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作者:浑俗和光   文案:   疯批美人和扫弟机警官的故事   商场中人头塑料身的诡异“模特,不断渗出血的寺庙后山……每月被绑架一次的季君昱,怀疑那个用“亲吻”来审讯自己的男人是个变态。   一桩骇人听闻的案件背后,是满腔悲鸣与凄凉。   案发地的背后指向了一个人——巫渊。   季君昱不断追寻,却见巫渊用着玩味又依恋的眼神注视着他。   走失的小崽子与眼前的青年才俊叠为一人,畸形又热烈的爱意震荡胸膛。   灿烂的水仙花、罪恶孕育出的“灵童蛊”、频频失踪的孕妇牵扯出了陈年旧事。似乎每个人都背负着荒诞不经的过去,又想要奔赴不见天日的未来。   十三个冤魂仍在游荡,血与泪的伤疤还原被掩埋的真相。   终于——季君昱揪着小兔崽子的耳朵,把人拐回了自己家里。   “还敢不敢跑了?还说不说骚话了?还绑不绑架你哥了?”   巫渊揉了揉自己的脑壳子,对上了季君昱愤怒的眼神之下,闪烁着名为“爱意”的目光。   “又不是亲哥……警官,你被镣铐锁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感情线单纯,但是巫渊不单纯(bushi)   一句话简介:我的弟弟原本是嫌疑犯后来变成了我的老公?   标签:强强 双向暗恋 相爱相杀 悬疑 HE 第1章 绑架   苍白的躯干摆着僵硬的动作,在橱窗内静静注视着尚在沉睡的商场。   安全通道的门吱呀作响,最后闷声归于平静。   猩红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濡湿了绣着蕾丝的脖领,那肉色与纯白之间泾渭分明的一条线,此时正渗透出红白交杂的胶水。   那头颅上的面容狰狞,眼珠似乎快要掉下。有人惨白的嘴唇微张,似乎在说着什么道歉的话。   他们注视着她。   “我……我要报警……天都八楼,八楼,有,人头……人头……两个人头!”   .   “滴答。”   粘腻的触感在他的颊边绽开,似乎在向嘴角绵延。   血腥味熏得人头痛,绕着他直打圈。   像是凝固着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的痕迹,窒息感像是一根丝线紧紧套住了他的脖颈。   季君昱打了个冷战,炸成一团的脑子中意识逐渐回笼,听着那水声尖锐又刺耳。   “滴答。”   眼前是一片黑色,他试图伸手去拿开眼前的黑布,却无法挣脱双手的束缚——似乎是镣铐,被拴在了身后,砰击时叮当作响。   他侧躺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受伤的腰部又硌到了什么物体,尖锐的疼痛快要将他贯穿,仅是稍微挪动,冷汗已经瞬间出了满脸,根本无法做出什么大动作。   那水声还未停,一滴一滴向下滴着,随着这声响,他试图在一团浆糊中理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一反应自然是寻仇。   两周前,他所在的市局支队刚一锅端了一支拐卖儿童的团伙,在阜山半山腰连夜收网,可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并无人逃脱。   表彰大会顺利开展,锦旗摆了市局大半个办公室。虽然季君昱腰部受了伤,可是救治及时,早在前天也顺利出院——那刀子几乎将他的腰部扎了个对穿,让他在医院挺尸了好些天。   他叹了口气,所以自己究竟是惹了哪门子罪犯了。   空气中潮湿又闷热,他浑身都黏黏的不舒服,忍不住又稍稍挪动了一下。   这和越城的天气并不符,快步踏入十二月,这些天越城堪称秋高气爽、天干物燥,一天八杯水嘴唇也能干裂出一道口子,怎么会如此潮湿闷热,让他快要窒息。   水声停了。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湿热的空气中,似乎有着怪物在注视着他。   那怪物尖嘴獠牙,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脚步声。   像是皮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沉闷又带着奇异的感触。   越来越近。   季君昱将腿微微蜷缩起来,暗中发力,可试了几次,腰部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直起身体来。   “别动。”   是个男人的声音,有些阴沉,那种不正常的沙哑像是变声器的功劳。   季君昱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人,目前自己处于劣势,连忙将腿蹬直,变成一具一等一尸体,连呼吸都变轻了起来。   他听见那男人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你是谁?劫财还是寻仇?”他斟酌了片刻,还是轻轻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飘,事实上,他的意识已经开始飘了,是腰部的剧痛勉强勾住了一丝理智。   可那男的却迟迟没有答复。   季君昱试探着,“你要是寻仇,我不是队长,还是一队里面伤最重的,没准哪天就……”   那句“因公殉职”还没说出,他忽然感觉自己腰下多了个软软的东西,像是枕头,轻轻垫着,缓解了些许钻心的疼。   那人的手很凉,在自己的伤口附近轻轻碰了碰,不知是在涂抹药膏,还是只是在试探伤口的轻重。   他霎时噤声,脑子里冒出个念头,觉得这人还挺贴心的。   “谁说只能是劫财寻仇,不是还能劫色。”   透过变声器的古怪音质,季君昱都明晃晃听出了这人话里话外的揶揄和玩味。   他嘴角抽了抽,蹦出了句“别难为自己。”   若是放在十年前,季君昱还能勉强相信这句话。可是进了市局这些年,勉强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仪态已经对同事最大的尊重。组里的小姑娘一直调侃他看起来要比真实年龄老好几岁。   那人笑的声音极大,季君昱甚至能想象到那副花枝乱颤的欠揍模样。   “季警官。”   那人忽然正经了起来。   季君昱一滞,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其他的人我不管,但是你,我希望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查了。”   “你什么意思?”季君昱大脑飞速旋转,可是近期的确没有什么大案要案,除非是刚刚的某些消息被这人看到,那也太不走运了。   他试着轻轻动着手指,朝着自己衣服的口袋摸去。然而这动作刚做了一半,就听见了自家队长的声音:“君昱,天都商场八楼出事了,可能需要你过来一趟。”   接着,他的手摸到了空空如也的口袋,手机早已不知何时到了那人的手里。   他从光荣负伤之后,局里的大小事务都被队长罗晏给揽了去,连工作总结报告都是由他亲手写的,惯着季君昱在家里躺着养膘,活像那接近年关时在圈里待宰的猪。   如果不是有什么重大事件,他是肯定不会把季君昱叫过去的。   这让季君昱不由得心中一紧,太阳穴跟着腰部的伤口一起突突跳个不停。   “想好了吗,美人儿?是死在这里,还是收手回家养伤去?”   他心中警铃大作,连那句恶心都“美人儿”都没能听进去,思索着自己如果拒绝了,是会被这人威胁一通,还是直接灭口。   “接下来的事情,是有人想要整你,他们,开始行动了。”变声器下听不出语调,略显僵硬的咬字中,季君昱竟然听出了些不舍和怜惜。   怜惜,这倒是个奇妙的词。   “如果我说不……唔!”   季君昱再次被打断,不过这次的打断方式让他快要晕厥。要不是自己被捆着,怕不是要当场来一段长拳把这变态打一顿。   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炸开,柔软的触感瞬间消失。那人身上带着些淡淡的香气,居然是甜橘调的,在季君昱的脖颈间环绕。   “你有病啊!”他忍不住破口大骂,气得耳朵通红。镣铐叮当作响,他的手在空气中恨恨甩了几下。   “你不答应我,我就亲你。”   听到这人的奇怪逻辑,季君昱恨不得当场坐起来给这人两巴掌。   可这人仿佛一开始就坐实了变态的座椅,听着季君昱的气急败坏,反倒有些洋洋得意。   他的手指在季君昱的下颌线上划过,季君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回头冲着他的手指一阵乱咬。   一阵深呼吸过后,季君昱这才开了口:“行啊,我答应你。”   这人的话倒是激起了他对“他们”的兴趣,也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季君昱的胸腔仍有着巨大的起伏,耳朵尖红得发烫。那人透过挡住他眼睛的黑色丝带,似乎看到了他雾气弥漫的眼神。   那人早就看破了他的心思,漫不经心说了句:“你才不会听我的话,所以……交换条件怎么样。”   季君昱心下似乎明了了些,这人应是来骗警方情报的变态分子,不知怎的挑上了他这个病残人士。   “用什么交换?”   季君昱并不相信这人能给出多么诱人的条件,足以让他成为一个背叛组织的人。他更多的是好奇,黑暗中的人像是一团隐隐约约的烛火,让他忍不住穿过潮湿的空气,一探究竟。   “你的弟弟。”   烛火跃动着,在他心口烧出了一块大洞,血淋淋空落落的心脏霎时间暴露无遗。   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狰狞,却无法欺骗耳边逐渐清晰的轰鸣声。   “季冬愿,二十三岁,他八岁那年,你把他弄丢了,就在越城的初春。你一直在找他。”   “闭嘴!”季君昱的声音已经在颤抖着。   “上次行动,你们捣毁了一个拐卖儿童的团伙,是为了他。换个说法,你这十年来一直专注于抓捕拐卖儿童的组织,就是为了找到你的弟弟。”   那人顿了顿,蹲了下来,看着季君昱挣扎着,腰部早已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鲜红到有些刺眼的血源源不断涌出,渗透进水泥地里,化为暗褐色的斑驳团块。   “你觉得他死了吗?”   那人的声音如同魔音,震荡着他的耳膜。他红着眼吼了几声“闭嘴!”,那人才停下,像是观赏某种杂耍的动物,冷着眼看他。   许久,两方都没有任何声音。   “交换什么。”   季君昱喉头哽咽着,说的并不轻巧。   “用你,交换他的消息。”   季君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那人知道他的家,这一消息使得他更加不安。   绵软的纱布紧紧贴在腰间,他轻轻撕开一个角,棕褐色的粉状药物被抖了出来,落在他的手指上。   四周安静得很,只有手机在不停震动着,罗晏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跳动。   “喂,队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连忙清了清嗓子,“我刚吃了药,睡过去了,稍等我二十分钟。”   那边罗晏还在关心着他的伤情,他却恍惚着,看着自己手肘处在水泥地上的擦伤,手指有些颤抖。   他的声音轻轻的,“罗哥,等会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关于他自己数十年的梦魇。   --------------------   披着悬疑外衣的谈恋爱罢了 第2章 人头   天都商场,八楼。   季君昱家离这里并不远,开车抄近道二十分钟就能到达。可是他看着岌岌可危的油量,只好打了个转往加油站去,免得自己被扔在了半路,还得麻烦罗晏来救人。罗晏这人最嫌麻烦,到时候免不了被嘟囔。   最近的加油站也在郊区边上,和天都相距甚远,正好一个在大东边,另一个在西街的繁华地段。   越城是新一线城市,不断向东边扩建,老城区和新城区交杂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楼层还未开盘,不过不难想到未来繁荣气派之景。车窗外传来烤红薯大爷的声声叫卖,喊得季君昱肚子有点饿,看了看自己的微信余额,鼻子忍不住耸动了一下。   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没来由地犯困。许是最近受伤后天天在床上躺尸,把自己躺的颠倒了时间,越睡越困了;又或者是那个绑架自己的人,使得自己紧张过后松懈的神经迟钝了起来。   他将车子开进加油站,喊了声“三百块”,,便顺手从后座上拿来一顶黑色的针织棉绒帽,压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黑色棉绒帽塌在他的头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和谐感,他和一旁带着灰色针织帽的孕妇相互看了一眼,那孕妇居然忍不住先笑了笑。他也笑着摇摇头,拎着手机的手缩在袖子里。   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跟,他缩了缩脖子,兀自朝着斜对面卖烤红薯的摊位走去。   “大爷,在加油站对面卖烤红薯,您是真不怕把这儿炸了啊。”季君昱探着脑袋一看,打心眼里佩服大爷,也对这种危险行为感到后怕。   大爷乐乐呵呵打开保温箱,烤红薯清甜的香气瞬间在空中团成了雾气,随着风的方向和季君昱撞了个满怀。季君昱这才看清楚,这不是老式的炉子,倒也没什么被炸的风险。   “要水一点的还是面一点的?”大爷也不回答,带起手套掂了掂大个的红薯。   “甜的就成,拿十个。”季君昱将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拎起手机扫了下大爷车上贴着的二维码。   那一群兄弟们估计又是嗷嗷待哺的模样,买点烤红薯当零食,也能驱驱寒。   大爷随即装满了两大袋红薯,朝着季君昱走过来。季君昱伸手接过,瞥见大爷左手手腕带着一串梨花纹的木珠子。   饱经风霜的手粗糙不堪,小指和拇指还有着可怖的冻疮,已经有些发脓的趋势,炸开了裂纹,大咧咧暴露在空气中。那梨花纹的木珠子在他抬手的一瞬间从袖子里露了出来,打磨精细,在下午三四点有些阴冷的日光下,也显得光滑细腻无比。   “大爷您这手串挺好的。”季君昱接过红薯,随口一提。   他对这种木头珠子不感兴趣,也看不出什么品相好坏,不过他舅舅杨勇对这些十分热爱,恨不得单独腾出来一个房间安置他的宝贝儿们。不仅是木头珠子,还有各式各样的骨质珠子和玉石质地的佛珠,让人眼花缭乱。他心想回头过年回去的时候,正好能给这人捎上一串,也算是讨个好彩头。   大爷一听却眼睛发亮,有些佝偻的身躯往前踉跄了几步。他拍了拍季君昱,神秘兮兮地说道:“小伙子有眼光,这是在咱们乌昭寺求来的,花了两百多块钱。”   乌昭寺季君昱知道,就在越城城西的阜山山腰附近,藏在一片茂林修竹之中,香火确实十分旺盛。之前他们在阜山开展抓捕,那群亡命之徒还险些闯进寺庙。不过这个乌昭寺东西买的也很贵,季君昱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消费水平配不上它。   “那寺庙灵验得很,最近寺庙后面那块许愿圣地变成了红土地,都说是灵气汇聚之地,是福气之地啊。”那老头摸了摸自己的宝贝珠子,摇着头笑着,胡子上挂了些细密的雾水珠,随着他的笑一颤一颤。   乌昭寺并不大,许是当年半山腰处不好施工兴建,远没有其他几处寺庙来得宏伟。后山有块荒芜的土地,有些僧人开垦了出来,最初是种了些时令蔬菜,但后来人群熙熙攘攘,将那土地来回踩踏,时间长了便什么都生不出了,如今是光秃秃一片。后山好像是有一个不大的小木屋,被拦了起来,是僧人的私人地方。   越城市管辖区之内由于地域原因,只有黄土地,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一小片区域变成红土地的奇妙现象,他直觉有些不对,只含糊应了句,就提着烤红薯往加油站走去。   不过大爷所说的红土地,并不是南方酸性土壤的那种红土地,而是在黄土上隐隐渗出了一点红色,带着若隐若现的意味,真像是神仙显灵了。   红土地——季君昱没来由地连想起了被红色颜料染色的太空沙。那么红土地是被什么东西染了色呢?他打了个冷颤,暗骂自己晦气。   车内暖气开的足,一瞬间将整个人熏得暖融融的。他将车子停在路边,把两袋子烤红薯稳稳当当栓在副驾驶,这才拿出手机给罗晏发了句消息——“老大,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路上人并不多,季君昱几乎是一脚油门踩到底,拿出了当年开赛车的阵仗,正好路上遇到的红绿灯都是绿灯,一路狂冲。到了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这才看见自家队长发的三十多秒的语音。   罗晏这人懒得很,只要能发语音就绝不打字,还常常由于懒得断句而发超长版语音,和他的聊天一开始是令人绝望的。   但季君昱不一样,季君昱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找打的聊天方式,调低了车内音乐,顺手戳开了小红点点。   “在天都商场八楼的MISS.YANG女装店里,发现了两个人头,分别是一名成年男子和一个青少年的。他们的头被衔接在橱柜塑料模特身上,店主杨娅今早开门营业的时候才发现。”   季君昱“啧”了一声,他丰富多彩的想象力几乎是在同时,就脑补出了一张暴力美学鉴赏画卷,让他有些反胃。但同时又有些好奇,如此招摇的作案方法是他没有想到的,要不然是诚心蔑视警方的,要不然是为了控制死者被发现的时间,再者……就是单纯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的凶手并不在少数,前年还有个杀人犯至今被沦为笑谈。他将一切伪装是天衣无缝,几乎要成了完美犯罪了,谁知道他嘚嘚瑟瑟来了句“要是我,我就把尸体扔白山水库去,才不会这么傻。”   结果警察当真在白山水库打捞到一具尸体,凶手正是那个“爆料人。”   他开了转向灯,朝着右边稳步进发,他还看了眼时间,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分钟,也算是赶上了。   谁知道这车刚拐了个弯,车屁股还没完全转过来,前面两米开外一男的直接倒地,动作行云流水到令人咂舌。他连忙急刹车才避免了将这人碾成肉泥的下场。   不过这人倒地太实诚了,一声闷响直接栽倒在地上,根本没有给自己任何缓冲的机会,连胳膊都没往头底下垫着。就算身子骨没事,单是摔这一跤,都能摔成大事来。   这场生死时速以季君昱脑瓜子砰砰直跳为结尾而告终。他将车子停到路边,纳闷“当今碰瓷人士已经不专业到了这种地位吗?”,又担心这人一直躺在路中间真被车碾死,认命般往那里走去。   那男的约摸二十多岁,他脸色苍白,额头撞在地上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嘴唇微微抖动,好像已经没有了意识。他的睫毛很长,随着眼皮的不规律跳动而扇动着。   “兄弟?兄弟?”季君昱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他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肉,似乎皮下面就是骨骼,下颌线十分明显。那男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睫毛还在抖着,眼神里带了些许迷茫。   他的瞳孔是很浅的棕色,就算在阴天,夜能看出里面泛着色泽的光,像是一颗琥珀,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他有些涣散的目光注视着季君昱凑过来的脸,嘴唇轻轻动了动。   但是季君昱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得。”季君昱约摸着这人是低血糖了,拉着他的胳膊打算把人架起来。谁知道这人浑身软的不行,虽然没几两肉,但是人在不配合的时候还是极其难搞。   再加上季君昱自己腰上的伤还疼得要命,只能用胳膊架在他的腋下,深吸一口气,半拖半拽把这人拉到自己车子旁边,靠着车子轮胎坐下。   路上是逐渐多起来的车辆,他的车子违规停在路边,很是危险。但是他悬着的心落下了点,总比看着一个陌生人倒地被车轧到要好。   他自觉给交警队的朋友发了条消息:“我今儿违章停车了,监控拍的一清二楚,到时候我自己去你们大队领罚,让你们老大歇歇腿。”   他叹了口气,这才把视线再次放在男人身上。太瘦了,季君昱心里一下子冒出这句话,皮肤又那么白,总给人一种很不健康的感觉。   “谢谢,我可能有些低血糖了。”那人意识这才逐渐回笼,呼吸逐渐偏向正常。   季君昱拉扯这人的时候才发现,他穿得极其单薄。虽说这几天不算冷得渗人,但是阳光并不好,时常还会起风,整个市局的人都换上了较为保暖的冬装,季君昱更是早早裹上了膝盖以下的长羽绒服,里面还加了一件羊绒衫。   可这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大衣,季君昱拽着他的时候被他身上的骨头硌得生疼,颇有点营养不良、饥寒交迫的感觉。   季君昱转身打开了车门,没听见那人细碎的一声叹息。   巫渊看着裹得圆滚滚的季君昱开了车门,下意识觉得这人是要离开了。他眼神间流露出了一丝温柔,浅棕色的光在他眼窝里闪烁着,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他的身上有烤红薯香甜的味道,还夹杂着薰衣草味的洗衣液的清香,他的板寸在拖拽巫渊的时候不经意扫过巫渊的下巴和脖颈,有些刺痒的触感依然萦绕不散,让巫渊的脊背有些发麻。   这些他都好喜欢。   巫渊抿了抿唇,用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身体还没能站稳,余光瞥见季君昱居然从驾驶座又出来了,直直朝着自己走来。   巫渊心中顿生一计,掐算好了时间,身体悠悠一晃,直接倒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里。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双臂,任由这人靠在自己怀里。   他这一倒可把季君昱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这尊瘟神扶好了,敢再把他给摔了,那可不是休息一下就能完事的。就这样,季君昱忽略掉了暧昧的姿势,和这人有些紊乱的气息。   “抱歉,我还以为你要走了。”这话听来有些委屈,颇有些幽怨小媳妇在控诉渣男的调调。   可偏季君昱迟钝,没发觉什么不说,自己的声音都忍不住轻柔了起来,“我给你拿了个烤红薯,你先吃着,先到我车子里坐一会吧。”   “不用了,我要去天都商场买些东西,现在……已经不晕了,可以自己走了。”巫渊站稳了脚步,回头朝着季君昱笑了笑。   他似乎歪着头在想什么,迈了一半的步子又默默收了回来,接了过来这人手里拿着的烤红薯,笑着说道:“谢谢这位小老板了。”   可最后巫渊还是坐上了季君昱暖融融软乎乎的座驾,一边啃着烤红薯,身上还盖了一个薄薄的小毯子。好像就这样晕晕乎乎的,被一个大男人给拐跑了。不过被他拐走,巫渊心甘情愿。   巫渊垂下了眼眸,从余光轻轻扫着季君昱,咀嚼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季君昱没说自己要去那边办案,只说自己也要去天都商场买东西,顺路把这人捎了去。这些并非是全然的冲动,而是有些敏锐的不正常。   因为在巫渊倒进自己怀里的时候,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甜橘调香水味。   很淡,但很独特。和那日绑架他的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会有哪个男生爱这种气味的香水,能沾染上这种味道的,应该不会太多。   他微微侧头,观察着小仓鼠一样把自己腮帮子塞的鼓鼓的男人。打量着巫渊偏瘦的体态,季君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腱子肉,和肚子上新长出来的小肥肉,瞬间放弃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别说绑架了,估计拖都拖不走。   “感谢小老板救命之恩,要不然我真要倒在地上被车撞死了。”巫渊说话声音很冷清,如同他的长相,略有些狭长的眼睛中间是不算太挺拔的山根,连同精致小巧的鼻尖,一齐出现在了这张有这尖下巴的脸上,总是有些疏离感在。   分明语气那么亲昵,但让不会让人感到轻浮。   “举手之劳。”季君昱还在仔细闻着,但在浓郁的烤红薯香气中,实在无法抽丝剥茧找出那份有些腻的甜橘味道。   “对了,”巫渊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把指尖沾上的红薯的黏腻果肉擦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香囊来,递给了季君昱,“送给你。”   季君昱忙着停车,直到车子在地下停车场稳稳停住,这才接过来巫渊递给自己的香囊。   那香囊十分小巧精致,约摸只有他手心的一半大,底色是淡淡的青色,上面绣着一个萌版的藏青色麒麟,脚上踏着闪烁的火焰,十分传神。   他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东西有些感兴趣。这小兽绣的实在精细,用极细的金丝线勾了个边,里面填色的丝线也是又细、品质又极佳的蚕丝,单是这绣工,就得让许多手作、机制分分败下阵来。   “为了感谢小老板的‘举手之劳’——这是我从乌昭寺求来的,当时觉得可爱就买下了。”巫渊轻轻笑了笑,观察季君昱表情的细微变化。   嘴角的笑一丝丝殆尽,眉头蹙起了一座小山丘。   巫渊不语,若有所思地接着吃那个凉了一半的红薯。   一阵甜橘调的香水气息从这香囊中穿出,季君昱将它移到自己鼻下,鼻尖触碰到了丝滑的绸缎,香气顺着他的鼻孔钻进,让他的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又是乌昭寺。   “季小昱!昱哥,你可算来了,老大生怕你自己晕路上了,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这是谁呀?你瞒着我们找嫂子了——哎呦!疼!”   许四季探出的小脑袋瞬间被拍了一巴掌。   她屁颠屁颠从远处跑过来接季君昱,谁知道还被打了一巴掌,她哼哼唧唧:“这是工伤,回去我就找老大索赔去。”   “去你的。”季君昱笑着下车,对着巫渊摆摆手,手中紧攥着香囊,收礼收的一点没有良心不安。他的神态动作如此,但话却并不中听,单单扔下了一句   ——“有缘再见。”   --------------------   心机攻什么的最可爱了 第3章 有缘再见   许四季是个嘴碎话多的,在熟人面前就是个没分寸的小麻雀,就算看尸体看吐了,也能擦干净嘴当个人形弹幕,季君昱一直觉得她的构造贼有意思。   她也是季君昱的同门小学妹,比他晚几年进市局,自然而然成了一队里面的小团宠。   市局男性巨多,连出任务时为数不多都几只警犬都是公的。许四季是个刑侦支队真金白银评出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警花,足以让她翘着个花尾巴天天在季君昱这里嘚瑟。   季君昱一脸无语,“咱们刑侦支队带上罗铁柱总共就俩雌性动物。   罗铁柱是罗晏外出任务时救下来的一只黑黄相间的小柯基,一直养在市局的院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又临近年关,罗晏动了些心思想把它送回乡下。   许四季长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却是个六百多度的高度近视,今天出任务太过匆忙,她以也没来得及戴美瞳。她远远看着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人,但是由于十米开外男女不辨,她还以为这是个高挑的女孩,大张旗鼓地丢人现眼了一把。   季君昱连忙给她塞了个红薯,堵住了这人喋喋不休的嘴。   巫渊面对这人的态度,十分坦然,笑着回了句“后会有期”就下了车先行离开了。他的步伐很快,季君昱盯着他的背影,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许四季提着两袋烤红薯,踩着高跟鞋,走在大理石地板上噔噔作响,强行把他的意识给拽了回来。   “姑奶奶,咱们出个任务怎么还穿着高跟鞋?”季君昱跟着她往电梯走去,一直小心翼翼紧随其后,生怕这孩子一个没站稳直接摔个狗吃屎。   许四季不算矮个子,但是或许整天和一群大老爷们待在一块,总喜欢踩着恨天高,以求说话的时候能少做颈椎康复训练。   她一听这话,赶紧摆摆手,“别提了,我正和发小在五楼美食城大开吃戒呢,老大直接把我发配八楼了,差点把我吃的炸鸡汉堡生煎糯米糍粑吐个一干二净。”   季君昱不想对这种大早上疯狂逛吃的行为做出什么评价,站在电梯里摆弄着那个小香囊,听许四季絮絮叨叨地交代着目前的案件进程。   死者是刘大成和陶佳才。刘大成四十三岁,家里做木材生意的,名下经营着一家密室逃脱的店铺;陶佳才十六岁,越城一中一班的学生。乍一听,这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季君昱皱了皱眉,“这两个人……”   “没有共同特点,没有相似之处,社交圈子排查到现在没有重合的地方,除了他们均为男性之外,好像是……随机作案。”许四季抬头一看,闪烁的红色数字停在了八楼,“到了。”   “但就算是随机作案,凶手通常也会选择一些个性和特质较为相似的人群下手,可不是盲目无序的选择。”季君昱揉了揉眉头,直觉这一案有点奇怪。   他手一甩,挂在手指上的香囊不小心被甩了出去。好在许四季眼尖手快,一下将香囊捏了过来,免遭掉在这块发生过血光之灾的土地上。   “这是什么?季小昱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许四季掂了掂香囊,将它放在季君昱的手心。   “可能是——定情信物。”季君昱笑了两声,大步流星朝前走去。他说的不错,至少是一个让两个人的生活轨迹瞬间被拴在一起的信物,彼此纠葛缠绕,再难分离。   这一下子把许四季打懵在了原地,她赶紧追过去,“你不会真的瞒着我们找了嫂子吧?奇奇怪怪的。”   自从今天她见到季君昱,就觉得这人奇怪,不知该形容成被盯上了野兽的猎人,还是被野兽盯上的猎物,整个人身上散发着诡异的气息。要不是今天副驾驶坐的不是女孩子,许四季真就打算闹着要喜糖吃了。   季君昱忽然收敛了笑容,回头将许四季拉到了一边,轻声说道:“四季,你帮我查一个人,重点查一下他昨天晚上十一点之后到今天早上十点之前,在哪里,在做什么。要在不耽搁办案的同时,帮我查清楚。”   他点了几下,将照片给许四季发了过去。随后拍了拍许四季的肩膀,“快走吧,等会红薯凉了。”   许四季看着手机,有些呆滞。   照片里有些苍白瘦弱的男人坐在副驾驶上,额头的伤口有些红肿,整个人充斥着不正常的病态。他低眉顺眼,正在轻轻吃着烤红薯,热气熏得他的鼻尖也泛着微微的红光。   那个男人的手很白净,骨节分明,而在那双手之下有这许四季更感兴趣的东西——香囊的流苏掉出到了口袋外面,和季君昱拿着的那只一模一样。   “老天爷呀,不会真这么劲爆吧。”许四季不知道想歪到了哪里,脸蛋红彤彤的,兴奋地不得了,看向季君昱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   季君昱到的时候,罗晏这边依然一片焦头烂额,青色的胡茬已经冒了出来。   “昨晚又熬夜写工作总结了?真不行就让四季写去,那孩子多有精神,今早都吃了半头牛了。”季君昱拍了罗晏一把,“去那边休息会吧,四季那边有吃的,我看看现场。”   罗晏摇摇头,笑容里带了点苦,“想着昨晚熬一会没什么关系,没想到今天连轴转了。你伤口没事吧?”   他担心季君昱的伤口,怕这人又瞒着病情,也觉得自己这次把临时把人喊来,耽误了休息,心里多少有点愧疚情绪在。   季君昱摆摆手,穿好鞋套,接过罗晏递来的手套,“早就好了,现在蹦蹦跳跳身体倍儿棒。”   “原本不打算喊你过来,可是这边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我觉得需要你来看看。”罗晏的嗓子有些哑,一句话的功夫,已经清嗓子两三次了。   季君昱的右眼忍不住跳了两下,看着罗晏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啦?难道是我的治疗其实失败了,伤到了我的肾?那你也不至于那么难过吧?”   听着季君昱满嘴跑火车的样子,差点把罗晏逗笑。他的心忽地就没那么燥了,拉着季君昱往里走,跨过警戒线朝着MISS.YANG的店铺走去。   店铺不大,只占了八楼安全通道旁边的一个小角落,新到的货还成箱堆在安全通道的门后。这种侵占生命通道的行为十分危险,但是在商场里却并不少见。   穿着红色呢子大衣的女人坐在高脚凳上,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哭过。她捏着纸巾,整个人紧绷着一些进展,应该是被案发现场吓到了。   商场里的暖气很足,季君昱将棉服敞开,袖子微微挽上了些。那阵香味好像粘在了他的手上和手腕周边,随着他的动作散发着香气,虽然好闻,但总是在不断提醒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绑架事件。   “这位就是店主杨娅。”许四季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还拿了杯奶茶,她看了看季君昱那笨重装扮,皱了皱鼻子。   许四季穿过了重重警戒线,跑到杨娅身边来,将奶茶递给她,轻轻挽住了这人的胳膊,“杨姐姐,这边太吓人,咱们去那边聊聊天吧。”   杨娅的手还微微有些抖,恍惚了片刻才接住奶茶,轻轻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杨娅应该是不知情的,MISS.YANG店铺正好在监控的死角,凶手应该是因为这个才选择了她的店铺。”罗晏示意季君昱往里走。   季君昱不置可否,杨娅的那副害怕的模样不像是假的。如果连这都是装的,那她怕是能去角逐小金人了。恐惧甚至是这么多情绪之中最难造假的一个,扭曲的害怕缠绕在人们的眼珠里,每一个看见的眼神中都透着寒气。   他们接着往里走,MISS.YANG横穿了八楼的中档,而模特出事的地方正是在另一边。   天都商场六层以上为E字型构造,MISS.YANG正好处于中层最内部,它的橱窗对着商场的北部,是一个稍带了些少女心的风格,粉色的气球粘在了上方的玻璃上,还有些过万圣节的南瓜和可爱的小鬼魂元素的装饰。   小鬼魂贴纸不吓人,而这些模特却渗人得慌。   塑料模特以僵硬的姿态立在橱窗里,或粉或紫的大衣穿在它们的身上,稍微掩去了些死气沉沉。而如今原本应该纯白的躯干上,却粘上了斑驳的血迹,连衣服上也被蹭上了干涸的红褐色斑纹。   而那些脖颈之上,连接的不再是塑料做成的头颅,而是真正的人的头颅——头被拧了过来,反着装在了那些躯干上,像是被牢牢钉在上面。   头颅上的面容扭曲狰狞,眼睛瞪得极大,颇有些目眦尽裂之感。   那些模特的高度是仿照女孩子的身高,约摸一米七左右,季君昱受到的冲击并没有杨娅当时来的大。杨娅与模特身高相差并不多,几乎是打了个照面,吓得当场瘫软在了地上。   季君昱仔细一看,那两个头颅的眼睛并不是自己睁得那么大,而是被透明胶带粘着,将上下眼睑分得极开,涣散的瞳仁和着灰白的瞳孔,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右边的就是那个只有十五岁的男孩子,他留着高中要求的板寸头,还有些稚嫩的面容如今逐渐扭曲,看不出曾经有过的青春活泼之感。   “怎么不把这些头颅取下?”季君昱别开了眼睛,看向罗晏。   罗晏指着头颅与脖颈连接的地方,“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普通的解胶剂十分难以将头颅整个取下,容易把肉粘掉。庞宇去买建材用的解胶剂了,希望能有用。”   季君昱皱了皱眉头,“建材?那个什么大成的家里不就是做建材生意的吗?”   “对,已经派人去他家中排查了。”罗晏季君昱拉至一旁,让他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从一旁文件袋里取出来了一张照片,递给了季君昱,接着说道:“我叫你来,主要是因为这个。”   季君昱轻轻靠着桌子,接过了照片。照片上没有自己心中所想的腥风血雨、恶心画面,只有一对脚印,在杂乱无章的模糊脚印堆里颇为明显。   “这是?”季君昱以为这是现场的线索,腰板不自觉挺得直了些。   “昨天中午下了一阵雨,外面地面有不少积水,导致来这个店里的人鞋底几乎都带着泥,瓷砖地板上脚印十分清楚。这是痕检科在我们进入之前拍到的……一个男性残疾人的脚印。”罗晏对上了季君昱的眼睛,话中似乎隐藏着什么。   季君昱心中一震,更加仔细去看那对脚印。那对脚印的左脚有些不对,左脚明显要比右脚小上一圈,而且鞋子的边缘不太清楚,看起来不像是一双鞋子踩在地上的痕迹,反倒有些像是假肢的脚直接立在了地上才对。   或许是鞋子掉了……或许……   左脚。   季君昱的血直往脑袋上冲,简直要将他的天灵盖戳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他一直在寻找的走失的弟弟,也是左腿有残疾。   他的呼吸似乎停住了一瞬间,然后忽然干笑了一声,“大队长,整个越城光是常住人口就一千多万人,流动人口更多,残疾人并不在少数,没准这只是一个陪着女友来逛街的人罢了。”   这样说着,他的头却不曾抬起,手指忍不住抵着那张照片,以至于指尖有些发青。   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说的这些又会有多大概率。谁会将鞋子脱掉,故意留下一个假肢的脚印呢。没有必要,也想不到意义。   “四季看过这段时间的监控,根本没有出现过残疾男性往这边走的痕迹,那他就只能通过安全通道上楼,然后在八楼杨女士的店铺里,留下这么一个明晃晃的脚印。你不觉得这根本就说不通吗?”   罗晏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摩挲片刻,终于还是没能拿出来。他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去说。   “你是怀疑这个人是冬愿,还是怀疑这个人是凶手,还是说,你觉得冬愿就是这个凶手。”季君昱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带了一丝冷淡,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和自己无关的话题。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罗晏,眼眶早已红得吓人。他的语气终于有些颤抖:“老大,这些不是凶手做给警察看的,是‘他’故意做给我看的,‘他’在警告我。”   “用你,交换他的消息。”那些话在他的脑海里肆意冲撞着,低沉沙哑的机械音色仿佛变成了一只恶魔的手臂,紧紧攥在他的脖子上,只一瞬间,便要让他呼吸不得。   弟弟的消息已被用着这样的形式送达,那根无形的镣铐正束缚着季君昱,牵引着让他朝前方走去。   一是选择放弃,二是选择背叛。   季君慢慢闭上的眼睛,疲惫在这一刻洪水般袭来。   被伪装起来的善意,快要把他击垮。   .   罗晏没有说话,他想到季君昱先前说的有话对自己讲,一时间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预感。   “给我根烟,咱们去安全通道说话吧。”   季君昱没有烟瘾,一年到头也抽不了半盒烟,可就在这时候,他控制不住地要去做些什么。   安全通道内升起了腾腾烟雾,这里没有监控,没有人值班看守,的确是个容易作案的好地方。   季君昱的脸藏在了这片烟雾海洋中,窗外隐隐有光照射进来,依然无法将他藏在黑暗的那半张面孔打亮,只模糊勾勒出一个轮廓。   “有人拿冬愿威胁我,要我做叛徒。” 第4章 冬愿   这说法并不切贴,季君昱的身份定位,更像是一个中间人。   而季君昱的职责,是向“他”传递消息,并且在“他”的指示之下配合潜藏的真正叛徒。   当然,这一切也都是季君昱自己的胡思乱想,是他从那人的只言片语中解读到的奇妙信息。   “他”并没有什么把柄,可他手中攥着季冬愿这一枚棋子,就足矣将季君昱困在一个艰难的境地。   “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叛徒这俩字太脏,我碰不得。”烟雾从季君昱的嘴里缓缓被吐出,在空气中不断翻滚着。   雾色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中,逐渐面目模糊。   季君昱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却不理解为什么‘他’要劝退自己以保全自己。他嗤笑一声,劝退自己?倒还不如说是引诱自己,推着自己深入这人所说的风雨欲来之中。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只是对你虚晃一枪呢?你都尚且找不到季冬愿,他凭什么能找到?”   罗晏站在阳光之下,警徽被藏于一片白光之中。他静静听着季君昱讲着这个刚刚发生不久的故事,在那个闷热潮湿的环境下,有些骇人听闻的故事。   可罗晏并不像他这般不冷静,罗晏像是一个观众席上的看客,眼看季君昱十年奔波,眼看他画地为牢,眼看他噩梦萦绕。罗晏数次向他伸出了手,可他只是笑着摇头,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那个名叫冬愿的噩梦中。   那季君昱找不到的人,又怎么会落在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手里呢?   他看着季君昱缓缓蹲下身子,发顶居然已经生出了些许白发。   不过一小会,季君昱的身旁已经散落一堆烟头,零零碎碎倒在他的脚边。断裂的烟灰有些许落在了他的鞋面的上,在黑色的皮鞋上很是显眼,带了些狼狈的意味。   “可是罗哥,除了你和四季,没人知道冬愿是什么样子的。”季君昱的声音不大,几句软的很,带上了些鼻音。   罗晏抢过他指尖夹的烟,那烟已经燃了一半,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灰烬之中闪烁。“别抽了,现在季冬愿没准已经被卷到了这案子里了,‘他’的目的也并不纯良,我帮你查,帮你把冬愿完完整整交给你。”   “你去好好查这件案子就成,我弟弟的事,我自己能行,就是来找你发发牢骚。”季君昱站了起来,拍了拍落在地上的衣角。   忽然,他蹭了下自己的嘴唇,语气又有些不正经,“只是‘他’估计还是个好男色的变态,到时候我别还没成叛徒,先失了我这冰清玉洁的身子了。”   罗晏把烟扔在地上踩灭,听见这话一愣,表情像是被喂了一只活苍蝇,复杂难言。他骂了季君昱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季君昱还立在那明暗交界处,静静看着地上那半支烟,光影在他脸上跃动着,柔和了坚毅的面部线条。   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塑料袋子,蹲在地上去捡那些被踩扁的烟蒂。手指尖粘上了地上的灰,他便轻轻拍了拍手,接着去捡远处那些。   除了身边亲近些的人,没人知道他曾有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也更不会有谁知道弟弟的名字,弟弟左腿有残疾。而且连罗晏和许四季都不知道,他的弟弟究竟是如何走丢的。   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纸片,那纸片上画着一串精致的糖葫芦,闪着亮晶晶的光。他的手轻轻覆在上面,心脏处的震荡顺着手臂,到达了他牵挂的彼岸。   那纸片是醒来之后便在口袋里发现的,是“他”留下的。   十五年前的越城,在一个春风刚刚到达的时候,他牵着弟弟的手去买糖葫芦,那糖葫芦甜的很,是攒了许久的钱才敢去买的。   付钱的时候他松开了弟弟的手,回头的那一瞬间,弟弟的身影消失在了集市的熙攘人流中。   糖葫芦被他丢在了地上,可弟弟最终也只是留在了他的心里。   如果不是季冬愿的亲口所说,‘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一切。   还是有怨的吧,季君昱心想着,可他还活着就好,就像这么多年了自己始终相信他会活着。这就已经够了。   季君昱将那个装着烟头的塑料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中,却在起身的那一瞬间忍不住扶住了墙。   他起身的动作太大,怕是又牵扯到了伤口。血万一沾染到了羊毛衫上,将羊毛衫的染上了红,并不容易清除。   血,染红。   黄色土地泛起红色的斑驳痕迹,湿润的土地掩藏着什么秘密。既然这不惊悚剧中的情节,神佛也不必亲自下凡将这块土地渡上一层圣光——那应该直接把这块地变成金的,绝对要比红色土地更让朝圣者疯狂。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冲出去找罗晏。胳膊甩着撞到了安全出口的门,发出一声闷响。   “你去找人把乌昭寺后山那片土地给挖了,我怀疑这些人的尸体在那里面藏着。”季君昱冲着罗晏就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罗晏也只是愣了一下,马上交代旁边的人去做,这才让季君昱坐下慢慢说。   “乌昭寺后山有块土地变红了,除了埋得浅而出血量过大,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凶手估计觉得佛门圣地,没人敢去动土。”   季君昱捂着伤口的手慢慢松开,血迹顺着他的指缝滴下,绽开一朵朵血色的花。这些血渗透进了土地里,会将黄土地染红吗?他有些懊恼刚才的冲动行径,开始去思考要有多大的血量,才能将那么大一块地染成大块斑驳的猩红。   “凶手可以把他们从阜山半山腰的悬崖丢下,不露一点痕迹。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费力挖开那么大一块地,不惜在往来的僧人游客中动手。”罗晏沉吟,他相信季君昱的知觉,却觉得这次他的知觉来得太没有头绪了些。   季君昱悄悄将指尖的血抹在深色衣服上,捏起了衣角,一点一点把指缝中间的猩红擦去,然后稳了稳气息,像是没事人一样,讲出自己脑子里恍然的灵光一现。   “没准他的目的根本不是躲避警察的调查。”   之前听老头儿说这事,就觉得不对劲,当时没往这个方向想,现在想来这个做法和把头颅按在模特身上,简直异曲同工。都是要把事情这么光明正大地、甚至有些招摇地摆出来,让他们第一时间能够发现。   倒像是凶手一些急不可耐,需要警方去查到什么事情。   庞宇买来了解胶剂,站在一旁听着两人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交谈,有些踌躇,“要不我去查查乌昭寺附近的监控,排查一下车辆的情况?”   季君昱想着,却摆了摆手。他还未开口,罗晏先说了话,“乌昭寺的客流量极大,又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大多数人都是开车过去的,排查工作量太大了。