”深蓝挺起胸膛,“只需要给我足够的材料。” “那你检查一下飞行船的状况,把需要的零件开张单子,我让凌景给送过来。”叶盏说,“至于储备水,我们可以找一找附近没被污染的绿洲……” 正说着,他身边的龙忽然动了动,冷不丁地腾空而起,如平地升起的旋风,眨眼就消失在了云层里。叶盏只感到身边一空,龙就不见了,他还不习惯龙来无影去无踪的作风,下意识抬头张望。 俄顷风云变色,天空乌云滚滚泼墨一般,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到脸上还有点疼。叶盏刚抬手遮住脸,立马就被从头到尾淋得湿透。 那根本不是下雨,而是有人拿着天大的水盆在往下泼水。因破损而裸露在外的储水装置,没过多久就装满了——当然,是浑浊的泥土色。 就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始作俑者得意洋洋地钻出乌云,摇头摆尾地游走下来,在他面前停稳当了,又唤了声“叶”。 淋成落汤鸡的叶盏:“……” 龙自觉居功甚伟,应该得倒丰厚的奖励,他不顾Omega浑身湿透,依然很亲昵地缠上去,嗅探他后颈的腺体。几个月前,他曾经陷入了莫名的燥热,在数万公里之外就感知到一个强烈的诱惑。仿佛候鸟与春天,潮汐与月亮,他们共享一种隐秘的联结。 正是在眼前这个人类身上,龙尝到了世界上最具诱惑的滋味,好像清冽的甘泉流入干裂的大地,让他的灵魂都变得湿润柔软。 但龙也不会忘记,这个美味的人类同时有多么危险。他是这世上唯一能伤害自己的人,并让自己在许多个夜晚念念不忘。在一个月光清凉的晚上,龙静静地盘踞在穴中,思索着那个人类与他的火焰,忽然有一个音节跳入脑海,仿佛一道闪电劈开迷雾,在他脑海中引起了天翻地覆的震荡。 人类的语言很简单也很粗俗,不像神族的语言总是带着灵性和威严。龙通晓人语,因为他曾经也是个“人”,但当他选择成为龙后,这种无用之物就被遗弃了。现在,一个简单的“叶”字,不过是那些植物器官的代称,却因为与某个人相关联,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但特殊又如何呢?龙有广阔的天空去遨游,不会为地上任何一个人驻足。直到这一天,这个人类重又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所有感官都被唤醒了,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嗅闻,奇怪的是这一次香味非常浅淡,像一个密封很好的罐子,把甜甜的蜂蜜都封在了里头。 那就起开罐子。 龙随心所欲地开张嘴,就朝人类的后颈咬去。他有新月般弯曲的獠牙,里面是长长的带倒刺的舌头,以及黑洞洞的喉口。他不会忘记之前的教训,下口十分谨慎,果然迎接他的不是美味的血液,而是骤然燃起的苍白火焰。 “闭上你的嘴。”叶盏冷冷道。他将白焰均匀地包裹住身体,看起来就好像中世纪油画里的神像,身上蒙着一层浅白的光晕。 这是他最先练会的一招,防的就是这张肆无忌惮的嘴。 舌尖被烫了一下,龙迅速高飞,赤瞳中流露出不悦的气息。他驱使狂风,想要将小小的人类撕成碎片,然而那暴躁的风流一碰触到白焰,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那个人类成为了风暴中的船锚,使一切混乱与动荡都化作了平衡与宁静。 “没有用的,”叶盏轻松地站在原地,微微笑道,“你的力量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是,早点认输吧。” 他看起来十分轻松,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浸透。看起来祁渊拿他毫无办法,但实际上安熄的火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它只能抵消黑龙本身的力量,比如风就是黑龙的力量凝聚而成的,所以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但若是这阵风卷起一块巨石砸向他,他立刻就会被巨石砸死。 况且想要弄死他,龙还有一千一万种方法。但他依然要作出无畏的笑容,甚至上前一步,让他看到自己是怎样屹立不倒,如同无法撼动的山岩。 龙果然惊诧了一瞬,而叶盏要的就是这一瞬,他迅速引燃安熄的烛火,在空中点亮一连串的光辉。火焰在他手中化作一条长鞭,闪电般地向龙身卷去。黑龙立刻闪避,他是这片空间的主宰,霎时间就转移到了几里之外,然而那些火焰紧贴着他阴魂不散,在他身边越烧越旺,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龙被困在巨笼中,八方都是火焰,已然无处可逃。只要稍稍碰触,他坚硬的爪牙和鳞片都会消失不见。而那笼子还在不断缩小,龙被迫跟着缩小体型,变得只有蟒蛇般大小,还得将身体盘起来,盘成蛋筒上的冰激凌状。 他在怒火中挣扎,无穷无尽的力量外泄,对周遭造成了毁灭性的灾难:一阵阵惊雷滚过,闪电爬满天际,大地皲裂,天之下地之上所有的东西都被卷入狂暴的风流中,发出呜呜的群鬼的哭声。粗壮的电柱连接天地,在混沌的沙尘中闪现,仿佛无数道升向天空的桥梁。 叶盏早在一开始就拼命往外跑,也还是受了轻伤——被风卷起的砂石速度太快,打到人身上根本就是霰弹。深蓝用高硬度的躯体为他挡去大多数伤害,机器人的背部支起滑翔翼,借着风势带他一溜烟地跑了。 站在安全的地方回望,龙的领域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的沙尘之国,无论之前这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在领受过神的暴怒之后,它基本上已经什么都不是。 “呼,真是吓人,要是走得稍微晚一点,我应该已经死了吧。”叶盏心有余悸,不得不庆幸自己的明智。他谨慎地又往后退了不少路,对深蓝伸出手:“血袋给我。” 不用复杂的计算,深蓝都能判断出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他劝道:“这会给您带来危险。” “我要是怕危险,”叶盏说,“我现在应该躺在繁花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左拥右抱着你带来的那些黄毛白毛红毛绿毛。给我,快点。” 深蓝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摁了下肚脐眼,一个医疗箱就弹了出来。他取出采血袋,交给了主人。叶盏将针头刺破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暗红的血流向血袋中。 风暴忽然停息了。天空中所有的沙尘都听从同一个命令,笔直地坠落在地,天空顿时像擦过的画板一样干净。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叶盏看到了龙的状况:他的抵抗毫无意义,依然被困在狭小的火笼中,那双赤红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几乎要烧起来。 他一定是闻到了鲜血甜美的味道,他在渴望我。 “来吧宝贝。”叶盏举着血袋子,挑衅般地晃了晃,“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你想要这个,我可以给你,但必须以公平的方式——公平就是你必须给自己设下禁制,三天之内不许伤害我,然后我解开牢笼,并且给你一袋血。” 龙静静地听着,一时间只有鬃毛和长须在缓缓摆动。很快,他缠成冰激凌状的身体慢慢打开,动作十分优雅。在极端的处境下,他似乎被迫摒弃了兽类的行动本能,改用人类的方式思考,权衡着利弊。叶盏心中升起一点希望,放缓了语调:“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达成长期的合约,没有任何一方会受到伤害……” 回答他的是一阵暴怒的龙吟。 倏忽之间,龙的身形急速扩大,舒展而腾飞,猛地向白焰牢笼撞去! 血肉之躯在碰撞中湮灭,龙的躯体立刻被腐蚀了小半,而那残缺的剩余部分,居然真的冲到了牢笼外! 黑龙发出痛苦的鸣叫,在天上翻滚着,骨肉一寸寸爆裂燃烧,鲜红的龙血像雨一样洒落,染红了天际,唯有夕阳才有如此盛大的仪式,在西天降下一片辉煌的帘幕。 龙的姿态是那样决绝无畏,叶盏甚至来不及撤回白焰,他是眼睁睁地看着龙宁可自毁一半躯体也不愿受人摆布。这可怕的情形唤起了他心中最痛苦的回忆,仿佛回到了和林荒交战的那一天,他只能看着祁渊受伤流血,什么都做不了……但现在伤害他的人正是自己! “不要……”叶盏痛苦地捂住脑袋,他撤回了白焰,但是太晚了,龙拖着残破的躯体,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云层中。 留给他的,只剩下一地废墟。飞行船,那艘载着他们所有回忆的飞行船,被风掀到了几里外,破得像个被揉烂的破纸团。大地裂开了数条裂口,好像一张张咧开的嘴,在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 他想过无数种失败的可能性,最坏的结局不过是搭上自己的性命,叶盏本以为自己做好了觉悟,然而这短短的第一次交锋,就让他快要崩溃。他宁可自己死一万遍,也不愿看祁渊受伤,他使用白焰的本意只是威慑和协商,但是对方的决绝远超自己想象。 但若不能借助安熄的力量,死的那个人或许就是自己吧……进退维谷,叶盏忽然有些茫然,自我怀疑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这一切都是个疯狂的梦。 “主人,您还好吗?”深蓝关切地问。 叶盏疲惫地摇摇头,靠在了机器人稳固的躯体上。 “我们的飞行船已经坏了。”深蓝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应该在夜深之前找到栖息地,然后搜寻一些食物和水……” “嗯。”叶盏漫不经心地应着,突然敲敲深蓝的肩膀,挫败地问道:“深蓝,你觉得我是不是有点蠢?我怎么会想到去用安熄威胁一条龙?我早该想到他吃软不吃硬。该死,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万一周围有很强的异兽怎么办?万一他不会回来了怎么办?我真的蠢过头了……” “怎么会!”深蓝语气夸张地叫道,“您可是世界上最英明神武、风华绝代、卓尔不群的主人啊!” “再放屁我要把你恢复出厂设置了。” 深蓝作惊恐状,“可是我真的是这样觉得的呀!” “废话,因为你是机器人。”叶盏头疼地摆摆手。 “所以我最客观,不会受感情的影响。”深蓝认真地说,“我衷心地认为,您的选择充满了勇气,您受到感性的驱使但行为又充满了理性,您做出了当下看来最合适的判断……” 叶盏一开始想说你闭嘴,但谁又不爱听好话呢。叶盏觉得必须找点什么东西塞进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于是道:“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咳咳,”深蓝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要说起主人您的优点啊,那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于是,在他们寻找栖息地和水源的路上,深蓝真的滔滔不绝地夸了他三个小时。直到叶盏在疲惫中沉沉睡去,耳边还充斥着深蓝放彩虹屁的机械男中音。 他们找到的栖息地是公路旁一家废弃的加油站便利店,原本盘踞在这里的异兽已经被龙吓跑了。深蓝从货架上拿了毛巾,在地上铺了张床,照顾叶盏睡下了。肉眼可见的,他的主人变得很沮丧,深蓝正准备将夸奖力度调到最高档,便听叶盏长长地口气:“好啦好啦别安慰我了,我要睡了,真不知道你从哪学来的这一套……” 深蓝诚实地回答道:“啊,这是祁渊在我身上装的小软件,名叫‘沉浸式彩虹屁夸夸群’,一旦发现您的心情不佳,程序会自动进入夸奖模式……” 已经闭上眼的叶盏,猛地睁开了眼。他掀开身上的毛巾坐起来,抓住深蓝的肩膀,“祁渊什么时候给你装的?” “就在三个月的蜜月旅行之前。”深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其实除了我之外,他还有找到其他人,拜托他们好好照顾你。” “还有其他人?” “嗯嗯,他还去找了凌景呢!”深蓝说,“啊,那可真是一场Alpha之间的谈话,最后凌景可是在他面前赌咒说会尽心尽力地帮助您。” 他什么Hela都想到了,力所能及地去做了一切能做的事……叶盏哑然,他在想祁渊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迎接自己的死亡,去将自己托付给其他人的呢? 祁渊已经离开了那么久,可这些涓滴细节才慢慢露出水面。在黑龙形象的冲击下,叶盏几乎快要忘记他曾经的模样了。这家伙总是将姿态做得那么好,爱得那么深藏不露,好像一块藏在石中的玉,只有花时间一点一点地磋磨,才能看到里面的玉髓。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得非常多,然而每每却都相形见绌。他想自己爱得还不够多不够狠,还必须一往无前地继续爱下去。 “他还装了什么别的没?”叶盏问。 “有的哦,还预装了一个爱的抱抱。”深蓝敞开双臂,“我可是专门垫了硅胶胸肌哦,要不要试试看。” 叶盏忍不住笑起来,上前给了深蓝一个拥抱,机器人回抱住他,胸肌果然很柔软。 叶盏的心情渐渐好起来,“明天我们就去收集食物和水,先想办法活下去,然后再去会会那条龙。” “好!”深蓝也是精神一振,双手摸着自己的大胸,心想硅胶奶真的很管用啊! 睡过去之后,叶盏在梦中联系上了凌景,拜托他派几架装满物资和维修零件的自动驾驶飞船过来,幸运的话某架飞船不会被异兽摧毁或者迷路,能顺利地抵达他这里。顺便请凌景代他向乐铭问好,告诉一切关心他的人他还很顽强地活着,暂时没有去死的打算。 接下来的几天,叶盏一路向小鸟问路,终于找到了恶霸龙的巢穴。那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光秃秃的岩石全都如剑戟般指向天空,龙就盘踞在山顶养伤,从山脚下望上去,只能看到缥缈的云雾,半根龙毛也见不着。 不过就附近的小鸟全都被迫搬家来看,黑龙的确是来这里养伤了。 叶盏不敢靠近,只是每天抽一包血放在山脚下的岩石上,第二天来看的时候,血包都会消失不见,大概被龙叼回老巢慢慢舔了。 他算了算,吸一次血能让龙嘴里吐出个“叶”字,那多吸几次,说不定能连贯成一句“叶盏我爱你”呢? 果然吃人嘴短,黑龙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最明显的是有一天晚上,一只异兽试图袭击他的驻扎营地,忽然就被从天而降的一道雷劈死了。 别看住得远,龙什么都知道。知道还不下来驱赶,说明他还爱我,叶盏用最简单的逻辑说服了自己。 他数着日子等到了自己的发情期,吃饱喝足养好了精神,然后彻底地洗了个澡。像神话里献祭给河神的少女步入河中将自己浸没,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直到隐入苍茫的云流中,将自己献祭给他的神明。 第132章 有关如何解决生殖隔离的问题 ◎“疼吗?”◎ 奇怪的是, 直到攀上顶峰,都没有发现黑龙的行迹,叶盏猜测也许是受伤太重, 黑龙把自己缩成了很小一只。 发情期的感应告诉他,他的伴侣就在那里。 他继续向着林莽深处前行,忽然感到脚下微凉, 竟是踩进了水中。没有凹陷下去的溪谷, 那层彻骨寒冷的水就像一层膜,覆盖在凹凸嶙峋的山石上。他扰动的涟漪, 一层层沿着平静的水面扩散, 越往前雾气越淡, 到最后空气一片澄明清爽。 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色,让叶盏的呼吸为之一错。他看到一片平圆的水面, 倒映着碧蓝的天空, 仿佛飞在云端的无垠之海。这是一片没有边际的幻境, 而黑龙庞大的身躯就蜿蜒在水中, 鳞片上荡漾着层层波光,散发出珍珠贝母一样莹润的色泽。 人无论到达什么地方,都能很敏锐地感觉到风的存在,山巅有摧折草木的劲风, 浪尖有扰动风暴的狂风, 在青萍之末也会升起微小的风流。但在这片空间里, 风给人的感觉十分紊乱, 叶盏的第一步就走进了一团森寒的风中,浑身皮肤隐隐生疼, 接着却又是一股柔和的微风, 不着痕迹地吹散了寒流。接着是一阵横冲直撞的热风, 后面跟着一阵如泣如诉的夜半小凉风。 人间万千种风,都似乎挤在这一片无垠的空间中了。 叶盏的发丝被吹乱,涉水前行,他觉得自己离人间越来越遥远,好像是乘着风不断上升,要去摘一枚高天的孤月。那月亮是血红的颜色,是黑龙冰冷的眼瞳。 越靠近他就越能感觉到强烈的Alpha信息素气味,和这片人间仙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也许是易感期的影响,也许是自己的血真的产生了效果,叶盏从黑龙身上发现了更多非神性的东西。龙的吐息十分灼热,第一下伸出爪子,就把他按在了地上。 “亲爱的,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 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叶盏甚至还笑得出来。 送6245字。 / 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褪去了那种淡漠至极的神性和为所欲为的兽性,那种属于人类的困惑和沉思又回到了他身上。 “在想什么?”叶盏轻声问道。 祁渊抚摸着叶盏被虐待过的地方,那些细小的感受汇聚成涓滴溪流,终于在心中泛滥成灾,“疼吗?” 叶盏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才缓缓咧开嘴角,他明明是想笑的,毕竟心里很开心,但是泪水也一并落下来了,“疼,疼死我了。你怎么那么凶啊,把我弄死了,就显得你特别能是不是?” 黑龙似乎是感到抱歉,俯身亲了亲他,又将力量缓缓输入他的身体,帮他治愈那些伤口。好在伤看起来夸张,但都是一些表皮的淤青。叶盏看他默默地给自己治疗,心里十分雀跃,他分明感到黑龙身上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彻底标记,也许就是因为刚才喂下去的那些血。 就是每次只能教会他说两个字,用上十年二十年,也能产生质的变化吧!叶盏很欣喜地想着,又忍不住细细地吻他。 幻境中不辩日夜,叶盏都不知道他们厮混了多久,他还是会受伤,然后伤被治愈。受不了了就沉沉睡去,睡醒了黑龙还是在孜孜不倦地埋头苦干。如此这般几天下来,这要还揣不上,那一定是生殖隔离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这段时间也是忙得够呛,总算稍稍腾出空来啦。之后可能也会随缘更新,嗯嗯大家随缘看看就好…… 好久没更,总之先上点小甜点,天知道我和大眼搏斗了多久才发上来orz 第133章 卷土重来 ◎玉石俱焚就是说。◎ 五个月后。 G817公路是从西方前往龙野的必经之路。近几个月来, 这条路格外繁忙,往来车辆络绎不绝。附近的异兽基本被佣兵和猎人们清理干净,道路两旁到处都是黄铜色的弹壳。 公路边的一间废弃加油站, 被改造成了补给点。不少途经的车队都停下来,补充食物、汽油和弹药。加油站边上还有一大片军绿色的帐篷,提供三铜子一杯的啤酒, 一百铜子一晚的住宿。 最大的帐篷可以容纳三十多人, 一群佣兵正围坐着喝啤酒、聊天、交换情报。 “你们也是去龙野?”一个红色刺头的佣兵咕噜噜地干掉了啤酒,骂道, “那鸟地方, 打起仗来真热闹。现在是个长了腿的就往那里跑, 你们是投哪一方?” 这是近两个月的事,龙野旁边的小国、国土的一半都毗邻大海的红珊瑚区, 正式向龙野宣战。统治红珊瑚区的是俞家, 而俞家大少则娶了祁家的大少爷孔昭, 两家本是姻亲关系。 红珊瑚区巴掌大的地方, 何以与如日中天的龙野开战?据说红珊瑚区领头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海里来的怪物,自封为玄意将军,他的手掌翻覆间就能召唤雷霆, 驱使海兽。红珊瑚区的士兵都穿着锈迹斑斑的盔甲, 走过的地方满地的水渍, 见过他们脸的人都发了疯。 战争开始, 龙野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但毕竟家大业大, 很快稳住了局势, 向全天下招兵买马,征集勇士,开价极为诱人。所以现在所有的佣兵猎人都在往龙野跑,在战争中寻找着升官发财的机会。 “废话,当然是谁给的钱多就投谁咯!”对面的金发高个子男人嗤了一声,“谁钱多谁就是老子,谁钱少谁就是孙子!龙野这次是下了真本钱了,开的军费都是真金白银,一个人头换一枚银锭!” 金发男人相貌堂堂,只有他孤身一人,挑着一个小背包吊儿郎当地躺着,也唯有他佩戴着一枚S级的佣兵徽章。在长洛区每个佣兵都知晓他的姓名,他的实力和贪婪同样名声在外。 “哟,这不是吞金么?你也来了?”有人认出了他。 “哪儿有金子,哪儿就有老子。”吞金笑道。 这话让一个尖脸的女人笑了起来:“钱自然是好东西,但世上有的是比金子更宝贵的东西……” 帐篷里的谈话声忽然停了下来,这句话似乎点燃了某个无形的引信,点亮了所有黑暗的眼睛。粗噶的嗓音变成了窃窃私语。 这时候,帐篷门被掀开了,一个人踩着皎洁的月色走进来,步入了昏暗的室内,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尽管他合上了帐篷门,但他带进来的风还是绵绵不绝,靠近门的几个佣兵都瑟缩了一下,余光瞥过,看到那个新来的人就在门边上盘腿坐下,要了一杯啤酒。 “哈,你们都投了玄意将军?”尖脸女人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这么说来,你们都拿到信物咯?”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众人脸上都出现讳莫如深之色。也有人茫然地问:“什么信物?” “玄意将军的信物散落在世界各地,”尖脸女人低笑道,“只要能找到他的信物,就能成为将军的麾下,获得强大的力量……” 她的笑声尖利,而且仔细看来,她的下巴也未免太尖了一点。吞金有点发憷,他是冲着龙野的巨额赏金来的,但看起来这个帐篷里的人都投了红珊瑚区。 还未到战场,应该还没有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吧?比起这方面的担忧,吞金更多地是感到一种感官上的不舒服——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这个帐篷里实在太潮湿了。 他正色道:“什么狗屁信物?看你们都是有经验的老佣兵了,还信这种把戏?” “你想看看么?”尖脸女人说着就站起来,从身后摸索着什么东西,“你看过就知道了……” 吞金觉得她是要拿武器,下意识也站了起来。帐篷里太暗了,他身后有人打开了狼眼手电,紧张地对尖脸女人叫道:“你想干什么,不许动!” 尖脸女人下意识躲过了光,但吞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她的皮肤粗糙,好像覆盖着一层刺刺的鳞片,双眼圆睁,像死鱼一样含着一泡水,呼吸时鼻孔像泡泡一样鼓起,说不出的诡异。 “什么东西?!”吞金头皮都炸了,亮出了手中的武器,周围的佣兵们都默默地站了起来,手里都拿着什么东西。 他们仍在说话:“好好讲话,动什么手?” “平白无故……嘶……我们又不会害你……嘶……”有一个人的嘴巴里似乎有触须一样的东西在搅动,所以说话都变得奇怪,“嘶嘶……给你看……” 说着他就打开了手中湿漉漉的匣子,里面赫然是一只死掉的海鱼,已经腐烂发黑,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吞金按动扳机的手下意识停顿下来,那副画面强烈地刺激着他的感官,他感到眼珠子发痒,里面好像有无数条小虫子要钻出来,同时脑子里响起了无数窸窸窣窣的话音,而有有人无限威严地呼唤他的名字。 “玄意将军……”吞金喃喃道,颤抖着伸出手,抓起匣子里的死鱼信物,就要递到自己的嘴边亲吻。这时候他注意到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身后有人在崩溃地大喊:“你怎么了!他们都有问题,别吃那个东西!救命——” 不,不行!不能吃!吞金心中有一个抓狂的声音在大吼,然而他的牙齿已经不受控制地咬了下去,撕下了一块腐烂的鱼肉……本该想吐的,但是真正咬下的瞬间,他又感到无上的欢欣,好像成为了某个崇高存在的一部分……不,不能咽下去,救命…… 忽然间,一阵清风吹过,吹散了浓烈的恶臭,一个人踩着地面的积水,吧嗒吧嗒地走过来,声音轻快:“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看看?” 玄意的信徒们都转过脸,冷冷地盯着那个好事者。吞金一愣神,立刻吐出嘴里的死鱼肉,也抬眼望去:那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年轻人,提着一盏灯,只露出了半张脸,却有一种莫名凛然的气质,让人不敢正眼看他。初秋的天气,他却穿得十分臃肿,斗篷里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他无所谓地走入人群,径直走到了吞金面前,夺过了那条死鱼,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捏着,“玄意,你还是那么恶心。” 早就腐烂的鱼忽然颤抖起来,浑身的鳞片都炸开,鱼嘴大张,从里面涌出大量铁线虫一般的东西,朝着那人绞去。那人的斗篷里立刻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吞金根本没看清,那条死鱼的存在直接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了。 脑袋里的呓语声立刻消失,吞金头晕目眩,看到周围的佣兵们都捂住脑袋,发出痛苦的哀嚎。从他们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都涌出大量的粘液触手,恐怖至极。 吞金知道是谁救了他的命,连忙往那人身边靠过去,“谢谢您嘞,大善人……” “别过来。”披着斗篷的人却躲开了,无奈道,“靠近我,死得比那些人还惨。龙的嫉妒心可是很强的。” “啊?”吞金眉毛一挑,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站着不动了,“龙?” 那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掀开斗篷,在微暗的灯光下,吞金看到了永生难以忘怀的一幕:漆黑的斗篷下,是年轻人挺拔的身段,一条黑色的龙紧紧缠绕在他的身躯上,龙头搭在肩上,赤红的龙瞳在黑暗中形如炬火。 而被龙身紧紧环绕的腹部,似乎有着不正常的突起,吞金后知后觉地想到眼前这人可能是一个怀有身孕的Omega。 “行了,别傻站着,帮我去找找其他信物。”Omega很不客气地吩咐道。 “得令!”吞金呲溜一下就行动起来。 偷东西……呸,找东西,他拿手! 其他佣兵都昏迷不醒,吞金在他们的行李里翻来找去,果然找到了四个同样湿漉漉的匣子,却不敢打开,全都一股脑儿地堆到了Omega身前。 那些匣子里有什么东西不断弹跳,敲得匣身砰砰作响,大量的粘液从缝隙里流出来,淌了一地。Omega一一掀开察看,里面分别是腐烂的水母、藏着眼珠的蚌壳、一团头发似的水草和一只死鱼头。 每看过一样,Omega就随手一扔,那信物就如同之前的死鱼一样,平白无故地化作了齑粉。轮到最后的死鱼头时,那鱼头忽然叫唤起来:“叶盏!” Omega毫无惊讶之色,只是抱起胳膊,一副看你如何表演的架势。 鱼头也很有表演欲,先来了一段嘎嘎大笑,然后便热情地卖起了安利:“想不到你也沦落至此!不如来我的身边,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怎么沦落了?”叶盏歪了歪头,伸出手指挠了挠黑龙的下巴,那黑龙也很受用地将头倚在他的胸前。 “嘻嘻,你自己心里清楚,”鱼头猖狂笑道,“那个东西正在杀死你,你没有几天好活了!哈哈哈哈,倒不如让我主宰你的身体,赐予你永生——” 鱼头的话未说完,黑龙忽然扬起身子,死神般的目光射了过去。鱼头就在那样的目光下被撕碎了。 这次吞金感知到,原来摧毁那些东西的,是一团爆裂的狂风。 叶盏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便扶着膝盖站起来。 吞金才发现他的确非常虚弱,连脚步也十分虚浮。说到底,这样一个Omega本就不该在外闯荡,只是不知道他身上那个龙形的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 他把能点的灯都点起来,帐篷里终于亮堂起来,吞金才发现满地流淌着黑水,水里都是些卵状的东西,那几个佣兵全都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像一条条濒死的鱼。 那Omega—遖峯—听起来名字似乎叫叶盏,掀开了斗篷的另一边,这时候吞金看到他的斗篷内侧挂了三排五颜六色的试剂瓶,这让他看起来仿佛一个传说中的炼金术师。 全是觉醒剂,奶奶的这也太有钱了! 叶盏挑出了其中一瓶纯白的药剂,瓶身上雕刻着六双纯白羽翼,瓶塞则是一个银色十字。他自言自语道:“西方的驱魔术不知道好不好使,不过只剩下这瓶了……” 就这瓶,市价起码200金。吞金啧啧称奇,但心中更多的是惋惜:他不知道这个Omega哪里弄来了那么多觉醒剂,但他显然不会使用。觉醒剂的正确用法是周期性地小剂量服用稀释溶液,以达到逐步刺激觉醒的目的。 一次性服下太多,百分百会沦为堕种。 吞金立刻出言阻止道:“等一下!觉醒剂不是这么用的!” 然而Omega根本没有看他一眼,用牙齿咬住十字,偏头扯出瓶塞,然后仰头把纯白的原液灌进了喉咙里。 价值两万金的美人吞了两百金的觉醒剂,吞金一拍大腿,玉石俱焚呀这是! 第134章 驱魔 ◎一颗吸人精气的火鸡蛋。◎ 吞金一合计, 他得赶紧跑,不知道这Omega会变成什么怪物。但他也不打算跑太远,等怪物安分下来, 他就回来舔包,把觉醒剂全带走,不能浪费是不是! 吞金正准备脚底抹油, 但接下来看到的一切, 却让他迟迟挪不动脚——叶盏面色如常地喝完药,身上便缓缓浮起一阵清浅的白光, 仿佛有人将月光冰冻, 再揉成细小的冰屑, 洋洋洒洒地从他的头顶洒落。那些光有韵律地围绕他浮动,最后在头顶汇聚, 织成了一个乳白色的光环。 叶盏伸出一指, 在虚空中划过, 无形的空气被他割开了一道口子, 吞金望进去,看到了一片无垠的水面,耳畔听到了各种风声。叶盏的手探入了空间的裂缝中,摸索了一会儿, 掏出了一只巨大的十字架。他的手一抹, 这道空间裂口便消失了。 吞金已经看傻了。他见过卖十万金的储物戒指, 据说能储存三十吨的物体, 也听说过某首富曾收藏过一个叫须弥山的宝物,能藏下三千世界。但这一道虚空的裂口, 怎么看都是连通了一整片神域吧! 与惊鸿一瞥的神域相比, 那根镂空雕刻的驱魔十字架就不太够看了。除了雕刻精美外, 十字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大,足有半人多高,叶盏不得不吃力地拎起十字架的腿,往肩上一扛。他走到被寄生的佣兵面前,劈头盖脸地就把十字架往人脸上砸,同时念诵道:“Vade, Satana!” 伴随着古老的驱魔咒和大棒打在脸上的闷响,十字架与光环同时大亮,最后不知道是哪个发挥了作用,躲在人体内的触手一股脑儿都涌了出来,在圣光下滋滋地融化了。 叶盏便挨个拿着十字架敲过去,一个个给人驱魔,敲到最后已经是气喘吁吁,才发现驱魔本质上是个体力活——怪不得他在废墟里发现这个十字架的时候,那具穿着圣袍的骸骨是一个累瘫在地的姿势。 收工之后,叶盏便把十字架丢回了神域中。神域当然并不属于他,只是此刻黑龙已经与他十分默契,他一抬手黑龙就知道要为他做什么。 一抬头,那个金毛高个子依然在傻傻地看着。叶盏也懒得说什么,绕过他径直往外走。 “请等一下,请容我占用您二十金的宝贵时间——刚才那些东西是什么?”吞金滴溜溜地跑过来,双手奉上了二十枚金锭,“我叫吞金,从长洛区来,如你所见是一个自由佣兵。” 叶盏惊讶于世上还有这种人,开口就谈钱,难道世间万物都可以用钱计量吗,简直是……太讨人喜欢了!他爽快地接过金子,问:“你打算用二十金买我多少时间?” 吞金微笑地竖起一根手指,“十分钟。您真的很贵。” “你很识货。”叶盏仍然快步往前走,“刚才那些东西都是玄意放在外面的□□,被寄生的话,就会变成玄意的傀儡,无意识地向着龙野战场前进,并且沿途污染其他人。” 叶盏本来在荒野深处活动,在那里就能闻到玄意肮脏的气息。大概在两周之前,他陆续救下了几个被污染的佣兵,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从荒野深处出来,慢慢走向龙野,这些脏东西越来越多,他存下的带有驱除能力的觉醒剂就要不够用了。 黑龙的力量倒是能解决那些寄生物,不过在解决寄生物的同时,也一劳永逸地把那些人都解决了。叶盏不打算当救世主,但既然拿着十字架敲一下头就能救一命,他也很难见死不救。 祁渊曾经靠舍己为人来保全自己的人性,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能否唤起黑龙的那一部分人性。 “原来如此,那岂不是说明龙野现在到处都是这种被污染的人了?”吞金眼珠子一转,“那说不定等我到了龙野,龙鳞军早就已经被污染光了。到时候面罩一掀,全都吐出条触手打招呼,‘哎,您早,今天也要继续为玄意将军打call哦~’” “不至于,”叶盏说,“龙野肯定有防范的手段。不过那里的情势必然十分危险,你最好别去。” “你叫我别去,”吞金问,“你自己去,还带着这条宝宝龙?” “注意言辞,他听得懂。”叶盏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我需要去城里补充一些觉醒剂。”顺便去看看老朋友们的情况。 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黑龙现在进入了非常安分的状态,放在过去,大概这几句放肆的话就足以让吞金人头落地了。这给了叶盏暂时回到人类社会的机会。 吞金显然没放进心里,他这种抵达了顶点的佣兵,向来有一种狂妄的自信。趁着十分钟没用完,吞金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但凡涉及隐私的,叶盏都缄口不言,搞得吞金很恼火,让他按照没回答的比例退回76.67%的钱。 “实话告诉你吧,你就要死了。”最后,吞金试图用装逼的冷哼吸引叶盏的注意力,“我是一个异能者,我能看到人身上的‘气’的流动。你已经被寄生了!有什么东西正藏在你身体里,很快就会把你吸干!” “我知道。”叶盏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吞金惊讶道:“你身上的那条龙很强,为什么不让他帮你……”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寄生物就是这条龙给的呢?”叶盏回过头来,那条龙攀上他的肩,缠绕住他的脖颈,黑夜里像是一株苍劲的古藤。斗篷帽子被龙的动作掀开,吞金一下子看清了Omega的脸,惊得脸色都白了三分。 Omega的脸远比他想象的要漂亮,在黯淡的月光下,仿佛某种精致而冰冷的雕塑,那金色的眸子也是冷冽的,不似凡间之物。他一开始甚至不是被那种美貌震慑,而是在他身上感到了一种疏远的神性,让他感到即使面对面站着,那人也似露与电,一眨眼便会消失不见。 同时,他身上也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死气。吞金能看到气的流动,他立刻意识到,只要稍微离开身上这条龙,这个名为叶盏的Omega就会立刻死去。 吞金咽了口口水,“你肚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神哦。”叶盏笑了笑,虽然态度很随意,但吞金总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好啦,让开吧,我还有事要做。” 龙在Omega的腰腹上缓缓游动,吞金敏锐地察觉到,里面裹着的东西动了动,简直快要掉下来,下一秒又被龙紧紧地缠住了。不,那绝不是一个孕肚,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一颗蛋? 吞金头上冒出了好几个问号,使劲揉了揉眼睛,他没有看错,Omega的腹前放着的,正是一颗金光灿灿的蛋!而那条龙正是把身躯一圈圈缠绕,组成了一个育儿袋,满满当当地把蛋揣了进去。这一个人类和一条龙,居然是在合伙孵化一颗蛋! 这情景比之前看到的玄意寄生物还诡异,吞金呃了一声:“那是一颗蛋吧,操,那颗蛋正在吸你和龙的精气,啧啧,难道里面揣的是盘古?” “盘古还会抡大斧呢,他只会吃。” “所以是什么?” “火鸡。”叶盏耐着性子回答完了最后一个问题,“十分钟结束,现在马上消失在我面前。”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说出答案都很难让人相信:他和一条龙□□,生下了一只凤凰蛋。大约一个月以前,这颗蛋在他的腹中成形。这个小怪物还不会活动,就几乎将母体的精气吸干。最后是黑龙划开他的肚腹,强行取出了这颗蛋,又为他治愈了伤口。 这颗蛋出来太早,还未孕育成熟,几乎是活不成了。但黑龙不知道是被唤醒了哪种记忆,居然表现出强烈的父性。自打一个月以前,他就把身体缩小成一条蛇那么大,兜着蛋缠绕在叶盏身上,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力量输送给鸟蛋。 也许所有生物的基因里都藏着为父母的天性,龙也不例外,孵蛋时的黑龙变得十分温顺可亲。以至于这段时间叶盏没精力喂他多余的血,一人一龙也相处得十分不错。 “全听您的!”吞金虽然很聒噪,但很信用不错,立刻消失在了叶盏面前——溜到了他认为叶盏看不到的地方。 两个人一前一后,继续向着玄城走去。趁着驱魔的血统还没有消散,叶盏沿路拿大十字架敲了过去。越靠近龙野状况越糟糕,大多数人都能被敲出点寄生虫来。 而吞金一路都跟在他后面舔包捡装备。这龟孙子。 第七天,叶盏徒步走到了龙野城下,周围到处都在流传一个流浪天使的传说(以及天使后面总跟着一个破烂王),好在这时候觉醒剂的效果也结束了,他头顶的光环像没电的LED灯一样慢慢黯淡下去。 龙野地界中,最靠西的是赤城,城墙绵延千里,这座城市的居民以勤苦和坚韧闻名。这里离战火最激烈的海望城较远,相对比较和平,但城墙下依然聚集了上万人,临时搭起的帐篷绵延数公里,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城墙下,不满的呼声像浪潮般拍打着坚不可摧的城墙。 这些都是响应龙野的号召,前来赚取佣金的佣兵,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拿到了玄意将军的信物,准备伺机混入城中的间谍。 在不表现出杀意的时候,被玄意寄生的人看起来与普通人一模一样。看起来赤城的守军也没有办法分辨出谁被寄生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所有人都挡在城门外,但看起来这也坚持不了多久。 叶盏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情况,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群爱钱如命的佣兵是不会轻易离开的,但是留在这里越久,就越容易被玄意寄生,也许用不了几天,这里所有人都会死。他的觉醒剂已经用完,无法靠肉眼分辨出敌友,当务之急是先进入城中,取得觉醒剂…… 糟糕的是,黑龙极其厌恶人群,刚刚靠近他就喷吐鼻息,表现出极不耐烦的样子。叶盏不得不走远了些,手伸进斗篷里轻轻抚摸他的鳞片,黑龙就不满地舔舐他的手指,灵活的舌头钻过每一条指缝,把他的手舔得湿漉漉的。 “好啦好啦,我们不从这条路走。去海望城好不好?那里都是玄意的军队,你一道天雷把他们都轰干净,我们踩着尸体进城怎么样?” 黑龙显然喜欢这个计划,暂时安静了下来,将脑袋搁在了蛋上,很亲昵地枕着。 叶盏简直不敢想,到时候他发现里面孵出来的不是一条小龙而是一只凤凰,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他可不想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因为绿了一条龙而被劈死的倒霉蛋。 不过说起来,到底是谁被绿还真不好说。当年凤凰被林荒所杀,在临死之前将他所有的遗传信息都藏在了还是婴儿的他体内,甚至在他成年后,还强行将他催化成了Omega,又给了他百毒不侵的体质,将他做成了最完美的容器,为了就是受孕后重新复活。凤凰唯一没算到的一点大概是自己找了条龙当对象,以至于最后会生出一个什么玩意儿来,真的很不好说…… 叶盏忧心忡忡地揣着蛋,不自觉地摩挲着光滑的蛋壳,他立刻感到里面一个暖呼呼的小生命贴了过来,隔着一层壳依偎在他的掌心——那种感受奇妙到难以言喻,好像一只手伸到他的心底,撩起了一捧莫名的爱意。 第135章 五十年前的铠甲 ◎还魂。◎ 城墙上, 赤城将军迎风站立,脸上的皱纹仿佛刀削斧劈一般深刻。 赤城将军名为李焱,值守该城已有五十余年, 他的性格就如同此地的群山,坚硬、沉闷、八风不动。 城楼下的人看着多,但其实隐藏在暗地里的更多, 赤城早就被包围了。那些怪物啃食着钢铁城门, 水一样柔软的触手流进每一个缝隙,他们污染地下河, 感染身边的活人, 吃人的脑髓……但李焱知道, 赤城甚至是龙野十一城中最安全的地方,前线承受的压力不可想象。 “大将, 我们快撑不住了。”属下战战兢兢地禀报, “向追远将军求援吧!我们需要一艘大型飞船和三千个龙鳞精锐, 否则赤城根本守不下来!这里是大后方, 一旦城破,我们就会被两面夹击!” “胡闹!”李焱喝道,“你让我向前线求援?你让我向那个女人低头?” 一年前,龙野风云变幻, 作为代理城主的孔葭夫人被长女祁追远囚禁, 而老城主的长子孔昭则连夜逃回了红珊瑚区。那之后, 祁追远自立为王, 执掌玄城,又陆续威逼利诱, 取得了八个城市的支持。 唯二没有向祁追远低头的, 只有实际控制权落入红珊瑚区手中的海望城, 还有他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赤城的李焱。 “那怎么办?没有追远将军,我们根本打不过那种怪物!”属下惊恐得脸都扭曲了,“现在城区的街道上,到处是浑身湿透的人在爬;夜里的军营,每一个都在往外渗水……” “老李,”他的副官也忍不住劝道,“死战没有意义,我们甚至都没有办法区分出被污染的人……哪怕就是这条城墙上,你看看那些站着的士兵,我都不敢全部相信……他们或许已经变成了玄意的人。” “连你也要投降?!”李焱的嘴角深深地撇下,让他的脸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他思考良久,仿佛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我们还有胜利的机会,只要他能来。” 副官一怔,忍不住道:“当初玄城大乱,是三少爷杀死了玄意一次。但现在谁还能让三少爷回来!” “不,我要请的人,”李焱摇了摇头,“是祁臻。” 已经年届八十,至今昏迷不醒的老城主,祁臻。 士兵们露出了看疯子的眼神,猜测在持续的高压下,他们的大将已经疯了。但是李焱依然很坚定:“去,把我房间里那个上锁的箱子搬上来。”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箱子,据说李焱睡觉都是一只手抱老婆,一只手抱箱子;如果孩子和箱子同时掉进水里,李焱绝对会先救箱子。这是李焱年轻的时候做祁臻的副官,得到的一个奖赏,但没人知道这个奖赏究竟是什么。 很快,几个士兵将沉重的箱子拖了上来,李焱亲自弯腰,打开密码锁。箱子里散发出一股陈旧的气味,他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副老旧的铠甲。 铠甲是用货真价实的龙鳞制作的,尽管有些老旧,依然威武不凡。最奇特的是铠甲的头部,是一个巨大的龙头面具,一双峥嵘的龙角立在面具两侧,依然寒光凛冽。 好一副铠甲!副官看得心痒难耐,莫非只要穿上这副神甲,普通人都能变成强大的勇士?但这又如何能杀得尽满城内外的玄意傀儡? 一时无人敢动那副铠甲,都等待着李焱将军亲自披挂上阵,谁知道李焱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收剑入鞘,单膝跪在了铠甲面前,“以此战甲为誓,盼您魂兮归来,除尽妖魔!” 一道霹雳划破夜空,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那副旧铠甲桀桀颤动,竟然一点一点地直立起来,仿佛里面真的竖起了脊骨,充盈了血肉,撑起了一道挺拔的身姿。 但铠甲里是空的,充斥在其间的,更像是一团旧日的鬼魂。从空洞的铠甲中发出了一道清朗的、非常年轻的声音:“是李焱么?你已经那么老了!” “五十年了,属下已经老了。”李焱抬起头,怅然道,“您依然年轻。” “哈哈哈哈哈,”年轻人爽朗地笑起来,手肘支在城墙上俯瞰城下,“我当初留下了三片神魂,其中一片给了你,让你等到无法解决的困境使用——这就是你无法解决的困境吗?” 李焱无地自容,他是不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哪怕情势的确已经万分险恶,他也只会归咎于自身:“属下无能!” “你无能?”年轻的祁臻皱了皱眉头,话音变得严肃。他一把将李焱扶起来,“谁允许你说自己无能?你是我最好的将领,最亲密的战友。我将千疮百孔的赤城交给你,你都为我守下来了,足足五十年!这是了不起的功绩!好兄弟,若我还在,必要好好敬你一杯。” “城主!”在战场上没有露过一丝怯的老将,听完这番话,竟然眼眶通红,咬牙道,“有您在,我们必将战无不胜!” “嗯,毕竟我只是一片神魂而已,”铠甲又桀桀活动,那年轻的声音笑起来,俯身抽出了李焱腰上的剑,在月下轻轻拭过剑锋,“神魂是永远不会死的——也永远不会输。” / 当夜,叶盏在原地扎下帐篷,顺便给深蓝发了条讯息,远在千里之外的深蓝还在兢兢业业地维修飞船,等他修完大概可以来喝凤凰的满月酒了。 本梦半醒间,叶盏忽然感到窸窸窣窣的鳞片划过自己的皮肤,龙温热的躯体缓缓游离,一团冷气便钻了进来。凤凰蛋意见很大地扭动起来,叶盏下意识搂紧了蛋,然后努力睁开了睡眼。 这是揣蛋以后第一次,黑龙主动离开他的身体。他的半个身体探出了帐篷,神色凝重地望向天空,叶盏和他一同向天上望去,只能看到密布的乌云遮挡了月亮,有隐隐的雷声在云层中翻滚。 这是要下暴雨?叶盏立刻感到不妙,莫非是玄意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他还记得上一次玄城大雨,全城的人都受到了感染。 但这一次仿佛又有什么不一样,那隆隆的雷声靠近了,像是有人拍击着沉闷的皮鼓,叶盏惊讶地发现那么多人都没有睡,全都怔怔地望着天空,仿佛在等待一场早有预言的审判。 紧接着,叶盏注意到了城墙上立着的那个人,不,应该说是那副盔甲。他高举着剑,剑尖有闪电的金色弧光在弹跳,那丝电光竟然逆天而上,一直连同到天宇,所有的乌云都朝着他汇聚,在天空中搅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云团的中央逐渐亮起惨白的光,里头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雷暴球,滋滋的声音越来越响。 仿佛是察觉到了叶盏的目光,那副盔甲忽然低下头,径直朝叶盏看来。隔着高耸的城墙和万千战士,隔着那古朴的龙面具,叶盏竟然感到自己被注视着,同时他也强烈地感受到其中存在着“人”。 “轰隆——” 一声雷暴的轰鸣,云层中射出一股亮到惊人的电柱,在空中分叉成千万道。夜空如危险的丛林,而这些闪电犹如林中奔窜的蛇群,劈头盖脸地落在人群之中。 被闪电劈中的人,都会猛地站直身体,扬起脸庞,仿佛蒙受天启。闪电只在人身上停留不足0.01秒,就继续分岔,向着四边散去。电光在人海中奔流,织成了一道浩瀚无边的网,连远离城墙外三公里的佣兵,也没有逃过电光的洗礼。 唯有叶盏所站的地方,形成了一片奇迹般的真空地带。在闪电劈下的那一瞬,黑龙变得极为暴躁,若不是叶盏死死按着,他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击。 “小心,你一动咱就要鸡飞蛋打了。”叶盏一边揉着黑龙的角,把炸起的鳞片都捋顺了,一边好奇地观察左右人的情况。 那些人被闪电劈中的地方,都留下了枝杈般的苍白痕迹。他们没有被劈死,但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一种完全呆滞的神色,呆呆地仰着头看神迹。很快,从那些人的鼻子嘴巴里,开始大量地涌出寄生虫,咕涌咕涌地滚落在地。 寄生物都已经焦了,散发着一股劣质海鲜烧烤的味道。 叶盏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小破赤城还藏着这样一个神器。他抬眼想再看清那副盔甲,忽然之间,一道电流竟然窜过密集的人群,直朝他的脸面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叶盏立刻做出反应,他没有防御,反而死死地抱着了怀里的黑龙,“别冲动啊!” 黑龙爆发出滔天的杀意,不顾他的劝阻,身形暴涨,掀起的狂风将周围一片人杂草般掀倒,龙尾卷起叶盏,眨眼间就带他飞到了城墙之上。龙爪深深地嵌入城墙,三个炮口被瞬间摧毁,黑龙冷冷地盯着那副盔甲,口中发出低沉的龙吟。 不好,这是要开战的节奏!叶盏太熟悉黑龙的行为模式了,他没有直接使用暴力,说明对方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对手,龙在展开他的神域——如果神域在这片城墙上展开,也许半个赤城都会被摧毁! 而那副盔甲根本不惧,反而惊喜万分地搂住身边老人的肩膀:“是龙!老李,你看,真正的黑龙!” 李焱已经快八十了,哪里禁得住年轻人的兴奋劲,他真觉得自己在梦中,恍惚道:“龙神现世,龙野必能渡过此劫……” 黑龙正欲攻击,然而在极近的距离下,他感受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竟然生生止住了心中的暴虐,好奇地用鼻子顶了一下那副盔甲。 祁臻取下了龙形面具,兴奋到声音都在发颤:“告诉我,你是我的祖先,还是我的子嗣?!” 他的面具一摘,惊奇的人变成了叶盏:“祁渊?!” 尽管那个人是半透明的,但他分明看到了祁渊的脸!几乎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英挺的鼻梁和纯黑的眼眸。不,不是他……两个人的气质相差太多了。眼前的男人年纪上更为成熟,而眉宇间洋溢着一种极度的自信和狂妄,却没有祁渊那种沉静和内敛。 结合眼前的情境,叶盏倒是很快想起了记忆中的另一号人物,笃定地叫道:“祁臻。” 是他不会有错,尽管他见到的祁臻已经是一个老人,但是他们在气质上几乎如出一辙。 “你又是谁?”祁臻满怀热情地看向叶盏,“你没有黑龙的血脉,但是你身上布满了龙的印记——你是我祁家的媳妇?” 说完,也不等叶盏回答,他就自顾自地大笑起来:“真有意思,我不在的五十多年里,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 黑龙已经彻底收敛了杀意,显然是觉得眼前的人极为亲切,竟然还微微伏下头,祁臻也大胆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鼻子,然后掀开龙的嘴皮,对着那副尖牙啧啧称奇,“老李,你看他一口牙多白!” 叶盏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祁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如此年轻,比如他那逆天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再比如他是否知道任何能让祁渊恢复的办法。但是李焱很快就横插在他们中间,焦急道:“城主,没有时间了!” “哦,是啊,没有时间了。”祁臻望着自己的手脚,他的身形已经渐渐变淡了,“还有多少敌人,一并解决吧。” “需要帮忙吗?”叶盏问。 “不必,”祁臻笑道,“让你的龙出手,这里的人都活不下去,有些活还是让老家伙来干吧。” 说着,他像拿起指挥棒一样举起那柄剑,有一道天雷在他的头顶凝聚,天空亮如白昼,祁臻的盔甲粼粼闪光,如太阳般耀眼。 叶盏没有强求,退后一步,坚持地问道:“您是否知道让龙恢复的办法?” “我不知道办法。但我有一个忠告要给你,”祁臻摇了摇头,“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为什么?”叶盏不解道。 “走吧。”祁臻却不回答,拿剑指着城外的方向,“让你的龙带你离开,此后不要靠近龙野一步。” 他看起来不打算再说一个字,又一道天雷劈向人间,他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得透明起来。 叶盏还想继续追问,黑龙却一把将他卷起,离开了雷声大噪的城墙。叶盏觉得是父子俩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心电感应,或者说光凭默契就知道彼此需要什么,祁臻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们远去,还朝他们挥手告别。 这个五十多年前的祁臻,应当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城主,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取出来,封印在这副盔甲中。小时候林荒曾给他讲过这种术法,这种术法对施术者的伤害极大,因为取下的灵魂是不可恢复的,而即使过了很多年能重现人间,这部分灵魂也会很快消散,无法长久地存在。 祁臻将这副盔甲交给了属下,是一种超规格的信赖和托付,他一定将一份巨大的职责交给了李焱,同时把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交给他保管,将他作为自己在世间的一把剑,镇守一片河山。 叶盏真正在意的是祁臻给他的忠告。为什么这个五十多年前的、照理说根本不认识他的灵魂,会告诫他远离龙野?他身上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仿佛无论是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命运都了若指掌。 但这一切都无法再问出答案了,短时间内,叶盏看到了第三道雷霆,这耀眼的光亮将他的身后照得恍如白昼一般,而那个过去的幻影或许将在倾尽一切的攻击中消散如烟。 第136章 悲声中的降世 ◎这个孩子叫叶灯。◎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黑龙离开后, 李焱同样十分不解,他忍不住道,“其实那条黑龙, 就是你的……” “我知道。”祁臻的样貌已经完全透明了,唯有那副盔甲还竖立着,显示出里面还有什么坚实的东西正在支撑。他的声音也空灵得像是从孔隙里吹出来的风, “老李啊, 你说人是不是都越老越不堪啊。” 李焱觉得这是在批评自己,面有愧色, “是。” “你看你, 年轻的时候这点麻烦算什么, 能杀个三进三出,现在只能缩在城内装孙子。”祁臻也不知道照顾老将的心情, 笑骂道, “不过我说不了你, 因为我变老后, 肯定更加不堪……你知道那条龙意味着什么吧,小焱?那是我亲手制造的怪物。” 李焱他身在偏远的赤城,只是对那个疯狂的计划有所耳闻。但他不愿做猜测,不愿诋毁心中的天神, 严肃地否认道:“不, 您怎会不堪?!您一直是龙野的支柱和信仰, 您是……我的天神……” 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 他是那样崇拜着那个至高无上的城主,当年没能说出的话, 如今腆着张老脸, 也能说出口了。 空洞的铠甲略一低头, 似乎是在凝视他,他很玩味地品着“天神”二字,似乎觉得很有趣。 “您不明白,这五十年我是怎样度过的……”李焱激动道,“我一直记得那一夜,您重重按着我的肩膀,说信任我超过所有人,您一句话让我心甘情愿在这里守了五十年,我……” 祁臻却没有叙旧的兴致,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多余的话我们九泉之下再叙吧。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但是你看,敌人还没有死尽。”他依旧是那副随意的姿势,倚在城墙上,“我想亲眼看到胜利,但已经不能了。老友,替我去看一眼吧。” 李焱重重地点头,自他收下这副贵重的铠甲后,就知道这一天必将降临——召唤祁臻神魂的代价,就是召唤者自己的命。 他再次郑重地单膝跪下,向着他的天神低垂头颅。那副空荡荡的铠甲活动着,伸出无形的手摘下自己的面具,戴在了李焱的头上,接着拆下肩甲、胸甲、臂甲……以军人的迅速和精准,为李焱穿上了盔甲。 李焱沉默地接受着,等到最后一个暗扣卡上,那个男人的存在终于彻底消失了。他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声音和温度,但是他知道他就在这里,就在盔甲上深深地祝福着自己。一行热泪顺着眼眶滑落,这是老将此生最后的一滴泪。 那之后的事,是叶盏从很多人口中打听来的。他密切地关注着龙野的战局,尤其是赤城的情报。那一夜聚集在赤城下的人全部昏迷,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记忆的最后都是一场没有雨的雷暴。他们身上不约而同地留下了白色的闪电伤痕,后遗症在一周之内基本都消失了,无一人死亡。 但是龙野在他们中心已然是个不祥之地,除了少部分不怕死的佣兵打算继续前进外,其他大多数人都打道回府。 此外,那一夜后,赤城的将军李焱也离奇失踪,没有做出任何布置。正在前线打仗的祁追远百忙之中听到这个消息,连夜调遣了一名将领空降赤城。目前赤城战事不吃紧,政治斗争倒是打得火热。 而前线战场上,忽然出现了一名神秘的铠甲战士。他是一匹孤狼,穿梭在最危险的战场上,人们看到他披着龙鳞甲胄,戴着巨龙面具,挥舞着一柄能释放雷霆的大剑。他不说话、不吃喝、不睡觉、不退缩,也从不摘下盔甲。 有传言,那副盔甲曾经出现在赤城的城墙上,引起了一场雷电神罚。 但总之,这个盔甲战士的存在并没有一直得到神的祝福,大概七日后,他就死了。并非战死,只是忽然有一天,他不再动弹,僵直地站立着,双手撑着宝剑。 因为他平日里就如此沉默,其他人直到第二天才发现他的死亡。他们费力地解下铠甲,才发现其中是一个枯瘦的老人。他已经皮包骨头,仿佛被加诸于身的责任榨干了一切,但他的神色平静,仿佛死在圣城的朝圣者一般安详从容。 他们安葬了老人,想要再去碰那副铠甲时,铠甲碎成了一地灰烬。 又过了很久,战事结束,孔葭夫人得知了这件事,将李焱的尸骨从无名的野坟迁回了赤城,风光大葬,追封其为国士。这都是后话了。 叶盏没想到,这只见过短短一面的老将就这样死了。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清楚知道当夜发生了什么的人。但他一时半会儿实在顾不上龙野的战事了。 因为他的蛋裂了! 兴许就是那一晚活动太剧烈,叶盏回去检查的时候,居然发现凤凰蛋上裂了一道缝!同时里面有什么玩意儿在扑腾的声音,很有活力。 叶盏回去一查,发现鸟类孵化只需要两三周左右,这凤凰算是鸟中的战斗机吧,用的时间也够久的了。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一下子变成了慌乱的新手爸爸,整个人很没底。 偏偏他的另一半,一只货真价实的龙,比他还没经验。此刻他正用爪子按着那颗摇来晃去的蛋,似乎打算让他立刻安分下来。 是,要是再多用一分力,凤凰大概的确能安分下来了……永久性的那种。 叶盏心惊胆战地把龙爪子挪开,轻轻用手指敲了敲壳,“笃笃。” 另一头停顿片刻,也传来了“笃笃”两声,那是小鸟在啄壳,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唤。 黑龙饶有兴味地也用尖爪敲了敲壳——整个蛋都在大力之下飞了出去,又被黑龙用风接住,搂了回来。蛋在空中托马斯回旋,里头发出了愤怒的啄壳声。 叶盏心情复杂。一方面他身为一个人类,很难将眼前的蛋以及其中包裹的鸟看作是自己的孩子,这枚蛋在他肚子里的时间也不久,而且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另一方面,这的确是他的骨肉血亲,由他一点点孕育成长,他还等着凤凰孵出来,快点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实在是怀着一种又珍视又嫌弃的心情,看着壳一天天地裂开更多。 尤其是,也不知道小鸟吃什么,总不能喂奶吧?或者给他捉虫子来吃?传说中的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上哪儿给他找这种待遇去? 凤凰降生前的最后几天,叶盏回到了深蓝身边,他的飞行器已经修得七七八八了。离开的这段时间,深蓝收到了许多坨消息,大多是老友的嘘寒问暖,也有玄城的亲友来报平安的。 为什么用“坨”来形容呢?因为这些消息都是以鸟屎的方式存在的。小鸟邮差们英勇地穿越过无信号的荒野,不远万里地来到他的破烂飞行器,然后拉了坨屎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这坨鸟屎里,就饱含着全部信息,凌景借给他一只鸽子,可以通过吃屎来辨别出信息的内容,全程实现了加密。深蓝将这些小屎块一一收集起来,陈列在叶盏面前的时候,不得不说是相当震撼的。 其中的一坨吸引了叶盏的注意力。这坨信息来自风饶,还很新鲜,是昨天刚刚捎来的。鸽子翻译给他听,信息的内容大致是:玄城战事告急,龙野研究所急需帮助。退化药的研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一二代的临床试验都进展良好,风饶认为已经可以在黑龙身上展开尝试。 言下之意,退化药我给你做出来了,但是龙野研究院快完蛋了,要不要来救你自己看着办吧。 收到这条消息,叶盏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为了照顾这颗蛋,他已经半年没有给黑龙喂食过鲜血了。而风饶的退化药正是拿自己的血研制出来的,理想状况下能够代替自己的血发挥作用!如果能给黑龙用上的话……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叶盏寻思了一会儿,觉得早晚都要回一趟玄城。哪怕不是为了给黑龙找退化药,风饶、李青草和夏明焰都还在研究院里,他也势必要去帮助朋友。 “咔嚓——”叶盏心里正琢磨着,凤凰蛋忽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碎裂声,一道巨大的裂口蔓延开来,最终导致了一整块蛋壳的碎裂,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立刻探了出来,发出一声响亮的“啾!” 小鸟的毛还没长齐,浸在黏糊糊的液体中,眼睛也睁不开,像只拔了毛的鹌鹑。他跌跌撞撞地拱出蛋壳,噗叽一下落在了叶盏的手心里,是热乎乎的一团,还在不停地打颤。 叶盏的手也在抖。但与其说是兴奋,倒不如说是大失所望。这可是凤凰降世啊!没有紫气东来、祥瑞丛生,也应该有祥云飘飘、百鸟来朝吧!这一团掉毛鹌鹑是怎么回事?! 黑龙可以说是完全呆住了,赤瞳里满是严肃,那神色是叶盏从未见过的。片刻后,他展开了神境,将他们紧紧地包裹其中。 直到现在,叶盏也不敢说完全能预料黑龙的行动,于是迅速将凤凰幼崽抱在怀中。小鸟眷恋地依偎着他的胸,嘴巴卖力地张着,发出唧唧啾啾的声音。 明明不通鸟语,叶盏却能理解他的意思——这是饿惨了。他揉了揉鸟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饼干,掰碎了递给小鸟吃。 我竟然会傻到把希望寄托在这团东西上……也许凤凰的神力根本无法遗传,也许混血根本不会有结果……想到这五个月来孵蛋的艰辛,再看看这只吃饭都会呛到的傻鹌鹑,叶盏只感到一口血卡在心头,沮丧得无以复加。 如此一来,只能期待风饶的特效药能派上用场了。叶盏心灰意懒地抬起头,却发现黑龙的状态依然不对,他昂首望向天空,那凝重的神色仿佛是在聆听某种九天之上的声响。 叶盏很快意识到那是风。那些从很远很远地方到来,携带着无数奇怪的声音。 他也仰起头来来细细聆听,九万里长风呼啸,夹杂着或绵长或短促的痛哭声,还夹杂着愤怒的咆哮、疯狂的尖叫、恶毒的咒骂、绝望的悲号……这无数的悲声仿佛落入世间的雨,绵延不绝地倾落,溅起涟涟的湿意。 而这仅仅还是他听到的一小部分,叶盏能感到有更多的风从更远的地方来,将悲伤的讯息汇聚到黑龙身边。 “这些声音都来自哪里?”叶盏问。 “所有地方。”黑龙答道。 “他们为什么哭?” 黑龙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他手中的凤凰,那个两颊都塞满饼干,吃得停不下来,眼睛都还睁不开的幼崽。 因为他的降生,这个世界产生了某种变化。这一刻,在人间的所有地方,很多人、无数的人都散发出巨大的负面情绪,黑龙一定是第一时刻感觉到了,才会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 而他们身处这无人的荒原,甚至无法感知到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叶盏的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他产生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怀中那个人畜无害的小东西第一次让他感到不安。 罢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随遇而安吧。 小凤凰对外界的事都无所察觉,他终于吃饱了,一屁股墩在了叶盏掌心里,小尾巴翘着。甚至需要叶盏帮忙抹掉眼睛上的粘液,他才勉勉强强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闪烁着灿灿的金色,非常漂亮,比世上所有黄金都纯粹,只有太阳能媲美他的光辉。 只要与这样的目光对视,就绝对不会再怀疑他的血统,尽管他还那样弱小,那样懵懂。叶盏怜惜地梳理着他湿漉漉的羽毛,黑龙也凑过来看。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怕吹出一缕气息,就把小鸟掀翻在地。 “说起来,应该给你一个名字……”思绪浮沉,叶盏想到了许多年前的往事,他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也曾像如今这般期待他的降临。那时候她说,如果是个男孩,就叫叶盏,是个女孩,就叫叶灯。 “你就叫叶灯吧。” 第137章 神诞 ◎老公和孩子一起飞走了。◎ 被赋予了名字, 仿佛就在世间占据了某种位置,与世界拥有了最初的联系。无法想象多少年后,“叶灯”这个名字是否会掀起滔天大浪, 叫人闻之色变;亦或住进某个豆蔻少女的芳心,或是某个痴情少年的梦里;或许这个名字会被刻在石碑上,写进史书里, 或是埋藏在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地, 如同浩瀚历史上转瞬即逝的一颗又一颗流星。 至少在这时候,叶盏一点也不关心未来, 他只是感到一种深深的触动:这只连人类都算不上的小东西, 由他和深爱之人赋予了生命, 他是唯一特别的存在,他脆弱又珍贵, 他是自己的孩子。 “说起来,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叶盏把小鸟尾巴掀起来, 发现鸟类的性别似乎没法按照外表来判断。 “叽咕……”小鸟迷茫又委屈地叫了一声。他没能清醒多久, 很快眼皮就睁不开了,扭动着身子,一扭一扭地钻进了叶盏的袖口里,像是给自己盖上了一床小被子。手腕上稳定的脉搏让小鸟感到无比安心, 很快就睡着了。 叶盏等他睡熟后, 才找了个小布兜把他装起来, 然后揣进自己的衣服内袋中。黑龙缩小身体, 像过去一样蜷上来,将他们的小孩紧紧裹住。 / 叶盏正好也累得够呛, 干脆揣着小鸟一起午休。有黑龙在身旁护佑, 他睡得十分安稳, 最后是被肚皮上感觉给痒醒的,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小凤凰正在他的肚子上踱步,幼嫩的小爪子踩着皮肤走来走去,痒得不行。 叶盏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小鸟兴奋地跳上他的手,啄他的手掌心。光秃秃的脑袋歪来歪去,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两个大字:饿了。 “真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叶盏四处摸索食物,忽然间,他发现周围似乎不太对劲——自己居然仍在神境中,躺在那朵专用的云上。除了受伤以外,黑龙很少会如此长时间地召唤出神境,尤其是在他因为孵蛋而消耗了巨大体力之后。 怎么回事?新手爸爸的谨慎么?叶盏皱着眉头站起来,把肉干撕碎了喂凤凰。神境无边无际,水面平圆,如一块华美的琉璃镜。这片远离尘世的净土,一直有着新雪般肃爽干净的气息,然而此刻,叶盏竟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黑龙依旧盘踞在水中,只是状态并不安稳,快速拍打的尾巴显示他正因为某种事情而烦躁着。 “怎么了?”叶盏拍拍龙爪子。 黑龙似乎早就在等他醒来,反把爪子扣在的手上,然后猛地带着他飞身腾起,紧接着便撤去了自己的领域。 叶盏早就习惯他的肆意妄为,被猛地抓上半空也没有慌张,而是反应很快地抱紧龙爪,调整呼吸,在猛然的上升中保持平衡。 神域消失后,那股腥味的血味扑面而来。叶盏难受地咳嗽了几声,感觉鼻腔和喉咙简直像是被灌了三升血,他一低头,便看到了地上的诡异情景。 那是一片鲜红的血海,浓稠到炽烈的红色,在他们正下方的位置翻滚荡涤,血腥味中还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芳香气息——正是绯流花的味道! 要知道,在昨天晚上,这里还是一片空无一物的贫瘠荒原!如果没有黑龙的领域,也许在半夜他就会被这诡异的血海淹没。 更加惊人的是,这片血海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从高空看下去,可以看到从四面八方涌来了红色水流,朝血海汇聚,仿佛一片密集的血管网络,正在不停地把鲜血泵入心脏。 叶盏脑袋里刚闪过这个念头,那片血海便真如同一颗巨大的心脏般,噗通一下蹦了起来! 那是火山爆发一般的恐怖,鲜血直向着天空喷发。尽管叶盏觉得自己已经飞得够高了,那喷薄而上的血流也差点碰到他的脚跟! 黑龙怒吼一声,狂暴的风硬是将血水拍了下去,死死地按在地上。那滔天的血水并不甘心,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挣扎,仿佛某种诡异的活物…… “操,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叶盏倒吸了一口凉气,先是四面八方的哭喊声、再是活动的血海,这凤凰的降生怎么看起来那么不祥呢?他敢打赌这事儿九成九与凤凰有关,下意识去摸怀中的小凤凰,谁知那蔫了吧唧的小鸟忽然长了精神,一下从他的怀里蹦了出去,飞身扑向空中。 叶盏吓得心脏停跳了一瞬,小凤凰连毛都没长齐,一双翅膀充其量只能称为是一对翅根,这要是跳下去,必死无疑! “阻止他!”叶盏根本抓不住,只能焦急地大喊。 黑龙低吟,龙的威压爆发出来,凌空展开了一片领域,其中的任何生物都只能俯首称臣。凤凰的身形一滞,而也仅仅只是一滞,仍然固执地向下冲去,地上的万千血水霎时迸发,一口将凤凰吞没。 紧接着,叶盏的眼前迸发出一片辉煌灿烂,炽烈的血在空中化为金红的火焰,团团围绕着凤凰,组成他轻盈的身姿,舒展的翅膀,华美的羽翎。仿佛太阳重生,四海八荒都光芒万丈,那所有地上的血,都重归凤凰的体内,仿佛带回了他所有的力量与荣耀。 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目睹神的诞生,但叶盏依然久久地震惊,无法缓过神来。与黑龙的无上威压不同,凤凰带给他的,更多是一种浩渺无穷之感,仿佛走入深深的原野,一个人抬头望向宇宙时,那种几近恐慌的渺小感。 凤凰舒展双翼,尽管他还远未成年,但已然占据半边天际,凌驾于诸天之上,翼覆青云。 黑龙仿佛蒙受了感召,将叶盏一人留在地上,蜿蜒飞入云间,与凤凰齐舞。两位年轻的神明悠游自在地翩跹飞舞,遵循某种古老的韵律,搅起漫天风云流动,铺洒开瑰丽的金橙靛紫。龙吟与凤鸣婉转清越,恍若皇天落下的振振琼音。 龙凤呈祥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吉祥天象,此刻所有地上的人都仰望天空,惊叹地观看这玄妙景象,却无法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破壳并非真正的降生,在这场血祭之后,凤凰才取回了他真神的位格。叶盏虽然无法理解背后的原因,心中却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如果是这样的凤凰,说不定真的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不管有没有用,他一定要试一试! 叶盏虔诚地闭上双眼,向凤凰祈愿——他想要祁渊回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冥冥中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联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很远的地方回应他的呼唤,可当他充满希望地睁开眼睛时,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改变。 叶盏的心微微一沉。也对,如今的凤凰早就不是在他手心里打滚的那只秃毛小鹌鹑了,他真的会聆听自己的心愿吗? 直到傍晚时分,漫天奇诡的云霞才慢慢消散。凤凰与龙越飞越高,在九天之上双双展开神域,原本瑰丽的天空变为了清透的蓝色,比世上最清的水还要清澈,如洗的碧蓝中跃动着无数金光——那是龙与凤的神域交织在了一起。 他们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展开神域?以后会怎样?……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畴,叶盏只能呆呆地看着,等待那个未知的结局。也许凤凰真的能实现他的心愿,也许他的两位至亲至爱之人,就此离开,不再归来……他只能站着等待,对命运无能为力。 这感觉糟糕极了。 忽然间,身后传来“唧唧啾啾”的叫声,叶盏猛地回头,却发现是一只黑色的雨燕。他认出来这是凌景手上最快的传信鸟,每小时能飞三百多公里,若有紧急信息,半天就能抵达。 叶盏把雨燕的脚环取下来,里面只有一条简短的讯息:“快跑!离开绯流汇聚之地!” 绯流汇聚之地?叶盏一怔,什么绯流?汇聚……等等,凌景的意思莫非是刚才他所看到的血海,其实就是绯流! 他浑身一激灵,立刻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绯流花是凤凰血变成的,散落在世界各地,其中蕴藏着凤凰的力量。而他的蛋孵化后,凤凰重临天下,于是全世界的绯流花都在一瞬间化为血水,朝着凤凰的方向奔流,如同百川东到海,汇聚到这片土地。他的秃毛小鹌鹑吸收了这些力量,才最终成神。 而与此同时,在世上猖獗十年的绯流花,在瞬息之间就消失了,真如同幻梦一般。那一刻,也许很多人还沉浸在绯流带来的美好幻境中,还有很多绯流贩子正攫取着大把财富,很多农民正悉心照料着他们赖以为生的绯流花田……那一刻,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把鲜艳的花朵流淌成血,汇聚成溪流与江河,朝着某个方向一往无前地流去,世上的任何方法都无法阻止它的流逝,就像刀无法斩断一条流淌的河。 于是成千上万的人都崩溃了,他们发出震惊又痛苦的尖叫,愤怒又无能为力的吼声,最后是崩溃的嚎啕大哭,这所有的悲声散逸在空气中,被黑龙捕捉到。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小鸟破壳时,他听到如此多惨烈的声音。 而这些人,恐怕会第一时间抄上家伙,追随着血水流淌的轨迹,因为愤怒而丧失理智,势要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叶盏的手紧紧攥着纸条,他想到了凌景。在乐铭回来后,凌景已经有意地开始削减他手上的绯流生意,但他依然是最大的绯流贩子,这一次绯流花的消失,梦国的损失难以估量。但是第一时间他还是想到了向自己发送消息,这家伙总算做了件人事。 然而,这条消息还是来得晚了点…… 叶盏抬起头来,凝眸四望,他看到天边出现了无数闪烁的灯光,密不透风地将自己环绕住。刺目的灯光照亮了飞行器冰冷的金属外壳,这些追逐着血水赶到的各方势力,光是飞行器就有数千艘。之前被奇异的天象震慑,不敢靠近,现在天神离去,他们便蠢蠢欲动,向着事发地蜂拥过来。 毕竟无论是飞行器雷达,还是望远镜都显示,那片荒芜焦黄的大地上,被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青年而已。 第138章 归来 ◎Beyond my wildest dream.◎ 密密麻麻的飞船上, 各方势力争论不休:“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我又嗑大了?你们看云里是不是有龙在飞啊?” “我擦,好像不是幻觉,我看到凤凰了!” “那边地上到底是什么人?” “绯流就是被这小子抢走的?” “有古怪, 不要靠近,先把他杀了再说!” 尽管人多势众,但飞船并不敢贸然靠近, 而是不约而同地选择在远处开火。霎时间各色弹药和异能交相闪现, 结结实实地把整片地给洗了个遍。 叶盏躲在深蓝支起的防护罩里,看着防护罩摇摇欲坠, 简直无语凝噎, 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好吧也许和他有那么一丢丢关系, 但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意见你飞天上去找凤凰啊! 他可不打算死在这里, 手上有几瓶合适的觉醒剂, 喝了后可以拥有飞天遁地的能力。借助炮火的掩护, 他大概率还是能溜之大吉的。 不过, 何必呢? 叶盏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神域已经覆盖了整片天空,而这些可怜的人类对此还一无所知呢。 第一轮炮火停息,上千艘飞船逐渐停下, 紧张地观察着局势, 浓重的硝烟半天才散尽。令人失望的是, 那个青年依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保护他的那层防护罩已经破损严重,他的周围大火熊熊, 黑烟滚滚, 看起来绝对撑不过下一轮轰击。 然而那个青年看起来却并不惊慌, 反而从容地举起右手臂,手指指向了天空。 “操,他在朝我们竖中指?” “不对!他是在让我们看天上!” 天上?天上有什么好看的?那不过是一片格外清朗的天,阳光也很炽盛……不对!已经将近黄昏,天居然完全没有暗下来的意思,反而越发明亮,简直有些晃眼了。 过于庞大的东西会降低人的警戒心,认为那是本该如此的东西。 “不好!快跑!”有经验丰富的老鸟感到不对,连忙调转方向,速度推到极限。然而太晚了。那明亮的天光攫住了他的心神。追逐着绯流而来的上千艘飞船上,足足有上万人,都在同一时刻呆呆地抬起头,头晕目眩。 他们感到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的灵魂正在面对无尽的威严和恐怖,那不是加诸在感官上的,而是唤醒了某种远古的恐惧,让他们像畏惧黑夜一样缩成一团,像崇敬上苍一般匍匐跪地。另一半灵魂却面对着至高的善与美,在春风般的教化中,他们的心灵被荡涤一空,只要想到过去做过的种种坏事,就忍不住痛哭流涕,忏悔不已。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秒间,成千山万的人回过神来,都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反应:有些害怕得躲进墙角,有些抱住彼此瑟瑟发抖,脸上涕泪横流。他们不住地啜泣着:“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要重新做人……”“我有钱,很多很多钱,我回去就把钱全捐给穷人,神啊,不要惩罚我,我知道错了……” 不知情的人看过去,准会以为这是开学第一天的幼稚园,只不过那些爬来爬去痛哭流涕的,都是在外头叫人闻风丧胆的家伙们。这些人一面哭,一面拼命调转方向,争先恐后地逃走了。 很多年后,“绯海归流”事件依然是个巨大的谜团,人们不知道为什么绯流花会一夜消失,也不知道那血海最终流去了何处。而这件事中最吊诡的就是曾经有几万人追着血流而去,回来后都无一例外地变成了胆小如鼠、战战兢兢的好人。问他们那天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们只会愣愣地重复两个字:“神迹。” 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在当时,叶盏对这些还一无所知,他本以为会有什么炫酷的闪电暴风之类的,结果什么也没有。正是什么都没有,才让他觉得更诡异,因为在五秒内,所有的飞船都齐刷刷地掉头飞走了。 很快他也无暇再想这些,□□油淌了一地,大火有越烧越旺之势。叶盏捂住口鼻,快无法呼吸了。深蓝消耗过度,已经进入了休眠模式,叶盏不得不徒手把他的芯片扒下来贴身放着,把防火材料做的斗篷披在身上,准备冲出火海。 外头的连环爆炸还在继续,防护罩没能多撑两秒,就轰然碎裂,叶盏也毅然地迈出了第一步。滚烫的火焰疯狂地扑上,即使隔着斗篷都能感受到恐怖的热度。眼前一片烟熏火燎,什么都看不清,就在一米之外,一颗哑弹忽然爆炸,扑面而来的冲击波和热浪直要把人掀翻,叶盏躲避不及,只感到一脚没踩实,像是踩进了一朵云里。 这一切都是在瞬息间发生的,叶盏只是一晃神,那窒息的灼热便消失了,等待他的不是被炸得粉身碎骨,而是一个同样炙热的、有力的怀抱。 他被人从背后抱住了,一切虚无都拥有了形体和重量。涟漪在他脚下散开,龙的领域倾吞了火焰。 那个怀抱宽厚而温暖,手臂紧紧地箍着自己的胸膛,贴得那样近都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叶盏太熟悉这个怀抱了,过去即使是睡觉时,祁渊也很喜欢从背面紧紧地抱着他睡,更别提他们做了那么多次……但没有一次被抱时,叶盏产生过如此剧烈的反应,他的脑袋被狂喜淹没,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抱歉,我回来得太晚了。”祁渊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一刻都不想松开。可叶盏很快奋力挣扎地掰开他的手,转过身来看他。 好像有很多年都没有这样亲密无间地彼此凝视了,祁渊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看着他随意扎起的乱糟糟的头发,摸爬滚打后满面的烟尘,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金色的眼瞳浸在泪水中,熠熠闪着光亮。那里面盛满了深深的爱意,多到装不下一般,和泪水一起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别哭嘛,”正想拭去他的泪水,叶盏反而伸手蹭蹭他的脸颊,红着眼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笑一个,亲爱的。” 我有吗?祁渊微微一怔,才感到自己的眼睛酸涩——他早就不记得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了。祁渊弯起嘴角笑了笑,捉住叶盏的手吻他的掌心,叶盏立刻踮起脚尖,来吻他的唇。 两人难舍难分地吻在了一起,恨不得将过去丢失的吻一次性全都补回来。叶盏气没他足,吻着吻着就腿软了,就把全部重量倚在他的身体上,不自量力地讨要亲吻。祁渊不得不时常躲开他唇舌的进攻,好让他呼吸一口气,然后再细密地吻回去。他很好地控制着节奏,而怀里的Omega则渐渐变得柔软而甜蜜,指甲都收在掌心里。 亲昵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来。祁渊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叶盏一把将他给推开了。他脸上那种意乱情迷的神色很快被一本正经取代,只见他抹了抹嘴,义正辞严地对空气说道:“好了,差不多亲够了。凤凰,让我醒过来吧,我知道这是幻觉。” “……你觉得我是幻觉?”祁渊眯起眼睛。 “拜托,我又不傻,我可是对凤凰能力最熟悉的人啊。”叶盏摊了摊手,“只有那些逃避现实的人才会沉浸在幻觉中,我早就过了天真的年纪了。” 祁渊捉住他的手并不放,耐心地解释道:“这不是自欺欺人。为了回来,我支付了非常昂贵的代价。” 叶盏有些不太敢确定,因为这个版本的幻觉太过逼真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把手抽了出来,很难过地说:“放过我吧,我不想看你消失第二次了,你不知道那有多伤心。” 他越是这样,祁渊就越是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想不到自己真的回来的那一天,叶盏甚至害怕到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年来他的Omega受了太多磨难,变得如此谨慎而卑微。祁渊闭了闭眼睛,他刚从龙化的状态恢复过来,人类的记忆仍在慢慢回溯,但光是想到这一层,他就感到心如刀绞,更不用说他在无意识的时候,对叶盏做出的种种无法挽回的伤害…… “凤凰!”叶盏已经受够了,不满道,“玩够了就让我醒过来吧,我不吃你这套。” “你在叫我吗?”一个清脆的童声从背后传来,接着是吧嗒吧嗒踩水的声音。 叶盏惊讶地回头,没看见人影。再一低头,才看到一个男孩背着手,笑嘻嘻地抬头看着自己。小孩只有四五岁那么大,皮肤奶白奶白,头发和眼瞳都是金色的,穿着一身环佩玎珰华丽无尘的袍子,说话时奶声奶气又一本正经,像个年纪轻轻就坐上皇位的小皇帝。 “你……”叶盏久久无语,不知道如何形容心中的震撼之情——毕竟无论怎么说,这孩子的长相看起来都是自己和祁渊的结合体! “爹爹!”凤凰无所畏惧,清脆地叫了一声,然后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大眼睛布灵布灵的,“爹爹忘了我吗,我是叶灯啊!” “别装嫩,”叶盏心中翻江倒海,有点想抱他,又很想把他踹开,只能硬着头皮嘴硬道,“几万岁了还到处认爹。” “凤凰作为族群的确有几万岁了,”叶灯眨巴眨巴眼睛,挥舞着他胖胖的小爪子,“但我的确还是一只幼崽呀!我才出生一天,就算用尽全力,也只能变成这么大。如果我变回原形的话,也只能维持雏凤的形态。” 说着,叶灯蹦蹦跳跳地跑到祁渊身边,拽住他的衣角往上爬,“你说是不是啊,父亲大人?” 祁渊很顺手地将他抱了起来,让叶灯坐在他的臂弯里,英俊不凡的青年抱着粉雕玉琢的娃儿,这副画面竟然异常地和谐。 “什么意思?”叶盏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到底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两只手分别捏了捏父子俩的脸颊,“这不是幻境?” “当然不是!”叶灯的小奶爪子立刻伸过来捉住他的手,将他的爹爹和父亲大人抓到一起,摆弄成了一副拍全家福的和谐画面。他笑嘻嘻地说:“因为爹爹的愿望,我已经实现了呀!” 第139章 六千七百一十二条祖龙的恶意 ◎“如果我所看到的都是事实,那么祁臻无论落到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听到那清脆的童音, 叶盏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愿望实现了,那当然很好,但是代价是什么?即使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发憷。 凤凰一眼看出了他的担忧,笑吟吟地说:“不要担心,我们凤凰一族从古至今都是最友善的神族, 我们一直很喜欢人类的。哪怕是我的上一任, 他也很认真地想要实现人们的愿望呢。” “所以他制造了绯流?”叶盏嘴角一扯。 “那是他力量不足的缘故,如果可以的话, 他一定希望实现真正的天下太平。”叶灯仰着头, 大眼睛里写满了认真, “更何况,我并没有继承上一任的能力呀。” 叶盏一惊:“你的能力并不是实现愿望, 那怎么……”他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了祁渊一眼, 又伸手摸了摸, 被男人反手握在掌心里, 的确是非常踏实的温度和力量。 “我来解释吧。”祁渊接过话头,“血脉的力量在不同世代会有不同的呈现,哪怕是龙,也有水龙风龙火龙等分支。叶灯的确无法像上一代一样实现愿望, 他的力量是凤凰的‘至善至德’之力。” “至善至德?”叶盏上下打量叶灯, 说可爱倒是绰绰有余, 笑起来肉嘟嘟的脸颊上还有两个小梨涡, 唇红齿白的,一看就讨人喜欢。但若要说什么“德”与“善”, 那真是半分也看不出来, 天真无邪的外表配上那远超实际年龄的心智, 看起来还透着点蔫儿坏。 “嗯嗯,不信你看嘛。”叶灯剥开他那件华丽的小衣服,露出上身,催动力量,他的额头、胸口和脊背上,便慢慢浮现了“德”“仁”“义”几个金光闪闪的篆文印记。 “还有几个字在下面……”叶灯还想继续脱衣服,叶盏连忙阻止,把他的衣领子拉上来,严严实实地包好了。 传说凤凰五采而文,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叶盏对神话颇有研究,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嘛,这所谓的“至善至德”,到底算是怎样一种能力?他便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嗯,从头开始解释吧。像我们这样的神族,天生就会继承整个族群的历史与记忆,啊,就称呼它为‘源意识’好了。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关于凤凰的一切。”叶灯接着解释的功夫,抱住叶盏的胳膊,得寸进尺地爬上来,好像当自己还是一只小小鸟儿,“每一位凤凰死后,都会成为‘源意识’的一部分,只要凤凰的血脉还在延续,整个族群便会一直存在。这就是我们神族永世不灭的真正原因。” “这么说来,”叶盏看向祁渊,“你也继承了龙的‘源意识’?” “是的。”祁渊点头,“但是我和小灯不一样。像他这样正常出生的神明,能自然而然地得到并使用源意识,就像是天生拥有一个‘外置大脑’,需要的时候可以方便地使用,不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关掉,不受任何影响。” “嗯嗯,所以不要觉得我是一个几万岁的老头子哦,”叶灯抱着叶盏的腰,撒娇道,“我才刚出生一天呢。” 他仰着小脑袋,大眼睛里写满“快摸摸我”,像一只拼命撒娇的小狗狗。叶盏完全抵抗不了狗狗眼攻势,揉了揉叶灯的脑袋。小狗、啊不,小凤凰立刻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很满足的声音。 真的是一个小孩…… “小灯的出生,受到了整个族群的祝福,毕竟他是当世最后一只凤凰。但我与他不同,我本不过是一个人类,强行觉醒了龙的血统,作为神后天残缺,所以我刚觉醒为神,”祁渊垂眸道,“就面对着源意识中六千七百一十二条祖龙的恶意。” 他的话音平淡,背后却隐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惊涛骇浪:“而我在成为神的每一秒,都在与整个龙族对抗。他们试图控制我,而我试图吞噬他们。” 叶盏的呼吸一滞,回想起黑龙的种种残暴和难以理解的举动,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祁渊自身比他承受着更多的痛苦。他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上前用力地抱住Alpha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祁渊轻轻地揉他的头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没事……我已经回来了。” 像是走过了漫长旅途的游子,终于回到家,卸下浑身的重负。他紧紧抱着怀中的爱人,仿佛伸手拥抱故乡温柔的月色。 “怎么会没事,”叶盏担忧道,“源意识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们倒是想,但没那个本事。”祁渊道,“我无法得到源意识的承认,也无意服从他们,成为一条真正的‘龙’,所以他们始终试图占据我的心神,将我改造为一个傀儡。自我成神以来,一直在与源意识抗争,同时也受到本能影响,精神状态一直非常极限。好几次我差点坚持不住,好在还有你,”说到这里,祁渊微微一顿,似乎是想起了许多不堪的事,沉声道,“但是我对你做了……” 叶盏不想听他道歉,立刻打断道:“源意识要一个傀儡做什么?” 祁渊揉了揉眉心,将心中泛起的愧疚和痛楚压了下去。他知道叶盏不怪罪,但是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成神的时候他忙于与源意识抗争,神志一直处在疯狂的边缘,无暇顾及太多。而等他变回人后,所做的种种不堪之事便清晰地涌现心头,他是如何对待叶盏的?他将他按在爪下,撕咬他的皮肉,啜饮他的鲜血,他恫吓、威胁、折磨自己不离不弃的爱人,随心所欲地伤害他,漫不经心地抛弃他,而在性.事上他所做的事还要恶劣千倍。 而现在,叶盏甚至不想听他道歉。那些无法诉诸于口的黑色汁液,便只能继续淤积在心中,让他无尽地自责与愧疚。 “问你话呢?”叶盏轻轻推他。年轻的爱人好像什么都不在乎,鞭子打在身上第二天就忘了疼。他的眼神那么热切,全心全意地望着自己,仿佛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站在这里,能说话会喘气就好了,偶尔再来一个吻更是意外之喜。 祁渊的心头一热,不再胡思乱想,正色回答他的问题:“虽然我的出生‘卑劣’,但至少血统纯正。一旦源意识占据我的心神,我就会变成一个丧失自我意志的繁育工具。拜祁家所赐,这世上还存在着不少龙种,像九子那样的堕种也不在少数,他们会驱使我不停地与雌性媾和,生下更多的龙血后代……” 听到此处,叶盏已经怒了,光是想到祁渊会和其他人或者干脆不是人的玩意儿交.配,他就恼火得无以复加,愤愤地挠了两下祁渊的背,“然后呢?你现在想造小龙吗?” “生气了?”祁渊亲亲他的额头,又亲亲他的眼睛,温声道,“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不用你动手,我会自己拔光鳞片,剖开龙心,割肉离骨,万死不辞。” 他说着世上最恶毒的誓言,语气却无比轻柔,只是深深的盯着叶盏,着魔一般,漆黑的眼眸如两口深潭。 一种可怕的执念让他坚持到了现在,某些人格仿佛也为此变得扭曲了。但是叶盏不怕,因为他的执念并不比祁渊少。他继续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现在不受源意识的影响了是吗?” “只能说暂时。”祁渊说,“这与凤凰的力量有关。小灯能将一个人身上的正面力量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刚才我们进入了领域中,我正是借助了小灯的力量,才压制住了祖龙的源意识,暂时恢复成完全清醒的状态。” “是的,我有在帮忙哦!”叶灯骄傲地挺起胸脯,“当然父亲大人也很了不起,他的天性像水晶一样透彻,只要稍稍激发就能战胜坏蛋……” “好孩子!”叶盏看着叶灯眉飞色舞的样子,越看越可爱,便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在他脸上狠狠地mua了一口。 “噫!”第一次得到爹爹的喜爱,叶灯嘴巴张着,居然短暂地傻掉了。半晌他才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嘭的一声变回了一只羽毛蓬松的小鸟,羞嗒嗒地钻进了叶盏的衣领子里。 叶盏只觉得胸口痒痒的,一团小鸟很暖和地依偎着自己,叫他心中流淌着阵阵暖意,“有这么开心吗,这孩子……” “雏鸟情结,他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你,所以这辈子都会认定你。”祁渊笑道,“他关于你的记忆,也会成为凤凰源意识的一部分。就像你已经成为了龙的源意识的一部分。” “哪部分啊?”叶盏啧了一声,“幕天席地白日宣淫,还是夜深人静人兽.avi?” 祁渊咳了一声:“那些我都会处理掉的。” “那就好。”叶盏摸着下巴,“但话说回来,小灯现在还很小吧?就算他能帮忙压制龙的源意识,那究竟能帮多久?” 祁渊并不打算隐瞒,如实回答:“没有意外的话,一个月。” “什么意思?一个月?!” “一个月内,必须找到解决方法,否则龙的源意识会加倍反扑回来,到时候我恐怕很难再战胜它第二次。” “也就是说……如果无法彻底解决问题,一个月后你就会变成一条真正的龙?” “那倒也不会,”祁渊漫不经心地笑道,“到时候如果我作为人的意识失败了,那就请你用白焰杀了我。那时候,不必再犹豫。” 叶盏反应过来了,猛地推了祁渊一把:“所以你他妈一个月后不是死就是活,没别的路了是吧!你知道解决源意识的方法吗你就这么干?!” “我没有选择了,”祁渊任他推搡着,十分坦然,“时间越久,我的人性就越淡薄,早晚有一天我什么都保留不下来。与其那样慢慢损耗,不如早点了断。” 叶盏哽着说不出话来,早先的狂喜又被浇了一头冷水。原来这就是代价,只有一个月,那么短的时间!这算什么,一直以来他们都疲于奔命,和时间赛跑,和命运赛跑,偶尔拼了命地超过一段,有很快被抛在后面,累到要死也没有喘息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终点越来越近。 “你最好有解决办法。我不想一个月后给你收尸,你想都别想我给你守寡,改天我就去包十个猛男,然后做手术把你的印记摘掉,我还要生十个八个小崽子,取名叫叶灯红酒绿花好月圆……唔!” 祁渊的手指点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说下去:“别说了,我不爱听。” “哦,你现在知道不爱听了?那你怎么不讲点我爱听的呢?”叶盏愤愤地咬他的手指。 “其实我有一个大概的构想。” “什么构想?” “除了我之外,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有资格成为源意识的载体。” “谁?”叶盏屏住了呼吸。 “那个我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祁臻。”不知为何,说这话话时,祁渊的口吻充满嘲弄的意味,“我们要回一趟玄城,去找他。” 千头万绪,最终又回到了第一个死结里,冥冥中似乎有无数只手,都在推着他们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但城主现在应该还是昏迷的状态,”叶盏思忖道,“就算他能醒过来,也有八十多岁了,身体应该承受不住龙化吧?而且……” 叶盏有些犹豫,尽管他很想让祁渊恢复,但是为此就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来承受这种命运,他下不了手。 “成神后,许多模糊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了,我记起了七年前城主袭击案的一些片段——有关当初我为什么会狂化,而父亲又是怎么受伤的。”祁渊的笑泛着冷意,“如果我所看到的都是事实,那么祁臻无论落到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第140章 迪〇尼公主祁渊 ◎像是一簇热烈的繁花,把树枝压弯了腰。◎ 当年那场诡异的刺杀案, 一直梗在叶盏的心头,此刻听到祁渊想起了一些事,他连忙竖起耳朵, “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渊回忆道:“刺杀发生的那一夜,我正因为龙血爆发被安排住院,精神异常紊乱, 所以一直没有完整的记忆。而父亲刚做完一场小手术, 同样在龙野医院修养。某一天晚上,我身上的龙血忽然失控, 开始无差别地攻击破坏周围的东西, 导致医院陷入混乱, 这才给了刺杀者可乘之机——这些都是龙野那些人给出的说法。” “对对,就是那一晚, 有人给了我飞船的ID卡, 我想办法把你救走了。”叶盏道。那之后, 便是五年的分别。可以说这一夜, 不仅仅关乎着老城主的性命,也把他和祁渊的命运彻底改写。 祁渊的眼神冷了下来,“但是重新梳理过记忆后,有些东西变得清晰了:我可以很确定地说, 刺杀发生的那一晚, 我从始至终都和父亲在一个病房。” “什么?等等!”叶盏惊得差点咬了舌头, “你们应该在不同的病房接受治疗才对!” “我躺在病床上, 身上有十二道龙筋制成的拘束,很痛苦, 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现在我记起来, 是在这个位置, ”祁渊指着自己的右边大腿,“不断被注入麻醉药物。” 他指的地方,是右腿的动脉,为了让麻醉快速发挥效力,注射者根本就不顾祁渊的死活。叶盏咬牙骂道:“那帮混蛋。” “我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但是我的身体正在不断进化,突然我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能听到他的声音在问:‘载体准备好了吗?’即使当时头脑很不清醒,我也意识到了他是谁,所以我突然挣扎起来,我喊他‘父亲’,我想要喊‘救救我’,但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更像是吼叫。 “那个人走到我身边,用手遮住我的眼睛。他说:‘小渊,不要看。不要想。很快就结束了。’”祁渊用平缓的语调叙述着,“然后我听到他转头吩咐:‘载体依然有意识,加大注射量。’ “那之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即使是成神后重新梳理过一遍记忆,那一段也是模糊的。大概过了不是很久,我听到耳边传来异常刺耳的超声波,人可能无法察觉,但是对龙来说是强烈的刺激。濒临极限的我力量失控,一下子醒了过来,然后我看到了一幅难以理解的画面……”讲到这里,祁渊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很纠结这如何描绘这副画面。 “什么画面?”叶盏急了,猛拍他大腿,“别卖关子啊!” “我看到父亲趴在我身上,他的身体正在融化,淅淅沥沥地滴到我身上。”说到此处,即使是祁渊,也忍不住头皮发麻,“与此同时,我感觉逐渐控制不了身体了,我觉得……我的身体正在被人占为已有。” 叶盏“嘶”了一声,光是想象那副画面,他都要疯了。 “那之后我暴走,一半是因为超声波刺激,另一半恐怕就是因为看到了这副画面。”祁渊耸耸肩,“父亲受了重伤,多亏他衷心的侍卫龙寅化身为帝江,一口将他吞进肚子里,飞快地溜走了。他离开后,那种不受控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 叶盏听完后,已经怒了:“我他妈绝对听过这个仪式!回去翻翻我妈的笔记里面肯定有记载,祁臻那老狗逼是想要上你的身吧?!” “我也是这样猜测的……”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叶盏一合计,“仪式最佳的载体就是血亲,血缘越是亲近,成功率就越高,你他妈继承了他3/4的血脉,不成功才怪……啊操,所以说当年那老狗逼制定3/4计划,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叶盏脑海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过,原来想不通的许多谜团,忽然都有了一个解释:假如说3/4计划从一开始就是要为老城主培养载体,怪不得亭午会带着小祁渊逃跑;怪不得3/4计划里不断拿祁渊做人体实验,一边刺激他的龙血一边寻找控制他的办法;怪不得他们都说祁渊活不过20岁,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让他活下去! 甚至连几天前城楼上,那个年轻的鬼魂祁臻让他们不要靠近玄城,似乎也有了新的含义:这家伙不会也曾经拥有过良心吧? “我们现在立刻!马上!回玄城!”叶盏气炸了,“要是那老狗逼还活着,就把他碎尸万段,要是那老狗逼已经死了,就把他挫骨扬灰!” 祁渊用了力,才把炸毛的猫给按了下去:“等一下,先别急,光凭这些片段记忆,并不能给祁臻定罪……” “你怎么还那么冷静,难道你不生气?”叶盏望着他,眼睛红红的,一半是急的,一半是气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没有不生气的理由。”祁渊不紧不慢道,“只不过比起你说的那些方式,我为他想到了更合适的结局。” “大人您说,小的立刻去办。”叶盏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沙包大的拳头就招呼到人脸上。祁渊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有什么事?”叶盏觉得他的心思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 祁渊看着他满身尘土,一脸愤愤,明明自己那么狼狈不堪,却只顾着为自己复仇。他心中涌起诸多情绪,面上却只是笑道:“宝宝,肚子饿不饿?” / 探寻真相也好,复仇也好,在此之前,休息和填饱肚子最重要。 所以叶盏现在就坐在清澈的溪流边,脑袋放空地盯着岸边的枯藤。怀里的小凤凰似乎是累坏了,自变回原形后就一直在呼呼大睡。祁渊说他为了自己消耗了太多力量,这一个月恐怕都会维持最低消耗地生存。换言之,就是会一直大梦不醒。 这一片原始丛林相当幽静,巨木参天,藤萝遍布,溪水是清澈的雪山融水,空气清冽如冰。别说是那些追着绯流而来的匪徒,就连大型的走兽都不见踪迹。据祁渊说他还是龙形的时候,经常来这里饮水休憩——这片人间净土,距离凤凰重生之地,也不过两百公里远。对于现在的祁渊来说,只消眨眼间就将他们送了过来,一同带来的,还有那艘早就破破烂烂的飞行船。 他的实力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如果说还是龙的时候,叶盏还能经常感到那股外露的凛冽之气,现在却什么也感知不到了,灼热的火焰变成了幽静的冰潭,一眼望不到底。 叶盏纳闷为什么不早些行动,他们可只剩下一个月了啊,祁渊却神神秘秘地说,未到时候。 “你说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叶盏问。 “用不了几天,有一场大的争端即将发生。”祁渊说。 “什么大争端?你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叶盏好奇地问。 “并非预知未来,而是我能听见历史的流向,”祁渊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给自己系围裙,“风聆听世上所有的故事。比如说当某一刻有很多人同时大哭,就会汇聚成悲伤的洪流;某一地有十万人在厮杀,风就会来带兵戎相击的声响;如果一个城内的百姓都在窃窃私语同一件事,那么风就会收集低语声,把秘密全都告诉我。我没法听到每一件具体的事,但是我能感知到那些大事的流向,历史的变动,时代精神的变迁。” “我有点明白了,就好比说每个人身上的事都是短暂的晴雨变化,而你能感知到的是整个地域的气候。”叶盏听得啧啧称奇,“虽然难以想象,但是听起来就很有逼格啊!” 祁渊微笑道:“而这次的事件,任何一方都将获得他们应得的结局,我不想介入。” ……这口吻,仿佛只要他介入,就会改写所有人的命运似的。这种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天神的态度,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有所察觉。叶盏并没有细问,以至于几天后听到消息,他才在震撼中得知这场祁渊不想干预的“大争端”究竟是什么。 而此刻,他的天神男友正围着围裙,将飞行船里的冷冻库存货都一一清点出来,大锅烧得咕嘟嘟冒泡,满满地放上午餐肉、蛋饺、肉丸等物,然后再撒一把调好的酱汁和香料,香气顿时四溢出来。在祁渊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之前,叶盏从不知道自己的飞行船上还存着这些玩意儿。 “冷冻库里只有这些存货了,”祁渊舀起一勺汤尝了尝味道,皱了皱眉头,“处理过还是不太新鲜,等回家后再给你煮好吃的。” “嗯……”叶盏托着腮。 “在想什么?”路过他身边去取餐具的时候,祁渊自然而然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在想……”叶盏的脑袋跟着他的身影转动,仿佛一株忠实的向日葵,“你刚才是不是叫我‘宝宝’了?” 祁渊的动作显而易见地一僵,“……有吗?” “嗯,难道是我听错了?”叶盏眨巴眨巴眼睛,“刚才是谁那么深情地问:‘宝宝,肚子饿不饿?’” 祁渊的眼神又闪烁了两分——两人过往相处,从来只有叶盏嘴皮一抹就是什么“甜心”“宝贝”“亲爱的”,这家伙惯是没脸没皮的。祁渊没有甜言蜜语的天赋,也一向是行动派,不屑于巧舌如簧讨恋人的欢心。然而经过这一番变故后,他心中的愧疚太深,想要补偿的心太迫切,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情不自禁地带上了讨好的意味,才会脱口而出这个肉麻的称呼。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回到过去把自己的嘴缝上。 “怎么不说话呀?”叶盏嘿嘿笑着,凑到他跟前来,“再叫一声啊,别害羞嘛。” “……”祁渊抿了抿唇,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宝宝……” 叶盏看他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很高兴地应了一声,忽然双手一伸从背后揽住他的肩膀,扑到他背上来,像是一簇热烈的繁花,把树枝压弯了腰。 祁渊乘势将叶盏背到了背上,沉甸甸的重量让他感到安心。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但是好像还不够,还要更多更多的触摸、拥抱和亲吻,要更多更多的早晨醒来便是恋人的睡颜,要更多更多的一回眸恋人就在身边,才能消解多年别离的惶恐。 叶盏也不闹他了,也不笑了,舒服地把脸贴在他的后颈上,呼出来的气流又湿又热。他近乎喟叹地呢喃道:“你在这里,真好啊……” “我会一直在的。”祁渊笃定道。 “真的啊?”在这个庄严的承诺时刻,叶盏的回应是一声坏笑,“再叫一声‘宝宝’来听听?” “……” 有一个完全读不懂气氛的恋人是什么体验? 祁渊将叶盏放在石头上,筷子塞他手里,“吃饭。” “切~”叶盏笑眯眯的,像个狐狸。他才不会说刚才看到祁渊的后颈都红了呢,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色。他惬意地翘着腿,端着碗,叼着筷子招呼道:“亲爱的,你也来吃呀。” “稍等,再炒一个蔬菜。” “啊啊,那个冻干蔬菜可难吃了,别开封了,”叶盏吐舌头,“狗都不吃。” “不是那个。”祁渊摆了摆手,“我让人准备了新鲜的蔬菜,都是林子里土生土长的。” “人?”叶盏睁大眼睛,“什么人?你那九个便宜儿子还没死绝呢?” “嘘——”祁渊示意他安静,转头望向丛林深处。 叶盏警觉地竖起耳朵,果然听到那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一对纤细的鹿角顶出了灌木丛。竟然是一只长着梅花斑点的母鹿! 母鹿的背上,骑着两只猕猴,四爪护着一片大树叶,做成了一片巨碗,里面放着刚摘下的新鲜野菜、水果和蘑菇等物。 跟在母鹿身后钻出来的,还有一只怯生生的小鹿,一只黑鬃野猪,几只抱着松果的小松鼠,还有很多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都力所能及地带来了食物。不知什么时候叽叽喳喳来了一群小鸟小蝴蝶,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树枝。这场景过于梦幻,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森林动物集会,叶盏人都看傻了。 祁渊却很从容,接过那一大片叶子的果蔬,不忘摸了摸鹿角道谢。母鹿也优雅地垂下头颅,向着祁渊轻鞠一躬。小动物们放下珍藏的吃食,都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小鸟们还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不肯散,祁渊挥手赶了赶,便都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祁渊捡起叶子里的食物翻看了一下,非常满意:“你看,这里居然还有松茸,我之前只在公元纪的资料片里见过这种蘑菇。这个菜的成色也不错,应该是挑选最嫩的芽……” 说着说着祁渊发现叶盏完全没在听,而是一种亮晶晶的眼神望着自己:“哇,我以前没发现,原来你是迪〇尼公主吗?!” “什么公主,”祁渊快被他气笑了,“龙是万兽之尊,让他们做点事很正常。” “那你能命令任何人做任何事咯?” “嗯,包括你。”祁渊瞥了他一眼,“现在站到那里不许动,双手背到身后交握,直到我说可以为止。” “诶……等等!这是放置play吗?”叶盏当然没有感觉到什么传说中的龙威,但是又觉得祁渊那种冷硬的语气很性感,于是一溜烟地站到了指定位置,双手背在身后,有意无意地挺起胸,“我站好啦,啊 好强的威压!我可以说是动弹不得了,现在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嗯,很好,还有把嘴巴也闭上。”祁渊一边洗蘑菇一边淡淡地吩咐道。什么宝宝不宝宝,什么甜言蜜语,果然对待这等缠人的小妖精,只能用这种语气! “好哦。”叶盏乖乖闭上嘴。 他的眼中写满期待,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祁渊洗好菜,改好刀,下锅一通爆炒,唰唰就摆出了三道菜和一盘水果。第一道菜是乱炖汤,以整根牛骨为汤底,满满地填着各种香喷喷的食材,第二道是煎蘑菇,里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种据说就是在过去很贵的松茸。第三道是高汤煮野菜,翠绿鲜嫩,色泽喜人。水果里有许多红艳艳的野草莓,按个头大小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吃饭,过来。” “哦……”叶盏灰溜溜地坐了回来,唉声叹气,“亲爱的你知道吗,你刚才的所作所为真的很让人阳痿,我这样一朵娇花Omega就站在那里任人宰割为所欲为,你居然就闷头炒了一刻钟的菜。我们都处了这么多年了我肚子里有话也不瞒着你,这次呀我滴心真是伤透了,要叫三声‘宝宝’才能好……” 祁渊当然没再提那个让他羞耻的称呼。相对的,他忽然拦腰将叶盏抱了起来,让“娇花Omega”坐在自己腿上,强劲有力的胳膊从背后环绕过去,把人牢牢地箍在怀中,然后掰着他的下巴命令道:“张嘴。” 这下叶盏彻底安静了,不仅仅是安静,还在他怀里蜷成了虾米,耳朵尖尖染上了红色。让他张嘴,就乖乖地啊呜一口吃了野草莓,还讨好地去舔Alpha的手指。 可喜可贺,行动派又一次达成了对嘴炮的彻底胜利。 第141章 爱与妒 ◎气氛焦灼起来。◎ 酒足饭饱后, 气氛便逐渐焦灼起来。 久别重逢的爱人就在身侧,叶盏吃得心猿意马,偶尔忍不住一抬眼, 发现祁渊也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毫不避讳。 要知道过去,在黑龙还是黑龙的时候, 他只有在想要做那事时才会变作人形。导致叶盏也跟着形成了条件反射, 每次看到祁渊一个大活人站在那儿,都觉得马上要挨操了。 叶盏的心思动了, 把窝在怀中睡觉的小凤凰给扒拉下来, 毕竟这事儿得避着点孩子。谁知道刚一脱手, 叶灯就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胖乎乎的两只手凌空抓啊抓的, 急切地想抓住点什么。本来安恬的睡颜也变得紧张不安, 眼皮子扑朔着, 似乎急切地要从梦中醒来。 叶盏连忙伸过去一根手指, 让他的小手抓住,叶灯马上就不闹腾了。那只小手的力量完全不符合他软萌的外表,叶盏感觉自己的指骨都要被捏碎了。 “怎么办?”面对这甜蜜的负担,叶盏求救似的看向祁渊。 “小灯还是幼年体, 对你又有很深的印刻, 现在他力量耗尽, 会本能地寻求你的爱护。”祁渊怜惜地揉了揉小凤凰毛绒绒的金发, “可以把他放在你的旧衣服里,只要能感知到你的气息, 短时间内没问题。” “哦, 我明白了, 这就是‘筑巢’嘛。”叶盏手脚麻利地用自己的旧衣服做了一个窝,把小凤凰安排进去休息,又把深蓝的芯片装进一个清洁机器人的壳子里,让他暂代保姆的职责,照顾睡觉不太安稳的小孩。 用一件棉衣当小被子给他盖上,叶盏捏了捏小凤凰的脸,那Q弹的手感很像一团白里透红的糯米团子。“他会一直睡下去吗?你的事情解决后,他一定会醒来的吧?” 祁渊沉重地点了点头:“沉睡是因为他现在消耗太大,必须源源不断地用自身的力量来抑制龙的恶念。一旦不需要额外的力量消耗,他很快就会醒的。我向你保证。” “不用太自责。”叶盏也伸手捏捏他的脸颊,“凤凰也是几万年的神兽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祁渊反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亲吻他的掌心。 /送6777字。 “满意了吗?”叶盏心里也不是滋味,翻过身来,反压在祁渊身上,撑在他肩膀上看着他,“怎么连自己的醋也要吃?” “对不起。”祁渊也感到自己刚才实在是疯得过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想把‘他’对你做过的事都覆盖掉。” “那不是什么‘他’,黑龙就是‘你’,是失去理智的你,是你的兽性和欲望,”叶盏戳戳他的胸口,“承认吧,你才不是什么完美的好人呢。” 对一个一贯优秀而自律的人来说,成为黑龙的那段记忆简直如同梦魇一般恐怖,祁渊不得不承认,在彻底清醒的那一刻,他关乎自我的所有认识都摇摇欲坠,那时候所做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羞愧和厌恶。然而他明明是自我厌恶地想要否定自己,却忍不住对最爱的人发疯。 而想到黑龙和叶盏那样地做过,他的内心根本就是嫉妒到发狂。但是这样任性地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叶盏身上,他和黑龙又有什么区别? “抱歉……我的确不够好。”祁渊艰涩地开口道。他向来过于自信了,自信自己足够好,所有的选择都正确,杀每一个人的理由都正当,平等而友善地对待每一个人所以被爱被拥戴都理所当然。正是因为如此的自信,他才能凭着一口气走到现在。 然而成神一趟,却是将他的自我推下神龛,如今将破碎的金身一一捡拾,细细审视,到处都是碎纹与不堪——甚至他的黑暗面,可怕到超出自己的想象。 “嗯,你不够好,但是我喜欢呀。”叶盏趴在他胸口,撑着脸颊看着他,“哪怕你变成了龙,变成神变成魔,我还是喜欢你,你有难了我就要来救你,你无聊了我要来找你说话,你想做的话我随时奉陪——所以你确定那玩意儿真的失活了?我可不想再揣一个啊。” 祁渊讶异地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光亮,半晌才找回语言:“不会的。神明的传承十分复杂,除了身体的结合,也需要父神将一部分神格授予子嗣。所以没有我的授予,你是无法孕育神的后代的。” “什么意思?”叶盏半懂不懂,只理解了自己想听的部分,“所以以后都可以不戴套咯?” “是这样,你等等……”祁渊头疼地捂住额头,他心中正在酝酿一个严肃而诚恳的道歉,可是叶盏已经露出坏笑,手开始不安分,这气氛是无论如何也严肃不起来了。 “不要说抱歉,我不爱听。”叶盏笑嘻嘻地捧着他的脸颊,“说喜欢我,快点!” 祁渊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有些哽咽,他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个爱人。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在用自己的力量守护叶盏,但到头来他才是被一直守护的人。 他情不自禁地将叶盏紧紧搂入怀中,无限深情地亲吻他的脸颊和唇舌,“宝宝,我喜欢你。” 第142章 计划 ◎只有你了。◎ 两人在深山老林中避世而居约有四天, 终于在某天早晨,叶盏收到了凌景派来的雨燕。他表面上十分享受与祁渊共度的时光,但是一月之期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同时他也格外在意祁渊所说的“不能干预的事”。 现在好了,只有发生了大事,凌景才会派雨燕来传递消息。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这条消息被翻译出来时, 叶盏的心还是噗通噗通狂跳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祁渊,很难相信他早就知晓了这场厮杀, 却选择无动于衷, 在这四天里没有显露出一丝异状。 “哦?结果已经出来了?”祁渊的神色淡淡的, 似乎问这个问题也是随口,对答案并不关心。 “……”叶盏沉默片刻, 才道, “根据凌景传来的消息, 孔昭和祁追远已经双双死于玄城保卫战中。” “双死么, ”祁渊颔首,“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祁追远会赢。” “是啊,她其实本来已经赢了,但是她自己也被胜利毁掉了。”叶盏想到那个强势而高傲的女人, 想到她那柄寒光凛冽的□□, 想到她的冷酷无情但又意外地光明磊落, 心里还是有些惆怅。 根据雨燕的消息, 玄城已经被玄意的大军围攻了数月,七天前孔昭攻破城门, 那些深海来的怪物尽数涌入城中。但这是祁追远的诱敌深入之计, 将孔昭瓮中捉鳖后, 她率领着龙鳞的精锐殊死搏斗,最终将孔昭斩首于城门下。 此处的“孔昭”,早就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阴郁而美丽的Omega,而是一个身长超过三十米、立起来能越过城墙的怪物。玄意在他的肚子里破腹而出,寄生在他身上,他的下半身早就变成了一条巨型沙蚕,上身只剩下一张生满触手的脸,如同海葵一般在风雨中飘摇着。 祁追远杀死的就是这样一个怪物。 代价便是她过分地催动了龙血,头生双角,浑身生满银鳞,一条长尾横扫千军。据说,当她提着孔昭的头回到军营时,没有一个人感到了胜利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 祁追远将头掷在地上,狰狞道:“谁敢忤逆我?!” 她以为自己说的是这句话,但其他人听到的都是可怕的龙啸;她以为自己在走路,但其实她的四肢都已经变成了龙爪,拖拽着银光粼粼的长尾在地上游走前行。 这样的一个祁追远,在胜利后的当天晚上,就死于了自己人之手。据说是被最信任的部下们联手杀死的。对外,龙鳞军用了一个冷冰冰的词语,他们将祁追远“无害化处理”了。 而凌景则给出了一些猜测:红珊瑚的海怪军队还没有退去,玄意显然还未死。敢在这种时候杀死祁追远,恐怕玄城背后真正掌权的势力才刚浮出水面。雨燕来信的末尾,凌景叮嘱他形势太乱,离玄城越远越好。 “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叶盏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看向祁渊,“所以说你早就知道他们有这一战,而且四天之前你完全来得及干涉,说不定两个人都能救下……但是你不愿意。” 那时祁渊说自己不想介入,他说每个人都值得自己应有的结局。 无论是祁追远还是孔昭,祁渊恐怕都没法给出什么正面评价,也很难谈有什么感情。但是叶盏还是觉得别扭,他想着若是原来的祁渊……若是原来的那个祁渊,一定不会如此无动于衷。 祁渊一眼就看出了叶盏的欲言又止,坦然道:“你在想,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拯救更多的人,对不对?” 叶盏点了点头。过去的祁渊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连自保都很困难,但他会愿意去这样做。而现在的祁渊,完全具备这样的能力,却选择作壁上观,不屑死生。 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他觉得祁渊像是站在高高的位置,无聊地看着一盘棋局,棋盘上厮杀惨烈,在他眼中人类就是那一颗颗棋子——人看下棋时会有什么心理波动么?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俯视,本就是远够不到他的存在的东西。 “过来坐。”祁渊坐在飞行船餐厅的吧台椅上,向他招了招手,叶盏走过去,便被他抱住了腰。男人惬意地把头搁在他的肚子上,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成神后我的心境无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即使小灯将我人性的一面放大了,但是在我眼中人间的那些事啊,早就变成了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哥哥姐姐也好,父亲母亲也好,早就像前世一般遥远了。”祁渊的声音闷在衣服里,隔着肚皮叶盏都能感受到他声带的震颤,他的Alpha又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撒娇,“在这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其他人什么都不是……对不起,其实在我心中小灯也只是一个过客,他早晚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神明。我承认他的唯一原因,只是他是你的孩子。” 叶盏低下头,只能看到男人乌黑的头发,发旋的位置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是他现在连龙角都可以完全收起来,看起来与普通人完全没有区别了。就是这样一个人类的躯壳里,装着一个神明的灵魂。他仿佛是在祈求自己的理解和原谅,但实际上他也没有给出其他任何选择。 “我大概已经失去了作为人去爱的能力,过往的关系我已经全部抛弃,以后也不再会有别的,”祁渊收紧了胳膊,轻轻的话语落下却格外沉重,“我只剩下你了。” 叶盏弯下腰,亲了亲他的发顶:“没关系,有我就够啦。反正我还有很多喜欢的人,喜欢看漂亮的风景,玩有趣的游戏,吃好吃的东西。如果你都感受不到,那只要好好爱我就够了,连着我爱的东西一起爱。” 祁渊抬起头来看他,那是怎样一双黑亮透彻的眼睛啊,仿佛原初的黑暗一样纯粹。确认自己被无条件地爱着后,这双黑眸里便染上了笑意,仿佛清冷的夜空骤然绽开花火。 “我会赢的。”他突然说道,“什么狗屁源意识,我才不会输给它。” 难得听到祁渊嘴里蹦出脏话,叶盏忍不住也笑,他也坐下来,非要和祁渊挤一张窄窄的椅子,“那你说说看,这一次你从风中听到了什么故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听到了万人高呼,激动的呐喊,不停歇的颂歌,”祁渊嫌这样坐太挤,干脆把叶盏抱到了自己腿上,“他们大概在说:‘城主回来了!我们得救了!’” “祁臻?!”叶盏惊道。 “如果凌景给你发的讯息再晚一点,他应该就能收到祁臻归来的消息。”祁渊已经不屑于称呼他为父亲,而是直接叫他的大名,“现在我能想到的剥离源意识的唯一方法,就是将他转嫁到其他人身上。但是转嫁并没有那么简单,强迫是没用的,也没法像送礼物一样转赠。唯一的方式是那个人得到祖龙意识的承认,就像在与林荒一战中的我一样,被选择而成为新神。” “你的意思是……” “现在血统足够纯粹,唯一有资格得到承认的,只有祁臻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配合?”叶盏皱起了眉头,“而且哪里还有像林荒这样的对手,让他去完成成神仪式?就算有他也打不过啊!” “我有一个初步的计划,”祁渊微笑道,“但需要你帮忙演一场戏。” “演戏?这个我拿手!”叶盏眼前一亮,连男友的大腿都不香了,站起来走了两圈,还没开场就戏瘾大发。 “计划是这样的……” 两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而激烈讨论,时而沉吟思索,到了傍晚,一份反复推敲后的计划终于成型。两个人都各自有分工,而最困难的部分落在了叶盏头上,他本来还信心满满,但很快就有些心虚:他这场戏要骗过的目标,不仅仅有老谋深算、眼神狠辣的祁臻,还有玄城每一个朝夕相处过的同伴,研究院最强大的心理学专家以及他们高科技的测谎设备。 “没办法了,”叶盏捏了捏拳头,下定决心道,“想要骗过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我这边也有一个计划……” 他吹了个呼哨,叫来了雨燕,匆匆写了张纸条,寄给了凌景。他必须用上手头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去完成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 第143章 设局 ◎毕竟他是叶盏。◎ 距离祁追远战死, 又过了两天。 战争进行到了这个时刻,已经没有人能看清龙野的未来。 一开始,人们认为这不过是一出老套的兄弟阋墙的故事, 远嫁红珊瑚区的Omega孔昭,借助怪物的力量,准备攻打龙野, 洗清自己30年来在那里得到的屈辱。而他的亲姐姐祁追远, 亦是龙野的新一任统治者,提枪应战, 力挽狂澜。 到这个地步, 人们尚还可以理解。手足相残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是祁家姐弟,所以闹得格外天翻地覆罢了。 到后来, 祁追远手刃孔昭, 自身也因为过度龙化, 被自己人杀死。人们津津乐道, 有的人唏嘘一代英豪的陨落,有的人笑看祁家自取灭亡,有的人忙着大发战争财,有的人自顾不暇, 祈祷灾厄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无论如何, 故事的两位主角已经退场, 是结束的时候了……观众们意兴阑珊, 期待着帷幕落下。 但是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祁家姐弟死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第一件事, 那个怪物并没有死, 他似乎从深海中得到了超乎过去的力量, 被作为龙裔的孔昭孕育出来后,他摆脱了束缚,成为了某种半人半神的魔物。 而龙野方面,失去了祁追远,立刻溃不成军,十城接连失守,只剩下玄城勉力支撑。 一时已经没有佣兵愿意再去龙野,那里已是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件事,据说“那个男人”回来了——祁臻从长久的昏睡中苏醒,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出现在所有绝望的人们身前。“祁臻”这个名字,现在的年轻人只是经常听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但很多老辈听到这个消息,无不反应剧烈,他们是真真正正经历过祁臻的时代,并且在他的光辉下被压了几十年。 “老龙回来了?”据说玄武区的老城主听到这个消息,随手就丢掉了手中厚厚一叠战报,大笑道,“那就没必要关心战况了。” “是那个老家伙!”自由之都的议长先生直接在某大会上拍桌而起,“可恶啊,都八十好几了还敢站出来耍威风?也不怕闪了他那老腰!” 据说这位德高望重的议长先生曾在年轻时热烈追求过孔葭夫人,然而被情敌无情地击倒。他终生未婚,每年的某个日子还会送一飞船玫瑰到玄城。 这话不能算错,就算从昏迷中苏醒,祁臻也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了,他能做什么?说到底,他只是个龙裔,又不是能改写历史的真神。 于是,祁臻便用“龙裔”的身份给出了答案:在短短一天之内,他挽救了溃不成军的龙鳞军,并且将玄城密不透风地守护起来。他以比祁追远更加强势的力量,摆正了双方实力的天平。 如果不亲眼所见,很难想象祁臻究竟做了什么。此时此刻,叶盏站在飞船玻璃前,望着窗外的景象,久久沉浸在震撼中。 铅云密布的天空中,飞舞着数十条骸骨巨龙,它们的身长少则数十米,多则上百米,一节节骨骼灵活地舞动,绵延如天空的裂痕,所到之处风溃云散,日月无光。 骸骨巨龙盘旋在玄城的上空,形成了绝对的净空领域。它们绝不仅仅是防守,更多地是从天空之上发动进攻,用火焰、狂风与洪水,冲击敌军的阵营。每一次袭击都不亚于一次天灾,即使是玄意战无不胜的军团,也在这样的攻击下暂时退守了。 骸骨巨龙唯一的问题是,它们无法远离玄城——它们的埋骨之地。 据说每一位血统纯正的祁家人下葬时,他们的棺椁都有一座地宫那么大。埋葬时他们都还是人类的尸骨,但是龙的基因在他们死后还会继续表达,在死后数百年中,他们会不断生长成巨龙的骸骨,越是年代久远,越是庞大无度。他们将生生世世葬于此处,守护着子孙后代。 一直以来人们都以为这是个传说,直到那一天祁臻真的将祖辈们召唤出来。人们看到大地皲裂,骨殖如巨木破土而出,骇人的龙骨爬向人间,围绕在那位老人的身旁,那一刻,他恍如地狱变图上的鬼神。 依靠骨龙,祁臻稳住了局势,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他没法获得胜利,毕竟祖龙无法离开坟地太远,玄意只需要在远处以逸待劳,等到祁臻的力量耗尽便可大举反扑。 祁臻、玄城、整个龙野,都急需一个破局之势。 叶盏将脸颊贴在玻璃上,怔怔地出神,冷气透入了温暖的室内,寒芒钻入肌骨,叫他止不住打寒战——或许不是冷的,而是他内心极度的战栗、期望与恐惧。 “窗边冷,别着凉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一件衣服披在了自己的肩头。