你叫几个兄弟,去查查夜间和清晨的大型车辆,面包车之类……等先确定挖出尸体再行动。”   转身他看向季君昱,这人脸色有点白,看起来情况不太好。等庞宇走了,他这才开口:“你要不就回去休息,别在这添乱了,我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你自己要把自己从牛角尖里解救出来。”   “得了,那小孩在哪儿上学来着?我去他们学校问问情况,我总觉得这仨人肯定有过什么接触。”季君昱这就要站起来走人。   “越城一中,星然的学校。噢,也是你的母校。”罗晏也不和他犟,只是还要交代一声,“带着四季一块过去,别再让你被绑走了。”   其实这事说出来是挺丢人的,刑警支队副队长被不清不楚人绑了去,还叫人羞辱了一番,这要是传出去,整个市局都挺没面子的。   季君昱见这人莽足了劲儿损自己,翻了个白眼也不搭话,抬腿就走。   “哎,我回头给你转50块,给星然带箱纯牛奶过去,这些天忙,没来得及给他送奶。”   罗晏连忙叫住季君昱,这些天他日夜颠倒,几乎没怎么睡过觉,也把自家侄子的事给忘到脑后了。他找补似的,又加了一句:“他正长身体,缺钙了腿疼。”   “给我转一百,要不然我缺钙,五十可不够给你大侄儿补身体的。”季君昱的嘴咧了咧,努力把笑给憋了回去。   陈星然是罗晏的侄子,就在越城一中读高三。从季君昱认识罗晏的那一天起,这人就带了个小拖油瓶,跟养儿子一样把小崽子养成了现在的人模人样。   “成,给你两百,给自己也补补钙去。”罗晏揉了揉太阳穴,终于肯笑了。这小子净会给自己找事。   季君昱挥了挥手里的手机,乐颠颠地喊了声“四季,走了!”迈着大步就往前走。   “季老板……警官?”   季君昱听这声音耳熟,一侧身,看见那个早些低血糖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手上提了两袋东西,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近。   但没思考多久,还是朝着警戒线走近了些。他的语气带上了些雀跃,“季老板,咱们这次算是有缘了吧?”   季君昱抛下了句“有缘再见”就走了,连个微信都没加,这下可算让巫渊找见了。   “你来八楼买东西?”季君昱挑了挑眉,MISS.YANG出事之后,整个八楼都被封了起来,连带着天都商场的人都少了许多,这人怎么会这么不知好歹上来呢。   “对,我来这边取我预定的东西。”巫渊将手里的袋子暂时放在地上,眼睛也不去乱瞟警戒线内封住的那些东西,只盯着季君昱,嘴角就开始上扬,“我叫巫渊,正式认识一下吧。”   “季君昱。”季君昱跨过警戒线,朝着门口方向走了几步,又说了句:“在凶案现场做自我介绍,属实有点诡异。”   不过既然他俩的初相见都那么不体面,现在这样介绍也没什么不对的。   “这里是出事了吗?我学生昨天在这里订了件衣服,让我今天给她捎过去。要不然我还是过几天再来吧。”巫渊看着现场忙忙碌碌的一群人,直觉情况不大对,提起了地上的袋子,也随着季君昱的步伐往外走。   “你学生昨天来这边买衣服,一个人来的?”   巫渊摇摇头,神情略有些紧张,道:“我和她一起来的,她是我朋友的妹妹。我们俩是昨天下午五点左右来的,不会也有嫌疑吧?”   季君昱看这人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来了存心挑逗的心,摇摇头“啧”了一声,说:“这可说不准,办案嘛,总得严谨些。”   --------------------   真·弟控狂魔 第5章 身份   “季小昱!那个人——哎呀你好。”许四季一路小跑过来,原本想吼出季君昱托自己查的人的资料。这下倒好,这人就在自己面前站着呢,只好来了个大刹车,在人家面前恭恭敬敬喊了声“你好”,还紧张地握了握手。   巫渊看着这阵仗如此正经,吓得更紧张了,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忍不住多瞥了季君昱两眼。那琥珀珠子一样的眼睛里,礼貌地写下了“疑惑”两个字。   季君昱也接受到了信号,一脸无奈。   “得了,把人都给吓到了。”他嘴咧的老高,拍了拍许四季的脑袋,揪着后衣领把人往前提了几步,活像是在拎小鸡崽。   许四季向来是口无遮拦那一挂的,现在憋着话,难受极了。她虽然没有亲自去查,但是她颇有资产阶级的好手段,善于压榨劳动力,让庞宇那个跑腿的小实习生,抱着电脑去查了半晌,倒是成果斐然。   她直接给忽略掉了季君昱说的“时间线”,四处收集起了八卦新闻、小道消息,用这些官方的、民间的乱七八糟的消息拼凑出了一个面容逐渐清晰的“巫渊”。   如今看着巫渊这一副纯良的模样,倒有些觉得自己的消息有些不靠谱了。   “咱们去哪儿呀?家具厂?老大不是让韩哥他们过去了吗?”许四季好奇的小脑袋就没停过,嘴上叭叭非要说点什么,经常烦的季君昱脑瓜子嗡嗡的。   “去越城一中,去之前先去超市给星然买点牛奶……再买点水果。”季君昱拍拍许四季,示意她先去开车,自己则侧过身体有什么话要和那个白净少年说。   许四季听了这话,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钥匙,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嘟囔了句:“公办私事,公车私用,哎呦——公报私仇!”   她的脑袋又被季君昱拍了一巴掌,却只能瞪自己顶头上司一眼,噘着嘴朝着电梯走去。   “警官,你也要去越城一中?我是一中的心理老师,我们正好可以顺路。”巫渊又凑了过来,吓得季君昱往后退了一小步,生怕两人再撞个满怀,到时候肯定又是这小孩受伤。   其实巫渊年龄没有那么小,只是人长得偏瘦,又是一张娃娃脸,五官不比季君昱这般硬朗,看上去要小个几岁。   季君昱想了想,似乎有点犹豫,斟酌道:“我们去那边想要了解一个学生的情况,叫陶佳才,高一的学生。你想一想,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他有没有去过心理咨询室问过什么问题。”   巫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名为“迷茫”的表情,还稍有些尴尬。他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个手机,说:“要不咱们先留个联系方式,我回咨询室查一查记录,一旦有什么情况立马和你汇报。”   季君昱点点头,假装没看见这人加上自己微信后的窃喜表情。那嘴角压都压不下去,忍得下巴都在发抖,颤出了重影。   现在搭讪都用这么高级的方法了?不愧是以那种方法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季君昱和巫渊一同走进电梯,却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一刻,说自己忘记带了什么东西,侧身出去了,让他一个人先下去。   不过这忘带了东西的人没有去取东西,而是叫过一个自家的民警兄弟,让他把巫渊昨天在商场的行动轨迹好好的复盘一遍,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要及时告诉自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人如此卖力地活跃在自己身旁,是否会是“他”口中的那位需要自己去接应的人。   要真是这样,“他”可真是压错了宝。   微信忽然震动了一声,他打开手机,发现那个名为“巫渊”的聊天框里,一个丧着脸的猫咪头像发来了消息:“季警官,咱们学校见。”   他并不打算回复什么,想装作没看见。谁知道这刚把手机放下,巫渊又发来一条消息:“晚上我请你吃饭,为了报答今天的红薯。”   “不必,国家机器晚饭爱喝西北风。”   这人什么毛病,又是送香囊又是请吃饭,弄的季君昱后背毛毛的。   他看了眼手机,已经下午五点左右了。他赶紧快步走向电梯,估摸着这时间正好能赶上学校晚自习,问起话来反而方便了。   .   许四季在车里快憋死了,季君昱刚坐上副驾驶,她就赶紧关上了车窗,神经兮兮地打量四周,活生生一副着了魔的样子。   还没等季君昱损人的话说出口,许四季赶紧先抢占先机:“你知不知道那个招惹你的小帅哥是谁啊?”   “巫渊,越城一中心理老师——估摸着就是一考过国家心理二级证的。”季君昱原本想着暗中查查这个人,看看他是否具有自己内心中怀疑的点。   谁知道这人横冲直撞,直接撞到了季君昱的跟前不说,还把自己的身份介绍了一遍,像是生怕季君昱记不住他。   “Nonono,”许四季轻蔑地晃了晃手指,一脸欠抽的样子。她一边把车倒出停车位,一边忍不住就开始分享这个瓜:“他确实是叫巫渊不错,也确实是一中的老师不错。但是你知道他爹是谁吗?”   许四季的表情活像个营销号,语气更像。   她不等季君昱说话,接着说道:“他爹是巫泽成!巫泽成是谁啊,大富豪、大慈善家,巫渊可是个标准富二代呢。”   说罢,许四季笑眯眯地看了季君昱一眼,“这可是一活的ATM机缠上你了,好好把握,咱们市局能不能通过联姻实现阶级飞升就看你了。”   季君昱一挑眉,顿时更加觉得巫渊来意不纯了。当然,他此刻更想揍许四季一顿。   越城姓巫的确实不多,但是巫渊那一副营养不良的穷酸样子,还真没能让自己把他和巫泽成联系起来。   毕竟应该没有哪个富二代爱把自己搞成弱不禁风的病弱模样。   就如许四季说的,巫泽成是谁啊,是越城白手起家的大富商,从街边卖煎饼的混混小青年,一步步走上了叱咤风云的商界神坛。许是像很多人传言的,他的双手并不干净,曾经在灰色地带久久徘徊,捞起的是带着泥和血的原始资本,脚下的路是用命和法搭起来的。   但是如今的泽昇集团,是越城顶天立地的大型企业,无论曾经是白或黑,如今看来早已洗清了身上的污垢,只带着一圈金边儿,享受着属于它的朝圣。   在鼎盛的繁华之际,巫泽成又着手公益事业,单是出资修建的学校就不下五百所,其余冗杂繁多的公益项目更是数不胜数。也使得他直到撒手人寰的那一瞬间,都享受着大众的称赞。   “可是我记得,泽昇集团的继承人姓周,好像是他一个手下的孩子。”季君昱并不关心这些财经频道上会出现的人物,只是觉得自己对巫渊这个名字太过陌生,以至于很难将这两个符号进行连接。   “没错!问到点子上了!”许四季天生有讲书的技能,一段冗长无聊的故事也能被她讲的跌宕起伏,好似是小说桥段。   “有屁快放。”季君昱可不像罗晏,从来不惯着许四季这毛病。   许四季也不恼,“嘿嘿”一笑,接着说道:“这面子上的傀儡,和实际上的操控者自然是不一样。现在对大众说的继承人叫周念,一个十八岁的小屁孩,实际背后的大boss是巫渊啊。巫老爷子一直把巫渊当成亲儿子养,也一直把他保护地很好,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如今他老人家驾鹤西去了,泽昇就乱了,推出去个傀儡,就算伤害,也害不到自家儿子不是。”   季君昱理解不了这种富人的奇妙心态,只是有些隐隐心疼那个被推出来当傀儡的孩子。末了,又觉得许四季的话带点民间传说的调调,不像是什么官方记载,一旦细想就发现漏洞百出,不由得有些怀疑。   但是在这些说辞里,他精准捕捉到了一句“当亲儿子养”。怪不得巫渊那一副白白净净的样子,没遗传到巫老爷子的半点糙汉形象,合着这儿子也不是亲的。   “这点我也不是很确定……”许四季笑的有点心虚,“这不是都说……说巫老爷子没有生育能力,巫渊第一次被拍到露面就是八九岁的样子,肯定是从哪儿蹦出来的,至于是不是私生子,我也不清楚。”   “那你就敢这么随便造谣,不怕把巫老爷子气醒了,去你梦里找你事。”季君昱笑着,手不自觉伸进口袋,捏了捏那个带着甜橘调的香囊。   但如果许四季查到的东西并非空穴来风,那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情和泽昇集团也有牵连,这绝对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算了,先不说他。咱们去学校慰问慰问你罗哥的宝贝侄子,看把他操心的,提起侄子跟提起自己亲儿子一样。”季君昱靠着车座,眼中闪过一丝疲倦。   许四季知道他这些天累的不轻,虽然不知道今早他是出了什么事情,但心中隐隐有些感知。等车子到了超市门口,许四季就跟哄小孩似的让季君昱在车上乖乖看车,她去买点东西。   说的季君昱一脸无语:“我是伤了腰,不是伤了脑子,这怎么还一律按照降智处理呢?”   等许四季蹦蹦跳跳又回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像是扯上了一块幕布,悠悠拉开了属于越城的夜生活。   季君昱把手机攥在手里,生怕错过罗晏发给自己的两百块钱活动经费。谁知道还没等来队长大人的转账,先等来了巫渊的消息。   “咨询室里没有关于陶佳才的相关记录,但是一个月前有一个高三女孩来过,她在离开咨询室第二天就申请了退学。”   季君昱看着屏幕,等着下一句话的到来。   “她叫陶换子,是陶佳才的姐姐。”   季君昱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删删减减,最后也只发送了个“好,我们马上就到”为结束。   --------------------   许四季:牺牲他一个,造福全支队。 第6章 换子(1)   陶佳才是高一十班的学生,高一的学生满打满算也不过刚来四个月多,师生之间尚属于彼此不熟悉的程度。   十班班主任是位个子比许四季还要矮一些的女人,看起来年龄不大,估摸三十出头。她留着有些厚重的刘海,时不时会用手撩一下。但她表情不多,看起来不苟言笑。   “警察同志想问什么,我知道的一定会说。”她时不时咬着嘴唇,显然有些紧张。   “您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陶佳才同学的情况。”季君昱裹紧了外衣,和班主任在办公室里交谈着。   许四季则提着两大箱牛奶,嘴里还叼了一袋子山竹,晃晃悠悠朝着高三一班走去。高三在学校的三楼,好在一班就在楼梯口,并不算太远。   她已经脑补出了自己在监控里的滑稽模样,幸好自己没穿警服过来丢人现眼。   她一边在心里骂着季君昱,把什么脏活累活都分给自己,一边又心疼他受的伤,倒也不忍心让他干这种苦力活,只能自己气呼呼往上爬。   而这边季君昱也并没有什么收获。班主任在听到陶佳才这个名字时候,甚至还想了许久,才将这个名字对应上了一个模糊的脸庞。   陶佳才在班里属于中下游水平,也不是什么班级委员,在老师心中的存在感并不强。而那些平常和他关系不错的几个同学,见到警察又是支支吾吾,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样,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高中的学生好像都是这样,困在学校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看似每天十分忙碌,其实都奋斗在一片书桌前,你若要他拿出结果,还是两手空空。漫无目的的忙碌中,最近的一次娱乐放松,居然都记不起是在前天还是大前天。   每一条动线好像都没有什么价值,每一天接触到的人也并没有什么改变。这张被设定好了的时间表下,他又是如何被盯上,为何被杀害的。   季君昱用笔无意识戳着本子,戳出了一个个小黑点点,心情逐渐烦躁起来。   “陶哥……陶哥他父母对他可好了,给他的零花钱也多,陶哥有时候就带着我们去网吧……不固定,他什么时候想去,我们就什么时候翻墙。”小胖子低着头扣手,并不怎么看季君昱。   那小胖子的话与其他几个同学并不相同,这时候季君昱才恍然意识到,在这些孩子们的心中,“兄弟”与“义气”使得他们不会去出卖兄弟,不会将这些可能被校方惩罚的“大事”泄露出去。就算警察已经来了,可他们还不知道陶佳才已经出事了,私心里还是要为他瞒住一些事情。   “我们最近没去过那儿,真没去过密室逃脱,最近陶哥说自己没钱了,我们连网吧都没怎么去。”小胖子被问到“密室逃脱”这个问题,脸还有些羞红,估计是以为自己被嘲笑了。   季君昱其实也说出去这“密室逃脱体验馆”有什么不对劲,只是现在小孩儿都喜欢去玩些密室脱逃、剧本杀之类的游戏,他有一个莫名的念头,就是觉得这些种种的交汇点,应该和这个体验馆有些关系。   “你不是说陶佳才的父母很宠他,他的零花钱很多吗?”季君昱挑了挑眉,看着先前记录下的小胖子所说的话。   小胖子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前后出了问题,扭捏了半天。他嗯嗯啊啊了好一会,似乎是真的编不下去了,这才自暴自弃式地说道:“陶哥家也没那么多钱,钱一不小心就花完了。以前花完了,他就带着我们——我、大鸣还有刚才那个瘦猴儿,去找他姐要钱。他姐比他大两岁,就在高三,不知道挣钱了没有,反正每次我们都能要来钱。”   陶换子。这个名字几乎是在同时跳进了他的脑海,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仍是问了一句:“那为什么这次不去问她要钱?”   “那他姐一个月之前就不读书了,退学了,我们也没办法。”小胖子再次低下头抠手,似乎是在心虚什么。   “你知道他姐姐为什么退学吗?”季君昱看着小胖子表情并不自然,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会撒谎,但是撒谎要比成年人明显许多,小胖子似乎内心还在挣扎着,那剩下的这部分故事,怕是和他自己也有撇不清楚的关系。   小胖子听见这话,猛然抬起了头,“我不知道!他姐为什么退学你去问他姐啊……警察叔叔,陶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和他姐有没有关系啊?”   他的心脏通通直跳,生怕是陶佳才和他姐出了什么事情。自从他姐退学了之后,陶佳才整个人也有些魂不守舍的,虽然他不肯说什么,但小胖子心里已经开始有些不对劲的预感了。   “让我猜猜,你们问他姐姐要钱的时候,是围追堵截了,还是动手打人了。”季君昱没有回答小胖子的问题,反而这样一炸,小胖子的脸瞬间白了。   越城一中曾经因为校园暴力出过事,校方对于校园霸凌事件讳莫如深,一旦被发现有苗头,就会被狠狠处罚,没准还会被记大过,落个留校察看的污点。   “那是他亲姐,我们就是拿着棍子吓了吓她,又没有怎么样。再说了,他们爸妈都没啥意见,姐姐的钱给弟弟又怎么了,不是天经地义嘛。”小胖子似乎在担心什么,又故意说了句:“我们这又不算校园暴力。”   但那小胖子语气说的很是心虚,试探的眼神也将他心底的恐惧暴露无遗,还偏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硬挺起了胸膛。   “张毅飞是吧,你先回去吧。”季君昱缓缓将小胖子的名字圈了个圈,吓得小胖子脸上的肉都抖了几抖。   季君昱在字里行间也听出了些什么,越听越是窝火。他大概摸清楚了陶佳才这边的情况,打算去高三一班再询问一下他姐姐的事情,是否也纠缠在这件事当中。   毕竟仇杀,最有可能使用这种暴戾而残忍的手段。   但是一个姐姐真的会对亲弟弟下死手吗?季君昱忍不住将自己代入这个身份,“弟弟”二字于他而言是沉重,对于陶换子又是什么呢?是噩梦吗。   铃声响了,第一节自习课已经下课。越城一中自习课总共有三节,三节课后还要求高三学生自愿参加一节半小时的冲刺课。课业压力很大,学生们往往睡不好觉,一到课间,除了那些上厕所的,其余都忙着趴在桌子上补觉,各个跟昏厥了一样。   他楼梯刚上一半,被从楼梯往下跑的小孩撞了个满怀,吓得赶紧抓住扶手,这才没从楼梯上滚下去。稳住身形后仔细一看,那小孩居然是陈星然。   说是小孩,其实也已经成年了。他长了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只比季君昱稍矮了一点,这一撞着实把季君昱撞得有些满头星光了。   陈星然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在课堂上有些缺氧造成的。他本来皮肤又白,这样看着格外明显。   他跟他叔叔罗晏长得并不像,季君昱从前还打趣罗晏,说他家的基因拯救计划,在陈星然妈妈的妙手之下成功了。罗晏倒不是丑,只是中等长相,平时作息又不规律,时间一长倒有些不讲究的感觉了。   “君昱叔!我就知道你来了!”陈星然激动急了,挽着季君昱的胳膊,扶着他往上走,“我听四季姐说你在楼下,还害怕你走了不来看我呢。刚才撞疼了没有?都怪我太莽撞了。”   “没事,你这小身板十个也撞不倒我。四季去哪儿了?”季君昱自动忽略“君昱叔”和“四季姐”的奇妙辈分,随口问了些学习和生活上的事情。   他不太会关心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但是他算是这孩子的半个抚养人,罗晏整天事情忙顾不上,都是他和许四季轮换着照顾,陈星然和他亲得很。   “四季姐好像是肚子疼,抢走我一大卷纸跑了。”陈星然想起许四季那副着急鬼的模样,还觉得有些好笑。   “星然,你们班退学的那个陶换子,你知道具体情况吗?”   今天月亮虽说不是正圆,却也够大够亮。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倚着栏杆,在教室外面闲聊着。三楼的视野很好,从这边的教室走廊,恰巧能看见对面粘贴的“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逆天标语。   提到陶换子,陈星然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从在楼下一直扬起的嘴角忽地落下了。他看着季君昱,语气里夹杂着难受的情绪:“她一个月前退学了,退学之后就在她家喝农药自杀了。”   “什么?”季君昱眉头皱着,眼神晦暗不明。   “我们几个班委和她要好的同学还去医院看过她,人已经不行了,连洗胃都没给她洗,直接拉回家了。”   陈星然眼神飘忽,似乎在想什么。季君昱也不逼问,就站在身旁静静陪着他。这孩子早熟,又是个有分寸的,季君昱相信他能有自己的定夺。   犹豫再三,陈星然还是说了出来:“君昱叔,姜蔚——也就是陶换子最好的朋友,她说换子曾经和她说过,说自己不是主动退学的,是家里逼迫的。换子很内向,平时也不爱说话,有时候低年级的学生都过来欺负她。”   这和季君昱心中所猜已经八九不离十,他从听到“换子”这个比“招娣”还要恶毒百倍的名字开始,就有了一个基础的心理预期,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比他所预料到的更加残忍。   “而且自从她上次去玩密室逃脱回来,就更不对劲了,好像是家里嫌她浪费钱了,骂了她。可是听说密室逃脱的钱都是姜蔚和另外两个女生付的,是为了给她过生日。就算她家里穷,她父母也不能这样骂她呀。”陈星然越讲越生气,讲着讲着把自己给说委屈了,末了还无意识带了些撒娇的音调。   可是季君昱现在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他脱口而出:“密室逃脱?”   陈星然不明所以,只好点点头。   “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季君昱有些兴奋,他似乎看见了一缕光照进了密不透风的铁皮盒子里,那道细微的裂缝足以粉碎整个掩藏的假象,串联起一个本该暴露在阳光下的故事。   “就在换子退学的前两周吧。”   这交集不是已经出现了吗?季君昱给罗晏发了些消息,又笑着拍了拍陈星然的肩膀,感谢这孩子帮了个大忙。   “那你也去了吗?”季君昱侧着脸看着陈星然,稚气和成熟交杂在他的脸上,仿佛是一棵小树苗在一夜之间挺拔而起。   陈星然摇摇头,“那天只有班里的几个女生去了,我和姜蔚关系好,听她说的。”   这话刚说完,就听那教室门被打开,一股热浪顺着门口飘了出来。   “班长,老师已经进班了,你快点进来吧。”门口一个脸蛋尖尖的,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探出了头,朝着陈星然喊话。   “来了!”陈星然赶紧应下,然后说了句“这就是姜蔚”就冲着季君昱挥了挥手,匆匆忙忙进了教室。   姜蔚……季君昱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一抬头便看见远处灯光之下,一个身影默默立在那里,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人抬起手机,用手指了指手机。手机的光亮打在他的脸庞,显得那张本就白净的脸更加苍白了些,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可眼睛却亮晶晶的,似乎夹杂着些水汽。   他怎么穿的还是那么薄?季君昱皱了皱眉,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这个。他打开手机,看见微信聊天框的最上面,是带着巫渊名字的小红点。   他点开来看——   “季小老板已经到了学校吗?”   “那我在心理咨询室等你?”   “你吃饭了没有?我去买了面包,等会给你送去吧。”   “那我当你默认。”   又过了好久,聊天框的最底下,赫然写着一句“你怎么不来见我呀。”   委屈巴巴,一定别有用心。季君昱狠了狠心,朝着那人走去。 第7章 换子(2)   “抱歉,”季君昱的脚步走的很稳,丝毫看不出一个带着伤的人。他看着将半个身子藏在了黑暗中的巫渊,肩背有些微微佝偻,走近了又似乎有些无奈,“我刚才忙着问那群小屁孩,没来得及看手机。”   “那你饿了没有呀?”巫渊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尖尖的虎牙,将手提包里的面包拿了出来,举到了季君昱的眼前。   那是个紫米馅的面包, 吃起来香糯又甜,季君昱看着确实有些动摇。   这人怎么这么好哄,季君昱一怔,好像被这人的笑蛊惑了似的,当真接过了那个面包。   “和你一起的那个姑娘呢?她肯定也没吃饭呢,这个面包你等会转交给她吧。”巫渊的手提包就像是一个百宝袋,伸手在里面一摸,就又掏出来了一个草莓酱面包来。   他想着女孩子都爱这种粉粉嫩嫩的东西,买的时候顺手也就捎上了一个。   “你留着自己吃吧。”季君昱捏着手里的面包袋子,所说知道这人肯定没安好心,但是确实还有点小温暖。他想着许四季拉了肚子,回来肯定难受得很,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她也该减减肥了,再吃都成猪崽了,到了年边正好出栏买个好价钱。”   巫渊一笑,却摇摇头,道:“女孩子可以自己说自己胖,要减肥,但是可不允许别人这么说。”   “就是嘛,我学长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许四季早在季君昱说那句话的时候,就从他背后悄眯走过来了,还和巫渊来了个视线交流,让巫渊帮忙不暴露她的行踪。   可算听见了这人欠揍的话。   巫渊将面包塞进许四季的手里,看着两人的互动,直觉自己站着有些尴尬。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提包的袋子,说道:“既然许警官也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办案了。”   “一口一个警官太生疏了,以后你喊我四季,叫他季小昱就成。还有……谢谢你的面包,我们季副队最喜欢吃甜食了。”许四季朝着巫渊眨眨眼,满脸的笑都快堆到季君昱那边了。   季君昱可清楚这小丫头片子打的什么主意,一时不知道该骂她没脑子,还是夸她心思单纯。   “一起去你的心理咨询室坐坐?正好我也有些情况要了解。”季君昱挡住了作势要走的巫渊,看着这人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神。   “好。”巫渊说的缓慢又郑重,亮晶晶的眼睛跟个小狗似的,直让许四季在一旁“啧啧”半天,思考这人是怎么瞎得的。   当然她也为这一举动付出了惨重代价。   两人一同走下楼,却把许四季撇到了楼上。只是这借口太过义正辞严,让许四季都无法反驳——等他们下课了,让许四季把姜蔚带来心理咨询室问话。   “呸,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才多久啊,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还满口仁义道德,谁知道脑袋瓜子里想的都是什么!”许四季叉着腰,对着下了一半楼梯的季君昱骂骂咧咧,只是那声音太过细微,而且在季君昱回头看她的一瞬间,立马闭上了嘴,还恭恭敬敬地咧开了一个傻笑。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她点开一看,季君昱这家伙居然给她转了五十块钱,红包上写着“买药去。”   “哼,谁稀罕你的几个臭钱。”许四季一边说着,一边手却不停使唤,不仅是马不停蹄收了这红包,还狗腿似的发了个“谢主隆恩”的表情包。   心理咨询室和教学楼离得不远,却也有一段距离,走路约摸需要十分多钟。此时的教室都在上自习课,整个校园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去,两人并肩在路上走着,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你知道……陶换子在退学后就服药自杀了吗?”季君昱一开口就是一个大炸弹,把巫渊炸蒙在了原地。   “什么?”   他眼睛睁得极大,那是一种极其不信任的目光,就像是季君昱编出了一个瞎话炸他。   季君昱发觉他的震惊中夹带着其他的感情,接连问了句:“她当时来你这里,咨询了什么问题?”   巫渊没有立刻接话,而是闷头走了一阵子,这才缓缓开口:“我们的对话都有记录保存,待会拿给你看。我不相信她会想不开自尽,她最后离开的时候明明是带着笑的,笑着跟我说‘老师,我懂了,以后我考去拉萨大学,那里够远,也足够辽阔’。包括后来她退学,我都以为她只是找到了更好的路。”   她不算是个积极乐观的女孩,可远不至于如此悲观,也不至于如此脆弱。她像是秋冬季节里地上不显眼的枯草,虽不显眼,但很有韧劲,等到春风吹过这个土地,万千碧绿将会焕发勃勃生机。   她只是一直在等这个春风罢了。   “她大多说的都是倾诉的话,高中学习压力大,父母不理解,家庭重男轻女之类。但是她们每次离开的时候,都好像是把压力丢在了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巫渊在努力回想,把脑子里关于陶换子的每一个画面都细细筛查,试图找到一些不符合常理的地方。越城一中虽然学生众多,但是来心理咨询室的人屈指可数,他对陶换子还是有很深印象的。   “她们?”季君昱嘴里咬了一大口面包,说话并不清楚。   “对,”巫渊点点头,“她每次都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扎着马尾,比她稍微高一点的小姑娘。那个姑娘很乐观开朗,也很爱笑,比她要外向许多。”   姜蔚。季君昱脑子里有她探出头喊陈星然的那一幕,确实是一个极其灵动的女孩。   “那她有没有说过去玩密室逃脱的事情?”季君昱看着那个本子,满脑子的“密室逃脱”,又拿起笔在密室逃脱底下画了几个大问号。   看到这儿的巫渊忍不住出口说了句:“这是记口供的笔记本吧,你这样画会不会不太好?”   季君昱摆摆手,“反正最后还得四季整理一遍,没什么大问题。”说完他看着自己的鬼画符,倒是有点过意不去,干笑了两声。   “她没有提过密室逃脱的事情,”巫渊低头整理着记录的档案,“她说的最多的是关于她的弟弟,似乎经常欺负她,她身上也带着伤,但是没说究竟是谁造成的。我觉得你们可以去着重问问这个陶佳才,肯定有点问题。”   季君昱想着何止是有点问题,他叹了口气,说:“要是我们还能去问陶佳才就好了,只可惜出事的就是他,要想去问他估计得自绝经脉了。”   巫渊听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最初是怀疑陶换子,但是现在陶换子人也已经不在了。不过我认为陶换子这样的原生家庭,导致她的性格十分懦弱,就算活着肯定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她想自己传达的均是逃避与忍一忍,连些许的反抗之意都还是来自她朋友的愤愤不平。   “那你的原生家庭呢?”季君昱忽然插话,引的巫渊一抬头,“嗯?”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你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像是巫泽成老爷子的儿子。”季君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知一下子说出了多少信息。   巫渊却也不慌,慢条斯理接上了这个话题:“原来季……原来小昱是在关心我。”   季君昱眉头一挑,他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这是小时候饿出来的病,后来被我父亲领养了之后,锦衣玉食供着,还是落下了这个病根子。不过好好吃饭就没事,哪顿缺了可就不行了。”巫渊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那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公子哥不当,偏要来当老师?”   巫渊眼看着季君昱把本子都合了起来,连忙“哎”了一声打断当前的奇怪话题,“警官,你是来调查陶换子的,不是来查我的户口的,我就是穷惯了也自由惯了,这泽昇皇太子让周念做着就行,我来我的潇洒人间。”   巫渊的眼神很清澈,好像里面藏不进什么复杂的东西。又好像那些复杂的东西已经被埋葬进了深处,强行探究只会将自己拉入进深渊。   季君昱翘着二郎腿,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虽然他这种俗人理解不了巫渊这算是什么心态,但是也不能说这就是“凡尔赛式伪君子”,心里盘算着回头去金水疗养院问问泽昇的老人,没准能打听到更有价值的消息。   没一会许四季就带着姜蔚过来了。   这门刚被推开,一股冷风冲着天灵盖吹过来,冻得季君昱都有点发懵。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巫渊的单薄衣服,发现这人手都冷得有些发抖,指尖已经变成了青紫的颜色。   他解下自己的围巾,朝着巫渊扔了过去。等对上了巫渊无辜的小眼神之后,他连忙解释道:“别到时候在我们手里冻死了,再被媒体说我们虐待人证。”   巫渊慢慢将围巾围上,眼里的欢喜都快要溢了出来。这笑实在扎眼,季君昱赶紧移开了眼神,招呼着那两人坐下。   这一错开眼神,巫渊飞速地在围巾上亲了一口,耳根都悄悄红了一些。他又慢慢低头,在这人的围巾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惜除了洗衣液留下的香味,并没有什么属于季君昱的独特的味道。   姜蔚拉来一把凳子坐下,朝着季君昱笑了一下,“警察叔叔,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我听这位姐姐说,是来问陶子的事情,是不是你们发现陶子的死有蹊跷啊?”   季君昱这心里纳闷,明明自己和许四季是平辈的关系,怎么人人到了他这里都是“叔叔”,到了四季那边就成了“姐姐”呢? 第8章 伤疤   “你觉得陶换子的死另有隐情?”季君昱听着姜蔚的语气,和方才巫渊说的竟有些像。   可根据陈星然的说法,包括学校官方给出的说辞,都指向这个女孩是自己去乡下的商店买来了农药,一饮而尽,根本没有给自己留过生路。   姜蔚深吸一口气,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有着十分完美的额头和下颌线,在微微抬头的那一瞬间带上了几分明艳。   “陶子确实是自杀,但是她是被人逼死的。她在喝下农药之前还在给我发消息,她说她不想死,但是没有办法了。我当时报警了,但是最后警察只是和我说,她死了,自杀。”姜蔚的眼里含着泪,她瞪大着双眼盯着季君昱,那些泪在眼眶中不断打转,她的嘴角却缓缓上扬了一个角度。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些嘲讽:“怎么,现在你们不去抓施暴者,又来找受害者的事了?还是说,她那个扫把星弟弟也终于出事了?还是她的好爹妈死绝了?”   许四季并不知道这些人中的错杂恩怨,只在听见“扫把星弟弟”几个字时打了个冷战,一边观察着季君昱的反应,一边赶紧拉着一把姜蔚,“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好在季君昱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摆摆手阻止许四季的行为,身子微前倾了些,朝着姜蔚说道:“现在陶换子的弟弟确实出了事情,我们在调查中也发现陶换子的苦楚,你愿意和我们讲讲吗?”   “呵,”姜蔚冷笑了一声,撩了一下自己别在耳后的头发,“那是老天终于开了眼,让他们这一家都不得好过。陶子就是他们害死的,他们应该拿命来偿。”   那几句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意。   季君昱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但是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反而是许四季一脸震惊,她戳了戳季君昱的胳膊,似乎是不懂,为什么这个女孩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季君昱叹了一口气,躲开了许四季疑惑的目光。   她生在一个太过美满的家庭了,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在这个世上享福。所以她无法理解,在这个世界的许多角落,阳光照到的地方,总会有阴影的存在。季君昱也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姑娘要来到这种地方,眼睁睁看着那些肮脏,把她不愿看到的东西活生生、血淋淋剖开。   姜蔚闭着眼睛,任凭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不去擦,也不放声大哭,只轻轻抽泣着,喉间发出轻微的哽咽。   许四季拿了张纸巾,轻轻擦试着她的泪水。   姜蔚一言不发,她睁开眼睛看着季君昱,将校服的袖子一点点卷起,然后将嘴角扬起,咧开了一个哭一般的笑。   那胳膊上全是一片一片的青紫,小的只有拇指大小,大的却有十几公分长。还有些地方的皮肉已经烂掉,皮朝着两边卷起,鲜红的肉芽狰狞着。更多的是疤,隆起的增生遍布在色素堆积的印记上面,显得十分可怖。   许四季捧着她的胳膊,手有些抖。   可姜蔚还未展示完这些杰作。她将校服拉链拉开,将里面的棉绒卫衣向上撩起。   季君昱第一反应自然是将眼神避开,直到听见许四季颤抖的一声“天啊”,这才看向女孩。   她太瘦了,像是一层皮包裹着骨头,根根肋骨十分明显地想外凸起。在她的肚子上,随着呼吸的一起一伏,七八个青紫的印子从肋骨边上蔓延到小腹边。   姜蔚低着头整理着衣服。   那一瞬间整个咨询室一片安静,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个女孩的坦白。   巫渊轻轻捏了一把季君昱的手,季君昱看向巫渊,表情复杂。   整理完衣服,她似乎又变成了巫渊口中那个乐观积极的女孩,脸上带着泪痕依然一副笑颜,跟他们讲着:“胳膊上的伤是他们拿着棍子打的,陶佳才带着一群人问陶子要钱,她没钱,他们就把我们堵在公厕旁边的空地,打。”   她好像是哽咽了一声,但是很轻,听的并不清晰,又像是一声叹息。   “陶子每天连午餐都没得吃,我们俩吃着一份午餐,她一星期连一口肉都吃不到,她没钱。我去拦,他们就带着我一块打。”姜蔚轻笑了一声,“不过那些划伤是我自己割的,我在想为什么最后陶子向我求救我都没听懂。”   “你知道肚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陶子死了之后,陶佳才又来找我,他不让我告诉别人他在学校里一直欺负陶子。我和他起了争执,他就把我打倒在地,朝着我的肚子踹了好几脚。”姜蔚的呼吸都在颤抖着,但她仍在讲着,“是星然看到了,阻止了他,要不然今天我可能……没办法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别说了,别说了,姐姐带你去医院看看,小姑娘不能……留疤。”许四季轻轻揽着姜蔚的肩膀,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身上。   巫渊的声音很温柔,可是那层温柔的表皮底下,总像是藏着冰碴,“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没有和家长反映。”   她们走进咨询室的时候,就像是这个学校其他普通的女孩一样,仿佛只是有些烦恼,有些压力,被开导后就能继续看向美好的明天。   “陶子跟她爸妈说了,结果被她爸打了一顿。”她抬起头看着季君昱,轻轻摇了摇头,“没办法的,什么都改变不了的。那是她弟弟,如果我一个人选择从这场噩梦里醒过来,她就要永远死在地狱里了。”   但凡是别人对她施以暴力,她都会选择反击,可是那个人是陶换子的弟弟。如果她将这一切告诉学校,告诉老师,陶佳才会受到惩罚,她会被校方保护起来。陶佳才或许会被开除,或者被严惩,但是陶换子呢?   她还能活着走出这个家吗?   许四季听着这些话,她无法想到那个照片上笑的十分阳光的男孩,会做出这种事情。她轻轻将姜蔚揽在怀里,“没事了,现在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季君昱看着手机上他们发来的陶换子的遗照,黑白照片上的她,眼睛努力睁大,轻轻抿着嘴,却没有笑。   她和姜蔚眉眼之间稍有些相似,但是她更加柔和,更加忧伤。姜蔚则像是一匹未驯化的小兽,从她看向季君昱的眼神中,巫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韧劲儿,也是一种危险的气息。   “那你们……”季君昱不确定现在是否可以接着问下去,他看着姜蔚眼中浮现的木然,还是问出了:“那你们去密室逃脱的时候,和老板是否产生过冲突,陶换子的事情,和那场密室逃脱有没有关系?”   姜蔚点点头,“最后那次我们没给那个扫把星钱,但是陶子过生日的时候,我和班里几个朋友带着她去玩密室逃脱了。我不知道她弟弟后来是怎么和她父母说的,或者是她父母怎么了……陶子从那之后就很不对劲,但她不愿意和我说。”   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有碎发掉了下来,沾在脸颊边上。   季君昱将本子合上,给了许四季一个眼神,这场有些沉重的询问或许是时候结束了。关于她昨天晚上晚上在哪里、在做什么这些疑问,或许他应该可以去通过一种更加温和的方法去旁敲侧击。   “对了,警官。”姜蔚忽然拉住了许四季的袖子,她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嘴唇,说道:“陶子跟我讲过,她父母欠了一个瘸腿男人的钱,说要把她嫁给那个男的抵债,我不知道这些和她退学有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里带着期盼,或者说,乞求,“你们能不能查清楚,帮她报仇,求求你们。”   “会的,我们一定会。”季君昱这次也盯住她的眼睛,语句坚定。   “我送你回去吧。”许四季拉着姜蔚的手,她的手很冰,还在不停颤抖着,似乎是陷入了那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的手甚至粗糙得不像是一个花季少女,刺得许四季的心在隐隐作痛。   门被关上了。   巫渊捏着围巾,他将温暖的围巾慢慢搭在季君昱的脖颈,一圈圈套上。属于巫渊的温暖顺着布料,渗入进他的皮肉,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巫渊亮晶晶的月牙眼睛,和那个鼓起的苹果肌。   “一中是全封闭的学校,他们只有周六晚上可以回家一晚上。”巫渊慢条斯理说着。   而昨天是周一。   “你觉得她会有可能吗?”季君昱的头砰砰直跳,他忽地想起了先前的小胖子张毅飞,还有小胖子口中的小鸣和瘦猴,这些助纣为虐的人又该怎样。   他们因为是刚上高一的孩子,就活该被原谅吗?那陶换子呢,她又做错了什么?   手机上是越城一中校长的联系方式,季君昱静静地在信息框中输入了自己知道的那些情况,最后究竟该如何,就交给学校吧。他其实在等一部法律,或者一纸条文,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告诉那些孩子,你们这样是错的。   或许他一直在恐惧,他怕他的冬愿这些年来,也会因为自己残疾的身体,而被周遭同学欺负、歧视,也会是那样带着满身的伤疤,却只能木然地说着“没办法的,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会有可能吗?”季君昱喃喃低语,又将那个疑问问出。   巫渊没回答他的话,他的问题更像是一场自言自语。巫渊趴在桌子上面,静静地看着他的侧颜。   这是一场贪婪地凝视,好像要将先前缺失的十几年时光,都给一眼看回来。又好像只需这一眼,就足以让巫渊治愈过去的那些伤疤。   那些伤疤好像也长成了姜蔚身上的那样,疮痍好似已经愈合,却变成丑陋的增生,堆砌成了可怖的模样。   又好像是骨折的人,当那些断骨愈合重生后,向着一个扭曲的角度生长,依然可以行走,但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他去查过这个专业术语,叫做“畸形愈合”。   需要经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才能予以矫正。   那心脏上的沉疴呢?那些畸形弥合的伤疤,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人呢。   巫渊心想,多看季君昱几眼,是不是就好了呢?   .桃。子。不。黄   “怎么样,周念今天安生待在泽昇了吗?”   他说话没有什么语调起伏,听起来让人并不舒服。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老板,小周先生今天去了金水疗养院,好像是要找……那个人。”   “哼,”巫渊轻轻靠着桌子的边沿,“看紧他,别让他乱跑。把老先生也照顾好,用最好的护工,缺什么不用上报,直接补齐就行。”   一盏台灯的光有些微弱,隐约照亮了桌子上的纸张资料。上面那些都是泽昇集团需要处理的文件,等着被看完之后,给与一个“是”与“否”的答案。   巫渊揉了揉太阳穴。   那最后一张纸微微翘了个角,上面隐约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君昱。 第9章 不在场   “副队,巫渊的行动轨迹一切正常,下午和一个女生共同离开之后,监控就再没拍到过他。”庞宇凑了个脑袋过来,将许四季给挤到了一边去,许四季瘪瘪嘴,狠狠掐了庞宇一把。   庞宇“嘶”了一声,一边哆嗦着,一边接着说:“我去查过,他离开天都商场之后,去了金水养老院。去天都之前则是去了乌昭寺。不过最近乌昭寺的红土地事件,很多人都往那边去了,车辆排查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进展。”   那日罗晏带着一队民警将乌昭寺后山的那块红土地给挖开了,底下赫然是两具无头尸体,身上的衣服湿漉漉贴在已经僵硬的身体上,被土脏污得看不大清楚颜色。   但是有一个稍矮些的尸体,身上穿的一中校服依稀可辨。   经过DNA对比,确定了就是先前那两具头颅的主人。乌昭寺被封了起来,庙里的住持和几个管事的僧人也被带回了警局,可是当时下了大雨,无人在外走动,雨滴打在防雨棚上的声音又大,他们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泥泞的土地遮掩了翻新的痕迹,可能会留下的脚印被络绎不绝的游客踩了个稀碎。似乎什么痕迹都未能留下。   不过倒也不是全然没有线索。刘大成和陶佳才两人的头颅显示都被冷藏过,被发现在商场的那晚显然不是真实的死亡时间;如今尸体被发现,陶佳才的尸体有冷冻的痕迹,可刘大成的没有,两人应当是先后被杀,最终被一同抛尸。   也就是说陶佳才在十二月三号,上周三之前已经确定死亡,刘大成则是在十二月三号当天被杀害。但不知为何,他们的头颅直到周一晚上才被摆在了商场里,前后相差了五天。   季君昱看着手机上的地图,随着庞宇的汇报,把这些个地方做了标记。红色的标记在蓝底的地图上格外显眼,他也看出了些巧妙的地方:刘大成的密室逃脱店铺叫“成功逃脱”,正好开在乌昭寺和天都商场中间,就算是步行,也花费不了多久。   可刘大成和陶佳才两人的尸体将近三百斤,就算是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恐怕都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能做到如此。   “那姜蔚的行动轨迹呢?”季君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刘大成的家属已经到了警局,罗晏正和他们在审讯室里畅谈人生,留他在这里整理这乱七八糟的动线。   说是“他们”,其实就是一个矮瘦的女人和孩子。刘大成的妻子叫王婧,约摸四十来岁,季君昱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抽抽啼啼抹着眼泪。她干干瘦瘦,穿着水洗得有些褪色的衣服,除了中指带着一个朴素的银戒指,其他没有任何首饰。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倒没有女人那么瘦小,但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裹得严严实实,倒是隐秘得很。   季君昱知道刘大成是老来得子,但不知道这孩子居然才这么小,活像只营养不良的没毛小猴子。   女人从刚进警局就痛哭着,眼泪从她早就红肿的眼缝里流出,活像是一只软桃子流出了汁液,孩子也忍不住哼出了哭音。   罗晏和许四季不知道废了多大力气才让女人停止哭泣,平复了心情,哆哆嗦嗦走到审讯室。   哭喊声似乎还在季君昱的耳朵边响着,他听过不少类似的哭天喊地,甚至见过悲伤至极、以头抢地的人,但是仍然无法做到铁石心肠。他看着走神的许四季,敲了敲她的桌子。   许四季连忙看着季君昱,会想着他的问题,许四季念着自己本子上记下的寥寥两行字:“周六下午两点回到出租屋,四点和她的父母、哥哥一起去乌昭寺拜佛,七点半回到出租屋。”   “其他时间呢?”这些时间基本上没有参考价值,但是频繁出现的乌昭寺还是让季君昱皱了皱眉头。   许四季摇摇头,“其他时间就不清楚了,学校那边无法给出证明,只是说按照学校管理,姜蔚应当在学校。”   越城一中虽然表面上看着对学生管理十分严格,其实不然。就像陶佳才,他至少在上周三已经确定失踪,而学校并未发现,直到家人到了周六下午来接孩子,这才发现他不见了,报警也仅是标注了当日失踪。   后来还是通过同学的证言,证明他上周二晚上翻墙出去网吧,后来再没回来过。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在那天晚上就被杀害了。   “有人能证明姜蔚周二晚上人在寝室吗?”季君昱直觉觉得,姜蔚的嫌疑很大。但是这女孩又肆无忌惮地让这种嫌疑在自己身上发酵,摆出了现在这幅强硬又脆弱的模样,反倒让他难以判断。   许四季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磨磨唧唧地说到:“女寝的宿管阿姨生病了,今早没在学校,那些小姑娘们又各个惨白着一张小脸,什么都不肯说。等会我再去她们宿舍问问?”   正在季君昱一巴掌差点呼到她脑袋瓜子上的时候,许四季的手机响了一声,她只瞥了一眼,整个人就亢奋了起来,恨不得从凳子上蹦起来说话。   “问到了,姜蔚周二晚上在寝室,上楼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是宿管阿姨把她扶起来的,所以印象很深刻。但是周三晚上姜蔚不在,宿管说她说自己摔伤了腿,去校外的医院看腿伤去了——可是昱哥,我送她回去的时候,她的腿完全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许四季看着手机说着话,一抬眼,正好对上季君昱古怪的眼神。   “当然没受伤,她就是编个借口出去,正好让宿管记住她这两天的行动路线,给自己做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季君昱虽然正常接话,可是许四季看着他的眼神,却心里毛毛的。   果然,季君昱把胳膊伸了过来,一把拿来许四季的手机,看了一眼和她联系的人。这一看,他的神情更加古怪了,那厌世小猫咪的头像,分明就是巫渊了。   下一秒,他的表情由古怪变得尴尬,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恼怒或是娇羞的粉红。他一抬头,许四季立马抱着头撒腿就跑。   季君昱把手机拍在桌子上。   那手机上,巫渊发完这些线索之前,和许四季还有一段奇妙的对话:“四季,咱们说好了,我给你查这个事,你帮我把你们副队约出来吃饭。”   许四季好死不死回了句:“只是吃饭啊?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把我们副队灌醉了扔你哪儿?”   那边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发来了一张娇羞的表情包,还欲盖弥彰地来了句:“别乱说。”   “怕什么,顶多算是你袭警,拘留个十天半个月的。”   许四季这人满脑子的歪门邪道,如今连卖学长求荣的破事都干得出来了。季君昱越想越生气,抄着扫帚追了出去,留庞宇一个人坐在那里研究周二和周三的问题。   只是这一出去,正好看见了许四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一侧身,越过许四季看到了他,正是巫渊那张小白脸。   “小昱,”他朝着季君昱招了招手,似乎是在憋着笑,“四季还是个小孩子,哪儿有什么坏心思。”   “小孩子?”季君昱把笤帚扔在一边,也学着巫渊叉着腰,学着他说话的调调,“巫老师今年多大,比许四季能大两个月不能?”   说罢,似乎后知后觉被他那句“小昱”气着了,也笑了两声。这才用下巴指了指巫渊,问到:“你来市局干什么?是报案还是专程来袭警?”   巫渊乐了,知道这人估计还没消气,带着些调侃的语气:“警官,我现在也算是嫌疑犯吗?”   这倒是把季君昱问得接不上话,瞪了这俩同流合污的人一眼,就打算回走,巫渊就像是识破了他的意图,忽然又抛出了一枝泛着青芽的橄榄枝。   “唔……我等会去剪个头发就没有行程安排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邀请警官下班后一起去吃个饭。我知道的可不止宿管阿姨这些,得看小昱赏不赏这个面子,让我在案子外给你讲一些事情。”巫渊摆弄这自己长长也无暇折腾的头发,手指慢慢捻着。   他的声音很软,却带着一点莫名的不容否决的感觉。这话说的很慢,尾音上翘,半带着撒娇的意味。   按常理,下班后的季君昱会骑着不限牌照的小电驴绕着易水半湖绕上一圈,然后抄一条小路回到自己那个刚付完首付的小房子,开着电视玩手机,在夜晚黄金档演完狗血又无聊的剧集之后,在那个没有人气的家里滚回床上睡觉。无趣又无限复制粘贴的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偶尔的一次回去看自己舅舅杨岳,偶尔的一次集体聚餐,都是在给他的生活锦上添花。   话说回来,他自从高中结束那段懵懵懂懂的恋爱,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这么认真地约过他,带着郑重的语气,试探中却像是准备好了什么承诺,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让季君昱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我下班挺晚的,现在出了这事没准还要加班。”但他下意识去躲,假装那个热情下班消极工作的人已经被踢出了自己的人格。   巫渊摇摇头,依然是那副闲适模样,“没事,我可以等你下班。等待人民公仆下班,是无比荣幸的事情。”   季君昱倒有些不懂,这人硬把自己搅和进凶杀案件里,还这么含情脉脉的目的是什么。就又板着脸,装出一副强硬的态度:“巫先生,我们好像也才见过两面而已。”   “是三面。”巫渊一滞,眼中瞬间染上了一层名叫失落的雾气,嘴角的笑还僵在那里,弯着不自然的弧度。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见到季警官的第一面,就觉得异常熟悉,颇有些‘一见如故’的奇妙色彩在,还以为警官会和我一样。”   被他这么一说,季君昱仿佛才明白了,只要够不要脸和会装可怜,什么都算是“一见如故”。   “晚上九点我在市局门口等你,过时不候。”   季君昱硬邦邦地说出这个别扭的话,内心不断替自己开脱,觉得自己这是为了工作与事业不惜牺牲掉个人私生活,闪烁着无比高尚的敬业光辉,是值得裱起来纪念的时刻,以抵消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就像是被猎人瞄准的鹿。   末了还要假模假样嘟囔一句“什么人啊都是。”   巫渊摇着尾巴开心极了,只有许四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深意——“不是吧!我们今晚还得加班?” 第10章 直觉   等到季君昱押着许四季回去,罗晏已经出来了。许四季原本还在吱哇乱叫,见到罗晏神情严肃地坐在那儿,赶紧闭上嘴,安安生生的垫着脚走路。   别看罗晏平时一副乐乐呵呵的老好人模样,这脸一旦拉下去,可比季君昱可怕多了。   王婧抱着孩子倚在门边,眼睛红彤彤的,时不时擦一把眼泪,见到他俩回来问了句好,声音透着些许沙哑。   “王姐姐,你也别太难受,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我们一定会帮你抓到凶手的。”许四季拍拍王婧的肩膀,看着睡眼惺忪的孩子轻轻吮吸着奶嘴,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涩。   “好,好。”王婧这样回答着,嘴角牵动的笑还没绽开,眼泪就又顺着眼角滑下来了。   直到王婧和孩子离开后,季君昱才坐到罗晏身边,看着这人默不作声抽烟。   市局各方面受到的压力并不小,而这些压力大部分都实实在在压在了罗晏的肩头。他无妻无子,曾经总是赶着下班,去照顾自家那个半大的侄子,最近因为事务太多太忙,也不得不让陈星然在学校住宿。   他曾因为这事和季君昱说过,觉得自己对不起陈星然,把他一个人扔在高三,让他一个人熬过当下最重要的阶段。   拐卖儿童一案完美告破之后,他也以为他们能喘一口气,谁知道临近年边,凶手好像也要冲业绩,搅动得越城不得安宁。   “怎么样?没问出结果?”季君昱看了眼时间,估摸着罗晏的状态不太好。   罗晏将指尖的烟掐灭,摇摇头,“问出来了,奇怪得很。”   “嗯?”季君昱挑了挑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直觉。”罗晏其实也说不出准确的证据,就像季君昱当时直觉此案与刘大成的密室逃脱小店有关,紧紧抓住不放。   王婧的状态是悲伤的,就像是一个失去丈夫、失去家里支柱的全职太太;对他的每一个问题回答都十分完美,甚至达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但就是因为太过顺畅,反而像是提前精心准备的一样,每一个问题思考的时间甚至都像是计算好的。   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一切都像是排练过的。   恰到好处的悲伤,恰到好处的答案。   还有那个和姜蔚一样的、十分刻意的不在场证明。   “她已经辞职,在家里专心带孩子,平常不与什么人交往,按道理在刘大成出事那天,也不会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罗晏叹了口气,他轻轻摇摇头,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说道:“可恰好在上周三,孩子发烧生病了,她下午打车去了儿科医院,一直待到了周四早晨。”   季君昱听到这儿,也忍不住轻挑了一下眉,果然是个熟悉的套路。但孩子的生病并非是她能控制的,罗晏如今的状态,想必是已经让人去医院查过了。   “刘大成的社会关系排查完了吗?”季君昱和罗晏虽然没有明确分工,但两人已经十分默契地认领了那份自己负责的工作。季君昱带着许四季跑去查陶佳才的事件,而罗晏就负责和刘大成这边硬刚。   “刘大成早年从事木材家居生意,开了个家居店,也算赚钱不少。后来投资了房地产,也投身过公益,栽了坑之后就在天都商业街开了家密室逃脱的店铺,安心经营生意。”罗晏没忍住,又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支烟,只不过还没点燃,就被季君昱一把夺了去。   “星然说了,他不喜欢烟鬼叔叔。”   季君昱把烟朝着许四季扔过去,许四季收到指令,立马把那烟往垃圾桶里一扔,邀功似的看向他俩。   罗晏摇摇头,把剩下的烟丢回了自己的兜里,接着说道:“但是他的社会关系极其简单,在外面也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胆小怕事,没惹过什么是非,最大的仇敌反倒是他老婆,王婧。”   季君昱话接的十分快,“家暴。”   许四季还愣在那儿,不自觉看向了罗晏,直到罗晏点了点头,她才“哇塞”一声,求知的眼睛又望向了季君昱。   季君昱白了她一眼,一脸看小蠢货的样子,说道:“王婧抱孩子的时候胳膊露出来了一点,全是明显的钝器击打的淤青。她的头发丝儿放下来挡住了额头的侧边,但是她后来无意间撩动了一下,露出了擦伤。包括她把孩子抱的那么紧,也应该是长期以来的戒备。”   而她是个常年不接触外人的家庭主妇、全职妈妈,除了刘大成对她家暴,还能有谁呢?   “可是她那么瘦弱,还带了个小孩儿,怎么可能杀人啊。”许四季嘟囔着。   “如果说,他们是被毒死的呢?”韩佑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把检测结果递给了罗晏。   罗晏神情凝重,仔细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白纸。韩佑顺势坐在了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陶佳才体内也发现了秋水仙碱,剂量不大,但足以致死了。”   季君昱挑挑眉,怎么他从未听说过“秋水仙碱”这个词,而到了韩佑嘴里就是“也”了呢?   秋水仙碱的中毒症状十分明显,一般在中毒后两个小时就会出现症状,口渴、发热、呕吐、腹泻、腹疼,甚至是肾衰竭。如果救治不及时,或是剂量太大,很可能会出现呼吸衰竭并引起死亡。虽然存在各种各样的治疗方法,但现阶段依然没有能够应用于临床的解毒剂。简单来说,就是一旦中毒,基本上没救。   “啊……没错,但是我们通过走访调查,刘大成这人生前有很严重的痛风,他体内的秋水仙碱含量在正常范围内,就没有太在意。”庞宇挠挠头,原来是这小子把着当作不重要消息给忽略过去了。   秋水仙碱虽然毒性很大,却也是治疗痛风的相对特异的药物,它可以控制痛风的急性发作,也可以用于预防痛风的反复发作。刘大成有着很严重的痛风,家里床头柜上就大咧咧摆上秋水碱片,看着像是常用药。   以前秋水仙碱用于痛风的急性发作时候,基本上是用短时间的较大剂量的治疗,但是由于秋水仙碱的治疗剂量和中毒剂量比较相近,在剂量方面很难把握,目前一般不太采用这种方法。   可是罗晏问过王婧,刘大成直到出事之前,一直采用这种治疗方法,以抵御来势汹汹的痛风痛。   现在查出两人体内都含有秋水仙碱,是否也解释了,为何两名男子在死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挣扎的痕迹。这绝不会是巧合。   “在他的房间发现秋水仙碱的药物了吗?”季君昱脑子里有个奇怪的想法。   “发现了,就在床头柜上放着,没什么异常。”韩佑带着人去刘大成家中搜查过,并未发现什么。   罗晏似乎是知道了季君昱在想什么,“确实不能排除是新的一盒被整个带走,然后将包装仍在外面。”   “查一下刘大成当时买了几盒,现在还剩下几盒,根据用量排除一下,看看符不符合正常用量。”   庞宇听着季君昱的话,连忙在备忘录里记着,生怕忘记了什么关键信息。笔记在备忘本上唰唰而过,却被罗晏的话打断,在本子上留下了个圆圆的墨水印子。   “不用了,我让易水区的辅警查过了。秋水仙碱片是处方药,必须拿着医嘱到药房里购买。他们核实了当初接待刘大成的医生,也核实了刘大成当时就买了两盒药,监控也看过,没什么问题。现在一盒在他床头柜上放着,另一盒新的还在抽屉里躺着。”   罗晏的话让刚有些眉目的线索又断了,像是一盆水怼着一盒火柴浇下去,辛辛苦苦保住了其中的一根不被淋湿,现在满怀期待拿出来一看,这根居然是做工不良没顶头红火药的。   “哎老大,我去姜蔚她们寝室的时候,好像看见那有一盆水仙花。”许四季一拍脑袋,打断了这一大群老男人的沉闷谈话。   女孩对花总是没有抵抗力的,那盆水仙虽然没有绽放,但花苞已经很明显了,四五个为一组的花苞向前伸着脑袋,还没小指肚大小的嫩黄从一片葱绿中溢出。她们寝室中的水仙种植面积很大,一大盆里至少要有二三十个大种球,形成了郁郁葱葱的大片绿意,摆在阳台的角落。   “我曾经看过一个误食水仙花的新闻,说有一个人把水仙花的叶子当成了大葱,炒了一盘菜吃了,连夜送去医院洗胃,这才保住了命。”许四季打开了搜索引擎,一边查着一边接着说:“再说了凶手又不是用秋水仙碱杀死他们,只是让他们昏迷就可以了。那剂量不用很大,一盘‘大葱’炒鸡蛋,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话说着,她的手就不安生了,已经悄悄点开了和巫渊的聊天框。巫渊这人仿佛要活成了警局的编外成员,办事快、效率高、态度还好,许四季总是忍不住让巫渊和他们的关系更加紧密。   主要是这小子看他们副队的眼神,也太肉麻了,谁看见都不能坐视不管。   “傻姑娘,”罗晏看着自信满满的许四季,都舍不得打击她,“这两个人的胃内容物很干净,基本上没有药物残留,目前还是怀疑被喂食秋水仙碱片为多。”   许四季嘟囔了一声“哦”,低头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着字。   “小韩,麻烦你这几天再带着兄弟们去药店里查查,重点查一查王婧和姜蔚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罗晏揉了揉眉心,轻轻敲了敲桌子上的检查报告。   韩佑应了声,随手拎着椅背上的包朝着隔壁走去。   “哎——老大,星然明天开家长会呢,要不让季小昱去?”许四季忽地探出了头,一脸鸡贼,“据说姜蔚的父母也去,正好旁敲侧击一下。”   季君昱一皱眉头,下意识觉得这姑娘又在和某人串通,满脸的不怀好意都快要溢出来了。他连忙出声组织:“我赶明可是要去刘大成的店里的。”   “不用了,我亲自过去。”罗晏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上的备忘录,果然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正在这时,季君昱的手机忽地亮了起来。属于巫渊的那个聊天框赫然出现在面前。   “陶佳才的父母闹到学校来了,下午学校差点报警。明早开家长会的时候,让你们市局的人过来看看吧。”   季君昱给罗晏投去一个怜悯的目光,探着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明天带个兄弟一起,保重。”   还没等他这边说完,手机上又接受到另一个能想象出语气的句子——“小昱,我想你了,想赶快下班。”   季君昱心里莫名咯噔一声。   仿佛那张总不带着血色的脸上,冒出了什么暧昧的神色。   --------------------   一些关于秋水仙碱的知识来源于度娘和医生✓ 第11章 青皮臭脸大倭瓜   “下班吧,明天早点到,四季和我一起去开家长会。”罗晏整理了一下手头快堆成山的文件,宣布就地解散。   “对了,”罗晏赶忙叫住季君昱,“明天我给你一份所有人在密室逃脱店里的时间线,你记得先来市局取一下。”   “好,你真是天生的操心命。”季君昱笑着应下。   就在他俩说话的功夫,大家都伸着懒腰收拾着个人物品,当属许四季跑得最快,拽上车钥匙就来个五十米冲刺,脚下踩的压根不是一个高跟的小皮鞋,而是哪吒的风火轮,一路冒着火焰,生怕热情度太低没办法把市局给烧了。   往常的积极分子季君昱今天倒是有些磨叽,在自己办公桌前面摆置笔筒五六分钟,眼睛往瞟了好几眼,但是这屁股就像是生了根,挪来挪去就是没法离开。   连罗晏都带好了帽子,盘算着明早给自家小少爷带点什么补品,一边琢磨着,一边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季君昱却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颇有点心神不宁。   他看了眼手机,巫渊的微信还是安静如鸡,聊天界面停留在一句下午他发的那句骚话。   但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外面又起了风,冻得人哆哆嗦嗦,不知道巫渊会不会在外面。季君昱被自己莫名的期待吓了一跳,下意识把这划分到“对某嫌疑人的警觉”之中,然后佯装不在意地往门口走去。   说是不在意吧,他心里偏又在不断安慰自己:就算巫渊这小子今天没来,自己不也有辆车子,足够回家了。   只是以后不再搭理他罢了。谁知道这人存着什么心思,还是躲得远远的才好。   经过门口的时候,几个前辈还在和罗晏说些什么,他打了个招呼就打算离开,恰巧听见了罗晏轻快的语调:“这不是还得回家带孩子,明年就高考了,挺紧张的。”   然后就是前辈的一阵笑,“君昱那小子还一股莽劲停在高考呢,你就跟养了个高三的儿子一样。”   这话一说,季君昱心想着怎么什么都能扯到无辜的自己,心情却也跟着这笑轻松了些。   笑着穿过市局的走廊,昏黄的灯光之下,半青半黄的梧桐叶子悠悠然地往下落,砸得遍地都是。穿过这条走廊,再走过一个开阔的院子,就到了大门口。   门卫室紧闭的窗户里白炽灯照着一碗热腾腾的泡面,小品和观众哄笑的声音隔着窗户有些闷,飘荡在空气里,好像带上了点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季君昱的车子明明就放在市局大院里,可这人忍不住先往门口走,他总觉得那里有人在等着自己。   那个人站在路灯下面,柔和的灯光洒在他剪短的头发上,泛着淡淡的光泽,熨帖的驼色大衣把他紧紧裹住,周遭是在灯光下萦绕着他的细小灰尘,小心翼翼地浮动着。   他就像是一尊雕像,静静靠在车门边上,不言不语不动。或者说,像是一尊精致到有些假的艺术品,被抽干了活力和生命力,精心雕刻的眉目诉说着死气沉沉的温柔。   忽然,这尊雕像看到了什么。   远处的人像是对着他施了魔法,让他在那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他朝着保安厅旁边的那人用力地挥挥手,看着那人从一片黑暗中走近,面目逐渐清晰。   “小昱,等到你了。”   巫渊已经不知道在市局的大铁门外站了多久,朝着季君昱走去的时候,腿脚都是僵硬的。他的鼻子被冻得略有些红,眼角也泛着水汽,颇有点我见犹怜的感觉。   季君昱迈着大步走来,却丝毫没怜香惜玉之感,还有点想要躲避这人从一开始就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明明没那么炽热,却让人不敢面对。   “什么时候就来了?冷吗?”虽说带着一脸嫌弃,他的声音却忍不住放软了下来。   “从我跟你说我想你了的时候。”这人说话很奇怪,有时候弯弯绕绕让人听不明白,有时候却直接得让人接不上话。   他好像就这样直愣愣地把心给掏出来了,还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   “行了,走吧。”季君昱压下嘴角的笑。   灯光之下,嘴唇被鼻子处的阴影遮挡着,巫渊未能捕捉到那个一闪而过的短暂微笑,却仍然觉得心窝里甜的不得了,脆生生应了声“诶!”   天气预报今天有大降温,白天倒是看不出来,依旧有着暖融融的阳光。刚一日落就带上了点冷气,现在更甚,裹着南下冷空气的气流往季君昱的骨头缝里钻,冻得他想把自己原地发送回家,套上个秋裤再回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巫渊,得,这小年轻还穿着破洞裤,俩膝盖明晃晃漏在外面,堪称当代气人事件top10。   “裤子穿这么薄,等老了就知道膝盖被冻坏的感受了。”他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跟巫渊说着。   巫渊倒是听话点点头,“季叔叔这么清楚,想必是感受过了。”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点,侧身将膝盖处挡住了。季君昱没有看出来,巫渊的破洞裤里面还穿着一件肤色的打底裤,在不是很明亮的地方看不大清楚。   他的脚踝被保护得很好,被厚厚的深色袜子挡住,看不出什么纰漏。巫渊再三确定季君昱以为自己是光着膝盖穿裤子的时候,才缓了一口气。   季君昱看着这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阵郁闷。这人是怎么用这么纯良乖巧的语气,说出这么欠揍的话来的。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话来膈应巫渊,小崽子就自顾自凑了过来,趁他一个不留神,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暖融融的东西。   这次巫渊的手很温暖,和第一次他们手指触碰时要温暖得多,那时候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他,连心脏都忍不住颤抖了一瞬。昏暗路灯下的巫渊,也比那天那个固执又让人来气的小年轻柔和了许多,唯一没变的是看向他时认真专注的眼神。   季君昱第一次被巫渊拉到手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次也不能幸免,第一反应还是往后缩。但是巫渊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手腕发力一推,就将袖子里藏着的东西安安稳稳交到了季君昱手里。   是一只已经不太烫手的烤红薯,暴露在了凉飕飕的空气中,还是散发了些热气,雾蒙蒙的看起来很可口。它相比季君昱冻得有些发紫的指尖,依然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暖意。   季君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究竟是巫渊在用烤红薯暖手,还是在暖着这个无法逆转地变凉的烤红薯。   “进车里,暖和。”巫渊避开了季君昱看向他的眼神,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季君昱顺势坐在了车子里,温暖瞬间将他包围起来。他一直等到巫渊绕了一圈,坐到了副驾驶,才开口问道:“为什么想着买红薯,就这么不想请我吃顿好的?”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巫渊却回答地认真:“我见你上次买了那么多烤红薯,还以为这是你爱吃的。”   这人说话气人,总是会在尾音染上点委屈意味,叫人下不去嘴否定他。   季君昱只好轻声应了句”是”,其实那日不过是给罗晏和许四季捎些吃,论最爱吃红薯的,还得是许四季这个大饭桶。   可他今日就是懒得辩驳,随便这人误会去了。   “你怎么还不吃,烤红薯待会该凉了。”他瞥了一眼季君昱手里紧攥着的烤红薯,转而去看倒车镜,将车子慢慢倒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我其实也没等你多久,也就几关植物大战僵尸。”   “嗤,”季君昱一脸嘲笑,“你还玩这个?”   丝毫不知道他自己一个玩水果消消乐的哪里来的底气,开启嘲讽技能。   车子终于驶上了大路上。越城的夜晚很热闹,今天或许是天太冷了些,路上的行人居然罕见地少了许多,趁着绵延着着的霓虹灯,生出了一种冷落萧条之感。   季君昱轻轻咬了一口烤红薯,小时候他妈妈也喜欢在冬天买来一个大大的烤红薯,走到街头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小季君昱就能闻到雪堆里飘香的味道,喊一声门里面坐着的季冬愿,就一路狂奔去拿红薯去了。   一个大红薯,有时候是两个小红薯,四个人分总是太少,杨园时常说着自己不喜欢吃,早早躲到了厨房里。他那时候贪吃,自己那一份吃得干干净净,却能看到季冬愿只轻轻咬了一小口就不再动了。他好奇剩下的大半部分去了哪里,跟着小不点一看,那些红薯总是被季冬愿用各种方法骗到杨园嘴里。   现在买得起了,他倒是再也吃不出当年那种幸福了。   人一旦陷入回忆里,通常会忽略掉外界的一些声响,比如,巫渊刚才说的不是太大声的话。   “对不起,你说什么?”季君昱连忙把嘴里嚼了又嚼的红薯咽了下去。   “我说,当然,我还喜欢里面那个青皮臭脸大窝瓜。”巫渊笑着看了一眼季君昱,这个之前还对着自己厉害得很的人,现在就窝在暖融融的座位上,像只小仓鼠捧着食物在吃,显得好欺负极了。   “为什么啊?我倒是挺喜欢那个扔包菜的,攻击力大。”小仓鼠全然没意识到一个坑早就在自己面前挖好了。   “因为……”巫渊忍不住咳了一声,“因为它像你。”   季君昱差点被红薯噎死。青皮、臭脸、大窝瓜,这三点他倒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点像了。可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只能暗骂一声“臭小子”,然后恶狠狠啃了一口红薯泄愤。   巫渊倒是笑得很开心,眼角都弯了起来,嘴角也压不住地往天上飞,一副小人得逞的欠揍样子。他看了几眼季君昱,“喂,没有生气吧。”那语气倒是轻快得很,听不出半点担心。   “君子大度。”季君昱瞪了他一眼,看着这人心不在焉地开车样子,生怕到时候撞个树玩玩,或者直接来个一车两命。他一边拽进了自己的安全带,一边装出很凶的语气:“好好开你的车,赶明儿就把你驾照吊销了。”   季君昱看着巫渊,总觉得这个人鲜活了起来,飞扬起来的神情让他像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而不是干巴巴的、生硬的、像是随时都会飞走的幽魂。   巫渊笑得更开心了,整个人都在颤。等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点笑意,问道:“君子想吃什么?平吉路上一家法国菜吃起来不错,嗯……白川大道和游乐场路口有一家日料也好吃,要不然去……”   还没等这个人形美食库把周围饭店都点评一遍,就被季君昱叫停。他指着前面的小路口,“前面右转,我就爱吃中国菜,今天哥带你去吃个正宗中国菜——大排档。”   巫渊嘴上嘟囔着烛光晚餐,却在前面路口乖乖拐了过去。小路的尽头就是好几家大排档和火锅店,天一冷,外面的露天地方的桌子都移了进去,停车的地方倒挺充裕。   季君昱忽地想起了这小子的身世,就算是放弃了泽昇集团的继承位子,依然是个标准的富二代。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好像是损失了一次宰这冤大头的机会,还有点可惜。   他们队里有聚餐就爱来这里吃饭,一群人喝着啤酒、撸着串,再来几个吹着牛逼,才是真正接地气的解压方式,就不能惯着奢侈腐败的风气。   这车刚稳住,季君昱就跳下了车子,朝着那片亮晶晶的地方走去。巫渊在车里却愣了片刻,他左腿膝盖处的肉色秋裤,不知在何时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子,而里面的“皮肤”却泛着金属质地的光,有些扎眼。   他将手掌轻轻覆在那处小小的破损处,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手掌所触及的地方,根本丝毫没有知觉。   坚硬又冰冷的假肢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巫渊,在他的耳边奏响着魔音,将他从那个不愿醒来的温柔乡拽出来。   他将车里的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创口贴,将那处细微的破损贴了起来,正常的社交距离之下,基本上不会有人注意得到。   仿佛这样就能除了自己,无人知晓。   他抚摸着那个僵硬冰冷的肢体,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哽咽。 第12章 猪猪饲养员   季君昱和这家“陈平大排档”的老板还有老板娘都是熟人了,刚进门陈平就热热闹闹迎了上来,“小季,今天不是和小罗他们一起来的?”   “陈叔,罗晏家里供着一个高三的小祖宗,现在估计回去炖十全大补汤了,赶明儿就巴巴地送去学校,可没时间和我耗。”这话说的,罗晏硬生生多打了三个喷嚏。   陈平倒有些惊奇,“小罗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哪里冒出个那么大的儿子?”   季君昱乐了,“那是他侄子,整天跟养自己亲儿子一样。”   可说到女朋友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总会怔住。他没有对象,罗晏没有对象,连越城大小姐许四季都是单身,就像是笼罩了一个奇妙的诅咒。   等季君昱贫嘴完了,这才指着身后缓缓跟来的人,说道:“这位是我……朋友,带他来品尝一下人间美味。”   陈平看向身后这个长得清清秀秀的年轻人,巫渊笑着点点头,礼貌地喊了声“陈叔”。   季君昱打开冰箱门取了两瓶AD钙,朝着陈平说道:“十斤小龙虾,五十串肉串,三十串面筋,再拿几串腰子,猪蹄也好吃,来一盘吧,看着随便再上几盘菜——他付账!”   季君昱指着还没缓过来神的巫渊,高高兴兴提着饮料去了座位上,留巫渊站在前台和二维码大眼瞪小眼。   巫渊愣是没想到,这顿饭不仅不是想象中的烛光晚餐,甚至开始怀疑究竟自己是在和一个人吃饭还是和一只猪吃饭。   “小伙子你先去吃饭吧,咱们这里先吃饭后付账,别听他唬你。”陈平都于心不忍。   巫渊笑笑,轻声说了句:“您待会少上点肉和虾,我怕晚上吃他不舒服。钱我会照付,您不用担心。”   猪猪饲养员很尽职尽责,一点也不怕把猪给饿瘦了。   陈平说了句:“这是什么话,吃多少付多少就行了。”就招呼着他往里走,先坐着。   许是今天人少,小龙虾和串串很快就上来了,还有几盘招牌的素菜。季君昱早在开会的时候就饿惨了,俩眼都是绿的,本来上去就要拿个肉串吃,但巫渊挺直了腰板坐在那里,总让季君昱有点不忍心在他面前蚕食肉串,这手硬生生在空中转了个弯,拿了一串面筋。   季君昱看着低头认真剥虾的巫渊,那一瞬间终于想到了一个词语来形容他——贵气。不是娇气也不是刻意端着摆着,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贵气,斯斯文文的,真好像是电视剧里演的深宅大院里教出来的小公子。   他和支队里那些光着膀子撸串的兄弟不一样,只是坐在这里,就已经和烟火气息浓重的大排档产生了格格不入之感。   半个猪蹄吃下肚子,季君昱发现这孩子还在坚持不懈地剥虾,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被辣油浸染的虾壳,手指却显得笨拙极了。   分明是那么一双灵巧纤长的手,看着却像是在搞什么攻坚克难的大事业。   巫渊仿佛是发现了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正好和季君昱含笑的目光对上,一紧张,手里好不容易剥干净的虾仁一哆嗦掉在了桌子上,哭笑不得。   季君昱假装没看到,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忽然一阵铃声传来,手机在桌子上嗡嗡直震,亮起来的屏幕上写着“老罗”。季君昱连忙抽了两张纸把自己油乎乎的手擦了一下,然后翘了个兰花指接听了电话。   这边聊着,忽然视线所及之处,伸来了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还微微颤着小指。他回神一看,一颗完整饱满的虾仁就那么稳稳当当落在了自己的盘子里,让他霎时间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   “你爱买啥买啥,先……先不说了。”他匆忙挂了电话,眼神不自觉看向那颗虾仁。   巫渊瞧着他这幅样子,笑着:“放心吧,没毒。”   “四季等下要过来送一份文件,你先吃着,我去趟卫生间,她来的话就让她随便吃点什么吧。”季君昱放下电话,他虽然说弟弟的事情不再劳烦罗晏,可队长是个管天管地的老妈子,已经把越城整个易水区拿有残疾证的男性筛选过了一遍,让许四季给他送过来。   至于许四季——反正跑腿这事都习惯了,况且这次还有夜宵吃,她倒是痛快答应了,这孩子向来没心没肺。   季君昱交代着,走到一半还专门折返回来,“待会你可别给她点别的,她胃不好,吃坏了还要讹你。”   巫渊笑着点点头,一副乖巧的小模样。   等季君昱甩着手上的水珠从厕所出来,就看见许四季拉着把椅子坐在巫渊对面,正在手舞足蹈地吹牛,巫渊倒是带着笑,听得认认真真。   他走得近了些,才听见许四季具体在说什么:“我们昱哥,我们副队,可认真可爱岗敬业了!前段时间吃住都在局子里,连轴转了好几天,我们老大都赶不走他,还是负伤之后这才安生。”   季君昱一听,笑着呼了许四季脑袋一巴掌,她这才看见季君昱都站在自己身后半天了,结结巴巴辩解道:“我这夸你呢,你怎么还打我,真暴躁。”   “夸我?我通宵玩消消乐的不良风气,你还想传播出去?”季君昱也顺势往他们中间一坐,捻着桌子上的一盘花生米吃了一口,然后接着批斗许四季,“不务正业夫斯基,老罗让你过来送份文件,你怎么还坐着和人巫老师侃起大山了。是案情报告不够写了,想再来两份检讨?”   “别,哥,亲哥,错了。我这不是来采访一下陶换子的长期心理开导员嘛,也没偏离轨道。”许四季立马狗腿起来,并且把巫渊也推了出来。   “嗯,许警官确实也问了我案件相关情况。”巫渊带着笑,帮许四季把这谎敷衍了过去,没敢说这孩子一直跟自己嘚吧季君昱的八卦来着。   从他把消消乐打通了一千二百八十关,到他喜欢吃辣不爱甜口,再到他生气的时候会自己坐到湖边喝啤酒,可偏偏他酒量不行,喝到一半就打嗝痛哭,还得许四季连背带拽把人送回家……可算是把副队的底裤都扒得一干二净。   屋内是温暖的光照着,飞虫在灯泡上找到栖身之地,不断闪动着翅膀朝着灯光进发。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从远处的内厨传来,经过空间的不断削弱,听起来语调柔和了不少。   巫渊趁着季君昱不在的那会,赶紧让陈平少做些肉食,再加上许四季过来一顿猛吃,虽然桌子上小龙虾壳堆得老高,其实季君昱并未吃到多少肉。   季君昱鼓着个肚子,就靠在专门从前台搬来的带靠背的椅子上,听着许四季叽叽喳喳,极大地发挥着自身的迷信色彩。这肉吃光了,他就开始对着那盘花生米下手了,一颗接着一颗,仿佛那个打了几个饱嗝的人不是自己。   “别吃花生米了,吃点糕点解解腻。”巫渊拍了拍专心致志刨花生米吃的季君昱,带了点无奈。   季君昱接过了巫渊手里的塑料包,有些模糊的“米饼糕”几个字印在上面,显得廉价又简陋。他面上有些惊奇,咽了口口水,晃晃袋子,问道:“我都吃饱了……你从哪儿搞来的?”   “门外直走再右转,二十四小时副食百货,六块钱一袋。我还能负担得起,就不用报销了。”巫渊不动声色,伸手把花生米盘子从季君昱面前端了过去。   季君昱在巫渊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撕开了包装袋,糕点在嘴巴里瞬间化为软糯的汁水,原本觉得甜腻的口感,现在成了金浆玉醴,好吃到他眯起了眼睛,瞬间扫荡去了肉食的油腻。   巫渊就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   “行了行了,你们过二人世界吧,整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我下班,万事大吉。”许四季还故意搓搓自己的胳膊,一阵恶寒。   “成,”季君昱收起来那包糕点,将桌子上放的一摞文件和收拾整理,“咱们也回去。”   许四季提着包已经站了起来,她故意咳嗽了两声,说:“今天这钱可是我付的,你们以后自己看着办。”   季君昱笑着摇摇头,眼看这人蹦蹦跳跳走远了。   “四季这是什么家庭,一过来就要买单。”可能是季君昱的错误形象,让巫渊总觉得市局里的人都一贫如洗。   季君昱叹了口气:“市长闺女,我们支队就靠她吃饭呢。”   这许四季是越城市市长的亲闺女,娇着惯着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在警局一星期,她爹就能送来两箱燕窝,生怕把她累着了。当初高考她可是怎么都不听劝,硬生生报了警校。   她爸的气得快要脑淤血的表现,生动地展示了她的的确确没有托关系走后门。家里供着她,倒是让她有选择不去干些不好的勾当,只是踏踏实实上班就足以幸福美满。   巫渊低声重复了一下“市长女儿”,若有所思地看向许四季离开的方向。   这一场动荡,她能全身而退吗。   --------------------   季小昱,高老庄在逃猪崽儿   季君昱:???再说一遍?? 第13章 投入光里   “想什么呢?走啦!”季君昱看着眼前这人一副出神的模样,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巫渊立马回了神,朝着季君昱眨巴着眼睛。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尤其是那双眼睛,所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眼睛,却水灵得很,这么一眨,显得无辜极了。   季君昱受不了这等眼神攻击,站了起来。   巫渊跟着他站了起来,又听见这人说道:“你把我送回市局,我开车回去。不然明天就该挤地铁上班了,能把我挤成一锅粥。”   越城的交通堪比首都,尤其是在早晚高峰,能把人挤的把隔夜饭吐出来。季君昱此时只想把那个执意不开车的自己揍一顿。   巫渊却笑着摇摇头,“我直接把你送回家,明天……给我一个送人民公仆上班的机会吧。”   记得巫渊之前是说要在约饭的时候和他说些消息的,被这许四季一耽搁,倒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季君昱挑挑眉,似乎是懒得跟他费口舌,报了一处地址,坐在副驾驶上整理这一天的混乱思绪。   “小昱,你觉得许四季和姜蔚像吗?”巫渊看着一副蔫不拉几表情的季君昱,试探道。   “没大没小,以后喊昱哥。”季君昱瞪了这人一眼,好的不学,倒是跟许四季学会了这套没皮没脸。   不过他这问题也是奇怪,许四季和姜蔚分明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无论是生长环境还是为人处世的方法,都是近乎相反的。   “四季跟姜蔚肯定不像……你问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季君昱看向巫渊,霓虹灯透过车窗,打在这人的脸上,平添了几分世俗的烟火气。   他盯着巫渊的侧脸,试图从这一张淡然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原本想说“许四季就是个没头没脑的小傻子”,想到这顿饭还是人家请的,这样说似乎不大好,才百转千回崩出了一句“许四季是个没心机的小姑娘。”   巫渊仍旧看着前方,神色自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觉得……姜蔚的剖心自白有些太刻意了。”   像是一层笼罩着烛火的纱布被瞬间点燃,蔓延的火势之下,熊熊燃烧的滚烫之中,跃动的火烛显出了它本身的颜色。   季君昱愕然,那份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对劲似乎就这样被撕裂了。   许四季这样傻乎乎又自来熟的人,确实会轻易朝着巫渊敞开了怀,什么都能抖落一点。但是姜蔚呢?   他之前就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或许是姜蔚那一番将自己的伤痛直接撕裂开的做法太过血腥,又或许是这个女孩身上的执拗和坚韧让他放松了警惕。   他从内心是不愿相信这件事情有她的参与,分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还偏要昂起头来,虚张声势。   “姜蔚我是清楚的,至少从她和陶换子两个人来咨询室这段时间,我能感觉到一些。”巫渊微微侧过头,看向季君昱,那是一个季君昱无法形容的眼神,似乎是带着一些十足的把握,又似乎是透过季君昱去看向另一个人。   他接着说道:“如果你相信我,不如听听我的分析?”   “当然可以,洗耳恭听。”季君昱将胳膊环抱着,忍不住看向巫渊。   那一瞬间,他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触,就像巫渊当时说的骚话,什么“一见如故”。他当真有那么一瞬间,从巫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看到了一个朝思暮想的“故人”。   罢了他又轻声嗤笑着,只当是自己执念太深,或是草木皆兵了。   可是无法遏制的,一个恐怖的念头慢慢占据了他的心头。   就像罗晏当时的质疑一样,凭什么“他”能找到失踪已久的季冬愿,能完美戳到自己的软肋。他之前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季冬愿找到了“他”,选择与“他”合作,虽然意图不明,但或许自有他的打量。或是更坏的结果,是“他”挟持了季冬愿,将他作为一把利刃,一颗棋子。   可现在,他忽地有了另一个想法——若是“他”就是季冬愿呢?   一个被自己抛弃了的、在死亡边缘挣扎着的孩子,长大了。   他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去质问眼前这个猛然闯入自己生活中的男人,“你认识一个叫做季冬愿的人吗?”   可他不敢。   “小昱?”