叶盏回过身来,看到乐铭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由分说地往自己手中塞了杯热茶。 暖意从手心慢慢蔓延,叶盏缓缓地喝了口茶,水蒸气模糊了视线。 “去休息会儿吧,”乐铭拉着他往卧室走,“就算有临时许可,经过玄城上空时我们也会把速度放到最慢。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降落,你已经两夜没睡了,赶紧趁这个时间休息会儿。” 叶盏咬着下唇,他不想让乐铭担心,不想说他已经根本睡不着了,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一件事,让他绝没有能安心合眼的可能。 乐铭仍旧劝道:“小灯在睡梦中一直在叫‘爹爹’呢,每次你睡在他身边,他都会格外安心。” 想到那个小家伙,叶盏的脚步便快了起来,推开房门,就看到小孩正蜷缩在大床的一角,双手双脚抱着一只大鲨鱼玩偶,嘴里嘟嘟囔囔的。 叶盏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玩偶抽走——其实他并不用小心,因为无论如何小灯是不会再醒的——然后握住了孩子的手。那张睡梦中的脸,本来还皱巴巴的,一瞬间就浮起了一个愉快的笑容。小孩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叶盏不得不侧卧到了床上,静静看了一会儿,亲了亲小孩柔嫩的脸颊。 “你休息吧,外面有我和凌景在。到达前我会叫你起来的。”乐铭关了灯,安慰道,“不要过于担心,祁城主通情达理,就算是那样的要求,他也一定会谨慎地考虑……” “我不是在担心那个,”叶盏声音很轻地打断他,眸光中闪烁着冷峻的寒意,“我是在想,就算我、祁臻还有玄意三人的力量加起来…… “也未必杀得了祁渊。” / “无知号”隶属于梦国,是凌景的私人收藏品之一。这艘身形流畅、为了急速飞行而制造的飞船,现在就像蜗牛一样在空中爬。尽管通过事先接洽,得到了老城主的允许,那些骨龙还是对这个奇怪的机械造物充满好奇和敌意,好几次都有狭长的头颅靠到舷窗边,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向内窥望,还有几条年轻的骨龙,不带恶意地用爪子摸摸飞船——每摸一次,飞船内都会传来滴滴滴的警报。 白发青年坐在指挥室,面容镇定自若,然而头顶的警报每响一下,他额上的青筋就跳一下。他口中念念有词: “人情债总有还完的时候吧,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在说什么?”乐铭开门进来,端了一杯热茶和一盘小饼干,“吃点吧?我刚才烤的。” 自从答应帮这个忙后,乐铭这两天也没睡好,眼下有些青黑,但是笑容却很明朗——得知能帮到叶盏忙,他总是很开心。 一看到他,凌景心中就什么气都没有了,笑着指着饼干说,“我要那块小鸡饼干。” “啊,那个不行,那块是留给叶盏的。”乐铭说,“还有这是凤凰,才不是小鸡,我做了好久的造型呢!” “哦……”凌景故作失望,“我明白了,我只能吃叶盏剩下的。那我不吃了,让他选完后,我再吃他挑剩下的吧。” “生气啦?”乐铭笑眯眯地凑过来,捏起一块小饼干不由分说塞进他嘴巴里,“这块是给你的,不用谢。” “唔……嗯,好甜,”凌景看了一眼,又嚼吧了两下,“这是什么形状?” “是猪。” “……老婆,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对我越来越过分了?” “有吗?”乐铭很自然地在他大腿上坐下来,“那是谁的错?谁宠的?” “我的错,我宠的。”凌景大大方方地承认,顺势抱住他的腰,嘴一张:“再来一块老婆饼。” 乐铭递了一块过来,在他要吃的时候又忽然缩回手,塞进了自己嘴里,笑得像只狐狸。凌景趁机唇舌迎上,抢他嘴里的饼干,把人亲了个结结实实。 嘴上有意见,凌景心里可满意得不得了。经过长期的治疗和引导,终于把刚见面时都不敢抬头看他、唯唯诺诺的可怜老婆,养成了现在风情万种、甜心迷人的可爱老婆,这其中的艰辛与快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两人亲热玩闹了好一会儿,但到底不是时候,乐铭主动推开他的胸口,正了正脸色(同时系上了三颗纽扣),“时间快到了,我去叫叶盏起来。接下来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他自己了。” “不用担心他,”凌景往椅背上一靠,“他的命比石头还硬。” “但这次的计划也太大胆了,”乐铭皱起眉头,“如果是平时的叶盏我还不至于那么担心,但他现在的状态……” “相信我的技术。”凌景打了个响指,“梦魇的影响是暂时的,这段时间错乱的记忆不会对他之后的人格造成任何影响。至于这个计划本身,是他自己的选择,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了。” 这话让乐铭宽慰不少,他莫名地觉得,即使这个计划再怎么不可思议,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未必没有胜利的希望—— 毕竟他是叶盏,在乐铭的记忆里,他还从未输过。 第144章 杀死吾爱 ◎因为他已不会归来。◎ “无知号”降落在一块临时清出来的空地上, 玄城的建筑早就在战争中毁了大半,居民都集中到了安全屋中。大街上空荡而凋敝,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曾经的市政大厅现在成为了战时指挥中心,龙野的头号人物现在都坐镇其中。 据说今天会有两个了不得的人物前来拜访。第一位,乃是梦国之主凌景, 在绯流花突然消失后, 这位炙手可热的新贵一瞬间上了无数组织的暗杀名单。生意全盘崩溃,除了狗都不去的旧土其他根据地被接连摧毁, 但他似乎还过得不错, 甚至有空插手龙野的烂摊子。 第二位呢, 玄城的各位就格外眼熟了。这位大名鼎鼎的Omega,一度拐走了三少爷, 又在第一次玄意之乱时果断出手, 帮忙解决了危机。据说他已经追随着黑龙的脚步离去, 久久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如今又为何会出现? 而且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就让事情变得愈发奇怪了。 叶盏没有和那些窥探的目光多作纠缠,直奔祁臻的办公室。凌景和乐铭没有和他一起进去,而是去找了接洽的官员, 他声称希望以提供战力支持的方式, 在玄城避避风头——在外树敌太多, 玄城对他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至于被问到为什么和叶盏一起出现, 凌景惊讶地反问:“什么?难道叶盏没和你们提起过吗?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和他认识的时候,祁渊还在玩泥巴呢!” 玄城没法拒绝这样一个帮手。尽管对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十分顾虑, 但老城主还是敞开怀抱接纳了他。 / 叶盏怀抱着昏睡的叶灯, 缓步走进了祁臻的办公室。沉重的实木大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他看到房间中有四个人正审视着自己。 不, 或许用三人一鬼来形容更加恰当…… 老城主祁臻坐在办公桌后,他的面容比七年前更加苍老了,但沉稳的气度还在,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块久经砥砺的磐石,凝聚着岁月沉甸甸的力量。 在老城主的身后,护卫队长龙寅像一片执着的影子,依然是阴冷的面容,比以前还要苍白得多,散发着死气。 一旁的沙发上坐着孔葭夫人。夫人一袭黑袍,银白色的发丝间戴着黑色的发饰——她还在为两个子女守丧。 至于那个鬼——第一眼看到时叶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那是一个年轻版的祁臻,半透明的形状,大大咧咧地坐在办公桌上,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尽管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叶盏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之感,手心也渗出冷汗。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为什么这个年轻的祁臻会出现在这里?不对,我从未见过他,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又为什么……感到如此不安? 不是第一次了,自从那次因过于忧虑而昏迷后,他就经常剧烈头痛,很多记忆都变得紊乱了。但现在绝不是示弱的时候,叶盏镇定心神,沉声道:“城主大人,夫人,好久不见了。” “孩子,很高兴看到你还好。”孔葭夫人向他露出温和的微笑。 祁臻也向他点头致意,并解释道:“不要担心,那是我的一小片灵魂,是通过某种方式召唤出来的。” “你好呀,儿媳妇。”年轻的祁臻鬼魂向他眨了眨眼睛,“我是来帮忙的,虽然我来自很多年前,但我的心态依然年轻……” “不用管他。”祁臻无情地打断鬼魂的自卖自夸,他抬手示意叶盏坐,然后语重心长道,“之前联系时我已经听说了你的计划,这一次你想要彻底杀死黑龙。我不怀疑你的决心,但说实话,这件事对于你对于我都过于残酷了。” “残酷?”叶盏反问道,“早在接受白焰的那一天,我就做好了杀死他或者被他杀死的准备。况且我爱的那个祁渊早就已经人格瓦解了,现在存在于世的,只有被源意识控制的黑龙而已。” 听到叶盏用平静地语调陈述这段话,祁臻和孔葭脸上都露出沉痛之色,只有鬼魂满脸惊奇:“咦,你连源意识都知道,就算是我,也花了好多年才从家族古书里找到相关的信息呢!” “我知道的远比这个多,”叶盏看向他,“因为我和黑龙生活了一年,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了解他。” “那你一定早就知道,”年轻的鬼魂翘着二郎腿,依然没心没肺地笑着,“他人类的部分早晚会消失殆尽,他的神性会吞噬人性,最后他会成为一个真神。” “我知道。” “但你选择了和他一起走,”鬼魂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如今你又后悔了呢?” “他想把我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但是我们有了孩子……”说到这里,叶盏似乎激动起来,紧紧地捏住拳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皮肤奶白,脸颊红扑扑的,正安恬地睡着。 “听说他叫叶灯。”祁臻的脸色有些动容,这是他的孙子,同时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嗣。 “是的。”叶盏咬牙道,“叶灯一出生,就有凤凰和龙的双重血统,他的灵力充沛,所以黑龙就对他下了咒,源源不断地吸取他的灵力。这孩子从一出生就陷入了昏迷……他的寿命很长,以万年计算,但只要黑龙存在一天,他就永生永世都无法醒来,永远成为黑龙的养料。” “什么?!” “不,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听闻此言,连鬼魂都为之色变,孔葭夫人已经掩埋而泣,祁臻也愕然道:“虎毒尚不食子,但对于神来说,每一位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或许是没有亲情之说的。” 叶盏疲惫地摇了摇头:“我能忍受黑龙对我做一切事,但是他不能这样伤害小灯。我能感觉到,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人性可言了。我必须杀了他,来救我们的孩子。”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祁臻走过来,苍老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缓缓拍了拍,“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我不会欠你人情。”叶盏不着痕迹地躲开那只手。他心中仍然保留着童年时代对城主的美好记忆,但或许是过去了太久,很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现在接近老城主身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不舒服。 “好,我喜欢交易!”鬼魂笑道,“老头,你说对吧?” “什么交易?”祁臻便问。 “很简单,你帮我杀黑龙,我帮你杀玄意。”叶盏站起来,与祁臻平视,“祁渊曾经交给我白焰,让我有资格杀死他。但是黑龙夺取了小灯的力量后,我杀死他的把握只剩下七成。之前是靠凌景帮忙,我才勉强从黑龙身边逃脱,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到我。 “我希望到时候你以我为筹码,让黑龙帮忙消灭玄意。那会消耗他的大部分精力,那之后,我们联起手来一起杀死他。” “他怎么会与我做交易?”祁臻苦笑道,“或许他反过来一挥手,就消灭了整个玄城。况且……小渊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于心不忍。” “你不了解他现在的状态,”叶盏道,“现在的他,外表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个人类,只是他的人格早就扭曲了!他现在已经不是祁家的后裔,而是龙野的守护神,他的神性会驱使他守卫这座城池,就像外面飞舞的那些龙骸一样!” “的确,”孔葭夫人缓缓点头,“这里是黑龙血脉的龙兴之地,于神来说完全是属于他的领地,所以黑龙不会允许玄意的染指。” “而且你把他当做儿子,”叶盏冷笑道,“他未必把你当做父亲。” “我明白了。”沉思片刻,祁臻点头道,“你的意愿我已经充分了解,但我必须好好考虑考虑。最迟明天,我一定给你答复。” “您不会拒绝的,”叶盏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这是解决玄意的唯一机会。我本来可以与凌景合作,他一样能帮忙解决削弱黑龙的实力,而且我更信任他。但是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也想要救玄城,如果您像我记忆中一样英明,就不会判断错误。” 他的语气太不客气,祁臻却泰然自若,甚至微笑道:“好,今天晚上,我会让厨师准备晚宴,届时我会告诉你我的选择。” “谢谢。”叶盏点了点头,抱着小灯转身离去,大门悄无声息地为他打开,门外是全副武装的警备力量,都一脸紧张地盯着他。叶盏谁也不看,踩着早就沾满泥灰的厚重绒毯,将那无数窃窃私语留在了身后。 “怎么样,他的话可信吗?”人走后许久,祁臻背着手问道。 “没有任何说谎的痕迹,他的心思像是纯净的潭水,清澈见底。他的情绪极度悲伤,但他掩藏得很好,像是流淌在地下的暗河,”一个瘦小的女人从黑暗中浮现,幽幽道,“他的决心不容小觑,他的杀意像是冰川一样冷冽。” 凝子,护卫队成员之一,能以水的方式观察人的思绪。 龙寅也道:“关于凤凰,我能感受到他的力量在不停地流逝,的确有人在不断地吸取他的力量。若不是神裔,他大概很快会死,但就这种吸取的力度来看,用不了一个月,那孩子的力量就会被抽干。” “哇啊,”鬼魂的拳头一敲手心,笑道,“祁渊这小子,对自己的后代可真是够残忍!我喜欢!” “不,小渊不是那样的人……”事到如今,孔葭夫人还是难以承认。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现在这个视若己出的、也是最最优秀正直的孩子,也变成了令人恐惧的样子,她不想承认。 “那是因为他已经成为了神。”祁臻依然背着手,不动声色,“我曾经接触过一些源意识,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我感受过那种境界。那几秒钟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我,但我变得更加完美无瑕,更加接近本质……” “嗯嗯?什么时候的事?我还没经历过!”鬼魂一脸向往和不甘。 “那是三十岁之后的事了。” “怪不得……”鬼魂十分懊恼,“我是你三十岁就封进鳞片里的灵魂碎片,还有很多事我都没体验过呢。” 鬼魂是祁追远死后,面对无法解决的玄意大军,被孔葭夫人召唤出来的。他是当年被分离出来的三个灵魂碎片之一,可惜满肚子雄才武略还没发挥,正版且更加可靠的老城主就回来了。于是现在沦为了办公室里插科打诨的混子,偶尔帮祁臻处理一些事务,更多的时候对孔葭夫人献献殷勤。 “你打算怎么答复叶盏?”鬼魂问道。 “无论如何我都会答应。”祁臻道,“但是具体怎么做,我需要真正见到黑龙之后再做决定。” 鬼魂双手比了个耶:“不愧是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已经活动了太久,”祁臻露出倦容,“夜晚之前,我需要休息。” 他缓缓踱了几步,如果有人仔细看,也许会发现他的脚下伸展出了无数根极细的红丝,连接到了龙寅的脚下。 龙寅闻言,慢慢幻化成了浑身通红的帝江,张开浑圆的大嘴,一口将祁臻吞入腹中,更多的红色经脉联结上了祁臻的躯体,为他提供养料。 那次实验失败后,他的身体早就残破不堪,只好编了个受袭昏迷的理由,沉睡在怪物的躯体内,吸取着养料苟且偷生。 他一天比一天萎靡,一天比一天孱弱,直到最后,像烧尽的残烛一样熄灭……不,英雄不该落得如此卑微的死法!在帝江腹中,祁臻依然双目圆睁,内心激荡不已: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他的孩子,那个曾经委屈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可怜孩子,如今已然成神,那么自己理应比他更有资格! 而新神诞生的方式,就是杀死旧神,正如祁渊站在林荒的尸骨上,化身为龙。而如今,这个机会由叶盏亲自带来,摆在了他的眼前。 作者有话说: 突然有点怀疑自己有没有把剧情写明白,这几章有点绕不过之后就会解释清楚哒 第145章 蛇魔 ◎愉悦犯来了。◎ 在临时指挥中心, 叶盏被分到一处住所,祁臻派出四个龙鳞精锐来“照看”他,的确待他不薄。无论他走到哪里, 这四个人就像四枚跟踪弹一样,死死地咬在他身后,其中还有一个Omega男性军官, 连他进Omega厕所都要陪着进去。 放以前, 叶盏大概会在一个小时内想办法溜之大吉,但他现在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上了。趁着夜晚还没到来, 他准备带着小灯前往龙野研究院, 看望看望老朋友们。 好在临时指挥所和研究院都在城市中心, 相距不远。短短的一条路到处是岗哨和巡逻部队,看不见一个平民。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硝烟、消毒水、海腥气混合起来的潮湿气味, 建筑相对完好, 但是路面墙面上到处是可疑的黑色粘稠液体, 似乎是玄意军队的士兵死后流出的□□, 无论如何也无法清理干净。 走进研究院大门,一股热闹的声浪涌了进来,充满着青春的气息,叶盏只感觉沉寂许久的耳朵都被打开了。研究院里意外地到处都是学生, 从穿着统一蓝色校服的中学生, 到佩戴战时动员袖章的大学生, 都在帮忙抬担架运送伤员的, 来来回回端水送药。 “研究院是安全屋之一,整个玄城的高年级学生都集中在这儿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学生们还主动要求把校舍改造成临时医院, 组成了志愿者小队帮忙救助伤员,都是一群了不起的孩子。” 叶盏惊喜地回头,看见一个戴着单片眼罩,梳着偏分刘海,长得十分有特点的家伙,正三步并作两步朝这里跑来。他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笑起来左脸上有个可爱的梨涡。 “夏明焰。”叶盏也笑了,“好久不见,你换眼罩了?” “嗨,这不是战争时期嘛。”夏明焰摆弄了一下自己写着“必胜”二字的眼罩,扑过来给了叶盏一个熊抱。 “喂喂,小心!”叶盏惊呼。 直到这时,夏明焰才感到哪里不对,叶盏怀中似乎正抱着一个什么东西,还发出了细细的呼吸声,那裹起来的椭圆布包,越看越像一个襁褓…… “我的天啊!”夏明焰的眼睛瞪成铜铃大,颤抖着手指着那布包,“这不会是,这不会是——” “这是我的孩子,他叫叶灯。”叶盏心平气和道,眼看着夏明焰猛烈吸气准备喷发满腔的情绪,而他们就要变成众人围观的对象,他连忙拽着人往屋里走,“别丢人了,进去说。” 进了门,意外地还见到了两个老熟人——风饶医生和他的助手李青草。早在刚被祁渊抓获的时候,风饶医生就帮过他很多忙,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而李青草则是风饶在“捕鼠计划”中救助过的一个地下居民,一来二去最后成为了他的可靠助手。 见到老朋友,叶盏感到十分亲切,分别打了声招呼。风饶推了推眼镜,翠绿的瞳孔里闪烁着温和的光亮:“好久不见。恭喜你在完成人类不能想象的壮举后,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哦,甚至还带着一个——”风饶的眼神向下,瞥见他怀中的小灯,笑道,“战利品。” 而李青草似乎长高了些,依然是张娃娃脸,小卷毛剪短了,显得精神,但不知为何脸上蒙了曾阴翳。见到叶盏,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您好。” “哇,你们不知道,叶盏诶,那可是叶盏诶!”夏明焰还在极度的震撼中,狂揉自己的脑袋,“你居然有孩子了?!让我看看长啥样,不会真的是祁渊那小子的种吧!” “干嘛一副看到陨石撞地球的样子,我也是人类啊,我有小孩很奇怪吗?”叶盏向他发射鄙夷的目光。 “可是,祁渊他不是……不是那个什么……就算、就算你想,难道你们没有生殖隔离吗?”夏明焰结结巴巴地说。 “这个说来话长,给我端杯水来,我慢慢和你讲。”叶盏反客为主,在夏明焰的办公椅上一坐,把孩子搁在了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神兽的缘故,他咋觉得叶灯这么重呢?跟抱着个20kg的杠铃盘似的,胳膊都酸了。 或许是太吵的缘故,叶灯在睡梦中扒拉了两下,似乎在寻找爹爹。仅从外貌上来看,这绝对是一个天使,在襁褓里闷了一路,他白嫩的脸颊泛着红晕,胎发是金色的软毛,连睫毛也是金色的,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样娇嫩,正美滋滋地吮着自己的大拇指。 夏明焰端水回来看到这副情景,又发出了一阵不可名状的嚎叫,大意是为什么叶盏这种恶棍人类再加上祁渊那条恶龙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北鼻啊,遗传真是一门伟大的学科不容小觑! 叶盏嘿嘿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负负得正哦。” “他有凤凰的血统?”风饶问。 “这个也说来话长。”叶盏喝了口茶水,神情严肃起来,“正好你们都在,你们是我在玄城唯三信任的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会改变玄城的命运,当然对我自己和小灯来说也非常重要,我想请你们帮助我,竭尽你们所能。” 这绝对是人生中第一次,夏明焰听到叶盏用这种语气说话。他也情不自禁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起来,而风饶更是充满了兴趣:“你说,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们义不容辞。” 叶盏便将自己和黑龙交往的过程大致说了,又说到了凤凰的出世,黑龙如何吸取凤凰的力量导致他们的孩子永远无法清醒,又讲到了他计划——他要借助玄意和龙鳞的力量,杀死黑龙! 夏明焰听完后,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半晌才问:“你当真已经……下定决心了?” “倒不如说,这个决心下得太晚了。”叶盏冷静道,“我应该在他变得无可救药之前动手的。” “你不是有那个白焰吗?”夏明焰脑门都在冒冷汗,再看那个睡颜安恬的小孩时,他的心头开始浮现愤怒和恐惧——到底是怎样丧失人性,才会对自己的孩子动手啊!“不是说有了那个就能杀掉他吗?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他吸收小灯力量的原因。”叶盏说,“黑龙得到了凤凰幼体的力量,我们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曾经……在他还有理智的时候,我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才会想要和我有一个孩子,那时候我想救他,所以放任这个孩子出生了。事情落到这个地步,我有很大的责任。” “别这么说。”夏明焰难过地拍拍叶盏的肩膀。 叶盏却不曾流露出难过的神情,即使是在好友面前,他也半点没有诉苦或是寻求安慰的意思。他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琴弦,已经不会再感到悲哀或恐惧,“我过来,是想请你们帮忙照顾小灯。” “啊?” “过不了多久,黑龙就会找到玄城来了,他对小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我。比起跟在我身边,或是交给祁臻保护,我更相信你们。” 夏明焰顿感责任重大,右手握拳咚咚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交给我吧!科室里所有人都管我叫爸爸,我有充足的当父亲的经验。” “但我不能保证黑龙不会来找麻烦。”叶盏皱眉道,“我倒不是担心小灯,只是担心你们有风险……” “这种时候就不要说客气话了。”夏明焰双手按在叶盏肩膀上,“瞻前顾后,就要变得不像你自己了,盏盏,你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呢?!” 叶盏被他的大音量搞得一愣,脑子里也冷不丁地跳出一个念头: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吗? 自从那次因殚精竭虑而昏迷后,他一直感觉头脑昏沉,每次好像只能集中精力思考一件事,再也没有过往那种思维敏捷又清晰的感受了。他仿佛行走在雾中,无法看清自己的处境,每一脚都深深地陷入流沙,跋涉艰难。 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自己的目标无比坚定,像候鸟一般天生就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达成什么目标,做出什么牺牲。他变得比以前更冷静、更专注、更坚忍。他想大概是过度的悲伤把自己的脑子搞坏了,毕竟不是谁都会筹划着去杀死挚爱的,变得不正常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 叶盏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些:“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的帮助。” “少来了,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好,你需要休息,知道吗?”夏明焰担心得原地团团转。想到祁渊的处境,和他们的未来,夏明焰更是愁得叹气连连,想说些宽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哎,我们其实也无力改变什么,”风饶劝道,“现在照顾好小灯,就是最大的帮助了。隔壁办公室的王姐不是刚生过小孩吗?要不要一起过去问问有没有孩子用的东西?” “我带了一些过来,一个月的量,我想足够了。”叶盏示意那四个贴身保镖把东西拿过来,又递出一块芯片,“这是深蓝的芯片,随便找个Mazarine机型都能用,这段时间他也会留在这里帮忙。” “我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总之你要多保重啊!”夏明焰使劲拍了拍叶盏的背。 “我会的,”叶盏微笑道,“我们都会很好的。” / 叶盏走后,夏明焰主动承担起男妈妈的职责,抱着宝宝越看越喜欢。然而当他情不自禁撅起嘴想要在宝宝脸上香吻一个的时候,宝宝忽然十分抗拒地抬起小手,啪叽一声打在他脸上。 夏明焰如遭雷劈,捂着脸颊欲哭无泪,那一巴掌的力道怎么比成年男人还大?打得他脑袋瓜嗡嗡的,颧骨都像被打折了。 “你还真的跟你叶盏爸似的,怎么还有暴力倾向呢?也不学点好的,学你祁渊爸爸啊,又礼貌又有气质……”嘀咕到一半夏明焰的声音便猛然刹住了,黯然道,“哦,不对,祁渊那小子已经……你还是一个都不要学了,就跟着你夏叔叔,多学学各种传统美德。” “需要帮忙吗?”风饶问,“我这边倒是还腾得出空来。” “不不不,你忙你的!”夏明焰连忙拒绝道,“你手上的这个项目才是重中之重!要是退化药真的能研制出来,你就是全人类的救星!” “哈哈哈说不上说不上,”风饶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道,“大话等到一期临床试验结果出来再说。那我不打扰了,先去忙啦。” 说着,他右手拎着半袋瓜子和一袋瓜子壳,左手拎着李青草,回了自己办公室。李青草始终沉默地跟着他,一言不发。 “还记得叶盏和祁渊吗?你妈妈就是他们救出来的。没想到一年不见,孩子都有了……”风饶和善地拍拍李青草的背,“我以为见到老熟人,你会开心一点呢,怎么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李青草咬着下唇,仍旧和之前所有时候一样,充满警戒地盯着他,仿佛他背后藏着什么怪物。他的话一天比一天少,到现在除了必要时,已经不再和他搭一句话。 风饶一开始还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但出去转一圈,自己明明还是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帅哥风饶啊?他琢磨着是手上这个项目太过重大,超出了年轻人的心理承受范围,过大的压力和工作强度以及现在的紧张局势,的确会导致人出现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 风饶一度想让李青草换个导师,休息休息,但这孩子却执意要跟着他,而且对组内其他研究员也相当排斥,所以到现在风饶也只有这么一个助理。不过毕竟是自己捡回来的野猫嘛,还能怎么办,只能好好养着,再说他对这个年轻人也是有偏爱的。 “那个孩子的血统真是有趣,”风饶又换了个话题,“如果用他的血做觉醒剂,最后会出现什么效果呢,真是好奇啊……” 听闻此言,李青草憋在心中的岩浆一个没忍住便喷发出来,他斥责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他还是个婴儿啊!” “喂喂,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啦,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这么差嘛!”风饶也被他喝得一愣,委屈道,“在你心中我是那种会对小婴儿下手的人渣吗?!” “是么……”李青草到底是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里人格不在,或许是因为叶盏来访,那个邪恶的人格一时不敢出现,怕被看出破绽。眼前的这个,还是那个宽容大度、和善可亲的,他十分敬重的风医生。 一直高度绷紧的神经已经很难再松弛下来,李青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至少今天,不,也许是这两个小时,他能暂时放松警惕——尽管他警惕与否,其实区别不大,任何人在那个魔鬼手中都是可笑的玩物罢了。 “照顾小孩的事就交给明焰,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李青草将整理好的实验报告递给风饶,“这是3号实验体的数据,退化药用在他身上的效果非常好……” “嗯嗯,”风饶一边漫不经心地接过来,一边笑道,“说实话,我对那孩子兴趣不大,但是叶盏真是太——让我好奇了!” 李青草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风饶:没摘眼镜,微笑依旧,话音温柔,但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长时间培养起的默契让他第一眼就认出了蛇魔的存在——他将那个邪恶的人格称为蛇魔。 “是你。”他咬牙切齿道。 “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点,”蛇魔的笑容越发兴奋,“你总是能第一时间将我认出来,小草,你真是我的知己。” 李青草急切地问道:“你想对叶盏做什么?” “唔,这取决于他身上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风饶从实验报告上摘下一张纸,慢条斯理地叠着一只纸飞机。 “秘密?” “他在说谎,你听出来了吗,他身上满是谎言的味道。” “叶盏哪里说谎了?”李青草飞快地回想了一遍刚才叶盏说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苟同这个观点。因为他在叶盏身上看到了巨大的苦痛与决心,一个人是不会拿杀死自己的挚爱撒谎的。 “我不知道。”蛇魔折好了纸飞机,对着尖尖的头部哈了一口气,“但我就是能感到他身上有秘密,这或许是蛇的本能吧,潜藏在黑暗里的宝藏会让我兴奋得不行。” “你想做什么?知道那个秘密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我感兴趣的只有秘密本身。当然啦,假如有朝一日我破解了这个秘密,一定会让它变得更有意思。”蛇魔灵巧的手指举着纸飞机,轻轻挥动着,寻找最佳的航线,“你猜这次纸飞机会飞向哪里?” 李青草恐惧地退后一步,口不择言道:“我会去告诉叶盏,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动手的……” 这话他说得太没有底气了,因为长久以来他都是蛇魔的帮凶,一来是因为蛇魔还没有真正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二来他不想要那个善良的风医生被蛇魔连累致死。 蛇魔讥诮地看了他一眼:“你去吧,这一定会让事情更有趣的。” 第146章 执着于他 ◎“他战胜了无所不能的时间。”◎ 将叶灯托付了出去, 叶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回到自己小小的居室,那四个跟班依然寸步不离。一种淡淡的不安感始终萦绕在心头, 他思虑再三,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凌景,让他帮忙看着点小灯。 “怎么, 不是说交给你的老朋友了吗?”电话那头, 凌景懒洋洋地问,“这边龙鳞军刚给我排了十五个小时的班, 带小孩的事情免谈。” “我感觉不对, 但说不清是为什么。” “你的朋友有问题?”凌景的直觉很敏锐。 “不是。怎么说呢……”叶盏歪着头想了想, 总算找到了自己不安的缘由,“就好比你进入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你没有发现任何威胁, 但就有那么一个人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 好像掌握着什么你不知道的内情一样。” “哦, 狩猎者的直觉对吧?”凌景道,“我会帮你留意的——等我下班以后。” “嗯,夏明焰应该问题不大,虽然他看着不正经, 但做起事来很靠谱。风饶医生是以前祁渊身边的随队医生, 他有一个助手叫李青草……” “风饶?”凌景忽然打断了他, 一直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充满了兴味。 “你认识?” “算是有一段过往。”凌景笑了笑,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别担心,我会找个时间拜访他的。” “谢谢, 小灯的事就麻烦你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嗤笑, 他说:“叶盏, 我这辈子就没见你那么温柔过,我受宠若惊了哦。” “□□的凌景你皮痒了是不是?”叶盏脑门上蹦出一个十字,一句辱骂还没说出口对面就迅速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叶盏的情绪很快冷却下来,意兴阑珊地靠在椅背上。他其实半点没有被凌景气到,内心甚至没有泛起一点波澜,只不过是刻意地模仿过去的口吻,好不让人察觉他内心的崩坏。一整个下午他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直到晚宴时分,有仆从告诉他可以去用餐了。 这场晚宴出乎叶盏的意料。同样是在这座辉煌的建筑内,叶盏还记得一年多前吃过的那场豪华晚宴,那时来自各地的嘉宾汇聚一堂,室内灯火通明如白昼,洁白的餐布上是数不清的美食美酒。 仅仅过了一年,他在餐桌上看到的仅有馒头大饼,几个简单下饭的小菜,高度数的烧酒和罐头水果,几个高级将领和官员,孔葭夫人,祁臻和他年轻时的鬼魂围坐在一桌,给他留了一个空位置。 “粗茶淡饭,见笑了。”祁臻请他入座,解释道,“战时各种物资都吃紧,我们坐在指挥部里,也要和将士们同甘共苦。” “很丰盛,”叶盏道,“比我在野外吃得要好。” “在野外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你受苦了。” “也还好,”叶盏道,“主要是我乐意。” “黑龙待你可好?” “不差,他道德水准一直很高,就算是失智了,底线还是有的。” 主客寒暄了两句,气氛相当尴尬,这天眼看是聊不下去了,祁臻倒还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叶盏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礼似的。二人隔着桌子对话,仿佛周围没有别人存在。 大家都举杯客套时,叶盏也没动碗筷,只是直直地看着祁臻,在推杯换盏的清脆响声中,他的眼神仿佛尖锐透亮的玻璃,与每个人的酒杯相碰。 祁臻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那么就直接告诉你结论吧。你的计划我同意了。只有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仍需敲定,总体上可以按照你说的来。” 叶盏猛地站起来,端起酒杯走到祁臻身边,向他敬酒,“一言为定,城主大人。” 半杯52度的劣质白酒,他仰头便喝干了,坐在旁边的鬼魂连连拍手叫好,祁臻笑着说自己老了不胜酒力,但也举杯浅浅啜饮一口。 酒喝得太急,叶盏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云,嘴唇也染上了湿润的殷红。但他的神志还相当清醒,朗声道:“没有时间了,城主大人,既然您同意了,那么我们马上开始作战会议吧。” “这,不妨吃完再叙……” “我说,没有时间了。”叶盏放下酒杯,环顾众人,“我能感觉到,最迟今夜,黑龙一定会来,如果您不让那些在外巡游的龙尸躲避,最好的结果是那些龙尸被二度杀死,最坏的结果是他们统统会叛变。” 祁臻的脸色一变,在场的将领和官员们脸色也十分难看。众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让人撤去碗筷,掀去桌布,饭桌立刻变成了会议桌。大家都是见惯风浪的人物,然而面对一个神级敌人的威胁,还是第一次——况且说来也怪,这个敌人正是祁臻的儿子,叶盏的伴侣,黑龙血脉的继承者,龙野的守护神。 作战会议一直持续到很晚。祁臻提前让骨龙们回到地底陵墓安息,彻底放开了陆地和空中的管辖权。他本来担心玄意会趁虚而入,但是情报显示玄城周围死气沉沉,连一个海鲜的踪迹都没有。 在短短3个小时内,他们就敲定了初步的计划,最后决定由祁臻作为最初的交涉者,与黑龙见面。如果叶盏所言为真,那么黑龙还保留着一部分人性,依然会顾念父亲的身份,而祁臻自己也想最大程度地了解祁渊现在的状态。 祁臻城主斥退了所有人,甚至没有要求安保,一个人立在临时指挥中心的顶楼上。叶盏用血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个印记,他说这个印记对龙来说就像是黑夜里射向天空的手电光一样,非常非常显眼。 经年的礁石不会惧怕巨浪的拍打,久经沙场的老兵不会畏惧险恶的敌手,祁臻做好了泰山崩于前的心理准备,凝神望向天宇。 在某一瞬间,他感知到了某种存在的降临。但是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任何东西能昭示他的存在。但祁臻就是知道:他来了。 忽然间,祁臻感到有什么东西戳了戳他的脊梁骨,正背后的位置,力道不重。他心中大骇,迅速转过身来,看到经年未见的故人正站在身后,面带微笑——比多年前要更高、更挺拔、更加神秘莫测——这是他的儿子。 为何不是龙形?他是如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的?他想要做什么?!一瞬间祁臻心中浮现无数猜想,但他迅速将这翻腾的水花压下,扯动苍老的面皮,武装起一个微笑,“你来了。” “父亲。”祁臻微微低头看他,“还记得小时候我很顽皮,总是偷偷躲起来吓你,但你从来没被我吓到过。我总算成功了一次,对不对?” 双方的眼神在空中擦碰,祁臻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不是因为一开始的惊吓,而是那孩子的眼睛——漆黑、透亮,似乎能洞悉一切,而正是因为洞悉一切,所以对所有东西都不屑一顾。而这被蔑视的芸芸众生里,包括自己。 这一辈子祁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以上位者自居,要平等待人。所以他太熟悉这种目光了,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他处在了下位。 “小渊,你回来了。”祁臻后退一步,这让他的呼吸变得顺畅,“但我想你肯定不是为了和老父亲开个玩笑才回来的,对不对?” “嗯。”祁渊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双手插在口袋里,环顾自周。祁臻趁机观察,发现他穿着普通的衣服,浑身上下没有显现出一丝龙形,连头顶的角都消失无踪了。 “在看什么?”祁臻也跟着他举目四望,尽管浑浊的老眼只能看见低垂的暮色和远方死气沉沉的建筑轮廓,“看看我们的家吧,已经被践踏成了这副模样,你看那片废墟,本来是祁家老宅,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边说,一边斜目观察祁渊的反应。他已经不再掩藏自己的小动作,毕竟在神眼底小动作一定十分可笑。他想在祁渊的脸上找到情感的痕迹,但是这一次依然失败了。 看着被毁坏的故居,祁渊无动于衷。好像他从来不曾在那小径上奔跑玩耍,走到哪里都要抱着自己的枕头和玩偶。 他的容貌依然年轻,但是眼底早就埋藏了无数的年岁,沧海与桑田的变迁都不知看过几轮,这短暂的人世不过是飘过他眼前的一粒烟尘。 “对你来说这或许什么都不是。”祁臻正色道,“但对我来说,这方寸的土地,就是所有的一切。小渊,我不知道你对故乡、对我们,还剩下多杀眷恋,但你是我们如今唯一可以倚靠的力量。先祖的魂魄不能久存于世,很快玄城将门洞大开,倒时候能阻止玄意的,就只剩下……” “叶盏在哪里?”祁渊忽然问。 果然来了。祁臻噤声,没有回答,他敏锐地感到这个名字说出口后,祁渊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已经转变成了一种隐隐的狂热。 祁渊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撇嘴道:“我明白了,你已经把他藏好了,条件是我帮你杀死玄意,我们才能见面。” “你误会了。”祁臻摇头,“世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你做任何事了。” 对此,祁渊轻轻地哼了一声,“谁说没有。” “我只是以龙野守护者的身份、以祁家家主与父亲的身份,恳求你为我做这件事而已,我相信这也是所有龙野百姓的愿望:在龙野遭受为难之际,它的守护神会挽救众生。”祁臻诚恳道,“至于叶盏,你也知道他为何不肯见你——为什么要伤害你们的孩子?” “你是说那只凤凰?”祁渊的口吻变得嘲弄,“我从未承认过他是我的孩子,那只不过是寄生在母体内的小怪物罢了。我没有第一时间杀死他,是因为不想让叶盏难过。” 即使心中早有预料,祁臻也忍不住暗暗惊讶。哪怕是兽类,尚知道骨肉情深,但这长着完美人形的怪物,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冷血残酷。 “至于为什么吸取凤凰的力量,叶盏没有和你说明么?”祁渊反问道,“曾经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将能完全否决我自己存在的‘白焰’交给了叶盏,我给了他杀死我的权力。不过我现在要收回这项权力。拥有了凤凰的力量后,白焰已经无法对我造成威胁了。” “真是坦诚啊。” “有时候我的想法也会让自己吃惊。”祁渊闲闲地望着天空,“尤其是一开始,算是过了一段挺挣扎的日子。那些人类的记忆,就像是刺进皮肤的肉刺一样,经常造成一些不值一提但又无法忽略的痛苦。” “听起来你现在已经舍弃那些东西了,”祁臻叹道,“毕竟你是无所不能的神。” “不,伟大的是时间,”祁渊道,“而我们神族正是因为坐拥了时间而显得无所不能。父亲,在见到你之前,我已经很久不会回忆过去了,但见到你之后,我忽然想起了那个童年的小玩笑,这让我感觉很好,谢谢。” “不必客气。”祁臻道,“那么叶盏呢?为什么偏偏执着于他?” “唔,他战胜了无所不能的时间。”祁渊很认真地说着,忽而又笑了,对着祁臻眨了眨眼睛,“听起来不可思议对吧,但我也会迷信‘永恒的爱’之类的东西。” “那或许是你最后的人性。” “完全赞同,所以我不想失去它。”祁渊拍了拍手,“所以,听着,我会帮你杀了玄意。不要误会,这不是交易,因为我看到了这一切,所以我不会置之不理。” “玄意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他从深海中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我明白,那会耗费我许多力气,然后呢?这是你们计划的第几步?”祁渊满不在乎地问,“在我力竭、甚至负伤后——叶盏是怎么和你说的——你们一起合作,然后杀了我?” 祁臻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正是他和叶盏的计划,在祁渊面前,简直像是纸糊的楼板一样不堪一击。 但是叶盏也这样告诉过他:“也许黑龙第一眼就能识破计划,但是没关系,他一定会同意的。他就是有那么狂妄。” “不错。”祁臻沉声道。 “叶盏一定知道骗不了我吧?”祁渊摸着下巴,半点没有不悦的样子,反而显得挺愉快的,“但他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他算计我一直有一手的。” 要死了还这么开心,敢情是“他算计我,他心里有我”么?祁臻重重咳了两声:“那么传话的职责我已经完成了,接下来你准备何时出手?龙鳞军与我,随时可以配合你作战。” “等等,虽说我答应了,但是我还有一个小条件,”祁渊道,“我想要作战的这段时间里,叶盏能够一直陪在我身旁,履行作为妻子的义务。” 祁臻眯起眼睛,这一个条件,是他们没有讨论到的。祁渊真有那么自信,把一个随时会背后捅自己一刀的人放在身旁?而且想到叶盏那个精神状态,祁臻都不由地为他担忧。 “你们可以留着小凤凰,作为筹码。我只需要叶盏就够了。” “我无法现在就给你承诺,”祁臻道,“我需要询问他的意见。” “没有这个必要。”祁渊并没有与他商议的意思,“我说过,这不是交易。我会帮你杀了玄意,我需要叶盏在我身旁,这是两件并不矛盾的、终究会实现的事。” “恕我拒绝,”祁臻不满于他的独断专行,也强硬起来,“如果你不尊重叶盏的意见,那么你永远都……” “我同意了。”一个清朗而有力的声音穿透夜风,像一支箭矢射了过来。 声音出现的瞬间,祁渊就在眼前消失不见了。祁臻猛地转过身去,发现祁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十米之外的天台入口,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风衣,为衣着单薄的Omega披上。 “我好想你,可以亲亲你吗?”说罢,不等同意,祁渊就低头吻了吻叶盏的额头。 祁臻不由有些愕然,他哪里见过祁渊这副样子:像个热恋中的少年一样,见到喜欢的人,满脸都放出了光彩,满眼都写满了爱意。而与之相对的,叶盏僵硬地站在原地,抗拒而又不敢拒绝,像是被阳光拥住的雪人一般。 祁臻向他走过去,叶盏的眼珠一错,缓缓看向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仿佛是在说:你已经明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了吧! 祁渊很霸道地捏住叶盏的下巴,逼迫他转过头来,只看着自己,“看着我——你的眼睛很漂亮,有时候真想把它们都吃掉。” 祁臻于心不忍道:“不必勉强自己。” “不会。”叶盏摇头,反而伸出双手,顺从地抱住了祁渊的腰,像个真正的妻子一样依偎在丈夫的怀中,轻轻地说:“我会乖乖留在你身边的,所以,去杀了玄意,成为所有人的英雄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好哇!新的一年一夜暴富天天开心cp发糖心想事成!感谢大家追到这里还不嫌弃!今年上半年,我一定会,把这本书更完的!一定! ps:本章也可以叫作《霸道总裁的带球跑小娇妻》,完全没有违和感hhhhh 第147章 妻子的义务 ◎生吞。◎ 协议达成, 祁渊直接在玄城住下,被安排在了一家尚还完好的宾馆内,空荡荡的十八个楼层供他使用, 不会有人打扰。而祁渊则许诺用一周的时间解决麻烦,不会干扰龙鳞的军务,尽可能地保护平民, 他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这七天叶盏必须在他身边。 简直像是被送去和亲的公主一样……叶盏躺在总统套房的圆形大床上, 心里不是滋味地想着。其实他早就猜到了,自己才是那个唯一能动摇黑龙的筹码。正是因为注定无法逃离黑龙的掌控, 所以他才抓紧时间将小灯送了出去。不用顾忌孩子, 做任何事都能放得开手。 一整个晚上, 黑龙都没有现身,他反而有些不知道做什么了。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 声势浩大, 轰轰烈烈地砸向地面, 敲出千万声脆响。雨声中夹杂着尖锐的警报声, 不停地在重复“剧毒”与“不要出门”。 门轻轻地被敲响,然后就被自说自话地推开了,金属鞋跟哒哒的声响在靠近。叶盏不满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精致的少女正端着餐盘向自己走来, 她黑发披肩, 留着乖巧的公主切, 眼睛是瑰丽的蓝色。她不像普通的管家机器人一样服务周到, 走起路来杀气腾腾,看起来随时能把银餐盘扣人脸上顺道把叉子塞人喉咙里。 “孔雀?”叶盏有些意外地喊了她的名字。看到这个熟悉的机器人, 过往便历历浮现在眼前, 明明才过去不久, 却像前尘旧事一般遥远了。 孔雀点了点头,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把食物放在桌上,“有任何事可以叫我,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杀任何人。” “任何人啊……帮我杀了黑龙可以吗?” “抱歉,那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叶盏“切”了一声,又倒回了床上,盯着缀满流苏的华丽床幔,“孔雀,你还记得深蓝吗?他现在大概被装进了某个育婴机器人体内,正在帮忙带小孩吧。你跟着祁渊,啊不,黑龙,还是那么滋润,跟着我的机器人却和我一样惨兮兮的……” “我们并不会感到‘悲惨’,”孔雀平淡地回答道,“您只是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到了机器身上。食物在桌上,您该吃饭了,一个小时后我来收拾。” 说罢,她便利索地转身离去,金属色的裙摆扬起,一阵沙沙的轻响。像是吹开窗户忽然闯入的暴雨,迅疾而至,又骤然离开。 叶盏的心情更坏了。 他又头痛又困倦,胃里饿得冒酸水,但是却完全不想动弹。关于该如何对付黑龙他脑袋里还一点想法都没有,但是他也不愿去想了。 他也曾那么地热爱生活,爱吃爱玩爱笑,但现在他脑子里出现最多的念头,竟然是和黑龙同归于尽,到那一天就什么都解脱了。 就这么昏沉地半梦半醒间,叶盏忽然感到床边站着个人影,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猛地一灵醒,睁开眼睛坐起来,便看到黑龙默不作声地站在床侧,不知道已经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叶盏不自觉地往后挪了点,手背到了身后,但其实他手边没有武器也没有觉醒剂,唯一能帮上忙的帮手大概还在当社畜加班,真要用上白焰的话现在未必是黑龙的对手…… 他的脑中飞快地盘算,冷汗顺着脸颊滑落。黑龙还只是看着他没有动作,他的心就跳到快要爆掉了。 真奇怪,之前自己是怎样和他相处了这么久的?过去的事都变得模糊了,叶盏找不到能当做参考的记忆,真的拼命去想,又觉得头疼得厉害。 黑龙向他伸出手来,叶盏的眼睛睁大了,又情不自禁地向后挪了点,整个人都在无意识颤抖——那只手最终落在了他的脸上,意外地,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好像他是只可怜的需要爱抚的流浪猫一样。 叶盏一时怔住没什么反应,那只大手便得寸进尺地拂过他的嘴唇、鼻梁与眉眼,最后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男人噙起一个微笑:“逃了几天回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 叶盏像是被他的话点醒了,一股厌恶后知后觉地浮上来,他冷着脸拍开祁渊的手,上下打量着男人的身体:“我只是有点想不通,不是早就舍弃人类的身份了吗?现在还变作人形算什么?” 以前还在人性和神性间挣扎的时候,倒一直维持着龙形,只有操他的时候因为怼不进去才肯屈尊变为人形。现在完全舍弃了人性,倒是要披上一副人皮了。 “因为你喜欢,不是吗?”黑龙笑道。他顺手拉开厚重的窗帘,微微推开窗户,让清新的风吹入,吹散一室凝滞的空气。 暴雨已经停歇,雨后的晴光穿过绣花的纱帘,照得室内一片敞亮。他的Alpha就站在微凉的风与光之中,半倚着窗台,对他微微笑着。他依然如以往般英俊不凡,那年轻的外表早就褪去了生涩,拥有了成熟男人的从容与优雅。龙的血脉赋予他一层神性的辉光,正如同朝阳赋予万物生机勃勃的色彩。 “你很喜欢,对吧?”黑龙的语调轻柔,又问了一遍。 叶盏被蛊惑了一般,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对,我很喜——” 说到一半,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借由疼痛让自己清醒。怒火噌地冒了上来:“说了多少次,不要精神控制我!” 言出法随,神的话语带有灵性,他们随口说出的话就是真理与法则,而自己却要用上全部理智去抵御这种影响。他们之间从没有公平可言。 “我尽量。”黑龙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浑不在意地说,“不过你也要更小心才是,精神世界还是完全对我敞开,看起来傻傻的很好骗。” 屈辱、悲愤、不甘……种种滋味涌了上来,叶盏怒视着他,感觉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疼痛反而是随后才慢吞吞赶来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才发现自己下嘴太狠,把舌尖咬破了一个口子,血越冒越多,那场景一定是有些可怕的—— 因为他注意到那一瞬间,黑龙的脸色微微一变,仿佛一颗无暇的水晶忽然绽开裂痕,让人瞥见了里面深藏的火焰。但那也是一眨眼的事,很快那些慌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他的幻觉。 黑龙的神情冷下来,用手指强硬地掰开他的嘴,捏住血流不止的舌头,稍微用上治愈的术法,那道小伤口就痊愈了。 “把血水吐掉。”黑龙命令道。 叶盏被他捏着舌头,十分难受,瞪了他一眼示意自己没法吐。黑龙也不松手,反而伸出二指在他的口中抠挖,让血水混着唾液一并流了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淌下,滴滴答答落下来。 嘴巴被迫张到很大,不得不忍受着整只手的入侵,那修长的手指戳刺到他的咽喉,让叶盏下意识地反胃干呕,又划过他敏感的上颚,扫过粗糙的舌苔,这种被入侵的感觉让他浑身战栗,只能含混地说:“你放开我……” 这话出口,叶盏就后悔了,因为话音中示弱恳求的味道太明显,简直像是把咽喉暴露在了爪牙之下,他就该不顾一切地咬下去,咬到鲜血淋漓也不松口。 祁渊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竟然真的松开了手。不仅仅是叶盏,他也快要受不了了。 诚然,这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戏码,他必须忠实地扮演“黑龙”的角色,而叶盏则要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走完安排好的戏路。叶盏的角色更危险,也更具挑战,是他自己提出来让凌景植入梦魇,好骗过那些老辣的眼睛。 而相对的,自己的角色就简单得多,他只需要随心所欲地释放天性,没有人敢质疑他,没有人敢挑战他。唯一困难的是他必须在叶盏面前也扮演得天衣无缝,才能打消叶盏的疑虑,让他的扮演顺理成章。 而第一步,祁渊就背弃了他们商议好的计划。叶盏走后,他日思夜想无法安眠,一想到他独自深入敌营就无法克制自己的杀欲。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只需要和祁臻会晤,然后杀死玄意即可。他和叶盏本不该有过多接触,避免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引人起疑。 但仅仅是过去几天,祁渊的担忧与日俱增,所以他才提出了这个条件,只有将叶盏放到自己身边,他高悬的心才能够安稳地落回原地。 ——即使接回来的,是这个脑中植入了梦魇的,对他充满仇恨和恐惧的叶盏。 祁渊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在别人面前,他可以很自如地扮演暴君,但在叶盏面前,他做不到。那憎恨的痛苦的眼神,让他心如刀割。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相处时间,竟然成为了煎熬。祁渊感觉一秒都演不下去,猛地缩回了手,将人轻轻地推开了。 这一举动,看在叶盏眼中,倒像是十成十的厌烦。他的眼中明显闪过受伤的神色,祁渊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因为不符合暴君的人设,硬生生忍住了。 “不要忘记作为妻子的义务,你的身体并不属于你自己,保全它是你的义务之一,”祁渊绷着脸,冷冷道,“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嗯,”叶盏低垂着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祁渊脑袋里刚划过这个念头,忽见叶盏飞快地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单薄的里衣来,他又抓住衣摆快速地掀起,利索地脱掉了碍事的布料。 “妻子的义务是吧?”他的Omega抬起眼,发丝凌乱,咬着下唇,倔强得要死。叶盏上手就来扒他的裤子,那双手如此灵巧,一瞬间就把皮带扣解开了,“好啊,那现在就来履行吧。” 祁渊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握住叶盏的手腕,然后掐着他的下巴,强逼他抬起头来看自己,声音的慌乱快藏不住了:“你想做什么?” “……”叶盏死死地盯着他,金棕色的眼眸里写满尖锐的痛苦,芒刺一般戳向他的心。他哑着嗓子地反问道:“你又想做什么,祁渊?” 这个名字被抛出来,如同丢入深水的炸弹,瞬间在祁渊心里掀起连环爆炸。不妙,危险,一定是刚才自己的一系列扮演破绽百出,才会引起叶盏的怀疑,拿这个名字来试探他。 是他大意了,他忘记了就算叶盏被修改了记忆,他仍然是那个警惕的敏锐的猎人,一丝一毫的犹豫都会让他心生疑虑。而就在自己被问住的这一秒内,祁渊明显发现叶盏脸上的怀疑之色更明显了。 他定了定心神,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自以为邪魅的)轻笑,低头吻了吻叶盏的侧脸颊,在他耳边道:“很好,我喜欢你那么称呼我。” “别碰我。”叶盏偏头躲过他的亲昵,眉头皱起来。他实在头疼得厉害,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又说不上为什么,他直觉黑龙身上有什么秘密,却无法看透掩藏在那副面具下的真心。 大概是许久没有进食的缘故,他又饿又冷,再加上头疼,眼前一阵阵发黑。叶盏的身体微微一晃,一只有力的手便扶住了他的胳膊,然后穿过他的腋窝,将他稳稳地扶起来。 男人的身材挺拔高大,一只手就能将他牢牢圈住,他的体温高热,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气息,“饿坏了吧?我给你准备的食物,为什么没有吃?” “……” “是不喜欢吗?” “……”叶盏沉默地摇了摇头。 男人带着他往外走,一直走到酒店厅堂,一股强烈的腥气袭来,叶盏捂住口鼻,才发现厅堂中堆满了海兽的尸体。 其中最庞大的一只怪物,足足堆满了整个大厅,软腻的躯体还从窗户里溢出去许多。那是一条水母,伞状体呈现出斑斓的蓝色,长满群星一般的银色斑点,触手像是绽开的花朵,层层叠叠地簇拥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美丽。 “玄意手底下有三位大将,”黑龙揽着他的肩膀,介绍道,“今天我只带回来了一位,刚刚死去,还非常新鲜。它叫星夜,原形十分庞大,一直飘浮在龙野的上空,比那些龙骸能飞到的地方还要高得多。有时候你在夜里看天,可以看到天上多出很多银色的星星,那是他的斑点在闪烁。穿透它躯体射下来的太阳光,含有微弱的毒性,大概五十天的时间,才能让一个人中毒死去——它已经飘了近一个月了。” 怪不得很多没接触战场的普通人,也接连出现了感染症状,叶盏听得毛骨悚然,这种杀人方法太可怕了,如果没有黑龙,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察觉…… “为了将它带回来,我废了点功夫挤干了它体内的水分——希望不要有不幸的人淋到那场毒雨——脱水后它只有那么大了,而且也没有毒性。 “你那么虚弱,”黑龙将他往前一推,叶盏一脚踩中了什么绵软的东西,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多吃些补充营养吧。” 说着,黑龙撕下一块柔韧的水母残骸,就在他的眼前,面无表情地吃了下去。他的神情如此坦然,仿佛只是在普通地进食。 叶盏早就知道了,黑龙从来都是生食,越是强大的异兽对他来说就越是美味。以前还是龙形的时候,他每天都会生吞猎物,连皮带肉,连血带骨。 ——但是,他从来没有在人形的时候,如此进食过。 看到这副画面,叶盏涌现了强烈的呕吐冲动。刚才莫名冒出的一些猜疑顿时消失无踪,他不想再在这个怪物身边多呆一秒。他猛地推开黑龙的桎梏,跑回了房中,他扶着洗手池干呕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祁渊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依然随意地咀嚼着。对他来说生肉与熟肉早已没有区别,吃进去的东西只会化作他的灵力而已。但之前为了照顾叶盏的情绪,他有意藏起了自己非人的部分,就像人类一样吃喝、一样活动。这么想来,或许并不是现在的他在扮演黑龙,而是过去的他在扮演祁渊。 看,其实打消叶盏的怀疑很简单,只需要暴露一部分本性罢了。祁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指尖轻触水母的尸体。庞大的躯体便瞬间溃散,磅礴的灵力涌入体内。 那恐惧和厌恶的眼神他永远不会忘记,但至少现在,他可以继续下一步计划了。 第148章 我坑我自己 ◎饥饿比战争更可怕。◎ 黑龙首战告捷, 杀死了缓慢释放毒素的海妖星夜,无形中化解了一个巨大危机。接下来的第二和第三天,前线源源不断地传回好消息, 有了黑龙的加持,龙鳞军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接连拿下许多城池。然而黑龙回来时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似乎正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 叶盏心里好奇,可又不想显得太过关心, 天天和黑龙大眼瞪小眼。他们依旧会做, 只是没有了耳鬓厮磨的爱语和无话不谈的默契。 第四天的时候, 黑龙说要出一次远门,让他乖乖地呆在家里不要走动。叶盏嗯嗯点头, 黑龙一走, 他就立刻出门去看小灯。孔雀自然跟着他, 却不是为了防备他逃跑, 而是为了保护他——叫人不安的气氛四处蔓延,玄城本身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而压抑的所在。 比敌人先到来的,是粮食危机。 诚然,龙鳞攻克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 拯救了大批民众。可每一个幸存者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感染, 他们的情况每分每秒都在恶化。这些人暂且被安置在各自的城市中, 依靠大型飞船空投补给维生。 此外, 生活在龙野十一城外的,还有大量荒野流民, 他们大批大批地朝着安全的城市迁移, 大部分聚集在玄城外头, 数量据说已经超过四万。从高空往下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如同溢出蚁穴的蚂蚁,将玄城围得密不透风。 万亩良田被海水淹过一遍,又被战争践踏几轮,当季的庄稼几近死绝,曾经作为粮食出口地的玄城,不得不掏空家底高价购粮。