巫渊察觉到了这人的不对劲,出声问道。   季君昱猛然回过神来,连忙答道:“没事,你说吧。”   一辆在宽阔大路上缓缓行进的车辆,里面坐着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人。   “陶换子是个傻乎乎的姑娘,甚至不会去恨一个人,逃避,是她做出最大的努力。可姜蔚不一样,她的原生家庭不比陶换子好,她更固执,更……偏激。”巫渊顿了顿,“她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心理,用着一种极其消极的态度去面对生活。与其说陶换子是她的好朋友,不如说是她的一个精神支柱,就像是……”   “就像是一个注定无法走出沙漠的人,将自己最后的水赠予了她。”季君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季君昱也是后来才从陈星然那里听说,姜蔚的生长环境并不好。她和陶换子是一个山村里出来的孩子,而那个山村闭塞、落后、封建,她们看似摆脱了那些腐朽,可处处被腐朽所禁锢。姜蔚不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但是和家里的每一个女孩子一样,先前过着逃避超生而东躲西藏的生活,今后也难逃同样的命运。   可陶换子柔弱干净,似乎马上就要投入光里。   “一个对我仍然处处防备的女孩,为什么会在见到你们的第一面就将自己的所有伤口暴露干净,因为你们是警察吗?”   巫渊看向季君昱,轻轻摇摇头,“她此生最不信任的怕就是你们,你们无法救她。”   “她从来没有想过让我们去救她,而是借助我们的力量,去将她无法解决的人从阴暗处拉出来。”季君昱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浊气排个干净。   “对了,我听说乌昭寺挖出了两具尸体,是有什么进展了吗?”巫渊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假装无意间问出这个问题。   季君昱上下打量了一下巫渊,“警告你,不要打探案件内情,知道窃取情报几年起吗?”   巫渊对这个案件似乎抱着极大的好奇,他紧密观察着整个案件的走向,在许四季处也已不知听到了多少消息。季君昱的神经紧绷着,说出的话倒是带着几分打趣。   而巫渊只是笑笑,打了个转向灯。路上没有什么人了,他瞥了一眼车上的电子表,居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我在想你究竟是谁,有什么意图。”季君昱看向巫渊,他依然觉得这个人的出现也太过刻意。似乎与整个案件不相关,但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巫渊的车速慢了下来,他取下了碍事的眼镜,放在一旁,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本人年方二十五,是前富二代,目前的意图就是赶紧把自己许配出去,顺便和周念那个臭小子搞好关系,保个晚年无忧。”   季君昱也不把这人满嘴跑火车的话放在心上,倒是不停在想姜蔚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很多案件中具有迷惑性的身份,那些原本该躲在暗处窥探着的人,如今居然融入了案件之中,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目击者、参与者,身临其境地与之感同身受,以为这样就可以脱掉自己最初的那个身份——加害者,甚至是犯罪者。   已经到了金地春城小区的门口,“金地春城”是金地企业的二期房,住宿环境和交通条件都属上乘,但新房落成不久,住进去的人还不算太多,车位盈余也有不少,单是三单元前就空着一大片。   可这车子停下来了,两个人却都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我见过她说的那个,瘸腿的男人。”巫渊忽然开了口,却在季君昱投来疑惑目光的时候垂下了眼帘。他似乎在解释,说:“那个男的是泽昇旗下一个小公司的经理,在我还没有卸任的时候,和他有过交集。”   季君昱没有说话,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   而巫渊犹豫着,似乎不知道是否该说出来。   “他曾经和我抱怨过,陶换子父母卖女儿的行为。他们为了给儿子买一个相机,去贷款了,后来还不上了就说把女儿嫁过去,滚成的雪球就当作是彩礼了。”巫渊的语气有些颤抖,“可是他还说,他不会娶陶换子的,他会把这个女孩接过来,让她接着读大学。我当时知道的,但是我没有和陶换子说清楚,所以我当时听到她退学了,还以为……”   还以为她有了更加美好的未来。   季君昱看着巫渊的侧脸,他的眼眶有点红。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也参与到你们的调查中,就当是我的赎罪。”巫渊眨了眨眼睛,微微侧了头,看向季君昱。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如果当时我……”   “没有如果,”季君昱打断了巫渊的话,“你早点回去睡觉,明早七点准时到这里,我们和四季一起去刘大成的密室逃脱店里。”   巫渊的眼睛一亮,重重点了点头。   季君昱下车离去,就这巫渊亮起的车灯向前走,试图去踩着自己的影子。   而那个小孩就趴在方向盘上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不断向上的楼梯之后,这才收起了眷恋的目光,轻轻笑了一声。   “我的意图啊,就是让我们彼此不要再留下遗憾了。哥,你想我了吗。”   季君昱没有坐电梯,而是一层层往上爬。   他看着自家的门,已经有些喘了。那门看起来很新,智能面板上的塑料薄膜还没撕掉,无力地打着卷。几枝柏树枝被折断了,留着前面绿绿的刺状叶子,被几张宽大的透明胶带粘在了门上,零零碎碎的叶子遮住了崭新的猫眼。   “定时不一定是隐藏在暗中看着定时炸弹爆炸,也可能会亲身参与到其中,成为定时中的一员,确保这一切进行不出纰漏。”   他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就这样猛然跳进了他的脑海里。他就跟一个傻子一样,木然地开了门,这场“定时”又是谁为谁制定的呢?   季君昱忍不住打了个颤,关掉了微信页面,盘算着剩下的半个晚上,够不够写完一篇五千多字的声泪俱下的检讨与报告,赶在无法结案时,局长怒气值积累爆表之前递交上去。   算了,他临时决定先睡个好觉,等什么时候被骂个狗血临头,再写检查倒也不迟。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不过刚碰到枕头,就忍不住陷入了梦乡。   在这场做过千万遍的美梦里,他的妈妈杨园还活着,冬愿也没有走丢,他们就这样度过每一个寻常的春秋。 第14章 灌汤包   天都商场以及天都步行街都坐落在越城易水区西边的繁华地带,而刘大成的密室逃脱店铺“成功逃脱”距离天都商场不过五分钟车程,就算是步行,十分钟之内也可以到达。   而以“成功逃脱”为起点,再朝着乌昭寺出发,开车不到二十分钟也能到达。这三个地点呈一个三角形,落于易水湖畔。   越城一中、刘大成的家、姜蔚的出租屋则都在东街居民区,距离这个三角较为遥远。   巫渊看了眼手表,指针已然朝着七点钟的方向奔去。他将早餐从副驾驶座位上拿起,两个牛皮纸袋碰撞在了一起,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是他专门去了东街食府,排了二十多分钟的队才买来的灌汤包。越城是新兴的内陆城市,外来务工人员极多,口味杂乱,但是这东街食府一家店就统一了整个易水区的早餐爱好,灌汤包销量更是遥遥领先。   他打开车门,提着早餐走了下来,就倚着车窗,看向小区大门的方向。   谁知道没等来季君昱,倒是等来了一通电话。他将早餐暂且放在车前盖上,环视周围没什么人之后,这才接通了电话。   带了点早上的沙哑,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森,问到:“怎么了?”   电话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周少爷今天又要去疗养院,被我和老于找借口拦下了。周老爷子的病依然不见好转,上次见了小周少爷之后……病情再次爆发,这才刚稳定下来。”   巫渊忍不住捏了捏手指,语气也沾上了几分不耐烦:“周念成心认贼作父,认不清是非好歹,一再给我惹事。你让老于找人给我守着疗养院,别让他再和老爷子见面了。”   他的眼中流转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呢喃了一声“愚不可及。”   他们所说的疗养院就是“金水疗养院”,是越城最好的一所疗养院和养老院二合一的私家机构,在全国都处于顶尖。   泽昇集团的开创老人周格就被安置在这里。两年前他发生了车祸,成了个意识不清的废人,时不时发疯犯病,谁都不能靠近。在金水疗养院两年,也不过只能稳定他的状态,病情并无半点进展,也无法恢复清明意识。   可周格的小儿子周念偏是个不省心的,周格当年出事处处蹊跷,巫渊好不容易稳下岌岌可危的泽昇,安抚好动荡的人心,周念不知着了什么魔,一个劲儿地和巫渊唱反调。   疗养院建在阜山和易水交界之处,占据了郊区大好的地理位置,距离乌昭寺也并不算远。   他心中暗自盘算着,今天晚些时候或明天过去一趟,再看看周格的情况。   正思索着,身后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巫渊——”,巫渊瞬间收回了情绪,将电话掐断。等再回头看向许四季的时候,早是一副带着笑意的模样了。   “四季!”他朝着四季挥挥手,连忙拿起车盖上的一份早餐,递给了许四季。   许四季受宠若惊,盯着牛皮袋上的“东街食府”半晌,“哇”了一声,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她连声感谢,“你可真是个宝藏,我最喜欢吃东街食府的灌汤包了,我以后找的男朋友要是有你这么好就行了。”   “有我这么好吃,还是有我这么好看呀?”巫渊环抱着胳膊,倚着车门看着许四季。   许四季满嘴塞满了灌汤包,支支吾吾半天巫渊也没听懂说的什么。   “她呀,说有你这么好自恋。”季君昱伸了个懒腰,挎了个小黑包走了过来,颇有几分悠闲在。   等他走到了巫渊面前,一看时间,七点整,硬是一分钟都没有多。   这人踩点踩出了经验,市局八点签到出勤,他能七点五十九准时对着机器刷卡。他虽然诈尸性起早、经常性踩点、不定时性神出鬼没,但这几年来倒是从没迟到过。   巫渊笑着,没有接话,只是那双含笑的眼睛似乎是钉在了季君昱身上,连给他递早餐的时候都眼神都没有移位。   季君昱很自然地接过来,说了声“谢啦”,接着又很自然地打开了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留下满嘴灌汤包的许四季傻了眼,自顾自甩着钥匙去开自己的车了。   “成功逃脱”店虽不大,但监控密布,单是红外线监控探头都不下二十个。不过这些监控都采取三十日一覆盖、不存档的模式,已经无法追溯陶换子等人那天来到这里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从刘大成出事以来,这里就被关闭了。痕检人员曾到这里勘察过,并没有发现可疑痕迹和有价值的物证,便也没有将这里封住。   其实季君昱也不能保证,这一场来自直觉的出警究竟有没有价值,但是既然这些人交汇的点在此处,就一定会有什么蹊跷浮出水面。   他们这次将在“成功逃脱”店里工作的十余人都喊了过来,将每个人的证词都进行对比。易水区也派来了一队辅警,一部分人调查监控,一部分人负责传唤调查。   监控上是枯燥重复的画面,除了偶尔看见几个员工偷懒打赌,再没看见什么。不过在这监控里,倒是看见王婧偶尔会来店里帮忙,而且并未带着孩子,不知是将孩子送去让保姆照顾了还是如何。   正常速度变成了一点五倍速,接着是二倍速,许四季看得脑壳都要炸开。忽然,她拍了拍一旁还在吃灌汤包的季君昱,将这人的脸扳到正对屏幕的角度,然后问了句:“你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吗?”   监控暂停在了一队人进入密室的地方。红外线监控探头可以在全黑的背景之下显示出完整的人像,这群人手牵着手去往一片黑暗中,面色明显带着慌张,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若将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监控与其他几个密室里的进行对比,就会猛然发现一个十分明显且异常的地方——每个密室中,都会有至少一个房间的监控按在有死角的地方。有的是一个房间,有的甚至接着两个房间都是,总会有一处监控无法覆盖的区域,陷于这片黑暗之中,不被暴露在红外线之外。   如果单纯只有一处,还可以说是装修时候的粗心,但如今整个店铺各个主题的密室中都有这么一块隐秘的地方,倒让人无法相信只是巧合了。   他连忙对比着监控里无法拍摄到的死角,喊来辅警过去查看。   “副队,会不会是装修队的人安装监控的时候走神了?这也不像是为了这次案件故意而为之的呀。”许四季看着季君昱的眉头忽地皱了起来,凑过来低声嘟囔着。   季君昱摇摇头:“肯定不是为了这次案件,但是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这里的房间按照正常的监控安装图纸,是肯定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死角的。这显然就是他们故意为之,应该和刘大成有关系。”   许四季忙拉上了一个民警,叫来了一旁带孩子的王婧询问此事。王婧一怔,忙撇清了此事。   她虽然说是这个店里的老板娘,但是平常并不参与此事,更多时间都是在家里当个全职太太,更不用说店铺的装修与布局,她更是丝毫不知。   而派去查看的警察这也回来了,那些死角就和其他的角落一样,是寻常的密室布局,也并未存放任何特殊物品,顶多是放了把椅子,或是装了个窗帘。   季君昱仍在想着,这些死角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许四季已经全然蔫了,看了大半天监控就看出了这点不对劲,谁知道还是个无解的问题,需要自己去细细品味。   她将姜蔚的照片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狠狠往桌子上一拍,自己也坐在桌子上怀疑人生。   密室的员工刚做完笔录,从隔间里出来,就看见这个巴掌脸的小姑娘气呼呼地坐在桌子上,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觉着好玩,便朝着她这边走来。   谁知道这轻轻一瞥,看见了桌子上的照片,照片里面笑着的人倒是十分眼熟。   “咦,”员工指着那张照片,脑子里飞速闪回了过往几天的记忆,笃定地说道:“这人我见过。”   蔫了的许四季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满血复活了,连忙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给员工拎了把椅子,一脸期待。   “你好好想想,她来的时候,她身边的女孩有没有和你们老板起过冲突。”许四季虽然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依着季君昱的想法,陶换子的自杀肯定和那天的密室逃脱有关,可是之前接连问了几个员工,都说自家老板从来没和别人起过争执。   那员工摇摇头,似乎是有些不解,问到:“你说的是她哪次过来啊?不过……好像哪次都没和我们老板起过冲突,第二次的时候我们老板甚至都没在店里。”   许四季一愣,下意识就抓住了这人的胳膊,“你说什么?她不是只来过一次吗?”   那员工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这才支支吾吾接着回答:“不……不是,她一个多月之前和几个小姑娘一起过来玩,半个月之前自己又来过一次。”   “你确定是她吗?”许四季指着姜蔚的照片,深吸了一口气。   “我确定,”员工挠了挠头发,神情有些尴尬,“当时我看她长得漂亮,还去要过微信,结果被人家拒绝了,所以印象很深刻。”   半个月前……许四季满脑子的时间线,已然成了一团死结,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只好先记着,把该问的问完。   “你能具体描述一下这两次和她见面的情景吗?” 第15章 快了   许四季算得上是心思细腻之人,只可惜这脑子有时候转不过弯,她忙屁颠屁颠喊来了季君昱当自己的军师,这才让那个一脸懵的员工接着说下去。   这姜蔚第一次来“成功逃脱”的时间倒是和她自己所说的、以及陈星然提供的相符,是在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的时间,员工记得不大清楚了。那次是五六个小姑娘一起过来的,玩了大半个下午才回去,期间也没有发生任何争执。而且这员工满心只关注了姜蔚这一个人,并没有发现陶换子状态如何。   但是第二次姜蔚来到店里,就属实让季君昱感到奇怪了。   姜蔚在十一月十四号孤身一人来到店里,正好是那位员工值班,但是因为上次的尴尬事件,店员并未选择上前打招呼。这或许就是姜蔚有信心瞒着警方的一大原因。   通常店里都是刘大成在,可偏偏那日刘大成不知有什么事情,是王婧在店里坐镇,姜蔚自然与王婧碰了面。   一般来密室逃脱的都是一大群人,很少有独自一个人过来的,那员工还专门多看了她几眼,确定是前段时间的那位姑娘。   “我当时只想着她是落下了什么东西,独自过来拿,就没怎么觉得不对劲,所以刚才也没说。”那员工挠挠头,还有些不好意思。   季君昱把本子扔给许四季,接着问到:“那她这次过来大概停留了多长事件,期间有和王婧有过什么交流吗?”   这一问吧,倒是让这位员工想了许久。时间凝固了大半天,他这才结结巴巴回答:“我实在是记不清楚了,那天应该在周末,过来玩的人很多,我只是从那边路过看见了她。不过我们老板娘的话……当时应该是我们老板娘接待的她。”   “好的,感谢配合。”   一套官方组合拳打出来,搞得员工也没了看美女的心思,收拾收拾包这便回去了。   “昱哥,王婧那边的笔录我看过好几遍,现在都能给你完完整整背下来。她可是从头到尾都坚称自己没有见过姜蔚,当时咱们也以为姜蔚之来过这一次,没顺着查下去。”许四季懊悔极了,自己在那边捶胸顿足。   季君昱倒是熟视无睹,“四季,你带着人去查查姜蔚所有的社交软件,内外网的全部查清楚,看看她在网上是否和王婧有过接触。”   “得嘞!”许四季一听来活了,倒是生龙活虎了起来,这下意识要喊庞宇帮她干活,才意识到这小子跟着罗晏去了。   她把坏主意打到了一旁乖乖坐着、跟个小学生听讲一样的巫渊身上。   她嘿嘿一笑,顺势坐在巫渊身边的空位上,悄悄戳了这人一下,低声说了句:“帮我,有报答。”   那“报答”二字说的极其暧昧,巫渊几乎是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看向远方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的季君昱,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   虽说高中生平时生活简单,交友圈也十分小,但是社交软件却多得不得了。或许就是为了弥补现实生活中的无趣和乏味,网友占据着一个重要的部分。   可是当下网络社交软件存在着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几乎都不要求实名认证。这就使得许四季在看见那扑面而来的陌生网友时,想要跳进易水河里一了百了。   巫渊倒是气定神闲,时不时瞥一眼季君昱,欢快极了。   这边有了重大发现,季君昱也来的自在,可是罗晏那边情况就混乱得多了。   陶佳才的父母专程从宗县赶来,以及在学校打地铺住了一晚上了。罗晏等人到了这边,他们一看见穿着制服的人就开始哭,哀嚎的声音凄厉而悲切。   宗县是越城市紧邻的县城,一大半是山区,人们窝在山沟沟里靠山吃山。前些年靠着煤炭脱贫,许多人得以发达,也算是风风火火了一阵子,整个越城甚至周围的中原腹地都是靠着宗县的煤炭生存。这些年煤炭资源枯竭,许多年轻人都选择到越城发展。   宗县的教育也大不如越城得好,许多人想尽了法子也要将孩子送到越城读书,越城一中里就有许多宗县来的孩子。   罗晏原本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在极短时间内失去两个孩子,对于这个家庭的打击确实过大,在看见憔悴十分的陶家父母时,还安慰他们:“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查出真凶,给你们一个说法。”   谁知道这接触下来,才发现他们并不是“怨”,而是“闹”。   “我女儿和我儿子都是因为这个学校管的不好,这才都没了!我的孩子啊,这个破学校必须给个说法!”   学校领导方在那边解释着,一片哭喊声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交杂在一起,震得罗晏脑袋疼。   他与校方主任对接,询问起这事。原本就是想走个流程问清楚,等着这边平息下来还要去开家长会。   谁知道校方那边却说:“他们说女儿与儿子都是因为学校,陶佳才之事确实是因为我们学校监管不严,让他三番五次翻墙出逃,在路上遭遇不测。可是这陶换子的事情,我们敢说与学校并无半点干系。”   罗晏听见这说法,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校方在推卸责任。陶换子自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辍学,而这无法接着读书难道就与校方没有半点干系吗?   “陶换子当时被父母强行要求退学,曾经也来我们这里央求过,但是学校也无能为力。如果她是因为生活拮据拿不出学费,那学校可以为她申请助学补贴以及助学贷款,可是……”   可是当父母压着她,逼着申请了退学,这就成为了一件家务事,是连学校也无法插手的。   义务教育之内的那九年,学校还能十分硬气地护着这些孩子,维护他们学习知识的权力。可是若是过了这几年,还有什么能抵得过一句“家务事”呢?   罗晏也陷入了沉默,这题是无解的。尤其是他知道陶换子辍学是因为要嫁人抵债,再听到这一切,就会觉得讽刺十分。   下课铃声悠扬,响彻了整个校园。沉寂许久的校园逐渐醒了过来,玩闹嬉戏的声音在空气中活跃着。   而姜蔚就站在三楼的走廊角上,冷眼看着下面那场没头没尾的闹剧。   “快了,就快了。”她呢喃着,有些出神。   罗晏抬起头,正好与她的目光交接。   姜蔚缓缓绽开了一个笑,灿烂极了。   罗晏心中却有些不安。他听陈星然说起过姜蔚,是一个很优秀、性子又极好的小姑娘,可他也见过季君昱笔录里,那个沾满了血与泪的躯壳。   很奇怪,那一个笑,让他分不清楚现在那个居高临下的女孩,究竟是哪一个。   .   “小叔!”陈星然看见罗晏的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赶紧把怀里的书随手放在桌子上,几乎是飞了过来,跨过地下那些堆着的书本,稳稳降落在了门口。   罗晏拍了拍这小子的背,总觉着他好像又长高了些。   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可面上充满了稚气,仍是时不时就要冲着自己撒娇。   “我还以为今天会是四季姐来给我开家长会呢,上次她来开家长会,搞得我们班同学以为这是你新娶的小媳妇,可把四季姐气得不轻。”   陈星然拉着罗晏的衣角把他往教室里面拉,其他家长也陆陆续续都到了,显得教室狭小又拥挤。   罗晏听着这小子喋喋不休,笑着打趣道:“怎么,你小叔拿出来很丢人?怎么这许四季还嫌弃上了,回头就把她年终奖给扣完。”   陈星然一听,连忙说道:“不丢人不丢人,我小叔随我,都是在光荣榜上会发光的人……那你要是真扣了,别告诉她是我告的密啊。”   这样一看,陈星然倒像是个小狐狸,一个绵软的大尾巴摇了又摇,笑容狡黠。   “那必须,以后等我给你娶了小婶婶,也得去你四季姐那边显摆显摆。”罗晏在陈星然的位置坐下,顺手把桌面上的书整理了一下。   可这次陈星然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罗晏不断动着的手,轻轻将自己的手攥了起来。   他的睫毛扇动又抖动着,像是一只濒死的蝴蝶在苦苦挣扎。   他逼着自己移开视线,看见了本该坐着姜蔚父母的位置,轻轻空在那里。   一直一直,直到这场家长会结束,那个位置都不曾有人来过。   姜蔚眼看着这一场属于别人的团聚和欢乐,在被父母簇拥着的学生人群中挤出,兀自往食堂方向走去。   --------------------   许四季:夺笋啊陈星然,你反思一下那些牛奶山竹是谁给你苦苦拎上楼的,是谁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 第16章 真心   高三的学业压力比较大,考试也是一场挨着一场,叫人喘不过气。一场家长会连发了三套考完试的卷纸,罗晏看着上面叫人头大的题,心里为陈星然叹了一口气。   不过陈星然在班里成绩不错,虽然不算是很尖的尖子生,但是也没到吊车尾的地步。就稳稳卡在了班级中前的二十名左右。   “这次我儿子又没考好,你女儿都到了第五名了,真厉害。我家那个臭小子才考十一名,连前十都没进,等这周回家了必须好好教训他。”   这声音忽地传入了罗晏的耳朵里,他下意识朝着旁边看去。   一个稍微有些胖的女人捏着一张卷纸,正和旁边的人聊着天。只是这声音与她体型不符,不是那等雄厚低沉的音色,倒是尖锐得很,惹得班级后几排都在看着她。   有家长附和着说自己孩子也没考好,罗晏就假装没看见他们脸上带着的炫耀神色。   或许有人的孩子学习当真不如意,但也绝不会是这些高声喧哗之众。他从来不将孩子的成绩作为一个炫耀的资本,或是一个攀比的道具,他只当这是一个汇报表,看看这些日子陈星然的汗水,究竟绽放出了怎样的花。   罗晏用手指轻轻拂过卷纸上鲜红的131分,嘴角慢慢弯了起来。从他第一天开始照顾陈星然开始,他其实没盼过这孩子有多争气、多聪明、多厉害,他只希望陈星然能平安长大、幸福安康,至少在他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说一声无悔。   但是现在看来,小树苗茁壮成长的步伐,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朝着窗外望去,陈星然正像个小兔子一样趴在窗台外朝着里面看,两个人正好打了个照面。陈星然一惊,然后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那笑有点腼腆。   “真棒。”罗晏朝着他比了一个口型。   隔着七八列,跨越了大半个教室,他也不知这模糊不清的口型是否被星然真正读懂了,可是那种愉悦似乎就穿透了这沉闷的空气,撞进了他的心里。   “各位家长们,咱们的班会就此开始了。”   罗晏连忙收回了眼神,轻轻握住了桌子上躺着的一只圆滚滚的圆珠笔。   圆珠笔上面还坠了一个链条,上面是一个眯着眼睛打盹的小兔子。罗晏笑了笑,感叹陈星然果真还是个小屁孩。   而窗外,那些学生们都趴在窗台上,试图通过那个小小的缝隙,听见一些老师对于他们或好或坏的评价。   姜蔚轻轻倚在栏杆边上,咬了一口买来的肉夹馍,嚼了几十口也不见吞咽下去,不知出神在想什么。   “姜蔚,别不开心啦,要是真的难受,不如和这个知心大班长说说?”陈星然一转身就看见小姑娘一脸的惆怅,又想到了季君昱那天和自己所说的,心里居然也跟着有些难受。   他悄悄将这份怜悯与同情藏了起来,表露出的只是作为朋友的关心。   那些因为看见了罗晏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就这样逐渐平息了下去。   “没事呀,”姜蔚撩了下自己的头发,有些俏皮,“那知心大班长在开心什么呀,明明这次考的不够好吧?”   她像是故意这么说的,让陈星然一愣,脸上居然还有点红。   他考的最好的一次其实已经到了前十,只是这次一紧张,又给掉下来了。   “我没让小叔失望就成,我看他还挺满意的。”陈星然摆出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朝着姜蔚皱皱鼻,“我现在呀没什么追求,只要能对着起我小叔的养育之恩就行。”   罢了,他很认真地看着姜蔚,看着她将嘴里那些肉夹馍一点一点吞咽下去,看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他开口:“姜蔚,我是我小叔养大的,我甚至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其他的亲人。你其实更幸福的,你得替陶子好好生活下去。”   姜蔚的眸色沉了沉,却还是笑着拍了拍眼前的大男孩一掌,装作无所谓道:“我也没什么追求,就……考上陶子想去的拉萨大学就好了。以后天高海阔,你们都得来边疆找我。”   说罢,她又撩了把自己的头发,挡住了有些湿润的眼睛。   .   许四季和巫渊连带着几位警察兄弟,查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算是整理出了一份名单,这些都是无法和现实中的人对应上的。   姜蔚虽然好友众多,但好在她有许多联系人都是历年的同学,或是同在越城的朋友,大多数都能对应得上。   其余的抛开关注的博主、游戏玩家之类的,其实名单上的人不算太多。但是这些账号或新或旧,有些甚至看着像机器人,许四季是没有很大把握能将这些人全部找到,并且排查一遍的。   人们在网上的那一个符号,有时候就变成了一块遮羞布,盖住了现实生活中无法言喻的肮脏,好像这样就能再次堂堂正正做人。   那些割裂的形象,疯狂的言论,暴露的恶意,让许四季感到崩溃。   “行了,今天先下班吧,明天咱们需要把这些可疑的账号全部对应上具体的人。今天回家好好休息。”季君昱揉了把酸困的腰,另一侧的伤口因为久坐也有些隐隐作痛。   许四季听见“下班”两个字眼睛都亮了,当即提着包就要冲刺。她这幅模样季君昱倒是见多了,一点都不稀奇,只是今天稀奇的是巫渊这个狗皮膏药居然也“按时下班”,没有半点往日缠着他的征兆。   而且今天巫渊一整天都透着一种奇怪的靠谱与稳重,除了载着他一起往市局回的时候说了两句骚话,其他时间都一头扎进了案子里,比许四季都要认真几分。   “你的旁听生涯结束了,接着去当你的老师吧。”季君昱在巫渊将要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当季君昱发现巫渊对这个案件展现出了无限的好奇时,他总会想到“他”对自己说的话,包括那个需要他去接应的人。   他的心中有着隐隐的担忧,害怕因为自己一时的判断失误,真的将整个市局摆在了一个危险的位置。   或许巫渊是无辜的,但是他不能让自己的兄弟们去冒这个险。   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思考那个问题,也从未停止过斟酌。他的心魔成了别人用来蚕食正义的工具,那他该如何去对待这一切。   在最终的那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去交换季冬愿的消息了。   怨便怨,恨便恨。   破案之后,哪怕将这条命都给自家弟弟。可是现在的关口,他不能有半点的糊涂。   一场数十年未变的执念,变成了一把刀子,展开了对他的凌迟之路。   “巫渊,你去好好当你的老师吧,或者回去当你的富二代。咱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之中,这里很危险,这里也很无趣,你不会喜欢的……也不必抱着其他的什么意图,实现不了的。”   季君昱盯着巫渊的眼睛,慢慢说出了这些话。   他以为巫渊又会是那样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在自己身边哭唧唧,或者是气呼呼地甩他脸色,再不然是没脸没皮非要赖着……可唯独没想到,巫渊像是料到了他会这么说。   巫渊还是那样含着笑意看着他,似乎是听了“今天天气不错”的寻常话语,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吧。”   接着便转身离去,没有半点犹豫。   这下子倒是把季君昱打蒙在了原地,坐在椅子上有些无助。他慢慢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摇着头笑了笑。   人的热情与耐心原本就是有限的,被三番五次地拒绝之后,又如何凭着一腔热血往前冲呢。   这道理都懂,可季君昱就是有点生气,不知道是在生自己的,还是在生那位走的太过爽快的某人的。   人间的迷雾肆意蔓延,哪儿还看得清楚有几分真心在。   不过巫渊可不知道这人心窝里的弯弯绕绕,他现在满脑子去疗养院看周老爷子,据护工说老爷子今天下午忽然清醒了一些,嘟囔了几句和巫泽成年轻时候的事情,护工赶紧交代给了负责人,让他们告诉巫渊。   现在他的魂早就飞到了金水疗养院里,去亲手解开巫泽成满是蹊跷的死亡。   至于季君昱,巫渊心想着,“等到你们明天开了会,就该惊得提着扫帚打我了。”   想着想着自己倒是乐了,抿着嘴笑了几声,无比期待下一次见面。   车子路上飞速行驶着,带起了一地黄沙。   另一边季君昱拍了拍有点胀的脸,站起来踱步在门口,斜靠着门,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是个女孩的声音。   “行啊季君昱,现在才想到给我回电话,能耐了。”   女孩的声音十分爽朗,颇有几分“我是你爸爸”的豪横劲儿。   季君昱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补救似的连忙清清嗓子,说到:“我的杜大人,小人这不是这两天太忙了,连轴转,实在没时间。”   “行吧,勉强接受你的解释。”那边女孩笑着,“还想要参加我的婚礼的话,就赶紧滚过来,要不然可是不给你发喜糖。”   声音透过手机,带了点机械音的沙哑,但是那快要溢出去的幸福感还是让季君昱心中一暖。   他感叹着:“我家小姑娘可都要嫁人了,我这个大哥还是个寡王。”   他猛的想起了,小时候这个小姑娘去追高年级的学长,结果被学长拒绝了,趴在自己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说以后都不谈恋爱了。谁曾想,她倒是最先找到能携手一生的伴侣的人。   而他还在原地等着,畏首畏尾,不敢向前。   “那还不是因为你弟……”女孩的话语骤然停住,愣了两秒这才生硬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根本没用心找对象,要不然以你的相貌身材,怎么着也得有十来个前女友吧。”   季君昱也当是没听见她原本要说出什么,帮着把这个话题圆了过去,“行了,别打趣我了。等罗晏回来了,我就去疗养院找你,好不好,我的金水大小姐。”   杜金水“哼”了一声,捏着嗓子说:“好吧,寡人今儿就恩准你迟到片刻。”   “你是皇帝还是太监啊。”季君昱听着这人别别扭扭的嗓音,笑了出来。   杜金水和季君昱是故交,还算得上是半个青梅竹马。从他跟着舅舅生活开始,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她。后来季君昱考了警校,杜金水读了医学院,相隔了大半个中国,倒是没能怎么见面。   后来杜老爷子养老去了,将这疗养院也扔给了自家孙女经营,这才把杜金水从大老远给拽了回来。   疗养院也改了名字,就是如今的金水疗养院。   --------------------   别扭季君昱,在线生自己气,在线吃别人狗粮 第17章 疗养院   等到季君昱把车开到金水疗养院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过这倒也不能怪他,是罗晏这人磨磨叽叽了大半天,这才用越城一中回来,还要拉着他接着捋线索。   这一捋就捋到了大晚上。   杜金水背了一个白色的小包,金色的链条贴着卡其大衣的纹路,在路灯照耀下微微泛着金属光亮。   “君昱!”杜金水认得这人的车,连忙朝着那边招招手,迈着略微急促的步伐走过去。   她刚一张口,白色的雾气就冒了出来。   “你们这一个两个怎么都穿得这么单薄,不怕被冻出来病。”季君昱一下车就开始嘴贱,看着杜金水的春季装扮,尤其是那一双丝袜,怎么看怎么冷。   杜金水轻轻翻了他一个白眼,不打算从这人嘴里听见什么好话。她挽着季君昱的胳膊往疗养院里走,边走边说着:“你呀不懂,我今儿去见唐朝了,见心上人肯定要打扮地美美的,冷算什么,好看就行了。”   唐朝是杜金水的男朋友,两人早在三个月前已经订婚了,婚礼就定在来年六月中旬。   说起这俩人,季君昱觉得是真配。尤其是名字,一个比一个奇葩。   不过这杜金水的名字还是杜筠老爷子找了高人起的,金木水土,加上她本人是火命,五行一下子就齐了。季君昱倒是一乐,心想这算什么高人,起名叫杜鑫淼听起来都比这强。   杜金水不屑:“你这是没文化,姐的名字来自金水法则,说明我是个好人。”   其实越城曾经有两条水系,除了易水河,在几百年前也曾有过一条蜿蜒柔美的小河,名叫金水河,据说在这条河流的尽头,就住着掌管着古越州城健康与疾病的女神。   可是后来易水河改道,金水河枯竭,越城此后便只有一条水系了。   如今的金水养老院就坐落在古金水河和易水河交界的地方。或许是对过去的悼念,也继承着一个美好的愿景。   杜金水挽着季君昱的胳膊,两人的步伐不算太快,逐渐融于夜色之中。   不同于电话中那等嚣张跋扈,杜金水带着一丝柔美和温婉,在安静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小女人的感觉。   季君昱想着,许四季什么时候有这种温柔,市局得集体去乌昭寺烧香磕响头了。   “君昱,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两人越过了围栏,往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亮着灯,窗上的薄雾带上了几分夜色的寒。   季君昱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气人的说话方式了?”   杜金水只当他已经回答过了,自顾自说道:“坏消息是,这儿住着的老人们我已经全都打探过了,没有人见过左腿残疾的小男孩,包括那些在老旧巷子里住过的爷爷奶奶们。”   季君昱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轻笑着摇摇头。   “不过也有好消息,其中一个老人在听见冬愿这个名字的时候,有很异常的反应。”杜金水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   季君昱猛地一顿,看向了杜金水。   从季君昱得知杜金水接手了这个疗养院开始,他就托付给了她一个事情,帮忙打听季冬愿的消息。   虽说天下人海茫茫,但那些入住在此的老人们,总会有些曾经住在那个破烂的小巷子里,或许曾经嘲笑过他的母亲,又或许在某个角落里见过那个走丢的小可怜。   他一边说着自己已经放下,不想接着寻找,一边又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对这个名字产生巨大的反应。   或者说是,应激反应。   季冬愿或许早就成了一个符号,被他用时间这把刻刀一笔一笔刻在了自己的肋骨上。   什么时候入土化成灰了,什么时候也便全然放下了。   “那个老人……怎么说的?他是听过冬愿的名字吗?”   季君昱站在办公室门外,看着杜金水轻轻推开那扇门,热风冲进他的怀里。   “那个老人出过车祸,大脑有着很严重的受损,时常意识不清醒,问不出很有价值的东西。”   杜金水看着季君昱眼眸中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了下来,却还要笑着说“没事,至少没有坏消息。”   “我们的职责就是要治好病人,要照顾好老人。他来我们疗养院已经很久了,现在清醒的时间也逐渐变多了,我会慢慢旁敲侧击问一问他,这是一个很大的希望。”   杜金水不忍心刺激季君昱,又不想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但是当下,她更希望季君昱能带着一个动力向前走。   其实那个老人究竟能恢复几分,她也无法打包票,大脑皮层所受的损害是无法逆转的,或许老人这辈子都无法记起这个线索,也或许他并不是对“冬愿”有着剧烈的反应,而是“栋元”或者“东媛”,再或许,他会带着这份隐藏在过去的秘密,入土为安。   “金水,那我能去看看他吗……那个老人?”季君昱陷在柔软的摇椅中间,将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压缩地只有小小一块,整体的气场也柔和了不少。   金水疗养院分为两个大部分,疗养院全是专业人士和医学方向的专家们,在康复领域有着十分权威的地位。而另一部分则是养老院,就像是一个社区,几栋小区,只不过这里住着的都是老人们,或许是不愿意劳烦儿女们,或许是厌烦了孤独的生活,投身了这片老人的世界。   养老院中就带着休闲的滋味,也有着一批又一批的志愿者大军加入其中,在照顾老人方面起着极大的作用。季君昱也是这里的志愿者,志愿时长加起来,要比那些大学要求的志愿时长超出几倍。   只不过因为工作问题,他只会在假期时间过来,在现在这个工作日空档过来,倒实属罕见。   “抱歉,君昱,这位老人的病情十分不稳定,我们也只允许他的亲近人士过来探视。连他的亲儿子都被排除在这个名单之外,前段时间他儿子偷偷过来看他,结果引起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一度导致病情恶化。”杜金水摇摇头。   她可以帮助季君昱做很多事情,但是有一些事情是底线,谁也无法逾越。   医者仁心的牌匾就挂在办公桌的正上方,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医者,但是依然要有仁心。   季君昱身体微微向后倾,带动摇椅前后摇摆着,他说:“知道啦,不会让你难做的。就算我去看他了,也是无济于事。”   “但是我允许你陪着我去疗养院里巡逻一圈,顺便和你说一下我的婚礼准备。”杜金水每天要巡视至少三次,以保证整个区域内一切都正常运转。   季君昱接着杜金水扔过来的白大褂,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他也从书桌上拿来一个口罩,将自己的口鼻掩住,看着颇有几分正经模样。   “待会从里面进去还需要消毒,你把贵重物品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吧。”   杜金水早就熟练地穿好了,看着季君昱有些笨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他拎着自己的棉外衣,搭在摇椅的靠背上。   忽然,口袋里掉出来了一个小小的香囊,向前滚了几圈,才四仰八叉躺在那里。   杜金水连忙帮他拿起来,递给了他。可就是这么轻轻一瞥,她看清了上面麒麟踏火的花纹,笑到:“你也去乌昭寺了?这个小物件可是贵得很,舍得买的人可不多。”   作为这位铁公鸡的发小,她知道这人最不会在饰品上面花钱,看到了这个精致的小东西出现在他身上,倒有些惊讶。   而后心思一转,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噢,我们寡王大哥这是打算脱寡了?”   季君昱捏着香囊,满心思是她所说的“贵的很”,买的人既然不多,那便更容易去追溯了。   这么一个小物件能散发香味的时间是有限的,符合这个时间范围的人想必不会很多。没准可以由此找到那个绑架自己的变态。   杜金水可不知道这人的心思,接着打趣他:“你就像是始皇帝,恨不得画地为牢,一口一声‘寡王’。”   “寡王”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赶紧拉着这人往里走。   他像是有奇怪的魔力,身边的女性友人各个都练就了一副铁齿铜牙,特别喜欢以羞辱他为乐。   下午在市局等罗晏,错过了食堂的饭店,路上又懒得去买什么东西吃,只觉得自己的胃早就适应了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阴间饮食。谁知道现在腹中空空,还有些抓心挠肝的难受了。   不过那消毒水一喷,奇妙的味道让他的食欲瞬间没了,还有点想吐。   他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眼杜金水,杜金水有些莫名其妙,冲着他手里又挤了一坨免洗洗手液。   “我看你浑身都是毒,赶紧消消毒吧。”季君昱听这话,仿佛已经看见了这人口罩之下隐藏的丑恶嘴脸了。   季君昱跟着她往里走,脑子里却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巫渊这种心里全是奇奇怪怪想法的人,才适合挤一坨消毒洗手液吧。   然后又被自己的想法一惊,飞速把这人踢出自己的脑海里。   结果没想到,这走廊还没走到尽头,就看见一个身影从房门中走出。   那人没看见季君昱,像是心里有事,步伐不算太快,朝着反方向走着。   虽然那人带着口罩,捂得十分严实,但季君昱还是瞬间认出了他来。   赫然就是巫渊。   --------------------   神奇老季,想啥来啥 第18章 垃圾桶里捡来的   或许是因为季君昱的错愕太过明显,猛然怔在原地,搞得杜金水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怎么了?”杜金水的声音很轻柔,但足以将季君昱从那份愕然中唤醒。   他笑着摇摇头,手向后指了指,“那是我的一个朋友,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有点意外。”   巫渊是巫泽成领养来的孩子,那巫泽成去世后,他又哪里来的亲人呢?   杜金水下意识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转过了角落,朝着外面走去。   她倒是有些好奇,季君昱是长了一双什么眼睛,居然能这一大堆白大褂里面认出那个人。   明明每个人都捂得那么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她将季君昱扒拉过来,凑近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走出的病房,这下子,她的神情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同于季君昱,她的奇怪带上了点轻快,似乎是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绳子找到了解开的线头,就这样支楞着。   “你不早说,原来你和小渊认识呀。”杜金水笑着。   季君昱捏了把鼻梁上架着的口罩铁丝,语气中带了些嫌弃,“干嘛呢叫得这么亲昵,回头我给你你家唐朝告状去。”   还小渊,季君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嘴里嫌弃着,脑子里忍不住脑补巫渊听见这个称呼时扭曲的面部表情。   