玄城的经济已在崩溃边缘,各种恶□□件层出不穷,只能依靠城卫队的高压统治维持治安。 而城外,且不说治安上的麻烦和交叉感染,每一天光是饥饿都带走了不少性命。据说城外已经出现了人食人的情况,玄城已然倾尽所有,但面对这么多灾民,那点赈济无异于杯水车薪。现在大批的感染者正在与治安官们对峙,每天向着城门发动不要命的冲击,天真地以为冲进了城市就有吃的。一群面黄肌瘦的感染者与一群同样面黄肌瘦的士兵们对峙,挥舞一下胳膊都要计算体力消耗。 叶盏也没有想到,刚来那日祁臻招待他的那顿粗茶淡饭,就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一桌菜。 短短几天时间,因为饥饿的缘故,连研究所里的那群学生,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写满必胜口号的旗帜与横幅,都用作了包扎,一瘸一拐的伤兵们身上包着鲜艳的红布,显得滑稽又可怜。 “你来了,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乐铭打开旅馆门,将他拉了进来,从怀里偷偷摸摸拿出来几个面包,塞进叶盏手里,“还吃得饱吗?” 叶盏看着那几个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包,叹了口气,又推了回去,“吃的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我这里有黑龙在。你还好么?” “嗯。”乐铭顶着一对黑眼圈,看起来十分疲惫,“有点忙,凌景一直被他们叫去帮忙,总是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我负责与梦国那边联络,现在每天都可以送过来两艘飞船的粮食和武器。”说着,他捏了捏眉头,“如果是以前,我们最少能提供五百吨粮食的支援,但现在梦国内部混乱,能帮上的忙很有限……” “我的错。”叶盏垂下眼睫,“因为我的缘故,绯流才会消失……若不是为了我的事,你们也不必被卷进来,可以全心全意处理梦国的危机……” “别这样说!”乐铭握住他的手,急切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样报答你都不为过!况且我们来这里也有自己的考量……” “哦?”叶盏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我只是有点好奇啊,那个让你们宁可冒着危险也要进入玄城,也要‘帮助’我的考量,究竟是什么呢?” 乐铭才发现他似乎没有表现得那么自责,目光中反而带着许多审视的意味——今天忽然登门拜访,果然是产生怀疑了吗? 乐铭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只是想要、想要报恩……您不相信我吗?” “别紧张,我没说怀疑你。”叶盏抚了抚他的脸颊,擦去了他的冷汗,“只不过最近我的确感到自己的精神不正常:头痛、晕眩、嗜睡、多疑,思维还总是断断续续的。我对自己的精神状态很有数,我觉得自己不会轻易崩溃或发疯。我只能推论,有人对我的脑子做了手脚,而目前我身边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叶盏从容不迫地说着自己的推论,故意靠近了一步,在很近的地方盯着乐铭的眼睛,释放出巨大的压迫感。开始怀疑后,他没有直接去找凌景,而是从乐铭入手,毕竟凌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么软的软肋了。 乐铭快被他逼得没法呼吸了,后退靠在墙上,结结巴巴地还想解释什么,然而光是他听到质疑后混乱的呼吸、躲闪的眼神,也能让叶盏品出些猫腻来。所以他只是冷漠地盯着乐铭解释,直到他声音渐渐弱下去,才缓缓道:“如果你坚持你们是无辜的,那么你和凌景现在就可以走了,抱歉,我没法做到心无芥蒂地相信你们。” 乐铭的神情有些受伤,眼眶红红的,他很难看地笑了一下,“居然只有五天,你就找上我了……本来我们一致以为能坚持半个月的呢。” “什么?” “我不能多解释,你看看这个。”乐铭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交给叶盏,“这是五天前的你,写给你自己的信。你猜到自己一定会有疑问,说这封信能给你答案。” 叶盏脑袋上的问号更多了,连忙拆开没封口的信,里面的信纸上没有文字,却满是金色的纹路。 这是……凤凰的印记!这一长串的印记,正在传达某种信息。 整个世上,只有小灯、他自己、或许还有某些拥有凤凰血脉的高级祭司,才有能力使用凤凰的印记,这一点就连黑龙都做不到。五天前的他,用了这种不可伪造的方式,将一段话藏在了乐铭身边,似乎是断定他会产生疑问,并且会第一个去审问乐铭。 叶盏神色凝重地读完了信。 乐铭紧张地观察着叶盏的神色变化,问道:“怎么说?”他自己显然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叶盏的神色怪怪的,反复读了许多遍,确认这是只有凤凰之力能做出来的东西,才慢吞吞地说:“信上只讲了三件事。第一,凌景和乐铭是值得信任的。第二,绝对不能信任黑龙,无论他表现如何,他的本质不会改变。第三,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达成目的的必要手段,如果想救心爱的人,就要放下猜疑,去做合理的事。” “这么说来,这是五天前的我为自己设置的一个局?”叶盏嘴角微微翘起,“哈哈,挺有意思,我算计起自己来也这么不留情面。” 按照信上的意思,他现在就应该专心筹备计划,利用好祁臻和玄意,想办法杀死黑龙。而他现在的“迷茫”状态,也是达成胜利的必要条件。黑龙能在一定程度上读取和控制他的意识,也许他现在脑子里寄生的某种思想,正是用来迷惑黑龙的障眼法…… 叶盏抬头,看了眼旅馆中的镜子,镜中的自己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叶盏对着镜子咧嘴一笑,那人也对他发出嘲笑般地翘起嘴角。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连自己都要算计,而那个得意洋洋的家伙一定清楚,这个疯子一定乐于执行混蛋的计划。 “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吗?”乐铭眨巴着眼睛问。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啊,我的铭铭宝贝。”叶盏对他露出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松松地抱了他一下,好像刚才的冷酷逼问都不存在。 乐铭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喝了一整杯茶水,像条烤软和了的面包一样陷在了沙发里,才道:“其实凌景和我来到玄城,的确有自己的目的。” “这点我猜到了。展开讲讲。”凌景向来这人无利不起早,他一翘起尾巴叶盏就知道他想干啥。 “梦国的根基‘绯流’已经消失了,哪怕依靠凌景个人的强力,勉强将梦国组装起来,也只是摇摇欲坠的一盘散沙。”乐铭咬了口面包,刚才都给他紧张饿了,“过去我们把绯流卖给给个领主和城市,他们对我们恭敬有加,而绯流一旦消失,他们就将我们看成是仇敌。在旧土,还有几十万刚解放的奴隶,需要我们的保护……” “绯流对你们的影响,我很抱歉,”叶盏说,“不过我想这种罪恶的东西,还是早点消失为好。” “但我们也需要活下去。”乐铭说,“绯流没有了,但是梦国庞大的经销网络还在,我们有本事将任何货物卖往所有地方。有一样东西,是全世界都迫切需要的,一旦它能被研制成功,梦国可以以最合理的价格将它推广发售,这一点连龙野都做不到。” “你是说……”叶盏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 “退化药。”乐铭说,“我们收到了龙野研究院正在研制退化药的情报,这一次来,我们正是为了这个。” 说起这个退化药的研究者,叶盏可是太熟悉了。他甚至还提供了自己的血,供风饶研究。怪不得上次给凌景打电话提起风饶,他是那种反应。 “原来如此。” “但是对我来说,帮你的忙一样重要,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乐铭睁着圆圆的眼睛,很诚恳地说,“无论是我还是凌景,都是真心想要帮助你。请你一定一定相信我们。” “……”叶盏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猝不及防,他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感情丰富的人,反倒有点别扭起来,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嗯!不用谢的!”乐铭露出了笑容,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好看,叶盏一直紧张不安的神经好像也被这个笑容抚平了。他想,在困难的时候有朋友陪在身边,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又闲谈了几句,叶盏起身告别,说要去研究院一趟,乐铭送他到门口,执意要把几个面包送给他,担心他吃不饱。 叶盏收了下来,走在街上看到几个饥饿潦倒的乞丐,随手将面包分了出去。那群饿疯了的乞丐看他的目光仿佛饿狼一样,若不是孔雀威风凛凛地跟在他身后,大概那群人能扑上来把他一并吃了。 好在这时天上飞过一艘青崖沃土来的运粮船,饥肠辘辘的人们便都朝着赈济所跑去。那艘飞船飞得很低,缓慢地碾过天际,嗡隆作响。它散发着磁石般的吸引力,将地上微末如铁屑的人们,齐刷刷地吸引向自己。 一个佝偻着背、皮肤发青的老人跑在队伍最后面,嘴里发出奇怪的低语:“还是当条鱼好啊,钻到水里、咕噜、就饿不死……” “怎么往城外去了,回来!回来!”又有人对着天无力地吼叫,“城里都快饿死了,凭什么把吃的分给城外啊!” 然而任他怎样吼叫,这艘飞船还是路过了赈济所,执意地飞向了城外,在那里,另一种绝望的呼喊正漫天遍野地响彻着。 作者有话说: 清明假会天天更的orz 第149章 蛇魔的梦魇 ◎坏男人见坏男人。◎ 城外。 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着城墙, 吵闹着要吃的,小股小股的感染者势力联合起来,向着城门发动冲击。城卫队凭着先进的武器, 勉强抵挡,但也都累得站不稳了。 到处都是混乱一片,只有一个地方, 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寂静。 那是在北城门口, 约摸方圆五百米的地方,横“尸”遍野。有上万人躺倒在地, 胸膛规律地起伏, 发出如牛的鼾声。奇异的是, 连城卫队穿着制服的士兵,也都躺倒在地, 酣睡如泥, 顶多枕了条胳膊当枕头。人们和谐地睡倒一片, 大梦不知春秋, 好多人口水流了一地,大概在梦里胡吃海塞,磨牙磨得震天响。 而在这遍地昏睡的人群中,只有一人悠闲地坐着。他所在的地方曾经是一间咖啡馆, 建筑主体早就被轰没了, 只剩下一张沙滩椅, 一把遮阳伞, 意外顽强地伫立着。而这个唯一没有睡着的人,就坐在椅子上, 一手端着咖啡, 一手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点点点。 再看仔细一点, 还能看到聊天框里刷过许多可爱的表情包,以及甜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聊天框的另一头都忍不住吐槽一句:“你还在工作吧?聊天不要紧吗?千万要小心啊……” “现在是休息时间[小猫睡觉.gif],宝宝不用担心我~”凌景飞快地打了一行字,点了视频聊天,可惜被那边拒绝了。 一会儿又有几个士兵发来消息:“凌先生!我们可以过来睡一会儿吗?两天没合眼了!” “请随意,记得带枕头。” “多谢!” “凌先生,对不起,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我们真的能赢吗?”这是一条语音消息,对面的声音气若游丝。 “嗨嗨,说什么丧气话呢,”凌景也发了语音回去,“快点过来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嗯,我看看,五班的石中砥下士对吧?我会叫你的战友把你带过来。” “谢谢,”好半天,对面才传来低语,“凌先生,可是我听说,海巫已经来了,他马上就会出现在你的身后,我已经听到了流言,我很确信……” “……”凌景啧了一声,说话时的语调变得格外温柔,仿佛母亲哼唱着摇篮曲,轻轻地哄孩子入睡,“不要想,该睡了。睡吧,石中砥。” 对面没有再回话。凌景找了五班的班长,让他找个人把睡死过去的士兵带过来。 没多久,那个脸色乌青的下士便被送来了,还有另外几个士兵远远地跑过来,他们一接近那位梦魇的主人,睡意便立刻席卷了大脑,只来得及把枕头垫在脑袋下,就呼噜连天地睡了过去。 在这里睡觉并不需要担心,因为所有靠近那个男人的人,都会陷入深睡中。这种品质的深睡,三个小时抵得上七个小时,多亏了有凌景在,这么少的士兵才顶住了如此大的压力。 另一方面来说,他让饥肠辘辘的流民们陷入沉睡,也最大程度上地减少了他们的体力消耗。以前城卫队对这些强大的异能者缺乏了解,总觉得他们享受了过多的特权,战场上还总是被层层保护。直到这个一头白发、面带笑意、双手空空的男人来到了战场中央,让成千上万人瞬间睡去,士兵们才了解了一个强者能多大程度上改变战争的格局。 “轰隆隆——”低空飞行的飞船划过天际,朝着野外缓缓驶去,六个下舱门已经打开,预备空投物资。 “已经这个点了吗?”凌景瞥了眼手机,随手打了个响指,“醒来吧,开饭了。” 一刹那,睡梦中的人齐齐惊醒,紧接着便伸长了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放饭的飞船。不需要任何指令,人们就推推嚷嚷地朝着飞船跑起来。飞船会将物资投放在远离城墙的地方。每天中午的一次投放,能够将流民的队伍推远五公里。 这也是凌景唯一能休息的时候,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心里很希望能回旅馆陪老婆吃上顿热饭。奈何事与愿违,他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研究院。 今非昔比,自从退化药的一期临床报告出来,龙野研究院就倾注了大量人力物力进入这个项目。一天之内,风饶荣升教授,并且拥有了一整个楼层的使用权。风饶额外多要了一层阁楼,来存放自己的一些收藏品。 军部急切地想要半成品退化药,来解燃眉之急。孔院长那边还在和军部拉扯,拒绝现在就将副作用不明、功效十分不稳定的退化药投入使用。 另一边,风饶似乎没有将退化药配方公之于众的打算,目前只有一个小助手有他办公室的钥匙。 大概是到了饭点,研究院的顶楼显得很冷清,凌景前来拜访时,只看到风饶一个人站在一堆化学试剂前,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略带海腥气的风吹入室内,将白色大褂吹起了一个角,风饶的眼神依旧盯着屏幕,语调轻快:“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呢。” 坐在窗沿上,不请自来的男人,拎着一个空的咖啡杯,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最近工作量太超负荷了,连我都犯困了。听说龙野研究院的咖啡很提神,不介意我来续一杯吧?” “请便,”两个人像老朋友一般随意聊着天,风饶指了指埋在文件堆里的咖啡机,“就是喝多了容易睡不着觉——不过梦魇之主应该不会有这种担忧吧?” 凌景噗嗤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从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很有趣,他自顾自去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办公室的人体工学椅上坐下来:“龙野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我也是来了龙野才发现,原来那个退化药的研究者是你。” “是我很奇怪吗?”风饶歪了歪头。 “只是惊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乐于助人,”凌景竖起了大拇指,“当年若不是你帮我指明了花屿的方向,我大概早就被你妈剖了千百遍,惨死在龙野实验室的某个偏僻角落了吧。” “哪里哪里,”风饶笑着阴阳回去,“你很好地完成了任务,若不是你传来的梦境,我怎么会发现叶盏这个有趣的存在呢?” “我们合作得很好,”凌景一拍手,“我想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下去。” “嗯?” “现在的退化药还在研发初期——不好意思,之前我稍微搞到了一点尝了尝,发现对我这种程度的感染者来说实在作用有限。你需要资金、设备、人力物力,来继续你的研究;等到将来研究成功了,梦国还有成熟的经销网络……” “等一下等一下,”风饶摊开手,“你应该看到了,我身处龙野研究院,这里已经有世界上最好的条件,我为什么需要你的帮助?” “哎,这里是很好啦,”凌景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椅子很舒服,咖啡也很棒,听说也很舍得花钱给研究——但是等到这一切淹没在海底,就没有任何意义啦。” 听到“淹没”二字时,风饶的眼神才真正发生了变化。绿眼睛中闪烁着莫名愉悦的光芒,“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很遗憾,但是命运早就在百年前注定了。”凌景不再笑了,露出些悲天悯人的神色,对他这样对美好事物抱有痴迷的人来说,龙野的毁灭无异于一场巨大的悲剧,“我能做的只是保护好身边的人,然后尽量抢救一些龙野的瑰宝——在‘淹没’来临前。” 他向“瑰宝”伸出手,认真道:“这个世界需要您,风饶教授,而您需要我。” “嗯,的确没法拒绝呢……不过我得考虑一下,”风饶作思考状,单手托着腮,“说起来你对我完全不了解,就敢夸口与我合作吗?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噢。” “现在开始了解也不晚,我是这样想的。” “那很好,其实有一个多年的梦魇困扰着我,”风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愿意为我解决的话,我会考虑合作的。” “什么梦魇?”凌景凝神看了看,感到眼前人的精神根本就是一团混沌,他很难一眼看清他的灵魂。 “和我的父亲有关,正好他也在这里,一起去看看?”风饶说着,指了指阁楼一端的封闭实验室。 很奇怪,资料显示风饶出生在单亲家庭,他的母亲是著名的风澄教授,而父亲据说是三十多年前乘坐跨国飞船来龙野访问的科学家,与他母亲春风一度后就拍屁股走人了。 而那个门禁重重的实验室,实在也不像是给“父亲”住的地方。 凌景犹豫了一秒,依然跟上了风饶的脚步。一方面他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即使面对黑龙,他也有自保之力。另一方面他对这个未来的合作伙伴充满好奇,不介意多了解他一点。 “关于我的家庭,你应该已经知道一些了。我是混血儿,从小就很聪明,但是妈妈并不爱我,周围的人也把我当做怪胎。”风饶一边输入密码,一边随口聊道,“小孩子们不喜欢和我玩,因为我总是赢,老师也不喜欢我,因为我总能找到他们的错误。还好我很喜欢看书,就一天到晚呆在图书馆里,我看很多很多的书,我喜欢知识胜过一切。” “你很有天赋,是因为遗传了父亲吗?”凌景问。 防爆门打开,幽蓝的光打在他们脸上,里面居然还有一条很长的过道。 风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仍在自顾自地讲述:“一开始我以为,只有知识作伴就很好,我妈妈……就是这样的,她不爱任何人,而周围那些小孩和大人都是蠢货,他们的情感十分廉价……后来有一天,大概是我十岁左右吧,妈妈带了一个小孩回来,她特别喜欢那个小孩,居然会亲调配奶粉给他喝,抱在怀里用奶瓶喂他。从出生起她都没有抱过我一回。 “那个孩子你也认识,”说到这里,风饶停顿了一下,凌景莫名感到这句话并不简单,似乎是风吹动青萍的末端,扬起某种风暴的前奏。 “他叫祁渊。” 凌景的脚步一顿,这个名字的出现让他感到奇怪,没想到风饶的梦魇居然和祁渊有关。 “祁渊是作为1/4计划的唯一成功实验体住进研究院的,但妈妈太爱他了,经常把他带回家。他从小就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很好看又很乖。尽管他失控起来会把家里的墙都砸穿,但妈妈也一点都不介意。”风饶推了推眼镜,“我从那时才发现,原来一个小孩可以得到无条件的爱。因为他很乖很礼貌,所以就算有时很危险,大家都很喜欢他;又因为他很可怜,大家都很心疼他。有两个亲卫队成员公开承认愿意为他去死;城主视他为珍宝;而妈妈买了相机,从一岁起就给他拍了很多照片——不是给实验品拍的那种,而是很可爱的生活照。”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凌景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音里的味道,“哦,你很嫉妒他。” “是啊,”风饶大方地点头承认了,“年幼的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只要变得和祁渊一样乖巧礼貌,就能得到大家的喜欢了呢?所以我就学着藏起自己的本性,观察他是怎么做的。蛇是很狡猾的嘛,大概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也变成了一个人人喜欢的乖小孩。” “然后呢?索然无味对吧?”凌景笑道。 “正是如此,”风饶耸耸肩,“得到大家的喜欢后,我发现这种喜爱无聊又愚蠢。况且妈妈也并没有因为我的改变就多看我一眼,她依然全身心扑在祁渊身上。不过我发现得到众人的承认也不错,至少做任何事都会很方便。” “这就是你那副好好先生面具的由来?”凌景啧了一声。 “是啊,有点可怜对吧,只是一个孩子想要得到大家的喜欢而已,”风饶笑道,“但也渐渐地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喜欢用那个人格,受欢迎的感觉其实很好。” 凌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呢?这和你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他们已经穿过长廊,就站在最后一扇门外,风饶却迟迟没有推开门。 “哦,我的父亲,我是在12岁那年发现他的,就在我家的阁楼上,”风饶道,“原来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跟着飞船飞走了,其实并没有,妈妈用了一些比较过分的手段,将他留了下来,养在我家楼上。妈妈一开始是想通过他研究进化的,但发现这条路走不通,就把他丢那儿了。” 听到此处,凌景由衷地庆幸自己当年没有跟着风澄走。 “我发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高度堕落,无法活动,但是还保留有一些神志。”风饶说,“我可以用蛇语和他进行交流,然后我发现,他的知识无比渊博,超过世上所有图书馆的典藏,他是无与伦比的智天使的化身,可妈妈居然将他残忍地关在阁楼上,还没猪圈大的地方。” “我一直去找父亲,父亲也愿意与我交流,教了我很多知识。不过到后来,变成了我教给他,我让他充满智慧,”风饶轻轻地推开门,面容隐没在了背光的黑暗中,“即使困在这样一具躯体里。我可怜的Nahash。” 昏暗的囚牢里,凌景看清了那个名为Nahash的被囚禁的怪物的全貌—— 第150章 绸缪 ◎从十年前就开始算计你。◎ 整个房间里最无法忽视的, 是一只巨大的圣洁银色十字架,其本身就散发着皎月般的辉光,绝对是一件威力强大的圣物。但这个圣洁的十字架被倒着放置, 便拥有了某种宗教上的邪恶意味。 被这个圣洁十字晃了眼的下一秒,凌景的目光才注意到十字上纠缠的暗影。那是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被钉穿了胸腹与双手, 倒悬着挂在十字上。他有一条美丽的墨绿色蛇尾, 弯弯曲曲地缠绕在十字的长柄上,蛇尾又被尖端贯穿。他的容貌和风饶有某种相似之处, 英俊立体, 蜷曲的长发像大把金属丝一般垂落在地, 他的眼睛是迷人的翡翠色,始终大睁着, 空洞地看向前方。 凌景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了。 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第一秒, 他就感到整个灵魂嗡的一声, 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 仿佛坠入冰冷刺骨的寒潭,在急剧的刺痛后他竟然开始失去意识。与此同时,他感到无数的意识片段正在涌入自己的脑内,他的双眼逐渐模糊, 巨大十字与倒吊的堕种分崩离析, 那个男人一生的漫长绘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在所有的崩溃中, 风饶略带嘲弄的声音却很清晰地响了起来, “你每遇见一个人,就会习惯性地读取他的精神。十年前我们相遇时我就注意到了, 发动梦魇的条件是你必须完全读取一个人的灵魂。一旦解析完毕, 就算是神你也能让他们梦魇缠身。” 凌景能听到, 却无法作答,他甚至无法思考,因为Nahash的灵魂数据过于庞大,如山洪海啸一般冲入了他的精神领域。 “那时候我就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你呢?虽然当时的我接住了你的攻击,但那只是你太青涩的缘故。像你这样的人,只要给你机会,你一定会强大到难以招架的地步。”风饶打开了房间的灯,“可惜你的能力有个bug,一旦开始‘读取’和‘解析’灵魂,就无法中止,所以我为你准备了Nahash——这十年来我时刻不停地给他灌输知识,我很好奇你需要多久才能处理完这样庞大的信息?” 凌景自然不能回答。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与高悬着的堕种平视,仿佛被按下了时间停止键。他甚至分不出一丝精力去思考:究竟是怎样丧心病狂的变态,才会因为十年前的一次偶遇,就处心积虑地准备十年?! 他的一只手里仍握着手机,此刻嗡嗡震动,有人连续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风饶拿过那只手机——凌景的手青筋毕露,然而他毕竟无法动弹——随意翻看几眼,便笑了:“是他,那个当初让你发狂的人,他很担心你呢,问你怎么没有发今天午饭的照片,是不是没吃饱?他还有小面包……” 风饶忽然噤声,因为他注意到,那个被困在他用了十年功夫修筑好的陷阱内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珠竟然微微活动了一下——那双灰眼珠里闪烁着惊人的恨意,风饶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有关乐铭的一句话,凌景就真的有办法将自己撕了——至少是同归于尽。 “好吧。”风饶一摊手,“不要误会,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至于Nahash,我想他最多也就将你困住十天而已,希望那时候‘淹没’还没有发生。” 说完,风饶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个纸飞机的卡通符号,发了过去。他将手机塞回了凌景手中,让他继续无能为力地感受到一条条信息打进来的震颤。 “你肯定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吧?”风饶笑道,这一次,他的笑容全然发自内心,“是这样的,你的合作建议不错,可惜我对研制退化药,拯救人类全无兴趣。之所以还在研究,是为了在研制成功后,将所有的资料当着那孩子的面全部销毁,我想看他那一刻的表情,仅此而已。” “至于你,很感谢你的帮助。我希望你在解析完Nahash的灵魂后,让他睡过去,永久性的那种,杀了他也行。自从父亲被妈妈关起来以后,那个十字让他永远无法入睡,他很痛苦,他一直和我说想要获得安眠。说实话,如果你不来找我,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带着父亲来找你。” “另外,我现在对叶盏身上的秘密充满兴趣,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风饶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试剂瓶,正是他刚才不停地调试的那种,“这种药能提供强烈的精神刺激,让梦中的人一下子清醒。我准备对叶盏试试,看看能不能让他从你种下的梦魇中醒过来。” 凌景的手指微微颤动,但他不能动摇,他必须专心致志。Nahash脑海中的知识无止境地将他淹没,像一场无止境的雪崩,而他就是那个负雪前行的人,必须想尽办法护住手中的小小烛火——他自己的神志。 “我还有事要做,你们玩得愉快。”风饶关上了门,插着口袋很开心地哼着歌走了。 他的心情像敞开的天窗一样明亮,不过坐着电梯下来时,他还是很快抹平了面上的表情,变成了正在度过普普通通一天的风医生。 属于他的楼层,此刻又搬进了许多研究员,很热情、甚至有些谄媚地和他打招呼,风饶也同样热情地回应着,扮演那个大家都很喜欢的风医生。 进了自己的那一间,李青草正在整理实验报告,动作有些急促。就在自己开门前,风饶还听到了抽屉咔哒合上的轻微声音。 他背地里有偷偷地拍下和转录所有关于退化药的资料。当然啦,这也是小草可爱的地方之一。 风饶伸了个懒腰,长叹道:“社交好累啊,我宁可和夏明焰那个笨蛋挤一间。” 李青草没搭茬,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今天怎么那么开心?” 这个问题,让风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咦,有吗?” “有的,像刚做完坏事回来。”李青草又扫了他一眼,评价道,“还是不小的坏事。” 怎么?我表现得有很开心吗?并没有吧。但是这个小孩早就习惯了战战兢兢地观察自己,他像是面明镜,能照出自己的细微幽暗之处。 这点真的非常可爱。 “对,我很开心,因为今天又可以多画一笔了。”风饶打开投影仪,将一副画投影在白墙上。全息绘画技术,可以让他用光笔在投影上作画。 “哦,我都不知道你喜欢画画……”李青草无语地抬头,看到那副色彩浓烈的画面,忽然愣住了。 这幅图很古怪,李青草能看出来它的构图在模仿《最后的晚餐》,只不过那桌子是一张实验室里常见的不锈钢长桌,桌后坐着的人也不尽相同。在原本应该坐着耶稣的位置,画着一条墨绿的大蛇,而分列两侧的本该有十二个门徒,画上也只出现了七位。 其中有抱着一束桔梗花的美丽少女,正在长桌的角落垂泪哀悼;有一只垂垂老矣的龙,老得须发俱白,长须几乎垂到盘子里;还有一只卷毛小老鼠,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看起来更适合出现在餐盘中。 “这是我。”李青草指着那老鼠,笃定地说。 “是哦,画得很可爱吧。”风饶笑眯眯地说。他用光笔在一个尚还空着的座位上信笔涂鸦,那是一团泡沫般虚幻的人形,仿佛一个迷离的梦境。 “这上面画的是……”李青草默默地看着画,猜测道,“所有知道你身份的人?” “bingo!答对了!”风饶简直为他的敏锐感到惊喜。 李青草简直喘不过气来,他猛地反应过来:“所以说又有一个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但是他像我一样,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嗯嗯。”风饶愉快地一笔一笔补完那团模糊的人影。 “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你是在收集自己的十二个门徒吗?然后期待犹大将你出卖?”李青草愕然,从他正常人的视角来看,这无疑是给自己挖坑,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这不值得高兴吗?” “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你要做坏事,没人能阻拦你,为什么又要让别人知道?”李青草皱起眉头,“看到我们对你无能为力的样子,你就会像一个虐待狂一样感到兴奋吗?” “真是苛刻的评价……”风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个瘦弱的年轻人粗暴地打断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受虐狂?只有自我毁灭才能缓解你的无聊?你就渴望别人看见你、接纳你,但是你又知道自己的本性只会让人讨厌,所以才做这些损人害己的事……你、你只是一个可怜虫!你甚至可怜到要虚构出一个善良的人格出来,因为根本没人会喜欢真正的你!” 吼完这一长串,李青草额头青筋暴起,猛烈地喘着粗气,他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抢过风饶手里的激光笔丢在地上,狠狠两脚踩断了。 面对气急咬人的兔子,风饶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倒没有真正生气,他只是惊讶这孩子看得如此透彻,却依然选择留在他身边。 “你想要被关注,所以我一直在这里,这样你就不会再对别人下手了……”心中的怒气发泄完后,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李青草恨自己是吵架都会吵哭的体质,“我本以为是这样的,但画上的人增加了,你又伤害了无辜的人吗?” “他可算不上无辜。”风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还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所有的人里,只有你最无辜了。” “你会后悔的。”李青草觉得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就要做犹大,他要揭穿这恶魔的本质,“你要么现在弄死我,要么我马上就会揭露你的真面目,我不能再让你去害人了……” “勇气可嘉,但是有一点:你觉得自己能做出退化药吗?就凭你偷拍的那些资料?”风饶指着自己的脑袋,“真正的配方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它们全在我的脑袋里,你收集到的那些都是假信息。” “什么?!”李青草心神大乱。 “如果真有无法挽回的那一天,我会自我销毁我的坏人格,我的好人格很善良,但是没那么聪明。我会给他植入七八个错误的认知,让他一辈子研究退化药却永远无法研究出来,让他的余生都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里。而全世界的人也会为此失去希望。你忍心陷他们于如此境地吗?” “你不能,你怎么敢……” 忽然,风饶的目光瞥向了门外,他转身关掉了投影,斜斜地靠在了桌上,脸上的所有神态都消失殆尽。李青草也跟着一愣,便听到门外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 “老风,叶盏来玩了!”一人兴高采烈地推开门,正是夏明焰,“走走走,一起喝茶去——小草,你怎么哭啦?” “我……”李青草看了风饶一眼,支支吾吾地说,“我踩断了激光笔……” “嗨,多大点事!”夏明焰噗嗤一声,“一会儿去我那里拿一支,我有好几盒呢。老风走不走?” 风饶在口袋里玩着药剂瓶,笑着应了一声:“好,我马上去。” 第151章 来杯三千块的咖啡 ◎清醒一下。◎ “你凑合着喝, 最近的自来水一股海腥味,根本没法下咽。”夏明焰扛着一桶纯净水,给两人倒茶, “这桶水还是我们办公室有宝宝,才特别申请来的。” “没关系,我喝普通的水就可以了。”叶盏支着脸颊, 倚在小床边上。孩子正安然睡着, 盖着一床小被子,脸颊红扑扑的。叶盏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 小灯便来抓他的手指, 握在稚嫩的手心里不肯放。轻轻地亲吻他的脸颊, 他便在睡梦中露出浅浅的笑容。 叶盏有些恍惚,回忆起他的出生与昏睡, 一切尽如一场梦一般。 若是黑龙没有对孩子下手, 也许现在他们还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野外吧;也许他们会携手努力, 一起再度拯救龙野;也许黑龙的情况会持续恶化, 最后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告别……可惜这所有的可能性,都在那次噩梦般的伤害后,划上了句点。 “咚咚,”办公室敞开的门被敲响, 风饶带着笑意的脸出现在门口, 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李青草跟在他后面, 细瘦一条, 都被宽肩挡住了。 “太慢啦。”夏明焰拉着他进来,脚尖一勾, 勾了一把椅子过来给他坐。 “今天怎么有空来?”风饶问。 “来看看小灯。”叶盏懒洋洋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顺便来问问情况。” “嗯?”风饶舒舒服服地坐定了, 呷了一口咖啡,“什么情况?” “退化药。”叶盏开门见山道,“城外聚集了大量的感染者,每一天情况都在变得更糟,听说一期临床效果很不错,参加实验的轻度感染者全部恢复正常,重度感染者的恶化速度明显放缓。” “哦,的确,效果好到出乎我的意料。”风饶笑道,“这也多亏你的血,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那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拿出来用?” 夏明焰早知道他来是问这个,长长地叹了口气。 风饶解释道:“一款新药的研制需要三五年的时间以及大量的实验。贸然用在患者身上,副作用是未知的。更何况我们在每个志愿者身上都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预算,制定了适合每个人的治疗方案,前后准备加上治疗,康复周期平均是10个月,每个人平均花了我们200万。 “你觉得要怎样把这个副作用不明、康复过程漫长的药用在城外病变程度千差万别的人身上?用飞船像撒农药一样撒两圈吗?” “小叶你的担忧我们也知道,但是这几天已经有无数人来问过这个问题了。”夏明焰拍拍叶盏的肩膀,“说句实话,他们死于感染是一回事儿,万一用了药却死于副作用,那就等于是我们杀了人……哪怕外界的压力再大,我们也不想担这种责任。” “我明白了。”叶盏揉了揉眉心,他想到退化药的投入使用会很困难,但没想到个中还有如此多的问题,“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想问,你们还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风饶和夏明焰同时看向了他。 “你们看,我一直呆在这里无所事事。小灯昏迷着,黑龙在外面征战,你们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研究……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叶盏道,“退化药不是需要我的血吗?我每天都可以为你们提供新鲜的血,如果对你们的研究能有帮助的话……” 听了这话,夏明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他大力地拍着叶盏的肩膀,呜咽道:“小叶啊,你真的长大了!呜呜这几年你真的太苦了,我宁愿你没那么懂事……” 叶盏被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把老母亲的手拎起来丢回去,“打住!鼻涕蹭我身上了!” 风饶讶异了一下,很快又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已经提取出了有用的分子结构,暂时不需要你的血了。” “另外,”他的语气中带上了担忧,“还是不要随意说什么抽血放血的,那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 “嗯,我知道。”想他在野外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为黑龙放血治疗。他会不知道那种通体虚冷头晕目眩的感受?只是在更重要的事面前,他没办法顾及自身。 “说到这个,看你最近精神一直不太好的样子,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风饶努努嘴儿,对跟在身后的李青草道,“小草,把我的咖啡拿过来,顺便给大家都泡上一杯。小草?” 李青草似乎一直在发呆,叫了两遍才反应过来,闷声不吭地去茶水间泡咖啡了。 “尝尝我带来的咖啡,这是产自巴拿马的豆子,由于虎神盘踞着种植园,据说需要穿着兽皮伪装成虎的祭司才能采摘,接着通过大型飞船转运四个地方,最后只有少量的珍品能抵达华夏区……” 说着,风饶惬意地呷了一口咖啡,经过他的形容,那杯咖啡似乎的确散发出金钱的香气,这家伙平时没什么架子,好像只有在种时候,会稍稍暴露他家底的殷实。夏明焰紧急开始仇富:“尼玛,土豪!” “我将这种咖啡命名为‘极昼’,它的确有一些神奇的力量,早上喝一杯,一整天都会非常清醒;昏昏欲睡的人喝了,马上就能跳起来写十页报告;最神奇的是,给睡着的人灌上几滴,他们就会立刻从梦中清醒,就好像从来没有睡着过一样。” “靠!有这种好藏货,不早点拿出来给哥们爽爽!”夏明焰拿胳膊肘捅他的腰,扒拉自己的眼皮子,“你看看我的黑眼圈!” 风饶无奈地举起双手,“这是刚弄到的,这不马上带过来给你了吗?” 李青草端着两杯咖啡走到门口,房门内轻快热闹的谈笑声像流水一般顺着门缝溢了出来。他能够判断,这是正常的那个风医生。 但就是哪里感觉不对。 咖啡的香气很诱人,而且仿佛真的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光是闻到那气味,就使人感到精神振奋。这样的好东西如此昂贵,风医生自己也只有一点点,却慷慨地分享给了朋友,李青草又为自己的怀疑感到愧疚。 他推门而入,将咖啡递给夏明焰和叶盏。叶盏伸手来接——他看起来的确精神不济,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谢谢,我正需要这个来清醒一下,这几天一直头昏得厉害,像在梦游一样……” “不客气,”风饶说,他翠绿的眼眸中闪烁着愉快的火花,“那一定是个噩梦,快点醒来吧。” 就是这个!李青草猛地一激灵,这种邪恶的感觉! 叶盏的手已经握住了咖啡杯,李青草脑海中电光火石地一闪,手已经快于理智地一抖,咖啡杯应声滑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砰——” 滚烫的咖啡四溅,叶盏的反应很快,像猫一样敏捷地后跳一步,同时还来得及轻推了他一样,让他不至于被泼到身上。 白大褂上溅了几个棕色的污点,李青草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歉。叶盏就这么站在三步之外,歪着脑袋将他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他轻轻地甩着手,咖啡从指间滴落,白皙的手背上是被烫出来的红痕。 “哎!怎么那么不小心!”夏明焰可惜地叹气,“这一杯值三千块吧!” 李青草下意识地去看风饶,那个好心肠的风医生果然很担忧地望着他,快步走过来:“没事吧小草?肯定是工作太多了没休息好,我带你去擦擦……” 说着他伸出手,李青草下意识地缩手躲避——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但并不知道是多大的错误,在惊恐中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忽然,另一只手果断地插入了他们中间,不由分说地握住了李青草的手腕,将他往边上一拽。 李青草踉跄两步,就被拉到了叶盏身后。叶盏用半个身体挡住他,平视着风饶,语气平淡地说:“我带他去吧。” 风饶眉头一挑,似乎准备说什么,但叶盏是绝不会浪费口舌的人,他交代完这句,就直接拉着李青草往外走。他抬腿跨过碎裂的白瓷杯子,吩咐道:“孔雀,去收拾一下。” 饶是夏明焰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然而他的脑筋完全偏向了另一个方向。他想到了电视剧里二男争一女的狗血桥段,于是捏着嗓子在一旁配音:“你们不要再为我打了啦~”一边被自己乐得嘎嘎直笑。 叶盏一路拉着李青草到了洗手间,才松开他的手腕。李青草下意识就说了一句“对不起”。他懊恼地低垂着脑袋,于是叶盏只能看见那一头可怜的卷毛。 “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点什么?”叶盏曲起手指敲他的脑壳,“到底怎么回事?每次见到风饶你就跟见到鬼一样。” 李青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是真的说不出故意泼掉咖啡的理由。他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只是在长期的应激环境中过于敏感,当时也是本能地反应过度。 “不要眨巴着大眼睛看我,满腹心事的样子,我又不会读心……”正说着,叶盏的手机铃铃铃地响了起来,叶盏看都没看就直接挂掉,把李青草摁在洗手台上,“我时间有限,你有屁快放。” 如果仅是为了他自己,那根本没有什么,但是现在牵涉到退化药,李青草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心里挣扎,又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我……” “我这次回来,是来救人的。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就在这里。我比你更知道如何去解决问题,而且你可以百分百地相信我,因为你看到过我创造的奇迹。”叶盏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但如果你连求助都做不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你。” 李青草的心砰砰作响,跳得厉害,他在那双疲惫的眼眸中看到了不可磨灭的火焰,从来没有人敢如此狂妄地对他说只要自己在,就能解决问题,创造奇迹。 因为他是叶盏,他什么都不怕,他机敏又果决,而且他甚至不用怕蛇魔的威胁,因为他有黑龙的保护。如果连他都不能依靠,难道自己准备将这个负担扛一辈子吗?李青草心中的天平动摇了。 说话间,叶盏的手机一直锲而不舍地响着,一会儿是电话,一会儿是嗡嗡不停的短信。然而叶盏仿佛有无穷的耐心,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现在不方便说,这里到处都是他的耳朵,”李青草咬着嘴唇,匆匆地瞥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走廊,然后凑近叶盏的耳边,说了一个时间与地址,“到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做得很棒。”叶盏松开了手,反揉了揉李青草的头毛,他知道对付这样的性子急不来,能把怯懦的小老鼠撬开一条缝,已经是阶段性的胜利了。 “去吧,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回到风饶身边,就像平常一样。” “我明白了。”李青草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叶盏洗了洗手,才得空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他最烦这玩意儿了,但烦归烦,知道他号码的就那么几个人,所以有一个算一个都很重要。 打开列表,绝大部分都是乐铭发来了,叶盏忽然感到非常不对劲,连忙点开其中一条。一连串大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收到了折纸人的消息……” “凌景失踪,我联系不到他了!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了!” “城门出事了,情况危急!” “叶盏,你在哪里?!” 第152章 海巫 ◎你无法阻挡一种思想。◎ 叶盏飞快地赶到了城门营地, 乐铭已经先一步抵达那里。叶盏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他本以为乐铭会哭得厉害,但没想到他意外地冷静, 正在与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乐铭。”叶盏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伸出手,“手机给我看一下。” “你来了!”乐铭回过头, 眼神一亮, 马上把手机递给他,“据城门守卫说, 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凌景大约是11点15分, 他没有交代自己去了哪里。一直到11点40分的时候, 我还在与凌景聊天。我问他今天吃了什么,他有足足五分钟的时间没有回复, 接着突然给我发了一个纸飞机的表情符号。我当时以为是他太忙了, 没来得及回, 这个表情是手机放在口袋里不小心蹭到的。” 乐铭一边说, 叶盏一边皱着眉头翻聊天记录,果然看到了那个纸飞机符号,普普通通的一个,系统自带, 就这么突兀地插入了温馨的日常聊天里。 折纸人, 不会有任何错, 这个躲在暗处充满嘲弄的影子, 时不时就会彰显他的存在感。 “大概四十五分钟以后,凌景还是没有回复我的消息, 我才感到不对劲, 我给凌景打电话, 可是打不通。他没有关机,却也没有接。刚才我拜托这位治安官帮我查手机信号,但是信号已经被屏蔽了……”乐铭懊悔地拍了拍额头,“要是我能早点想到,也许就能追查到凌景的位置了……” 叶盏静静地听着,表情有些奇怪,他清晰地记得,11点40的时候,自己刚刚离开乐铭的家;大约12点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夏明焰的办公室里喝茶了。 说实话,他之前高度怀疑折纸人与风饶有关,特别是今天李青草那奇怪的表现,他几乎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折纸人就是风饶。然而这一出却完全打乱了他的猜想。如果风饶真的是折纸人,那么留给他的作案时间最多只有45分钟,谁能在45分钟内打败凌景,并且完全没有搞出动静、自己也毫发无伤? 要知道他见风饶的时候,风饶可是穿着一身整洁簇新的白大褂,气定神闲,风度翩翩。而且在来见自己之前,他也和李青草呆在一块儿…… 违和感。 尽管理智上认为不应该再继续纠结一个嫌疑大大缩小的人,但那张温和的笑脸总是在叶盏的头脑里徘徊不去。也许等今天见到李青草就会有答案了,叶盏想。 那个一直在旁的士兵这时候走上来,握住叶盏的手重重地摇了摇,“您好,我是城卫队朱泽上校。” “你好。”叶盏这才将目光转移到那人身上,他看到了一张疲惫不堪,焦虑到发黑的中年男人的脸。 “我知道这个要求会让您很为难,但是……”朱上校不停地擦着汗,手心也是汗津津的,“您能否让祁渊大人回来一趟……城门要守不住了。” “怎么回事?”叶盏也是一怔,继而觉得好笑,凌景才失踪了两个小时不到,怎么就守不住了?虽说龙鳞军的精锐都在外征战,但城卫队也都是精兵良将,武器齐全,城墙坚固,物资第一时间全部供应他们,怎么就守不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叶盏问,“如果不给我足够的理由,我很难叫黑龙回来,前线可能比这里凶险得多。” 朱上校脸上已经有了逃兵的怯懦之色,支支吾吾地说:“可是您不知道吗?海巫……海巫他已经来了。” 海巫,传说中玄意手下的三大将之一,什么叫他已经来了?他在哪里?城门外,城内?还是已经进入了这间屋子……如果海巫来了的话,他们只有一城的饥饿百姓,撑不住的,海巫会吞噬他们每一个人,包括自己……电光火石间叶盏心中冒出许多念头,而且这些念头都很古怪,完全不是他平时会想的。 介于前几天的精神错乱,叶盏对这种异状非常敏锐,他几乎立刻意识到了“海巫”这两个字似乎有着扰乱神志的能力,让他产生了诸如恐惧、投降之类的念头。接受了龙与凤血统的他都如此,更别提这个可怜的上校了。 “朱上校,我和您说过了,根本没有什么海巫!”乐铭头疼地说,“您刚才老说窗帘后面有影子,我不是拉开给您看过了吗?什么都没有!” 朱上校的眼神闪烁着,“不!你看!他就在那里,海巫已经来了,我们已经完了!”他猛地扑向叶盏,“求您了!让祁渊大人回来吧!只有龙才能拯救我们!” 叶盏被他吵得心神不宁,用余光瞟了眼窗帘,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闪过。他道:“我会亲自去城门看看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不要、咕、去城门……海巫、来了……”而这时朱上校几乎已经疯了,歇斯底里地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 整个指挥所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叫嚷,竟然一个士兵都没有。叶盏和乐铭面面相觑,忽然意识到朱上校可能反而还是意志比较坚强的那一个,坚持到他面前发出了最后的求救信息。 “我现在要去城门口看看,和我一起来吗?” “嗯。”乐铭点了点头,“我听凌景和我提过,海巫的存在超出我们的想象,与其把他当做怪物,不如当做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病毒,最好的方式是——不要接触。” “最好连这个名字也不要提到,对吧?”叶盏啧了一声,在前往城门口的路上,他依然没看到一个城卫队士兵,在北城门军营,大门竟然是锁上的。一组12个战斗机器人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隔着一道门,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喊和拍门声,十分惨烈,外城门同时也已经关闭,这些士兵就被困在军营里,被他们手下的机器人囚禁了。 “权限扫描。”叶盏伸出手指,在机器人的屏幕上按了一下,机器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叶盏先生,您的权限为A级,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告诉我现在的情况。” “我们是城卫队机械应急小队,授命执行应急处理措施。目前代号H已经失控,所有受到感染的人类都必须集中封闭管控。” “城外现在怎么样?代号H是什么?” 机器人展开胸口的屏幕,为他转播城门外的画面,叶盏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人,到处都是人,他总没见过那么多人,层层叠叠地填满了镜头,每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都在试图冲进城门,像一群饿极了的狼,眼里闪着绿光,尖牙上甩落口涎。他们惊恐万状地吼着:“救命啊!放我们进去!海巫就要来了!” “求求您,救我的孩子,”一个母亲抱着早就死去的青紫色的婴儿,嘶声哭喊着,“海巫马上就要带走她了,救救我的孩子!” “海巫来了!就在后面!海巫来了!就在后面!” “哔——”机器人只让他看了一眼,就迅速关掉了视频,那种头晕的感觉顿时好多了。 “我知道这个,凌景和我讲过,思维、观念、想法都是会传染的。”乐铭急急地说,“就好像在革命年代,伟大的思想就像燎原之火一样,瞬间就会点燃每个人的心灵;在堕落的年代,堕落的有毒的思想也会将人们的心灵腐蚀殆尽……海巫是一种思想,而思想是无法阻挡的……” “什么时候了还搁这里念诗呢,”叶盏头疼地甩了甩脑袋,对机器人说,“帮我联系到祁臻城主,他们既然准备了应急机器小队,那肯定也想好了措施吧?” “好的。马上为您联系。” 接着叶盏拨打了祁渊的号码,同时把乐铭拉到屏幕前,“你来和老城主说,我联系黑龙。” “啊?哦……好的。”乐铭连忙整理了一下头发,拍了拍苍白的小脸,试图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一些。 当祁臻那浑厚的声音响起时,电话里黑龙的嗓音也适时响起:“小叶?” 听到他的声音,叶盏竟然莫名地感到安心:“玄城有麻烦了。” “风的确带来了不祥的消息,”黑龙道,“具体说说。” 叶盏便将他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黑龙听。如果连黑龙都觉得他们无法应对,那势必需要黑龙亲自回来一趟。 听完后,黑龙竟然短暂地沉默了,然后突兀地问道:“凌景是不是出事了?” 叶盏有些吃惊,因为他并没有将凌景的事告诉黑龙,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是风告诉你的?不,不对,”叶盏的心思飞快地流转,“你们俩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对不对?” “是的,海巫从一开始就在。”黑龙竟然承认了,“如你所见,海巫并没有实体,而是一种会飞速传播的信念,一个人越是接受了这种信念,他就越是会成为‘海巫’的一部分。相对我来说,凌景更适合处理这种麻烦,只要有他在,海巫就没办法大规模地扩散。” 怪不得一听玄城出事,黑龙就知道凌景有难了。该死的,凌景到底是什么情况,在这种关键时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你有办法吗?”叶盏问。 “哦,”黑龙淡淡地说,“我可以把变成海巫的人都杀掉。” 叶盏险些摔了手机,“除了这种方法呢?” “不知道,我不会修补破碎的东西,我只会销毁他们。”黑龙轻轻笑道,“不过我的血统在海巫之上,也许我可以给每个感染者都打上龙的印记,让他们成为龙的奴仆。不过那时候他们已经变成白痴了,除了为我出生入死,其他什么念头都不会再有。我不是很确定你们人类是否想要那样活着。” “……不管怎么说,你先回来一趟。你那边能脱得开身吗?” “你这是在恳求我吗?”黑龙问。 “谁他妈在恳……”叶盏深吸一口气,“对,我在恳求你,我需要你的帮助。” 黑龙很受用地轻哼了一声。 “但我不是请你回来杀死或驯服那些无辜的人的,”叶盏心中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计划,这让他的心脏跳得飞快,这个计划极度疯狂,但是只有他和黑龙能做到。 “我要你回来——杀了我。” 第153章 危机四伏 ◎不幸总是跑得比幸运要快。◎ 叶盏这边挂掉电话, 乐铭那里也差不多结束了。 “怎么样?” “他们果然早就知道海巫的存在了,但仅仅是知道而已。如果了解太深入,就会变成海巫的一部分, 他们甚至不敢提海巫的名字,只是称他为‘代号H’。祁臻城主将这件事交给了几个精神系的能力者,将全城的机器人权限对他们开放。一旦海巫控制不住, 这几个能力者将和机器人一起将居民封闭起来, 切断信息的流通。” “据说玄城的机器人数量是人类的三倍,”叶盏想了想, “这也算个办法。” “但是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消灭海巫?”乐铭皱着眉头, “不知道研究院有没有让人失忆的药, 只有全都失忆才能根治吧……对了,我还拿到了这次行动负责人的电话, 他是一个精神系能力者, 叫蔡于楠, 目前已经入驻了临时指挥所, 城主说我们有需要可以去找他……” 正说着,背后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你们好……” 叶盏回头一看,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太,低声下气地说:“我儿子在军营里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 我想去看看他……” 机器守卫冰冷的眼珠子一转, 紧紧地盯着她, “市民您好, 传染病流行期,不要随意出门走动。现在我将扫描您的脸部, 登记您的编号, 将您送回家中。” “别赶我走, ”老太太恳求道,“我就是想看看儿子,看一眼、说说话,就走……” “抱歉,请您立刻回到家中,没有通知不得出门。”一个机器人出列,准备强制将老太太送回去。 老太太失望极了:“我已经八十多岁了,没几天好活的了,我就想在死前看看儿子,也不行么……” 她抬起浑浊的老眼,颤声道:“再说海巫已经来咧,我们都得死,我就想死前再看眼儿子……” 机器人的动作齐齐一僵,他们迅速改变了动作,果断将封闭的大门打开,反要将老太太塞进军营的隔离区中。 “等一等!”乐铭急道,“她可能只是轻度感染,一旦进去了,那不就彻底没救了吗!” 然而机器并不通人情,只是一味地钳制着老太太往里走,老太太挣扎起来:“放我走!海巫就要来咧,海巫就要来咧!你们不让我见儿子,你们也得死!海巫来咧!海巫就在你身后你自己回头看看呀!海巫来唔来孩唔……!” 仅仅数秒之间,就在他们眼前,一个刚才还神志清楚的老人,就变得口齿模糊,神志癫狂,乐铭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哑口无言。叶盏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再管这些了。 老太太被关入了隔离区,大门轰地关上,所有挣扎的声音便都消弭无痕了。 有那么几秒,他们一同默默地看着空荡的街道,信号灯自顾自地闪烁,被抛弃的车子横七竖八地停在路上,时不时有一些机器人匆忙地在街上移动。那些被关在家里的人,真的还正常吗? 乐铭受不了这种安静,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负责人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他按了好几遍,才输对了九位数的号码,那头嘟了好几十声,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相当疲惫:“您好,我是本次‘代号H’行动的负责人蔡于楠。” “您好,我是梦国援助团队的代表乐铭,”乐铭道,“我们已经了解了玄城目前的情况,请问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你是凌先生的伴侣?”蔡于楠显然知道他,“你知道凌先生去哪了吗?!我这里要忙不过来了!全城的人都被机器人关在家里,电话快被打爆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 “我也在找他,也许他的失踪和海巫有关……” “海巫!每个人都在问我海巫呢?海巫呢?每个人都他妈的在逼逼海巫要来了,我草他们——”这个蔡于楠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那头果然有很多刺耳的电话铃声,“我现在脑袋里都是那些声音……” “请您冷静一些,”乐铭焦急道,“您不要再接任何电话了!” “呵呵,我不接电话就有用吗?现在谁不知道海巫就要来了。他们龙鳞倒是走得快,把我们留在这个地方,他们都害怕了,他们早就知道海巫要来了……” 叶盏一把夺过电话,压住蔡于楠的声音:“蔡于楠,你身边还有清醒的精神系能力者吗?让他们接电话。你现在立刻、马上需要一次精神疏导。” “有啊,当然有,都在身边呢。”蔡于楠似乎将电话拿远了一些,喊道,“海巫,你来接电话!” 那头另一个声线响起来:“你自己不也是海巫吗?你接啊!” “哈哈,”蔡于楠那头传来了空洞的笑声,“原来我也是海巫啊!” “……”叶盏猛地按掉了电话,一旁的乐铭已经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精神系能力者也已经沦陷,这什么屁的应急预案,有一个靠谱的吗?现在整个城里甚至清醒的,恐怕只有机器人和他们两个了……等等。叶盏望向乐铭:“对了,你怎么到现在都没事?” 乐铭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耳钉。那是两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钻石。 “这是凌景送我的,里面有他提前录制好的声音,有早安模式、晚安模式、陪伴模式、笑话模式……我一直在循环播放他的声音,覆盖掉海巫的影响。正好有两个,要不要给你一个?” “不了不了,”叶盏连连挥手拒绝,但转念一想,又伸出了手,“等等,给我听一段。” 乐铭摘下钻石耳钉给他,叶盏贴在耳旁,只听凌景在那里肉麻地念着睡故事,一会儿是晚安甜心,一会儿是亲亲宝贝,可把他给恶心坏了。不过这位当世最强大的精神系能力者的声音还是很有效力的,关键时刻只能将就着用了。 叶盏把耳钉还给乐铭:“现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连上玄城的广播通信网络,将这些录音最大频率播放,必须保证每一个频道、每一个电台,每一个带播放功能的机器,同时最大音量播放凌景的声音。” “啊——”乐铭想象了那样一副画面,快哭了,“他会杀了你的!” “那就让他先滚出来再说。”叶盏转头看向机器人,“我要剥夺蔡于楠等所有指挥官的权限,授权我和乐铭指挥所有的机器人。” “好的。”机器人回应道,“此操作需要取得城主的口令,现在正在为您拨通……” 又耗费了半小时,来回将情况解释清楚,祁臻果然有魄力,毫不犹豫地将指挥官一职转移到了他和乐铭身上,并承诺很快会派人回来支援。 趁着乐铭欲哭无泪地捣鼓他的录音,叶盏看了眼时间,“我要离开一趟。” “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乐铭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我还有要做的事和要见的人,接下来恐怕顾及不到你了。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呆着,我会让孔雀贴身保护你。在我回来前,保持理智,不要让我担心。” “嗯,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大家的。”乐铭点点头,对他百分百地信赖,所以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叶盏先是联系了深蓝,让他照顾好小灯,远离人群,找个安全屋呆着。深蓝回复研究院的情况也不太妙,但是小凤凰还是睡得不知春秋,大概天塌下来也最晚压倒他这个小宝宝身上。 接着叶盏回了趟旅馆,掏出了贴身的小行李箱,里面有几打觉醒剂,他掏出了深色粘稠的五管,毫不犹豫地喝了两管,又塞了三管在口袋里。 再接下来,他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静待药剂发挥作用。不过恰好也到了他和李青草约定的时间。于情于理,他都已经顾及不上李青草那点麻烦了,但是若不解决,叶盏心中始终横着一根刺,即使风饶是折纸人的嫌疑很小,他身上肯定也藏着点什么,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又想起李青草那双饱含痛苦的眼睛,叶盏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去一趟公墓——没错,当初李青草和他约的地方,正是公墓。 此时是下午五点一刻,和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 时间回到下午两点。 李青草后悔约了下班时间,他坐立难安,也不敢出现在风饶眼皮子底下,一个人躲在档案室假装忙活,被冷汗打湿的里衣都已经凉了。 终于,他决定提早出去,反正绝不要呆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研究院了。他做贼一样溜到电梯门口,祈祷不要有任何人发现自己。好在外面似乎出了什么事,每个人都很忙,好像是说研究院里的机器人忽然不受控制了,硬生生将人关在了院内,并声称外面有致命感染源,所有人不宜外出。 机器人还要把研究员各自分开,关进不同的房间里。这当然引起了骚动与反抗,大多数研究员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人嚷着什么“海巫就要来了,整这些有用吗?” 尽管只是匆匆路过,但这一句话格外深地印在了李青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过他现在主要关心的还是能不能离开,趁着混乱,李青草从一个小门偷偷溜了出去,然后熟练地翻墙翻出了研究院。 一出门,他就脱掉了白大褂,贴身的衣服都是仔细检查过的,他也不敢用任何设备,怕那些都在蛇魔的掌控之下。 他不想爽叶盏的约,他知道错失这次机会后,也许自己永远不会再有说出真相的勇气了。 过程竟然意外地顺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李青草脚一沾地,就开始飞跑。跑到了公墓,发现也大门封闭了。不过这难不倒他,轻轻松松地翻墙过去,然后从一楼的窗户跳进了大厅里。 玄城寸土寸金,所谓的公墓实则是一座高楼,每个人死后都能拥有一个小格子,存放自己的骨灰。战时的公墓相当热闹,大厅里坐着不少来吊唁死者的家属,都是突然被机器人关在里头的,怨声载道。李青草很快地跑上楼梯,背后的声音像柳絮一般黏着他,还是在说“海巫”什么的…… 说起来,海巫真是可怕啊,如果说海巫来了,那么大家都活不下去吧……不,或许海巫已经来了呢?不然大家怎么总是提起他的名字?等等,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李青草甩了甩脑袋,电梯也停了,他一口气跑上了十三楼,险些没背过气去。 约在这个地方,一是他觉得风饶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在这里也安监控,二是他希望死去的父亲能给他带来力量。在生前父亲就一直教育他,要正直勇敢,虽然他们家并不富裕,可是他有全天下最好的爸爸妈妈。 他被带到了这世上,被教养成了一个好人,现在他已经长大,是独自面对风暴的时候了。李青草静静地靠在装着父亲骨灰的小格子前,不再去想那些关于海巫的事,静静等待叶盏的到来。 五点钟,约定的时候到了,但是叶盏并没有来。 外面的形势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广播里一直有机器人的声音提醒他们不要到处走动,但有时候又会漏出几个奇怪的杂音。十三楼整个楼层都没有人,但偶尔可以听到外面传来的难以名状的尖啸。 六神无主之际,李青草又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味“海巫”的事,越想越觉得恐惧异常,恨不得冲到窗口大声喊叫,就像楼下那些人一样。他把额头靠在冰冷的铁门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一同传来凉意的还有他的后颈……有什么阴冷的东西,正在他身后。 李青草的大脑一片空白,牙关咯咯作响,僵硬地转过头去:背后什么都没有。依然是一排排装着骨灰盒的柜子,或许还有些凌乱的纸钱、枯萎的花束和风干的泪水。 但是他已经完全确信,海巫来了。 李青草绝望地走向窗边,有了一种强烈的一跳了之的冲动。他的胳膊撑在窗台上,额头砰砰撞着窗子,神志已经混乱不清。正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后面?不,好像是来自正上方…… 李青草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 一条墨绿色的大蛇,不知何时盘踞在天花板上,鳞片华美如点缀阳光的波浪,它如此庞大,简直如天顶壁画一般,将房间里的空气都压得万分沉重。大蛇吐露着鲜红的信子,正向他露出嘲弄的微笑。 第154章 抱着桔梗花的女人 ◎谁将成为犹大。◎ 李青草张了张嘴, 倒是没有发出尖叫。事实上,前一秒他还在莫名的恐惧和绝望中,看到了这条蛇, 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怕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风饶倒是不会伤害自己的,而且他对风饶的实力还有种奇怪的信心, 仿佛有他在, 海巫也不敢来似的。 “是你。”李青草背靠着窗户,抬着头, “你来做什么?” 蛇从天花板上顺着墙蜿蜒而下, 一晃身就变作了人形, 身上依然还套着干干净净的白大褂,眼镜也好端端地架在鼻梁上。风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 像是在评估什么待拍卖的物件, “担心你, 来看看。” “你不走吗?这里那么危险。海巫已经来了!”李青草抿着嘴唇, “你反正是有能力走的,你那么强,少我一个助手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风饶好笑地问,“玄城可是我的家呀。” 李青草觉得大脑一团乱, 这让他说出了绝不该说出口的话:“最近你的柜子里, 多出了一只小手提箱, 我打开来看过了, 里面没有任何资料,但是放着你最喜欢的一只杯子, 你只用那只杯子喝水。还有你坐惯了的那个坐垫, 洗褪色了也没扔, 也被你收进了箱子里。” “所以你就判断我要走是吗?”风饶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看着李青草。 “嗯。”李青草勇敢地回望着他,“因为这里不是你的家,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家。只要察觉到危险,你就会立刻逃走,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你那套玩弄人心的把戏,”他甚至伸手指着窗外,梗着脖子道,“你快走吧,海巫一旦来了,我们就全都死定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唔!” 话未说完,李青草就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侧脸。风饶忽然凑近,那双翠绿色的美丽非凡的眼睛,就在咫尺之间,凝视着自己。下一秒他感到右边的耳孔一阵剧痛,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正在往他的耳孔里钻! “啊啊啊!”李青草痛得挣扎起来,风饶却抓着他不肯放。李青草感觉那细长的玩意儿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脑袋里,将他的脑浆都打散了,“唔、呃……什么东西!放开我!” 好半天,折腾了一身冷汗,痛苦才渐渐消失,李青草惊恐地喘着气,连忙摸自己的右耳,可是他没摸到任何伤口——明明刚才感到那么粗长的一条东西钻进去了! 同时,脑子里的痛楚也消失了,不仅不难受,反而还变得格外清明,就好像睡饱了十个小时,又好好吃了顿早饭一样神清气爽。明明之前他还满脑子关于海巫的可怕念头,现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起之前自己差点跳窗自杀,只觉得不可思议,像是被什么东西蛊住了一般。 李青草难以置信地问:“你把什么东西塞进去了?!” “智慧之蛇,嗯,一小部分,”风饶笑道,“在你的脑子被海巫的愚蠢念头塞满之前,我稍微给你开了下智,免得我以后的助手变成一个只会嚷嚷海巫的白痴。” 大概是开了智的缘故,李青草一下子领悟了这句话的内涵:“你什么意思?你还打算带我走?” “是啊。不过我离开并不是因为海巫,而是‘大淹没’就要开始了。到时候除非你完全进化成了海产品,不然基本上是活不下去的。” “大淹没?”李青草喃喃地重复这三个字。 “从红珊瑚到龙野,陆地会全部塌陷,从大海涌入百米高的巨浪,将一切淹没。海洋和陆地的界限会重新改写,从此以后这一大片土地都将是海洋。” “不、等等、你什么意思?”李青草是真的慌了,抓着风饶白大褂的袖子,“玄意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他不是早就被龙神打败过了吗?他要是有这个本领,怎么还会……” “你仍然觉得这是玄意的进攻吗?”风饶怜悯地看着他,“这是海洋在吞噬大地,从百年前黑龙祖先来到龙野,吞噬的进程就已经开始——当然啦,一百年对海洋来说,这也不过是飞鱼跃出海面那样短短的一瞬间。龙的存在渐渐改变了力量的平衡,陆地的力量已经衰弱到无法维系了。” 即使被迫“开了智”,李青草也很难立刻消化这个事实,他觉得风饶又在编造什么谎言,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在那个男人的神情中找到破绽。 “这几百年灵气的回涨,本身就不仅仅是人类在进化,你所看到的天空、陆地、海洋也都在慢慢恢复洪荒时代的灵性——遥想远古的时候,沧海与桑田的变化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人类也在顺应这个潮流,如果我没有赐你智慧之蛇,你就会和龙野的其他人类一样,堕落、或者说‘进化’为海洋生物,你将学会鱼类的思维、用腮呼吸、用鳍游动,在被淹没的海底城市生存、觅食、繁衍、争斗……”风饶耸了耸肩,“就你们的智力发展水平来说,其实差别也不大,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罢了。” 李青草根本不愿意相信这种事,他挣扎着问:“那黑龙呢?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他还在战斗?” “黑龙。”风饶的神情有些微妙,“理论上来说,龙的血脉本就来自海洋,待到淹没来临,他只会变得愈发强大。而且在一条龙的心目中,他的子民是人还是鱼区别并不大。” 风饶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也无法解释这其中的矛盾:既然如此,为何黑龙还在战斗?他理应比任何人都早知道这一切无可挽回,难道真的是为了区区一个叶盏? 即使作为无所不知的蛇魔,风饶也无法看透黑龙的内心。他甚至不敢与黑龙对视,血脉的压制始终存在,那双赤红的可怖的眸子,会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坏他窥望的眼睛。 而唯一的突破口,叶盏,如果能弄清楚他身上的秘密,风饶相信一定就能推测出黑龙真正的动机。想到此处,风饶的眉头皱了起来,无法破解的秘密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他的心上乱爬。 他身上很罕见会出现烦躁的情绪,其实他本不该来这里接李青草,他可以潇洒地就此离开,也可以去找叶盏解开他身上的谜团,他唯独不该来这里,见一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人类。 就在这时,风饶注意到李青草飞快地瞥了眼墙上的时钟,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一个小小的灵感在风饶脑海中升起,然后绽开了一簇思维的火花。其实他根本没费心思管李青草的很多小动作,包括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毕竟有必要的时候,他看一眼就知道小老鼠想搞什么鬼。 稍微推想便能猜到,在研究院告别后,李青草一定是约了叶盏见面,想要告发自己的秘密了。他一定担心研究院满是自己的耳目,也不敢用通讯手段。他选在公墓,一是因为够隐蔽,二是因为这里是他爸爸的埋骨之地,这孩子需要很多的勇气来做这些事。频繁地看钟,那么叶盏必然是迟到了,此刻外面海巫蔓延,叶盏未必顾得到这里,这孩子也许永远也等不到了。 如果自己不来,那么他便会从十三楼一跃而下,像是一条掉下案板的鱼。 风饶握住李青草的手,很亲热地说:“别等了,叶盏不会来了,我们走吧。” 李青草当然不会知道他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推理,脸上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但是这孩子的适应能力又很强,他很快就自暴自弃地小脸一皱,“不,我要等他,我们约好的。” “约了五点,对吧?”风饶提醒他,“现在已经五点二十二咯。” “那也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还记得被你打翻的咖啡吗?里面混着能打破梦魇的药剂。”风饶也不急着离开了,很惬意地靠在柜子上,“如果当时他喝下去,我就知道所有的答案了。如果你坚持要等,那我就陪你一起吧。” 李青草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他应该立刻答应和风饶离开的,不然这不就是害了叶盏吗?叶盏根本不知道有一条大蛇盘踞在13楼,他是为了救自己才来的,如果他上来,立刻会受到埋伏…… 李青草上一秒还满心期待着叶盏快来,现在他只祈祷叶盏千万不要来。他的手悄悄地伸进口袋里,只希望能趁风饶不注意赶紧发一条消息出去。但是风饶只是看着他笑,从他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打开窗户,从十三楼扔了下去。 一秒、两秒,“砰——”手机在地上砸得粉碎。 “不,求你……我跟你走,我们现在就走吧。”李青草恳求道,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以后都会乖乖地做你的助手,绝对不会违抗你。求你了……” “嘘——”风饶捂住了他的嘴,翠绿的眼瞳中闪烁着兴奋与狂热,压低的沙哑嗓音已经接近某种蛇的语言,“难道你就不好奇,叶盏身上的秘密吗?” / 与此同时,叶盏推开了公墓大楼的门,比起外面这里的情况似乎还要糟糕,一楼的人都疯得差不多了,他们排排站在水族箱边上,把头一个个地浸入了鱼缸里,浑浊的水中是飘散的黑头发,像是海草、油油的软软的海草、软乎乎…… 此时此刻的叶盏,是绝对没有资格说他们的。他浑身湿透,明明没有雨水落在身上,却不停地淌着水,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湿痕。猛磕了两管玄意觉醒剂的后果就是,他的身躯渐渐变得柔韧而湿粘,大量的触手涌出衣摆,好像已经收不回去了。上半身还能勉强维持人形,但是皮肤已经变成了泛着冷光的苍白色,眼睛上仿佛蒙了层阴翳,看到的东西逐渐诡异变形。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海水中了。这里到处充斥着他喜欢的海洋的气息,要不了多久之后,他们的乐园就要来临了。叶盏低低地笑着,悠游自在地蠕动着腕足,进入了一楼大厅。 好在,他对于这种状态也挺习惯的,和玄意的血脉更是一回生二回熟。他依然保有某部分作为人类的理智,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在完全变形之前,他要去帮助一只迷途的小老鼠,希望不要吓到他,嗯嗯,别害怕,我吃鱼不吃老鼠。 他还知道要坐电梯,因为控制无数只触手很麻烦,按了半天,电梯似乎已经坏了。叶盏无奈地摆了摆触手,进入了楼梯间,顺着墙壁旋转向上爬。重力让他感到沮丧,身体越拖越长,可能头部已经到了四楼,触手尖尖还在一楼拖着呢。 好在他爬动的速度,并不比电梯慢。 蠕动、蠕动、很快,叶盏路过了五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惨烈的尖叫。 竟然有一个女人躲在楼梯间里,蜷着身体抱着一束花,依偎着一个导航机器人,她应当是一直没和外界接触,所以尚且还未变异。 但是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大概完蛋啦,哈哈。叶盏揉了揉脑袋,不对,不应该是“哈哈”,应该是“抱歉”。抱歉,吓到你了。 他望向那个女人,并没有如期望般地说出人类的语言。 不过这也没关系。 叶盏扭头继续往上爬,他还属于人类的一部分慢悠悠地想到:祁渊曾经带他来过这里,好像就是这一层,放着一个好人的骨灰,他叫亭午,是曾经拼死救过祁渊的亲卫队队员之一。 昔日的情景在眼前历历浮现,叶盏甚至还记得,有人在亭午的骨灰盒旁,放了一束桔梗花——等等。 叶盏猛地刹住了车,他从六楼又弯折身体,扭回了五楼。那个女人脸上的惊恐未消,就又覆盖上了另一层惊恐。 “抱歉。”这一次,叶盏艰难地从嗓子里掏出了一咕噜话,“你怀里抱着的,是桔梗花吗?” 作者有话说: 因为拖得太久,铺垫仿佛已经没有了意义…… 桔梗相关的剧情可以回看第41章 ,亭午相关的剧情可以回看第75章。 第155章 光暗交织 ◎谁更像反派?◎ 女人大概三四十岁, 略显憔悴,尽管化了妆遮掩,但额上的两道皱纹还是很明显。她的眼神直勾勾的, 带着那种长期处在应激状态下的人所独有的神经质。 “我是问,你认识一个叫亭午的人吗?”叶盏努力调动舌头,纠正那些像吐泡泡一样的音节。 听到这个名字, 女人的眼神亮了亮, 抱紧了怀中的花束,“他是我的丈夫, 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的名字就叫桔梗。” “唔哦, ”叶盏还记着亭午, 便不想把他的遗孀丢在这儿,于是伸出自认为是手的东西, 点了点那个导航机器人的屏幕, “这里很危险, 你不要呆在这里。我让他们多派点机器人过来, 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桔梗一脸迷惑,完全不知道这个怪物是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见他通过机器人和什么人交代了两句话,就准备离开了。 “等一等!请问您到底是谁?您是怎么认识亭午的?”桔梗不知哪来的勇气, 追上了那个怪物, 她心中积蓄多年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 “十多年了, 我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人认识他……因为他的工作,我们只能偷偷结婚,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后来他被人害死了……那之后就只有我, 只有我时不时来看他, 为他带一束花。请您等一下!” 叶盏可不打算和她聊天,再说他也只与亭午见过一面,将祁渊托付给自己后,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就死了。可桔梗不依不饶地跟着他,还好几次踩到了他的小须须。 “你也知道他被人害死了。”叶盏只好扭过脖子,露出怪物嘴脸,恐吓道,“你就不怕和他扯上关系,也惹上麻烦吗?” “你什么意思?你是那个绿眼睛的家伙的同伙吧?!”桔梗不仅没有后退,反而还勇猛地抓住了他的其中两胳膊,一手一个拽着他,“你以为这么多年了我还会害怕吗?我告诉你,别被我逮到你,我早晚会让你偿命!” “绿眼睛”这三个字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窜进叶盏的脑海,这下他不急着走了,“什么绿眼睛?” “你在装傻吗?”桔梗满脸狐疑,“当初若不是受那个绿眼睛的家伙蛊惑,亭午怎么可能做那种傻事……” “你说清楚。”叶盏反卷住桔梗的手,在她胳膊上绕了三圈。好在桔梗也十分有倾诉欲,竹筒倒豆子般把埋在心中十多年的话倒了出来—— 祁渊十二岁那年,是他人生的拐点。一个叫亭午的侍卫,挟持着他逃离玄城。后来在龙鳞军的追捕下,亭午被处死了,而祁渊则落到了14岁的叶盏的手里。而据桔梗所说,他的丈夫亭午一向很可靠,绝不会有背叛玄城的念头。 变故发生在某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那天亭午似乎有什么心事,回到他们秘密的小家后,愁容满面,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接下来好几天,他频繁地偷偷去见一个人,总是不回家吃饭,叫桔梗也很担忧。 有一次,桔梗在二楼的阳台张望,看到一辆车送丈夫回来。她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下了车,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丈夫也下了车,神情恍惚。白大褂男人倚着车门,又与丈夫说了些什么,丈夫似乎是崩溃了一样,捂住了自己的脸。 穿白大褂的男人回到车上,关上车门前,他慢悠悠地抬起了头,与二楼的她对望了一眼,还对她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桔梗的心刹那间像是被击中了,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仿佛教堂天顶的绿色玻璃,在阳光下毫无阴翳地闪烁着。 很多年后,桔梗已经记不清那个男人的样貌了,唯有那双眼睛,像是碎玻璃一样散落在她的脑子里,将她扎得痛不欲生。她时常想,要是那一天能注意到不对,能一拳砸烂那男人的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遖颩喥徦剧了。 那天夜里,丈夫失魂落魄,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肯说。第二天凌晨,丈夫吻了她的脸颊,说了好多平日不会有的爱语,仿佛告别一般。 那一天,亭午没有回家。隔了两天,桔梗才打听到三少爷失踪的消息,然后便是亭午背叛的消息,被送回来的唯有骨灰。 她的故事说完了,很简短。若要再说她之后十余年是怎样在痛苦和悲愤中度过,她是怎样锲而不舍地送着花、向法院投递永远不会有回音的信,对听故事的人来说也毫无意义。 那怪物听后,沉默了半晌,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有收到纸飞机吗?” 桔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更加确定这怪物与绿眼睛有染:“你怎么知道纸飞机?我第一次来这个公墓的时候,找到了丈夫的骨灰盒,我……我偷偷把盒子撬开了,然后我发现骨灰里埋着一只纸飞机,我当时还在想,到底是谁在恶作剧……我把它拿走丢掉了——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有纸飞机?!是你放的吧?你和那个绿眼睛的人到底什么关系?!” “我不是他的同伙,我是收到纸飞机的人,和你一样。”叶盏用触手拍拍桔梗的背,“我会收拾他的,我发誓。” “不,我不信!”桔梗的眼眶红了,死死地抓住他,“你带我去见他!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哎呀,这很麻烦……”叶盏一边说着,一边用触手往她体内注入了微量的毒素。很快桔梗便昏迷过去,叶盏把她丢给机器人,让它好好照顾着。 “今天就要把折纸人的飞机撕掉,把他的绿眼睛抠出来吃掉……”叶盏继续向上攀爬,喃喃自语道,“因为我感受到了命运,他会死在这里……” / 李青草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潮湿的黄昏,他所看到的与所经历的一切。 他盯着秒针一格一格地跳跃,一分钟的时间有如一个世纪的漫长,接着房门被慢慢地推开,一股雨水般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狂风吹开了窗子,雨丝泼洒而入。 李青草看到了叶盏……的一部分。 很难形容那副画面,他的身影的确出现在了门口,脸色苍白、浑身湿透,平日里总是亮亮的眼睛透着一股惨淡的灰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可言。然而这副样子并不会叫人感到他的衰弱,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生命力,仿佛他的皮肤、发丝、衣物……所有的一切都是活的,在以人眼无法理解的方式高速颤动着…… 叶盏的大半身体探出门框,另外小半却掩藏在门后,有叽叽咕咕的奇怪水声从外头传来,隐藏在黑黢黢的门洞里。李青草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有关于海巫的那些可怕记忆又涌入脑海。他竟然对叶盏产生了恐惧,这一退后甚至靠在了风饶的身上。 而风饶的气息也变了,他脸上不再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瞬间站直了身体,肌肉紧绷,李青草都能感到他刹那间的惊讶、兴奋与恐惧,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风医生、小草、你们好呀……”那个名为叶盏的怪物,似乎察觉不到自身的诡异似的,竟然还伸手打了个招呼,脸上慢吞吞地露出一个笑容。他的衣袖摆动着,里面似乎漏出来了几根湿滑的东西…… “叶、叶盏,”李青草欲哭无泪,他早该想到的,海巫已经来了,所有人都会将成为海巫,即使是叶盏也不例外,“你也被海巫感染了吗?” “什么感染?你在说海巫吗?我就是海巫呀……”叶盏稍微往门内探入一点,他的左半边身躯也终于露出了一部分,柔软的、半透明的无数腕足,一直堆积到天花板…… “真有意思,”风饶摸着下巴,“你有凤凰的血统,居然也会被轻易感染吗?” “不要把我和那种低级的血统相提并论。”叶盏又阴森森地笑了,慢悠悠地晃荡进来,“小草、小草呀小草,你不是有秘密要告诉我吗?快告诉我吧。” 他只是进来了一部□□躯,可是那种海潮般庞大而窒息的感觉却压了下来,连房间里的光都被他压暗了。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砰砰”爆裂,紧接着玻璃窗炸裂,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海水的气味越发浓郁,几乎快要凝聚为实体,呼吸着这片黑暗,李青草感到自己快要淹死了。 他想要往后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划拉手臂和蹬腿,仿佛一条鱼般在稠密的黑暗中游动。很快一截冰冷的触手缠上了他的脚腕,脚腕上传来针刺般的麻痒。 “为什么要跑呢?”叶盏的声音像是贴着他的头皮响起来,“如果你不肯告诉我的话,我只能吃掉你,消化你的脑子啦……” 那触手转瞬间攀上他的腿,李青草吓得尖叫起来,忽然他感到有另外什么东西缠上他的脚,死死地咬住了触手——那是一条墨绿的小蛇! 叶盏吃痛,所有的触手都收了回去,风饶提着他的后颈将他抓到自己身后来,挡在了他的身前。其实在黑暗中李青草什么也看不清,脑子也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本能让他躲在风饶身后,寻求这唯一的庇护。 他抓着风饶的衣摆,绝望地恳求道:“风饶、求求你,你不是想知道叶盏的秘密吗?你能不能救救他,用你那个‘智慧之蛇’,把它放到叶盏脑子里……” “奇怪……”风饶似乎完全没有听他讲话,只是思考着什么。男人脊背紧绷,神色肃穆,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戒备。两秒后他才回应道;“没用的,他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东西。” 话音未落,风饶体表层层绽开墨绿的鳞片,在一连串“桀桀”的爆裂声中,眼前的男人化身为一条巨蟒! 李青草只感到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沿着黑暗攀爬,他刚刚适应半盲状态,头顶忽然就亮起耀目的光芒,几乎刺瞎了他的眼睛——透过指缝,他看到大蛇盘踞在天花板上,环绕着那几盏日光灯,使他们重新发出绝非人间的亮度。 那是启迪万物的智慧之光,在那样的照耀下,李青草感到思维变得无比透彻与开阔。与光明一同回归的还有空气,窒息的黑暗溃退了,他猛烈地大口呼吸,心脏砰砰狂跳,快要跃出喉管。他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热泪涌出了眼眶。 “闭眼。” 大蛇冰冷地吩咐了一句,李青草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对自己说的,不过他的眼睛已经本能地先闭上了,并且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眼睛。 果然,在下一秒,他感到黑暗的潮水再度涌起,把他变成一条盲目的鱼,无法说话、无法思考、只想在茫茫无际的海水中甩甩同样冰冷的尾巴。 光几度亮起又几度湮灭,但这只不过是他这一介凡人能感受到的全部罢了。李青草头痛欲裂,蜷缩在地,在某一次格外长久的黑暗降临后,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自己手中。 李青草下意识摸索了两下,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后,即使没有光,他也感到自己被“启迪”了。 格外长久的黑暗后,同样长久的光明降临了,长到李青草惴惴不安地睁开眼睛。他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墙上的钟,现在是五点四十五。距离叶盏第一次出现在门口,仅仅过去十分钟。 他听到了笑声,带着蛇的嘶嘶低语。越来越多的光在头顶亮起,璀璨如一片火海,大蛇在群火之间游曳,灿烂的光如流星一样坠落。而叶盏不知何时已经奄奄一息地蜷缩一角,在光下无处遁形。 “我明白了——”蛇魔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地笑着,这一次势均力敌的殊死搏斗,竟让他触及到永恒智慧的边界,短短一瞬豁然开悟。曾经的困惑已经不值一提,智慧的火光将驱逐尘世的一切愚暗,“你是这么一个东西,一个伪装出来的残次品,你就是谎言本身……我已经洞悉你们所有的计划,那些扭曲的梦境、拙劣的谎言、为了蒙蔽我而付出的可笑努力……” 而在那盛大的光明下,叶盏的肢体抽搐着,已经缩成了很小一团。然而他似乎仍不肯罢休,忽然猛地向李青草扑了过来,速度快到极致,似乎是打算抓个人质拼死一搏。大蛇轻蔑地笑着,掷下智慧的火光,那冰冷的触手一碰到就散成了齑粉。 可叶盏仍不罢休,扯断了无数腕足做掩护,势要鱼死网破。 大蛇冷冷一哼,长尾横扫,将垂死挣扎的怪物击飞出去,就像踩扁一个易拉罐一样容易。但是叶盏依然让他感到不舒服,大蛇的头脑飞快地运作着,只需要数秒,他就能看透这背后的阴谋。 “真是漂亮,”奄奄一息的叶盏顺着墙滑落下来,依然发出疯狂的呓语,“好想舔你的绿眼睛啊,用牙齿撕开你的角膜,舌尖探进去搅碎里面的晶体……” 大蛇受到了如此的赞美,依然凝神思考,嘶嘶地呢喃着:“奇怪……” 这一次,在他想出答案之前,某件事发生了——他的背上传来微不足道的一阵刺痛。那是被他护在身后的人,用针管刺透了他受伤的鳞片,将什么东西狠狠地注射进了他的体内。 风饶回过头,看到李青草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支注射剂。里面的药液已经被打空了,那孩子脸色煞白,显然刚才爆发出的勇气已经掏空了他。 原来如此。原来刚才不顾身的缠斗,只是为了将这支针剂交到李青草手中。而所谓临死前的偷袭,只是为了让自己护在李青草身前,以后背来承受这背叛的一击。 真是老套的、拙劣的、但确实有效的一击。 可笑的是,他的敌人居然愚蠢到,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击上。 大蛇摇身一变,上身变幻作人形,下身依旧是蛇尾,这回白大褂稍微脏了些,眼镜也碎了一块,但是风饶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会吧,小草,难道你偷偷采我的血去化验后没有发现吗?这世上所有的毒药都对我无效,毕竟我的血就是这世界上最毒的东西。” 风饶摩挲着那个小小的伤口,笑容越发扩大了:“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李青草的嘴唇哆嗦着,因为他分明从那张笑脸中感受到风饶在生气——事实上,风饶是绝少生气的,他总是那么游刃有余。他竟然因为自己的背叛而生气,李青草微微挺直脊背,他竟感到一丝可怜的光荣。 风饶倾身靠近他,李青草没有躲,也没有回避那灼人的目光。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在短暂的黑暗中,他得到的只有这支药,他别无选择。李青草偏头看向了叶盏,而这时候叶盏也施施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神色相当平和,全然没有刚才的疯狂劲儿。他甚至还试图收回四处乱溢的触手,但是都不幸失败了。 显然,他的杀手锏药剂也失败了,蛇魔并没有任何受影响的痕迹,除了他似乎变得格外生气。 他们都很平静地接受了某件事的发生——蛇身一圈一圈缠上他的躯体,迅速地勒紧,李青草听到自己所有的骨头都咔咔作响,痛得快无法思考。蛇魔无法容忍背叛,这样的耻辱只能以叛徒的血洗清。 “我会亲口将你吞下,用七天的时间慢慢消化你。你是特别的。”蛇魔宣布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给我注射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李青草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话语,“但它一定是、有用的,不然……为什么你正在、流泪呢……” 第156章 忏悔 ◎本来是个不错的人。◎ 蛇魔微微一怔, “流泪”对他来说是一个何其陌生的概念,以至于不得不连接上风饶的记忆,才能感知到这个词的意味。他感到自己的眼眶发酸, 面庞湿润,淌着几道温热的水痕。 这一瞬间他内心的震动,不亚于发现被背叛的一瞬, 他茫然无措地用手背擦掉了泪水, 收紧的蛇身也下意识放松了,李青草跌倒在地, 不住地咳嗽。那一刻蛇魔竟感到松了一口气, 仿佛他一开始就不情愿杀了他似的。 哭泣是只有风饶会做的事。记得小时候所有的孩子都不愿意和他玩, 直到他变成了“风饶”——有一次他摔破了膝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那群小孩子才同情地靠过来, 拉住他的手……软弱是人类的特权, 而泪水是进入人群的通行证。蛇魔只是潜伏在暗中, 享受人类的种种情感,却无须承受多情的代价。 幡然悔悟,或者是被爱感化,他当然不会有那么无聊的情绪。但此刻有些东西的确涌上了他的心头, 好像破堤的洪水铺天盖地。蛇魔摩挲着那个细小的针口, 结合刚才窥探到的秘密, 他有点察觉到那是什么了。 “你猜到了吧?”这时候叶盏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是凤凰的脐带血,世上总共就那么这一支, 我本来想自己留作纪念的。不过嘛, 还是折纸人更配得上它的疗效, 这可是比什么都管用的人性净化装置。” 至善至德之能,是这一代的凤凰与生俱来的力量,它能够抑制人心中的恶念,唤醒人的良知。再邪恶的罪犯挨了这么一针也会痛哭流涕痛改前非,而对于本身就怀有善念的人,它的疗效会更加显著。蛇魔恰是这样一个特例,虽然他本身是纯粹的邪恶,但偏偏他身上还存在着一个无比良善的人格。 随着疗效的释放,名为风饶的善良人格会逐渐占据主人格的位置,而蛇魔反而会成为附庸。不过凤凰血的影响是有限的,叶盏也无法确定它到底能影响蛇魔多久。 “我输了。”蛇魔——或者说风饶,对他惨淡地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知晓了这一切。”蛇魔曾经做过的事,那所有的罪孽,都历历浮现在心头。这里面哪怕只有一件,也足以让善良的医生忏悔不已,然而这样的事有成千上万,蛇魔的思想本身就是一剂剧毒的毒药。像风饶这样几乎有道德洁癖的好人,从不畏惧针对自身的恶意,他的骄傲来自于自己无暇的品性。而现在,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已经从内部烂透了,他安身立命的基础被摧毁了。 泪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蛇尾缓缓化作人身,而风饶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痛苦地倒伏在地上,随着回忆的慢慢浮现,数不清的罪孽像山一样压在他的肩头。 李青草骇然地看着这一幕,他手脚并用地跑到叶盏身边,仍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注射药剂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指望叶盏能赢。 “你、你怎么做到的?”李青草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会突然袭击、还早就准备好了对策……你早就知道他是蛇魔了吗?” “说来话长,我遇到了和你一样的人,而我手上正好有能对付他的办法,不然这次真的够呛。” “和我一样的人?”李青草霎时想起了那副“最后的晚餐”,坐在蛇魔边上的那些人……果然,像自己一样被蛇魔玩弄折磨的不止一人…… 叶盏怜悯地看着在痛苦中扭曲的罪人,“这家伙本身就有强烈的自毁倾向,他会不断地在自己身边埋炸弹,并且隐隐期待着爆炸的瞬间。他早就准备好自己的死法了,大概会非常轰轰烈烈,至少能拖着三个当世的强者同归于尽。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像一个卑微的虫子一样去死。” 李青草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叹息般地感慨道:“……你真厉害。” “是吗。”叶盏侧头看他,露出微笑,笑得李青草抖了抖,不着痕迹地挪开一步。 其实叶盏考虑的远比李青草看到的多。他对蛇魔的智慧有心理准备,猜到自己的任何伎俩估计都撑不过三分钟。同样的,由于蛇魔基本是精神攻击,连白焰的防御都对他无效。所以在开战前,他凭着玄意的血统,不惜将自己的脑子分成了九瓣,将藏着作战计划的那一瓣藏在了胃里。其实从头到尾他都不是蛇魔的对手,蛇魔逛他的脑子就像逛公园一样,那恼人的智慧之光更是将他晒成了白痴,不得不依靠不同的大脑作战,自身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 蛇魔窥探到了他的绝大部分秘密,唯独缺少“凤凰血”的这一瓣。恰好叶盏身上的秘密很多很高质量,这让蛇魔花了些时间去消化。那么叶盏所有的策略都化作一条:他改变局势的速度,一定要快过蛇魔思考和消化的速度。 不过叶盏也是在赌,自身做到万无一失后,李青草能不能领会他的意思,敢不敢真的下手,就成了胜败的关键。 他真没想到李青草能下手,而且如此果断。进门的时候,他第一眼就感到李青草比起自己更依赖风饶。 思及此处,叶盏不由问道:“你当时怎么想的?我给你一个针剂,你就真的敢往他身上招呼?” “我不怕死。”李青草轻轻地说。 “那你就不怕这药剂害了风饶?”叶盏挑眉问道,“你分明喜欢他。” 心事被挑明,李青草垂下了脑袋,嗫嚅地说:“风饶是风饶,蛇魔是蛇魔,我分得很清楚。” 叶盏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但他们可是一体的,即使会害死风饶,你也要杀死蛇魔吗?” 李青草的脸白了几分,血色都消退了,如果一开始只是一些懵懂的好感,让他留在了风饶身边,那么接下来他拥有的只有漫长的噩梦,那些隐忍的仇恨,早就凌驾在爱之上了。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真实想法,点了点头。 “你比我想象得要坚决。那么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叶盏从怀中摸索出一片东西,丢到李青草手中,“凤凰血的效力是有时限的,等到效力过去,他就会重新变回蛇魔。想杀死他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那是一片半圆的贝壳,边缘磨得极为锋利,如开刃的刀。李青草的手抖得厉害,握着贝壳刀靠近风饶。那男人呜咽着蜷缩在地,涕泪横流,口中不停地嗫嚅着“对不起”。 李青草蹲在他身旁,鼻头也忍不住发酸。他忍不住将风饶扶起来,让他靠着墙壁。男人对他的触碰反应极大,几乎是惊慌失措地一躲,后脑勺磕到了墙壁,发出砰的一声。这略显笨拙的样子,完全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风医生。 即使是坐了起来,风饶也立刻缩了起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他愧疚得无地自容,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呼出的气流都带着慌乱。 李青草跪坐在他身侧,怔怔地叫道:“风医生……” 风饶狼狈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于是又反复回想起蛇魔对他做过的一切,他从不知道心脏可以这样疼,只能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小草……我知道道歉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不起……” “嗯,我原谅你。”李青草握着他的手,真诚地望向他的双眼,“虽然我没法代替其他人原谅你,不过至少现在在我眼中,你还是那个很好很好的风医生……” “谢谢……”风饶止住了泪水,那清透的绿眸如冬雪消融、春天生长的第一片新叶般明亮。蛇魔本身有多邪恶,他所制造的分.身就有多么纯粹。 在这样真挚的目光下,李青草反而哽咽了,“就这样,以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去死吧……” 风饶点了点头,却又露出抱歉的神色:“如果能死在你手里,那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但很可惜,小草,你不能动手,我只能自杀。” “为什么?”李青草茫然地问。 “蛇魔死后,会诅咒那个杀死他的人。会有万蛇如火焰般缠绕他的躯体,他身上的每一个孔洞都会钻出小蛇,脑海中无时无刻不缠绕着蛇魔的呓语,他会变成一个行走的瘟疫,将蛇魔的诅咒传染给遇到的每一个人。”风饶说完,凄惨地笑了笑,“虽然你能察觉到蛇魔的一些本质……但是只有我,从内心去感受,才知道他的心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你所感到的不足万分之一……” 李青草窒息了,这时他突然想到为什么叶盏会叫他动手,他带着谴责的意味回头看了叶盏一眼,可那个人只是无所谓地对他笑了笑。李青草一哆嗦,就像最开始那样,他甚至更愿意亲近蛇魔,因为对面仿佛是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邪恶之物…… “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或许能让我的死有些价值。”风饶继续说,“我会去城外,与海巫的大军作战,在三个小时内,我会被海巫杀死。这样我的诅咒就会落空——因为海巫是一种思想,思想是无法被诅咒的。” “城外的海巫可以交给我。至于城内的这些尚未完全感染的人,我知道你已经有办法了。”他看向叶盏,“可以吗?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也可以……” “不必了,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信你一次。”叶盏拍拍手,“顺便一问,凌景被你搞哪去了?” “在我办公室的阁楼上,不用打扰,过了几天他自然会恢复。”想了想,风饶又卑微地请求道,“请好好安葬我的父亲,别让我妈找到他的坟。” “小草会去做的。”叶盏说,“退化药的配方呢?” “问你脑袋里的小蛇吧。”风饶点了点李青草的额头,“它什么都会告诉你的。别担心,我死后,它也不会存活很久,大概一周之内会变成你大脑的养料。” 李青草捂着额头,比起脑袋里住着蛇的惊悚,他居然暗自希望小蛇不要死掉。 “还有,请帮我和祁渊说一句抱歉,我辜负了他的信任;小草,我所有的资产你都知道密码,请帮忙分给那些因我而受害的人,”风饶顿了顿,小指化为一条墨绿色的小蛇,它盘成一团,正在安睡,“最后,请把这条小蛇带给我母亲。” “嗯嗯,我会的。”李青草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只等着骨头的小狗,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遗言。 风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可以对我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李青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有些红,他想了又想,最后紧张地凑上前去,靠近那张带着解脱笑意的、十分英俊的脸,目光从额头流连到翠绿的眼睛、流连到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了嘴唇上。他痴迷地妄想记住这一刻,嘴唇靠近,却只是落在了风饶的脸颊上,烙下一个柔软的吻。 “就这样吗?”风饶微微有些讶异,又有些释然地叹了口气。 李青草很快地缩了回去,的确像是胆怯的老鼠,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么你呢,你也可以对我做你想做的事。” “好呀。”风饶狡黠一笑,突然伸手揽过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近前。一瞬间李青草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但他很快感到了左边脸颊的温热,原来风饶也只是吻了吻他的侧脸——不过要吻得更久一些,更缱绻一些。原来风医生也只是比他勇敢一点点。 两人分开,目光还缠在一起,诉说着些许遗憾。不过风饶很快站起来,轻轻松松地抖了抖衣摆,仿佛想要拍掉灰尘。 “就这样吧。”最后他说,“再见,小草,祝你一直都好。” 风饶是以人的形态离开这间屋子的,但是出去后,他很快变作了蛇身,奔赴城外的乱局。李青草一直立在窗边,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落寞地走回叶盏身边,又很丢脸地抹着眼泪,语无伦次地说:“谢谢你,叶盏,谢谢你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结局……” 叶盏并不为他的泪水所动,反而以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盯着他,笑道:“谁和你说,我是叶盏了?” 第157章 传承 ◎叶盏表示很欣慰。◎ “谁和你说, 我是叶盏了?” 这句话如此惊悚,更加惊悚的是,当下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人已经离开了。 “你、你是谁?”李青草绝望地问。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是海巫呀, ”叶盏从触手堆里翻出三支针剂,一针一针注射入自己的体内,“咦, 奇怪, 你好像不受影响?” 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李青草吓得连连后退,关于海巫的那些可怕记忆在他脑海中翻腾, 然而蛇魔留给他的小蛇还在, 又源源不断地将那些可怕的念头吞噬。 “是风饶对你做了什么吗?”叶盏凑近了, 眼神在他身上逡巡。好在他似乎也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只是吩咐道:“不受影响就更好了。现在你出去, 随便找一个机器人, 然后联系一个叫乐铭的人。你要找到他, 然后带他去找凌景。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李青草艰难地组织语言, “你到底怎么了,我……” “你不需要明白。”叶盏用触手把他卷起来,丢到门外,“去做便是。” 李青草被丢出去, 又很快偷偷摸摸地跑回了房间, 然而当他拉开一条门缝, 却发现叶盏已经消失不见了。唯有那潮湿的海水气息和裂开的灯管, 还在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事。 / “滋滋……滋滋滋……早安,宝贝, 新的一天开始了!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好梦呢?这次我准备了一个新的梦境主题——棉花糖游乐园!还记得吗, 我们第十二次约会就去了废弃的地上游乐园, 你不是被生锈的铁钉划伤了手吗?要是所有的玩具都是棉花糖做的就好了,惹你生气了,你就咬它一口……” 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在玄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机器人的扬声器中,都传来了一段悦耳的男声。他似是在心爱的人耳边诉说爱语,字字句句都如熬化的糖浆一般甜蜜。 “现在,拉开窗帘吧,让清晨的阳光照耀着你,推开窗户吧,让清爽的晨风吹去你的困意。当然早安吻也不能忘记,亲亲你的额头,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怔怔地站在原地,情不自禁地聆听广播里的声音,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的确有一把好嗓音,仿佛是一双柔软的手,把他们的大脑轻轻握住,反复按摩,那感觉又酥又痒,妙不可言。尽管他这段话似乎有一个特定的对象,但不妨碍全城的男女老少都在瞬间坠入爱河。至于那海巫的声音,就变成了一个嘈杂难听的背景音——忙着谈恋爱呢,上一边儿逼逼去! 李青草蹲在一个机器人面前,他自然也听到了广播中的声音,不过脑海中的小蛇同样发出了警报——这是蛊惑人心的糖衣炮弹!比海巫的声音还危险!这会儿他脑袋里仿佛在上演三国演义,三方战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是海巫可怕的呓语,一会儿是未知男人的甜言蜜语,一会儿是小蛇的嘶嘶低语,他的脑袋都快炸了。 李青草捂着额头,终于联络上了叶盏所说的“乐铭”,小机器人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人影:一个略有些清瘦和疲倦的男人,长得十分养眼,只不过比起叶盏那种凌厉的美,他看起来更加人畜无害,微微翘起的嘴角好像永远带着笑意。在这一片战火中,这样的人似乎不该出现在指挥官的座椅上,而更应该处于被保护的位置。 只是不知怎么的,乐铭的耳朵和脸颊都有些红,似乎因为什么事而感到非常羞耻。仔细听的话,他那边循环播放的声音,似乎就是广播的来源…… 双方短暂地自我介绍后,乐铭轻咳一声,“所以,叶盏为什么让你来找我?” 李青草飞快地将刚才的经历讲了一遍。听到那惊心动魄的战斗,乐铭的神色也变得紧张,十分关切的样子。然而这都比不上他听到“凌景”二字的时候,惊讶、担忧和狂喜同时涌上他的面颊。 “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乐铭立刻站了起来。 “我还在公墓大楼里,外面有点危险,我不敢出去……” 乐铭抬手按了几个键,便通过机器查到了他的准确坐标,“不要离开,我马上过来。” “啊、好……”李青草话音未落,通讯便已经中断。他惴惴不安地躲在楼梯间的角落,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一旦闲下来,他就无法自已地想起风饶的事:这个善良的人格决定用自我牺牲的方式结束罪恶的一生,此刻他会在哪里呢?他内心到底受到了多少煎熬?当他终于如愿死去的那一刻……他会想到自己吗? 楼里安静得可怕,李青草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像一棵无名的小草,孤零零地戳在石头缝里。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嘎吱”的动静,被锁住的安全通道被粗暴地打开,光跟着倾泻而入,一个清瘦的男人快步踏了进来,一通流进来的还有大街上绵绵不绝的广播声: “早安,宝贝,今天早上一醒来,感觉比昨天更加爱你……” “李青草?” “……”李青草抬起头,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整个世界像是被装进了水晶里,光影摇晃,随着啪嗒一声,淌下他的脸颊。 “你怎么哭了?”乐铭有些讶异地问,“是不是我来得太迟了,这里很可怕吧?” “不是……”李青草立刻擦掉了眼泪,他下意识觉得,叶盏的朋友一定也是一个很严厉的人——要是叶盏在这看他哭哭啼啼半天,说不定会不耐烦地直接一脚踢过来。 但那个男人没有,反而在他身边蹲下来,很自然地伸手擦了擦他的脸颊,“没关系,有我在。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哭一会儿也不要紧。” 李青草的心一酸,暗骂自己没用,立刻道:“我没事了,不是要去找凌景吗?我马上带你去。” “你真的不要紧吗?”乐铭很担忧地看着他,“不要勉强自己。” 李青草使劲摇了摇头,利索地站起来,“我们走吧。” 好在乐铭开了辆车过来,大大缩短了路程。尽管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活物,却更加叫人感到不安。广播的声音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像是填充进一个巨大气球的空气,慢慢地让这诡异的寂静膨胀。 “研究院里关着很多受到海巫影响的人,我们最好能找到一条没有人的安全通道,风饶的实验室在顶楼,可以刷我的指纹进入……” 乐铭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他办公室的权限?” “是……”李青草苦笑道,“他不仅给了我所有的权限,而且连银行卡和保险箱的密码都告诉我了……这些在常人看来很重要的东西,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嗯,我倒觉得在他心里,你一定占有一个特殊的位置。”乐铭说,“不然为什么不选别人,偏偏选择你来继承他的遗产呢?” 李青草被他说得心头一颤,却不敢多想,或者说此刻再想下去,也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痛苦罢了。 红绿灯徒劳地变幻着,乐铭一脚油门畅通无阻地开到了研究院。大门已经封闭,一个蓝眼睛的机器人守卫在门前,他属于mazarine四代,性能恐怕不亚于孔雀。 李青草担心起来:“这是我们院的机器守卫‘托帕’,他的人性成分很低,忠于命令,从来不留情面……” 乐铭探出车窗,比了个手势:“开门。” 机器人行了个礼,“是,长官。”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李青草长长地“诶”了一声。 “我现在勉强算是玄城的总指挥吧,至少这些机器人是归我管的。”见他不解,乐铭叹了口气,“玄城的混乱程度超出你的想象,不然也轮不到我来做这个。想要救出更多的人,单凭我们的力量是不够的,现在我们要去救的人,对拯救玄城至关重要。” “我明白了。”李青草暗自握紧拳头,让自己镇定下来,给乐铭指明方向。机器人只负责将人关在室内,至于里面什么情况,他们并不会插手。两人在门口下车时,分明听到里面传来许多不可名状的尖啸声。 “接下来跟紧我。”乐铭走在了前面,推门而入,整个一层居然空无一人,唯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从各个角落涌入大厅。 “来了……是谁来了?” “是海巫大人吗?” “一起,到水里来、咕噜咕噜、到这里来一起、咕噜……” 乐铭四处扫了一眼,并不理会,径直拉着李青草往里走。他的手心温热,有一层薄薄的汗水,攥紧的力度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两人上了电梯,只闻到里面弥漫着一股水腥气,竟是通风口在滴滴答答地漏水。隐隐有“嘎吱嘎吱”的抓挠声,从顶上传来。 ……上面有东西。 李青草咽了口唾沫,转头看了看乐铭,发现他神色如常,心跳才正常了一些。他暗暗在心中给自己鼓劲:乐铭先生看起来比我还瘦弱,却如此镇定,连他都不害怕,我也不能表现得太没用。 “叮——”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李青草的思绪,他抬头一看,电梯显示屏上赫然写着“12层”——有人在外面按了12层的电梯! 是谁?这种时候,还有清醒的人吗?或者说,这群怪物,已经找上了门来……李青草屏住呼吸,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梁主任?”李青草一愣。 梁主任也愣了愣,“哦,是小草啊……” “梁主任,您怎么在这里?”李青草连忙向乐铭介绍,“乐铭,这是我们后勤部的梁主任,以前我在他手下做过事,他很照顾我……” 梁主任和蔼地笑了笑,“下面好像不太安宁,我正想坐电梯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您……没受感染吗?” “什么感染?”梁主任一脸疑惑,“我刚午睡起来,机器助手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都没叫我起床……”说着,他便要走进来,“这位是?” “乐铭。”乐铭一动不动地站在电梯厢的门口,完全没有为他挪位置的意思。他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满脸疑惑的梁主任,“你确定要进来?还是走楼梯吧。” “你这个人,”梁主任有些恼怒,瞪着乐铭,“怎么和长辈说话的,也太没有礼貌了!” 他硬是向前挤了两步,这回乐铭没再阻拦,反而一把抓住他脖子上的工牌,将他拽了进来。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梁主任被拽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去,李青草连忙要上去扶,却见乐铭换了只手抓住了梁主任的后脑勺,抓着他往墙上狠狠一撞,只听“轰——”的一声,电梯厢的金属墙壁被撞出了一大块凹陷。 李青草傻了。 乐铭没有犹豫,紧接着抓着梁主任的头撞了第二下、第三下……直到中年男人歪歪栽载地倒在了地上,口中吐出奇怪的黑沫。 “你在做什么?”李青草颤声问道。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乐铭退开一步,甩了甩手上的黑水,“你看。” 似乎是为了印证乐铭的话,梁主任的头嘎嘣嘎嘣地转过来,他的双眼是两团黑黑的洞,从里面涌出了大量黑水:“海巫、海巫就要来了,他、咕噜、会来、来找你们的……” 一边说,他一边向着两人咕涌,他的身体似乎变成了过分柔软的肉,层层叠叠地垮塌下来,散发着浓郁的腥臭气息。乐铭闭了闭眼睛,再一次出手,这一次快到李青草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听一声爆裂的脆响——乐铭双手捏爆了梁主任的颅骨! 那一瞬间李青草不寒而栗,那种杀伐果断如此熟悉,他简直觉得自己看到了叶盏!恰在此时,电梯抵达了顶层,乐铭轻轻往后一跳,躲过了梁主任溃散的尸体。他拉着李青草迅速出了电梯,反手按下地下室按钮,那一滩黑色的东西仍在不断地咕涌着,被关在了电梯门后。 乐铭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神情有些不忍。 若不是这一丝的怜悯,李青草都不敢和他搭话:“你杀了他……” “他是堕种,正是因为堕化程度很深,所以伪装也特别像。”乐铭抿了抿唇,“有人教过我怎样辨别他们。” “叶盏吗?”李青草下意识问出口,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 “嗯。”乐铭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安抚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吧?其实我有食尸鬼的血脉,还受过叶盏的特训呢。” “啊……”李青草是真的没有看出来。 “害怕我吗?”乐铭有些困扰似的,抓了抓头发,“哎,其实我自己也很害怕的。” “没有,怎么会!”李青草连忙摇头,“其实我很佩服您,您真的特别厉害特别勇敢!” “是吗?”乐铭他摊开双手——那是一双白净、细长、仿佛艺术家一般的手,“这也是叶盏教会我的。只有勇敢,才能够救你自己,救你心爱的人。” 李青草握住了那双手,他感到一种并不强大、却足够坚定的力量,传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走吧。”乐铭反手握紧了他。 这个实验室格外隐秘,李青草从来不知道风饶还准备了这样一个地方,甬道漫长到让人疲惫,那重重的门禁看起来足以关住一条龙。好在一路上他的权限畅通无阻,很容易就进入了实验室内部。越往里走乐铭的脚步就越急切,他几乎是冲上去推开了最后一道门。 开阔的实验室中,空无一物。这里的“空”并不是指“干净”或者“物品稀少”,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四方的巨大空间里,居然不存在任何物体。 乐铭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李青草又是焦急又是自责,他完全没想到风饶在最后的时候还会欺骗自己:“对不起、我没有想到风医生居然会说谎,他告诉我是这里没错……” “……没事,”乐铭反而安慰他,“他没有骗你,凌景来过这里。” “不可能,他没有权限,除非把门都破坏掉,否则怎么可能出去?” “这点我也不清楚,”乐铭沿着房间慢慢走了一圈,眉头深深地蹙起,“我只能确定,他来过这里,毕竟——”乐铭在某一点站定了,闭上眼睛嗅了嗅,“他是我的Alpha。” 李青草恍然大悟,作为一个Beta,他永远无法体会AO之间如此紧密的联系,如果乐铭确定凌景来过,那么一定不会有错。但这样他们就要面对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凌景去哪里了?他又是怎么出去的? 李青草在脑海中复述这个问题,小蛇却只反馈给他一段迷茫的情绪,表示连它也不知道。 “对不起,我没帮上忙……”李青草沮丧道。 “没关系。”乐铭揉了揉眉心,“凌景能凭自己的力量逃脱是好事。只要还活着,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们可以在研究院里找一找,既然你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说不定他还没有走远。” “好。”乐铭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 好温柔……李青草仿佛被圣光沐浴了一般,身心都被净化了,和叶盏呆久了,他都快忘了正经的Omega是什么样的了。 他们原路返回,出去时,却看到一滩柔软的东西在楼梯口附近徘徊着,废了好大的功夫,李青草才辨认出这就是梁主任。他居然又从地下室爬回来了! 在地上蠕动的梁主任,探出一团不知是头是腚的东西,咧开一条缝,竟然又开始大笑:“哈哈哈哈,海巫、已经来了,你们看啊,海巫已经来了……” 事到如今,连李青草都对他们这番陈词滥调感到乏味了。永远都是颠三倒四那几句,“海巫快来了”“海巫马上来了”……哦,不对,等等,这次他说的是“已经来了”。 这一点微妙的区别,让李青草的脊背掠过一阵凉意。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一种沉重的感觉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的确已经来了。 第158章 杀死海巫 ◎生吞活剥。◎ 乍一看, 李青草还以为外面在下雨。 的确有什么丝丝缕缕的、阴冷潮湿的东西正在匀速下坠,千千万万道划破天际,在地上溅起绵密的水声。但若说那东西是雨, 它却那样柔软、缓慢、颤动不休。 哦,那是某种生物的、半透明的肢体……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李青草的头剧烈疼痛, 小蛇的声音、广播中男人的声音, 同时被一种更加空旷寂寥的声音取代了,他的大脑瞬间被注入了无数疯狂的念头——海巫真的已经来了! 李青草蹒跚地走了几步, 手臂虚虚地在空中划动, 仿佛那是一对鳍。他跌跌撞撞地想要走向窗边, 但很快身后有人钳住了他,那人的力气很大, 还试图捂住他的眼睛, “别看, 别过去——清醒一点!李青草!” 李青草转过头, 看到乐铭焦急的神情,以及他眼中显而易见的动摇。 “你也感觉到了吧?”李青草幽幽地问,“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呢?” “我……”乐铭正欲说些什么,忽然间, 四面八方传来机器的嗡鸣声, 所有的机器居然在同一时刻停止了广播, 那令人头脑清醒的男声顿时消失不见。 该死!乐铭咬牙, 偏偏在这种时候!存有录音的钻石耳环被他留在了指挥室,失去了凌景的声音, 他没有任何办法去对抗海巫的蛊惑! 李青草又走向了窗边, 这一次, 乐铭绝望地发现,他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开脚步。他格外坚定地相信海巫就在那儿,而且他发出了呼唤,要所有的子民都走出庇护,朝见他们伟大的王。 乐铭来到了窗前,他看到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建筑,呆呆地抬头望向天空,神情夹杂着惊恐和狂喜,每个窗口都站满了人影,身体尽其所能地探出来,脑袋呈现诡异的角度折向天空。