杜金水翻了他一个白眼,总觉得季君昱情绪不太对,但是又说不出哪儿不太对。   虽说都是女性,但是第六感的感知力度还是不同。若是许四季在这儿,早就该对着季君昱挤眉弄眼,欠揍地说:“吃醋了呀?”   毕竟这孩子最擅长从奇怪的角度出发。   可杜金水沉浸在那份忽然的惊喜中,只是拉着季君昱,让他从那件病房上小小的玻璃窗口往里看。   季君昱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微微弯腰,朝着里面看去。   病房里的灯已经灭了,有些昏暗,带着一份死气沉沉的灰度。   相比起养老院,其实季君昱更喜欢幼儿园。养老院太沉重了,见证了太多的告别与无奈,那份夕阳般的璀璨之上总笼罩着一层灰蒙蒙。   昨日他陪着包饺子的奶奶,或许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他们走着这段路,然后告别。   桌子上摆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月季,清一色的红色,一束又一束,昂扬着脑袋,增添了几分生意。似乎还放着一个杯子,和像是纸屑一样的东西。   金水疗养院区的病房都是单间,这间也不例外。比常规病床稍宽一些的床上,躺着一个老人。那老人侧着身子,背对着门外,季君昱看不清楚模样。   不过那个老人很瘦,好像他的生命也是这样,很轻,被疗养院紧紧抓住了一根丝线,放手他便要飘走了。   “看见了吗?”杜金水轻轻踮起脚尖,也凑过去朝着里面看去。   “看见了一个老头儿,”季君昱看向杜金水,“他是谁?是巫渊的什么人?”   杜金水见这人已经移开了眼神,便拉着他接着往前走,直到走出了四五米,才开口说道:“刚才那个老人,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位……可能认识你弟弟的人。”   这话一说完,季君昱下意识想要回头,他刚才看得并不仔细,甚至无法看清楚那个老人的长相。不过他倒是看见了门外贴着的名字,好像是叫“周格”。   杜金水连忙拉住这人,奈何这人力气大,一个踉跄,反倒自己被扯了几步。还好季君昱只是一时冲动,马上就止住了脚步,转过了身子,视线落在了杜金水的鼻尖。   他虽然不知道周格是谁,但是他知道泽昇太子爷姓周,据说是泽昇集团元老级大功臣的亲儿子。那么巫泽成死后,巫渊的“亲近之人”,就该是这位出了事的元老了吧。   他的手下意识朝着口袋伸去,想要让许四季查一下这人。但是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空空落落的口袋时,这才意识到自己早把手机放在了外面办公室里。   “小渊三年前把周老爷子送来这里,那时候老爷子的情况很不好,谁也不认识,说的都是胡话。后来小渊说就当是积德了,经常在这边做公益,我也就和他认识了,是个挺不错的孩子,你眼光不错嘛。”杜金水没去好奇这俩根本不在一个世界的人,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看着季君昱投来的目光,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挽着他有些僵硬的胳膊,接着说道:“我之前不知道你们认识,现在正好,你也可以通过小渊知道一些老爷子的情况,没准也可以……”   后面季君昱已经完全听不见杜金水在说些什么,脑袋里只感觉嗡得一声,好像有些什么事情往外冒着,但是他看不清楚,也抓不住。   如果说之前巫渊的出现是意外……那若是季冬愿真的和周格有什么关系,这一切不都和泽昇集团脱不开干系了。   和一个并不清白的资本缠绕纠葛,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他心中有担心,怕季冬愿陷在这群人手里,会出什么事情,但又有隐隐的恼怒,认为季冬愿这是在与虎谋皮。   他宁可希望没有季冬愿的消息,而不是这一桩一件都将这件事情指向更大的绝境。   “但是也说不准,有可能老爷子是把‘冬愿’听成了巫渊,毕竟这么些年来,都是巫渊在照顾他。”杜金水叹了一口气,顺着走廊上的窗户往外看,风吹着树枝晃动着,枯黄的叶片一连掉了几片。   “金水,”季君昱喊住了她,“这些年谢谢你一直帮我留心冬愿的事情。”   杜金水似乎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带了点不知所措,“你在说什么呀,咱们关系这么铁,肯定要帮你呀。”   本来这人气场就不对,见到巫渊之后就更别扭了。平时他不欺负自己就积了大德了,什么时候也没这么矫情过。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已经有了季冬愿的什么消息,又无法开口去问。   “对啊,”季君昱上去勾住杜金水的脖颈,直接把这人给压下去一截,“不跟你客气。你可别告诉巫渊今天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开口。”   这一压,差点给杜金水按地跪在地上,等她直起了腰,对着季君昱就是一顿猛追。但是疗养院里又不能闹,还是回到了杜金水的办公室里,她才拎着卷成了筒装的海报,揍了季君昱一顿。   季君昱也不反抗,任由这丫头片子挠痒痒似的打闹。不过刚才一番腥风血雨,倒是扯到了他腰上的那道刀伤,像是结的痂有点开裂,又疼又痒一阵折磨人。   “喂,你干嘛不对比DNA呀。”杜金水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额头上的碎发已经有些湿哒哒了,黏在皮肤上。   之前她就好奇这个问题,分明现在科技和医学都在进步,利用大数据就能办成许多事情。可是季君昱似乎摒弃掉了这些,固执地选择一条艰难的路,通过那些深埋在儿时记忆中的片段,一遍又一遍做着一些无用的事情。   虽说DNA库中不一定会有季冬愿的DNA,但是在如今无数人涌入公安局做DNA寻亲采样的时候,季君昱却无动于衷,似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季君昱笑着摇摇头,“要是这有用,我怎么可能不用。”   这句话却让杜金水理解错了,她这气瞬间上来了,为公安系统打抱不平,说到:“你可以觉得季冬愿不去录入DNA,但是不能质疑寻亲DNA库的有用性。对于很多寻亲的人来讲,这是最后一条路了。”   他这个内部人员这么轻巧的一句“没用”,不知道要击垮多少苦苦追寻着的父母与孩子。这是一条逐渐搭建起来的天路,是苦难之人返回人世的路途。   “不是的,我是说,这条路对于我没用。”季君昱躺在沙发上,眼眸间疲态初显,他解释道:“我和冬愿不是亲兄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句话一出,杜金水愣的说不出了话。那些早就准备好的语句就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硬生生被一点一点吞下,让人心里也连带着难受。   “什么?”她张了半天嘴,最后也只冒出了这一句。   “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是从我妈肚子里钻出来的,冬愿是在垃圾桶里捡的。”季君昱轻描淡写一句话,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杜金水表情复杂,尤其在听见“垃圾桶里捡的”这几个字,简直想把卷成筒的海报扔他脸上替季冬愿报仇。   “嗯?怎么着?你跟着大哥这么多年了,居然不知道你大哥跟你三弟不是亲的?”季君昱看着杜金水这幅模样,出声调侃道。   杜金水是真的不知道。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有个素未谋面的“三弟”,季君昱一直在找他,她就自动将这人归为季君昱的亲弟弟。   毕竟如果不是亲兄弟,不是因为血浓于水的那份亲情羁绊,谁会为了一个几岁的孩子投入了自己的前半辈子,预支了自己的后半辈子。   “那……那冬愿是哪儿来的?”杜金水有点结巴,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真的在垃圾桶里捡的啊。”   杜金水不想听这人说话,摆摆手让他赶紧闭嘴。   电脑屏幕亮着,那光打在杜金水的侧脸上,让肤色本来就白的她带上了一点透明。她的面部线条十分流畅,五官带着顿感,低垂着眼眸,幼态的美中带上了成熟的魅力。   “行了,你就别瞎纠结了。”季君昱走到杜金水的身后,装模作样给这人捏了捏肩膀。他不想让杜金水想那么多,最好还是没心没肺地活着。   杜金水也极为配合,装模作样地“哎呦”了一声,对上了季君昱的笑眼。   “滚犊子,姐要结婚了,你再给我捏肩我就让唐朝过来揍你,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杜金水憋着笑,成心用话堵他。   可季君昱的眼神却落在了她的电脑上——一个热门的帖子。   杜金水是个极为八卦的人,曾经上学的时候,方圆十里的八卦都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自家偶像的底裤都能被她扒个底掉。现在虽然说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但空闲时间还是喜欢看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帖子,美滋滋地当个“吃瓜群众”。   不过这次的帖子内容,却极为不同。   “密室逃脱老板被杀,知情人爆料:他多次猥亵客人。女生必看。”   如果说这是一个营销号酷爱的,吸引人眼球的无良标题,那下面的照片倒是让季君昱有些吃惊。   黑白的监控摄像头画面中,一个女孩被密室逃脱NPC拖拽着往旁边去,而背后的墙上可以隐约看见四个大字——“成功逃脱”。   --------------------   季冬愿:哥哥,哥哥,我是哪里来的呀?   季君昱:弟弟,弟弟,你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呀!   某昱怀疑自家弟弟这些行为是为了报复自己,不是没有原因的。   《心 里 门 清》 第19章 番外 关于季冬愿曾经的故事   夜幕已渐沉。   归鸦立在枝头,枯枝狰狞着向前伸展,窥探着边界。老梧桐已失去了昨日生机,只堪堪勾住了老人对旧世界的一点念想。   天上零星飘下几片雪。   哪家的小孩子大喊了一声:“妈!下雪了!”   像是一颗惊雷被引爆,歪歪扭扭又拥挤十分的小巷子里不断有小孩子探出头,欢呼着,饭香搅和着土腥味,一缕缕白烟遮住了雪花。   那一年季君昱五岁。   第一场雪,在喧闹中到来。   季君昱蹲在家门口。家,是在小巷尾,圈出了几十平米的地,盖了一栋破破烂烂的房子,勉强能遮风挡雨。   门口堆放着二几十个酒瓶子,和三四盆已经枯死的花。他的父亲在没喝醉的时候,总是会说,等天晴了就把酒瓶子给换成钱,给他和妈妈买好吃的。而大半个月后,父亲摇摇晃晃提着空酒瓶走,总是会摇摇晃晃带来些装满的酒,和一身的酒气。   那些花……枯死的花枝蜷缩成破败的灰色团状,像是冻死的长虫曾在抱团取暖,仍保不住一丝温热。季君昱蹲在那里,看着雪越下越大,逐渐盖住了花,只留下花盆红红绿绿的破旧的边沿。   妈妈在春天种下了它们,郁郁葱葱、开花结果,风光了两季,最终死在了天还没寒的秋季,被埋葬在冰天雪地。   远处一个笨拙的身影缓缓向他靠近。   “妈!”季君昱丢下手中捏成粉的枯叶,迈着步子就往前跑。   绵软的雪刚铺到地面上就化成了水,鞋子把水踩得溅得到处都是,水渍沾到了裤腿和鞋缝,劣质的鞋子隔天就会开胶。   杨园看着自家孩子跑过来,连忙放快了些步伐,可是怀里抱着的,更需要小心翼翼。   季君昱不知道妈妈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每天早早离开,很晚才回来。劣质的妆容让她原本精致的脸有些脏,带上了些许廉价的美感。这条巷子里的女人们总会三五成群,指着在门口玩耍的季君昱一遍遍地碎嘴子,“那个脏女人的小杂种。”   而这之后,是母亲无力的哀叹和父亲狰狞的面容。   他长大了之后才懂得,那句话意味着什么。穷人间用以取乐的工具,成了一个孩子半辈子的伤痛。   “妈妈,下雪了。”季君昱拉着杨园的衣角,尽量躲着水坑走。   杨园将怀里的小东西裹得更紧了些。   季君昱这才注意,女人怀里还窝着一团鼓鼓的东西。他踮着脚尖,努着身子往上探,“妈妈,那是什么?”   “是弟弟。”杨园笑着,蹲下了身子,季君昱这才看见,一个小破棉被里,裹着一个面容青紫的小孩子,满脸的褶皱和黑泥,脖子上有些皮肤已经溃烂,生出了大片的疮,像只奄奄一息的猴子。   “妈妈,弟弟死了吗?”   那是季君昱对季冬愿最初的记忆。   在季君昱的记忆里,弟弟被亲生父母扔进了垃圾箱里,饥饿的野猫抓伤了他的脖子,他不断啼哭,垃圾盖了满脸,细菌滋生将伤口感染。   雪花落到他的眼睛里,嘴巴里,啼哭声渐渐隐去,浑身冻得青紫的他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冬愿,是冬雪带来的缘分,也是来自冬天的祝愿。   可是冬愿的到来,并没有让这个家庭变得更好。   父亲的酗酒成性,母亲的懦弱无能,弟弟的身患残疾。   季冬愿的左脚只有一根骨头,几个肉瘤坠在上面,整只脚向上勾着,像一串恶心的葡萄。他的小腿也因为受冻,永久性萎缩成了一根缠满了黑色疮迹的棍子。他不能走路,除非做价格高昂的手术,否则就是一辈子的残疾。   这样的孩子,就被亲生父母随意地丢弃在垃圾桶里等死。或许是怀孕期间的酗酒和抽烟,或许是省事省钱不去孕检,或许是未婚生子,或许是……他实实在在被丢弃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父亲不愿意让他加入这个家庭,打骂成了酗酒之外的另一大乐趣。最开始是母亲,后来是弟弟,再后来是季君昱。   懦弱的母亲不敢反抗,因为反抗必然会带来下一次更加猛烈的拳脚相向。弟弟懂事得早,爬着扑着也要和季君昱一起,挡在妈妈的身前,哭着喊着试图拦住一些巴掌和打骂。   那一天母亲没在家,父亲的心情好极了,哼着歌给季君昱削着捡便宜买来的烂苹果。季君昱却觉得心脏跳的难受,像是被人活活扼住了喉咙,呼吸不得,窒息感让他快要昏过去。   “爸,弟弟呢?”他已经一天没见到弟弟了。   父亲嗤之以鼻,“你哪有什么弟弟,我们老季家就你一个男丁,一个独苗苗。”   他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凰逃不淘』   他丢下那削好的半个苹果,疯了一样往门外跑去,在街道上跑着喊着“冬愿!冬愿!”   他的鞋子不合脚,长大了的脚早就容纳不进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鞋子里。这么一跑,半只大拇指戳破了烂布,大咧咧地漏在了外面。   他跑着,早春的风像是在扇他的巴掌。   细细的哭声和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吸引了季君昱的注意,他循着声音找去,垃圾桶旁边蜷缩着的季冬愿,抱着半个变了色的发霉的馒头,抑制着自己的哭声。   他扑上去抱着弟弟,哭着打着,巴掌一下下落在那个瘦弱的孩子身上,“他把你扔了你就不反抗吗?啊!你为什么不喊我!你为什么躲着!”   “我是多余的,我是个灾星。”   蚊子哼唧般的声音一下下扎着他的心脏,他大声吼着:“你是福星!你敢再说你是灾星我就打死你。”   早春的雪还没有消融尽,半融化的冰雪早成了黑乎乎的,黏在地上和角落里,成了污垢的好去处。半大的季君昱背着小小的人,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再敢把你扔了,你就喊我,大不了他把咱俩一起扔了。”   “我就是你亲哥,一辈子都是你亲人。”   “回家我给你煮姜水喝,咱们给咱妈告状,说他是个坏东西。”   满眼的血,还未来得及吹灭蜡烛的生日蛋糕上也被洒上滚烫的鲜血。   酒瓶的碎玻璃透过烂胶鞋底,扎在季君昱的脚心,血止不住地顺着鞋子的破洞往外流,洗的惨白的布早就被血染红。母亲的呜咽,弟弟的嚎啕大哭,季君昱的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什么破蛋糕!花老子的钱你这个婊/子!你把包给我,你藏的什么东西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他/妈把包给我”   酒瓶的破碎声震动着他的耳膜,他紧紧抱着弟弟的头,捂着弟弟的耳朵。他想要让弟弟别再颤抖,但是他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母亲终于不再呜咽,不再反抗,甚至不再呼吸。   满地的血,触目惊心的红。父亲疯狂地翻着母亲藏起来的包,从包里掉下来了一束花。   鲜红的玫瑰。   枝叶破碎。   “园园……”父亲的手颤抖着,缓缓瘫倒在地上。   红玫瑰呀,是他当年送给母亲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礼物。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但是杨园一直深刻在心里。   母亲变成了一个方盒子,而父亲却能侥幸入土为安。   他无时无刻不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   “哥哥,我想去赶集。”季冬愿扯着哥哥的手,不停地晃着。   季君昱咧着嘴笑着,连声说好。弟弟一直因为腿脚的原因,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玩耍,孤僻内向,只愿意和自己说话,今天是第一次,他主动和自己要求出去。   外面的世界,对于小孩子来讲有着无穷大的诱惑。   人山人海,拥挤的人潮叫嚷着,熟练的讨价还价,叫卖声和着嬉闹声,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都足以将两人埋没。小年轻骑着八杠自行车,被挤得不得不推着停在一旁。他们看着,背着冰糖葫芦的老爷爷,烤红薯的老奶奶,不远处还有一个吹糖人的。   他紧紧拉着弟弟的手。   “小娃娃,买个糖葫芦吧?”   他想了想,松开弟弟的手,递给了老爷爷一枚硬币。他捧着有些融化的糖葫芦,眼角弯弯,迫不及待想要季冬愿先吃第一口。   刚一转身,无边的人潮中,再也看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像疯了一样扔掉糖葫芦,喊着“冬愿!冬愿!”春风将泪痕吹得皴裂红肿,他片刻未停。直到集会散去,留下空荡荡的街道,和遍地垃圾。   他以为他可以像那次弟弟被扔了一样,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他,然后背着他一起回家。   但是没有。   那是他对弟弟最后的记忆。   冬天的愿景,却在春天消散了。   那个阳光和煦的,带着花香的暖春。   那一年,他不过才十二三岁。   --------------------   和当前发生的主线故事没有太大关系,但是我们冬愿和老季太苦了呜呜呜,要发出来被心疼心疼。   季君昱比弟弟大了五岁,当前时间轴上的年龄是28岁马上29岁。争取让他30岁之前抱得“美人”归。 第20章 引导   帖子的火热程度超乎季君昱的想象,不过半个小时,就已经被顶到了越城单日热搜第一名,瞬间几千个回帖。越来越多的受害者选择站出来,大家的怒气被瞬间点燃。   季君昱翻着帖子,发现整个帖子一直在引导言论,却并没有很明确的摄像头拍到的“猥亵”的画面,发出的监控画面也都是NPC与游客正常的互动。   不对,不正常。   他将那些照片放大,几乎所有发出来的照片,这些NPC都在拉扯这些女孩。虽然说女孩子的胆子小,很多密室逃脱以及鬼屋的的NPC都喜欢追着女孩子吓,但是那些被培训过的NPC,都会保持着和游客相对安全的距离。   而屏幕里的这些人,似乎都在试图将女孩子拉扯到监控的死角——季君昱好像猛然意识到了,他们白天看到的那个监控死角,它真正的用途是什么了。   他接着去看那些大段的文字阐述。   果然,发帖人“不说话123”便揭露了这一罪行。“成功逃脱”的每一间密室之中都有一个角落为监控死角,这是店长刘大成亲自设计的,他在培训员工作为密室NPC的时候并未说明,所以许多员工也并不知情。   季君昱仔细观察着监控上那人的身形,确实与刘大成极为相似,但是脸上带着怖人的面具,他也无法确定。   刘大成在员工眼中是一个亲民的角色,他不像别的老板端着架子,然而会自己在前台接待、后台算账,甚至去密室中当NPC。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只有在一队人中没有强壮的男性,女性又符合白幼瘦这一特征的时候,他才会积极成为这一密室中的NPC。   在女孩子走到这个死角的时候趁机揩油,或者是在进行“正常互动”的时候,故意将女孩拖拽至此,上下其手。   漆黑的环境之下,女孩们被恐惧占领的内心大多是顾及不到这一不正常的点。等到结束之后,心中感觉到了什么情况,稍有芥蒂,也大多不会找到老板起正面冲突。   更不会知道这一切是老板做的。   帖子里还有那些后知后觉的小姑娘们,就比如“高数取我狗命”回帖,“我说之前去那里玩,怎么有个NPC掀我裙子还摸了一把我的腿!我去找老板,老板说我们场的NPC是个小姑娘,估计是她太紧张不小心碰到我了,我居然还信了!”   诸如此类的回帖不少,其中真假参半,蹭热度的也不在少数。   季君昱拿出手机,给罗晏打了一通电话。   “快去看越城点击第一的帖子,都炸锅了。还有第二的帖子,你让老韩找人把它撤了。”   连带着,刘大成的死也被给了极大的热度。几乎紧跟着这个帖子,钉在了榜上。   后来热度甚至有赶超之态——有人拍到了那个塑料模特身上顶着的头颅,狰狞的刘大成嘴巴稍张了一个弧度。   不过这个帖子没有火过二十分钟,就被网络管理员给删除了。同时罗晏联系网警,将这种散播出去的照片通通删了干净。   这下子可好了,案件还卡着,骇人听闻的消息却依旧传播了出去。季君昱已经能想象到明天元局拉着一张脸,大开骂界的场面了。   而这个帖子的发布者,也是“不说话123”。   墙上的钟表马上指向十一点,杜金水已经困得开始打哈欠,季君昱却仍旧霸占着人家的办公桌,对着帖子出神。   “大哥,您接着忙活,我可先去睡觉了。唐朝还约我明天去看婚纱呢。”杜金水就住在金水疗养院里,以防晚上出什么事情,她可以及时出面。   季君昱哼了一声,拿出手机给许四季发了条消息。   许四季可是标准夜猫子,凌晨一点多都能眼睛放光,现在准是还没睡。   果不其然,这人立马甩了个表情包过来。   “你把之前刘大成邻居的笔录调出来给我看看,还有,明天着重查一下这个‘不说话123’是谁。”   消息刚发过去,许四季就跟条件反射似的,直接一条语音发了过来。   季君昱一点开,只听见她的情绪有点激动:“姜蔚和这个不说话123互关了!昨天我们就把这个人设为重点观察对象了,但是目前只定位到他的IP在越城。”   季君昱看着电脑屏幕上清晰的监控画面,也按下了语音键:“很可能是‘成功逃脱’店里的,你让老韩派人盯着王婧,还有那天找你搭讪的员工。去让庞宇把……算了。”   他原本想让庞宇根据那张照片的拍摄角度,再去排查一片天都商场的监控视频。但是通过照片里面的光线,已经后面捎带上的一小块窗户,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在晚上。   也就是说,这位“不说话123”有可能是目击者,但是更有可能就是作案者。   正常目击者大晚上看见个这吓都吓死了,谁还会有这心情拍张照片留念。   不过若是凶手,他这么大费周章增加自己的嫌疑程度、像是迫不及待要暴露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因为他知道他们在查姜蔚吗?   那是否说明至少目前的方向是正确的。   不一会一个电子文档就发了过来,里面是刘大成刚出事的时候,对他周边的邻居进行的笔录采访。   刘大成住在一个不算太新的小区,应该是在他十年前左右最发达的时期买下的,周围的邻居也大多有所交往,不至于谁也不认识谁。   不过这些邻居都是点头之交,大家对于刘大成和王婧的评价也都很好,特别是对于刘大成,几乎都会说上一句“老实”,离谱到满满一张纸上都是“老实”,仿佛这人除了这俩字,就没了别的优点。   “老实?”季君昱冷笑一声,“老实人会去打自己妻子?”   而他顺着这笔录往下看,看见了一个邻居说,前几天听见过两人的争吵,还有小孩哭喊的声音。但是持续时间不长,像是一场寻常的争执。   至于那次争吵的原因,王婧的说法是,她给孩子买了三百一包的纸尿裤,刘大成嫌她花钱太多,与她发生了争执。那也是她第一次大声回骂,所以听起来声响大了些。   好像为了柴米油盐、为了钱吵起来,已经成了大家心中默许的事情,若是两个人婚后没因为这事拌过嘴,才是不正常。   所以季君昱那么抗拒,他见过那些血淋淋的婚姻,一个红本本却像是一把锁链,将两个人扣在一起,然后剩下的尽是无情的厮杀。   但是当问起有没有打斗的声音时,邻居们普遍反应都没有。   是王婧在忍让吗?还是说他们家的隔音效果太好了。十年前的小区……季君昱想了想,觉得可能性不大。   “对了昱哥,老大让我去查了王婧的资产和平常消费的情况,我也发给你看看啊。”   帖子的热度还在不断发酵,大家好像都失去了困意,尽情在网上冲浪。又有一些“知情者”“爆料人”发表着言论:“刘大成家暴妻子”“刘大成出轨大学生”等等。   季君昱暂时将网页挂在一边,打开了许四季发来的文件。   王婧早在生儿子的时候就辞职在家,是一个全职妈妈,因此没有稳定的收入,存款也不多,还有多次汇款来自娘家。   季君昱翻着那些照片和扫描文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这刘大成居然只给过王婧三四次生活费,每次也只是五六百到两千,王婧更多的生活来源是娘家的补给。   怪不得刘大成一副早就奔了小康的模样,而王婧和孩子却不像是富人。   而且刘大成的财务情况季君昱早就看过了,除了成功逃脱相对稳定的收入以外,他还和之前做木料生意、家居行业的友人有往来,时不时成千上万甚至几十万的交易,也并不在少数。   不过当时他明明记得见到过刘大成给一个账号有过较为频繁的汇款,从今年十一月开始,总共零零散散转了几千块。王婧当时主动认下了这钱是给自己的生活费,现在怎么会对不上了。   季君昱皱皱眉,如果说王婧花的都是自己的钱,是来自娘家的资助,那又何来因为三百元钱的纸尿布和刘大成吵架呢?   那个账号,背后究竟又对上了什么人。   他点开刚才收起的帖子,接着看“包养”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里面也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说法,只有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上面是刘大成抱着一个女孩,女孩高高瘦瘦的,侧着靠在他的肩上。   季君昱耸耸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和姜蔚有些相似。侧过的半个后脑勺和微微露出的眉眼,让他透过高糊的画面也能感知到一些熟悉。   他将照片拍下,顺手给许四季发了过去,让她看看这人是不是姜蔚。   “他确实家暴,你们看这些都是我的伤。”   那应该是王婧的账号,头像是笑着的小宝宝,脸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   底下她发了一些自己身上的伤疤,挽起的袖子之下,是密密麻麻的烟蒂烫伤的孔印,泛着焦黑的痕迹,新生的肉芽和死肉黏连在一起。有些看得出来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但是还有很多暴露在外,似乎她已经自暴自弃。   季君昱握住鼠标的手抖动着。   “他会拿酒瓶子砸我,摔得到处都是碎渣,但是我出去了只会很别人讲,那是我不小心摔碎了杯子。”   底下王婧的一张张照片,淤青、划痕、红肿、泪水,交杂着折磨季君昱的眼球,似乎要将他拉入那个痛苦的境地。   “圆圆,我喝完这瓶酒就不喝了,我以后就跟你好好过日子,你别哭了。”   “杨园你个婊/子,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你!”   “哥哥不怕,冬愿也不哭,冬愿陪着你……”   破碎的玻璃渣铺了满地,鲜血弥漫的地上,静静躺着一支玫瑰。   那些记忆居然这么清晰,只是被这样轻轻一勾,就如同泄洪一般,冲破了闸门快要将他淹没。他居然还以为自己早就将这些都忘了,真是可笑。   “我平时都忍着,我孩子还那么小,不能出事。他打我我就忍着,不反抗,等他出完气就好了。我等孩子大了就跟他离婚。”   季君昱看着那些字,多眼熟啊,曾经也有一个女人这么说着,只可惜她没等到她的孩子们长大。   “小昱,阿愿,你们快快长大,长大了妈妈就能享福了,你们就能带着妈妈去享福了。” 第21章 新的线索   “你以为那是结婚许可证吗?那是犯罪许可证。”   这是刺进季君昱心中的一根刺,而现在,由他一字一字讲了出来。   许四季看着他的侧脸,眼下青重的很。不知道这人昨晚是不是又是熬了一整夜。   其实她不知道,昨晚季君昱直接到了凌晨三点了还没睡,后来困了,直接趴在杜金水办公室的桌子上睡着了,今早还是被一脸震惊的杜金水给叫醒了。   季君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不规则的生活,他一直吐槽巫渊活的没有人气,其实他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多少烟火气,所谓的“家”里冷得很,只有待在市局里热热闹闹,还有点生活的感觉。   或者是周末,他总喜欢去舅舅那里住着,杨勇当年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出了黑暗和腐败,将他带往一个更好的世界。   明明之前素未谋面,可舅舅就将他当成了亲生儿子,支撑着他长到如今的模样。而舅舅的脸上,挂着许多母亲的影子,让季君昱能牢牢记住连照片都没有留下的母亲的面貌。   也看到了母亲年老之后,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你别这么说……不是的,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正的爱情的,结婚后可以幸福美满一辈子。”她有些笨拙,攥着自己的衣角,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君昱却轻笑一声,轻轻推了许四季的额头一把,说道:“当然有,特别是针对你这个小姑奶奶,活该你幸福。”   他自然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最深刻的爱情,最真挚的幸福,不过他总是怀着极度的悲观,否认这种幸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但他看着许四季,这个被幸运女神捧着降生到世界上的女孩,应当能一直活在美好之中吧。   罗晏敲了敲季君昱的桌子,却看见了这人微微发抖的右手。手指尖不停地颤抖着,像是无法控制的动作。   上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季君昱刚进组那会儿,罗晏带着他接手了一桩大案,连着将近一个月都没能睡个好觉,在最终破案的时候,大家都欢呼着庆祝,只有他一个人手指颤抖着,没有征兆突然就昏倒在了地上。   罗晏皱皱眉头,看着许四季仍然没心没肺在和季君昱闹着,他忙喊了声许四季,“给你转五十块钱,去帮你昱哥买个豆浆油条,一看就是早上没吃饭。”   许四季接收到信号,立马低头领了罗晏的红包,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敬了个礼,喊到:“遵命长官!那剩下的钱我能私吞不?”   “行,给你的零花钱。”   许四季立马乐颠颠的,随手提上自己几万块钱的包,蹬着市局门口放着的小破自行车,哼着走了。   季君昱一脸嫌弃地看着许四季离开的身影,眼神中还带了点迷茫。   “君昱,那个瘸腿的于成和是泽昇集团的人。”   季君昱听着罗晏的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巫渊和我讲过,说这人人品不错,也没想过要害陶换子。不过手上也不干不净的,估计沾了点高利贷生意。”   “那你知道昨天陶换子父母最后是怎么消停下来的吗?”罗晏的看着季君昱,让季君昱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陶换子的父母一直闹到家长会结束,可在警员们实在协商无果的时候,他们却忽然改了口,也不讨说法了,当即就要回去。   学校这是松了一口气,原本学校监管不严闹出去一定没有什么好名声,这下两人忽然改口,原本协商好了八万块钱也不再提,自然是一件好事。   但是这等忽然的转变,却让罗晏心中有疑,一直追问着二人。二人最初支支吾吾,只说觉得自己也做错了,现在想通了,打算回去好好安葬陶佳才。   罗晏见过太多闹事的人了,可是像这俩人这么异常的还在少数。他可不会被这句话轻易糊弄过去,说了些不轻不重的话吓了吓两人,就把陶父母说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成,心烦意乱了起来。   “虽然我们没见过陶换子的尸体,但是我们有证人和证物,依然可以告你们虐待女儿。”   陶妈妈犹豫着,但还是没管陶爸爸暗示的眼神,说了句:“我们女儿要嫁的那个老板,心善,他说了只要我们把陶换子好好安葬了,不再追究这件事情,他就把我们之前借的贷都一笔勾销。”   那时候罗晏再一次听见了“于成和”这个名字。一个完全应该置身事外的人,却再次以这种奇怪的方法将自己塞进了案子之中,和涉案人员纠缠不清。   而且他的背后,是泽昇集团,这个庞大的集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渗透到了他们的生活之中。   “于成和阻止他们闹事?”季君昱很想搬出来巫渊那番话来劝说罗晏,可是到头来连自己都不能被说服。都说资本家是吃人血的家伙,就算这于成和心地多善良,又为什么会紧盯着这件事情,在夫妻二人扰乱这件事情的时候出手阻止。   还是说,他的目的是让整个案件能够快速推进。   这个案子和季君昱之前经手的不同,曾经的案子里,所有人都在极力隐瞒着,好像不想让所有人知道这段黑暗的过往。可是现在不同,似乎所有人宁愿背上一段莫须有的嫌疑,也要将案件顺利地向下推进。   每当在陷入一条死路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全新的线索引导着他们向前,太过于刻意,却当真有用。   “而且你知道吗,君昱,”罗晏出声打断季君昱的思绪,朝他扔来一摞资料,“天都商场,包括天都步行街,甚至你住的小区,刘大成住的街区,背后全是泽昇集团。”   季君昱的眼皮一跳,他接过那摞资料,里面是泽昇集团的各项资产,密密麻麻,而天都商场之类的字眼,却刺眼得很。   他之前知道泽昇涉猎的领域多,投资的方向也有点乱七八糟的,但是不知道它会和这个案件背后指向的地点如此密切。   “巫渊,掌握着泽昇至少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剩下的股份零零碎碎,周念甚至只有百分之五的股份。”罗晏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的出现会那么碰巧,巧合多了就会显得太戏剧,像是编排好的剧目,一幕一幕这样演下去。   可季君昱心里真正担心的,是季冬愿。   案件现场留下了他的脚印,监控中却查无此人。整个案件中缺失着一个担任着中介角色的人物,而这个人物需要的特点,他太具备了。   现在不止是他在寻找季冬愿,连带着整个支队,都需要将他从越城里揪出来。   “如果冬愿真的和这件事牵扯不清了,真的有……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季君昱终于听见罗晏问出了这句话,他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可能到时候我得避嫌。我没法冷静面对他,希望你们能,然后等他绳之以法,我能陪他,也能等他,怎么都行。”   要是放在以前,季君昱根本受不了别人将季冬愿放在那个肮脏的位子上,但是现在连他自己都有点动摇。   “但是这些要是真的和他有关系,那也是因为我。我在他心底留下了仇恨,我让他……不择手段。”季君昱没敢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轻轻放在了心底,包裹住了那个叫“季冬愿”的名字。   “老大,副队,你们快看,这里有辆车不对劲。”庞宇门都没有敲,仿佛是直接撞开了,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个实习生前段时间刚刚转正,他什么都好,办事也利索,就是带了点儿呆,连许四季都喜欢欺负他。   季君昱招招手,让他把电脑放在自己办公桌上。这才看清楚,电脑上的是乌昭寺附近路上的监控。   他记得前几天是有和这小子提过一嘴这个监控,但是没想到他到现在还一直在盯着。   “不是前几天说这些车辆都没有问题吗?”罗晏凑近。   早在发现了尸体的时候,他们就开始通宵排查监控,几乎到了所有可疑车辆一一排查的地步,更是把所有大型车都实名制调查了一遍。   “不,不是的,那时候我们只注意了特殊时段的车辆,调查的也都是面包车、卡车之类的大型车。但是当时我就觉得有点不对,说不上来,但是没法完全放下,所以这段时间我就一直没放下这些监控。”庞宇有着支队里面一贯的“说不上来”传统,他的嘴又笨,脸都憋红了也没给出什么好解释。   看着季君昱示意他说下去,他才赶紧指着监控上那个带着塑料挡风棚的电动三轮,说道:“越城郊区的村子、包括宗县,都又很多人开着这种电动三轮往乌昭寺里来,大多都是老头老太太。”   这种三轮确实常见,季君昱他舅舅就有一辆大差不差的。红色的车身,装了个半透明的防风棚,不管是出门买菜还是接送孩子都方便的很。一般开这种车出门的,都不会住在太远的地方。   “这辆车从十二月四号中午就开到了乌昭寺,但是一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五号,才离开。而且我观察过监控,照的不清楚,但是感觉后面挡风的塑料棚里有东西——来的时候的速度要比走的时候慢很多,应该后座装有重物。”   庞宇解释着,他们之前太过关注晚上时间的车辆,包括大型车辆,造成了灯下黑的局面,没想过万一这人是趁着人多的时候过来,人多的时候离开的。   “寺庙里不准外人过夜,你确定这辆车四号没离开吗?这种车长得很相似,很容易认错。”季君昱皱皱眉,将监控视频放大了些,可惜视频质量着实不行,快糊成马赛克的画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开车的人是谁。   他寻思着回头和许四季说说,让她爸投资把西街那片的监控都换换。   “我确定,这辆车的车位挂了一个平安结还是什么的东西,虽然不明显,但是可以和其他车子辨别开。”   季君昱看着庞宇指着的地方,那有点像是一个被涂鸦的葫芦挂件,他表姐孩子的学步车上就挂了一堆这玩意儿,里面干掉的籽还会哗哗响。   他看着五号早上的那段监控,对比着两天的车的样子,忽然问到:“这个挂件怎么变了?”   --------------------   巫渊:今儿小爷怎么没出场?不在lp面前多刷刷存在感,还怎么完美he 第22章 进发   这话一出,吓得庞宇一个哆嗦,他连忙又盯着画面看,“没,没吧?就是一个红色的带着点花纹的挂件。”   “不是说那个,老罗你过来看,二十号进去的时候这个葫芦下面的……须须这里还有一个小挂件,但是到了二十五号这里,就只有一个葫芦和须须了。”季君昱指着糊成一团的画面,费力地讲着。   罗晏还在一脸凝重地盯着屏幕看,庞宇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支支吾吾解释道:“副队,那是流苏,不是……须须。”   季君昱的表情也有点僵硬,心里白了这小子一眼,嘴上还是应了一声。   “好像确实是,庞宇,你让韩佑带人现在马上去乌昭寺,后山现在应该还封着,看看这个小挂件在不在附近。还有那里的住持、僧人,全部问一遍,看有没有人捡到过这个挂件。你接着去找这个车辆的行驶路线,看看它最终去了哪里。”   罗晏叹了一口气,韩佑最近都快转成了一只陀螺,昨天才找他抱怨过来着,谁知道今天就又让他给派出去了。   “别,还是我去乌昭寺吧,你让老韩安心找水仙碱片的事儿,迟早得把他忙死。”季君昱看着庞宇这就打算跑去通知,赶紧自己先揽下了这事。   虽说每件事情都有分工是不错,但是他们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家分好组,多出来的事情都扔给韩佑。谁让韩佑虽然脾气爆,却是个耳根子软的,活成了现在这幅任人宰割的可怜样子。   “对了,昨天的事你还没和我说清楚。”罗晏打发走了庞宇,拿了个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许四季气喘吁吁,说着就把豆浆油条一股脑往桌子上扔,她拍了拍自己酸胀的胳膊,抱怨道:“这巫渊不来缠人了,怎么连早餐也不送了,还得让我忙活。”   季君昱听见巫渊这个名字,心头一时之间百味杂陈,许四季见状赶紧闭嘴,手却偷偷摸摸拿着手机给巫渊发了条微信:“你是怎么惹我们昱哥不高兴了?今天提起你他的脸都成锅底了。”   “昨天那个帖子里的时间我已经全部整理好了,现在怀疑陶换子在玩密室逃脱的时候,也遭到了刘大成的猥亵,这才导致她后来情绪再度失控。而且她的自尊心强,这件事情也没有和心理老师讲过,加上后来父母逼着她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这才酿成悲剧。”   陶换子是十月底十一月初左右去的密室逃脱,而根据帖子里大家爆料的时间,这件事情至少从五月份就已经开始,最晚一直持续到刘大成出事之前。而最密集的时间,也正好在十月和十一月份。   “不过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这一切能把我觉得陶换子异常的地方,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季君昱只是说着,就觉得心痛,而这一切或许是陶换子亲身经历过的。   “而且这样,陶佳才和刘大成,就成功地获得了同一个罪名。”许四季听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这样的说的话,这一切好像再度指向了姜蔚,可是她这样的女孩,许四季是怎么也不愿意去怀疑的。   “那个账号查到了吗?”罗晏看着许四季在这里凑热闹,顺口问了一句。   许四季立马噤声,站起来抱着自己的电脑跑走了。   “小兔崽子……行了,你记得盯紧了那两个人,我带人去乌昭寺看看。”季君昱摇摇头,拎起了桌子上放着的早餐。   他这次去乌昭寺,其实还带了点别的心思。他将午餐挂在手腕上,将手放进口袋,口袋里躺着那个精致的香囊。   “那个香囊那么小一点就敢卖五百,我都舍不得买的好吧,也就巫渊这种冤大头能付得起钱了。”   他听杜金水说这香囊很贵之后,就让许四季帮着问了一下。她朋友多,小姑娘还就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精致小玩意儿,很快就打听来了卖价。   他就算做了心理准备,还是在听见五百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声,原来绑架自己的变态还是个有钱人。原本以为是个一贫如洗的亡命之徒,没想到人家家境至少比自己殷实。   他在车子上小眯了一会,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一会是周格从疗养院里出来了,对着自己喊“季冬愿有危险”,一会是巫渊拿枪指着自己,说“他让我来除掉你。”   到了最后,这些人被扭曲撕裂,幻化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怪物,一口一口吞噬掉了他的血肉。   他从睡梦中惊醒,脖颈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滴。   “小昱,这周周末有空吗?”   微信上巫渊发来了一条信息。   季君昱揉了揉眉间,感觉整个脑袋大了不少,思索半天,回了句:“先说干什么,我再决定有没有空。”   巫渊看见这消息,倒也不气,拿来桌子上放着的两张门票,拍了张照片,给季君昱发了过去。   “周六晚上在剧院有场音乐会,我想约你一起去。”   季君昱整理了一下制服,觉得自己与这人的高雅生活格格不入,便潇洒地回了俩字——“没空。”   巫渊叹了口气,顺手把这票扔给了于成和,“老于,你约你家小情人看去吧。”   一旁爬在桌子上休养生息的于成和无辜被牵连,还带了点刚睡醒的懵,拿着门票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大奖忽然冲着自己砸下来,还有点不适应。但是于成和是光棍一条,捏着两张票有点无语:“老板,我可不像您,我没小情人,我前未婚妻为了不嫁给我,都喝农药去了。”   巫渊剜了他一眼,这人颇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技能,但是这么一看,却发现他趴在桌子上好像真的有点伤感。   “你干嘛,不会真想娶个小姑娘吧?存的什么歪心思。”巫渊挑挑眉,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于成和“嘁”了一声,故意说道:“那也比你整天肖想一个老男人好。”   巫渊一个降龙十八掌打到了于成和身上,疼的他龇牙咧嘴,一瘸一拐赶紧往外跑。巫渊翻了个白眼,说到:“什么老男人,我哥那么年轻,就算过段时间他过生日了,也不过二十九岁,只比你大一岁。”   于成和从门口探出了个脑袋,“那你打算怎么办,等季君昱知道了你的事情,那不得被吓跑啊。”   巫渊哼了一声,“他可不舍得。再说了,到时候我就硬来,让他跑也跑不了,不就得了。”   “哟,不装小白兔了?”于成和一副看戏的样子。   “这票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撕了。”巫渊早就不耐烦了,看着这没有发挥价值的票,更是心烦,当即想把它丢进垃圾桶。   “要!当然要!”于成和走过来,恭恭敬敬接过来这两张票。   其实他正常走路的时候并不跛脚,只有在跑或者激烈运动的时候,才会显得有些摇摇晃晃,看起来腿脚不利索。   说来巫渊和于成和颇有一段渊源,巫渊小时候学习成绩好,但是腿脚残疾明显,在学校肯定多少会被同学针对。那时候巫渊还没现在这么洒脱,刚刚做完手术的腿没办法完全掌控,义肢按在他已经萎缩麻木的腿上,走起路来又慢又瘸,那些过来推搡的、羞辱的人不在少数。   他就只是低着头,慢悠悠地做着复健的训练,假装听不见、看不见那些源源不断的恶意。   就在这时候,于成和把这些人狠狠揍了一顿,这个高了自己两级的大哥哥成了横空出世的英雄,一直罩着他平安度过了学生时期。   谁知道后来一场伪造的车祸,让巫渊从噩梦中脱身出来,却让于成和落下了永远的残疾。   他心中有愧,可是于成和却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脑子好使、脸蛋好看就行,我又不是田径运动员,不靠腿脚吃饭。”   不过人家桃花运确实好得不得了,年年情人节孤独寂寞的只有巫渊一个人。   