那粘稠的雨沐浴在每个人的身上,给世间万物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机器人不仅擅自停止了广播,而且也完全不打算履行职责,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对,为什么会这样……乐铭困惑不已,明明只有自己和叶盏有指挥权,海巫到底是怎样控制住这些机器的?再说,就算海巫真的有本事控制机器,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 对了,叶盏!叶盏现在在哪里?最后时刻,乐铭想起了叶盏,如果他也被控制住,那该怎么办?不,不会的,他可是叶盏啊……他一定会有办法!凌景呢?凌景又在哪里?…… 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丝理智,乐铭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低下头来紧闭双眼。然而很快他听到了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语言,这至高无上的声音穿越一切阻隔直达他的脑海: “抬头,看见我。” “啪嗒。”乐铭的双手垂落在身侧,脖颈僵硬地抬起,双眼怔怔地望向了天空。 来自深海的巨兽盘踞在天际,他飘拂的躯体是无垠的风,他纠缠的触手是浩荡的雨,他的身躯从中开裂,露出一只巨大的独眼和许多细小的眼睛,而他的身后,又延展出了一双古神的羽翼。 海巫的形体本身如一片笼罩四野的乌云,而在乌云之上的却不是天空,而是一团更加模糊不清、晦涩难解的东西。随着意识缓缓地接受这样的存在,巨大的绝望感占据乐铭的心,他感受到自己的思维正不受控制地发生某种转化,口中也开始喃喃一些陌生的语句…… 海巫在空中巡游,发出荒古的呼唤,召唤他所有的臣民,机器人居然也听从他的命令,将那些没有行动能力的、昏迷的、甚至是一两岁的婴儿,都搬运到了大街上。除此之外,他似乎并不急着做些什么,反而更像是在等待某个时刻的来临。 等待什么? 乐铭感到愈发古怪,他情不自禁地与海巫那只硕大的独眼对视,才发现那只眼睛是暗金色的。而那一刻,金眸居然发现了他这个地上的渺小存在,忽然一错,与他直直地对视。那只眼睛微微地弯起,就像……就像对他笑了一下。 乐铭浑身一激灵,这该死的熟悉感……他心中涌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再联想到机器人为何会突然失控,他几乎脱口而出一个名字,不是“海巫”,而是—— “叶盏!” / 叶盏在空中缓缓游荡,在吞下五瓶玄意原浆后,他已经彻底地怪物化,他将身体自由地延展,好铺满整片天空,他自身的血脉以某种方式显露,铺展开浓雾一般的双翼。 虽然他的自我认知还是“叶盏”,但人也很难说有几分清醒了。好在,他并不需要为这一大片烂摊子负责,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扮演好“海巫”。 西天闪过几道雷霆,有大风从遥远的方向涌来,将他的身躯吹乱。那浩大的气流仿佛能冲散一切阴霾,风的主人在阴云中显现,如高天坠入人间的长虹。 “龙!” “是龙神啊!” “龙神回来了!” 地上的人们发出了惊呼,是的,海巫已经来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龙神回来救他们了! 叶盏被吹得风中凌乱,只好努力团吧团吧把自己的躯体团起来,让自己显得更加坚实可靠。属于玄意的血统在疯狂叫嚣,好战的杀意在头脑中熊熊烧起,属于叶盏的那部分神志也无法不被影响,他激动到发狂,金眸中迸发出火焰一般的热忱。 “你来了。”就如约定的那样,杀了我吧。 “我来了。”黑龙的声音也如闷雷,从天际滚滚而来,他道:“我将履行至高的职责,拯救我的子民。邪祟,你今日必当殒命于此。” 黑龙与他遥遥对峙,各占半边天宇。就像很多神话演义里一样,此刻似乎就要爆发出一场旷古绝今的神魔大战,上天入地不死不休,至少方圆千里化作焦土,至少百万生灵涂炭等等。 叶盏觉得自己该来个下马威,于是便猖狂道:“哈哈,来得正好!本海巫还缺一条蛟虫当坐骑!” 这一句自然被灌入了每一个信徒的脑海,其间隐藏的凶恶叫人胆寒。然而伴随这句威风凛凛的开场白,人们所看到的画面却是——黑龙召唤狂风,一个巴掌把海巫扇飞了。 所有人的脑袋,都同时转过一个夸张的角度,那是因为海巫被扇得太远,快飞出他们的视野范围了。然而那厮的生命力何其顽强,身躯溃散后又很快凝聚,悄悄出现在黑龙身后,身躯从中开裂,张开了深渊巨口。 “不好!” “龙神大人!” 勿用提醒,黑龙仿佛背后长眼,一个神龙摆尾,就打散了卑鄙的偷袭者,紧接着乘势反身撕咬,竟生生撕下了海巫的一块肉! 如众人所见,海巫一直都是个捉摸不透的虚影,然而黑龙这一口,却明明白白地咬下了一些什么,龙亮出尖锐的獠牙,大口咀嚼,咔咔有声,而海巫则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可恶!大胆!卑鄙!吾定要斩龙足,嚼龙肉,叫你死生不能!” 回应他的是万千雷霆齐落,将海巫绵延的触手全数斩断,人们难以置信地仰着头,望着纷纷扬扬的肢体碎片飞溅,还未落地就化作黑雾散去。浓黑的天宇被雷霆撕出一道裂痕,漏出一道太阳的金黄。 人们热泪盈眶,齐呼“龙神”,赞颂与祈祷遍布大地,而龙的辉光在信仰中越发伟岸,将本就倾斜的天平狠狠压下——龙爪撕裂海巫的金眸,那漆黑的内核被一口咬下,海巫垂死挣扎的嚎叫传入每个人的脑海。 “疼……”叶盏小小声地说,他的本体只有人类大小,正蜷缩在触手裹成的核里,被黑龙死死地咬在口中。 黑龙于是便悄悄地松动了一下牙关,那条灵活的舌头还舔了舔他。 地上的人:何其凶残,黑龙居然在品尝猎物的恐惧! “差不多了吧?要不要再加一段垂死反扑?”叶盏又嘀咕道,“就这么死了,也太没牌面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其实已经无法停下,玄意的血脉本就凶险至极,催动到极致后,这场战斗已经不是他能够操控的了。未死透的身躯依旧在蔓延,那浓雾般的双翼缓缓包裹住残余的躯体,织成一只硕大的茧,人们再一次屏住呼吸,任谁都能感到有什么不祥之物正在孕育。 “是什么?”黑龙同样小小声地问他。 “不知道……”叶盏蹭了蹭黑龙的尖牙,“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亲爱的,我现在非常想让你死。” 话音未落,黑龙将他压在舌下,很不满似的,“你倒不必吞那么多药。” “我也不想的,”叶盏叹气,“如果没有那份力量,就装不像海巫啊……” 叶盏放任自己的核心被含在口中,另一半神志依旧联结着那个巨大的卵。他感到玄意和凤凰的血脉正发生着奇妙的反应,在垂死之际,他正经历着汹涌的蜕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何种样貌,这时,黑龙却做了一件叫他意想不到的事—— 黑龙如巨蟒般环绕身躯,将蜕变中的卵紧紧缠绕,卵居然生生被他勒出一道裂痕,从里面涌出浓浓的黑雾,还有一些支棱着的,仿佛新生的羽管一样的东西。 “呃,好疼!太粗暴了!”叶盏吃痛,那也是他身躯的一部分啊!然而这一次黑龙毫无怜悯,只是不断地勒紧身躯,未成形的怪物尖啸着拼命向外挣扎,半个身躯探出壳外——那是一只无法形容的东西,它有着巨鸟的外形,浑身包裹着半透明的湿润羽毛,但细看来那一根根的并不是毛,而是柔软的触须。巨鸟的眼瞳受到污染,黑色的粘液像日食一般侵蚀着金色的部分,未成形的胸膛里面居然是属于人类的十二对肋骨,里面包裹着蠕动的内脏…… 被勒得越紧,怪物的挣扎就越剧烈,而黑龙的镇压也越发强硬。他的身躯甚至还能变得更大,以至于曲折地横亘于苍天,变成了一条首尾无尽的天裂。巨龙张开口,便是乍然降临的黑夜。他先是吞下了巨鸟的头,然后一寸寸地,龙身鼓动,将海巫吞吃入腹。 叶盏感到恐惧。尽管他心中存有一念,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虚假,然而他还是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属于怪物的部分绝望地挣扎着,却只能在缠绕中逐渐窒息,被一寸寸绞进那黑暗的腔体中,高热、灼烧、窒息、仿佛缓缓沉入岩浆。 天啊,我一直都是在与什么样的怪物斗争啊……我爱他、我想杀死他、我和他□□、我试图用白焰囚禁他……他很轻易就能杀死我,就像踩死一只虫豸…… 叶盏割离出来的本体蜷缩在舌下,不自觉地瑟瑟发抖,渐渐地他不再感到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剥离感,他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永永远远地沉入了黑龙的躯体,成为了黑龙的养分。 “没事的,都结束了……”黑龙一边安慰着他,一边沉浸饱食的餍足感中。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份礼物更美味,他吃掉了爱人的一部分,完完整整地吞下,一点都没浪费,构成他的一部分物质与精神都与自己融为一体。 好一会儿,叶盏才“嗯”了一声。黑龙小心翼翼地将他衔在口中,在空中舒展身形,腾云驾雾,乘风游曳。黑色的虚假天空被撕开,万丈光芒重新照耀大地,那被光加冕的是他们永恒的神王——那是黑龙,黑龙杀死了海巫! 地上的每个人都见证了这一刻,海巫被龙完完整整地吞下,不存在任何一丝苟活的可能性。是龙救了他们,是龙救了玄城! 人们欢呼万岁,热泪盈眶,互相拥抱与庆祝,脑海中所有关于海巫的阴霾都烟消云散了。是啊,海巫来了又怎么样,他们有龙神在!人们不禁暗笑自己过去居然那样胆小,被区区一个海巫吓破了胆! 李青草呆呆地坐在地上,揉着酸痛的脖子,艰难地消化着刚才看到的一幕。海巫的影响消失后,他感到哪里都不对劲:“等等,刚才那个被杀死的真的是海巫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对?我是怎么了,明明前一秒还觉得完蛋了……” “那的确不是海巫。”乐铭盘腿坐在他身边,也在揉脖子,“其实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海巫’并没有实体,它是一种思想,所有相信海巫就要到来的人,最终都会被‘海巫’同化。” “一种思想!思想的传播速度比什么都快,而且只要人接受了这种思想,想消除就难了……”李青草瞠目结舌道,“啊,等等,如果说‘海巫’是一种思想,那刚才那个怪物是什么?是我们意念的聚合体吗?” “这个嘛……”乐铭捂住额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他自己也惊讶于叶盏的机敏和大胆,“其实那是叶盏,他故意被黑龙杀死,将‘海巫被杀’的思想植入人们的脑海。毕竟,能‘杀死’一种思想的,只有另一种思想嘛。” “什么!”李青草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叶盏没事吧?” “黑龙和他是一伙的,”乐铭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在演给大家看呢。” 李青草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如此惨烈的杀戮现场,居然只是一场戏……这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范畴,也许只有乐铭和风饶这样强大的异能者,才能观察到一些端倪。 他不禁看向窗外,黑龙四处巡游,确保每个人都充分接受了“黑龙杀死海巫”的事实后,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乐铭道:“我想叶盏现在应该被保护在安全的地方,龙会照顾好他的。怎么样,你还好吗?还可以继续活动吗?” “我没问题。”李青草拍拍胸口,除了受到一些惊吓外,竟然一切都好。海巫的传染速度很快,然而“海巫被杀”这个理念被种下后,所有的影响也都很快消失了。 “那就好,我对研究院的地形不太熟悉,可能还要拜托你帮忙一起找凌景。”乐铭拉他站起来。 “嗯,这是我应该做的……”说着,李青草想到了什么,“对了,在此之前,我想去拿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退化药。”李青草神色凝重,“如果我脑袋里的小蛇没有说谎的话,退化药就在这个楼层。” 听到这三个字,乐铭眼前一亮,欣然道:“当然,能找到退化药就再好不过了!” 介于之前凌景的事被放了个鸽子,李青草对风饶的话将信将疑,摸到了风饶的办公桌边,找到了他平时放口香糖、钥匙、发.票等一切鸡零狗碎的抽屉,拉开来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个小纸袋子。李青草认出这是研究院第二十八届运动会国际象棋比赛冠军的礼品袋,里面本来应该装着一只刻着龙野logo的保温杯…… 而现在,纸袋里仅仅装着一支透明药剂,一枚芯片和一本小册子。小册子封面上有一行手写字:“丰饶”药剂使用说明书。 “丰饶药剂……”李青草默念了一遍,心头蓦地一颤,他翻开说明书,赫然看到里面写着:本药剂适用于治疗洪荒血脉感染,对不同堕化程度的患者均有较好的治疗效果…… 乐铭睁大了眼睛:“他、他真的做出了退化药?!” 李青草的手也在抖,作为一个科研人员,他无比清楚这份药的重要性,如果能够成功实现量产,这份印刻着风饶名字的药,将会改变整个世界的命运,改变整个历史的进程……他咽了口唾沫,继续往后翻小册子,翻到丰饶药剂的分子式时,他却忽然愣住了。 发热的大脑像是骤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李青草的牙齿咯咯颤抖,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加重,几乎要把小册子捏碎。 “怎么了?!”发现他神色不对,乐铭也着急起来。 “这上面写的是……”李青草抬头看向他,面色一片空白,“某种蛇毒的分子式。”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又性癖放出了…… 第159章 善报 ◎凌景:你的报应就是我。◎ 三年前。 “喂喂、你还好吗?怎么翻白眼了?坚持一下嘛, 这可是你自己求着我要做实验的。” “咕唔……救、救救……”男人躺倒在地,浑身抽搐,他的身体一半形如鬼怪, 一半还维持着人形。他正处在极度的痛苦中,神志却无比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救不了你。”风饶摊了摊手。 “可你、说、啊啊啊、这是、退化药……” “怎么不是呢?这药能够激活你的大脑, 让你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清醒。”风饶转着手里的圆珠笔, “人会堕化,本质上是因为精神受到血脉影响, 失去理智, 丧失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而精神强大的人, 能反过来控制洪荒血脉,成为异能者哦,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我做不到……救我、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我做不到……”半人半鬼的男人在地上爬行, 尖爪挥舞, 伸向医生一尘不染的靴子。 风饶躲开他的袭击, 背着手踱来踱去,“我救不了你。我只能让你清醒而已,真正战胜血脉要靠你自己啊,加油。” 地上的男人没有回应, 也不再哀嚎。他已经死了——在极度的痛苦中用鬼爪掐断了自己的脖子, 并且非常清醒地体验了死亡全过程。 风饶啧了一声, 蹲下来拨弄着男人的尸体, “浪费我不少毒……” 这份退化药来之不易,是他提取了自己的蛇毒, 反复调试, 使有毒的成分失活, 从而制成了简易版的退化药。在异兽身上试验效果良好,他万万没想到在人身上会失败得那么快。 “不行啊,光靠我自己的血统,还远远不够……毕竟人类的头脑是那样孱弱,即使给他们机会,也无法战胜自己的命运。”风饶喃喃道,“退化药还缺少关键的一环,我需要能真正作用于生理层面的成分……” 三年后。 风饶沉默地望向天空,漫长的蛇身在地上盘桓。他看到遥远的穹顶正在上演龙与海巫的鏖战,看到这一幕,风饶便知道海巫终究会被杀死。 叶盏的确是想了个天才的主意,找到了唯一能消除海巫的办法。他总是能做出叫人意想不到的事,甚至连蛇魔都能算计。想来也是,毕竟他身体里流淌着那样的血——风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提取出叶盏的血时,心中是多么激动啊!蕴藏在他血脉中的力量,竟然能让感染者发生退化,恢复到最纯净的人类血脉。也许真的是凤凰有灵,给出了一个真的能拯救世界的答案。 而他所做的,就是将自身的血脉与叶盏的血脉相融合,制成了高效二合一的最终版退化药:这种药一来能让患者的神志恢复清明,二来能降低患者的觉醒度,即使是普通人也不会产生严重的副作用。 说实话,蛇魔大概还没想好要怎么利用这支“丰饶药剂”,就遭此一劫。风饶清醒的一瞬间,就决心将这支药无偿地捐赠出去,他相信李青草能处理好自己最重要的遗物。 是的,遗物,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玄城高高的城墙耸立,它拒之于外的,是广袤无垠的旷野,有数万人在地上匍匐,如蛇一般扭动着身躯。他们的眼神比以往要明亮,他们也许尘土满面,也许白发苍苍,也许还是蒙昧的稚子,但此刻都蒙受了智慧的火焰,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极为聪慧、睿智非凡。 这当然并非是临死前的开悟,若说和之前的区别,大概是他们的脑海里都钻进了一条小蛇。 每一条小蛇都是风饶本体的一部分,当数万条小蛇离开他的本体后,最后剩下来的,只剩下一个虚弱的空壳。即使他在下一秒死去,小蛇也会继续在人们脑海中存活一段时间,他们之中意志更加坚定的人,将成功战胜海巫;而那些意志薄弱的人,大概也能够撑到救援到来。 凤凰血的效力在减弱,风饶感觉蛇魔的意志正在慢慢回溯,他像是在照一面扭曲的镜子,镜中的自己披着华美的布满虱子的长袍,正与自己冷冷地对视。 “我不会再输给你了……你控制了我一辈子,但最后赢的是我。”风饶自言自语道,“有个道理是不错的,‘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像个圣母一样为拯救众生而死,这就是你的恶报。” 蛇魔在嘶嘶低语,但并没有不甘和愤怒,反而有一丝悲戚。 每一条小蛇都凝聚着他一部分的生命力,而他交出了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命,最后的一丝,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很可悲吧,没有死在你所期待的末日狂欢里,也没有为你而流的眼泪……”风饶慢吞吞地躺倒在地,望着风云变幻的天空,“到最后,只有我,被你控制了一辈子的我。哦,不,与其说是控制我,倒不如说是躲在我身后吧,可怜的小蛇。没有人爱你,但你多么希望得到爱啊……” 眨眼一次比一次沉重,他感到困意慢慢地袭来。最先失去知觉的是蛇尾,那本就冰凉的东西似乎已经凉透了。风饶想了想,费了好大的力气,将蛇尾变成了人腿。他依旧好端端地穿着医生的白袍,从头到尾都很干净,又吃力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无框眼镜,给自己规规矩矩地戴上。 “嗯,这样就好多了……” / “风医生!风医生!快醒醒!” “鼠王,快来看呐,风医生醒了!” “别推了,快拿些水来,赶紧把药喂进去,他要撑不住了!” 嘴角被撬开,有人硬是灌了些水进来,紧接着被喂进来的是一颗大药丸子,被强行塞进了喉咙里。那颗大药丸似乎是非常精纯的能量聚合体,一颗落肚后,风饶竟然悠悠转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明晃晃的顶灯,照亮了一个逼仄的洞穴。围在自己周围的是一群贼眉鼠眼的人,他们个个身材矮小,尖嘴猴腮,乱发间长着一对鼠耳朵。 一群感染者?这是哪里? 见他醒来,一个体格最大的人挤了进来,他比其他人长得更像老鼠,其他人都叫他“鼠王”。 风饶默默地看了会儿,开口时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你们是玄城地底的老鼠。” “风医生,难为你还记得我们!”鼠王笑道,“不过我们早就不是玄城的过街老鼠了,我们是属于旷野的鼠族!” 风饶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鼠王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颗大丸子,往他嘴边递,“再吃一颗吧,这是我们鼠族自己制作的能量补充剂,吃一颗能管一个月的饱。” 风饶却微微偏过头,没有接他的药,“为什么救我?” “这话说的!当初你可是救了小草啊!”另一只老鼠叽叽喳喳地说,“当着龙鳞的面,就这么把小草救走了,厉害!” “我们鼠族是知恩图报的。”鼠王大大方方地说,“既然你当初救过我们的族人,那我们救你也是应该的。” “哎呀,我们也是来得巧,风医生你就躺在地上,险些被那群堕种分食了!” 善有善报是么……风饶默默地想。只不过这善报来的,未免太凑巧了些。 他终于接过药丸,干咽了下去,又问:“这是哪儿?” “玄城的地下,之前打仗外面太乱,我们就又跑回来了,这里可比外面安全多了!”鼠王道。 风饶抬头望了望,“玄城的地下”是个很大的概念,那么他所处的这块地方,上面又是哪儿? 又或者说,躲在玄城地底下的老鼠,凭什么能救到城外的自己? “让他出来吧。”风饶轻叹一声。 老鼠们面面相觑,末了,鼠王才头大地说:“哎,风医生,你都猜到了,那还是请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他让开了身后的金属门,风饶推门而入,便看到了一幅诡异的景象:沉重的十字架横亘在逼仄的地下空间内,他的父亲——长着漫长蛇尾的Nahash,依旧倒着被钉在巨大十字上,而十字架的一臂上,却坐着一个白发白袍的男人,头倚着架身,沉沉地睡着。 这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虚浮的半透明色,仿佛一颗闪烁着彩虹色的美丽泡泡,脆弱到一根针就能戳破。 “想不到你真的有办法逃离。”风饶此刻当然很清楚蛇魔干了什么,不由真情实感地赞叹了一声,“不愧是梦魇之主。” 白发的男人并不理会,睡得一心一意。他的睡颜安恬极了,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年,蜷缩在白玫瑰、玻璃花房和柔软的枕头包裹成的美梦里。 “他没法和你说话,”鼠王后脚跟着进来,“他还在做梦呢。” “他怎么找上你们的?” “说来话长……”鼠王苦涩道,“我们本来躲得好好的,忽然他就出现在这个地方。然后就有睡着的孩子开始说梦话,命令我们去做这个做那个,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我的族人就一个个地倒下去开始睡觉做梦……” 原来如此,风饶想,靠着托梦控制住研究院地下的鼠族,这样就解决了行动力不足的问题,“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瞎碰运气……”鼠王说,“有族人在城外发现了很多小蛇,这个十字架精就说你一定在城外,我们就去城外找,果然找到了昏迷的你。不过就算十字架精不威胁我们,看到你我们鼠族肯定是要救的!这个你放心!” “我明白了。”风饶沉吟道,“我需要和他直接交流。” “这个好办,”鼠王回头吩咐道,“去抱一个睡着的小孩过来。” 没一会儿,睡着的小孩就被抱来了,她还在津津有味地咂着大拇指,殊不知邪恶的十字架精已经潜入了她的梦里。不一会儿小孩便咿咿呀呀地说起了梦话:“风医生,又见面了,这副样子实在有点狼狈,让你见笑了。” “你对Nahash的解析,应该已经超过一半了吧?”风饶直截了当地问,“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成功地将他梦魇化,你的潜力超过我的预料。不过,既然还在解析过程中,你的本体非常脆弱,就算是现在的我,也能够轻易地杀死你。” “你对蛇魔的掌控,也超过一半了吧?”小孩竟然还模仿出了凌景那种调笑的口吻,“不好意思,趁你心防较弱的时候,潜入你的梦中看了看。似乎这段时间你身上发生的事,和我身上的一样精彩。” “善良人格占主导的我,目前还不会对你怎么样。”风饶耸耸肩,“但是随着蛇魔的苏醒,之后就不好说了。” “嗯嗯,的确如此。所以能否请善良的风医生帮个忙,把这个讨厌的挂件给我摘掉呢?”凌景问。 风饶未置可否,只是默不作声地走近了,父亲被反身钉在十字上,而白发的男人倚着十字架沉睡,二者对他来说同样脆弱,像是白瓷瓶中两支易折的花。 只要轻轻地、伸手……折断……头脑中的恶念来得十分突兀,风饶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紧接着又是一丝惊慌,他捂着剧痛的脑袋,发出痛苦的□□。蛇尾不自觉地生长出来,在地上横扫,老鼠们都吓得挤作一团。 风饶向凌景伸出了手,手上传来凉凉的触感,像是探进了月光下的小溪流。梦魇的躯体是透明的,不过越往里似乎越能触摸到实体。一瞬间蛇魔已经替他想好了一千个杀死或者折磨凌景的方法,风饶眯起了眼睛,蛇牙不自觉地显露,黑色的欲望在心中翻腾。 睡梦中的小孩忽然说起了梦话:“风医生呀,不瞒你说,有一个我深爱的人,还在等我回家。你的一生中也爱过什么人吗?会有人即使知道你的本质,依然会爱上你,期待你回家吗?” 风饶的手顿住了,他的头脑中一瞬间滚过很多鲜明滚烫的东西,压过了蛇魔的窃窃私语。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缓缓闭上眼,叹了口气,伸出双臂拥抱Nahash。早已死去多年的父亲脑袋自然地倾斜,歪歪地倚在他的肩膀上,分量很沉。 “你受苦了。”风饶将他摘下十字,平平地放在地上。紧接着化身为巨蟒,将父亲一点点吞入腹中。这个过程略显漫长,室内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一种仿佛是鳞片在摩擦、肌肉在挤压、粘液在润滑的声音微微响动着。 Nahash被吞噬后,倚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睫毛颤动,终于睁开了双眼。他从一个无比疲惫的梦中醒来,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哈啊……好久没做过这么累的梦了。很高兴你做了正确的选择,风医生,这下我准备的很多对付你的办法,就用不上了……” 他是有很多能拖风饶去死的办法,可惜没有任何一种能很快解开Nahash的束缚。他已经等不起那么久的时间,对乐铭的担心快让他发狂了。所以他一定要冒这个险来找风饶。 风饶沉默地消化着,半晌才问道:“你说,你有办法对付我……用梦魇的力量,能不能控制住蛇魔?” “嗯……也许,谁知道呢?”凌景像评价货物一样打量他,“我只知道如果成功的话,蛇魔将成为我最好的梦魇收藏品。” 风饶抿了抿嘴唇,忽然向他深鞠一躬,“无论如何,拜托你了。” “不说那么远的事,”凌景笑眯眯地受了他这一礼,反手从怀中掏出一份合同,“不如先把这份退化药的全球独家代理销售协议签一签吧?你也知道绯流的事,梦国的亏空有点大。不过我们的销售网络还在,只要……” 风饶没有等他说完,甚至懒得看那张写满不平等条约的合同,就用灵力签上了自己的签名。他望向白发的梦魇之主,诚恳道: “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无所谓,我只希望……能用风饶的身份,真真正正地再活一次。” 作者有话说: 配角的故事终于都写完了,高歌猛进直奔结局 第160章 智商外挂 ◎难得温存。◎ 夜空平静而深邃, 深蓝的夜幕上弥散着薄雾与繁星。龙并未走远,而是飞上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在空中展开了一片小小的领域。 叶盏很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手软软地环着他的腰,头埋在他的小腹间,一呼一吸很有韵律。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过这样温存的时刻了, 祁渊迷恋地望着怀中人的睡颜, 心里清楚此刻的安宁只不过是建立在叶盏的虚弱上罢了。 祁渊将力量缓缓输回他的身体,之前与“海巫”的大战中, 他所吞噬的怪物本质上是一个精纯的能量体, 这一口下去, 相当于吞掉了叶盏的大部分力量。吃下去容易,要还回去, 则需要很长的时间和耐心。 玄意血脉还未消散, 叶盏的身体很凉很软, 面色有些缺乏生气地发白, 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即使用力量烘干了,不一会儿又变得湿哒哒的了。祁渊不厌其烦地用小热风帮他吹干头发,手指插入发间慢慢地梳理着。叶盏舒服得变换了三种姿势, 每一次都挨得更近些, 仿佛渴望更多的亲密触摸。 大概是后半夜, 叶盏才悠悠转醒, 茫茫然间看到近在咫尺的他男人,还露出了一个朦胧的微笑。随着七魂八窍慢慢回归, 痛觉也跟着蜂拥而上, 叶盏立刻龇牙咧嘴起来:“嘶好痛痛痛痛痛——”再一看, 他男人的俊脸就显得面目可憎了,叶盏伸手就去拽祁渊的头发,“狗东西,你是趁我睡觉又打了我一顿吧?” 祁渊还沉浸在幸福中,浑不在意地握住他的手心亲了亲:“你终于醒了。” “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凌晨一点十二。” “所以你趁我睡觉揍了我七个小时!” “我没有打你。” “不然我身上为什么会那么痛?我昏迷前都没有那么痛……”叶盏试图坐起来,然而很快他的腰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嘎声,叶盏又神色扭曲地躺回了祁渊腿上,顺便掐了一把他的腹肌。 “玄意的血脉正在消散,你对痛觉的感知渐渐恢复了。再加上我正在用力量修复你的身体,骨肉新生总是会伴随着疼痛的。”祁渊想了想,伸出手指,搭在他的唇上,“实在痛的话,你就咬我吧……” 话音未落,叶盏就愤愤地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他有多痛,咬得就有多狠,很快便留下一圈渗血的牙印。祁渊摩挲着那圈红印,露出一个多少带点疯的笑:“很漂亮,像戒指一样。” “说什么逼话呢,我杀了你哦。” “那也可以。”祁渊微微扬起下巴,露出脖颈,“反正我欠你太多,你杀我一百回也不足惜的。” 现在叶盏就很想在他脖子上掐一圈项链,在他的脑门上划一刀拉链,只可惜他现在还不具备揍人的能力,只好在祁渊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了,冷笑着开始算账:“怎么?你不打算装了?” “装什么?” “装成失去人性、六亲不认的混蛋,为了将我留在身边不择手段,不惜夺取我们孩子的力量——”叶盏缓缓道,“虽然我的记忆依然这样告诉我,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不能指望我还相信这套鬼话吧?” 再联想到乐铭交给他的那封信,信中的自己曾说过,他身上的奇怪状况是达成目的的必要手段。叶盏自然而然地怀疑自己的大脑被动过什么手脚,而过去的自己也默许了这种行为。凌景、乐铭和祁渊,这三个家伙估计都知道真相,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耐心陪他们演下去,现在则只想掀翻棋盘,情势远比他想象得更加紧迫,他必须了解全部的真相,才可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祁渊迟疑道:“你真的想要知道吗?当你知道的那一刻,我们的计划就失败了。” “当然要知道。”叶盏理直气壮地说,“过去的我定的计划,关现在的我什么事。” 计划没了可以再制定,他要是现在不知道,能活活被憋死! “嗯,那么就先从五个月前说起……” “别扯太远,你先告诉我,”叶盏没那个耐心,抓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现在的你,到底是什么?” 祁渊赤红的双眸微微一缩,在很近的地方与他对视着。他没有逃避,但也没有动摇。 叶盏死死地盯着他,盯着他没有丝毫破绽的神情,属于“人类”的怜爱是真的,属于“神明”的冷漠也是真的。 “我是祁渊。”祁渊答道,“龙的源意识依旧存在于我身上,借助了小灯的力量,我才能将其控制住。但对于小灯来说,负担还是太过沉重了,他并不能永远地压制住源意识,而且必须付出沉眠的代价。” “所以你果然还是夺取了小灯的力量!” “不,并不是‘夺取’,而是‘被赐予’。”祁渊叹道,“叶盏,让小灯拯救我,这是你的愿望。他正是因为你的愿望才诞生于世的。” 叶盏的心漏跳了一拍,如果祁渊说的是真相,这根本说不通啊!“等等,不对,我明明记得是你夺走了他的力量,差点杀了小灯……” “这是我们的另一个计划。你曾经拜托凌景帮你植入一个梦魇,篡改了你的记忆,让你相信我已经彻底堕化了。这个认知会让你下决心杀死我,让你来玄城寻求祁臻的帮助,将他拖入我们的局。” 祁臻……一丝灵光在脑海中乍现,叶盏似乎摸到了一条细细的轨迹,能牵引他回溯到源头,“祁臻……”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祁渊很自然地接着说下去:“是的,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二有资格成为龙神的人,也是唯一能够继承源意识的人。他掌握着一套完整的仪式,能够剥夺我的神格……” “原来如此!”叶盏一拍(祁渊的)大腿,“所以必须让他自愿对你展开夺舍仪式,让他继承龙的源意识,这是你恢复成人的唯一办法,而我就必须扮演其中的催化剂的……”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大概已经无法再骗过祁臻了。”祁渊眨了眨眼睛,“而且说实话,我的演技似乎也不太行。好像无论怎样想和你装不熟,最后都会如胶似漆地黏一块儿……” 你也知道自己粘得很紧啊……叶盏推了推他,没推动,祁渊反而还搂得更紧了一点,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好开心,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了……” 你是受虐狂吗?我从头到尾好像只在辱骂和殴打你吧?叶盏伸出爪子挠了挠男人坚实的背,又揉了揉、拍了拍,一肚子血雨腥风到了嘴边,都变成了软软的一句:“嗯,我也很想你……” 两个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地问道:“所以,下一步怎么办?” “已经布好的棋局,没有不下完的道理。”叶盏托着腮,“至少祁臻还没有看破我们的计划。” “在你知道真相的前提下,还有把握用谎言骗过祁臻吗?”祁渊问。 那双苍老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双眼浮现在叶盏脑海中,和他一照面就像是被X光线扫了一通。他又后悔自己得知真相了,可后悔已经晚了,总不能再砰砰撞墙把自己撞失忆吧?“啊啊啊,有没有什么能瞬间提升我的智商的办法啊?!早知道在风饶死之前,去他那里挖一勺智商走了!” 正在叶盏准备拿头撞胸肌把自己撞失忆之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这个手机一直被他装在贴身口袋里,活过了玄意的荼毒和黑龙的胃口,坚强地震动个不停。来电显示居然是凌景,叶盏“咦”了一声,接起了电话。 “喂喂,你好呀。” “你好,叶盏……有些事我想和你说明。” 和凌景一贯懒洋洋的招呼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风饶……你他妈还活着啊?!”叶盏没想到自己还念出本尊了,“说好了去死呢?亏我那么相信你!” “对不起,这正是我要向你解释的事……” 叶盏哪里要听他解释,深吸一口气准备开骂。就听风饶凉凉地说:“你别刺激我,我现在受不了刺激,一会儿可能就是蛇魔出来和你讲电话了。” 叶盏又生生把一口气憋回去,险些憋死。他神色紧张地听完了这个信息量爆炸的电话,了解了他现在的状况,又赶紧让风饶趁清醒过来一趟,传授给他十年的演技。风饶说他的演技主要靠人格分裂,不过智商倒是可以送你一点。 挂了电话,叶盏嘿嘿地笑了一声。 祁渊听到了全部对话内容,也对着他笑:“看来好运有时也会眷顾我们……” “世上所有的好运都是我的!”叶盏霸道地捧住他的脸颊吧唧了一大口,“我要的智商外挂来了!” 第161章 力挽狂澜 ◎无数的羽毛轻轻地坠落,落在一片明净无暇的水中。◎ 凌景和风饶那边, 并没有在地底停留多久,一方面两人都有着急切想要去见的人,另一方面两人发现自己的鞋底湿了。 “地下”和“湿鞋”两个词连起来看, 是如此不搭调,如此叫人惶恐。 一开始,只是从地下通道的边边角角, 渗出一些浑浊的水, 一个老鼠尝了一口,立刻就呸呸吐掉了, 说这是又咸又苦的海水。凌景和风饶面色凝重, 心里清楚“大淹没”终究是到来了。 “走吧, 去地上,这里很快就会被淹没的。”无暇解释更多, 风饶对众老鼠道。 “这……”鼠王有些犹豫, 对于他们见不得光的老鼠来说, 晒到天光比掉层皮还难受。 “走着去, 还是梦游着去?”凌景在他背后冷不丁地问。 鼠王一个哆嗦,立刻对着一洞大大小小的老鼠吆喝道:“全族听令,收拾装备,咱们跟老板走!” 风饶小声嘀咕:“有时候真不知道谁是反派……” 凌景一哂:“比不过你脑子里那个。” 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到地上, 海水上涌的速度也只比他们的脚步慢一些, 地面上有些低洼的地方已经攒起了一洼洼的水塘。玄城的人们还没从海巫的影响中缓过劲, 大多还在头昏脑涨地休息, 对即将到来的更大的厄运无知无觉。 面对这样的天灾,即使是梦魇之主亦或者蛇魔本尊, 都无能为力, 他们第一时间能做的, 只有去找自己最为重要的人。 “铭铭!” 听到背后熟悉的嗓音,乐铭不可思议地回过头,他看到爱人推开窗户,披拂着满身的月光,如一个仲夏夜的美梦出现在他的窗前。 乐铭激动地扑上去,抱了他满怀,“凌景!”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凌景坐在窗台上,也不顾半个身子凌空,更加热情地回抱住乐铭,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别哭,宝贝,看到你的眼泪我的心都要碎了……” 李青草站在角落里,半是欣慰半是落寞地看着小情侣重聚,总觉得自己像个瓦数很低的小灯泡。忽然,他听到身后的门被打开,有人轻轻唤他的名字:“小草。” 李青草对这个人的嗓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心脏狂跳的同时忍不住脊背发凉。他回身望去,门口的男人穿着半脏不脏的白大褂,戴着眼镜,翡翠色的眼眸闪烁着温和的光亮。 只需一秒钟,李青草就辨认出了他是谁。“风医生?你怎么会……” “稍后再解释,”风饶微微张开双臂,嗓音有些沙哑,“在此之前,能给我一个欢迎的拥抱吗?” “当然,只要是你。”李青草腼腆地笑道。 旁边热恋中的小情侣已经亲了无数下,他们则是浅浅地拥抱了一下。风饶很知足地收回了手,“接下来,我会说明情况……凌景,差不多得了,时间紧迫。” 凌景倚在窗台上,很遗憾地松开怀里的美人儿,不满道:“你就嫉妒吧。” 乐铭也推了推他:“正事要紧。你们知道这些海水是怎么回事吗?” 身在主控室,他已经监测到了玄城地下水溢出事件,机器人采样后,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地下水,而是货真价实的海水。乐铭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苦于孤立无援,正愁怎么解决,他的骑士便从天而降。 “我来说吧,我也需要你们的帮助。”凌景主动道。他先是匆匆带过了自己是怎样被蛇魔算计,又怎样算计回来,再着重讲到了海洋意志的入侵,大淹没的缘起,以及玄城最终覆没的结局…… 乐铭的心若是根绳子,那么在听这番轻描淡写的讲述时,就已经打上了无数个结。尤其是听到凌景说自己没办法时,更是焦急不已。他甚至看向了风饶,指望无所不知的蛇魔或许能有什么办法。 “抱歉,我现在也自身难保。”风饶愧疚地说,“接下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必须去找叶盏一趟,然后将自我封印,直到找到能解决蛇魔的办法为止。” 就在他们谈话的间隙,玄城的下水系统已经屡次发出警报。地下空间无法容纳的海水慢慢溢出来,一厘米一厘米地向上攀爬,整个城市感到了微微的震动,这是玄城的地底结构正在慢慢崩溃,不断地凹陷与垮塌。不久、也许只要几个小时,大地震与大海啸将会淹没玄城,将大地变成一片汪洋。 “我已经呼叫了龙鳞的支援,”乐铭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他们也回应说很快就会回来。我不知道他们派了多少艘飞船,能不能装下玄城那么多人……我马上把这里的情况汇报过去,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多派几艘船来。” “大淹没的范围有多大?会影响到玄城之外吗?”李青草问。 “不知道。”凌景说,“这种事谁经历过呢?不过我和风饶都猜测,淹没应该会从玄城中心开始,向四周扩散。” “那还来得及,只要三个小时,我们发动所有的机器人,组织全部的居民向城外疏散!”李青草心中闪现了希望,“异兽比人要敏锐,肯定早就跑光了,城外暂时是安全的!” “小草说得对,我们要力所能及地自救。”乐铭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太过慌乱,竟然只打算坐着等待救援。不管怎么说,他们应该动起来,尽人事,听天命。 “凌景,你也来帮忙……”乐铭说着,正要走向控制台,忽然脚下一下踏空,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楼板剧烈摇晃起来。刹那间,柜子砰砰倒地,吊灯嘎吱摇晃着,散开一地狂乱的光影。 窗外传来惨叫:“地震了!快跑!” “不行,不能到外面去,水淹上来了!” “救命,我的孩子摔到水里去了,救命啊,他快被淹死了!” 地震越来越剧烈,更可怕的是,人们明显地感受到了地面的塌陷,水泥地裂开千百道裂痕,从里面喷泉般涌出更多更多的水,而他们赖以站立的土地,正不断地往深渊滑去…… 凌景毫不犹豫地握住乐铭的手,“来不及了,我带你先走。” 乐铭一把甩开他,喝道:“难道这么多人你就放任不管吗?不用管我,我在水里闭气一个小时都不会死,你先去救那些普通人!” “这不是我们能干预的局面,”凌景握住他的手并不放,“况且你还没意识到吗?既然黑龙回到了这里,他当然会知道发生什么!” 既然知道,就会拯救。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人们先后见证了拯救的来临。 最先到来的,是龙鳞的飞船,一共十艘战舰,带着满身光荣的伤痕。这是前线能派来的最大的支援了,可是它们看起来顶多能容纳一万人。 机舱打开,龙鳞军有条不紊地戴着机械飞行翼鱼贯而下,将濒死的人救上飞船。越来越多的人爬到了屋顶上,对着飞行兵大声呼救,唯恐自己是被剩下的那个。任谁都能看出飞船的空间有限,不是所有人都有获救的资格。 “这里是玄城地面指挥中心,我是乐铭,感谢你们的支援!”通讯器里传来激动的嗓音,“援救需要多少时间?飞船能容纳多少灾民?我们会派一切机器人协助救援!” “……”飞船控制室内,将领沉默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乐铭的问题,而是道,“乐先生,感谢您的无私帮助,我们将立刻派兵抵达主控室,接您上飞船。我们将竭尽所能,确保您和凌先生的安全。” “等一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 “乐先生,”将领冷冷的声音打断他,“请问,叶盏现在在您身边吗?” / 在很高的地方向下望,飞行兵们的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了“蝼蚁”二字。很难想象一个工作日总是显得冷冷清清的城市,竟装着那么多人,他们密密麻麻地遍布屋顶,仰面朝天,手臂挥舞着,像是一层飘浮在水面的水藻,随着命运的大浪沉浮。然而当他们向下俯冲,随着那一张张惊恐的脸逐渐变得清晰,一声声哭喊刺破耳膜,“人”的面目重又清晰,清晰到让人崩溃。 无法救所有的人。救下这一个,就要放弃剩下十个。选择谁?那个哭喊的孩子,还是那个无力的老人?机械翼是如此精良,牺牲了载重以此保证它的自由与迅捷。于是这也意味着,在做出如此残忍的抉择前,士兵们只有0.1秒的时间来思考。 “救、救我……”一个男人,不,应该还只是个大男孩,鼻子已经没入水中,眼睁睁看着飞行兵救走了身边的人,呼救声立刻变得歇斯底里,拼了命地去拽士兵的机械翼,“救救我!别走!别放弃我,求你、救救我……” 机械翼重重一歪,士兵也险些被他扯入水中,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这是刚才一个母亲放弃了自己的命,将孩子托付到了他的手上。士兵不敢看男孩的脸,心一横,尾翼喷射能量流,重又冲入高空,将那绝望的哭喊甩在了身后。 士兵决心下一次下来时,要回来救这个少年,他回眸试图记住这个坐标,然而他看到的,是海水没过了少年的额头……毁灭来得太快了,他们建立一座繁荣的城市要百年,摧毁它只需要一昼夜。 士兵的眼眶酸涩,脸颊被风吹痛,顶着风压奋力向上飞。他听到耳机里传来上级的命令:“凌云号”已经满载,第四分队回船待命,停止救援任务。 他已经飞得过高,再也听不到人间的任何呼喊了,然而那男孩的痛哭,忽而又在士兵的心中响起,空洞地回荡着。 一瞬间,士兵感到风变得无比剧烈,机械翼几乎不受控制,在空中打着旋,耳边传来悠长的嗡鸣声,仿佛黄钟大吕在耳边敲响。紧接着他的身体蓦然一轻,强大的风压消失了,地心引力也仿佛消失了。士兵茫茫然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感到自己在慢慢地下落,仿佛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无数的羽毛轻轻地坠落,落在一片明净无暇的水中。 四周再也不见末日般的景象,唯有高远的蓝天,与碧蓝的水域相接,组成一片浑圆的领域。这里的空间概念匪夷所思,许许多多的人被以各种姿势丢进来,在空中缓缓下坠。空气明明看起来像沥青一样滞重,闻起来却又那样清新肃爽。 这是哪里?为什么突然到了这里? 一开始只有一千人,挤满了不大的领域,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丢进来,领域竟然还在不断地延伸与扩大,人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颤抖着不可思议地向彼此确认:“这是……龙神的领域?” “这是龙神的领域!” “是龙神救了我们!”不约而同地,领域里传来了一声声激动的呼喊,声音震天。龙并未出现,只有风亘古不变地吹拂着每一张热泪盈眶的脸。 士兵脱力地坐着,双腿仍在不断地哆嗦,忽然间,他意识到怀中本来哭个不停的小婴儿没声了,连忙把襁褓解开。那个胖胖的小婴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的眼瞳里倒映着苍蓝的天穹。一丝顽皮的风来回搔弄着他的脸颊,吹起他软软的胎毛,孩子伸出小胖手试图抓住那缕风,咯咯笑个不停。 士兵捏了捏孩子软软的脸颊,也笑了起来。他笑得很难看,泪水大颗大颗地划过满面的泥尘,如雨一般汇入水中。 / 此刻,某个角落里,有六个人默不作声,面面相觑。 最先说话的是叶盏,他径直走向风饶:“你跟我过来一趟。” 风饶于是跟着他走到一边,小声嘀咕道:“针对你的计划,我有两处大方针上的不赞同,五个小意见,七个改善点要提……” 同一时刻叶盏表露了他的想法:“快把你的脑子摘出来给我。” 话说完,双方彼此交换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下一秒,叶盏的魔爪不由分说地伸向了风饶的脑袋,风饶推了推眼镜:“要不让蛇魔出来跟你说?” 叶盏的手戛然而止,握拳,竖中指:“……你牛逼,你有屁快放。” 那边厢,祁渊扫了凌景一眼:“哦,你又活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死了一样。”凌景摸着下巴,“还是说你希望我死呐?” “我记得我走之前,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玄城就交给他了。”祁渊翻旧账。 “海巫的确不在话下,但我这不是遭了蛇魔了吗。”凌景冷笑道,“好像我比你要早一点了解到风饶的身份哦?” “对不起。”李青草鞠躬,“我没有早点告诉你们!等这件事结束,我一定会让风医生好好道歉的!” “别吵架。”乐铭拉拉凌景的袖子,担忧地望着祁渊,“你的领域能够承载这么多人吗?” “尝试之前,我的确不知道可以展开得如此之大。”祁渊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想来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我无法坚持太久,等救下所有人后,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这些人放下来。到时候还需要你们帮忙照顾。” “然后呢?”凌景问,“前脚走了,后脚洪水就会来。你有停下这场洪水的办法吗?” 祁渊坦然道:“我有。” “真的?”乐铭知道他不是说大话的人,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 “倾尽我所有的力量,应该能压制住海洋意志的侵蚀。”祁渊说,“不过那时,我也会力量耗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天啊……”乐铭顿时又忧心起来,若是有一天黑龙倒下,谁还能施展这样的奇迹,挽狂澜于既倒?他想起玄城上下那一双双窥探的眼睛,若是祁渊失去了他唯一能倚仗的力量,将会有多少贪婪的魔爪伸向他…… “这值得吗?”凌景也收起了散漫之色,认真地问道。 “没什么值不值的,”祁渊淡然说,“这只是一件我必然会去做的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162章 祁臻的忒休斯之船 ◎演得还行,加鸡腿。◎ 前线, 某艘不起眼的飞船内。 “他果然还是这样做了。”耄耋老人双手拄着拐杖,盯着监控屏幕的画满,沉重地叹了口气。 大屏幕上是从玄城传回的画面, 称得上诡异至极,偌大一座城市向内塌陷,凹下一个可怖的空洞, 其中翻腾着的是滔天的巨浪, 仿佛海妖不断扭动着肢体向上攀爬。玄城的建筑在地震和海啸中被完全摧毁,横七竖八地淹没在水中。 而有另一座空中楼阁, 悬浮在巨浪之上, 那是一方球形的半透明蓝色空间, 其间容纳着十余万人,方为龙的领域。 此刻, 龙正盘桓在玄城上空, 呼风唤雨, 将那仿佛有自我意识的海水压下。角力相当激烈, 一会儿巨浪咆哮,将巨龙死死缠在水织成的囚牢中;一会儿狂风压下巨浪,黑龙行于水天之间,仿佛天地的主宰。 “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吗?”屏幕这头, 年轻的鬼魂咬着吸管, “就因为那Omega的一个电话, 咱们的龙神打到一半就从前线回撤, 把好大一个烂摊子留给我们。得,好不容易稳定住局面, 大后方又被淹了, 真是流年不利。” “小渊太过优柔寡断。”祁臻的神色不无惋惜, “他太容易受外界影响,而缺乏对局势的整体判断。当务之急是应对海望城的战局,全龙野的精锐都已经登上战舰,这是龙野未来的希望,而留在玄城的只是一些相对没有价值的人口。” “这话听来,好想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放弃玄城似的。”鬼魂摇晃着装满冰块的玻璃杯,吸了一大口碳酸汽水,“为了胜利可以牺牲一切代价,对吧?” “我从未打算抛弃玄城,但如果只能从‘大淹没’中拯救一部分人,我不会逃避做出选择。”祁臻正色道,“衡量所有筹码,做出必要的取舍,赢取最大的胜利。是的,这就是我的道义。”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鬼魂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不过现在黑龙擅自行动,非要逆天而行。强行压下洪水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没用了。我们失去了一大倚仗,你打算怎么做?” “黑龙在与否,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祁臻淡淡道,“他做出了决定,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小渊是龙野的守护神,我尊重他的想法。” “嗨,这间屋只有咱们俩吧?不要说一些把我当成白痴的话。”鬼魂斜眼看他,“说什么尊重不尊重,祁渊被‘制造’出来,只是为了成为我的容器而已。本该成神的是我,哦,是我们,从始至终我们就比他更具资格!假如我们拥有他的力量,早就能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斗。若是再给我五十年时间,我可以将龙野的领土扩张十倍,一路延伸到海里去。来吧,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并非是我见外,”祁臻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皮手套,平和地看向鬼魂,“只不过你真的认为过去五十年,我仍然和你是同一人么?” 鬼魂神色一凛,显然听到这句话,他觉得自己被大大地见外了。 “二十一岁的时候,你的学期论文主题是希腊哲学,你在论文中引用了‘忒休斯之船’的故事。”祁臻缓缓道,“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你在那篇论文末尾给出的结论是什么?” 鬼魂一愣,二十一岁对他来说,也是略显遥远的事了。祁臻并未给他回忆的时间,只是继续道:“在这五十年中,我不断舍弃旧日的自己,不断形成新的理念,我身上的‘木头’早已不是当年组成我的那些了。如今的我看向你,看到的是过去的狂傲、自信、无所畏惧……这些东西我或多或少都抛弃了。” 鬼魂第一次张口结舌,他对这位年逾八十、精神矍铄的老伙计,可一直是掏心掏肺的,倒是第一次知道年迈的自己会如此看待年轻的他。猝不及防间,他的神情显现出一些年轻人的青涩和执拗:“可是我相信,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比如?”祁臻微微笑着,那笑里总有些不屑一顾的意味。 “比如说,爱。”鬼魂扬起眉毛,“你仍然爱葭葭,对吗?” “……”祁臻颔首,“当然。” 他那短短的一个停顿,让鬼魂不爽地撇嘴,“当年红珊瑚区叛乱,攻打海望城,正赶上葭葭重病卧床。你不得不赶往前线坐镇,于是不惜分裂出一片灵魂,守护在妻子身边——我就是这样来的。我很清楚你曾经有多么重情义,那么你告诉我,这五十年间的修修补补,你把‘爱’这块木头丢掉了吗?” “不……” “那么,为何你舍弃玄城,却毫无愧色?!” “我只是比你看得更远,我必须为龙野的未来考虑!”祁臻痛心疾首道,“况且,你怎知我不痛心?若我有力量,我一个人都不会放弃!” “你当然可以有力量。”鬼魂幽幽地说。 这句话被清脆地掷到地上,室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只有各种仪器发出微弱的嗡鸣声。祁臻面色沉下来,低声道:“还不是时候。” “那又要等到何时?”鬼魂压住老人的肩膀,他的体重很轻,压下来却够沉,“黑龙即将处在最衰弱的阶段,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你不是已经听到源意识的召唤了吗?能带给臣民未来的是我们,该享受万人欢呼的是我们。只有我们成为龙神,才能让龙野千秋万岁地繁荣下去。” 祁臻绝对是有一瞬间的动摇,鬼魂很肯定,但这个动摇也只有短短的一瞬而已,当他们目光相接时,鬼魂看到的依旧是一双深沉而睿智的眼眸,祁臻仅仅告诉他四个字:“时机未到。” 那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已到?鬼魂气结,旁敲侧击软硬兼施,然而祁臻却是八风不动地全挡回去,不露一丝破绽。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 午饭过后,派去玄城支援的十艘飞船成功返航。船上满打满算地装着一万多人,即将被安置在赤城。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据说他是在最后几秒被救上飞船的。这个人的到来让整个指挥室的氛围都为之一变,祁臻沉吟片刻,还是挥退了其他人,只和鬼魂二人留在了指挥室。 于是叶盏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坐在长桌尽头的白发老人,和坐在桌上的张扬的鬼魂。 “儿媳妇来了,”鬼魂朝他挤眉弄眼的,笑得很灿烂,“快坐快坐。” 叶盏为这个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加上祁臻年轻时长得和祁渊还很像,显得更欠揍了。他拉开位置坐下,鬼魂立刻就为他沏了一杯茶,沿着桌面一推,茶恰到好处地停在他面前。 “辛苦了。”祁臻亲切地招呼道,“你看起来有些虚弱,希望玄城的事没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叶盏看起来不仅仅是虚弱而已,他的样子更像是从地狱走了一遭回来,身上连死气都没有消退,每走一步路都透露出力不从心,像一朵风中摇曳的残烛。 “你说的影响,是指什么?”叶盏交叠着双手,看向长桌对面的祁臻。 “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海巫被黑龙杀死了。那可真是一场盛大的屠杀,全世界都为之侧目。”祁臻说。 叶盏心里冷哼一声,恐怕他化作海巫和黑龙鏖战时,龙鳞的飞船就已经在城外看热闹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已经了解到了哪一步。 “龙鳞掌握的情报,恐怕不止这些吧?”叶盏讥诮地问,“不然为什么刚才我走在外面,所有人都害怕地看着我?你们早就知道,那个所谓的和黑龙作战的‘海巫’,就是我吧?” “我的天,那个卵里爬出来的长翅膀的东西,真的是你?”鬼魂好奇地插嘴,“那可真的是个叫人惊叹的怪物,想不到海巫与凤凰的血统融合后,会诞生那么美丽的造物。” 叶盏轻咳了一声,他仍然十分虚弱,“是的,如你们所见,那个怪物就是我。” 鬼魂放下了杯子,祁臻熄灭了烟蒂,都沉默而热切地注视着他。 “海巫来临的时候,我正在玄城。虽然我有凤凰血脉,但海巫和以往所有感染都不一样,他会直接影响人的神志。”叶盏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中招了,那之后的记忆都非常模糊,我只感到自己变得非常疯狂暴躁,躯体正在不断地膨胀……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感染过玄意的血脉,所以我被海巫选中了。” “被海巫选中了?”鬼魂玩味地咀嚼着这句话。 叶盏点了点头:“海巫本身是一种大群生物,几十万人的神经网络构成了他的本体。但是感受到黑龙的威胁后,海巫迫切地需要一个能与之匹敌的人物。这个被选中的人就是我。” “原来如此。”祁臻点头,“我原本想,以你的机智不至于被海巫控制。” 叶盏深吸一口气,仿佛仍心有余悸:“其实我当时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当我意识到海巫是要与黑龙决一死战时,我反而放下心来。黑龙是我叫回去援助的,我想他……他不至于真的把我怎么样。我没想到的是,黑龙居然真的会将我生吞活剥,我越是痛,他仿佛只会越来越兴奋,他很享受吃掉我的过程……”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鬼魂好奇地问。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关切,倒不如说是有些兴奋。 叶盏的手臂瘦骨伶仃地支在桌上,双手捂住脸颊,看起来颓废极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他没有放过我,最后被他吐出来时,我只剩下一口气了。黑龙将我囚禁在身边,吊着我的一条命不让我死。我的神志一直不太清醒,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哀大莫过于心死,他身上那种沉重的悲痛,连鬼魂也为之动容。 “就我们所知,你身上有安熄的烛火,可以抵抗黑龙的力量。”祁臻问,“为什么不用‘安熄’对付他?” 听到这个问题,叶盏猛地抬起头,嘴唇颤抖着,还未说话泪水便浸没了眼眶。他的手插入自己的发间,喉咙上下滚动着,像要吐出一柄烧热的刀:“小灯在他手中……他用小灯做挡箭牌,还吸走他的力量……我、我试过用安熄烧他,结果差点烧死自己的孩子!” 鬼魂和祁臻都有些愕然,没想到叶盏会遭遇这种噩梦。鬼魂飘过来拍拍叶盏的肩膀:“哎,没事的,毕竟凤凰也是他自己的孩子,应该……会没事的吧?” “我不知道,小灯还在他手里,只要我一天不顺从他,小灯就一天无法苏醒……”光是说这些话,叶盏就肉眼可见地变得越发颓靡了,他的额头上落下汗水,湿润的金眸也变得有些不聚焦,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似的。 “既然黑龙不放你离开,你又是如何登上我们的飞船的?”祁臻忽然问。 “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救了我。” “谁?”鬼魂问。有人能从黑龙手里抢到人,让他觉得很新奇,“那个操纵梦境的家伙?” “不,不是凌景。”叶盏说,“他叫风饶,是风澄医生的儿子,或许城主你不太熟悉。但是另外一个名号你一定了解,他就是‘折纸人’。” 祁臻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粗粝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他一直稳重的神情都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是说——那个曾经策划了我的刺杀案的‘折纸人’救了你?” “是的,海水上涌后,黑龙前去救助百姓,放松了对我的监视。就在这时风医生出现了,他化出半人半蛇的原身,手持一根蛇杖,轻轻松松就治愈了我的身体,让我还有力气坐在这里和你说话。我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他说他并不打算帮我,他只是想让这场戏变得更加有趣一些。” 听到这里,祁臻冷笑一声:“果然是他。” “你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只是猜测。谢谢你帮我确定了。”祁臻道,“他果然还留在玄城,我就知道折纸人不会放过火上浇油的机会。” 但是他的突然出手的确微妙地改变了战局,将天平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拨动了。 “但是我没能带小灯回来,小灯现在还在黑龙手中,”叶盏心乱如麻,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小灯带到玄城中,不该给他们任何接触的机会……” “这不是你的错,作为祖父,我也失职了,现在只能祈祷黑龙还残存一丝人性……” “不,你不明白!”叶盏目眦欲裂,眼中满是红血丝,“小灯绝不能留在黑龙手中!只要黑龙还掌握着凤凰的力量,我们战胜他的机会为零!” 鬼魂不得不提醒他:“咳,就算没有凤凰,我们也很难和黑龙掰手腕哦。” “不,没有小灯的话,”叶盏咬牙切齿,金眸中藏着隐隐的癫狂,“我可以做黑龙的对手。” 祁臻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如此说来,只要我们能想办法带回凤凰,那么杀死黑龙的计划仍然可以继续?” “镇压海啸将会消耗黑龙绝大部分的力量。”叶盏冷冷道,“等到他无比虚弱,我就可以用白焰杀死他。你会帮助我吗,城主大人?” 祁臻的十指紧扣搭在桌上,白色的额发低垂,默默沉思着,鬼魂的眼神滑溜溜地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 末了,祁臻抬起眼皮,沉声道:“叶盏,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最开始,我也是出于帮助你的目的,答应了斩杀黑龙的计划。然而通过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我能感受到黑龙并非你所描述的那样无恶不作。相反,他仁慈、悲悯,以挽救众生为己任。对你和小灯来说,他或许是一名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但是对我们来说,他始终是一个可靠的战友,尽职尽责的守护神。另外,他也是我的四个孩子中,最令我骄傲的一个。” 他越说,叶盏的身体就颤得越厉害,仿佛枯叶簌簌地在寒风中飘摇。他或许是早就看到了这个结局,早在听到玄城的万众欢呼时,就想到了自己是最终被放弃的那一个,龙野需要他的守护神,他和小灯的安危与幸福根本无足轻重。 “好吧,是我打扰了。”叶盏不愿多说了。他试图站起来,苍白的手臂上青筋暴露,指节用力到发白,才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躯体。他穿着一件被海水反复浸湿的破烂衣服,每一根骨头都突兀地戳着,瘦到让人心疼。 他正准备离开,却听背后传来哒哒的拐杖声。 祁臻步履蹒跚地走到他的背后,苍老而有力的手搭住他的肩膀,柔声道:“小叶,我仍然愿意帮助你。” 叶盏回身看向他,眼角眉梢依然挂满了不信任。 “我将会尽我所能,帮你把小灯带回来。”祁臻微笑道,“另外,我想我有办法保持黑龙的人性。” “什么?”叶盏不可思议地问道。连他耗费如此多心力都办不到的事,祁臻能有什么办法?! “或许你已经看到,我能够操纵祖先们的骸骨,这是因为我能一定程度上感知到龙的源意识。说来惭愧,其实论血统来说,我比成神前的小渊还要更纯粹一些。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能听到祖龙在脑海中说话。我用了一生的时间,修炼到能与源意识交流的地步。” 叶盏不免愕然,毕竟就连祁渊,也是成神后才感知并理解了源意识的存在,祁臻果然是他的血脉之源,竟然能以凡人之躯做到这个程度! “等小灯回来后,你对黑龙应该就没什么顾虑了吧?”祁臻说,“到时候,我想请你帮个忙,用白焰组成牢笼困住黑龙,我会借由这个机会和依附在他身上的源意识展开交流——或许甚至能帮他承担一部分。” 叶盏听得呼吸都热起来,心砰砰直跳,尽管只是个设想,他却像是抓住了全部的希望,反过来握住祁臻的手:“无论如何,请您试一试!” “话说得简单,”鬼魂忍不住泼冷水,“就说第一步,怎么才能把小凤凰救回来啊?” “这一点,我已经有了想法。”祁臻拍拍叶盏的背,微笑道,“你先去休息吧,说不定等一觉醒来,小灯就已经依偎在你的枕边了。” “谢谢。”叶盏实在是过于虚弱,闻言也只是感激地笑了笑,他甚至必须扶着墙壁,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倒。祁臻让机器人过来带领他前往休息室,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休息。 指挥室的门甫一合上,祁臻脸上的微笑就消散得一干二净,而鬼魂反而露出了狂热的笑容。叶盏这番话的信息量太过庞大,里面所展现出的挑战和机遇就像是流水冲刷过砂石,露出无数亮闪闪的黄金。 “能信任他吗?”祁臻率先开头,看向鬼魂,苍老的眼睛似乎也被某种激情点燃,迸发出久违的年轻神采。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鬼魂张开双臂,仿佛已经拥抱整个世界,“而是这样一个人,已经落入了我们的手中,伟大的城主大人啊,他就是我们的铀和钚,我们将用他造出一个震撼世界的奇迹!” “希望没有那么‘震撼’,”祁臻甚至开起了玩笑,显然他心情也不错,“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期望安安稳稳的胜利。” “不过话说回来,”鬼魂好奇地问,“你打算怎样救回凤凰?即使黑龙现在自顾不暇,也没几个人有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人吧?” “关于这一点,”祁臻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张被水浸湿的皱巴巴的纸,折成了纸飞机的形状,隐约还能看见里面写着什么字。 “在今天的早些时候,有人给我送了一份礼物。”祁臻对着纸飞机的尖头哈了一口气,轻轻地将它投了出去,“看来折纸人先生不介意让戏变得更精彩些,他承诺今夜我们将得到凤凰。” 第163章 蓄势 ◎“希望你们也不要怕我。”◎ 祁臻对折纸人的情感十分复杂。作为对手, 折纸人叫人忌惮;作为“朋友”时,折纸人却叫人感到格外靠谱,仿佛他真的有本事能从黑龙眼皮子底下, 再将凤凰救出来。 祁臻从漫长的昏迷苏醒后,就有意地开始搜集折纸人的资料。他发现这个人并非他想象中那样谨小慎微,相反, 他有着十分放肆的一面。好几次, 祁臻都抓住了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又在一番追寻后, 发现这不过是折纸人为了增加逃跑的趣味性而设下的圈套。 折纸人做事几乎毫无动机和立场, 非要说的话, 他似乎对那些难解的谜题特别感兴趣,也非常乐于搅和进乱局中, 将水搅得更混。如此一来, 追踪他的身份就变得极为困难。但是祁臻仍然凭借着有限的资料, 将怀疑的对象缩小到几人, 其中就包括风饶。可惜的是,他还未来得及验证,玄意的大军便杀到,他也无暇顾及了。 也正是因为祁臻对折纸人的了解, 所以很清楚折纸人和叶盏联手的可能性很低。在过往所有的记录中, 折纸人都是独来独往, 其余人对他来说只是利用和戏弄的对象而已。如今, 若是折纸人能横插一手,送来凤凰,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只要凤凰到手, 之后折纸人再有任何把戏, 他祁臻也乐意奉陪到底。 与此同时,叶盏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脑子里也盘桓着折纸人的事。此处的“盘桓”并非有一种修辞,而是的的确确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游动。 “出来吧,我已经用干扰器屏蔽所有的摄像头了。”叶盏向右歪着脑袋,拍着自己的左耳,像是在控干脑子的水分。好半天,终于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小蛇探出了头,从他的耳朵里钻了出来——当然,那并非一条真蛇,而是某种形式的灵体。 正是这条小蛇贮藏的智慧,帮助他演完了艰难的一段戏。面对祁臻和鬼魂时,他的大脑每一秒都在高速思考,眼神的每一次闪烁,嘴角的每一分弧度,乃至每一个字的语调,都通过小蛇进行了精密的演算,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其实他的伤已经被祁渊治好了大半,刚才之所以累得快站不住,完全是大脑过载,消耗了过量体力的缘故。现在,叶盏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四肢像煮烂的面条一样垂下,小蛇也软绵绵地躺在他身侧,白白的肚皮朝天一翻,地主家的驴都没它这样累过。 叶盏在心中慢慢复盘之前的表现。祁臻实在高深莫测,这番表演很难说取信了他积分。刚才对祁臻说的一番话,大部分是他和祁渊聚在一起造谣,编造了一个真假掺半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基础,是祁渊提出来的点——信息差。 从海巫入侵,到蛇魔困住凌景的诡计,到叶盏击败蛇魔,到他喝药成为海巫,到海巫被龙杀死,这一系列事件都发生在一昼夜内。而真正了解背后真相的,不过包括叶盏、祁渊在内的寥寥数人。 即使祁臻安插了大量间谍在玄城,他们所观测到的,只有叶盏变成海巫,以及龙杀死海巫的部分。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来,黑龙与叶盏的关系只会进一步恶化到极点。恐怕连祁臻都想不到,变为海巫被黑龙吞噬,竟是叶盏主动提出的计划。 此外,折纸人的身份,以及风饶的投诚,对他们来说则是杀手锏。短期内拉到这样一个强大的帮手,祁臻对他们的判断将出现极大的偏差。 这样的信息差,就是他们一击制胜的关键。叶盏望着天花板,心中慢慢积攒起希望,祁臻信了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将一切拉上了正确的轨道,接下来只要稳重地跑向终点,胜利就在眼前。 / 傍晚的时候,另一个惊喜从天而落,砸到了叶盏的头上。 小灯回来了。 抱着小灯回来的是深蓝,称职称责的管家机器人开了一辆飞行船,就摇摇晃晃地跟在战舰的身后。据他所说,有一个未知信号为他指明了逃亡的方向,并且似乎有人提前扫清了沿途的障碍,一路上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管家机器人抱着睡梦中的小孩,敞开衣襟,露出一对硅胶制作的柔软胸肌,无限慈爱地让小孩埋在自己的胸前,双手摇晃着,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唱着摇篮曲。 鬼魂将深蓝带到了叶盏的休息室时,叶盏看到的就是这样震撼的一幕。 “深蓝……”叶盏嘶了一声,“把你的假奶……从宝宝头上拿开……” “好的。”深蓝完全不以为耻,将小灯放在叶盏怀里,遗憾地捏住自己的胸肌揉了揉,“这是按照儿童最喜爱的玩具调整的柔软度,小灯少爷一直很喜欢。您要捏捏看吗?” “谢谢,不必了,我不想被人当成变态……” 叶盏话还没说完,鬼魂就好奇地戳了戳,“我能摸摸看吗?我还没揉过男人的胸呢。” “当然可以,”深蓝愉快道,“年轻版的城主大人。” 叶盏一脚踹一个,将两个变态扫地出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小灯,仅仅几天不见,却如同隔了三秋。小凤凰的脸颊和布丁一样圆润弹软,梦里还在咂着嘴,不知道在回味着什么,两只小胖手虚虚地握着,只要把手指塞向他,他就会一把握住,紧紧抓住不放。 抓握是婴儿的本能,这让他们在一出生就能紧紧地抓住妈妈,抓住着能够提供庇护和呵护的人。虽然明知道这是一个沉睡的神明,但是被那双稚嫩的手握住的一刻,叶盏的心里还是泛起了无限柔情,忍不住亲了亲孩子柔软的脸颊,把他温柔地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从出生起就让你承担了这些。但是不要紧,很快一切都会解决的,我会让一切回到正轨,让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即使是叶盏,在这一刻,脑海中也冒出了许多平常父母的念头,幻想起了天伦之乐的场景,仿佛小灯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竟然在睡梦中更靠近了他一点,在他的怀抱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胸。 “……”叶盏头顶冒起大大的十字,冲出去怒吼道,“深蓝,你特么都教了孩子啥?!” 深蓝被揍了一顿。用他的话来说,是不锈钢的骨架都会感到痛的地步,深蓝的cpu紧急运转后,从身体的储水系统调度了两行清泪,让清澈的水液从湛蓝的眼睛中喷涌而出,喷了叶盏一脸……全过程鬼魂就在一旁狂笑,笑得快魂飞魄散了。 好一会儿,鬼魂终于笑够了,才说:“哎呀,儿媳妇,别生气了,孩子这不是喜欢你,才和你亲嘛。我想抱他还不让呢。” 叶盏看到他就没好脸色,把小灯放回深蓝那边,打发他们先回房里。他背靠在房门上,看着鬼魂,“说,你来干什么?” “飞船上人多手杂,我护送小凤凰来看妈妈。” “别把我当白痴。有什么话是你当着祁臻的面不能讲,非要单独和我说的?” 鬼魂露出一个“被你猜到了”的微笑,“我想向你请教‘安熄’的制作方法。” 叶盏一怔,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为什么?” “理由是必须的吗?” “哦,那倒不是。”叶盏上下打量着他,从这份和祁渊相似的面容中,他看到了一份不羁与狂傲,“我对你和祁臻的纷争不感兴趣。” “人与人之间才有纷争。”鬼魂纠正道,“我和老头那叫‘自我扬弃’。” 叶盏竖起右手的食指,直面着他,指尖亮起一簇白色的火焰。当他用手指接触到鬼魂时,那苍白的烛火仿佛在鬼魂空洞的身躯中燃烧。鬼魂并未闪躲,他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温度。 “你看,只要你不袭击我,安熄的烛火便对你无效,但是一旦它触碰到黑龙,就会将黑龙烧得一干二净。”叶盏慢悠悠地说,“这白焰是从祁渊灵魂中取出的一部分,我们用术法将这部分的灵力流向逆转,使它一旦碰触到本体,就会彼此湮灭。” 鬼魂看得眼睛都直了,哑着嗓子道:“请告诉我,那个术法。” “总得给我点报酬吧?”叶盏燃着白焰的手指勾了勾。 “如果它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鬼魂紧紧盯着火焰,眼瞳里仿佛也有炽热的东西在烧,“你会对我感激不尽的。” / 玄城,静寂的街道。 三昼夜不停息的交战,肆虐的狂风终于压下了汹涌的洪水。在黑龙无上力量的压制下,海洋意志终于偃旗息鼓,进入了蛰伏期。领域中的人,已经被他暂时转移到旷野中安全的地方,由凌景和乐铭他们代为照看。如今,只余他一人,留守在这死寂的空城。 整个城市如同被一颗小行星袭击,夸张地向下陷落,露出基岩的底色。如果从高空俯瞰,仿佛上帝拿了一个冰激凌勺,狠狠地从大地上剜去了一块。 全部的文明痕迹都被摧毁,满地是断壁残垣,流淌着淤积的泥水,仿佛一个被大雨冲溃的蚁穴。祁渊已经没有力量再维持强大的龙形,于是干脆变回人形,在废墟中漫步着,裸露的钢筋戳在地上,如同指向天空的控诉的手,还有破碎的花盆、惨败的植物、夹着袜子的衣架、唱片机、婴儿车、炒菜机、精装书、路标、装满金币的保险箱……全都被水浸透,呈现出灰蒙蒙脏兮兮的样子,诉说着被遗弃的命运。 把幸存者都送走后,祁渊开始感到这场战斗毫无意义。要守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保卫这些废弃的遗骸又有何用?如果这里最终成为了大海,那反而能滋养出另一种文明,会有长着鳍与鳞片的新型人类,在其中自由自在地畅游,而他作为龙,本就是大海的子嗣,以玄城这个陆上泽国为根基,他将操纵狂风,驾驭海浪,征服整片大陆…… “够了。”祁渊仿佛是自言自语,对着空洞的废墟喝道,“不要在我的脑海里重复那些废话。” 回应他的是一阵寂寥的风。 短暂的呵斥后,他脑海里疯狂的声音低了八度,像是坏掉的收音机,依然窸窸窣窣地诉说着什么。 祁渊跨过一根横在地上的房梁,通过判断地形,好不容易才确定这是他要找的地方。他的手指轻轻一抬,垮塌的建筑便嘎吱嘎吱地活动起来,一件件地浮到空中,归于他们本来的位置。裂成无数块的水泥和大理石重又拼成了门廊,植被在泥地里生长,断成两截的门虚虚地敞开。他每向前一步,旧物便向他聚集,凑补成型,祁家旧宅的形状慢慢浮现了。 于是他走进这个虚浮的国度,过往的一切都在他面前历历展开:小时候最喜欢的鲸鱼抱枕,三哥送给他的八音盒,在病床上写下的一叠叠厚厚的笔记……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很多和叶盏在一起的回忆:打折买回来的情侣水杯,他用粉色的叶盏用蓝色的;用旧了的拳击手套和缠手布,记载着许多他挨揍的光荣岁月;叶盏的作业本,一半横七竖八的是他自己鬼画符般的字,一半清秀挺拔的是祁渊帮他做的作业;一把老旧的吉他,说起来叶盏唱歌其实很好听…… 祁渊慢慢地行走在昔日的殿堂,随手把值得怀念的东西都放进自己的领域里,他像是记忆的拾荒者,小心翼翼地捡拾着仅有的财富。忽然间,那个摆在书架上的小天使挂钟,发出“叮”的一声鸣响,祁渊抬眼望去,陶瓷做的塑像突然朝他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开口道:“你是从我们龙族有历史以来,最不合格的一个。” 紧接着,挂在墙上龙游九天图,也向他发出咆哮:“从来只有人类向我们献祭,没有我们为人类牺牲,可笑!” 墙角一个脏兮兮的布偶熊说:“犹记得当年你战胜林荒,何等威严,道心圆满,尘世无碍。若非如此,我们不会选择你。祁渊,你太叫人失望了。” 叶盏满是红叉叉的考卷上浮现一行字:“如今你力量尽失,连帝江那种低级的异兽,也能轻易将你打败。真是尊严扫地,可悲可叹……” 无数或低沉或洪厚或威严或尖利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祁渊,你枉为龙神!” 祁渊蹙眉,锋利的目光横扫过去,那些物件又恢复了原状,缄默不语。 紧接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有恃无恐地,又在四面八方远远传来。 “要说这玄城变为海也不错,陆上行了几百年,老子早就旱得慌啦!要是这天下大涝,叫那麒麟、凤凰无处可栖,神庙有一座淹一座,这天下早就是我们龙的天下了!”说话的显然是条水龙,越是洪水滔天,他越是欢喜无边。 “谬论!”另一头说话的八成是条火龙,气吼吼地说,“要是地全部被淹了,人都死光了,谁来给咱供奉?” “那一天,人自然也进化出腮,在水中活动自如了……” “闭嘴!”祁渊头痛欲裂,双目赤红。他这一声出,勉强搭建成的旧日宫殿四散炸裂,那些声音也跟着消散如烟了。 祁渊捂着脑袋,感到每一根神经都被拉扯到极限,在崩断的边缘。凤凰给他的祝福,在他变得虚弱以后,也跟着变得形同虚设,源意识越来越强烈地影响着他的理智。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又会变回最开始那样无心无念的神明。 “不会有那一天的,”他自言自语道,“我宁可死。” 于是那些声音便窸窸窣窣地重复着:“不要……” “懦夫……” “吾不允许!” “谁不允许?”祁渊偏了偏头,仿佛真的抱有疑问,“你们这群早就死干净了的亡灵,凭什么来阻止我?” “咔嚓”一声,祁渊踩断了一支笔,他继续向前走,不再试图去拼凑旧日的幻影。那些被他强行拼凑起来的东西,碎得比以往更碎,已经看不出形状了。 忽然,他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帆布包,里面塞满了过期的零食和一个相机。祁渊的指尖闪过一丝电弧,强行给相机充上电,重又打开时,叶盏明媚的笑脸忽然浮现,正对着镜头wink比心。年轻的自己被他搂着腰,偏着头没看镜头,反而看着叶盏,略有些羞涩地笑着。 十八岁那年承诺的出门远行,一直没有兑现。那年的他们眼睛里还有光,心中还装满了对未来的热望。 “我没什么好怕的。”祁渊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低头亲吻破碎的屏幕。他对着无形无状、又无处不在六千七百一十二条祖龙,微微笑道: “希望你们也不要怕我。” 第164章 图穷匕见 ◎祁臻是头雷龙。◎ 大淹没后的第四日。 随着海洋意志的衰微, 玄意大军的攻势猛地衰落下去。前线的军团发现那些海洋生物在白日下融化成泥,各地肆虐的小股洪水无端地退潮,在大地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泥泞。士兵们一鼓作气, 势如破竹,杀到了玄意的大本营,在那本该隐藏着玄意本尊的仪仗后面, 只留下一滩腥臭的浊液。 得益于此, 前线能够派回更多的战舰,接走流浪在荒野中的玄城灾民。一时间空中飞船络绎不绝, 直到傍晚才送走了最后一批。在未来百十年, 这座龙野都城或许会慢慢消逝在人们的记忆中, 成为旧日繁华的一声余叹;又或者未来的人们将重拾祖先的基业,筚路蓝缕, 在故土上建他们的新城。 傍晚, 天空重回寂静后, 一艘不起眼的飞船才慢悠悠地回到了玄城, 挑选了城外一块平整的陆地降落。 飞船上下来的,是一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余人, 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他们大步流星, 走路却没有声响, 训练有素地下船查看, 各自占据了有利的地势,才朝飞船门口打了个代表清场的手势。 年迈的城主踏下舷梯, 身上穿着年轻时的一套军装, 浆洗过不知多少次, 军装已经微微发白,却依然挺阔有型。老人舍去了拐杖,站立时脊背挺直,宛如一颗扎根悬崖的古松。 紧跟在祁臻身后的,是一名身材高瘦的青年,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正是护卫队长龙寅。他的神色恹恹,长而密的睫毛忽闪着,阴郁地环视四方。 “我滴夫人呀,这里多危险,你怎么偏要跟来呢?……哎,我没不许你来,没命令你,别生气嘛!等会儿你就呆在飞船上,跟紧我,我保护你!”接着飘下来的是一个喋喋不休的半透明鬼魂,手上搀扶着一个步履缓慢的老妇人,正是孔葭夫人。 孔葭夫人应付了鬼魂几句,便走到祁臻身边,偏头与他说些什么,又伸手为他整理束带和衣襟,如同每一次出征前一般,期盼丈夫凯旋。祁臻素来雕刻般的冰冷神情此刻也融化了,皱纹松动,露出一个十足柔情蜜意的笑来。 鬼魂在后面看得脸都绿了,嫉妒之意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低声嘟囔着“明明我更年轻,更帅……”之类的话。叶盏笑嘻嘻地最后从船舱里下来,“哎呀,好酸好酸,是谁在这里酿醋呢?” 鬼魂大为不满,“你有看我笑话的时间,不如快去找找你男人吧!” “不急,”叶盏慢慢松动筋骨,瞥了祁臻一眼,“让城主大人先布置完。” 果然,祁臻在那里不知道吩咐了什么,手下的人都各自领命,朝各个方向散开,最后只剩下包括龙寅在内的四个贴身侍卫跟随。 “小叶。”祁臻回头,朝他招招手,“现在还无法确定黑龙的位置,我暂且吩咐手下去城内寻找黑龙。你感觉还好么?” “谢了,我很好。”叶盏轻松地跃上一块断裂的石板,证明自己的腿脚还灵便,接着他伸手一攀爬到了更高处,手搭在眼帘上向城内张望:在坍塌的城墙后,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巨型坑洞。 “那么今夜我们先在城外扎营,等先遣部队找到黑龙的行踪,再……”祁臻的话未说完,一个侍卫居然已经返回复命。那个脸色黝黑、方头大耳的男人一脸茫然的神色,翻过废墟回到了祁臻跟前。 距离他离开,不超过5分钟。 祁臻皱眉:“小程,有什么事?” 程姓少将依然满脸迷茫,一言不发,忽然举起手臂,笔直地指向城内某个方向。祁臻神色一凛,“走,去看看。” 他一动,四个侍卫立刻跟上,叶盏也闲闲地吊在后头。很快,靠近城门处,他们居然看到了第二个侍卫,她的神色和第一个呆头鹅如出一辙,同样举着手臂,为他们指明道路。 这一次,祁臻依然没有犹豫地迈出步伐,通过十余个侍卫一路的指引,他们来到了废墟深处。没有人比祁臻更熟悉玄城的每一个角落,他只是略微一看四周的断壁残垣,便判断出:“这是祁家的旧宅。” “是哦……”叶盏踢开了一块云杉板,看到了一排熟悉的黑白琴键,一脚踩上去,钢琴发出变形的曲调,“这不是祁守心的钢琴嘛,以前还不让我碰,说比一百个我都值钱……” 他边低头边走路,险些一头撞上前面的龙寅——他们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默默地望着前方。叶盏抬头一看,也是浑身一僵。 祁渊孤身一人,站在这一片废墟的中央,单手持着一个相机,镜头对准他们,正在录像。他似乎已经不再惧怕任何危险,居然保持着人形,只是黑发不再齐整,有凌乱的几丝散落在额上颊边。他的双瞳是浓墨重彩的深红色,只是里面没有一丝疯狂暴戾的痕迹,反而平静如死水。甚至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他平时穿的那套:黑衬衫,不系领带,修身的长裤,裤脚扎在靴子里。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是来玄城遗址参观的游客。 游客……说起来,他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仿佛这一切都与己无关的姿态,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扎眼。侍卫们已经戒备地举起了武器,他也仍然只是调转了镜头,对准了叶盏的脸。 他慢慢地做了三个口型,似乎是在说:“笑一个。” 叶盏笑不出来,他看到了这副平静下的巨大旋涡。他觉得祁渊大概真的已经疯了——在独自面对整个海洋的侵蚀后,在昔日的家园毁灭后,在面对了源意识时时刻刻的污染后,大概也没人能保持清醒。 “你在拍什么?”叶盏问。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不让颤抖的尾音出卖自己的情绪。 “结局。” “谁的结局?”祁臻忽然问。 祁渊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而是将相机放在了一边的石头上,将镜头对准了自己。 “我相信,这不是玄城的结局。”祁臻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龙的子嗣还在,我们迟早会回到这里重建家园。孩子,是你救了他们,你是玄城当之无愧的英雄。燙淉” 祁渊很客气地点头:“嗯,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总是关心别人过多,忽略了你自己。”祁臻的神情关切,露出父亲的慈爱,“你消耗了太多力量,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我感到你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你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力。” “有吗?”祁渊望了望天,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我感觉很好。的确,之前我脑海里的争论永无止境,但是现在都安静下来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感觉很好。” “不要试图瞒过父亲的眼睛,这双老眼或许已经昏花,但始终关注着自己的孩子,”祁臻摇了摇头,慈爱地说,“小渊,我知道你正在受到源意识的困扰。我来这里,正是为了帮助你。” “帮助我?怎么帮?” “我有与源意识沟通的办法。”祁臻道,“你是绝无仅有的凡躯成神,半道飞升,自然会有与龙性本能相悖的地方。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研究我们的血脉渊源,从很年轻的时候我就能与祖先对话。” “假使你真的能和我脑袋里那堆东西交流,你打算说服他们干什么?”祁渊淡漠地问,“或者说,你最后想要留下的,是一条真正的龙,还是你的‘儿子’祁渊?” “我不做选择。我希望两个都留下。”祁臻慢慢上前一步,他身后的四个侍卫,于是也谨慎地靠近一步。 正是这骤然缩短的距离,让祁渊警戒起来,他冷冷道:“都退开。那位白衣的小姐,不管你口袋里是枪还是符咒,都请放回去,龙寅,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剜掉你的眼睛。” 被点名的几人皆感到一股可怕的威压,不自觉地后撤几步,这下唯独叶盏孤身一人站在原地,不自在地前看看后看看。祁渊瞥了他一眼:“叶盏,你到我身后来。” 叶盏咽了口口水,此刻连他都不能确定,在祁渊被源意识肆虐过的精神世界中,还剩下几分理智。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向他的Alpha走去。 “叶盏。”身后的祁臻城主忽然叫了他一声。 叶盏回望,祁臻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予他深深的凝望,仿佛把什么沉重的东西交付在他的肩头。叶盏朝他眨了眨眼。 他走到祁渊身前,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男人低头,赤眸凛冽,瞳孔几乎是野兽般的竖线,看不出一丝人类的情感。两人同样很快地交换了一个目光,叶盏朝他吐了吐舌头。 祁渊仿佛没有看见,沉声问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当然,你可是我的Alpha啊。”叶盏亲昵地伸出双臂,绕过祁渊的肩背,压得他弯下高傲的头颅,抿起的嘴唇得到一个炽热的吻。 安心的话音,熟悉的气息,熨帖的温度……脑海中狂乱的杂音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祁渊垂下眼睫,舒适地放松身体,依靠在叶盏的肩头,咻闻Omega让人迷乱的气息。 叶盏于是默默地收拢手臂,束紧他结实的背肌,直到两颗心隔着胸膛彼此共鸣。他的手指曲起,轻轻敲着Alpha突出的一截脊骨,倒数三二一。 那边祁臻已经按捺不住,喝道:“叶盏!就是现在!” 踩着未落的话音,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祁渊的身侧霎时烧起无数道苍白的火焰,织成飞舞的火链,组成了鸟笼般的囚牢。安熄的火以叶盏的身躯为界限,紧密地将祁渊包围,让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恋人温暖的怀抱中,动弹不得。 龙性的本能让他极端厌恶束缚,顿时挣扎起来,然而每一次碰到白焰,皮肉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烧毁。祁渊发出愤怒的吼声,叶盏于是死死地抱紧他,不让他动。 “对不起,”祁渊听到叶盏颤抖的声音,这家伙入戏很快,情绪十分饱满,“我想要救你,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被源意识控制了,你自己感觉不到……城主说他有办法帮你,别动,求你……” “你总是让我失望,每一次。”祁渊非要偏过头,立刻感到半边头颅几乎被白焰烧穿。叶盏慌乱地伸手揽过他的头,不让他无意义地自残。然而通过这一眼祁渊已经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 祁臻仰头喝下什么液体,他的身体迅速地变异,因为龙血沸腾而冒出丝丝白汽,手指伸长为爪,苍老松弛的皮肤鼓胀起坚实的肌肉,浑身覆满暗紫闪光的鳞片。他的须发皆白,头顶伸出黑色的龙角,有电光噼里啪啦地在枝杈间闪烁,他的身后长出龙尾,厚重的暗紫鳞片上是一排黑色的龙鬃。 血统本该比祁渊更纯粹的他,强行喝下龙血进化后,已然已经成为一条货真价实的雷龙。这一切变化不过发生在短短十秒间,祁臻根本没有犹豫,利爪撕扯开小臂上的龙鳞,将炽热的血浇在地上,画出复杂的阵法,他口中发出低沉古朴的龙吟,一道道强而有力的灵压碾向四野,砂石狂走,乌云密布天际,紫色的闪电在云中翻滚咆哮。 祁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若不是叶盏死死地抱紧他,他甚至连那禁锢的白焰都不在乎!他发现自己正在与祁臻口中的念诵产生强烈的共鸣,连同脑海中的源意识一起 兴奋得发颤。他意识祁臻正在发出对整个族群的呼唤,有如他过去呼唤龙之九子一般,只是祁臻的声音更加磅礴,一龙呼,万龙应! 在这样的呼唤下,天空中忽然浮现一片烂漫夺目的图景,几千条龙的身形显现,腾云驾雾,上下翻飞。它们庞大的身形遮蔽琼宇,笼罩八荒,凡是世上存在的元素都开始震荡,空气中翻滚着风雷火电,搅动着地上的水土金木。整个天地变幻为一幅游动的万龙图谱。 天际传来隆隆的轰鸣声:“小子,唤我们有何事?” 祁臻几乎为这番绝景而战栗,他胸膛中翻涌着豪情壮志,炽热的龙血让他无所畏惧!他朗声道:“伟大的先祖,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的龙嗣!我的先祖是居于东海的龙神凕,自迁居陆地以来,祁家的血脉始于祁望,传与我已有四代……” 他豪情万丈地说着,龙族间却交换着不屑的窃窃私语。显然这点不纯粹的血统,在这些荒古的龙王看来,实在可怜又可笑。 “诸位尽可笑我不自量力,”祁臻不卑不亢道,“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早已不是洪荒岁月,诸位早已形销命陨,只余一缕精魂于天地间。龙族的血脉传承至今,这一代唯我而已。” “这话说得无理。”一条龙说,“我们已经选了祁渊这小子,他的力量倒也不输我们。” “是了,这一代的龙神既已选定,你这个半龙不龙的凡人就不必掺和了。” “果真如此么?”祁臻问,“晚辈斗胆请问,诸位真的认为祁渊有这个资格?恕我断言,龙的血脉将断送在这一代!龙族将要绝嗣,不再受天下人供奉,诸位也将失去血脉的依托,魂飞魄散。” 他的话音在天地间引雷霆的震动,这样可怕的未来让已经成为源意识的祖龙们都为之色变。 叶盏正听得心潮澎湃,忽然感觉腰被祁渊偷偷掐了一下,他一个灵醒,意识到该自己接茬了。他立刻收回安熄的烛火,向祁臻质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初明明说,你能找到源意识和祁渊共存的办法!” 他的神色有多焦急,心中就有多巴不得祁臻再说几句,越煽动越好,让这群王八蛋源意识有多远滚多远,立刻滚出祁渊的身体。 “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祁臻道,“诸位,你们跟随小渊历经了这许多事,应该早就对他的心性有所了解——他甘为凤凰做嫁衣,用自己的神格孕育凤凰降世,在整个龙族的历史上也是闻所未闻的丑事!自我继承龙野,励精图治六十年,诸位也有目共睹。今时今日,我想请先祖决断,到底谁能给龙族带来未来?” 他的话引起了祖龙们的热烈讨论,表现为一道道对劈的雷,一阵阵对轰的风。这时,仿佛一直漠不关己的祁渊忽然道:“好啊,我也想看看诸位的选择。” 这场不对等的谈话,自祁渊的这一声回应起,才发生了某种变化。天边似是裂开一道霞光,游曳的群龙忽而向两边散开,一个身形显现,叫人几乎不敢抬头直视。 没人呼唤他的名讳,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所有龙族的祖先,最开始的那一位始祖龙。 “既然你们都有此意,就由全族在此见证,你们同时接受三道试炼,胜者为王。”始祖龙说。 “败者呢?”祁渊问。 “败者必须领受天罚,以凡躯承受三千道天雷。” “等等……”叶盏顿时急了,怎么输了还要受罚的?若是黑龙版的祁渊也就罢了,若是只有凡躯,第一道雷下来的时候祁渊就被劈死了吧?这怎么行?! “祁渊、祁臻,你们可想好了?” 祁渊的眼眸中有风雷闪动,“我没有异议。” 祁臻亦无所畏惧,大笑道:“来吧!” 第165章 试炼 ◎戏台搭好,戏瘾大发。◎ 叶盏根本没有置喙的时机, 始祖便宣布试炼开始。众龙向两边散开,将一片开阔的场地留给角逐的双方。 给出第一道试题的是一条青龙,他身姿轻灵地从云中显现, 身形颀长,洁白的龙角间还点缀着朵朵桃花,看起来是龙中的一名风流浪子。 这名浪子抛出手中的花枝, 一簇娇艳的桃花落地, 便开成一片迷离的幻境。叶盏只觉眼前一花,不过眨眼之间, 看到的景象便全都不同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 头上垂着的是绫罗绸缎, 身上盖着的是大红锦被,肚子痛得厉害。叶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当即甩开被子, 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挂肚的亵衣, 掀开一角, 看到肚皮上有一道刚刚愈合的疤痕。 这什么狗屁试炼,玩我是吧!叶盏正在抓狂,一个侍女慌忙推门进来,“夫人, 不好了!您快出来看看吧!” 叶盏和那侍女打了个照面, 皆是一愣——那个侍女, 分明就是跟在祁臻身后的一个侍卫, 只不过她身上穿着丫鬟的襦裙,头上扎着两个环髻。 根据她此刻的打扮, 叶盏无须照镜子, 大概也能猜出自己的尊容。他很想与侍女交流一番, 然而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了一系列行为:他着急地披上外衣,踩进一双小屐,哒哒哒地向外跑去。 院子里的画面更是震撼,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倒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爬动,身下一大滩血迹,仔细看来,她怀中有一个襁褓,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啃咬她的胸口! “夫人您快救救乳娘!她、她就要被小姐咬死了!”侍女惊恐地叫道。 “你快去叫老爷回来。”叶盏听到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他的腿儿打着颤,飞快靠近挣扎逃跑的乳娘,拥住那襁褓往怀里一兜,便把那还没一个猫儿重的孩子抱了起来。 襁褓里传来细细的啼哭。 叶盏屏住呼吸,翻过来一看,只见一张婴儿小脸——正是叶灯!他惊得心跳飞快,几欲把怀里的孩子丢出去,因为他看到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蛋上沾满血迹,双眼是青色的竖瞳,口中居然长满獠牙,刚才就是这副牙,在吃奶时将乳娘的胸口啃掉一大块! 孩子见到他,却很高兴似的,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叫“妈妈”。 “造孽啊!我早说老爷是妖孽变的,果然生下来一个小怪物,”乳娘哭嚎着,“夫人啊,求求你快把这个小东西砸死,把这妖物杀了,以绝后患!” 叶盏怔怔地站在原地,指节发白,好几次忍不住想把亲生骨肉丢出去,又好几次将他抱紧,泪水不自觉地湿了满脸。叶盏不再试图掌控这具身体,他知道自己正在体验过去的某段历史,此刻发生的事正是许多年前某个女人的切身经历。 “咔——” 庭院的大门被推开,一高大的身影快步走来。朦胧间叶盏看到祁渊的脸,他身着青色长衫,襟口别着桃花,手中提着长剑,面容严峻,满身煞气。再一看,他的剑锋似是对准了他们的孩子! “夫君!” “我早该知晓,”祁渊看到了他,面容为之一恸,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不稳,“人龙殊途,你我之间结合,必定要受天谴。这孩子继承了龙性的凶邪,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今日若不铲除,日后必成大灾。” “不!不行!”叶盏死死地抱住小灯,这一回他不仅仅是受到了原身记忆的影响,哪怕是他自己,也绝不允许祁渊杀掉小灯,幻象中也不行! “你要动追远,先杀了我罢。”此刻,在另一场幻梦中,年轻的孔葭抱着婴孩,无畏地迎上丈夫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进入了这出戏,只知道一个长得很像龙寅的丫鬟把她叫了出来,她便看见还是个婴儿的祁追远,险些咬死了她的乳娘。 然后便是祁臻,他的丈夫提剑而归,要杀死这个他们共同孕育的怪物。 仿佛布景师终于精心搭建完了场景,导演咔地打板,在幻梦中的几人忽然发现自己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于是他们下意识就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叶盏抱着小灯扭头就跑,祁渊丢了剑,抓住了叶盏的胳膊,孔葭用身体挡住了怀中的祁追远,祁臻抱住了妻子,他说: “别怕。” “这只是一场试炼。”祁渊抓着叶盏不放,“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呢?要是我们当初真的生了个怪物,你会杀了小灯吗?”叶盏质问。 祁渊的目光微微闪动,他拾起了剑。 “葭葭,今日是我们及时阻止。如若这孩子当真杀了乳娘,我们该如何自处?”祁臻痛心疾首地问道。 “不,求你……”孔葭慌乱地蜷缩在丈夫怀里,她悲从中来,不由想到了自己真正的孩子,她的长女追远,正是死在了丈夫手中,为何要让她两度历经这样的悲痛?!“只要我们好好看着她,她很听我的话……你可是龙啊,你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倘若我告诉你,这孩子魔性难消,未来要杀死成千上万人。你会如何做?”祁臻缓缓地拍着妻子的背,一颗心坚如磐石,“正因为我是龙,所以我的眼里有苍生,怎可为了一家的幸福,置万千家庭于不顾?” 突然,怀中的婴儿耸动,尖牙悄然伸向了母亲的侧颈。她的确是人龙混血的失败产物,伏在母亲温软的怀中,早就忍不住兽性,冲着肉香四溢处一口咬去。 “叱嘤——”出鞘的青锋长剑,同一时刻划开耀眼的剑光,刹那间鲜血飞溅,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哀嚎。 长剑戳穿了婴孩的身体,祁追远又一次死在了父亲的剑下。孔葭缓缓跪坐在地,身上溅满了孩子的血,“追远,我的追远啊……” 祁渊划开了自己的胸膛,凝出一个血做的印记,正是他的神格。他不甚在意地说:“总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不要这神格,用所有的力量把这小魔物封印起来。” 至于那小怪物,在咬中叶盏的前一秒,就被叶盏叉着脖子提溜起来,在空中张牙舞爪,嗷嗷大叫。 满院的桃花飞舞,渐渐迷离人眼,幻景消散了。眨眼间叶盏又回到了玄城的废墟上,什么庭院、叶灯、乳娘、侍女都不见了。他看到青龙盘踞在前方,眉眼间有不忍之色,似是回顾了多年前的这一幕,叫他也有些触景伤情。 叶盏不禁怀疑青龙当年做了什么选择。再一想,根本没什么好疑问的,青龙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八成对自己的孩子开了刀。再说,即使他当年的那位妻子原谅了他,千百年过去,早就一抔黄土朝天,什么也不剩了。 祁渊靠着他的肩,微微侧头来看他,有些邀功的意思:“我做得不错吧?” “作为父亲,勉强合格了。”叶盏说,“不过作为龙嘛,真是一塌糊涂。” 青龙向他们展示了两个选择所对应的未来:祁臻的选择正是当年青龙的选择。杀死那个魔婴后,青龙的妻子彻底疯了。青龙无怨无悔地照顾了她一辈子,埋葬妻子后,彻底舍弃凡心,成为了一位真正济世为民的龙神。 而祁渊选择的未来却是格外惊悚:魔婴长大,果然不受控制,突破了封印,而祁渊又舍弃了神格,无力阻止,最终魔王乱世,屠戮苍生。那幻想中一泼泼的血,简直要泼到祁渊面上来。他波澜不惊地接受血色的洗礼,那叫一个毫无愧色。 第一轮的试炼,他输得非常彻底。 十米开外,祁臻冷冷地投来一瞥,仿佛是在说他对结局早有预料。 “想飞到多高的位置,就要看到更远的地方。”祁臻不无遗憾地说,“你的眼睛被遮蔽得太深,早晚会忘记如何飞翔。” “我们只是看重的东西不一样。”祁渊客气地回应道,“我很乐意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祁臻哼了一声:“那要看你能不能承担得起了。” 双方短暂地交锋几句,第二道试炼就已经到来。这一次的出题人,是一条通体白色的龙,他的鳞片上有着蓝色的闪亮细纹,游动起来那叫一个波光粼粼,仿佛涟漪散开,霎是好看。 白龙散开水雾,这一次众人都做好了准备,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一瞬间,祁渊的脑海中被塞进了许多记忆:他是一条水龙,掌管着一条名为汐水的大河,以及沿岸广袤的土地。依托大河而生的人类部族都祭祀他,每年献上数不尽的贡品,向他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汐水龙王兢兢业业,每逢大旱便撒下甘霖,每逢大水便驱走雨云。这么多年祭品管饱,每年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献上来,供他消遣。 现在祁渊就坐在汐水龙王繁华的宫殿里,头上是无数颗夜明珠组成的山川湖海图,胳膊倚着珊瑚小几,饮的是金杯中的美酒……然而这一切奢靡,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人类,居然改信起其他神明! 这些年王师四处征战,统一了各个小聚落,也将中原地带的信仰带了过来。再加上巫觋的煽动,龟甲卦的胡说八道,百姓们渐渐相信,是天上的风伯雨师操控着天气。于是他们推倒龙王象,改拜其他的偶像,往日里丰厚的祭品,也端到了别的神跟前。 至于那每年一个的美丽祭品,也送到了大王身边作妃嫔,不再搭理他这个过气神仙了。 一股恶气盘桓在心头,在身体每个角落左冲右突,势必要爆发出来。祁渊继承了汐水龙王的记忆和那爆裂的脾性,当即一拳捶断了小几,一脚踏裂了水晶地板。 信仰之争,关乎他的力量衰微,甚至关乎他的生死存亡,何等重要!他现在就要让汐水涨潮三丈,冲毁良田,冲烂那些邪魔外道,叫这群愚昧的凡人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到这一步,祁渊才感到身体的自主权慢慢回归,这意味着是他该做选择的时候了。不过他没有急着动手,反倒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这么一出戏里,叶盏会被安排到哪儿去?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祁渊化作一道风,刹那间掠过八百里人间,终于找到了送亲的队伍。他用狂风吹散了人群,将轿子里的新嫁娘卷进了自己怀里,徜徉而去。 回了龙宫,他方才现出原形。只见那“美女”身着纁边玄色嫁衣,腰不过盈盈一束,长发披散,金色的头冠首饰歪歪栽栽地插在发间。新嫁娘,也就是叶盏,将乱七八糟的首饰摘了,把层层腰带松了,最后脱下那绸缎做的小鞋子丢到一边,才喘匀了一口气:“这又是哪里?我还以为你是那个什么‘天王’,等着被嫁到你那儿去,没想到你是个劫亲的啊!” “你本来是要嫁给我的。”祁渊简单地将汐水龙王的糟心事讲述一遍。 “哦,我明白了。”叶盏的拳头一拍掌心,“百姓背信弃义,改信他神,这可不是小事。我觉得这一题的答案,应当是恩威并施,叫他们知道背叛的下场,待他们改过自新了,再加以安抚。” “那么,若想要输掉这一局,”祁渊道,“我大可不管不顾,由他们去才好。” “不,不行,三局两胜,刚才已经没了一局,这局不能再输了!” “怎么?”祁渊玩着手里的金酒杯,并未抬头,“我们本来就打算借此机会摆脱源意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叶盏插着腰,拖着繁复的袍子光脚走来走去,“可是你忘了三千道天雷的惩罚?” “我受得住。” “你逞什么强?就算你不死,命也没了大半,”叶盏的眉头都快打结了,“这次不是好时机,我们要想办法赢得剩下两局,祁臻就让他被雷劈死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有机会……” “不会再有机会了。”祁渊冷静地指出。 “我还可以想办法……” 祁渊按住他的肩膀,要他不要在焦急中乱了方寸。他将叶盏抱起来,放在腿上,与他额头贴着额头,眼睛望着眼睛:“哥,我们再做一个约定,等会儿我挨雷劈的时候,你一定要躲远一些。你要捂住眼睛和耳朵,在心里数一百个数,然后我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真的吗?”叶盏直觉不能信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也是做过神的,我有保命的办法。”祁渊信誓旦旦。他这个人向来一言九鼎,更何况还是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真挚的目光……叶盏的心大大地动摇了,说是有点自我欺骗的成分也好,他宁可去信祁渊,信他真的有办法。 “那说好了。”叶盏很郑重地勾住他的小指,“如果你敢不履约,那就等着瞧吧,地狱黄泉我也会追过来让你后悔。” “好。”祁渊微微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还有一段时间,不如趁这个机会完婚吧?” 叶盏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只见祁渊打了个响指,一旁的玉屏风便向两旁撤开,露出一个装饰华美的礼堂。大概每年汐水龙王都要和新的美女完一遍婚,所以礼堂一年到头装饰得喜气洋洋。 “要做什么?一拜天地,还是喝交杯酒?”叶盏嘀咕道。 “太繁琐了。”祁渊挑了支金玉簪子,亲自挽起夫人的长发。叶盏用微微仰头看他,非常乖巧地任他打扮。他从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惹人怜爱,祁渊心动不已,嘴上也没了遮拦,“不如直接跳到最后一步,送入洞房吧?” “你找死,有多少龙看盯着呢!” “嗯,那抱一会儿?酒喝不喝?” “喝,你喂我。”叶盏大度地抱住他的腰,笑吟吟地往上凑,“再亲一个,他们爱看看,长针眼不怪我。” 这边厢汐水龙王和刚抢来的夫人你侬我侬之时,那边厢的汐水龙王已经掀起滔天巨浪,淹没了两岸的沃土良田。百姓们惶恐不已,连忙杀牛宰羊,献上牺牲,族长跪地祈祷,痛陈过错。风伯雨师的庙宇又被推翻,重新供奉起龙王象。 如此一来,祁臻才肯鸣金收兵,收回了大风大浪。至于那送去都城的娇美新娘,他并未理会。 两方的选择都明了后,第二道试炼便结束了。汐水龙王本尊吹开漫天的水幕,呈现出双方不同的未来。 祁臻那边,惩罚果然奏效,汐水龙王的信仰越发稳固,每年的供奉越来越丰盛。祁渊这边,果然信仰衰微,百姓依旧安居乐业,顺便乐呵呵地相信这是风伯雨师的保佑——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一位性格平和、不作为的神,几乎无法在残酷的洪荒时代立足。 祁渊和叶盏握着手,一并等待着决断。祁渊小声对他说:“等会儿我会用风将你送离,天罚结束之前,千万不要回来。” 叶盏点点头,心中却盘算着有多少觉醒剂可以用,他拼尽全力,能为祁渊挡几道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祁渊无奈地说,“所以我会把你送得很远很远。” “不要这样,至少让我看着……”叶盏捏着他的手不放,“至少最后的时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在你身边。” 阴暗的云层后时而放光,远远传来天雷的嗡鸣声。祁渊仰头看着天,心脏的跳动从沉缓变得激烈,“不好看,别看……” 他蓄满力量,正准备送叶盏离开。预想之中的天雷却并没有劈下。 相反,汐水龙王的放映居然还在继续,一反常态地播放到了百年之后。 祁臻那边,龙王的治理恩威并济,赏罚有度,不出百年,汐水沿岸人口数量翻番,牲畜成群,五谷丰登,部族统一,已经有了国家的雏形。 祁渊这边,视野却变得更加辽阔,汐水在图景上已经变作了一条微不足道的细线。在荒古的大地上,四处流传着龙的事迹,据说龙神仁慈和善,并不惩罚背叛的汐民,反而用雨露浇灌他们的田地,让他们得以长生。又有一段佳话流传:龙王爱上了献给天王的女子,中途截亲,天王率大军讨伐龙王,大军被狂风吹散……概括来说,就是一段霸道龙王爱上我的三流小说,但的确很有祁渊的作风。 他们忽视了故事的影响力。帝王将相的声名会被历史忘记,但八卦传说不会。汐水龙王的故事在天下传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龙的信仰大大增强,并不局限于一条河流而已。 看到这里,众龙们嗡嗡的谈话声都停歇了,一个个睁着硕大的龙眼,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不知是谁拍着爪子,鼓起掌来:“精彩,精彩!” 汐水龙王凝望着水幕,声音如珠玉坠地:“这倒是我未曾想过的结局。祁渊,这一场试炼,是你赢了。” 第166章 雷劫 ◎又是一个逆天改命的狂徒。◎ 没想到局势会如此发展, 祁臻心中的惊涛骇浪自不必说,叶盏也忍不住咋舌,“还有机会, 接下来一定要好好选。” “套路太多,猜题也没用,”祁渊说, “倒不如按心意选。” 给出第三道试炼的, 正是始祖龙本龙。叶盏屏住呼吸,正准备第三次被抛到什么未知的角色身上去, 眼睛睁了又闭, 眼前的景象却没有发生变化。 只听始祖娓娓道来:“祁渊, 如今你的手上有一支珍贵无比的药。天下万民若是能用上这支药,这洪荒乱世的结束也计日可待了。” 祁臻已经听明白了八分, 脸上的确是实打实的惊诧:“小渊, 你手中有退化药?退化药已经研制出来了?” 祁渊皱眉:“这不是我的东西。研制人不是我, 归属权也不在我。” “哦, 这是自然,不过如今我问你要的,也是一个假想中的答案。”始祖的声音中似是含着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我问你, 假使现在你拥有退化药, 你会将这支药公布于天下, 还是将配方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个问题来得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智慧若祁臻, 也一时没有做出回应。他端着下巴, 似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才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第三道试炼的成败?” “正是。” “那恕我斗胆一问,这道题有所谓的正解么?” “没有正解。”始祖说,“不过我们心中都有判断,你们各自辩白后,便看谁的支持者众了。” “我明白了。”祁臻的皱纹松动,略一抬眼,“我已经有答案了。” 方才赢了第一道试炼,他锋芒毕露,乘势打压对手;意外输了第二道试炼,则是不动声色,惜字如金。现在到了攸关生死的第三道,他选择迅速建立优势,将压力抛给对方。 然而他对面的不是别人,而是祁渊,向来最沉得住气的祁渊。祁渊抱臂思考着,并不急着回答。叶盏心里倒是有许多看法,但一来怕打扰他的思路,二来当着这么多的龙,祁渊被当成妻管严就不好了。要知道到时候可是投票定胜负啊! 片刻后,祁渊才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为了显示公平,他们同时交出了答案,祁渊选择将退化药交予天下,祁臻选择将退化药控制于手中。叶盏听完,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的选择和他想的一模一样,而他心里清楚祁臻的选择恐怕更能赢得龙心。 双方各自陈述理由。祁臻朗声道:“我认为此题的落脚点在于,何种方式能够使退化药最大程度上地造福于民。小渊,你是否同意?” “嗯。”祁渊点了点头。 “好,那么请诸位设想,即使公布退化药的配方,制药能力依然掌握在各国政府和大公司手中。有了退化药,只会让权势者更加肆无忌惮地追求进化。有更多的超级士兵被制造,更多的利益被输送,强者愈强,贫弱者更加贫弱。” “哦,”祁渊并未打算赢,故而态度称得上轻慢,“那么退化药掌握在你手中,就可以避免这个局面?” “当然。好比一群人正拿着石头作武器互相殴打,而你手中恰好有了一批枪。试问,是给每个人一把枪,还是只有你自己掌握着所有的枪,能更快地结束战斗?” 所有人脑海里都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结果:每个人都有枪,自然会导致流血事件升级;而若是枪掌握在一人手中,那么纷争很快便能停息——即使那是出于恐惧下的臣服。 “哈,听起来你的思维还停留在封建时代,”祁渊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祁臻,你觉得自己是那个唯一有资格拿着‘枪’的人,想做天下的共主。在你的想像里,其他人都是不懂得规则的野蛮人。” 祁臻并不否认,反而倨傲地扬起下巴,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把退化药交给我,我能在五年内结束无意义的战争。我将建立起威慑天下的军队,扫平异兽的障碍,以使用退化药的资格号令所有国家达成盟约;十年之内,我要这天下如龙野一般和平昌盛,届时,我自然会公布退化药的配方。” “我所知道的意图统一天下的皇帝,都死得很惨。”祁渊咬着惨字,瞥了父亲一眼,“退化药不是你的枪,它是我们时代的蒸汽机、电气和网络,用不着你教人如何使用,它的存在本身就能改变时代。” “哈哈哈哈,时代,”祁臻笑道,“小渊,你读过历史,百年前第一批感染者出现时,人们是怎么想的?他们认为感染是一种进化,人类变得更加有力量,更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哈哈,战争,无止境的战争……” “我读过历史,”祁渊说,“所以我知道没有永远的和平,也没有永远的战争。现在是回归和平的时候了。” 祁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暗笑他的天真:“你太低估了人性的恶了。” “我从未低估过,尤其是在你身上,‘父亲’。”祁渊摇了摇头,抬手揽住了叶盏的肩膀,“只是我很幸运,结识了许多朋友,他们正直、善良、强大。我相信这是一种能与恶制衡的力量。” “可笑。”祁臻一哂,“祁渊,你不去干涉,是因为你没有能力。你局限于小情小爱,无力肩负天下的命运。” “哦?那么你呢?你言必称天下,但不问问天下人敢把自己的命交给你么?毕竟你为了所谓的道义,正准备杀死你自己的儿子。不久前,你杀死了自己的女儿,未来,为了你的道义,你预备杀死更多的、千千万万的人。合你心意的弱者面前,你是明君;触碰你逆鳞的,你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抬眼看向天上诸龙:“我倒想问问,如果你们是一介凡人,更愿意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是更愿意将选择权拱手让人?” 天上的龙吟震震不休,似是在激烈地讨论。祁臻亦道:“诸位与其将自己当作凡人,倒不如设身处地想一想,如何做才能得天下人的祭祀,受万世的敬仰。” 始祖龙道:“若是诸位有想法了,便做出抉择吧。” 话音未落,仿佛巨石切断了水流,天上诸龙各自游动,飞向两边。有的龙似乎因为意见纷争在吵架,旧账一路翻到一千年前,有的则已经大打出手,真叫一个群魔乱舞。叶盏看了会儿,惊奇道:“没想到支持你的龙还挺多的……” 祁渊也没有料到这个场面,望着天空大略一估,发现两边的支持者居然差不了多少——也许祁臻那边更多一些。 “本来听到你的答案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输了。”叶盏小声嘀咕,“龙性不是就喜欢‘征服’啊‘支配’啊什么的,我看祁臻真是不得了合他们的胃口。” “或许本就是凶猛好斗者更爱言语,爱好和平者更加内敛沉静。”祁渊说。他看到汐水龙王果然站在自己一边,而刚开始那条别着桃花的多情青龙,竟然也默默地支持自己。 天空渐渐静下来,犹豫不决的龙也最终站定了边。祁渊用了些视力,细细看来,总觉得还是这头的更少一些,祁臻那头的更多一些。祁臻本就是靠着喝药强行提升了血统,现在已经渐渐支撑不住,有了退化的倾向。然而他仰面看天,眼中有光,那样的欲望和渴求,那样的豪情和壮志,祁渊这辈子都没有过。由此,他感觉自己其实一直都是有点佩服这个男人的。 那么,即使输给他,祁渊也并不觉得可惜。甚至他觉得,祁臻夺走了源意识,并且成了真龙后,说不定真的会大有作为,用他那强烈的意志轰击这个世界,掰正歪斜的轨道,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踏上正轨。 而他自己……只要挺过那三千道雷的责罚,从此便与这庞大到窒息的责任告别,只求与相爱的人度过一生——只要他能挺过。 正想着,祁渊忽然看到正中的始祖龙动作起来,这条跨越了无数岁月的老龙,慢悠悠地飞向了自己一边。如同泰山之崩,他的移动带动了无数碎石的滚落——不少龙居然立刻叛变,跟着飞到了自己一边。 祁臻的脸色逐渐从胜券在握变得极为难看,祁渊在脑海中搭了半天的多米诺骨牌,已经搭到了很远的未来,此刻被哗啦啦地推翻一片。 叶盏嘶了一声:“不是吧……” “祁渊,你赢了。”始祖龙微微笑道,“兴许我是年岁已高,不爱雷霆手段,爱的是‘仁者无敌’,哈哈,祝贺你,小子,此后又要与我们同住了……” 祁渊脸上那叫一点高兴的神色也无。 “咯咯、咯咯……”耳边传来异响,叶盏偏头望去,发现祁臻面上的肌肉扭曲,上牙压着下牙,不停地打颤。他一贯雍容平静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虬结,根根白发都竖立起来。 “等等!不可能!我不接受——”祁臻发出狂吼,然而一句话还未说完,便从天而落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在他的头上! 这道雷砸得地上尘土飞扬,电弧在地上噼啪游走,而被光柱笼罩在其中的祁臻,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吼声。 祁渊下意识用怀抱护住叶盏,拉着他退开一段距离,支起防护的屏障。而祁臻的护卫此刻也都色变,有试图去救他的,胳膊刚一伸过去,就被劈成了焦炭。祁渊不计前嫌地送了他们一道屏障,免得他们受雷电波及,死无全尸。 有无数道雷霆在天上游走滚动,天空仿佛变成了一副有生命的肉.体,被撕开温和的表面,而雷电就是游走其中的血管,横劈而过的是一道粗壮的动脉,分叉出无数细小的血管。这样一幅生动的躯体正在不断地发出闪光、毁灭与重构,制造出磅礴的声响,一道道地掷下天罚。每一道都精准地击中目标,把祁臻射成一只插满箭的肉靶子。 而祁臻周围的情景更是诡异,那些雷霆居然久久不散,在他周身组成虬结的雷团。被淹没在那团光电之中,祁臻的身形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怖的影子,不断扭曲变形,渐渐失去了人样。 叶盏情不自禁地抓住祁渊的衣袖,连嘴唇都在发颤。这完全是因为后怕,他低估了天罚的可怕程度,不是他对祁渊没有信心,只是在这样的威力下,他并不觉得祁渊能全身而退。 “臻!”一道痛楚至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个老妇人磕磕绊绊地向这里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焦急万分的鬼魂。鬼魂又是劝又是拦,试图不让她过去,然而鬼魂现在都自身难保,伸出去的孔武有力的胳膊,简直像空气一般稀薄。 是孔葭夫人。祁渊神色一凛,将精纯的能量化为屏障,免费给她送了一道。周身隔绝雷电,孔葭夫人才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了,她不可思议地望着雷电沐浴下的丈夫,双腿一软跪坐在地,连痛哭都忘记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好久才僵硬地转过头,轻轻地问祁渊:“他……能活下来么?” 她的声音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哀求什么,存着自己骗自己的成分。祁渊不忍回答,默默地偏过头,也有些喘不过气的痛苦。他想到的是,若挨天罚的是自己,那么叶盏会是何种心境。他并不畏惧自己受苦,但光是想象叶盏会为自己受多少罪,心脏就皱巴巴地紧缩起来。 “这是他应得的,”叶盏伸出手,将孔葭夫人拉了起来,“夫人,你丈夫曾经对祁渊做过什么,你心里一点都不清楚么?” 这句话像一道细小的电流,刺得孔葭夫人缩回了手。 “好,就当你不知道祁渊的事吧,但你自己亲生的孩子,祁追远,也被这个男人杀了。”叶盏擦了擦手,“你还为他哭什么?这时候不应该是一边拍着手,一边说‘死得好,死得好’吗?” 话说到这份上,孔葭夫人才勉强听出来,叶盏这孩子是在安慰自己。她苦笑一声,一开始不顾劝阻地跑过来,的确是因为在试炼幻境中受了刺激,一定要找丈夫要个说法。然而真正看到这可怕的一幕,她又怎能不哀恸欲绝? 鬼魂相当焦虑地盯着雷罚。自然,若是祁臻身死,他必定不能苟活于世;若是祁臻能成神成圣,他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于是,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的不对——他瞅着祁臻周身雷电汹汹那样子,不像要死,倒像是要造反。他立刻挡在了孔葭身前,而后祁渊跟着反应过来,迅速加固了能量屏障。 下一秒,以祁臻为中心,磅礴的能量波轰地扩散,将第一道屏障打得粉碎。屏障后的人也不禁倒退几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三千道天雷下,祁臻并没有死透。虽则拥有雷龙血脉庇佑,但他不过是肉.体凡躯,本身不可能承受得了如此磋磨。他的躯体早就成了焦炭,然而正是从这焦炭中,生命力在剧烈地燃烧,他的骨头野蛮生长,横斜四溢,简直不是人的长法,骨上又生出肌肉、血脉、皮肤、鳞片……紧接着被劈为焦炭,就这样不断地毁灭与重构,他的生命力居然还在雷霆之上! “他在进化。”在场的人中,只有祁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和林荒的战斗中,他曾有过同样的感受——他不断地被林荒斩断、撕裂、融毁,肉.体又不断地新生,每一次都感到更加地强大。林荒杀不死他,于是他成了神,而此刻的祁臻何其相似:他居然在三千道雷罚中强行进化! 从祁臻身上焕发出的光,是如此耀眼炽烈,他的身躯开始变形,从身后延展出漫长的龙尾,每一道暗紫的鳞片都流窜着闪电,映射着耀目的白光。他的身体向前匍匐,逐渐衍生出龙的肢爪,头颅变形,变幻为长吻和犄角。 祁臻昂起龙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仿佛是从地狱升起的声音,摇撼着大地,整个世界都回荡着他的愤怒与狂傲。 “什么叫‘他在进化’……?”目瞪口呆地看到现在,叶盏才发出一声迟来的疑问。说完他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傻,简直是问也不用问,傻子都看得出来,现世第二条龙神已然诞生。 天上的龙灵哗然,然而此刻他们各种各样的声音与情绪,在祁臻的威势下,小到有些可怜了。更可怜的是,他们被二龙锚定于此,甚至连逃离都做不到。 始祖龙怒吼,施展威能,叫所有的雷霆都向人间劈去。刹那间光芒大盛,人们只见一道地上的闪电,朝着天空迸射,正是祁臻!倏忽间天地色变,漫天的闪电都为祁臻所用,噼里啪啦地环绕在雷龙的身侧,而巨龙的身姿,直指源意识本身! 第167章 一念 ◎人畜有别。◎ 源意识本身连个躯体也无, 只不过是死去的龙灵。龙不降世,他们便只能蛰伏沉睡,眼巴巴看着灵力流逝。而若这个世代有真龙降生, 他们便能依附其生存,吃一份养料,还能指手画脚, 好不快活。 然而这也意味着, 龙对于源意识,是有主动权的。此刻雷龙降世, 立刻要把所有的源意识收归己用, 他甚至不用管这些龙灵的意愿, 只需看另一条龙的脸色罢了。 另一条——也就是祁渊——当然和颜悦色,并不纠结, 恨不得举双手将源意识奉上。只是当初支持自己的源意识, 更倾向于选择自己;而当初就看好祁臻的那一派, 则早就趋附于雷龙身上。 祁渊认为, 能选择自己的龙灵,并没有那么不可理喻。于是他连威逼带劝诱,试图将头脑中的源意识驱逐出境。那些声音依然止不住地在他头脑中喧嚣,只是这回失了底气, 有些心高气傲的, 一拂袖便投奔了雷龙, 仅剩下一些脸皮厚实的, 说什么也不肯走。 “怎么样?”见他额头沁出汗水,头脑中似是在天人交战, 叶盏忍不住问。 “有一些不要脸的, 不肯走, ”祁渊对他说完,眉头一皱,又对着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对,说的就是你。现在、立刻,滚出我的脑袋!” 说不紧张是假的,雷龙的下一步行动谁都无法预料,然而此刻若是不驱走源意识,以后想要摆脱它们就难了。祁渊压下翻腾的心绪,安慰道:“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不要急。这里有我守着。”叶盏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你们快看,他怎么了?!”孔葭夫人忽然惊恐地喊了一声。 叶盏抬眼一看,只见不可一世的雷龙翻滚于浓云之间,挥舞着闪电雷霆,正在兴风作雨。他吸收了绝大部分的源意识,兼之短时间内完成了剧烈的进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游动可以说是毫无美感,一会儿如闪电般横冲直撞,一会儿痛苦地翻滚,一会儿痛苦到反身撕咬自己的鳞片。又不时仿佛发现了什么假想敌,雷龙对着虚空咆哮怒吼,作势要扑要咬,雷电失了控制,在天际一团团炸响。 在孔葭夫人看来,雷龙那野蛮的姿态,和最凶猛的异兽无异,哪里是他稳重的丈夫?这不像是成了神,倒像是落入了魔道! “正常,他现在脑子里有无数的源意识在闹腾,他不疯才怪。”祁渊冷冷道,“而且他还没有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等到精疲力竭了,自然就好了。” 他说的都是经验之谈,但叶盏却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当年祁渊和林荒一战后,也没有如此疯狂的姿态,顶多是把自己压在爪子下,在他身上拉了一道口子。 他曾以为黑龙已经是残暴至极,但是看了眼前的雷龙,才知道祁渊已经算是龙中的君子,那叫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祁臻的确与祁渊不同,他有着巨大的自我,大到容不下有任何人在他脑海中放肆,祖宗也不行!他拼了全力,咬碎了牙,杀红了眼,誓要将主动权夺回来,然而他很快感到了力量的透支……不,他需要更多的力量! 龙的意志降下,凡是在这片阴云笼罩下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一切生灵,都开始流失生命力,短短的时间内,花草树木枯萎、土壤干涸、飞禽走兽都化为干尸。细微的生命力汇成涓涓细流,流向不朽的龙王。 过不了多久,站在远处的三名侍卫忽然倒下,也就龙寅能勉力支撑,抵抗那不容拒绝的意志。祁渊暗骂一声,勉力张开一小片领域,也只来得及将身边的叶盏、鬼魂、孔葭夫人囊括进去,却来不及救稍远处的几名侍卫。 短短数秒间,那三位就断了气,他们的生命化为稍大一些的光点,飞向天空,汇入雷龙的躯体。 “龙寅!”孔葭夫人焦急地喊道,向他伸手,“快,你到领域中来!” “……”龙寅还能勉强站立,闻言转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阴沉的黑眼珠里闪过一丝微芒。他的主人依旧在对他发出渴求。