巫渊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叹了一口气,问到:“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他约出来?泡温泉?滑雪?去游乐场?天都新开的小吃街不是你下面的人管的吗,质量怎么样?”   于成和“哎呦”了一声,“我的老板,这重点是出去玩什么吗?重点是人家警官大人根本就不想跟你出去。就只说你这次让我出去阻止陶家那俩蠢货,不是一下子提升了你的嫌疑程度,让人家警官怎么相信你。”   “无所谓,”巫渊靠着椅子,伸了一个懒腰,带着些慵懒,“我本来就没让自己清清白白,只有沾了点嫌疑,带了点谜团,小昱才能找到理由抓着我不放。管他是爱是狠,还是单纯的怀疑,只要现在他眼里有我,不就行了。”   于成和不想听他这顿歪理邪说,默默打开手机随意翻着。巫渊侧着头偷瞄了一下他的手机,只见这人用两个手指放大着手机里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微张开了一点,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而在她的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早餐。   巫渊把聊天框里的“那咱们去游乐场玩?”一字一字删掉,发过去了一句“咱们去看看陶换子吧。”   听于成和说,陶换子的坟墓就在宗县的郊区,一个到了三四月份就会开满油菜花的地方。   女孩儿不能进家里的老坟地,未婚又没有夫家,只能随便找块清净的地方,独自安眠在那里。   “好。”季君昱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发过来的。   巫渊弯了弯嘴角,拍了拍趴在桌子上伤感的于成和,“我去学校了,你接着看好周念,要是他真是闷得慌,就带他去游乐场玩会。只要别惹事,要星星就给他摘星星。”   --------------------   “她的坟墓上开满鲜花,那是女神最后的偏爱。” 第23章 林运   季君昱前脚刚踏过乌昭寺的门槛,就迎面撞见了出门迎接的住持。那住持不仅穿了件黄袍,还裹着一件直到脚踝的大羽绒衣,看的出来是打算出来接人的。   他和住持仅是一面之缘,之前负责对接的人并非是他。住持一怔,打量了一下这位生面孔,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幸好今天季君昱整整齐齐穿着警服,显得一脸正气,住持的疑虑在一瞬间打消。   “阿弥陀佛,这位警察同志,昨晚有弟子在后山抓到一个可疑的人,我们刚打完报案电话。”   季君昱一怔,没想到自己刚到,就有这么大一个线索朝着自己脑袋砸了过来。紧接着,手机屏幕一亮,是罗晏发来的消息,看来住持是直接拨打了他的联系方式报的案。   这一趟来的人不算多,季君昱思索了一下,还是将他们遣散开来,先去后山找小挂件。他只带了另外一个兄弟,跟着住持往侧殿的方向去。   那是僧人们住的地方,与乌昭寺香火最盛的地方分割开来,带了点远离烟火的清高气。他们绕过一个大石碑,住持打开了一个带了点灰尘的屋门。   这件屋子平时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昨晚发现鬼鬼祟祟的人之后,不好深夜去报警,却也怕他逃走,只能这样先将他关了起来。屋子里有吃食,也有一个简陋的小床,住宿条件并不算差。   要说昨晚的发现,也带着巧合的意味。后山被封住了之后,乌昭寺的人流量瞬间少了许多,僧人们也很少有人会往后山去。大家回到了过去的清净日子,倒也争了个闲自在。   但是就在昨晚,典座让小和尚去取香,雨天路滑,小和尚一下子将香摔进了水坑里,算是全部报废了。这下子无奈,只能去到后山小别院那里取存着的香。   后山大部分都是荒地,但是也依山建着一座小别院,早年不知有什么用,到了现在都成了堆放物资的地方。这地方干燥背阴,又与喧闹的主寺庙区离得很远,是个堆放物资的好地方。   小和尚胆子小,又喊来了一名大僧人一起往后山别院去。这一去,看见别院侧边那个树林里好像有个人影。   映在林子里窸窸窣窣,人影却一动不动,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人”。   小和尚被吓得当即魂都飞了,还是那大僧人强行安抚着他,继续观察着情况。   由于前些日子在这里发生了命案,如今大僧人又看见那个鬼鬼祟祟的影子的确是个人,就连忙让小和尚去叫人,自己则在这边盯着他。   不敢打草惊蛇,却也不敢就此放过线索。   那个人躲在树的后面,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不断向别院张望着,没有注意到僧人们正悄悄靠近他。   被抓住的时候他险些打算揍人,可是看到是一群黄袍僧人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下得去手,就这么一晃神,就被那一群人给结结实实捆住了。   “施主,得罪了。”住持恭恭敬敬朝着那人一拜。   季君昱看向那人,下意识摸了一把腰间的配枪。   那人斜靠在小床上,一头扎眼的肉粉色的毛一只手被麻绳松松垮垮地绑在了旁边的天然气管道上,听见响声也只是瞥了来的人一眼,接着翘着二郎腿,眯起了眼睛,似乎这些与他毫无干系。   季君昱稍稍走近,示意另一名民警控制住这人。自己则是一边解开他手上的麻绳,一边说到:“抱歉,我们的做法确实有些不对,但是特殊时期,麻烦您能配合我们查案。”   这下他才仔细看到了这人的样子。   怪不得当时他能嗅到一些危险的气息,这人看着年龄不大,眼神却狠厉地不得了,脸上有被树枝刮伤的红色血痕,也残留着之前打架留下的伤疤。右嘴角还有着青紫的印子,估摸已经恢复蛮长时间了,还有着淡淡的痕迹,左眼眼角处却有着一道延伸到太阳穴的陈旧伤疤,微微隆起,看着有些吓人。   在他曾经实习当片警的时候,就遇见过许多许多这样的人。同样的眼神,同样的伤疤,在阴暗的巷子里做着些肮脏的勾当,带着案底奔波在不见天日的生活。   “林运。”   等到季君昱全然解开了绳子,林运甩了甩手腕,盯着季君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比季君昱想象中还要更加配合,一旁的民警在他被松绑的一瞬间立刻按住他,他也只是反射性地挣扎了几下,便冷笑着不再动弹。   季君昱打量着他身上的肌肉,包括刚刚挣扎时下意识出的狠招,若是昨晚他执意逃脱,怕是靠着那些吃素的僧人,是控制不住他的。   “等会把他带去市局。”季君昱的声音很轻,说完就转过了身。   却在转身的这一刻,看见旁边桌子上摆着的那个挂件——一个用稻草缠的四四方方的小挂件,缝隙中甚至还夹了一根开了丝的流苏。   而就在那个方正的小挂件的一角,似乎被血或者什么东西染红了一小块。季君昱嗅了嗅,香草的味道之下,似乎真的有血腥味。   他对比着手机上的照片看了又看,忽然冒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收工。”他对着群聊发了句语音,然后回过头瞪了林运一眼。   这一届的嫌疑人都这么猛的吗?自报家门、故地重游,恨不得自己把自己送进警局里。   等到警察把林运塞进了警车里,留下季君昱一个人站在门前,看着住持把玩着手串,轻声念叨着什么咒。   这次行动要比他想象的快上太多,以至于到了现在还有点恍惚。他没忘记来到这里的另外目的,掏出了口袋里的香囊,递给了住持,问到:“请问住持,我可以看一下近三个月……半年,购买这个香囊的人的名单吗?”   住持看着那个香囊,自然认得这是乌昭寺独有的做工和样式。他点点头,并未深究,只是喊了旁边的僧人去取来记着名单的本子,交给了季君昱。   乌昭寺里的许多地方已经渗透进了现代化的痕迹,但仍旧在许多事情上坚守着老传统。住持看着那个名单,说道:“这个本子上记着自打我们开始做麒麟踏火香囊之后,所有买过的人的名单。”   这个香囊从原料采摘到最终制作,连刺绣都是纯手工的,包括后期高僧开光加持,不同于那些批量生产的,成本自然也高出许多。因此来乌昭寺的游客大多会选择一二十块钱就能买到的御守,既平价又有同样开光的功效,能斥巨资买香囊的人少之又少。   季君昱嘴角扬起,连声道谢这才离开。等他归还名单之时,定要多给些香火钱,来报答心中之喜。   他在车子里轻轻翻动名册,心里却实在乱糟糟的,没法沉下心思去看。只好将名册先放进了包里,转身看去后座被铐住双手的男人。   林运不做表情的时候,整张脸显得有些阴沉,嘴角微微向下,总觉得这人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扇人巴掌。季君昱本着不能以貌取人的坚定念头,朝着那人问到:“喂,林运,你昨晚藏在后山做什么?”   谁知道那林运却是拿鼻孔看人,愣是正眼没给他一个,“关你屁事。”   “关我屁事?”这一下子把季君昱给气笑了,他把装着小挂件的证物袋捻在手上,看着小挂件随着车摇摇晃晃,“你可是拿着关键证据,一宗恶性杀人案件的关键证据,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他看见林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嘴角微微 抽搐了一下,却还是摆着一副不死不活的臭脸。   这边进展极快,罗晏那边倒也迅速。掉出每个路口的监控,一直追踪着这辆车子进了越城和宗县交界处的村庄,那边大小村庄有不下十个,可是依照三轮车走的路线,应该是到了桑楼村。   巧的是,许四季查到了“不说话123”的最近登录地址,正好也在桑楼村一带,误差不出方圆三公里。而王婧在刘大成出事之后就回了乡下,据盯点的人说,她一直待在桑楼村中。   事情有了发展,被派外出任务的队员们也都揣着兴奋,临出发前还不忘膈应一下进展颇少的韩佑一队,惹得韩佑差点拎着扫帚锤他们的脑袋。   这队人马刚离开不久,季君昱风风火火冲进了办公室,拿着水杯大喝了几口水,就拎着水杯拉着罗晏往审讯室走。   罗晏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这才挣脱开季君昱的铁膀铜臂,问到:“你干嘛,怎么这么兴奋。”   季君昱磨磨牙,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我喜欢跟我对着干的人,今天不从他嘴巴里撬出话,我当季冬愿他弟弟!”   罗晏不是很懂这人奇怪的胜负欲,但对最后半句话起了浓重的兴趣,倒是真的跟着季君昱往审讯室方向进发了。   林运的手腕被手铐锁在了审讯室的桌子上,长度不够,让他无法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坐着,只能身体稍微前倾,将胳膊架在桌子上。   季君昱推开了门,将保温杯和纸笔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一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阵仗。   谁知道林运眯着眼睛一笑,伸着手指向门外探出个脑袋的许四季。手铐撞击着桌子的金属条,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   林运看向季君昱,“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然后侧过头直直盯着许四季,故意摆出了那副勾人的眼神,话锋一转,道:“但是让她审我,我就说。”   许四季一愣,这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把门给关上,还是把自己给推进去。   季君昱的脸色已经有些差劲,轻轻掰动的手指发出“咯嘣”的声响。他看向许四季,语气带了点不善,“四季,出去。”   许四季没忍住瞟了那个男人一下,被他眼中明晃晃的调戏之意烫得收回了眼神。   “我看这个小妞长得不错,只有让我开心了,才能审出你们想要的,不是吗?”林运像是故意来激怒季君昱的,这话中的轻浮意味快要溢出来了。   许四季是被大家惯着长这么大的,虽然说脏活累活也没少了她,但是平常一点亏都不能被外人吃。季君昱也跟着他一笑,顺势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说道:“老罗,开录。四季,出去。”   谁想到许四季听见这话,倒是噔噔噔跑了进来,她拍拍季君昱,摆了摆手。然后把眼神定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这人虽然带着点不好惹的气质,但是笑着勉强还算和善。   许四季这股子蛮横劲儿出来了,一拍桌子,一只脚踩着椅子,用手指着林运的鼻子,说道:“今个还就姑奶奶审你了。”   林运轻笑一声,用手撑着下巴,仰视着许四季,对上了女孩亮晶晶的眼睛。   --------------------   新人物登场! 第24章 见面再说   季君昱站在三号审讯室门外,回想自己刚刚是怎么被推出去的。   许四季将现有的证据材料都摆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一边跟季君昱说着,一边顺势就这人推出了门,还不忘把门死死关严。   季君昱自然是不放心,去办公室里拿过来材料,就硬是要挤在监控室里,盯着林运的一举一动。   按理说林运被扣在桌子上,别说对别人动手动脚,单是自己动手动脚都困难。可是这人颇有街溜子的特质,嘴里也说不出好话,现在又摆出了一副对许四季好奇又觊觎的模样,让季君昱心中警铃大响。   许四季在他面前坐下,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抬头用下巴指了指林运,说道:“林运是吧,自己交代还是让我一件一件问?”   林运歪着头看着许四季,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脸,笑着答道:“那就劳烦警花一件一件问吧,警花也可以叫我……好运。”   季君昱在监控背后翻了一个大白眼,自己从前算是误会巫渊了,比他油腻烦人百倍的人往这里一坐,显得巫渊整个人可爱了起来。   “嘁,”许四季故意瞥了他一眼,不屑的目光甩了他一脸,“这都什么奇怪的名字。”   林运的眸色明显一暗,虽然还维持着面上的笑,但罗晏明显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像是带着些落寞,轻轻按了一下许四季,让她说话掂量着分寸。   “怎么,就准你叫四季,不许我叫好运?”林运似乎是在回击,语气却轻柔得很,跟刚才和季君昱针锋相对那副模样截然不同。   许四季一脸无语,翻了个白眼,还是按照季君昱留下的稿子,按部就班地问道:“那个挂件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挂件在季君昱拿过来之后,就被送去了痕检科,那个泛着褐色的陈旧血迹、那个不知停在哪家的电动三轮,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捡到的。”林运回答的很快,他盯着许四季的脸,让许四季有点发毛。   “在……在哪儿捡的?什么时候捡的?”   林运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开口:“应该是在你们去乌昭寺挖掘当天,我去后山凑热闹,就在别院和树林交界的地方捡到的。我见上面有血迹,怀疑和这件事有关,就把它藏起来了。”   罗晏观察着他的反应,觉得这话应该不假。现在怀疑凶手当时应该顺着山坡将车开了上去,把车停在了别院前的空地,挂件应该是那时候从葫芦上脱落,被林运捡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藏起来?你不会是帮凶吧?”许四季把本子一合,嘴跟个机关枪一样已经控制不住了。   平时她的素养很好,就是今天看见了这人,莫名来气。   要是对着自己发火的是季君昱,没准林运能在审讯室里和人开打。但是换成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林运被骂着,嘴角还能翘起来。   “报警?”林运打了个哈欠,“我被拘留怕了,可见不得你们警察。”   林运虽是这么说着,表情却不尽然,那分明是一副有仇的样子。罗晏观察着他,心中暗自记下,待会要去查一查他有什么前科。   “那你如果不是凶手你怕什……”   “行了,那你昨晚为什么会去后山。”罗晏见许四季把自己给问恼了,连忙先按下她的火气,把事情往主线上拉。   谁知道林运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就像是没听见他的问题,仍旧撑着下巴盯着许四季,时不时眨巴眨巴眼睛。   这下轮到罗晏火大了,拍了拍许四季的胳膊肘。许四季被林运的阵仗搞蒙了,只能硬着头皮迎上这人深情款款的目光,重复了一遍问题:“那你昨晚为什么会去后山?”   林运这次却没有飞快回答,而是摸摸头发又揉揉眼睛,末了还要说话逗一逗许四季。许四季猛然冲着他一笑,他一时呆住,继而就是猛烈的疼痛从他的脚尖传来。   他不顾形象地瞪大了双眼,往后一仰,差点翻倒在地,低声咒骂了一句脏话。   许四季倒是得意洋洋,还下意识看了一眼监控。   监控背后的季君昱刚才没看见那块小小屏幕上发生了什么,可罗晏看的一清二楚——许四季今天穿了坡跟鞋,刚才就调整了鞋跟的位置,直接朝着林运的脚趾踩了下去。   罗晏咳嗽一声,许四季赶紧收回刚才一脸的洋洋得意。“准备写检讨吧,今晚元局开会,肯定要看这段录像。”许四季看着手机上罗晏发来的消息,笑容瞬间抽离了,快乐不再属于自己。   这结实的一下子让林运半天没缓过来神,哆嗦了半天才接着说:“我想着凶手发现东西掉了之后,应该会折返回来,所以晚上就蹲守在那里,看看能不能抓到。”   许四季再次被这话气得上头,“你不怕凶手带着凶器,手下亡魂再多你一条?要是人人都是捉凶手大师,那还要我们干什么?”   “你这是关心我了?”   许四季对上了林运闪着星星的眼睛,话直接被堵到了喉咙眼,差点被憋死。   季君昱也一头的问号,直觉这人肯定能和巫渊做朋友,都拥有着惊人的抓重点能力。   他看着和巫渊的聊天界面,踌躇了片刻,还是问了句“周六我们可能会加班,等我有空了过去找你?”   巫渊一看就是在不务正业,消息回的飞快:“不用,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   可以一起?   季君昱被他这说辞搞得有点蒙,一起干什么?一起加班?   不过这话还没问过去,那边就又发来看一条让人更摸不着头脑的消息:“今晚我们见面了再说。”   季君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自己失忆了吗,什么时候说了晚上要见面的?   还没等他问清楚,庞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原本外出任务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是庞宇一再坚持,便让二组的组长带他一起出去了。   “副队,找到那辆车了,就在桑楼村东户第三家,葫芦挂件也核对无误。只是三轮车明显被冲洗过了,痕检科正在检查有没有残留的痕迹。”还没等季君昱走出监控室,庞宇就呜哩哇啦一阵说,就算没开免提,也把监控室的小兄弟吓了一跳。   季君昱摆出一个抱歉的手势,快步走出门外,将门关住了这才回话:“很好,接下来你们赶紧核实这辆车的使用情况,如果需要,我去向上级申请搜查令。”   “不用副队,李伯伯特别配合我们的工作,他应该也不知情,等今晚开会了我在跟你细说。”   如今整个警局,怕是除了季君昱,都知道今晚要开会。还是季君昱等罗晏他们走出了审讯室,这才问明白,元局今早过来说晚上要开会,不仅要汇总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制定方案,还要介绍一个外援过来。   季君昱低头看看自己潦草的跟鬼画符一样的笔记,再抬头看看罗晏,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嘶吼,转身就往自己办公室跑。   “今天感谢你的配合,麻烦这段时间不要离开越城。”罗晏跟林运说了些注意事项,看着林运紧盯着许四季的星星眼,就知道这人准又没再听。   许四季叹了口气,再次把罗晏的话重复了一遍,林运这才点点头,乖得跟只顺毛小狗一样。   而后罗晏也拿到了林运的资料,跟他想的不同,虽然林运的确是个混混,中学毕业就辍学打工,但这人并没有什么严重前科,三年前因为妨碍公务被拘留了几天,近两年又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教育过两次,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了。   不过林运的父亲林骋引起了罗晏的注意,那文件里清清楚楚写着,在林运小学的时候,林骋因为一桩案子被判处无期徒刑。就在警察进行抓捕的时候,林骋被发现在家中自杀,当时林运就躺在他的身边睡午觉。   罗晏看了一眼旁边疯狂誊写笔记的季君昱,眼神复杂。在关于林骋的那份资料中,他的死亡指向了一桩陈年旧案,而那个案子里一个名字格外扎眼——季国平。   这个名字罗晏曾经见过,就在季君昱家中放着的那个合照上,笑眼盈盈的杨园身边,一个被涂黑的人的下面写着一排小字“杨园和季国平于越城警察学院”。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来势汹汹的人的身上,总是带着许多过去案子的影子。   而季君昱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写着写着开始神游起来,把本子放在了旁边,将手机打开,无意识地翻着,巫渊的眼睛猛的闯进了他的脑海里。话说回来,巫渊这个人身上的风格也是迥异撕裂的,一半带着内敛的温煦,推一推眼镜、笑一下都让人如沐春风,时不时的小脱线还有点天然呆的意味。   另一半又是填满了的反叛,分明和每个人都保持着适当的疏离关系,连对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学生,也是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既然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又会碰瓷式的找到自己,又是加微信,又是约吃饭,媚眼与“不小心过界”的小动作齐飞,暧昧关系这套倒是来得游刃有余。   许四季看着自家副队长神游天外的模样,咳了一声。眼看这位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国度中,许四季朝着他耳朵喊了一声“元局来了!”   只见季君昱瞬间左手把手机塞进兜里,右手就把笔记本翻开摆在桌上,还能顺带按开一个圆珠笔,做出一份认真好学的乖宝宝模样。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咬着牙打算“磨刀霍霍”向许四季的时候,元磊推开了门,朝着缩着脖子的许四季说道:“小姑娘现在耳朵很灵敏嘛,我刚走到门口你就知道我来了。”   这次许四季和季君昱倒是来了默契,齐声道:“都是元局教的好。”   “哈哈,得了吧。”元磊笑着,身后的人紧跟着他走了过来。   巫渊笑着看着季君昱,头向着旁边微微歪了一下。   季君昱手里的圆珠笔“啪”得掉到了地上。   --------------------   巫渊:妹想到吧! 第25章 开会   任凭季君昱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巫渊话里的“今晚见面”是这个见面。他甚至来不及去捡掉在地上的笔,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让元磊带上了点八卦的气息。元磊今年五十有余,虽说之前还在一线的时候,人送外号“元阎王”,但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好脾气,别的局里一篇万字检讨写到起飞的时候,他们顶多五千字意思一下。这帮后生知道他什么脾气,平时也爱在他面前闹。   巫渊还是笑着什么都没说,反倒是看向了元磊。   元磊接收到了信号,却故意卖着关子,看向季君昱说道:“怎么,你和巫渊认识?”   这次还没轮到季君昱说话,许四季就插嘴:“何止啊元局,巫老师可是我们警局老熟人了。”   这话说的有歧义,被季君昱狠狠捣了一下胳膊,许四季才后知后觉,赶紧补充了句:“他帮了我们很多忙呢!”   元磊笑眯眯的,也没去深究这群年轻人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是拍了拍巫渊,看向了会议室里坐着的其他组的人,介绍到:“这是巫渊,之前就帮着咱们破了好几桩案子,这次是专门请来的外援,大家这次就磨合着一起工作吧。”   底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出了一天任务的大家伙没多大力气了,罗晏又是一脸凝重,只有许四季这个傻的开开心心地大声鼓着掌,还招手示意巫渊坐在自己身边。   巫渊对着她笑笑,却径直走向了季君昱,小声说道:“见面啦。”季君昱抬头看向他,严重的疑惑一点也不比罗晏的少。   “我想坐在你身边,我怕生,这么多人我就跟你一个最熟了。”巫渊大言不惭,甚至脸都不带红一下,说的许四季都开始怀疑自己和他还是不是好闺蜜。   季君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在自己和许四季的中间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他就顺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对着季君昱又笑了笑,倒是看不出来有半点认生的迹象。   “别看小巫年纪小,却是杜老爷子亲自认定的接班人,你们可不许看不起人家。”元磊看着巫渊和季君昱挺熟的,倒也放心了不少,示意他们可以开始汇报了。   季君昱和罗晏听到杜老爷子都是一愣。许四季来市局晚,可能没听说过,但是在季君昱和罗晏心里,这杜老爷子绝对算是警局老一代人的辉煌。   杜老爷子也就是杜筠,他并不算是市局里的警察,顶多算是半个警局的人,曾经当过元磊的线人,后来因为在心理学方面颇有研究,参与过几场大案要案的攻破,并且立了大功,就以这种奇妙的方式加入了市局,成了外援式的成员。   杜老爷子本科学医,名下有一家疗养院,在前几年隐退了之后,就把这个疗养院给了自家孙女,正是杜金水。   让季君昱惊奇的是,他和巫渊竟有着这一层关系,杜老爷子这一番传位居然给了他,而不是让自己盯着长大、着重培养的孙女担任这个重要位置。   而罗晏却在担心另外一件事,杜筠原本是一个相对公正的独立力量,而他现在将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了一直用心不良的巫渊,这个独立力量是否还保持着独立?或者说,当这件事情已经将泽昇集团卷入在内,泽昇的绝对控股人当真能坐好这个位子吗?   他当即想要提出异议,却被元磊摇头示意。杜筠不是一个傻的,他能用一己之力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传下来,能够将巫渊融入到这份警方力量中,自然有他的考量。   罗晏点点头,示意二组先去总结今天的情况。   二组的情况和今天季君昱听到的大致相同,在桑楼村李大伯家里找到了那辆三轮车。李大伯有个儿子去了国外,平时只有自己在家,对三轮车的需求量并不大,平时也经常借给邻居,谁家需要搬个东西、谁家又想载着小孙孙去郊游,都会来找他借。   归还的时候如果把车脏了,自然也会冲洗干净了再还,这些并没有让李大伯起任何的疑心,他甚至在一时并没有想到四号五号将这辆车借给了谁。   不过李大伯有着绝对的不在场证明,他当时正在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打扑克,还赢了两斤精面。   后来他才忽然想起来,那几天王婧突然回来住了,四号还来找他借了车子,说是孩子忽然生病,自己没有车子去给孩子看病。   他当时肯定赶紧把车给王婧推了出来,让她等孩子什么时候病好了,再来还车,具体是几号归还的,他也记不清楚。   而二组去附近的医院、包括周边的小诊所全部查了一遍,王婧并没有带着孩子去看病,当天如果没有出意外,孩子还在保姆那边照顾着。只可惜这位短期保姆很快离职了,他们还没有联系上,也得不到证词。   车子被冲洗得很干净,根本找不到任何装过尸体的痕迹,连一滴血迹或是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但是从林运手里拿来的挂件上,却检测出了属于陶佳才的血迹,无论如何,这个关键证据兜兜转转还是被他们握在了手中。   这边进展很快,许四季那边也不差什么,定位到了发帖人的ID登录地址和王婧个人账号的地址高度重合,登录时间也有着相通的规律,她应该是通过这个账号和姜蔚有所往来。   王婧一跃成为了重大嫌疑人,被贴在了黑板上最显眼的位置。但是她肯定还有帮凶,要不然那个处心积虑设计的不在场证明就无法被攻破,凶器和动机也还未查明。   杀死他们的水仙碱片究竟如何越过了层层叠叠的防控,被她拿到;如果说她杀刘大成是因为不堪家庭暴力,那她又为何要杀陶佳才,是为了陶换子报仇?还是仅仅因为打抱不平?   “那会不会……其实王婧是选择和姜蔚合作了?姜蔚要杀掉害死陶换子的陶佳才,也要杀掉间接刺激了陶换子的刘大成,正好发现王婧被刘大成长期家暴,所以两个人一拍即合,分别杀死对方的仇敌。”许四季卖力地整理着线索,这次居然破天荒地听懂了,有些吃力地组织着语言。   季君昱点点头,补充到:“这样的话,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也有了漏洞。姜蔚的不在场证明仅针对陶佳才出事那天,同样,王婧的不在场证明只是在刘大成被杀当晚。那如果两人交换,这个不在场证明就失效了。”   他一直纠结着这个刻意的不在场证明,分明按照常理,她们这段时间都应该模糊,又为何会在有人出事的当天,冒出来一个如此精准的时间线。   罗晏觉得这个猜测不无道理,但是问题在于证据不足。当前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符合逻辑,偏偏除了带血的挂坠,没有一个进行抓捕的关键东西,也没有一个能实锤两人合作的证据。   他摇摇头,“我们现在还缺失着很多关键的东西,韩佑组还没查到秋水仙碱片的来历,我们就无法证明是王婧买来的秋水仙碱杀死了两人;姜蔚和王婧的账号仅仅是互关了,也无法说明两人一定进行了交易。”   元磊点点头,他赞许短时间内就发现的这一切,能够将整个案子的线条整理完善,但是也无法反驳,如今掌握的这些,还不足以他们收网抓人,反倒可能会打草惊蛇。   他摆摆手,“现在先盯紧王婧,不要让她逃了。至于姜蔚……小罗之前说她还是个高三的学生,就先尽量不去打扰她,等证据足以把她定罪,再处理吧。”   “喂,季小昱,你说那个……林运,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啊?”许四季趴在桌子上,越过了巫渊,戳了戳季君昱的胳膊。   季君昱分神来应付她,又觉得林运这人应该无关痛痒,回答道:“估计就是一个二蛋的小年轻,以为自己是个超级英雄,能当警局的救世主。”   许四季觉得有理,狠狠点了点头。   忽然,久久没有发言的韩佑忽然站了起来。   他们组负责追踪秋水仙碱片的下落,按理说,这种药属于处方药,调查起来要比非处方药没有头绪的瞎查来的容易。但是正是因为这一层限制,让韩佑等人翻遍了越城各大小医院和药房,核实了无数条药单,最终得出了一个结果——这些药物都是正规用途,甚至没有一个存疑的或者一个购买不规范的。   而这些人和死者以及嫌疑人都没有半毛钱关系。   如今越城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他们已经把目标转向了宗县。这件事里包含的太多人都和宗县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而宗县作为一个已然没落的小县城,在药物管理方面,没准要比越城这等各大部门盯着的城市要松懈许多。他们和宗县警方合作,誓把宗县也翻个底掉。   如今韩佑这一站,大家还以为是宗县那边传来了什么线索。   没想到韩佑却是说的另一件事:“前几天发现不对劲的转账记录,已经找到了取钱的人。就在前天——也就是九号,平吉路上的ATM机拍下了她。”   他说的是刘大成连续几次的汇款转账。他们当时怀疑这和传闻刘大成出轨女大学生有关,但是这等花边新闻真实度不确定,又找不到相关证据,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没想到他因为实在查不出药物的线索,转移注意力到了这个上面,反倒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他放出手机上的照片,那是一张从ATM监控上截取的一帧画面。带着鸭舌帽的有些清瘦的长发女人,正在将一沓钱往自己包里塞。   “王婧!我记得她这个包!”许四季几乎跳到了桌子上。   女孩对于包的记忆力惊人,之前许四季就称赞过王婧这个印花托特包好看,还一度去淘宝上搜过同款。如今没想到还有这等功用。   没想到反而是韩佑一愣,他问到:“这不是姜蔚吗?”   季君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解释道:“周三还是上学的时间,姜蔚不能出校的。”   “对,我最近一直在盯着她,她确实没有私自离开过学校。”巫渊也举起小手,附和着季君昱的话。   “那就奇怪了,”韩佑挠挠头,话里全是纳闷,“这卡是姜蔚的。”   --------------------   不要细究为什么巫渊会被杜老爷子提拔到警局,因为我想助攻qaq。这部分可能不严谨啦,就当做是给小情侣创造的美好氛围吧。 第26章 救   其实真正意义上来说,这张卡是姜蔚哥哥的卡。是以她哥哥的名义开的大学学费卡,在她哥大学毕业之后,这张卡就转手给了姜蔚。姜蔚对这卡的使用不多,接手后基本上只有来自刘大成的几次汇款。   但是因为姜蔚的哥哥并不姓姜,而是叫黎阳,所以当时四组查询账户时,被当成刘大成的普通商业伙伴给忽略了过去。   还是那日韩佑调查姜蔚家庭是否有人得过痛风时,这才发现姜蔚其实是这家的“外姓人”,也看到了“黎阳”这个熟悉的名字。   姜蔚的母亲和黎阳的父亲组成了重组家庭,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也都随父姓黎。姜蔚因为是个女儿,与传宗接代之事无关,父母也懒得去大费周章改名字,就任由着她跟着母亲的前夫姓了。   巫渊皱了皱眉头,被季君昱敏锐捕捉到了,轻声问着:“怎么了?”   他以为是巫渊身体不舒服,毕竟这人一不按时吃饭,就这儿不舒服那儿难受的,生怕他等会昏倒在会议室里。   巫渊却是摇摇头,答道:“我只是没想到,姜蔚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我以为她的家庭和陶换子是一样的。”   季君昱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接上什么话。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个女孩的确比他们想的还要能忍,还要坚强,还要抗拒对别人施以信任。但越是如此,越显得她当初撕开自己血淋淋伤口的行为,有些太过激烈。   好像是故意给他们视觉冲击,让他们深刻记住陶佳才的罪,和陶换子的无妄之灾。把自己当做一片画布,用那些浓墨重彩,记录下了这一切让人窒息的片段。   这场会议以此为结束,却在最后关键的时刻,敲定了王婧和姜蔚绝对的利益关系,也算是意外收获。   元磊又不轻不重地说了点话,果然点名批评了许四季的“审讯室撒泼虐待证人”的小学鸡行为,谅在行为不严重,罚她写一千字检讨,再去和受害者亲自道个歉。   许四季郁闷死了,写个检讨就算了,自己上哪儿去找这个小混混说道歉啊。只恨自己逞一时之快,忘了当时背的那些条条框框了。   “既然成为了警察,就必须要牢记一些底线,他再烦人,你的大小姐脾气也不应该当场发作。”季君昱现在才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啥,看着许四季的郁闷样,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大半天才缓过来接着说:“大不了到时候你把他约出来,大大方方打一架,他要是把你打伤了没准还能讹他袭警。”   许四季瞪了他一眼,对他这种马后炮且故意笑话自己的行为提出严厉批评。   谁知道倒霉事接二连三,她走到自己车前,发现自家小粉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动机坏了。再一看时间,时针追着十点钟跑,天也早已经乌漆嘛黑,估计修车店铺早就关门了。   她干脆一带帽子,打算自己走回去。   她住的地方离警局不远,就在那片独栋别墅区,走路溜达着半小时也就到家了。季君昱提出要送她回去,吆喝道:“上车,我送你回家,大晚上女孩一个人不安全。”   越城的治安很好,就算是往前倒个七八年,季君昱还在当片警的时候,越城的治安都是排在前几名的。但是毕竟天色晚了,谁也不愿意拿自己的亲近之人去赌这个概率问题。   可谁知道今天巫渊说自己家漏水了,缠着季君昱,非要去他家借住一晚,明早一起过来加班。还自作主张、十分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的位子上,朝着许四季挥手。   许四季着实不想看见这俩腻腻歪歪的那副模样,大手一挥,说:“没事儿,姑奶奶春天夏天经常走路回去,今天就当减肥了。”   季君昱拗不过她,打的载她她又不愿意,只能嘱咐好顺路的队员多注意着许四季,大晚上抢劫的多,别盯上她这块香饽饽了。   原本罗晏和许四季顺一段路,能载她一程,谁知道陈星然他们学校这周取消了周测,提早放学,周五上完晚自习就能回家。罗晏早早去接陈星然了,那时候许四季还不知道自家小粉车出了这档子事。   现在就当是散心了,走着路还能看看星空。   可是她没想到,季君昱这张嘴是开过光的,还是反向开光,说好的不应,说坏的一击即中。她听着歌,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身后的脚步声笨重,却和她的步调十分一致——似乎有人在跟踪她。她赶紧将耳机取下装进包里,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布局,一边加快了步伐。   晚十点按道理路上行人车辆还多,可是靠近别墅住宅区,这里明显僻静得很,加上绿化的遮挡,显得此处确实不太安全。   许四季拿出镜子假装补妆,小心观察着身后。果然,自己身后跟了两个流氓样子的男人,醉醺醺的,一个又胖又壮,正紧紧盯着她,另外一个男的要稍瘦些,但手里握着啤酒瓶子,看着也不好惹。   她暗骂自己一声,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脑子出了差错,不让季君昱送,也不愿意打的回家,这下子肥也没减,可别再被人打劫了。   到时候季君昱被人绑架,她被人打劫,市局的颜面就这样被丢完了。   一边脑子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的检讨还没写完我不能死”,什么“我还没交到男朋友,可千万别被划了脸”,什么“警校教的打招能一下子打趴二百多斤一男的吗”……通通让她天灵盖里钻。   这一分神,只听见身后那人脚步声忽然急促,酒瓶子狠狠打在了她的背上,让她不禁往前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自己走夜路?”   那男的声音有些嘟囔,一阵酒气顺着风就钻进了许四季的鼻孔里。   她这辈子最烦两种人,一个是酒鬼,一个是地痞流氓。这俩人正好撞到了枪口上,许四季站稳之后,下意识握住了包里的防狼喷雾。   要论身手,许四季当年和季君昱过招,也不过输了几步,有时候外出抓捕任务,她也总是在前面跑着的,和她表面的乖乖女形象极为不符。   原本都打算松松筋和这俩人打一顿了,一抬头,看见一个闪着红光的监控正好照到自己,又想到了还没写的一千多字的检讨,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打架心思。   没想到那俩醉汉丝毫没察觉到许四季眼中闪过的杀意,还上赶着找死,“呦,小妞长得漂亮啊,陪我们兄弟俩玩玩?”   另外一个醉汉放声大笑,手里正拿着那个酒瓶子。许四季不仅心里感觉恶心,背后被打过的地方也一阵阵泛疼,贴着衣服的皮肉火辣辣的。   “还真活的不耐烦了是吧?”许四季举起防狼喷雾,眼见手指已经快要按下去,忽然被旁边一阵力量向后推了几步。   这人速度极快,似乎是从旁边猛窜出来的,把许四季这么往后面一推,她手里的防狼喷雾滚了出去,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   她低声骂了一句,顺着那人的方向看去,一头扎眼的粉毛让许四季脑子里当即跳进去一个名字。   林运。   果不其然,这人回头冲着她笑了笑,将她整个人护在了自己身后。许四季本来个子不算太高,林运又是个快往一米九窜的大高个,这一下子可把许四季罩的严严实实,连个衣服角都没露出来。   “干嘛呢。”林运左右晃动了一下脑袋,手上的骨节也在咯咯作响。   许四季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这句话说的十分冷淡阴沉,让她莫名有点想要仗势欺人。   “我告诉你个……个小兔崽子,别在这里碍你爸爸的好事,滚……滚开。”   这人晕晕乎乎说完这话,许四季明显感觉到林运周身的气场一变,朝着那人走过去就是一拳,当即把那人打的甩出去一米多远。   “我爸爸?他老人家早就去了西天,你也想去?”   那个醉汉的鼻梁似乎是被打断了,倒在地上捂着鼻子嗷嗷直叫,微弱的路灯之下,许四季看见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指尖涌出,顺着他颤抖的胳膊直往袖子里钻。   “别打了别打了!行了行了林运,到时候再把你给拘了就不好了。”许四季看这人下手忒重,连忙喊停。   没想到林运一顿,回头看了眼许四季,那瘦子不知如何想的,抄起酒瓶子就朝着林运二人跑来。林运眼见这啤酒瓶冲着许四季过来,躲已经躲不及了,便狠狠心,朝着许四季扑去。   一声闷响,啤酒瓶在林运的脑袋上开了花。破碎的玻璃渣从林运的发间掉落,溅到了许四季的身上,扎得她手脚冰冷。   鲜血顺着林运的额头流下,沿着他的眼皮就往下流着,让他甚至睁不开眼睛。那瘦子被这一下完全吓醒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哆哆嗦嗦,生怕出了人命。   许四季手都在抖,她用袖子擦着林运眼皮上的血迹,却根本堵不住头顶源源不断冒着血的伤口。她轻声问着,声音都在颤抖:“你怎么样?还好吗?我们去医院,明天我让季君昱把他俩抓起来!”   可这林运就跟没听见一样,反倒咧嘴一笑,扭头瞥向了抖成了筛糠的瘦子,“活够了。”   他抹了抹额头,手指上沾满了血。他将手放下,血顺着手背流向指尖,血滴落到了地上。像是干枯的藤蔓缠绕上了奄奄一息的猎物,在顶端开出了一朵血红的花。   是一种奄奄一息的,游走在人世边缘的美感。   林运伸出了左手,那只好看的手的中指和大拇指紧紧扣住瘦子的左手手腕,猛的向后一掰。瘦子咬着牙不肯出声,左手暗暗发力想要扳回来,林运一笑,左手一个翻转,将那人的胳膊整个扭了过去。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爆发了出来。   许四季哪儿还有心看林运逞英雄,那酒瓶子砸他的头用了多大的力气,要是真的耽误了,非得有什么后遗症不可。她一边播了就近急救车的电话,又三言两语给季君昱交代了一下,让他善后;一边连忙赶紧伸手去抓林运的衣服,被这人一扯,差点砸进他怀里。   直到那瘦子鼻骨断裂的声音传来,林运这才松了手。瘦子的左胳膊已经脱臼,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耷拉下来,像是腐朽的枝叶只堪堪勾住了枝干。他勉强用右手捂住鼻子,鼻血爆发着喷涌出来,没几秒钟就顺着下巴往下流。   他发出“呜呜”的嘶吼的声音,只不过一张开嘴,血就会往里面涌。眼泪和血搅在一起,如水乳交融。   林运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滚在一边的瘦子,和早就趴在地上哆嗦的胖酒鬼,忽然爆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他挑着眉,注视着两人,声音却全然没有温度:“敢惹老子,把你打回娘胎。”   他刚才打架全凭着一腔气撑着,这把人一打趴下,自己也开始踉踉跄跄,头脑开始发昏,扶着许四季,却已经看不清楚许四季的脸了。   他慢慢往下瘫软,直到跪在地上,手依然紧紧抓住许四季的手,嘴里轻轻说着:“没事了,不用怕。”   许四季又气又急,这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逞英雄,要是这事真让自己处理了,根本不会闹到现在这个样子。   她看着林运已经开始打架的眼皮,抽出了左手,捧住了他的脸颊,不停喊着:“别闭眼,看着我,看着我的脸啊林运。好运,好运,睁开眼。”   直到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许四季才脱了力,也瘫坐在了地上。   无法抑制的,她想起了八年前,那场同样沾满了血腥和暴力的拯救。   --------------------   女鹅的故事线也要出来啦 第27章 选择   许四季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的林运,长叹了一口气。   幸好她及时打了120,也赶紧把林运给按住了。要不然若是真的失血过多,林运这脑子估计就不保了。现在还好,只是那一头粉毛没保住,被剃成了一颗卤蛋,好歹人问题不大。   她看着林运头上包着的厚实的纱布,心中情感复杂,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生气。   她不喜欢别人豁出命去救她,她不要别人的命,也怕别人捧出了这等真心,说这一条命任她差遣。   在啤酒瓶子砸向他的时候,在血喷涌出来的时候,在他慢慢变软的身体跪在她面前的时候,一时之间,她以为八年前那场惨案要如复制粘贴一般挪到今天。   她的身体发着抖,意识被撕扯着,回到了八年前那个有些燥热的暑假前。   疯狂的人奔跑在教室走廊上,锋利的刀子折射出属于阳光的色彩,尖叫与呼喊交杂着哭泣声,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终于,那刀子沾上了鲜红,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抽搐的人失去了气息。   他狰狞着向她走来,却被一具温暖的躯壳挡住了尖锐的刀子。   男孩的笑颜在她眼前展开,又转瞬即逝,紧握着的手一点一点变得冰冷又僵硬。   阵阵的头疼把许四季带回医院,消毒水的刺鼻气息让她快要窒息。   许四季看着林运,摇摇头,小声说道:“你知道上一个这样救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林运尚处在昏迷状态,自然无法回答。   “他躺在越城最贵的墓园里,化成了地上的一抔土。”   