而他的存在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既然主人需要,那么他当作最后的献祭。 “龙寅!”孔葭夫人若不是被鬼魂抓着,几乎要扑出领域,不顾命地叫道:“你过来!你的命是我操刀救回来的!我不许你白白送命!过来,到这里来,你要好好活着!今后你跟着我,好好地活……” 死亡是容易的事,闭上眼睛就好,他的心向来古井无波。但耳畔的杂音是如此响亮,直叫龙寅回想起很多年前,他在手术台上挣扎,痛苦到想要自我了断,而孔葭就是这样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告诉他要“好好地活”。 要是能再被温暖的春风照拂就好了,冰块撞击酒杯的声音也很优美,午后放着唱片的小店会出售他最喜欢的松饼,等结束了忙碌的工作就饱足地睡上一觉,他捡回来的小猫会趴在枕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若是活着就好了。 龙寅倏地睁开眼睛,感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大量流逝,而身边的同伴面色灰暗,倒伏在地,已经成了枯骨。每迈出一步,龙寅就要拼上浑身力气,短短几十米如同没有尽头一般,他终是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然后便手脚并用,一步一步地向前爬。 叶盏虽然不喜欢他,但并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连忙回头看了祁渊一眼,想叫他出手帮忙。然而看到祁渊的脸色,话就堵在了嗓子眼里。 祁渊沉默地对他摇了摇头,他不需要伪装虚弱,那三天三夜的鏖战早就耗光了他的气力,别说是变作龙形,仅仅维持这个小小的领域,都相当勉强。 而龙寅那边,勉强向前爬了两步,身体忽而开始膨胀,现出赤色的表皮。变作帝江的兽形后,他的行动也快了不少,拼命向领域奔来。祁渊忍着不适,将领域扩张些许,腾出给他的位置。 一步、两步,近了,帝江没有五官的肉脸已经冲进了领域,而正在这时,天空轰地落下一道霹雳——祁臻如鹰隼般俯冲直下,巨口一张,便叼住了帝江巨兽的身躯。这一口何其厉害,将帝江身上咬穿数十个窟窿,那可怜的巨兽没有嘴,无法发出痛呼,只是拼命地扭动挣扎,想要钻入一步之遥的领域。祁臻哪里会放过如此的食粮,昂头一吞,便将巨兽整个地吞入腹中。 这一口下去,雷龙终于有了饱足之感。隔着一层薄薄的领域,深紫色的龙瞳望过来,扫过领域中的几人,毫不掩饰贪婪之色。除非有深仇大恨,龙的本性并不会同族相残,但对其他族类,却没什么顾忌。无论是那个凤凰的后裔,还是拿走了自己一部分力量的鬼魂,此刻在他看来都是远胜于帝江的珍馐美味。 若不是另一条龙庇护着,他会毫不犹豫地下手。不过说起来……眼前这条龙,又有几分余力,能够对抗自己?那么便杀了他,从此无人能阻拦自己!在狂乱的龙性间,属于祁臻自己的一部分又忽然闪现,他更加理智和隐忍,意识到自己还动不了那条风龙的人,他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孔葭夫人本来已经伸出了手,此刻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的面貌,在那双幽深的眼瞳中,她找不到一丝昔日的痕迹。一颗心碎到一定地步,便是碎无可碎,反而麻木了。 鬼魂很惨淡地一笑:“这时候总能承认我好过他了吧?” 孔葭夫人闭着眼摇了摇头:“人畜有别。” 雷龙并没有在意这不足挂齿的谈话,他收回了充满恶意的目光,盘踞身体守在地上,发出一阵阵的呼唤。四面八方都传来回应,那些回应越来越近,从天边的黑点渐渐形状清晰。那是十几条龙骇,正是祁家的列祖列宗所化。被祁臻召唤出来后,它们无怨无悔地为他出生入死,几场激烈的战役后,活到现在的只有17条龙骸而已。 他们失去了自己的思想,也没有强大到形成独立的龙灵,于是只是被雷龙操控着轰轰落地,从四野茫茫然地向雷龙走来,要作最后的献祭。 在这些庞大蹒跚的尸首中,独有一道瘦削的身影,挺拔地像是一杆长缨。那是一个半人半龙的怪物,身上覆盖着闪耀的银鳞,而皮肉却是枯败的灰褐色,骨殖若隐若现,长长的龙尾灵巧地在空中游动,连鬃毛也是美丽的银色。她的手中握着沉重的长.枪,漫长的银发飘散在空中。 “追远!追远!”本已冷静下来的孔葭夫人再度崩溃,从吼中发出泣血一般的声音,但她的每一次呼唤不过都是徒劳,无论是丈夫还是女儿都不会再回应她,只不过是将剑一次次地插进自己的心,捅得自己千疮百孔。叶盏代入了一下,也实在是感到惨烈,劝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与其他龙骸相比,祁追远走得最慢。她毕竟是新死,肉还没有烂透,那同父亲一般高傲不屈的灵魂,仿佛还丝丝缕缕地紧抓着人间不放。她一步又一步,在大地上踩出声响和印痕。母亲悲戚的呼唤萦绕在耳边,在路过这个小小的领域时,她僵直的头忽而一动,颈上的银鳞咔咔作响—— 她微微回过头去,望了母亲一眼。那是何其绝望的一瞥,因为她的眼珠已经被虫蛀空,那不过是两个深深凹陷的空洞,从中吹来地狱的悲风。 然而她也只是僵直了一瞬,很快又踏开一步,向着雷龙走去。 鬼魂从刚才就一直就捏紧拳头,极力忍耐满心的愤懑,然而此刻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他脑海里还存着非常新鲜的记忆,祁追远不过是他一只手掌就能托起来的小婴儿,会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会被他的胡渣刺得哇哇大哭。 这是他和孔葭的孩子,而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的骸骨不再属于任何伟大的事业,她只属于一个心碎的母亲。鬼魂忽而站了出来,只身踏出了领域。他与祁臻有着独特的共鸣,他将这份沉重、悲伤而又坚定的意志传达给了祁臻,在源意识造成的思维暴.乱中,他的心化作一只雨燕,风雨无阻地飞向祁臻的核心。 那是一位父亲的心:第一次成为父亲的喜悦和骄傲,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献给孩子的冲动和热情,对妻子的感激和珍视,对孩子的期盼和祝福……他相信就算过了五十年,自己也绝对不会忘记曾经作为父亲的心。 沸腾的龙性中,祁臻忽有所感,眼眸中划过一丝清明。他低低地吼了一声,于是祁追远的步伐一停,不再受到控制,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要垮塌下来。鬼魂奋力一拽,将她拽进领域中。孔葭夫人喜极而泣,抱着女儿的尸首,泪水滴进她肋骨的缝隙里。 “去吧,”雷龙发出低沉的嘱咐,“照顾好夫人。” 祁渊默默然有所感,他知晓那滋味,无数次在狂乱中,他试图抓住的就是那点东西。有这一点爱作底色,他才得以挨过漫漫的长夜,而他的爱人也无所畏惧,拼了命地要把他拽回人间。只要还有这一点人性,祁渊就愿意相信他还有救。 “我们现在就离开。”祁渊道。 叶盏一喜:“结束了?你把源意识都驱逐干净了吗?” “结束了。不过它们是感到了危险,自己跑掉的。”祁渊说。吸收了龙骸的祁臻,让脸皮有城墙厚的龙灵都发自内心地颤栗,觉得不跑不行。 而趁着此刻雷龙恢复了一点人性,这是他们离开的最好时机。 祁渊对众人道:“趁着祁臻还在消化,我们立刻离开。鬼魂,你照顾好孔葭夫人和追远。叶盏,我需要你帮忙,我现在的力量……可能没法维持长途移动。” “没问题,”叶盏敞开怀抱,“我有的是力气,你要多少尽管拿。” 祁渊并没有和他客气,松松地环抱住他的腰身,从他体内汲取一些力量。这和雷龙现在所做的事情倒是一个性质,只不过雷龙肆无忌惮,而他极为克制。 不过几个呼吸间,他便稍稍能够撑起领域,呼唤狂风。雷龙仍在大吃大嚼,目光如同火炬,盯着他们离开,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大概是鬼魂的呼唤让他得到了一丝清醒,亦或是足够的进补让他在与源意识的搏斗中占了上风。 想到自己与源意识纠缠数月,还落了个半疯半醒,祁渊心中不得不承认,论狠辣果决,他的确不如祁臻。 叶盏有些晕头转向,失去的力量让他眼皮子打架,只想沉沉地睡去。但他又想到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又恍恍惚惚地露出一个笑来。他舒服地挨在祁渊的胸口,听他的心脏安稳地跳动,长久的重担一朝放下,他累得要像雪糕一样融化了。 “累了就睡一会儿吧。”祁渊轻轻地拍他的背,“醒了就到家了。” 另一边,鬼魂也很满意,他既然还能与雷龙交流,就说明祁臻这龙做得不坏。而雷龙既然要当天下的共主,自然也顾不上家长里短。他和孔葭可以趁机混一个长生不老,他就美滋滋地陪在妻子身边,做她的贴心小棉袄。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和葭葭一起安葬了追远,再把他们尚还活着的第三个孩子接到身边——鬼魂都没见过他呢,据说叫祁守心,也是个神一样的好孩子。他决心把时间熬成良药,慢慢修补妻子破碎的心,他会很小心很努力,就像修复一件精美的瓷器。 美美地想着,鬼魂身上也要冒出粉红泡泡来。他打量着自己的女儿,仿佛她还很小很小,他嘟着嘴亲亲热热地叫着:“追远、宝宝、亲一个、mua~” 祁追远僵直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很缓慢,双手握紧了手中的龙枪,她的头颅也微微一动,偏向一方。 并不是年轻帅气的老爹的方向。 鬼魂一怔。 一颗心快冲出嗓子眼,下一秒他不顾一切地咆哮道:“跑——!” 几乎是伴随着他吼声的落地,不,比他的吼声还快,比世间任何的光与电都快。祁追远的尸骸高举龙枪,径直刺向祁渊的背。 第168章 诸神后裔(正文完) ◎皇天幽幽在上,大道冥冥在前方,他已经打完了所有的仗,守住了心中的道,从此要与心爱的人,度过很好很长的一生。◎ 祁追远的动作是那样快, 祁渊的大脑还未做出反应,就已经下意识地将叶盏推开,堪堪扭转身体避过最致命的死穴, 紧接着他感到背上剧痛,“嗤”的一声,那柄杀龙的枪穿透他的右侧脊背, 造成破坏性的伤口, 血溅了一地。 叶盏一下子被狠狠地推到地上,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身上脸上就淋上了一大泼滚热的血。 他看到长.枪穿过了祁渊的身体, 脊背进, 胸口出,看到祁渊的口中一并涌出鲜血, 被□□的惯性带着向前一步, 还未及倒下, 祁追远——或者说被雷龙控制的傀儡——从背后捏住他的颈椎, 斩尽杀绝。 叶盏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疯了一样地爬起来,向祁追远扑去。他感觉自己撞上的不是枯骨, 而是冷硬的金属。祁追远仅仅是被他撞得一晃, 依然不杀祁渊不肯罢休。叶盏一抹脸上的血迹, 大口大口地吞咽, 让龙血在他的体内激荡,同时一脚踢过去, 踏断了祁追远本就摇摇欲坠的腿骨。 “咔”的一声, 她的左腿断裂, 折起一个可怕的弧度。这一下逼得祁追远站立不稳,松了手,但有龙尾支撑,她并没有倒下,手一扬,插在地上的龙枪便嗡嗡作响,要飞回她的手中。然而叶盏又是发狠地一撞,将她硬生生压在了地上,他的面目狰狞至极,眼瞳紧缩,像是已经疯了。 叶盏用贴身的匕首,拆了她一排肋骨,露出絮状的腐朽内脏。祁追远并不感到疼痛,伸手握住了龙枪,反手向叶盏戳去。叶盏连躲都不躲,只是拼了命地压住她的挣扎,动作极快地将匕首向内一送,精准地卡进了她胸椎的缝隙,用巧劲一挑,祁追远的上半身便错了位。 刺下的龙枪跟着一歪,堪堪擦着叶盏的脸庞划过。叶盏双眼充血,喘得仿佛一头野兽,用匕首发了狠地捅她的脸,然而锋利的匕首居然在覆着鳞片的脸上弹开。叶盏顾不上捡,就这样低下头,极近地望着那空洞的眼眶,然后用脑袋一下下地撞她的头,“去死、去死……” 即使有龙血强化,他的身躯又怎会有龙骸坚硬,更何况那上面覆盖着一层鳞片。祁追远虽被压制,但没什么痛感,也不会产生恐惧之类的情绪。她只是僵硬地又一次伸出手,召唤龙枪,然而这一次她的手刚抬起便落下了——叶盏的手探进她的胸膛,拆下了她的三节胸椎,紧接着卸下了她的肩胛骨和锁骨,废掉了她的整只右手。 这一番缠斗仅发生在十秒之间,孔葭夫人扶着受伤的祁渊,看着那恐怖的贯穿伤,里面血流如注。孔葭夫人的手颤抖着,脱去外衣撕成布条,想要捂住伤口,然而她看到血迅速地染红了白色的衣衫,将它染成一件血衣。祁渊仍然张着眼睛,瞳孔却有些涣散,大概是伤到了肺,他感到喘不过气来,因为缺氧而眼前一阵阵发懵。他试图依靠龙血的力量修复自己,然而这一次四肢发凉,力气随着温度快速地流逝着。 这时候,雷龙才慢慢直起身体,微微笑道:“小渊,我早就说过你天真。其实我并不讨厌你,你一直都是我最骄傲的造物。”雷龙好整以暇地感慨道,“可惜天无二日,世上怎能有两个龙王?况且你太过优秀,我……呃啊啊啊啊啊啊——” 话未说完,雷龙忽然怒甩龙头,像是要把脑袋里的东西甩出去,“滚出去!滚出去!”他嘶吼着,感觉头脑里有无数的虫子在爬,刚压下去的源意识千百倍地训斥他、折磨他、侮辱他! 龙类是高等的生灵,同类相残如此野蛮的行径,早已犯了众怒,于是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源意识,又开始搅得他头疼欲裂,恨不得劈开天灵盖,将脑子整个揉碎! 不,还不够,他的力量还不够,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把这些烦人的虫子全部捏碎!雷龙暗紫的瞳孔一错,盯上了不远处的鬼魂。 鬼魂与他所有感应,立刻抬起头望向他。阔别五十年的时光,两人隔空对望,仿佛都在打量一件新鲜事物。“来吧,年轻人,”雷龙低声道,“你我本是一体。” 鬼魂感觉身体一下子被无形的手攥住了,不受控制地向着雷龙走去。无法回头,他只能梗着脖子叫道:“葭葭,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我本想陪你一辈子的……” 孔葭不舍地伸手想要挽留他,然而手却穿过了他单薄的身体,什么也抓不住,她流着泪拥抱这个多年前的幻影:“我知道,我知道,别说对不起……” “现在,”鬼魂感到了怀抱的温度,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笑,笑中又有无限的遗憾和眷恋,“我要为你的一辈子拼命了!” 说罢,他义务反顾地向雷龙走去,敞开怀抱作奉献的姿态,拥住了自己的本体。他的怀中渐渐亮起一缕微光。那是一截短短的烛火,像一颗星子,照亮了一整个孤独的宇宙。 雷龙胜券在握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瞬间他就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眼中闪现一丝惊恐。他暴怒地甩动身体,无节制地释放能量,想要震开这个胆大包天的鬼魂。然而那轻盈的一片魂不为所动,紧抱着他如跗骨之蛆。 “我本以为‘木头’只是被换掉了。”贴着惊恐的龙目,鬼魂嗤笑道,“谁想到只是烂光了而已。” “放手!”雷龙胡乱撕咬着,“现在停下,我放你去和那个女人一起!” “哈哈哈哈,”鬼魂笑得前仰后合,紧咬的牙缝间透出复仇的快意,“既然烂光了,那不如一把火烧干净吧!” 他体内的安熄之烛火光骤亮,苍白的火焰沿着鬼魂的四肢百骸灼烧,很快便成燎原之势。它们在空中轻盈地跳跃如烟火,漫漫地盛开又寂灭,眨眼间就将雷龙拖入一片苍白的火海。雷龙无可躲藏,在地上扭动翻滚,发出了凄厉的嚎呼。 这是无可逃避的,来自他的一部分灵魂的自我否定。雷龙试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一下子缩小身体,变回人类,试图逃离白焰的禁锢,然而鬼魂只是冷笑,紧紧地攀附在他身上。很快,他的身躯越发淡薄,成了火光中一片捉摸不定的幻影。 雷龙心中忽然升起希望,他意识到鬼魂并没有强大到能烧尽自己的全部。只要保存核心的部分,凭借龙血强大的修复力,假以时日,他定能重回巅峰!于是他停止挣扎,将力量用于护住自己的躯干和头颅,放任白焰烧光自己的四肢。 忽然,雷龙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逐渐靠近的刺耳响声,像是有什么沉重而尖锐的东西在地面上拖行,在这一片嘈杂中,本是不值一提的动静,然而雷龙感觉到了危险。他昂起头颅,转过一只眼睛,看到了叶盏。 那是怎样一个伤痕累累的躯体,他刚刚几乎生拆了祁追远,指甲外翻,十指渗血,额头也在汩汩地流血,顺着鼻梁脸颊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的身体已经疲累到了极点,支撑他行走的似乎不是肢体,而是一股意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寒星一般落在他身上。这个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手里晃晃荡荡地拖着那柄染血的龙枪,向他走来。 雷龙的第一反应是要跑,在地上发狂地扭动后退,他的四肢被烧掉大半,连灰都不剩,所以看起来就像一个蠕动的大号蛆虫。 靠得够近了,雷龙才听到叶盏口中很轻的呢喃:“去死,去死……” “我有救祁渊的办法!”雷龙声嘶力竭地叫道,“我能救他!” “去死。” 叶盏一脚踏入白焰,火焰却不灼烧他,第二脚他踏中雷龙的大腿,那被火烧空的东西碎了一地。他高举龙枪,凝聚着仇恨与愤怒,狠狠向下刺去,穿透了雷龙的半边脸。血喷涌而出,居然也是人类的鲜红,这个不配为人的畜生! 这一下耗费了许多力气,叶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肌肉紧绷到快要撕裂,浑身的痛觉传递到大脑,却只得到了麻木的反馈。额上的血沿着睫毛渗进眼睛里,他眨都没眨一下,第二次举起龙枪,这一次对准了雷龙的左胸口。 锋利无匹的枪头刺到肉.体,却发出“乒”的一声怪响,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硬生生接了这一击,将龙枪弹开。叶盏的双手被震得发麻,手上被崩开几道口子,好几秒后他才麻木地感到疼。 为什么刺不透?就算是合金打造的义体,在这样的一击下也不至于完好无损。叶盏似是有点迷怔了,他蹲下来掀开祁臻的外衣,惊讶地发现他贴身穿着一件软甲:这件通体玄黑的软甲流光溢彩,软如薄纱,可以轻盈地贴合人的身体,然而一旦有攻击袭来,它却又比金刚石还要坚硬。 “啊,是你……”叶盏像是认出了一个老朋友,沿着雷龙的胸口轻轻抚过软甲。 很久之前,还是他刚刚被祁渊抓回飞船上的时候,叶盏曾见过这件软甲。它名为“逆鳞”,是祁渊取下自己的鳞片作材料,托嫘祖织成的,送给父亲的礼物。 如今逆鳞安然地穿在了祁臻的身上,替他抵挡火焰刀枪。 “你辜负了他,不愧为父亲。”甚至连叶盏自己,都没有想到祁臻会完全丧失人性,把自己女儿的尸首做成了暗杀的刺客,“这世上有那么多爱你敬你相信你的人,你辜负了他们……你真的该死。” “你想清楚,我是唯一能救小渊的人!”祁臻低吼道,“你杀了我,等于杀了他!” 叶盏不为所动,欺身向前,一脚踩住祁臻的脖子,阻隔住他的声音,固定住他不住挣扎的躯体。他再一次拾起龙枪,而鬼魂最后一次燃烧起光亮,裹住了枪头。白焰越来越黯淡,祁臻积聚着力量,等待着反咬一口的机会。 枪尖寒芒一闪,仿佛一颗不祥的彗星,拖着长长的火焰从天而坠。而祁臻等的就是这么一瞬,他浑身膨胀化为龙形,释放出剽悍的威压。猛烈的灵流轰然扩散,冲击波足以把常人的骨头震碎,但叶盏根本不怕死,或者说,死也要拖他一起下地狱! “那就一起死吧!”祁臻怒喝一声,龙爪中紫色的电光闪烁,映照出他狰狞的面目。 那不过是一瞬之间,死神已经张开了怀抱,预备拥抱这两个满怀仇恨的对手。然而祁臻的爪子却没能挥下,同时他膨胀的身躯忽然一滞,他惊恐地发现,身上的逆鳞之甲不仅没有随之舒展,反而还在紧缩!他的肋骨瞬间全部断裂,脖子被卡死无法呼吸。他暴怒地一滚,还未来得及挣开,一点寒光落下,那灵活的黑色甲片霎时朝四周绽开,容许那锋利的枪尖刺入了他的心脏。 “嗤——”血淋淋的,恐怖的声响,同时刺入了二人的耳膜。 枪尖上仅存的一簇白焰,趁机钻入了心室中。鬼魂用最后的一点生命,引发了一场小型爆破,那“噗噗”的碎裂声,仿佛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大笑。 叶盏用蛮力一挑,便从那胸骨中挑出了一颗炸烂的心脏,它依然在顽强地跳动,血液向四方迸射,溅在了祁臻震惊的脸上。 “你的心居然不是黑的。” 不是黑的,反而红得稳重,较常人更大,更加有力,跳得十分凶猛。 “不……”祁臻咳出一口血,并不能说出更多的话,也不知道在否认什么。 不、不可能、为什么……是哪一步走错了?他没算到逆鳞之甲会突然紧缩,否则胜败之局将完全逆转!不,他错得离谱,他不该相信叶盏的任何一句话,不该受他的蛊惑,不该觊觎龙神……不,错在更久更久之前,他志满得意地创造出祁渊时,就一错再错,覆水难收。 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祁臻愕然地看到祁渊站了起来,在他的身上本该是个血洞的地方,贴着一把金色的长命锁。正是他在最后时刻,控制逆鳞之甲紧缩,制住了他的身体。 也是,这上好的铠甲,本就是他生生剥下自己的鳞片做成的。该。 那孩子,他那天真的、沉默的、与世无争的孩子,即使是杀死自己的那一刻,眼神都是悲悯的。仿佛他不是在处决一个罪无可赦的罪人,而是在了结一个误入迷途的可怜人。 下一眼,祁臻看到了妻子的尸体。她老得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倒在祁渊身旁,已经没有了呼吸。 祁臻惊骇万分,极度想要否认现实,然而第一次他无坚不摧的意志受挫了。他无法逆转时间,也无法挽回人心。 叶盏把稀巴烂的心脏丢到了他的脸上。祁臻的眼前蒙上了鲜红,如同灿烂的晚霞一般。晚霞既然痛快地烧过一场,那么太阳就要逝去了。 啊,天慢慢变黑了,这是怎样一个温柔宁静的夜晚啊,聒噪全消失了,四周都寂静极了,所有白日的工作和辛劳都结束了。他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就要回家里,抱抱他美丽的妻子,吻一吻他可爱的孩子。 对了,还有他的长命锁。 “葭葭,我帮你卜了一挂,卦上说你能长命百岁呢。” “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么?”在一个很恍惚的地方,四周都无光亮,但妻子的样貌是清晰的,她一手支颐,望着他微笑,“世事无常,更何况是如今这个世道。” 祁臻也笑,掏出给妻子准备了礼物,那是一个金环,上面挂着长命锁,“这个锁是好东西,我花了大代价从越秀那儿弄来的。你贴身戴着,能锁住你的阳寿,只要不遭逢大灾大病,它能保你百岁无忧。” 孔葭撩起后颈的发,让丈夫为自己戴上金环,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有一些细细的碎发,在灯下蒙着茸茸的暖光。看不清面目,只听她絮絮地说着:“我才不要长命百岁,等你什么时候走了,我就把锁送给儿女们,自己松松快快地陪你一起走。” 清脆的话音珠玉般落了一地,祁臻心满意足地戴好了金锁,掰过妻子的脸想要耳鬓厮磨一番。然而孔葭的脸转过来,却双目紧闭,满面皱纹,笼着一层死亡的灰败。 祁臻的心痛得要碎裂,在这弥留之际的幻景中,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叶盏则是狂喜地转过身:“你的伤好了?!” “夫人救了我,这把锁里锁着她三十多年的寿命。”祁渊的手贴着胸口的锁,怅然道,“她说鬼魂走后,她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能稍稍弥补一下当年的过错。” 就在刚才,这只精巧的法器散发着微微的光亮,将三十多年的生命力涓滴汇入他的身体,他的肺重又能呼吸新鲜空气,他的心脏重又强有力地跳动,而相对的,孔葭的脸色快速地衰败下去,皱纹爬满皮肤,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就这么活活地老死了。 来不及惋惜,来不及悼念,祁渊只来得及赶在最后的时刻,控制住逆鳞软甲,让叶盏那一刺稳稳地贯穿祁臻的心脏。 此时祁臻的身体一半变为龙形,一半还是人身,轰然倒下,震起漫天的尘土。叶盏已经力竭,双手撑着龙枪勉强站立。就这么带着满头满脸的血和尘土,望着他傻傻地笑,像个孩子。 祁渊都快忘记怎么走路了,只知道自己磕磕绊绊地跑到叶盏身前,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叶盏随手丢了武器,改为抓着他维持站姿,他的心中有太多痛苦和遗憾,悲伤和喜悦,然而喉头梗得厉害,连一句破碎的话都说不出来。 祁渊用力地抱住他:“都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 “你做到了,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 “我们都很了不起,简直超级牛逼,直接干碎两个神!”叶盏说着说着,想到这一路受的苦,又从心底泛出酸涩来,“就是太不容易了,不要再来第三次了……” “不会再有了。我带你走,我们回家去。” “嗯……回家,我要吃你煮的饭,还要睡你,大吃特吃,大睡特睡……” 说着说着,怀里的人没了声息,祁渊的心揪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叶盏是累坏了,靠在他的肩头昏睡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将叶盏抱起来,才发现他那样轻和瘦,就是抱着一捆干柴,也不会有那么硌人。 荒野吹来萧瑟的风,四处都静下来了。来的时候那么多人,活着回去的只有两个。何其不幸,何其幸运。 孔葭夫人倒在地上,神情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恍惚间,仿佛有一朵苍白的火焰,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像是一只透明翅膀的蝴蝶,在层叠如花瓣的皱纹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远处,深蓝开着飞行船过来了。忠诚的管家见危险消失,立刻开着当年的破船,来拱卫他英明的主人。苏醒的小凤凰已经迫不及待地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过来。他的羽翼渐渐丰满,胖成一只毛球,可是飞得又快又稳,叫声也很响亮。于是一路飞,天空一路划过一声长长的“爹——爹——” 祁渊仰头凝望苍穹,黎明掀开了夜幕的一角,皇天幽幽在上,大道冥冥在前方,他已经打完了所有的仗,守住了心中的道,从此要与心爱的人,度过很好很长的一生。 此后三年,他所踩过的废墟将铺起广阔的道路,筑起宽敞的楼房,流离失所的人们回到故乡,都要好好地生活。 此后十年,洪荒的浪潮渐渐退去,丰饶药剂将推广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挽救堕落的命运,重写人类的结局。 此后千百年,当过去的都已过去,将会有新的人创造他们新的世界,会有新的眼睛瞭望这片新的土地。人们偶尔会路过一块古老的纪念碑,窥见划过历史的一颗流星。 “妈妈,快看,这块碑好旧呀,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这些图案是什么?歪歪扭扭的像两条小虫子。” “这里是一片古战场的遗迹,那时候地上到处都是怪兽,天上还有龙在飞,不听话的小孩都被抓走当奴隶。于是,有一群英雄站出来,和恶龙怪兽搏斗,还研发了丰饶药剂,治好了人们的病。” 孩子的眼里亮起了光:“妈妈,他们是谁?” 年轻的妈妈却也不甚了解,用手轻轻擦拭碑文,阅读那被风与岁月侵蚀的文字:“他们……” “他们是诸神的后裔。”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接下来可能有几篇番外,交代一下之后的事,顺便大吃特吃,大睡特睡一下。下面是很长的碎碎念,可以直接跳过…… 敲完最后一个字,回去翻了翻第一章 ,发现那已经是2020年6月的事了。80万字写了足足两年,中间的艰辛、崩溃、快乐、满足实在难以用语言表达。中途先是忙毕业,接下来又饱受工作的摧残,人都快枯萎了,更没命去更新,于是断断续续停更了好几次,也将自己丢进了“越不写越没人看,越没人看越懒得写”的恶性循环。好在我坚持了下来,自得其乐地写到了现在,什么叫听懂自己的掌声啊(后仰。这一章里化用了圣经中的一段话,也一并摘录在此,勉励自己,也献给被我辣手摧花却依旧顽强生长的可爱角色们: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圣经·提摩太后书》 在此,也非常感谢对我不离不弃的读者们!感谢你们有足够的耐心,追这坑坑洼洼的连载,也没有骂我(不是。 说回这本书,一开始踌躇满志地想要写这样一个故事,可最后修修补补,人物都有自己的想法,结尾差不多变成了另一个故事。有一部分搭好的框架还在,比如故事开头花笔墨写的“逆鳞”铠甲,我从一开始就预备让它在最后杀死父亲。 让我不满意的地方是收尾部分的乏味和冗长,这也是长篇小说的弊病。刚动笔时拥有一片广阔的天地,爱在哪里埋伏笔就在哪里埋伏笔;写到最后,路越来越窄,当初埋下的伏笔全变成了地雷,叫你缩手缩脚,瞻前顾后。那些一挥而就,潇洒登场的角色们,也不得不在最后苦心经营,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其次,战斗场面十分难写,又花时间又耗精力,写完自己读一遍都觉得累,可是台子已经搭好了,不打还不行。宏大的叙事我自己都有些写疲了,可惜我没能找到更好的方式,来处理一本长篇的结尾。 角色部分。很喜欢叶盏,他活泼、有趣、跳脱,且十分好写。各方面都符合我的性癖——啊,说到我的性癖,大概是很喜欢欺负主角的那种,不仅要赠予他许多磨难,还要在床上欺负他到哭。虽然这篇文是主受视角,但有时候写着写着会觉得太厚此薄彼了,小祁的心路展开太少,这也是一个遗憾。小祁没那么活泼,没那么可爱,刚出场还是个坏蛋,但我也爱他的内敛与沉静,执着与坚守——个人很吃圣父这一款风味,但写起来就容易变得空洞,叹气。 下篇文大概会是一个日常甜饼,正剧大长篇实在是写不动了。看到这里的你,请尽情给我留言吧!以及求一个五星好评,对我(的虚荣心)来说很重要! 谢谢大家,有缘再会~ # 番外 第169章 番外02:偷风窃雪 ◎被窝里说小话,醒来就玩雪,后天还有火锅吃。◎ “我觉得, 祁渊已经不爱我了。” 夜里十一点,当乐铭在百忙之中接起电话,迎接他的就是这么一句。这当头棒喝, 叫他眼前黑了一阵,才犹豫地问道:“嗯,嗯……为什么呢?” “他监.禁我!不让我吃香的喝辣的, 不让我玩好玩的, 还规定我每天11点要睡觉!”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乐铭听到开门的响动, 祁渊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飘来:“十一点了, 该睡觉了。” “你听!你听!”叶盏攥着手机钻进被窝里, “他是怎么对我的!” “这个……十一点的确有些早,嗯, 夜晚都没有开始, 呃……” “哈哈哈哈……” “你说话怎么大喘气?”叶盏狐疑地竖起耳朵, “你身边谁在偷笑?” 一阵窸窣, 电话那头的人变了,凌景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欠揍地传了过来:“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和铭铭就要继续过夜生活了。” 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叶盏正要痛骂三百字没脸没皮的东西,他的被窝堡垒就被摧毁了。祁渊掀了被子, 顺势坐在床边, 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腰, 把他从被窝里勾了出来, 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拿过手机,说了一声“打扰了”, 就无情地挂断。 “你这是绑架, 这是暴.政, 是法西斯……”叶盏越说声音越低,因为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祁渊敞开的浴袍,这个狡猾的东西,故意把胸口敞这么开,胸肌上还冒着刚洗完澡的热气,岂有此理,有伤风化,让他摸摸……祁渊一低头,正逮到他色眯眯的目光,嘴角翘了起来:“摸摸?” “摸……摸你个头!”叶盏傲骨铮铮,别开了头,“这回别想用美色蒙混过去,今天我说什么都不睡!我还要吃夜宵,打游戏,看电视……” 祁渊心不在焉地听着,探身去关了灯,然后把把人重新卷回了被窝里,用自己的唇堵住那喋喋不休的嘴,“晚安。” “唔唔……”叶盏被吻得说不出抗议,身体的挣扎也被一只手给压制了。祁渊的手环到他身后,先是在后脑勺揉了两把,舒服得他一激灵,然后一路向下按摩——倒不是前戏,毕竟今天的日程上没写,祁渊这是在评估他的身材,检验自己每天投食的成果。 这已经是叶盏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三个月了。刚开始他身体弱得不像话,瘦得脱了形,吃东西还总胃疼。去医院一查,居然得了慢性胃炎。叶盏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和慢性病打上交道,后来一想,和祁渊分别后他就没好好吃过饭,要么焦虑到吃不下,要么拼命到顾不上吃。他的胃也算会体己人,瞅准他忙完大事,才小腿一撅,开始造反。 祁渊将他的体检报告从头到尾翻了三遍,神情越来越凝重。他绑起围裙,钻研厨艺,不重样地给他做三餐,总算把他的体重给养回了正常水平。 再就是睡觉的问题。一开始,祁渊倒没有规定他几点睡,只是有一次他熬夜过头,凌晨五点晕倒在厕所,祁渊立刻为他制定了严谨的作息,逼着他早睡早起。 一开始还好,叶盏心力交瘁,病痛缠身,乐得有一个贴心大帅哥围着自己团团转,嘘寒问暖,送饭穿衣一手包办。然而随着他慢慢恢复健康,心里的小麻雀就扑腾起来,这床也是睡不住了,这健康饮食也是咽不下了,这贴心大帅哥也变成了絮叨老妈子。他真叫一个有苦说不出,想打电话给乐铭诉苦,谁道人家的夜生活比自己丰富多了! 一吻完毕,祁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手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揉着他的背。叶盏被他揉得实在舒服,同时感到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放软了语调:“亲爱的,这么早我睡不着嘛。” “睡不着就聊聊天。”祁渊闭着眼睛,心静如水地回答,看起来像一个结婚七年的孩子他爹。 “……”叶盏试图忍耐,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脸,眼神顺着鼻梁骨滑滑梯,翻越一双唇丘,在线条优美的下颚打了个转……这张帅脸已经压不下他心中的幽怨了!他冷不丁道:“我要和你离婚。” “嗯,”祁渊掀开一边的眼皮,“明天早饭想吃什么?” “生煎包,要底下焦黄咬一口有汁水的那种,财产按照婚前分割,孩子归我。” “行,那再煮你喜欢的糯米八宝粥,配三个小菜。唉,离婚之后谁给你做生煎包吃呢?” “粥里多多地放糖,”叶盏怒道,“你居然真的想离婚?!” 祁渊掀开另一边眼皮:“一个月前你心血来潮和我去领了结婚证,上个礼拜你生气把证撕了,昨天晚上你说我再敢顶你就分居,”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还有上上次……” 被他这么历数黑历史,叶盏也感到理亏,然而嘴上并不肯认输,抱怨道:“可是昨晚你真的很过分!” “对不起。”祁渊很没有诚意地道歉,他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大字:“下次还敢。” 祁渊伸手呼噜呼噜叶盏的头毛,心里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憋坏了,而且虽然他嘴上胡搅蛮缠,但躺得很乖。这茬就这么过了,不一会儿,叶盏又找到了新的趣味,伸出一根手指来回玩他的睫毛,正过来拨一遍,倒过来再拨一遍,数着数着呼吸就慢了下来,枕在他的胳膊上睡着了。 祁渊听着动静睁开眼,一根睫毛掉到了眼睛里,让他不舒服地眨了眨。他很小心地将叶盏摆正,四角的被子都掖好。 夜是那样安静,时光都慢了下来,栖息在湿冷的枝杈上,像一只归巢的倦鸟。祁渊感到有冰凉的风从远方吹来,潮湿的水汽都凝成了小冰碴。他想,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 / 第二天清早,果然下起了雪。祁渊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的植被稀稀拉拉地挂着一层白,水泥地上一半是雪一半是融化的冰碴子,很不美观。 他将窗纱也一并拉开,让黯淡的曦光透进来。叶盏还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但是他对光很敏感,窗外亮到一定程度,他自然就醒过来了。想了想,祁渊又轻抬手指,指挥院内院外的风呼呼地吹起,将四面八方的雪都搬了过来,均匀地洒在他们的小院里。 不一会儿,地上树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裹上了漂亮的白衣裳,一点脏污的地面和干枯的树枝都看不见了。祁渊这才满意,轻轻地离开房间,下楼做饭去了。 粥先放小火上炖着,接着摆开架势揉面,趁着醒面的时候准备肉皮冻和肉馅,抽空切了小菜,然后擀面皮,包馅料,一只只都白白胖胖,紧挨着放锅里小火开煎。饶是他全程有条不紊,也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撒上葱花和芝麻,个个金黄的生煎包子就做好了。祁渊先尝了一个,在心中给出了9.32的高分评价。他解下围裙,打开了冰箱边的橱柜,里面整齐排放着他从世界各地收集的精美餐盘。他左挑右选,在脑海中构建生煎放上去的画面,终于挑中了一套骨瓷的碗碟。 把食物码放进餐具里,果然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和谐优美。祁渊的心情更好了一些,脚步生风地端着餐盘上楼去。 推开门,叶盏果然醒了,正趴在窗边看雪。窗子就在床边,所以他的半个身子还埋在被子里,两只胳膊搭在窗台上,头埋在胳膊里,看得很认真。 “昨晚一定下了很大的雪,院子里的雪居然积了那么厚。”叶盏吸了吸鼻子,“唔,好香,是什么……哇,真的有生煎包啊!老公我爱死你了!” 一生气就要离婚,一高兴就喊老公,祁渊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把盘子往小桌上一搁,拍开叶盏来势汹汹的爪子,“先去洗漱,再来吃饭,正好让粥冷一冷。” “好哦……”叶盏拖长了调子,趿拉着棉花狗狗拖鞋,路过他时,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啃了一口——是啃,而不是吻。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先吃点帅哥垫垫肚子。” 祁渊反手拍了下他的屁股,“快去。” 叶盏挨了一下响亮的,嘎嘎笑着跑远了。 他胡乱洗漱完,额上的头发还湿着,就急忙跑回来吃饭。因为祁渊做的生煎包太好吃了,他一口气吃了六个,还喝完了整碗甜丝丝的粥,吃了一个水煮蛋,感觉已经有十二分饱。 叶盏掀开睡衣看了看,觉得肚皮都要胀破了,还拉祁渊的手来摸一摸,表明自己有特别努力地在吃饭。祁渊摸了摸,还是说:“你太瘦了。” “瘦点好,你抱着不费劲,”叶盏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坏笑,“还能玩‘火车便当’。” “放心,你多重我都抱得起来。” “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有肉感的?那种大胸大屁股的美女,一捏肉都要从指缝里溢出来,你是不是就喜欢那样的,所以老逼我吃饭?” “好好吃饭。”祁渊拿筷尾敲了敲他的手背,并且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胖的瘦的无所谓,我就喜欢你。”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叶盏又愉快地喝了一杯牛奶,就着牛奶吞下了他早上应该吃的药。 吃完早饭,他又趴在窗边看雪,这一次披上了长外套,就把窗户推开,揽一怀的寒风。 “在看什么?” “你看,这一朵是雪媚娘,”叶盏对着冰蓝的天指指点点,顺便炫耀这段时间听历史评书的成果,“这一朵是雪妲己,这一朵是雪褒姒,她们扭来扭去,都在向我招手……” “说人话。” “我想出去玩雪。” 祁渊真是被他逗笑了:“行,你先把衣服穿——” 祁渊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叶盏“耶”地欢呼一声,从二楼窗台爬了出去,飞扑进了楼下厚厚的雪堆里。 “……”祁渊额上青筋一跳,走到窗边,看到底下一个大字型的坑洞,叶盏在雪堆里就地一滚,脸上一开始还在笑,渐渐地就感觉不这么妙,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好冷,怎么会这么冷……叶盏哆嗦起来了。 往年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不过也就是在单衣外面加一件羽绒冲锋衣,把裤脚管塞进靴子里。他曾经埋伏在雪地里三天三夜,靠抖动取暖,喝雪水解渴,完事儿照样活蹦乱跳。 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直活蹦乱跳下去,然而如今,这一场初雪的寒意已经叫他难以忍受了。各个关节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寒冷侵入肌骨,脚底板更是冻得没了知觉。 “知道冷了?”祁渊靠在窗台上,凉飕飕地问。 叶盏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抬头看他,看得祁渊叹了口气。很快,他感到一阵风将自己托起,摇摇晃晃送到了二楼。祁渊伸手把他抱进了温暖的房内,让风带上了两扇窗户。 叶盏拍掉发间的雪,十分失落:“我变菜了,这点冷都受不了。” “这本来就不是穿两件单衣能就适应的天气,以前你不是不觉得冷,只是不惜命。从二楼跳下去也是,就你的骨头比地板硬?”祁渊也是动了气,一边替他捂手一边数落道,“你过去二十多年积累的,全是作践自己的经验。之后我会帮你一件一件地改过来。” “对不起嘛。”叶盏小声道,主动找了秋衣往自己头上套,“我穿好衣服再出去玩。” 穿了秋衣,还要再穿上毛衣,还要再套一件背心,祁渊半跪在床边,抓着他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给他穿长袜,一路向上套,直套到膝盖上。 下了楼,祁渊拆了一只盒子递给他,里面是一双漂亮的冬靴,有点小跟,里面是暖和的绒毛。又把一件白色的裘皮大衣裹在了他身上,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穿上去像围了暖炉。他又得了新围巾和新手套,都是祁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饶是叶盏不具备任何审美能力,照照镜子也觉得自己崭崭新,简直应该参加时尚品牌的冬季发布会。他心满意足地冲进雪地里,果然不再感到冷了。 祁渊插着口袋,闲闲地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踩出的脚印慢慢走,于是他的行走路线也变得歪歪扭扭了。叶盏的背影毛茸茸的,像一只撒欢的北极熊,很可爱。 “你今天还出门吗?”很可爱的叶盏揪了一团雪砸他。 “不出了,今天可以陪你。正好后院的藤架被雪压倒了,雪停了就去修。”祁渊偏头躲过雪团,呼唤风扬起了三十团雪,在他身后陈兵列阵,瞄准叶盏。 叶盏一溜烟地跑了,躲在树后,又探出头来问:“这两天你的闲工夫变多了,丰饶药剂的事忙出结果了吗?” “嗯,股东大会已经同意了我给出的企划。” 丰饶药剂的研制者是风饶,而凌景这个无孔不入的鬼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了垄断销售权。为了之后丰饶药剂的生产和销售,他们合伙开了新的公司,名为“丰饶药业集团”。这一切本来和他们也没有多大关系。 但是祁渊始终无法忘记第三道试炼,虽然他并不赞同祁臻的全部观点,但也不得不承认祁臻的某些担忧非常实际。他主动入股了丰饶药业,并提出企划,希望将一部分丰饶药剂用于公益事业,免费提供给那些急需治疗、又无力承担药费的人们。 “真的?”叶盏咋舌,“就风饶那个坏种,凌景那个狗,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他都不用算,都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吃力不讨好,费劲不赚钱的事。 “哦,严格来说并不是我说服的,”祁渊说,“我先找李青草和乐铭谈了这件事。” “哈哈,原来如此,”叶盏笑道,“这就叫‘夫人外交’。” 祁渊真的觉得要管管他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评书了。 正谈笑着,叶盏推开了院门,准备去外面玩一遭,然而一探出头,他大失所望:外面方圆几里地的雪都不知道被谁给薅空了,地上只剩下脏兮兮的冰渣子,天上飘的是凄凄凉凉的雨夹雪。 再转头看了眼大雪纷飞的院内,叶盏顿时明白了,敢情这是人造雪景,祁渊这家伙身为龙神,一天到晚干些偷风盗雪的勾当。 忽然,他看到拐角处走来一个壮汉,手里抱着一只大锅,正是范骁。 看到范二和锅这个组合,叶盏的胃里就泛起一股久远的酸水,他招呼道:“范二,去哪呢?怎么还带着你的杀器?” “什么杀器?”范骁一路小跑过来,摸不着头脑,“我是来给老大送锅的,你看!” 那是一口巨大的不锈钢锅,范骁也要敞开怀抱才能拿起来。这口锅很奇特,中间用铁片围了个S型,组成了一个太极的图案。 “这是鸳鸯锅,吃火锅用的。”祁渊接过锅子,打量一番,觉得甚合心意,“一半放辣汤,另一半放骨汤,这样你也可以吃。” 在听到“火锅”两个字的时候,叶盏的嘴里就开始分泌口水,在听到“可以吃”的时候,他的双眼就噌噌放光。尤其是——这是多么大的一口锅啊,可以同时煮多少好吃的! 叶盏用这双带光的眼睛,噼里啪啦地看着祁渊,像一只望着骨头的小狗狗。 “听刘理说,这一批大棚蔬菜种得很成功,新鲜的肉类我们这里应有尽有,”祁渊一手拎着锅,一手拂掉他肩头的雪,“后天小灯要回来,正好我们把大家叫上,一起吃火锅。” 第170章 番外03:旧友新途(上) ◎大家都来了。◎ 邀请发出去, 陆续得到了响应,这三个月大家都忙得够呛,像这样的聚会还是第一次。过了两天, 逐荒基地变得热闹起来,老朋友们空着肚皮,拎着礼物, 纷至沓来。 昨晚10点叶盏就主动睡了, 今天起了个大早,在院里忙前忙后。雪已经被连夜搬走, 地面又变得清爽干净。屋檐上的雪还没化尽, 路过时一滴冰冰凉的水正巧滴进了叶盏的脖子里, 让他哆嗦了一下。 叶盏拎着个铲子,四处检阅, 把院子里死掉的花花草草拔掉, 被压弯的植物扶正。正忙活着, 他忽然感到背后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来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院子里。因为实在太熟悉,叶盏连头都懒得抬,招呼道:“小灯,你回……” 他的腰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那是一个很高大、很结实的怀抱, 身高甚至超过他, 体温热烘烘的, 让叶盏联想起雏鸟肚皮下的温度。然后一个属于少年的嗓音黏糊糊地响起来:“爹, 我想死你啦!” 叶盏满头黑线,把腰上的两只爪子摘开, 回头一看, 就见到一个金发金眸的青年——说是青年, 又有些太稚嫩,仿佛刚刚告别少年时代,逐渐立体的五官还带着一丝婴儿肥。 叶灯的脸生得很考究,可以说是对父母的优点精挑细选:他的眼睛和嘴唇像叶盏,自有风流多情的韵味,鼻梁眉毛像祁渊,又带着天生的不怒自威。再加上他从血脉中带来的金发金眸,简直时刻都在发光。 “怎么变得这么大只了?”叶盏拍拍青年的肩膀,感到挺结实,虽然知道他有随意变换身形的能力,但这样的叶灯还是让他觉得陌生,“那帮人不服你?” “没有。”叶灯笑得很灿烂,像一只大型金毛犬,“他们对我很好,就是小孩子的身体活动不方便,索性就变大了。要不要我现在变回去?” “那倒不用,这么大个,正好帮我搬东西。”叶盏挑了几个重活给他干,又问,“‘余烬’那里怎么样?还习惯吗?” “余烬”的事,真是说来话长,还得追溯到二十余年前林荒杀死凤凰的时候。那时大多数凤凰城的祭司都被她一并杀了,只有一小部分逃了出来。这些凤凰的后裔怀着血海深仇,组成了“余烬”组织。 这群人虽然流离失所,但的确也算人中龙凤,更何况怀有巨大的决心,简直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短短二十年,他们建立了余烬集团,产业涵盖武器、军火、情报、暗杀——一听就知道他们想干嘛。 此外,他们一直是凌景公司的忠实客户,大批量采购绯流药剂,据说族群聚会就是一帮怪人聚在一起,一边吸绯流一边流泪回忆峥嵘岁月。 该组织的目标有二:一是追杀林荒以及她的后裔,誓死要报仇雪恨;二是养精蓄锐,静待凤凰重新降世。 说得豪情万丈,但派去杀林荒的人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叶盏又是天下第一等滑溜难抓的人物。等到小灯出生,余烬的人猛然发现,目标一和目标二重合了。 叶灯既是林荒的后代,又是凤凰本尊,直把他们整不会了。 族群开了好久的大会,终于决定派一个祭司找到了叶盏,表示他们决定不计前嫌(叶盏:你谁?)他们要迎回凤凰,拱卫在他身侧如不灭的火焰,为他赴汤蹈火,终有一天要复兴凤凰城…… 叶盏让叶灯自己做决定,而叶灯虽然还是小孩的样貌,但心智绝不是小孩的心智。他自打出生起就背负着凤凰的命运,自然不会推辞族人的恳求,于是过上了一半时间在家,一半时间在余烬的走读生活。 叶灯想了想,说:“挺好的,他们还给我准备了好几个待选老婆,哦,不对,是神侍,说要壮大族群……” “唯独这点绝对不可以!”叶盏快吐血了。 “不会的啦,爹爹放心,”叶灯晃着一米八几的个子,腼腆地笑道,“人家还是宝宝呢。” 叶盏这才放心,又问:“听说你们准备开始重建凤凰城了?” “嗯,开春就动工,到时候可能还要问家里借一大笔钱,”叶灯掰着手指算着,“因为材料都要从很远的地方运进去,人手也不太够……” “说什么借,要多少直接拿,”叶盏揉揉他的脑袋,“凤凰城也是我的故乡。” “呜呜呜……”叶灯感动得眼泪汪汪,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爹爹!” 正巧这时,祁渊从屋子里出来,撞见这一幕。大概是叶灯变得太大只了,叶盏一瞬间还有些心虚,仿佛偷情被抓了似的。 “这么快,飞回来的?”祁渊微笑着问,张开手臂。 “嗯!”叶灯扑到他怀里,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的身高稍微比祁渊矮了一点,挂在父亲的肩上好一顿撒娇。 一家三口吃过简单的中午饭,第二波客人便到了。玄城离逐荒基地不算远,夏明焰开了一辆旅行房车,从昨天早上一路开一路玩,顺便把李青草和风饶也拉了过来。 夏明焰降下车窗,里面的热气便冒了出来,他只穿着一件没系领口的花衬衫,一手挑起墨镜,从墨镜底下酷酷地看人。 “帅哥好啊。”叶盏出门迎接,双手卷在胸前,怀里揣着一个热水袋。 “啊,小叶,你看起来滋润水灵多了!”夏明焰吹了声口哨,絮叨上了,“你不知道,为了你这身体,祁渊向我请教了好久的膳食搭配问题,查了一吨的文献,他现在已经是首屈一指的营养师了。咦,他人呢,我还带了礼物给他。” “他在里屋。你倒是瘦了,怎么晒得这么黑?”叶盏倚在车门边,也打量着他:夏明焰简直被晒得黝黑,脸上的线条显然坚毅了不少,不过只要一笑起来,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还是乱了套,非常亲切。 “别提了,这几个月都在忙玄城的重建工作,人手不够,是个能开机器的都顶上去用了。谁叫哥是全才呢,从吊车到飞行器都开得转。”夏明焰弯起胳膊,手臂上果然隆起一座肌肉小山,“摸摸哥的勋章。” 叶盏伸手摸了摸,真的邦邦硬,“听说你晋升为龙野研究院的副院长了?恭喜呀。” “有啥可喜的,院长变成了风澄那个可怕的女人,每次和她开会我都头皮发麻。她简直是个工作狂,比夫人可怕一万倍,每天给我一座山的任务,做都做不完。”夏明焰顿时掏出了一箩筐的抱怨。 “那今天抽空过来,也是不容易了。”叶盏笑嘻嘻的,“感谢赏脸。” “哦,这两天我倒是得了空,”夏明焰也笑,“风饶放蛇把他妈给咬了。” 这句没头没尾、意味不明的话,让叶盏脑门上挂了一滴冷汗,他见夏明焰兴致勃勃地还想说下去,连忙给他指了个路:“祁渊在那儿呢,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他吗?” “哦,对。”夏明焰哼着小曲下了车,走了两步,歌声跑调地跑回车上,裹上了一件厚羽绒服,并且夹着一个包扎精美的礼物盒,向祁渊走去。 房车后门打开,一颗卷毛的脑袋探了出来,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叶先生,中午好。” “小草也来了。”叶盏笑眯眯地招呼道,“风饶呢?” “在里面。”李青草探头进去喊了一声,“风医生,出来吧,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里面这才慢吞吞地钻出来一个人。风饶身上没穿多少衣服,头上却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但依然可以看见额头上一圈圈的绷带。他没戴眼镜,绿眼睛闪烁着温和的光亮,看起来还是原生态无污染的风医生。 “风院长想偷偷给风医生开刀,研究他的大脑。”李青草后怕地说,“差点就得手了!” “……”叶盏不想听其中的波澜壮阔,于是转移了话题,“风饶的治疗怎么样?蛇魔有再出来过吗?” “我好多了。最近一直吃特制版的退化药,效力是普通产品的五倍。”风饶说,“另外我也会定期去凌景那边接受梦魇疗法。蛇魔的影响正在消退,我感觉自己都稍微变笨了一点……” 你就算大大地变笨,智商也远超常人好吧?叶盏在心里吐槽道。他对折纸人的戏弄依旧耿耿于怀,但是看到可怜吧唧的风医生,又觉得他不容易。 “那不叫变笨,而是回归正常,”李青草一边教训着,一边扶他下车,看来风饶的脑袋伤有些严重,“你原来的大脑活动速度本来就是不正常的。” 风饶大大地叹了口气:“可是彻底变成笨蛋了该怎么办呢?你养我啊?” “你每个月的工资我都会存一笔下来,”李青草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按照你现在的消费水平,光是利息就能养活你啦。” 听闻此言,风饶叹了第二口气。 叶盏瞅着两个人的互动:“对了,你们之间怎么样了?” “我们?”李青草说,“我们打算离开龙野,搬到新界去,开一家自己的研究院和制药工厂,现在丰饶药剂的产量还是太低了,呆在玄城风医生也总是要和风院长吵架……” “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叶盏促狭地一笑,“你们俩之间的感情生活。” “我们相处得很好,”李青草眨巴眨巴眼,“我有好好监督他吃药看病,助理的工作也很上手了。风医生很照顾我,每天我们都在一起呆到好晚,他给我补习临床医学的知识。” 叶盏在心里喷饭,生离死别的时候哭得那么惊心动魄,亲也亲过了,窗户纸都捅破了,怎么还有越谈越回去的呢?风饶看起来也很无奈,不过依旧温温柔柔地说:“我们这样就挺好。” 他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物,递给叶盏,“这是礼物。” “嗯,是什么?”叶盏不客气地去拆包装,拆出了好几打冷冻盒里的药剂。 “特别作用于Omega的丰饶药剂,还没上市,但绝对有效。”风饶说,“大概两个月的疗程,就能从Omega恢复到正常身了。” 叶盏一怔,太久没有想起这件事,曾经困扰他的心魔已经快消失了,没想到风饶还记得。 “怎么?”风饶看一眼他的脸色,就猜出了几分,“已经习惯Omega的身份了吗?” “嗯,我要再想想……总之,谢谢你的关心。”叶盏收了药,却拿不定主意怎么做。作为Omega的确非常麻烦,每个月都会有十分虚弱的发情期,要注意避孕,难以避免地会遭到淫邪的目光,以及藏在暗处的闲言碎语。 既然有这么多缺点,他还会犹豫,实在是因为……身为Omega和祁渊做,实在是太爽了!他很怀疑恢复正常身份后,再做那档子事会不会索然无味。 他已经摆脱了绝大部分Omega的担忧: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Alpha,绝对体贴,绝对忠诚,无论是在厨房里还是在床上都很爱钻研,很顾及他的感受,绝对给他最好的体验。如此一来,这支珍贵的药反而不是那么急需了。 “Omega不仅是一种身份,更是一种处境,”风饶笑道,“不过既然是处境,就有被人改变的可能。也好,你自己决定这支药的用途吧。” 作者有话说: 一章写不下,分两章来。 第171章 番外03:旧友新途(下) ◎好过悠悠的岁月,好过永恒的时间。◎ 快到开饭的时候, 乐铭和凌景到了,他们开着一架低调的飞行器,低调地降落——毕竟两人现在可是风云人物, 风饶低调地不出面,他们就成了丰饶药剂的代言人。乐铭抱着一只大礼物盒,下了飞船。他是被寒风一吹就要脸红的体质, 脸颊红扑扑的, 见了叶盏就放下礼物盒,给了他一个大拥抱。叶盏总还有他很虚弱的错觉, 下意识就把热水袋塞给了他。 “新界总督好呀。”叶盏拍拍乐铭的背。他还是从新闻上看到的, 乐铭正式受任为新界的总督, 基本上等同于那一大片土地以及八十万的最高领袖。论身价,他也就比自己这个青崖沃土主人外加龙野的守护神夫人外加逐荒基地二把手外加未来凤凰城的城主他爹低一些吧。 “好什么……”乐铭有些害羞, “我的能力还不够, 连累凌景承担了大部分工作。” “他巴不得变成嚼过的口香糖粘在你脚底, 别美死他。”叶盏笑着捏捏乐铭的脸, “谁叫我们家铭铭这么可爱这么迷人。” “咳咳,不要对人家的老婆动手动脚。”凌景插着口袋从驾驶舱下来,天寒地冻的天气,只在西装外披了一件潇洒的风衣, 白发梳到脑后, 其中的两缕编成了麻花, 汇到脑后绑了个小揪揪, 凌乱的银色耳饰映衬着苍灰色的眼眸,骚包得不行。 让他不爽, 叶盏就爽了。于是他邪魅一笑, 变本加厉地捏住乐铭的下巴, 不顾他越来越红的脸和虚弱的反抗,就要在他嘴唇上香吻一个。 忽然,他的背后传来了死亡气息,祁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单手捏着他的后颈,差点把他提溜起来。叶盏的求生欲上来了,反手就抱住祁渊的肩膀,一掩慌张的神色变为谄笑,“开玩笑的,亲谁都不如亲亲老公。” “晚上把自己洗干净一点。”祁渊在他后颈上捏了两把,和凌景打了个照面,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乐铭想到了什么,抱起他那个大礼物盒,递给叶盏,“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我想来想去不知道送什么好,总觉得你们什么都有了。正好最近我抽空做了些小玩意儿,都是外面没的卖的,你们也许会用得上……”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听的时候叶盏还没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他大大咧咧地拆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震撼人心的画面:整整一大箱的那什么用品。 叶盏倒抽一口凉气,拿出一个一看,那玩意儿形状奇特,较普通的款式更长,顶部有一个小舌头一样软软的东西。乐铭很专业地介绍道:“哦,这一款是可以伸进生殖腔的,有高速震动和吮吸两个模式。” “相信铭铭的技术吧,每一款都是经过印证的好用。”凌景走过来,勾住乐铭的肩膀,还朝祁渊眨了眨眼,“不客气。” “我谢谢你……”叶盏合上盖子,觉得自己要遭大殃了。 把二位爷送进里屋,叶盏又忍不住偷偷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同时严正声明道:“只有我同意,你才能用。” “当然。”祁渊认真承诺,心里觉得叶盏嘴硬的样子很可爱,毕竟刚开始总是拼命拒绝,但一轮过后,求着自己用的人可就变成他了。 叶盏见他手里还拎着个东西,是夏明焰之前带走的礼盒,便问:“夏明焰给你送了什么?” “全息投影。”祁渊把盒子拆开来,拿出一个小放映机,“这是废墟里挖到的,之前修缮老宅的时候,装修队扫描全屋,做了一个全息投影。” 放映机开始运作,投出3D的老宅画面,一道道墙横平竖直地立了起来,每一个家具都栩栩如生,将他们包裹在旧日的气息中。叶盏看到桌上还摊着自己没拼完的模型,祁渊的书则摊开在一边。连桌底下瘪瘪的篮球都在。 除此以外,夏明焰还拷贝了玄城过去的街道建筑全息投影,留给他们作纪念。 “真好啊……”叶盏叹息一声。这里记录着他14岁到20岁的人生,和祁渊18岁前的全部记忆,像一个埋进地底的时光胶囊,挖出来时还是完完好好的样子。 谁握住了过去,就拥有了做人的全部底气,无论未来再遇到什么,都可以一头钻进记忆的兔子洞,永恒的幻想乡。 / 好菜摆满了一桌子,中间的电炉上摆着巨大的鸳鸯锅,锅底已经煮得沸腾,朝向叶盏这一边的,是大骨浓汤,里面丢了枸杞、红枣、莲藕、玉米、猪肚和许许多多香料。另一边叫他垂涎欲滴的,是鲜红泼辣的辣汤锅,红艳艳的辣椒在热油上沸腾着,挥洒诱人的香气。 菜品摆满了一桌,肉类除了常见的牛羊鸡鱼,还有逐荒基地驯养的优质异兽肉,都是祁渊亲自操刀切的,每一片肉都薄厚适中,而且绝对新鲜。素菜则是逐荒基地的大棚里新鲜摘下来的,还带着今晨的露水。此外还有从海望城加急运来的海鲜,叶盏亲手搓的虾滑鱼丸牛肉丸,和许许多多的菇类和豆制品……屋里不用开空调,就充满着热腾腾的温度,大家围着桌子坐了一圈,满上了酒杯,干杯庆祝。 第一轮酒喝完了,越秀才姗姗来迟,好在桌边给她留了个座。她摘下银狐披肩和镶满碎钻的小提包,就豪爽地自罚三杯酒,喝完后眯了眯眼:“这酒没什么味道,不如喝我带来的。” 她挥挥手,就有一个高大英俊的服务型机器人,推着装满酒的小推车进来,一看就是埋在地底不知道多少年的私酿,掀开盖头,散发出醇厚的酒香。 在场能喝酒的,都兴致大好,不能喝酒的,也忍不住小酌一杯。叶盏自认为能喝,但是只被允许喝三杯,只能小口小口咪着。关于小灯算不算成年,能不能喝酒的问题还引起了争论,结果喝到后来,叶灯连脸都没红,还睁着纯真的大眼睛说:“这种饮料我还是第一次喝,挺好喝的。” 第二个千杯不醉的是凌景,不过说起来他本也就不是人类了,与其说是在喝酒,不如说是端着酒杯品味乐铭脸红的情态。乐铭虽然喝酒上脸,但没那么容易醉。他喝多了就变得愈发安静,只是呆呆地坐着,有人和他说话,就很慢地点点头,挪动着发麻的舌头,还能搬出几句完整的话。 祁渊喝得少,大多是被敬酒,才小酌一口。他得盯着叶盏吃饭,怕他又闹胃疼。辣汤里捞上来的,要放小碗里涮一涮才能吃,烫豆腐要放凉,肉丸子要等熟透……夏明焰借着酒疯,赐他“老妈子”的称号。祁渊微笑着回敬了他三杯,彻底把夏明焰喝下了桌子。 风饶属于能喝但不敢喝,怕酒精扰动神志,给蛇魔可乘之机。于是李青草给他挡了不少酒,成了本桌第一个趴桌的勇士。 “可怜的小老鼠,”夏明焰怜惜地摇摇头,“一桌都是豺狼虎豹,他哪里喝得过人家,早点趴了也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啥都已经重三道影子了,扭头就把沾着辣汤的筷子,送入了自己的鼻孔。 “嗷啊啊啊啊——”室内外回荡着他凄厉的惨叫,和豺狼虎豹们的哈哈大笑。 越秀凭着自己非人的身躯,和几个怪物们拼酒拼到了最后,一眼望过去,桌上菜已经吃了大半,各个要么腆着肚子消食,要么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叶盏因为只喝了三杯,还相当精神,正和祁渊咬着耳朵小话讲个没完。越秀拿着酒杯过去敬酒,叶盏拿装着橙汁的杯子和她碰了碰,祁渊赏脸喝尽了杯底,只不过高度的白酒流进他的嘴里,跟掉进了无底洞似的,连个反馈都没有。 “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嘛,怎么样,想好以后干什么了吗?”越秀问叶盏,“你要是没事做,就回来管管你的产业,帮姐姐干掉点活。” “我还没想好……”叶盏歪着头想了想,回青崖沃土当大老板听着舒服,但越秀阿姨不免给他派很多活干,他知道管理的活只会越做越多,是永远干不完的。这不符合他自由的天性,但整天窝在家里,早晚都要闲出屁来。 “我有一个大致的想法,”祁渊说,“以后异兽的威胁被逐步解除,世界各地都联通起来。既然我手上的这份力量还在,就该尽我所能地做些什么。我想把基地交给楚聿他们管理,和叶盏一起去世界各地旅行,顺便接受一些处理S级异兽的任务。” “正好,”那边的凌景插嘴道,“我还愁要派人去世界各地推广丰饶药剂,小叶盏,要不要当我的全球形象大使?” 叶盏听得很心动,无论是到处跑着玩,还是打异兽,推广药,都是他期待的生活。越秀听了,也觉得这要远远好过处理枯燥的工作,便不再强求了。 “说起来还有件事,你们有想过未来吗?”越秀倚在桌边,又问。 “嗯?”叶盏疑惑,刚才说的不是未来吗? “我知道你已经摆脱了源意识的控制,”越秀用酒杯点了点祁渊,“那么你就是还保存着神级的实力,又不被任何东西束缚,只要你愿意,还可以活千百年。但是我们家小叶连恢复都那么吃力,还是凡人之身吧?就算有凤凰的血脉,再活个百八十岁也到头了。你们有想过那之后的事吗?” 祁渊与叶盏对视一眼,神色都很坦然:“想过。” “其实一开始,祁渊就问我要不要接受龙血的赐予了。只要我彻底变成龙的眷族,就不用辛苦疗伤,什么毛病都一下子好了,还可以活得和他一样长。”叶盏耸了耸肩膀,“但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没同意。” 一般人听到长生不老,或许早就趋之若鹜,但叶盏不这么想。他觉得活一百年刚刚好,已经足够享受和挥霍,他无法想象如何面对漫长的岁月。那或许是很好的东西,但同时也很沉重。 但也许有一天,他会慢慢变老,会意识到和祁渊相伴的岁月已经开始倒数,那时候,他的心境或许会发生改变。在参加孔葭夫人葬礼的时候,他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念头,因为人们对逝者是那样地追念和惋惜,特别是祁守心那个没用的家伙,在坟前哭得昏天黑地,好像天都塌了一样。一想到会让祁渊伤心,他就会变得很失落。 不过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的自己定夺吧。 “我会等他的答案。”祁渊也道,“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会陪他走到尽头。” 越秀失笑:“要是小叶选择活够了就死,你也殉情陪他?” 祁渊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 “天啊……”越秀一时说不出话来,猛喝了一口酒压惊,“你们真是一对痴情的笨蛋。” 祁渊只是笑,很多话不需要解释,只要曾见证过他们的经历,看到他们为了在一起而做出的种种艰苦卓绝的努力,就一定会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 在熏熏然的酒席间,锅中氤氲着腾腾的水汽,水晶灯投下琉璃色的幻影。叶盏喜欢这个答案,对着他甜甜地一笑。恍然间祁渊感觉自己有了些醉意,他觉得叶盏是那样好,好过悠悠的岁月,好过永恒的时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