许四季的眉头紧皱,喉咙间的哽咽声难以抑制,“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从来不经过我的允许就要保护我,就要挡在我的前面。”   “我已经是一名警察了,我已经可以保护别人了,为什么你还要冲在前面。你诚心要让我难受对吗?”   她大口吞咽着氧气,窒息的感觉快要将她的心脏撕裂。   可是最后,她还是用拇指轻轻抚摸着林运的眼睛,说了一声,“对不起。”   说完了还要自己别别扭扭,像是跟谁解释一样:“我可是道歉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听见了,也原谅我了。反正大男人,啤酒瓶子都替我挨了,肯定也不在乎那一脚了吧。真不行我给你买个鞋?买一双好鞋护着您的尊脚。再买顶帽子,反正你粉毛也剃了,从头做人吧。”   她念念叨叨了好一会,见林运还是睡得熟,就拿出纸和笔,借着医院明亮的白炽灯,写下了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   周六原本是个可以好好休息的日子,能睡到太阳晒到脑袋,甚至能睡到太阳再次落下。可是案子未破,上头给的压力又大,他们的周六摇身一变,披上了工作日的外衣。   季君昱昨晚和巫渊刚到家里,说要下包方便面当夜宵。这方便面饼刚放进水里,许四季的电话就打来了,哭腔可把季君昱给吓坏了,拎着棉衣就冲了出去。   还好许四季没事,只是让他去善后的。他看着那俩被打的也够呛的醉汉,果断把这事交给了易水区的片警。   这一顿吓,让季君昱没了胃口吃东西,顺路给巫渊捎了带糖炒栗子,喂仓鼠似的看着他吃了五个板栗,就催着他去洗漱睡觉。   不过这巫渊最近越发乖巧,真像是个小团子仓鼠,自己往客房的被窝里一钻,眨巴眨巴眼睛,邀功似的看着他。   等到季君昱走后,巫渊才恨恨地咬了咬了咬牙齿——谁知道季君昱一个常年独居的人,家里居然还有客房。同床共枕的美梦真就变成了一个梦。   而季君昱躺在床上,幻想着季冬愿回来之后,是不是也会这么乖地躺在床上,喊着他哥哥,吃下他买来的栗子,或许还会要他给自己温一杯热牛奶喝。就像是每一户人家的兄弟,好好的生活在这个世上。   他买房子的时候,专门看准了要买带一间客房的,因为他总相信,季冬愿会躺在这里。   结果这晚他就这么失眠了。   第二天看着精神抖擞的巫渊,从心底就冒出一阵无名火,连给巫渊冲的咖啡都比平常要苦上几分。   “你家水管什么时候能修好,富二代不会连个水管都修不起吧。住在我家那么憋屈的小床上,可委屈你了。”   巫渊也学着他的语气,回了句“是啊,我平时都从三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骑着电瓶车去上厕所。你的床跟我家仓鼠住的差不多大小。”   季君昱看着他塞的鼓鼓的腮帮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溶解了一早的起床气。   他没想到,等他们俩到了市局,许四季竟然早早就坐在了办公桌前,那眼下青一点不比季君昱的轻,连平时恨不得半永久的精致妆容都没化,显得人有点憔悴。   “林运怎么样?你不会真在医院里守了他一夜吧?”季君昱有点惊讶,又真的有些担心林运的安危。   虽然他俩气场不和,他也总想揍那臭小子一顿,但是人家毕竟是为了救许四季才负伤,要是这时候还冷嘲热讽,显得自己有点太小人了。   许四季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暂时没死。”   “那挺不容易。”季君昱顺口接上。   许四季倒也不恼,还给自己补刀:“是啊,人家都说了,本来还没事,让我一照顾,命快没了。”   季君昱知道这是没事了,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又故意调侃道:“你真的在医院守了一夜?当时我受伤那么严重,也没见你这么上心呀许四季。”   许四季翻了个白眼,“那我也没办法啊,谁知道林好运是真的没亲戚,妈走了爹死了,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叔叔婶婶根本没人认他。我大晚上谁都找不到,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医院吧……那估计今早上人都硬了。”   眼看许四季说话越来越没谱,巫渊赶紧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许四季这才一哆嗦,连忙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呸呸呸”了几声,念叨着“童言无忌”。   “林……运是谁呀?”巫渊听了半天,发现自己和这两人的信息不对等,心中有些不舒服。他硬是压下了这份难受劲儿,假装轻快地问道。   “一个特别讨厌的人,你得去谢谢他。多亏了他那股子烦人劲儿,现在全市局都觉得你是个大好人。”   季君昱笑着,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他的办公临着窗户,早晨会有暖暖的阳光洒进来,地理位置、采光环境都比罗晏还要好,元磊之前还调侃,说罗晏成了支队的老父亲,把季君昱和许四季一个个惯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可是巫渊一来,直接指挥着人搞了一张桌子,紧紧贴着季君昱的办公桌。季君昱这下子生气了,叉着腰看着他,凭什么自己打扫了一个月卫生、给罗晏买了一个月早餐换来的风水宝地,巫渊这么轻易就得到了。   对此,巫渊眨巴眨巴眼睛,拉着椅子往他身边一坐,说道:“这个市局我就只认识你,我这么认生的人,在陌生环境里工作效率会降低。”   许四季一口咖啡呛着了,咳嗽得山崩地裂。现在她算是确定了,巫渊真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一个月早餐。”季君昱低声哼唧着。   巫渊被许四季的巨大声响吸引了过去,没听清楚季君昱嘟囔着什么,“嗯?”了一声。   “一个月早餐,要东街食府的。”季君昱再次重复了一遍,还外加了一个条件。   巫渊不加掩饰地把笑容绽放在脸上,狠狠地点点头,“成交。我还可以给你买栗子和红薯吃,你喜欢吃甜点我也可以去给你蛋糕,平吉路上好吃的甜品店还蛮多。”   许四季故意咳嗽了两声,凑了一张脸过来,问到:“那我呢?”   巫渊笑了笑,神秘莫测地看了眼季君昱。季君昱总感觉有点奇怪,逃避式地起来往门口走去。   今天倒是很罕见,向来第一个到市局的积极分子罗晏居然迟到了两分钟。季君昱美滋滋去打卡机上把罗晏这一迟到行为记录了下来,打算回头发个朋友圈纪念一下。   这时候看着罗晏小跑着过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小拖油瓶——陈星然。   陈星然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什么埋怨的话也不能说。因为正是因为自己早上睡过了头,还赖着非要过来,这才导致罗晏迟到了。   罗晏去工作了,陈星然就无所事事地待着,朝着阳光好的窗户边走去。   这一走,正好看见了在电脑上不知道干什么巫渊。他好奇劲儿上来了,一下子把之前和罗晏的约法三章扔到了脑后,凑到巫渊身边问道:“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呀?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和我小叔也是同事?”   “嗯……这个嘛,”巫渊看着小孩满脸的好奇,就直接满口胡言乱语了起来:“谁让你们校长开的工资太低了,我这又找了一份工作,以后就能拿双份工资了。”   陈星然用脚指头都知道这人说的话是瞎编的,直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你以后还来学校吗?”   “来,不过现在学校又招了一个心理咨询师,以后就是我和他轮班。”巫渊观察着陈星然的表情,好像还有些失落,于是又问了一句:“怎么了,舍不得我?”   “对啊,”陈星然说的十分理所当然,季君昱去和罗晏说话了,他顺势坐在了季君昱的位置上,“多亏了你,我们高三才活的没有那么大压力,姜蔚也跟我讲,多亏有你在,换……陶子最后走的时候,才能不带那么多遗憾。”   “那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巫渊说着,陈星然的表情却忽然冷了下来,带了几分错愕,就这样直愣愣表现了出来。他顺着陈星然的视线看去,发现他正盯着季君昱的电脑屏幕。那屏幕上放着的是王婧的生活照片。   “怎么了?”巫渊收回了那副笑脸,不刻意去扮温柔的时候,他的语气也有些冷。   “老师,这个人我在学校见过。”陈星然的眼神在触碰到巫渊的那一瞬间,有片刻的回避,稍显不自然。   他试探地问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和姜蔚有关。”   巫渊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陈星然低垂着眼睛,犹豫了一会,脸上稍微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很快就被他压了回去。可是最后,他还是开口说了。   上个周六下午,他们放学的时候,王婧站在学校的大门口,接到了姜蔚。陈星然认得姜蔚的父母家人,对这个陌生的女人便多了一份警惕和好奇,因此多看了几眼,记住看她的样貌。   “她们看起来很生疏,但是又很信任。”陈星然描述着她们之间奇怪的氛围。   他眼见巫渊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沉,心中一阵不安,“巫老师,这件事情是不是因为陶子?”   巫渊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你要好好学习,现阶段不要因为这个事情分心。是非黑白,我相信你是有判断的。”   陈星然点点头,口袋里的手握着又松开,手心的东西似乎烫得在烧灼着他的内心,煎熬十分。   “善是什么,恶又究竟是什么。”陈星然思索着,却无法开口去问。   季君昱拿着个空杯子走过来,陈星然连忙从椅子上弹起来,喊了声“季叔”就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这是?”季君昱把杯子随手放在了桌上。   巫渊耸耸肩,将自己杯子里冷热适中的水尽数倒进季君昱的杯里,然后才应道:“可能还在纠结要不要出卖朋友吧。”   或者说,要一个女孩的未来,还是要一个案件的正义。   --------------------   小陈:我十八岁我好累,我在是非黑白堆里跳芭蕾 第28章 大舅哥   到最后巫渊也没想到,周六的美好约会时间居然是被许四季给破坏的。这边刚说了下班,许四季就拉着季君昱,非让他陪着自己去医院看望林运,根本不给巫渊反驳的机会。   巫渊瞪大了眼睛看着许四季,脸上的茫然有些明显。他把许四季扯到旁边,看着这人脸上不怀好意的笑,低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我请你一个月早餐?两个月的东街食府,行不行?”   许四季的眼睛往上一翻,语气带上了几分傲娇:“怎么的,现在想起来你还有个闺蜜了?”   她的手指狠狠让巫渊的心脏处一戳,咬牙切齿到:“你的良心大大的坏,有了媳妇忘了闺蜜。”   这一戳,许四季的心中闪过异样——这巫渊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身上的肌肉居然一点都不少。戳着他胸口的肌肉,自己的手指尖居然还有点疼。   巫渊委屈巴巴把小嘴一撅,一双含情眼目不转睛盯着许四季。   许四季可不像季君昱,压根不吃他这一套:“你们今天就别去看陶换子了,凶手没抓到,该还给她的清白和告慰也还……那你们现在去看她,是想让她在天上也吊着一颗心吗?”   巫渊没有说话,他怕的是,等到凶手真的被抓住,他才是真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天上的女孩了。   “行了行了,今天就把季小昱借给我,距离产生美,我这不都为了你嘛。”许四季踮起脚,莽足了劲儿拍了拍巫渊的肩膀,故意不去看这人的一脸沮丧。   她的动作一大,撕扯到了后背,一阵钝疼猛的袭来,叫她一阵龇牙咧嘴。她揉了揉后背,忍不住去想,当时季君昱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怎么咬着牙,硬是一声都没有哼。当时她一阵冲劲儿,选定了警校,非当警察不可,却从来没想过,要是有天被一把刀子将自己的腰刺了个对穿,她还能坚持下去吗。   可是季君昱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只要能找到他弟弟,他可以忍受一把刀子将他的心脏刺个对穿。   许四季是独生子女,上面有一个表哥和两个表姐,她完全无法理解季君昱对一个十五年未见过的弟弟如此执着的情感。在这些年漫长的相处时间,她似乎在偏执的季君昱的身上,窥见了一些答案。   是心魔,不只是牵挂。   季君昱也走了过来,看着巫渊垮着的一张脸,忍着笑,说道:“是我错了,放了你的鸽子,等这个案子破了,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也别装了,先回去等我,明天你不是还要去学校吗?”   巫渊长长叹了一口气,怀疑季君昱这人就是故意来戳自己痛处的。他之前和陈星然说的半真半假,但是轮班这个倒是真的,只是他没想到,周六在这边加班,周日学校居然还轮班还有他,下周泽昇又有几个重大会议,要他必须到场。   真就成心要把他累死。   他看着季君昱和许四季上了车,扬长而去,自己这才掏出了一根烟点上,却也不吸,只是靠在自己的车子旁边,看着烟缓缓上升,在空中散开成白色的团雾。   几个警察同事下班从旁边走过,朝着他打了声招呼,他礼貌地笑着点点头。疏离又亲密,排斥又期待,他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强行融入到了这里,还有一点他也说了实话——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他会慌乱。   可是好像他的人生中,更多的时间是在陌生环境之下度过,那种慌乱和无措,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已麻木。   “老于,录像处理好了吗?”   巫渊开着车子停到了红绿灯处,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之中,渐起的霓虹灯,提着满是购物袋子的人们从商场涌出,笑声透着车窗飘了进来。他从包里拿出了另外一个手机,将它卡在架子上,拨通了于成和的电话。   于成和:“当然处理好了……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证据交给那个季队长还是罗队长的,这样匿名送过去,他们会相信吗?”   巫渊看着眼前的红灯跳到了绿色色块上,发动车子匀速向前,他才“嗤”了一声,对着架子上被束缚得紧紧的手机,说道:“那我不是引火上身嘛……再说了,这件事情保持多一分神秘和不合逻辑,他们才会多一分动力去查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他爱的是隔岸观火,但是如果这一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那就有点难办了。   “喂,”于成和的声音中带了点无奈,“你不是说进了警局就把学校那边的工作辞了吗?现在一人身居四个职位,你是生怕自己闲着?”   “我怎么看你有点闲。”巫渊和于成和说话从来都没有“客气”两个字。   他原本确实打算把心理老师当成一个跳板,等到真正进了市局,就辞职走人,反正学校里多的是自己的人。但是他脑海中总会闪出,当时陶换子因为自己的话而亮起光的眼睛,又会想起陈星然那个撒娇鬼的话,鬼使神差地就想要在学校里多待一阵子。   于成和立马闭嘴,换了个话题:“你们现在去给陶换子扫墓了吧,帮我给她买束花吧。”   巫渊一脸无语,这人今天怎么学会在自己的雷区蹦迪了。他有点不耐烦,“你不是挺闲的吗,自己去。”   接着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于成和听着“嘟嘟——”的声音,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今天这人怎么又吃了炮仗。   但还是耐着性子,把电话回播了过去。   巫渊这人就有一点好,虽然爱挂人电话,但是接电话也积极。他看着于成和的号码,问到:“还有什么事?”   “你这带资进组……托关系进组的,市局那边有人起疑心吗?”   巫渊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许四季是个傻的,你什么时候也变傻了?”   于成和一时之间没听懂他的意思,只听见他接着说道:“许四季相信我,她居然是整个市局最相信我的人。”   于成和腹诽道:所以才说许四季是个傻的。   巫渊又自顾自摇摇头,其实许四季不傻,她只是很容易去相信一个人,而且一旦相信了一个人,就认定了对他好。这是他这么多年,遇见过的第一个这么纯真的人,以至于放在当下这个环境中,显得太傻了。   “你是不知道,罗晏已经把怀疑两个字打在自己的脸上了,恨不得跟季君昱联合起来,当场把我的身份扒个底朝天。”巫渊笑着,眼中却丝毫没有温度。   “那你还说自己没有引火上身?到时候真让罗队长把你什么都翻出来,你就蹦跶不了了。”于成和学着巫渊的语气,当场演绎什么叫做“以牙还牙”。   “那就让他扒,最好能把以前的事全都查个水落石出,我也能安息了。”   于成和听着这人的话又开始偏,赶紧“呸呸呸”。   巫渊却无所顾忌,“季君昱为了跟我套近乎,让我放松警惕,也开始顺着我了。”   明明当时那么抗拒,疑心病那么大,现在却好像和自己真的成了好兄弟,绝口不提藏在心里的秘密。不过这样也好,虚假的真诚也能让巫渊去自欺欺人,将迷恋尽数倾注在那个躯壳之中。   他忽然长按喇叭,嘶鸣声响彻整个街道。   有些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   等到季君昱和许四季到了医院,林运正坐在床上,对着一根香蕉大眼瞪小眼。   看到这两个人进来,林运的眼睛却拥有主动对焦的奇妙功能,一下子对准了许四季的脸,恨不得放大特写,当场摇起尾巴。   “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还没等许四季说话,林运的问题就蹦了出来。   许四季把买的粥放在他病床前的桌子上,连忙示意他闭嘴,可是这时已经晚了,季君昱听见了林运的话,转头看向许四季,问到:“你也受伤了?”   许四季讪讪地点点头,连忙解释:“不过都好了!本来伤的也不重,早就没事了。”   她也不是故意瞒着季君昱,只是怕他担心,就没想那么多,干脆也不去丢这个人了。主要季君昱这人是典型双标,自己受了伤就是没事,朋友受了伤那就又是损又是关心,让人实在招架不来。   果不其然,季君昱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语气都冷了几分:“伤到哪儿了?医生怎么说的?那你今天还敢吃辣的?午饭也没好好吃。”   许四季狠狠瞪了一眼林运,对着季君昱依然是那份笑脸。赶紧上前扶着季君昱,让他坐到旁边的床上,低着头讲昨天晚上的事情。   林运把香蕉一下子丢在了桌子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像是要故意打断两人的话,扶着自己头忽然“哎呦”了一声:“四季,我头疼,你快来喂我吃饭吧。”   许四季条件反射似的往他那边走去,季君昱倒是冷哼一声,“你不是伤到了脑袋吗,怎么还影响进食了?”   他从第一眼看见林运,就跟这人犯冲,关键这人居然还想打许四季的主意,自家养的金贵白菜肯定不能被这头猪给拱了。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林运那一头扎眼的粉毛被剃了,看起来身心舒畅了不少。   林运看不惯这男的管着许四季,还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假想情敌的危险感在他心里不断发酵,简直快把他逼疯了。   他看了一眼许四季。或许是因为许四季长得好看,明明年龄要比自己还大四岁,却长得就像是小妹妹,哭起来笑起来都惹人爱。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让林运感到眼前一亮,莫名的心中就起了一个小小的念头,想要和她靠的近一点。   “管你什么事。”林运换抱着手臂,朝着季君昱开腔,“你是四季的谁啊,整天管东管西的。”   “许四季是我妹妹,你又算是哪位?”   季君昱这火气一下子被激了起来,病房里一时间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许四季的脑袋嘭嘭直跳,她是真的不知道季君昱也这么幼稚,跟一个弟弟置气。   谁知道林运听见这话,反倒嘴角一弯,拿起桌子上的香蕉,捧着递给了季君昱。   “大舅哥,请吃香蕉。”   这一下,给季君昱整不会了。   --------------------   季君昱:小废物,有胆再说一遍【举刀】   急报,许四季连夜背着火车逃跑了 第29章 仪式   第二天一大早,巫渊就起床了。他家的水管根本就没坏过,更不存在漏水一说,但是既然说要找个借口在季君昱家赖着,他就干脆找了人,把自己家的所有水管换新。   谁知道季君昱压根没去核实过他家到底有没有问题,或者说,根本不关心他住进来的目的是什么。或许人家巴不得他出现在自己眼前,以便于监视。   他总是这么悲观,习惯了悲观带给自己的一刀刀凌迟的痛苦与快感。   巫渊看着季君昱紧闭着的房门,将东街食府的早餐放在了客厅的在桌子上。还不忘写了一张便签:“早餐第一天,我去学校啦。”   早晨的时候,这个家更加安静,更冷。   季君昱的房子不算太大,和千千万万个越城三十岁的年轻人一样,住在这个名叫“家”,却像个囚牢的小盒子里,透过那一点透明的玻璃,去看一看外面的天空。   可是他的房子十分没有人气。就像是一栋新房,还没有和他的主人好好磨合,很多东西还是全新的,电视机屏幕上的塑料膜居然都还没有撕掉。   他听许四季说过,季君昱在等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这甚至是他为那个人置办的婚房。   所以季君昱想让它时刻保持着一个崭新的样子,这样等到那个人回来的时候,假装两个人可以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巫渊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还以为许四季说的是季君昱的女朋友,直到今天他真正开始打量这些屋子,他才猛然发现,季君昱是在等那个让自己买糖葫芦的小男孩。   “快了,你肯定也很期待相认的那一天,我也是。”巫渊的眼神里满是带着疯狂的痴迷,他心中有一株荆棘在肆意生长,刺早已深扎入血肉。   “可是这一切,如果和你想的不一样呢?如果我说要你忘掉季冬愿,好好生活呢?你会不会恨我。”   巫渊有些恍惚,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清楚,所谓季冬愿,究竟是谁的心魔。   清晨的校园已经开始吵吵嚷嚷,周日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新一周的开始,那些来的晚一些的学生,匆匆忙忙背着书包往教室门口跑,迎面撞上了早早守在班门口的班主任。   巫渊插着口袋,看着这些学生时期限定的场景,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感慨,就这么站在门口看了许久。直到上课铃声打响,他才笑着摇摇头,朝着心理咨询室走去。   其实更多时候,他都是在咨询室里面耗时间。学校对于学生心理情况的关注远远不够,学生自身又会刻意去回避这一问题,试图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却又会给自己更大的压力。在这样的循环之中,他们熬到了高考的日子,飞快逃离出这个名为“高中”的牢笼。   他拿出泽昇的文件,办一份工,拿两份工资,倒也不错。   最近周念安生了不少,除了读书,就是参加一些社团活动,把“作妖”这一环节删除掉,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正经大学生了。   不过闻子晋的手脚倒是放开了,恨不得当场把泽昇分成两半,自己占一个大头,或是直接将巫渊从泽昇中踢出去。   不知道闻子晋当时是怎么去迷惑周念的,居然让一个正牌继承人与他站到一派,将刚刚安定下来的泽昇,再次搅动得风起云涌。   他从文件堆里将闻子晋的资料拿出来,虽然这人年龄不大,今年也才三十出头,却算是泽昇的老人了。他十几岁就跟着巫泽成打拼,而后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得到更多好处。没想到巫泽成之后处处打压他,故意将他放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地步,甚至在早早立好的那份遗嘱中,只字未提闻子晋,反而是处处维护巫渊。   分明在闻子晋看来,他比巫渊更像是一个正经的巫家人。   而巫渊也并非省油的灯,他偏要和闻子晋抗衡。巫泽成意外死亡,死里逃生的周格还未能开口说话,就离奇遭遇车祸,闻子晋绝对脱不了干系。   铃声不知响了几遍,外面又是一片喧闹声。他打开手机看看,居然已经是大中午了。他连忙打开微信,例行对季君昱嘘寒问暖,得知他还没吃饭之后,更是一个外卖直接定下。   随后,他翻开“如何攻略男神”的本子,在今天的框上打了个对钩。   忽地,门被推开了,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巫渊以为是哪个学生趁着午饭的时间,过来做咨询,一边拿出办公室里屯着的面包,说了声“你好”,一边赶紧将桌子上泽昇的文件收好。   谁知道这学生走的很慢,小声地喊了句“巫老师”。   他一抬头,发现来的是陈星然。他有些意外,还是笑了笑,问到:“星然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了吗?”   陈星然的状态不太好,整个人都要比平时憔悴许多,黑眼圈也很重,感觉是睡眠不足。他本来是个活泼的小孩儿,平时精力旺盛的不得了,课间的时候经常能在球场看见他。这么萎靡的时刻倒是少见。   “巫哥,我……”他的手揣在口袋里,温温吞吞地坐在了巫渊对面的椅子上。   巫渊这下心里有些不安,以为是他不舒服,下意识想要给罗晏打个电话。高三课业太紧,学生三天两头生病也是常事。   谁知道陈星然却拦下了他,问到:“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姜蔚做的,她会被判很久吗?”   巫渊一怔,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瞳孔很黑,不像是巫渊的琥珀色,倒像是一块黑曜石。但是红血丝如同是爬山虎一般,在他的眼白处密密麻麻交缠成网,连眼眶也有点红。   巫渊这下子心里笃定陈星然一定知道些什么,毕竟也是整日相处的好友,难免会漏出什么马脚。他伸出手摸摸陈星然的脑袋,小孩儿的头发毛茸茸的,粗硬的发质稍微有些扎手。   他的声音很轻柔,“不会的,姜蔚还是未成年,就算她真的做错了什么,法律也会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的。反而是……”   他顿了顿,试探地看着陈星然的眼睛,说道:“她如果逃脱了,那些人的罪行无法公之于众,她也会背着这份罪恶,后悔一辈子的。”   陈星然却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巫哥,她没想过要逃。”   巫渊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陈星然会这么说。   他更没想到,下一秒,陈星然将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捏得紧紧的、甚至于有些颤抖的手张开,在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团青色的眼镜布。   眼镜布有些皱,还有一块块灰尘脏污的地方,但是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上面满是斑驳的血迹,密密麻麻,居然布满了大半张眼镜布。   陈星然咽了好几口唾沫,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是我在姜蔚的书包里发现的。”   不过并不是他故意去翻找的。那天高三的实验班要去参加学校组织的一个数学讲座,在大阶梯教室里,而姜蔚就坐在他的旁边。中间休息的时候,姜蔚要去厕所,就把书包侧放在自己的座位前面,谁知道后面有人要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书包,书包直接栽了个跟头,里面的书全都掉落了出来。   陈星然赶紧将书都捡起来,一本一本装进她的书包里。他猛然一怔,一张布满了喷溅型血迹的眼镜布,就摆在最后一本书的封面上,仿佛只是一张无关轻重的纸张。   他整个人慌乱的起来,想起了罗晏那一摞又一摞的资料里,赫然有着姜蔚的照片。他的手都在颤抖着,抱着那本书不知道该怎样做。   他想要假装自己未曾见过这些血迹斑斑的眼镜布,假装没有见到姜蔚的照片出现在那些存放嫌疑人的册子里,假装那个每天对着自己笑的女孩能幸福长大。   可是等他被一阵铃声吓得清醒的时候,早已经将那张眼镜布紧紧攥进了手心,放进了口袋中。他将书包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对着刚回来的姜蔚笑了笑,额头却早已经布满了汗水。   小巷子的角落中,一个火盆燃烧着,纸钱和纸衣服在跳跃的火舌之下,化为了一片灰烬,随着风,肆意飘散在夜色中。   像是一只又一只的灰色蝴蝶,朝着死亡飞舞。   跃动的火花映出陈星然的轮廓,同时照亮了男孩茫然无措的脸。   “陶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将那张眼镜布拿出来,在火焰之上颤抖着,他想要将这个痕迹燃烧殆尽,让它也化为一堆灰烬,让陶换子帮忙着保存,可他的手迟迟无法放开。   直到他的小指被火焰烧灼,一阵刺痛让他将手缩了回来,眼泪瞬间冒了出来。他坐在地上,看着火焰越来越小,在泪光里逐渐模糊扭曲。   这是他第一次逃课,也是第一次没有去求罗晏的帮助。他就这样坐在阴冷的小巷里,直到天边露出了第一丝光亮。云朵蜷曲着身形,静静摆在天际,隐约露出一个金边。   “巫老师,是你说的,法律会给姜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星然将眼镜布放在了桌子上,慢慢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那一刻,他的心中蓦然轻了,好像将什么沉重的东西放下了,又好像只是心里空了一小块地方。   巫渊拿起那张眼镜布,好像明白了陈星然说的“她没想过要逃”是什么意思。   她明明可以将这个东西烧掉、扔掉,或者将书包好好藏起来,那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把这份罪恶暴露在陈星然的眼前,由他将自己推出去。   巫渊看着垂着头的陈星然,这件事或许陈星然看不出来,他却是明白得很,如果这次陈星然没能发现这张眼镜布,怕是过几天,姜蔚还会找到另外的方法,让他拿到。   这好像是一场盛大的仪式,需要一个局外人完成最后的闭环。   --------------------   星然耳濡目染着警察的善恶观和是非观长大,他只是希望法律真的可以给姜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从此真的成为一个向阳而生的女孩儿。 第30章 药物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巫渊却早早关了咨询室的门,朝着市局一路飞奔。只是当下正是晚高峰,路上堵的不得了,半个多小时了也才挪了几十米,他恨不得自己插两个翅膀,直接飞到市局。   无奈,他赶紧给季君昱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日陈星然所言,让他派个实验室的同事过来,看看究竟这块眼镜布上的血,是不是刘大成和陶佳才的。   万一只是姜蔚的鼻血,或者是班里男生打架洒的血,那陈星然的纠结无措,就显得有些搞笑了。但如果真的是两位死者的血,那就可以实施抓捕。   但是在巫渊看来,这血的形状很奇怪。分明是泼洒上去的,但血滴又太细太小,不像是砍下他们头颅时候溅上的巨大出血量,反倒像是一点一点洒上去的。   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看不出什么门道。   季君昱听见这话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家里的沙发上一跃而起,膝盖直接磕到了茶几,疼的龇牙咧嘴、直不起腰。他寻思着怪不得陈星然昨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原来心里藏着这么大一个心思,连罗晏都没告诉。   他又忍不住疑惑,这小子怎么连罗晏都瞒着,却主动找到了巫渊,巫渊长得也不像是人畜无害的好人样子,没想到骗取人的信任倒是一套一套的。   又想到之前罗晏的话,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些不好的念头。   但是他现在无心考虑这些,连忙打电话通知实验室值班的兄弟,先将证物保存好,抓紧时间进行DNA对比工作。这是一项漫长又繁琐的工作,基本上预定了他们加班加点的日子了。   没想到,比DNA检测结果更先得到的,是韩佑一组从宗县带来的关于秋水仙碱片的线索。   “老大,那个监控视频真的找不到是谁寄的。人家都说了匿名匿名,那是让人轻易找到的吗。”许四季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下意识以为是罗晏过来了,立马汇报进程。   前几天不知道是谁往市局邮箱里寄了一盘录像带,放出来居然是一段天都商场晚上的场景。许四季最初拿到这盘录像的时候,以为只是恶作剧,谁知道仔细一看,录像上的内容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女人带着黑色的鸭舌帽,站在MISS.YOUNG的橱窗前,左右环顾了一下,伸手抚摸着刘大成的头颅。   那抚摸很轻柔,将五指轻轻分开,从他的头发间滑下,指腹最终轻触着他的脸颊,像是带着眷恋,又像是在告别。   这段视频很短,只有七秒钟,却是用专业的夜视相机拍摄,人物图像十分清晰,也明显地拍到了这个女人的脸。虽然她带着口罩,鸭舌帽也压得极低,但是许四季还是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认出了她就是王婧。   那是一双带着很深的眼窝的眼睛,睫毛很长,眼神中总好像透露着畏缩和悲观。   其实他们早就确定了王婧的嫌疑,而且王婧和她的孩子也一直在监视和掌控之中,所以在接到这个视频的时候,罗晏的第一反应是让许四季去查视频的来源。   大费周章地将视频制作成磁带的形式,再投递到市局邮箱,显得繁杂又无聊。唯一能想到的目的,大抵就是故弄玄虚,隐藏自己的踪迹了吧。   可从视频拍摄的方位来看,这人分明也在消防通道处。当时罗晏就曾怀疑,季冬愿出现在那个位置过,只是没想到,他在这个案件中担任的位置不同于自己的想象。   “如果寄视频的人真的是冬愿,那我们一定查不到的。”季君昱开口,这时许四季才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不是罗晏。   许四季撇撇嘴,将磁带放下。   她不得不承认,季君昱说的是对的。虽然他们兄弟俩十五年未曾见面,可季君昱似乎真的和他有着某种奇妙的连接,能读懂这个人的许多行为以及特点。好像冥冥之中已经有一条丝线,将两人捆绑在了一起,脉搏相通,心脏相连。   可偏偏站在了两端,一端是思念,一端是不解,横跨了十五年。   可许四季的小脑袋瓜子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十五年间如同已经死去了的人,会在如今忽然活跃起来,并且直直地朝着季君昱而来。   她并不觉得是报复,可她也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   从许四季拿到录像开始,她就不敢有丝毫耽误,可仍是查不到寄件人地址,快递公司的人说当天是一个老奶奶来寄的,等她找到了那个老奶奶,居然说老人一家刚居家搬去了国外,断了同国内的一切联系。   这分明是断了一切要查的路。   “行了,过来开会,韩佑查到重要线索了。”季君昱是来喊许四季的,这人一钻研起东西耳朵就自动封闭了,罗晏在那边喊了半天,许四季愣是一句都没听见。   许四季跟着季君昱往会议室走去,满脑袋都是疑问:“证据都甩我脸上了,你们怎么还不去抓王婧呀。”   “去抓了,她小孩突然发病了,听二组的人说是应该是心脏病。现在二组的组员和王婧都在医院,估计一会就能把人带来了。”季君昱解释着,搂着一怀抱的资料和被子,坐在了巫渊旁边。   他转头看向巫渊,只见巫渊扶着额头,双眼紧闭着,已然睡着了。   巫渊最近确实太忙了,几个地方连续倒班,一回家就累的不行,却还得加班几个小时才能去睡。晚上连话都没力气和季君昱说了,只是挤出个笑,让他别担心自己。   这下季君昱倒是真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回去了,两个人住在一块,他还能照看点巫渊,要不然按着这人不要命的工作方式,迟早得上社会新闻头条。   题目他都想好了,叫:妙龄少男惨死家中,或是因为加班过多。   后面没准这件案子,还得经他手办理。   他把从自己办公室里拿来的小薄被展开,轻轻给巫渊披了上去。   不过这一披,巫渊瞬间就醒了,揉了揉眼睛,身子一晃,还带着刚醒来的茫然。他握住季君昱给自己披被子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   忽然被捏住了手的季君昱像是触电了一样,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手却一下子没能拔出来,被巫渊继续握着,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咳咳,开会了。”许四季实在是看不下去,眼见罗晏的脸都沉下去了,赶紧提醒一下巫渊。   巫渊这下完全清醒了,也没敢去看罗晏,赶紧把手给缩了回来,把背后的小薄被抱在怀里,坐得端端正正。   韩佑拍拍罗晏,走了上去,将几张照片投影在屏幕上,说道:“水仙碱片的来源已经找到了,不过指向的不是王婧,而是姜蔚。”   事情和他们当初设想的差不多,除了指向姜蔚这一点。   在韩佑发现黎阳是姜蔚的继兄之后,就顺着查了一下黎阳的关系网,发现黎阳的舅舅居然是痛风患者,一直有服用水仙碱片的药物史,而且药物都是又黎阳采购的,这也就是说姜蔚确实有机会接触到水仙碱片。   水仙碱片在越城购买十分困难,黎阳这种有些贫困的家庭,更是负担不起每次去三甲医院开具诊单的花费。相比来说,宗县对药物的管控不是很严格,虽然也需要医生的诊单,但一次可以买多盒水仙碱片。   他们在查的过程中发现,有药店指认姜蔚在十一月底的确来这里买过三盒秋水仙碱,还买了一瓶叫猫鼠灵的老鼠药。只不过他们问到黎阳的时候,黎阳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咬定是自己让妹妹替自己给舅舅买药的。   可是黎阳的舅舅,并非是姜蔚的舅舅,黎阳也没有理由让正在读高三的妹妹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买,韩佑对此产生了质疑。果然,一去黎阳舅舅那里询问,舅舅表示自己并没有收到那三盒的水仙碱片和一瓶老鼠药,自己的药还有很多,近期根本没有托黎阳去买。   谎言就这样被轻易打碎,可是让韩佑有些惊讶的是,姜蔚居然真的是拿着一张三甲医院的诊单去买的,甚至在药店还有备份。   尤诚,越大一附院的医生,毕业于越城医学院,曾经是原力医药的医药代表,今年年初才刚跳槽到越大一附院当医生。   韩佑拿着那张备份诊单,找到了越城的越大一附院,想要找到这个尤诚。   “可是当我到了一附院的时候,发现开诊单的这名医生已经离职,就在开完这个诊单的第二天。”韩佑说着,这是他至今心中不能明白的点。   姜蔚是如何找到医院开具诊单的,尤诚又为何会离职。仅凭一个高中生的力量,真的可以办到这一切吗?   季君昱却皱了皱眉头,将“原力医药”写在了本子上。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他一定在哪里听过。   但是目前,至少已经将药物的谜团解开。那三盒水仙碱片全部下落不明,根据购买时间以及两名死者体内检测到的毒素剂量,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就是致死的药物。   接下来,如果DNA对比结果显示姜蔚眼镜布上的血迹就是刘大成或陶佳才的,那么这边的抓捕,也即将开始。   实验室的人员还在加班加点,二组的人却率先传来了消息:“王婧逃跑了。”   王婧进到重症监护室里看望孩子,出来以后悲痛欲绝,大家稍稍放松了对她的警惕,没想到她在进厕所之后,居然偷换了医生的白大褂,从厕所后窗翻了出去。   不过二组已经在追踪中,很快就能将她抓捕归案。   “她不要她孩子了吗?”许四季听见这个消息,一脸的不可置信。   在她看来,王婧懦弱无能,却对自己的孩子十分宠爱,甚至有些过于小心翼翼。如今可以抛下孩子,独自逃命,这实在不像是她的做法。   “死了。”罗晏的眉头皱着,看着许四季说道:“她的孩子死了。”   “她儿子怎么了?”这下不仅是许四季惊讶,连季君昱也有点错愕,刚还说这孩子进了医院,怎么这么快人就没了。   韩佑纠正道:“不是儿子,是女儿。”   准确来说,这个孩子基因上是女孩,拥有x性染色体,但是却同时长了一副无用的男性生殖器官,造成了对她性别的误解。但是在生物学上来看,她依旧是一个女孩。   女孩有着很严重的心脏缺陷,每一次的心脏病发作,都会让她的生命遭遇一次可怕的破碎,而这一次的忽然发作,直接夺走了她的性命。   可这一悲剧却是人为的。   “王婧怀孕的时候,查出了怀的是个女儿,她就听信了刘大成的建议,买来了能改变胎儿性别的‘神药’,想要把女儿变成儿子。”韩佑解释道。   只是他们不曾想,药物的作用之下,扭曲了一个孩子正常的性别,也对她的心脏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一个心脏畸形的胎儿就这样降生在了世界上,历经一百九十天的折磨和苦难,于今天在ICU孤独地闭上了眼睛。   而她的母亲在最后一刻,利用她逃出生天。   巫渊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的手紧紧捏着衣角,忍不住发抖:畸形的孩子就不该被生在这个世上受苦,无论是短暂还是漫长的时光。他将头转了过去,看着季君昱的侧脸。   季君昱的身上流淌着属于杨园的血液,他们的侧脸长得尤为相似,只是季君昱多了几分硬朗,冲散了杨园五官的柔美。季君昱的嘴巴一张一合,巫渊想起了那句记忆中盘旋着的话,“我就是你亲哥,一辈子都是你亲人”,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冬天。   那年的雪很大,满天的雪花在风的吹拂下盘旋着落下,盖住了一切肮脏和污浊。一个原本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的孩子,找到了家。   “你骗人,我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你都认不出我。”   --------------------   王婧反水了,但是逃不掉的。 第31章 如约   巫渊躺在咨询室的椅子上,那把小薄被被他轻轻盖在腿上,阵阵暖意包裹着右腿。   他从市局下班的时候,顺手把季君昱的小薄被给牵了过来,理由也十分正当,最近冷空气南下,学校咨询室里暖气又不管用,都快把人冻成冰棒了,季君昱没辙,就让他把小薄被给拿去了。   巫渊寻思着,今天中午必须请季君昱吃一顿好的,要不然都对不起人家舍命陪君子这气度了。他盘算着吃日料还是西餐,又一想季君昱那纯中式的口味,还是订了东北菜。   “小昱,今天中午去吃东北菜吧。”巫渊的声音带着慵懒,当了这么多天陀螺,总算可以闲下来了。   季君昱的回答倒是干脆:“不去,我爱吃食堂。”   巫渊想着警局的食堂,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其实警局的饭已经算是十分好吃了,至少在季君昱看来是这样。但是巫渊这人事儿多,又因为当年饿出了病,肠胃到现在依然不好,吃不得大锅饭那种油腻混杂。   “那你想吃什么菜?川菜吗?”巫渊观察到季君昱喜欢吃辣,每次吃饭都常备辣酱,再不济也一定要有辣椒粉。   明明小时候他最怕吃辣,连小孩儿馋嘴吃的辣条,他都能被辣出眼泪,喊着再也不吃了。   原来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许多记忆深处的东西,没准在什么时候就变了模样。   “今天午饭你自己去吃吧,”季君昱在压着嗓子说话的时候,显得声音十分温柔,带了点疲惫的沙哑,“我下午还要带一组人去围堵王婧,乖,今天没法陪你。”   巫渊听见“乖”这个字的时候,当场头皮发麻,像是一道雷劈进了他的天灵盖,当即被震的说不出话。等从这场恍惚中醒来,季君昱早已挂断了电话。   太暧昧了,季君昱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情感,对于巫渊来讲太过暧昧了。   他的嘴哆哆嗦嗦,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说出那个“好”字。他回想着季君昱的话,拨通了于成和的电话。   视频于成和处理的不错,把一切可能的痕迹抹的一干二净,让人挑不出破绽。但是巫渊这一通电话却不是来夸他的,“老于,你找辆车子,派几个信得过体力好的人跟着季君昱。”   “啥?你诱拐不成,开始强取了?”于成和脑瓜子嗡嗡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自己因为挟持警方人员而被捕的画面了。   “你有病,”巫渊一脸无语,“我是要你派人保护他,王婧现在就是半个疯子,谁知道她会不会做出玉石俱焚的傻事。”   “你处心积虑进到警局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怎么成了恋爱脑了?如果我真的派人跟着他,到时间警察发现了咱们的人,会怎么看待整个泽昇,怎么对你?”于成和这几天快被巫渊的无脑行为气死了。   自己往火坑里跳,还吆喝他多往里面加点碳。   巫渊倒是仔细了思考了一下,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为了接近我哥,保护我哥,得到我哥。”   于成和被气的说不出话。他恶狠狠地将整个绿豆糕塞进嘴里,泄愤似的狠狠嚼了嚼,眼神却没忍住落在了一旁女孩的照片上。   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嘴却紧紧抿着,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很像。   “那等会我自己想个法子……尤诚怎么样了?”巫渊手指轻轻点着桌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安全得很,比你安全。等这事过去了,就让他回原星上班。”于成和随口说道。   他其实也不能完全摸清楚巫渊的心思,不懂为什么巫渊一边纵容着这桩惨案的发生,推波助澜,一边又保留下证据,让自己陷入一个危险的境遇。   可巫渊满心思放在王婧身上。   王婧居然还没被抓捕归案,她这一逃,基本上是把自己的罪行坐实了。之中细节虽然不清楚,但也让巫渊猜的八九不离十。可是在他猜想中,可没有王婧逃脱这一环节,这之中最大的变数居然是那个孩子。   接下来呢,事情又会走向什么。   他拿起车钥匙,打算翘班,和季君昱来场“不期而遇”。   按道理,现在王婧已经无法乘坐任何需要身份证的交通工具,几乎将她置于寸步难行的地位。没准她正躲在某栋烂尾楼里,或是藏匿于繁华街区的某一个角落,熬着时间。   可是她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她在等什么。   巫渊的心里莫名有些慌,他总觉得这份心跳加速,和季君昱有着些许关系。   可是还没等他走出这扇门,就被忽然闯入的女孩止住了脚步。   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像是过去每个周五的晚课间,准时推开这扇门,只是今天并非周五,她的身旁也不再站着另一个姑娘。   “姜蔚?你怎么过来了?现在不是上课……”   可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姜蔚就开口打断了:“你真幸运。”   巫渊有些警惕地看向她,谨慎地分析着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姜蔚拉开了椅子,径直地坐了下来。巫渊站着看着她,姜蔚太瘦了,坐在那里就只有小小一块,像是风一吹就散了。   “你想保护的人还在这个世界上,你太幸运了。”姜蔚笑着,眼泪却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哭得悄无声息的,连抽噎都没有。可就这一句话,让巫渊感受到了无尽的悲哀,原来对于姜蔚而言,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将那些不听话的水汽尽数擦了去,这才接着又说道:“既然认定了季君昱,那就好好对他吧,他应该也很想你。”   巫渊心中一惊,不清楚姜蔚究竟知道几分,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她。姜蔚对季君昱的了解应该只有那一面,加上平时陈星然的只言片语,她竟然能看出这些。   “你放心,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他在找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真的好……好羡慕你啊。”姜蔚看向巫渊,泛着泪花的眼睛里满是一些巫渊有些不懂的情感。   像是遗憾,又像是事情将要完结时的释然。   “你有什么打算?”巫渊出声问到。   姜蔚摇摇头,似乎有些茫然,却什么都没说。可巫渊就是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她一定会去做些什么。   她将一些都安排好了,有条不紊地完成这一切,如今像是来和自己告别了。她向着死,却希望别人生。   “我有个东西,就藏在我和星然的秘密角落里,麻烦到时候你转告他一下,我现在得走了。”姜蔚站了起来,朝着巫渊说话的时候,神色已然恢复正常。好像刚刚那个短暂哭泣的女孩,早已经消失不见。   “你要去哪儿,你知不知道王婧现在已经……”巫渊不知道现在姜蔚究竟知道多少消息,也有些捉摸不透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去自首。”姜蔚说的十分轻松,好像自己只是要去吃个饭,听个曲一般。   这下轮到巫渊说不出话了。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既然你决定要去自首,又为什么要把眼镜布交给陈星然,让他平白无故担上这一层心理负担。”巫渊拉住姜蔚,她这一番不清不楚的话,让他有些想要去印证心中隐隐的想法。   姜蔚笑着,嘴角高高上扬着。她平常好像都是这么笑着的,开心的时候,假装开心的时候。她将巫渊的手指一节一节掰开,说道:“你明白的,你从看见陈星然拿着那张眼镜布开始,就明白了。你应该只是没想到,我会来找你。”   巫渊看着姜蔚的眼睛,她说对了。   她制裁了那些人的罪恶,而她的罪恶也需要一个人去制裁,但是这个人不能是警察,也不能是法律,而是一个纯善公正的第三方。这就像是一个无解的偏执,带着一些幼稚的仪式感,将自己推向死刑场。   “那你又为什么要去自首?你不逃吗?你不怕自首的路上他们已经来抓你了吗?”巫渊看着姜蔚离去的背影,出声问到。   “不怕,因为我来找你了,你就一定会帮我的。”姜蔚没有回头,巫渊却听出来她笑了。   是那种真正的开心和释然,带着小女孩恃宠而骄般的撒娇。   门被关上了,一切归于平静。   “小昱,你在哪儿?”   巫渊心想,自己还真算是栽在这个小姑娘手里了,居然被她掐得这么准。   这通电话来的及时,季君昱刚打算出发支援二组的抓捕行动,前脚刚迈出办公室,后脚就接到了电话。   “你别去,换别人去,你也别让罗晏去抓姜蔚。”   季君昱看着带着队马上打算出发去越城一中抓人的罗晏,心想,神了,巫渊这小子怕是去神婆学校进修了。   他不清楚这人到底要说什么,只好先叫住了罗晏,让神婆学院高材生说完话。   巫渊的语调很平,“姜蔚要去自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她可能……想让你和许四季审她。”   “你怎么知道?万一她也跑了呢?”季君昱心里一咯噔,赶紧追问道。   “她来找我了,我了解她,她不会逃的。”   季君昱心里并不安生,但还是将这个支援追捕的活给了韩佑,同时拦下了罗晏。韩佑一声哀嚎,只能带着人赶了过去,留下季君昱和罗晏大眼瞪小眼。   “二十分钟,如果姜蔚没能踏进警局的门,我就带人去抓。”罗晏叹了一口气,和季君昱达成协议。   就在稍早些,实验室那边送来了检测报告。就算罗晏是个瞎子,也能看见上面数据的高度重合性。不仅确定了上面的血迹是刘大成和陶佳才的,还发现了属于姜蔚的DNA,是一个被黏在上面的毛囊组织。   似乎是她生怕自己能逃过一劫,做了一个特意强调的着重号。   而且通过痕检科的分析,这些血迹根本不是杀人时溅上去的,而是被姜蔚用手沾满鲜血,一点一点甩上去的。她制作了一幅鲜血的画作,作为自己的遗书。   罗晏当即决定展开对姜蔚的抓捕行动,谁知道这门还没迈出来,就被季君昱给当场拦下了。虽然罗晏并不赞同季君昱这种赌博式的做法,可他心中也希望是姜蔚来自首。   她是未成年,法律给了未成年人更多机会,如果加上自首,未来判刑也能够争取从轻。这不仅是陈星然希望的,也是他心底里期望的。他想,如今做出了这个冒险行动的季君昱,应该和自己持有想通的观点吧。   许四季则更夸张,她在听见这个的消息的同时,已经打了电话,利用她爸的关系,去帮姜蔚寻找一个最好的律师。   二十分钟到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背了个双肩包,如约而至。   --------------------   季君昱:乖。   巫渊(捂住心脏):我死了我死了我被击中了。   小巫同学,《你 不 行》 第32章 自首   “你可以交代一下作案过程吗?”   “我勾引刘大成,当他的情人,然后把水仙碱片裹成糖豆,用嘴一颗一颗喂给他。一整盒,他吃的可干净了。”   “那陶佳才呢?”   “嗤,那个蠢货,他不是爱去网吧吗,就在他去网吧的路上把他给绑了,不吃就断了他的指头,他还以为我还和他开玩笑,真把那些都吃完了。”   “那……你的同伙呢?你一个人如何完成运输,分尸,是王婧吗?”   “只有我一个人,这一切都是我干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姜蔚看着许四季,竟缓缓给了她一个笑。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如果不是手上明晃晃的镣铐和一旁闪着红光的摄像机,还以为她只是在参加一场无足轻重的面试。   她像是忘记了,陶佳才出事的那晚,她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季君昱却也不揪住这一点去问,只是看盯着姜蔚,心中分析着她这样做的意图。他不觉得一个女孩对于另一个同类的怜悯,足以让她走的这份地步。   一定还有什么附加的砝码。   许四季皱了皱眉头,说到:“你不要撒谎,这些事情你一个人根本做不了。我再问你一遍,同谋是不是王婧?”   姜蔚却依然摇头,语气十分坚定:“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   “你不说也没关系,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十足的证据,马上就能将王婧抓捕归案了。”季君昱像是随口一说,看见姜蔚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紧张。   她还是傻,真以为只要自己抗下这一切,王婧就能逃脱。那些证据明晃晃摆在那里,是谁也无法轻易就能抹去的。   “说吧,和王婧怎么认识的。”季君昱乘胜追击,接着问道。   姜蔚却还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坚称这一切都是自己所为。可她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不像是事情败露的心惊胆战,倒更像是时间慢慢逼近,而事情还未完成时的慌乱。   季君昱也不再纠结于此,示意许四季去问别的问题。他莫名有点心慌,像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他的神经敏感地触碰到了一丝,却又被狠狠弹了回来。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姜蔚好像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们该死。”   许四季皱了皱眉头,反驳道:“就算他们该死,那也不应该死在你的手里。自有法律可以去制裁他们,有办法去解决这一切。”   “四季姐姐,我说过了,有些地方是连法律都只能叹气的。你告诉我,如果当初我报警去惩罚陶佳才,你们能把他抓起来、把虐待陶子的父母抓起来吗?”姜蔚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似乎不再去纠结这些事情。   已经发生了的、无法改变的事情,就算想上千遍万遍,都只是一段刻在了“过去”这块无字碑上的隐秘文字。她是为了自保,但是更多是报仇。法律无法直接制裁他们,但是可以通过一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法,间接性进行审判。   由她,变成这场审判的媒介,将她葬身于法律之下,就让她当做那两人也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吧。   许四季听着这些话,感到一阵惋惜和痛心。陈星然和她说过,姜蔚在升入高三之后十分努力,几次冲入了前十名,班里老师都夸她,只要高考平稳发挥,她就可以稳上重点大学了。   “可是你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未来一片灿烂。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呵斥打断。   “不!我的人生在我生下来、在他们发现我是个女孩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姜蔚的反应忽然变得十分激烈,她的眼睛瞪得极大,手铐因为她的动作而撞击这桌子,发出巨大声响。   许四季被吓得一哆嗦,她想要反驳这句话,可是忽地,王婧的孩子就这样闯进她的脑子里,让她的话哽在喉咙里,无法发声。那个女孩在濒死之际,心脏最后一次跳动的时候,是否也在呐喊着这句话。   不是每一户人家的女儿都像她一样幸福,一样沐浴着爱长大,她从前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反驳,如今却只能任由姜蔚嘶吼着。   姜蔚忽的大哭了起来,第一次没有顾忌,没有忍耐,没有伪装,不再是哽咽着的隐忍,而是就这样敞开了喉咙,任由不成语句的音节回荡在审讯室中,好像要将这些年的苦难通通倾诉出来。   她挣扎着从黑暗中脱身,从那个捂住她的口鼻,压榨她每一个毛孔的家庭里走出,从蜿蜒山脉中最崎岖的路走到繁华都市,追寻她的太阳,获得她的光明。她也以为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可是黑暗仍在那里,贪婪的肮脏试图将她吞没。畸形的沉疴将整只心脏感染,扭曲的灵魂渴望着救赎,她一步一步将自己与黑暗融合。可是,变成它的一部分,便不会被它侵害了吗?   追逐光明的面容逐渐模糊不清。   “他们都是腌臜,是恶心的蛆虫,活该去死。”那双喷火的眼睛怒视着前方,抽泣声中勉强可以听出她的话语。   “不是的,会有办法的,你要相信我们。”许四季摇着头,说出的话却显得极度苍白无力。   季君昱拍了拍许四季,低声说道:“让她哭吧。”   在那一刻,季君昱忽然实际触碰到了这个女孩的脆弱和委屈,她成年累月堆积出的坚强与懂事,在这一刻崩塌殆尽,她选择走上了那条凌迟自己的路。季君昱明白,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姜蔚忍了太久了,那些扭曲了的观念在她心中无限放大,早就侵占了她的头脑。但凡她相信许四季的话,就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才渐渐平息。她呆滞地坐在那里,因为哭泣脸颊变得有些潮红。她的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捏着衣角,脸色忽然一变,用手紧紧按住了自己的胃部。   季君昱只当是她哭泣时候扯动了胃,有些难受,将装着半杯水的杯子朝着姜蔚推了过去。可是姜蔚却当做没看见,眼皮抬了抬,丝毫没有动作。   “陶佳才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的差不多了,可是你们不知道,如果我不杀了他,今天躺在骨灰盒里的人就是我,坐在这里的……他才不会坐在这里。”   陶佳才最后一次去找姜蔚的时候,带了一把刀,他将刀逼近姜蔚的喉咙,逼着姜蔚跪下给他磕头。他或许是怕陶换子的死因有一天被公之于众,又或许是想效仿逼死陶换子的招,除去这最后一个变数。   他们才是最高明的人,兵不血刃,就能让这个人消失不见。   “其实我骗了你们,我告诉过我的家人,但是他们告诉我这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因为陶子是个女孩,所以我们活该被欺负。”姜蔚终于将眼睛抬起,将它轻轻放在了许四季的身上。   “四季姐姐,你不知道吧,黎阳,那个自称是我哥的东西,他对我……做了刘大成对陶子做的事情。”姜蔚又恢复到了那种平静的状态,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却每一句都带着血泪。   “什么?他……那个你了?”许四季的心中一揪,没想到那个愿意袒护姜蔚的大男孩,居然做了这种事情。   “对啊,但是我妈和我继父就只会说,这是我的命,我得忍着。家丑不可外扬,我不能对别人说,我只能忍着。”她低垂着眼睛,手的抖动幅度更大了。脸上潮红褪去,她的嘴却变得不自然的红,甚至有点发紫。   眼看季君昱的眉头皱了起来,姜蔚却以为他是在担心黎阳,连忙开口解释。   “不过你们放心,我留了黎阳一命,他还存着半颗良心,还是活着比较好。活着就可以明白我永远不会喜欢他,活着就能看着我死,活着就能让他自己内疚一辈子。”   多可笑,在那个家庭中,对自己最好的居然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黎阳试图用“爱”去绑架她,将一切龌龊变成合法的欺凌,前半生只会妥协了女孩,却在这个时候选择反抗。   只是这一反抗,就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你死?”季君昱捕捉到了她话中极为重要的一点。   他想到了姜蔚方才的不对劲之处,几乎是瞬间,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抓住了姜蔚紧紧按在胃上的手。那双手剧烈抖动着,冰冷异常,指甲盖已经变成了紫色。   “你们不疑惑吗,那瓶猫鼠灵去了哪里?”姜蔚没力气挣开季君昱的手了,顺势将身体的力量靠在他的胳膊上。   她快要没力气坚持说完这一切了。   “罗晏!快打120!”季君昱看向单向玻璃,对着监视室里面的人喊道。   他早该想到的,姜蔚的不正常十分明显,可是他太过于关注她的回答,以至于将这些不对劲硬生生套上了一个蹩脚的“合理”说法,蒙蔽了自己。   许四季赶紧跑到姜蔚身边,蹲在她的旁边,让季君昱放手,将女孩的力量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陶子,我们被厌恶着长大,我都能忍……我是个乖小孩……可是他们把陶子逼死了,所以他们都得死。”姜蔚咬牙切齿,撑着自己的最后一份力气,“我也是……其中一员……我错过了她最后的呼救,所以我也必须死。”   许四季紧紧握着她的手,重重摇着头,说道:“不是的,你得替陶子活下去,你们两个总要有一个逃离出去。”   “逃不掉的。”她不停摇头,有些东西自出生起就被输入到他们的骨肉中,经过成年累月的不断强化,早就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或许叫做原罪,或许叫做命。   姜蔚的父母让她认命,她便打碎自己的命。   “我小时候想着,我以后得活的好好的,吃大鱼大肉,买好看衣服,可是到了现在……我只想活着!我想活着……我想和陶子一起活着。可是现在我们没法一起活着了,那就一起死去吧。”   她轻轻弯着嘴角,鼻息轻柔,神情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嘴巴却还在喃喃自语。   许四季将耳朵轻轻凑到她的嘴边,听见了微弱的声音从她的喉间挤出——   “可是四季姐姐,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这句话像是捅进许四季心脏的一把刀子,让她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季君昱拿着杯子里已经有些凉的水,尝试往姜蔚的嘴里灌。可是姜蔚死死咬着牙,用最后的意识去拒绝这份救援。   “张嘴!把水喝了,等会救护车到了才能救你!”季君昱气的手都在抖,他用手讲姜蔚的嘴抠开,把纸杯捏出了一个杯沿,顺着往她嘴里灌。   她摇着头,那些水不过灌进去了一半。太少了,根本无法达到稀释毒药的作用。他将杯子放在桌上,想要出去拿更多的水。   救护车到这里不会花费太长时间,他们必须要在这之前把姜蔚的命吊住了。   忽然,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了许四季的脸上,快要将她的脸颊灼伤。她用手轻轻摸了一下脸,指尖沾满了棕红色的血液。   紧接着,又一滴,快要将许四季的脸灼伤了。   她的手指颤抖着,逐渐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   “救护车呢!不是说已经打了120吗!救护车呢!”她尖声大喊着,泪滴冲破了眼眶朝外涌去。   季君昱一顿,回头看向了已经开始吐血的姜蔚。他的手心紧攥着纸巾,擦去了姜蔚嘴角的血迹,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罗晏打开审讯室的门冲了进来,一只手上拿来了一杯温水,另一侧垂下的手上,手机停留在播120号码的画面。   “接着喂她喝水,冲淡毒药,快!”   可是姜蔚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向外吐血,根本无法做出吞咽的动作。到了嘴边的水顺着嘴角留了下来,溅湿了她的棉衣,留下了大片大片的水渍。   姜蔚的气息依然十分微弱,说出一个字都要喘个不停,“不要……王婧……孩子小……小……我……”   许四季不敢去看她,她的眼白部分已经变得发棕发黑,干裂的嘴唇染上了一丝紫色,随着嘴部的开合,不断颤抖着。   忽然,她的喉间发出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叫声,整个人开始不可控制地猛烈抽搐起来。许四季慌了神,忙上去紧紧将她抱住。   姜蔚先前轻松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眼睛用力瞪大着,浑身都肌肉都在痉挛,腿不停蹬踹着,一度险些将许四季踢倒在地。   季君昱连忙上前,想要帮许四季按住姜蔚,脖子裸露处却被她挥舞着的手抓出了一道血痕。   “别怕,别怕,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许四季将姜蔚整个人圈在怀里,紧紧搂住她发抖的身体,将她的脸颊埋进了自己带着洗发水香气的颈窝。   姜蔚早已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最后嘶吼着的“咿咿呀呀”也再无人能听懂。   救护车的声音划破天空,赶在最后一片火烧云散尽之前,奔驰至此。   瘦弱的女孩被抱在怀里,而后在担架上凹进去小小一块。   白大褂的动作娴熟而流畅,停止的呼吸,扩散的瞳孔,口鼻和耳洞处流出的鲜血。   “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不用——”   “不行!”许四季被季君昱架着,才哆哆嗦嗦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沉重的悲怆,“拉去医院,抢救,所有费用我出。”   浓重的火烧云之下,季君昱听懂了女孩撕心裂肺的遗言——不要去抓王婧,王婧的孩子还小,我替他们死。   这样或许挺好,好歹留下了一个念想。   --------------------   给自己写得想哭。   “她向着死,却希望别人生。”   她很认真地告别每一个人,然后带着希望死去。 第33章 kiss   白布最终还是盖上了。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盖住了姜蔚扭曲的面容和瞪大了的双眼。   就算有再多的钱,许四季还是没能将姜蔚的命拽住。   姜蔚衣领处的水渍还没有完全干透,却一并被笼罩在了白色之下。   “通知家属来……领尸体吧。”罗晏的声音有些疲惫,更多的是无奈,像是浪花,一阵阵朝着他的心脏拍打而来,让他有些窒息。   许四季那个爱哭鬼却没哭,就坐在医院门口的椅子上,捧着脸,一言不发。不哭,不笑,不说话,像是丢了魂一样。她的脑子里盘旋着姜蔚的话,“可是四季姐姐,我好疼啊。”   怎么会不疼呢?毒药烧穿了她的五脏六腑,最后一点好地方都没能留下。   比家属来的更快的是巫渊,他交代好了学校的事情就赶紧去警局,谁知道他们根本没在市局,混乱中他得知姜蔚被拉去了医院,又赶紧开车往这边跑,总算穿过了车水马龙,赶到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许四季那副模样,问到:“四季,怎么了?”   许四季迟钝地抬起眼睛看向巫渊,她的反应器官似乎慢了几秒,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带上了几分钝感。她吞了几口唾沫,声音依然沙哑:“姜蔚死了,喝了一瓶猫鼠灵。”   她的尾音终于带了一丝颤抖,像是迟来的山洪,爆发了。   忽然,她冲进了巫渊的怀里,搂着这人瘦窄的腰身,无声地哭了起来。他的身体很硬,怀抱却很温暖。   “不是你的错,四季。”   他的声音很温柔,这一刻,好像女孩把心里所有的难过都哭了出来,“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我怎么能没发现呢?”   医生说,猫鼠灵不像是百草枯,在喝进去的半个小时之内进行洗胃,可以保住性命,也并不会有太大的后遗症。可是姜蔚被送来的太晚了,毒素早已经将她的器官和神经通通破坏,就算能吊着一条命,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   他们站在医院的停尸房之外,季君昱的烟一根接着一根,顺着走廊尽头的飘窗,烟雾弥散开来。他的半个身子都隐在了烟雾中,露出来的那半面,脖颈处的两道血痕格外扎眼。   “伤口清理过了吗?”巫渊走了过来,将那飘窗开得更大了些,烟味呛得他有点恶心。   季君昱把最后那截烟掐灭,回答道:“用碘酒擦过了,不要紧。”   巫渊将他的身体摆正,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对准了伤口。在他还没按下去的时候,季君昱却忽然转过了头,说道:“没事,不用贴。”   可巫渊就像是没听见,执拗地将他的头摆正,一只手扣紧了他另一侧的脖子,一直手轻轻地将创可贴贴在了他的伤口上。   冰冷的指尖与滚烫的肌肤来了个亲密接触,冰的季君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巫渊把创可贴的外包装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故意玩闹似的,把自己冰冰凉的手伸进了季君昱的脖领里。   他还故意用指腹揉搓着季君昱脖颈处的嫩肉,一阵酥麻感朝着季君昱袭来。   季君昱的个子其实要比巫渊再高一点,可是他平常穿着休闲板鞋,巫渊却是个酷爱带跟鞋子的人,乍一看,还以为巫渊比他高上一截。   没想到这次季君昱没反过来欺负巫渊,而是把这人的手从自己的脖领里面掏出来,皱着眉头问了句:“手怎么这么凉?”   当时事态紧急,巫渊从充满了暖气的房间里冲出来,根本没意识到外面有多冷,把厚外套给落到了咨询室。最初急得起了一层薄汗,倒也不到觉得冷,现在整个人静了下来,风一吹,一身汗毛竖起。   他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倒是靠在了飘窗的旁边,问到:“你中午吃饭了吗?”   “吃了几口盒饭,蹭四季的。你呢?”季君昱轻轻摸了一把脖子上的创可贴,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晚饭呢?”巫渊不去回答的问题,自顾自问到。   “还没,等家属走了,再吃吧。”   两个人像是都在找话题,想要打破这一刻的沉闷。但是又嘴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还是沉入死局。   “你说,她的家人真的会来吗?”巫渊不抽烟,他厌恶烟草的臭味,每次闻到都觉得心脏和脑袋一起疼。   可是这一刻,他却很想尝试一下,将这种足以摧毁肺部的气体深深吸入体内,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伸手将季君昱指尖夹着的、燃烧了一半的烟夺了过来,连观察都省去了,就这样含在了自己的嘴里,学着季君昱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他就被那些在自己气管里乱窜的烟雾呛到,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烟雾顺着他的口鼻急忙逃窜,留下一片狼藉。   季君昱连忙去拍巫渊的后背,还忍不住损了一句:“小孩别学抽烟。”巫渊却慢慢将身体沉了下去,贴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他的脸因为咳嗽涨得很红,眼里带着一层雾气,带了点茫然的状态要比平时那副欠揍的模样顺眼不少。季君昱也蹲了下去,和巫渊待在了一个水平线上。   巫渊把烟踩灭,说着:“我总觉得她的父母不会来,因为这个一直乖巧争气、任人揉搓的孩子忽然犯下了这么重的罪,他们应该恨不得和姜蔚断了关系吧。”   季君昱皱皱眉,他并不认同这一看法,却没有打断巫渊的话,任他继续说着。   “我小时候就被我爹娘给扔了,因为我……不好,不符合他们对于一个‘自己的孩子’的预期。后来我被巫泽成收养了,不知道以一个什么身份在泽昇活着,也不知道以一个什么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好像是,这个世界没打算给我一个位置,可我偏偏赖在了这里。”   巫渊侧着脸看向季君昱,微微歪着的头给他添了几分柔和感。季君昱看着这人,鬼使神差般抬起了胳膊,将手掌心放在了他的头顶。   像是在抚摸某种小动物,他的手腕小幅度动着,温暖的手心轻轻触着巫渊柔软的发丝,丝丝酥麻感顺着胳膊传了过来,在他的心脏处狠狠撞击,简直快要爆炸。   巫渊将眼睛闭上,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那又怎么样,活着就是最好的了。我的父母也都不在了,唯一的弟弟生死未卜,我相信他活着,他就不会死。你还活着,还能感受到太阳,那就得想办法比死去的人活得更好。”   季君昱从这个角度看着巫渊,他轻轻闭上的眼睛,微微颤动的睫毛,他被光打亮了的鼻梁……恍惚间,季君昱以为季冬愿回来了。   真奇怪,巫渊平时满是鬼主意的时候,和季君昱一点都不像。但是当他安静了下来,将这份脆弱外露了出来,又好像一直带着季冬愿的影子。   “你……你是从小就被巫泽成领养了吗?八岁之前呢?”季君昱一恍惚,竟然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他从内心深处去拒绝这个答案,以至于在他每次有所怀疑的时候,都会强行让自己脱离出这个怪圈,去寻找季冬愿,而不是在一个不怀好意的富二代身上浪费时间。   他很矛盾,矛盾到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极度排斥将季君昱与巫渊联想在一起,却又忍不住在巫渊的身上,寻找着季冬愿的影子。   那些莫名其妙的相似点,就像是一只只萤火虫,忽然在夜空中冒了出来,他伸手去抓,却瞬间消散在了一片黑暗,留下他一个人紧紧捏着过去的记忆,愣在原地。   有时候他在想,季冬愿真的存在吗?真的长着那样一张脸吗?记忆中的片段已经开始模糊,他的眼前甚至也有些模糊。   “对……一直被他领养,从我有记忆开始。”巫渊睁开了眼睛,看着季君昱发抖的下巴。   看吧,他在期待着,却又在自己否认的时候,完全将这个念头掐灭。季冬愿是他心中一个完美而纯洁的标志,是一桩未了的心愿,而不是巫渊这样带着太多不堪的人。   季君昱将眼睛慢慢闭上了,将头靠在了墙上,用力贴近墙壁。他的嘴唇微张,长长叹了一口气。巫渊看着他,居然听不出这一声叹息中,是失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巫渊的视线停留在季君昱微张的嘴上,那个随着下巴微微颤动着的,总是一张一合说着令人讨厌的话的,嘴唇。   季君昱的嘴唇不厚,上嘴唇的唇峰边界明显,带了点英气,但是下嘴唇嘟嘟的,看起来十分柔软。   真的会是软的吗?   巫渊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学着季君昱的模样,将腿蜷缩在了胸前,蹲在他的旁边,慢慢靠近。他的眼神里满是专注,视线却像是黏在了季君昱的嘴上,无法移开。   他的喉结滚动着,柔软的触觉仿佛已经在他的脑海里炸开,那个欺负性质的吻猛的落在了他的眼前——那时候小鸡啄米式的亲吻,心脏的震荡远比柔软带来的触碰强烈太多。   像是着魔了一样,他跪在季君昱的面前,膝盖紧紧贴着冰冷的地板砖,寒意顺着右膝盖蔓延到他的心脏。他用手轻轻捧住季君昱的脸,在这人睁眼的一瞬间,向前探去。   真的很软,像是棉花糖,还带着甜味。   巫渊的吻很轻柔,但是足以让季君昱的头脑瞬间炸开。触电般的感受顺着他的脖颈,向天灵盖探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猛然清醒过来,要将这人推开来。但是他的重心全放在了身后,现在又完全被巫渊箍在怀里,根本使不上力气。   巫渊发现了他的反抗,将身子重心再往前倾,几乎将整个胸膛紧紧贴着季君昱的膝盖。他的右手抚摸着季君昱的脸,左手已然扣紧了季君昱的后脑勺,让这人在惊慌失措中也无法逃匿。   他将嘴唇轻轻移开,在季君昱的脸蛋上啵了一口,在季君昱即将破口大骂的时候,再次堵住了他的嘴。   “混——”   “账”字被巫渊拆分入肚,他用力品尝着这张梦里时常出现的嘴唇,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了起来。他的双眼低垂着,勉强能看见季君昱脸颊上细微的绒毛,在自己心尖上瘙痒。   他没有发现,季君昱原本因为愤怒和惊讶瞪大的眼睛,此刻却已经闭上,泪水顺着他的眼角一点点滑落。   很久很久。   空气,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分开之际,他的头脑因为缺氧变得有些昏胀,嘴唇因为某人的啃食而变得鲜红,在一呼一吸之间带着诱人的光泽。他狠狠瞪了巫渊一眼,分明是愤怒的目光,却因带着点点泪意,让巫渊活生生看出了娇嗔感。   巫渊却还保持着那样暧昧的姿势,将季君昱半拥入怀,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问到:“怎么跟个被欺负的小媳妇一样,不就亲了一下吗?”   季君昱活动了一下蜷缩着的腿脚,猛然发力,直接踹在了巫渊的肚子上。完全没有设防的巫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一下子被撂倒在了地上,连忙用手撑着地才勉强没有再次翻滚。   季君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巫渊,对他刚才的行为是又气又羞,想了半天的话要侮辱他,最后愣是没想出来。顿了顿,他选择又踹了巫渊一脚。   巫渊吃痛,“嗷”得叫了一声,却笑了出来。那笑声越来越猖狂,他顺势往那地上一倒,赖着不起来了,撒娇式地哼唧了一声“痛”。   季君昱完全不想理他,还有点想走。   “你应该调查过我了吧,不然不会对我这么放心。我在十岁之前都被巫泽成养在老宅子里,读书学习,却登不上台面,好不容易承认我是他儿子了,却又被误传是私生子,败坏了他的名声。”巫渊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他的私生子,没准呢。”   “谁管你。”季君昱一个头两个大,巫渊猛然扑上来的气息、唇齿间的摩擦,不停在他脑海中翻涌,快要把他逼疯了。   季君昱正尴尬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听见拐角走廊出发出了巨大声响。   “啪!”   “四季!你冷静点!”   --------------------   巫渊支棱起来了! 第34章 天亮   门被推开了。男人走了进来,穿了一件长长的直到脚踝的羽绒衣,整个人带着一股子寒气。   他环顾四周,跑向了长椅上坐着的许四季那里,罗晏正陪着许四季不知在说些什么。许四季眼睛红彤彤的,双眼皮因为刚才的大哭整个肿了起来,像是两颗成熟的桃子,快要让她睁不开眼睛。   “你好,请问我妹妹,姜蔚,在哪儿?我接到电话说她出事了。”男人的神色有些着急,眼神中充满了悲痛。   他的眼眶也红肿着,在接到消息赶来的路上,已经无法抑制地哭了一场。如今刚平复了心情,若是仔细听,话语间还带了点颤音。   许四季闻言,抬起了头。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个子高高的男人,眉眼间总觉得有些眼熟。黎阳,这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伴随着这个名字的,是姜蔚绝望的眼神,和她一字一句说出的那句话。   许四季的手都在颤抖。   她站了起来,假装平静,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脸,问到:“你是黎阳对吧?”   黎阳点点头,将头顶带着的咖啡色帽子取下,紧紧捏在手里,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他小心翼翼开口到:“我妹妹在……”   “啪!”   许四季简直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踮着脚尖抡圆了胳膊,朝着这个男人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声清脆而响亮,将男人的头打得狠狠歪向一边,眼泪瞬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的眼里闪过短暂的惊讶,而后就被浓郁的悲伤替代,再也寻不到半点意外之情。   许四季这一巴掌打得自己的手隐隐发麻,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一个踉跄,险些将自己掀翻在地,幸好罗晏赶紧跑了过来,将她稳稳扶住了。   许四季刚刚站稳,鞋底还没能均匀落地,她就迈开了步子,冲上去就又要扇他。罗晏赶紧将许四季拉住,胳膊紧紧架住她,喊了一声:“四季!你冷静点!”   “这一巴掌,是我替姜蔚打的。”许四季瞪着黎阳,缓缓说道。   她一点一点抠开罗晏的手指,挣脱开了罗晏的钳制,缓步走向黎阳,将这人的脸摆向了自己。两人的身高差异很大,她要踮着脚尖才能捏到黎阳的下巴。“看着我。”许四季的嗓子有点哑,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狠厉。   黎阳犹豫片刻,还是对上了许四季的眼神。那眼神里不仅仅有愤怒,更多的是不可言喻的悲伤。   “你放心,我不打你了。我不想再写一份检讨了。”许四季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嫌恶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说道:“姜蔚杀了陶佳才和刘大成,用水仙碱片毒死他们,又割下了他们的头。但是她说,留你一命,因为她永远不会爱你,她的死有你一份责任,要你带着这半颗还没坏透的良心,在剩下的日子里煎熬忏悔。”   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无非就是让他带着爱而不得的遗憾,好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许四季也说不清楚,这两个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缠和恩怨,叠加了多少爱恨,或许姜蔚心中的伤疤,也用着一种极度狰狞的方式愈合着,畸形的伤疤之上,遍布着暴力的余烬。   “我没有……对她不好,我没有对她做过不好的事情……”黎阳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   有,或者没有,在姜蔚选择模糊掉真相、将一切带进棺材的那一刻,就已然不重要了。她将答案的种子种进了黎阳的心中,是非黑白,早在泪水里融成一片灰色,暗淡不堪。   “怎么回事?”季君昱听到声响,连忙跑了过来。   黎阳连忙将脸上的泪痕擦了擦,带了点鼻音,说道:“您好,我来……带走我妹妹。”   “她的父母呢?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巫渊打量了一下黎阳,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季君昱转头看着他,狠狠瞪了一眼。这人就是典型的不会说话,这么明显的问题,却非要问出来讨个不开心。   “他们……他们目前不是很想见到她。”黎阳斟酌着措辞,却怎么说都不对劲。   罗晏摆摆手,“君昱,带他过去吧,别问了。”   “目前不是很想见到她,”巫渊低声重复了一下这句话,冷笑一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正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本该伤心,可在这一刻却忍不住为姜蔚庆幸。他的手一点点向上,苍白的指尖捂住自己的心脏,环视周围没人看他,这才一点点放松了紧绷的后背,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蜷缩的熟虾,独自感受着来自心脏深处不规则的疼痛,一下又一下,提示着他,要加快步伐了。   他残存着温度的眼神追随着季君昱的脚步,嘴角还是扬起了一点笑。   “老于,这药不管用了,你再给我找点新的吧。”   他将手机熄灭,不去猜测那边看见了消息的于成和,又会是怎样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   黎阳的步伐很慢,鞋子拖沓在地上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重,在原本就安静的停尸房门外,更加刺耳。季君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黎阳,如果可以,把她和陶换子埋在一起吧。”   黎阳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句话的意思,有些疑惑地说道:“我妹妹肯定是要埋在家里的祖坟,怎么能……”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季君昱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最终的那些话也没能完全说出口,他点了点头,闭上了有些干涩的眼睛。   荒郊野岭住不下的灵魂,还不如去那片油菜花田里躺着,等春风一刮,随着甜腻的花粉散落飘离,四海为家。   天色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满天的星星将月亮的光辉完全挡住,又或是月亮藏匿于云层之中,不愿去看今晚暗淡的人间。   许四季已经被巫渊送回了家,她先前哭了很久,鼻涕带眼泪擦了足足半卷纸,把脑脊液都快哭干了。她从刚才开始头痛,眼睛也肿的不像样子,干脆去急诊科挂了个单子,开了点安神补脑的药物,先行回去了。巫渊也识趣,担起了接送的任务,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脚印,不去碍眼,留下季君昱和罗晏在医院门口倚着车子聊天。   “陈星然如果问起了,你怎么办?”季君昱想了想,还是看着罗晏,问出了这个问题。   陈星然发现姜蔚自首之后,一定会对这件事情报以极大的关注。由他递交上去的足以在最终板上钉钉的证据,让他如何去坦然面对姜蔚的死亡。   罗晏摇摇头,看着手机上半小时前陈星然打来的电话,诚实地回答道:“不知道。我想……能瞒就瞒着,告诉他姜蔚被判了十年,已经关起来了,或者是其他什么。”   可是这样真的能行得通吗?一个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的人,怎么才能伪装出一副尚且健在的模样,够一个孩子熬过艰难又重要的这一年。   “好,我让四季说话也注意点。”季君昱拍拍罗晏的肩膀,转身打算回到自己车子上去,这脚还没迈开,就被罗晏给拽了回来。   “二组已经把王婧给抓回来了,明天咱俩审她,早点来。”罗晏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疲惫,紧紧捏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紫。   他每说一句话,嘴里吐出的雾气都在空气中凝结成了小水珠,消散在黑夜里。他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要说什么,犹豫片刻,却还是闭上了嘴。   季君昱轻轻点了点头,像是读懂了罗晏那一瞬间的犹豫来自于何,开口道:“等这件事情完全告一段落——至少得让许四季把案件报告和工作总结写完,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冬愿的事情。”   罗晏抿着嘴笑了笑,果然这小子心里清楚得很,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便摆摆手,放他回去了。那副心急如焚要回家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媳妇在家里等着呢。   他猛然想起现在还赖在季君昱家里的巫渊,扬起的嘴角又被一寸一寸压下。他开始有些怀疑,当初让季君昱盯紧巫渊,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就在不久前,季君昱还在和黎阳谈话的时候,巫渊轻轻揽着昏昏沉沉的许四季往车子里走,许四季坐进了后排,倒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而巫渊抬起了眼睛看向罗晏,对着他缓缓笑了一下。   路灯之下,柔和的光打在这人的发梢和眉眼,他的笑颇有点皮笑肉不笑之感,分明嘴角在抬起,眼神中却并没有任何温度,浅色的瞳孔也丧失了那份生机,直勾勾朝着罗晏看去。   他好像比了一个什么嘴型,但是罗晏一恍惚,并没有读懂。   他摇摇头,开着车子离开了。   罗晏仍陷于这人奇怪的笑,那个笑和远远注视着的目光,分明是在说,他早已了解季、罗两人拙劣的计划。而就在刚才,罗晏看着季君昱离开的背影,巫渊的嘴型在他眼前再度闪过,这一次他看懂了。   “谢了。”   笼罩在季君昱和巫渊之间微妙的气氛蔓延着,一份小心翼翼的试探,另一份来意不明的接近,却在这一个无风也无月的晚上,无限趋近暧昧。   他的“谢了”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感谢,带着几分不满的真诚,在僵持的硝烟中,找到了一条捷径。   第二天,季君昱当真起了个大早。凌晨五点半就从床上惊醒过来,脑袋里昏昏沉沉像是灌了铅,乱七八糟不成逻辑的梦境在他脑海里翻滚,却始终想不起来具体的片段,只好拍了拍脑袋,踢踏着拖鞋走出了房间。   只是没想到,刚把卧室的门推开,就看见巫渊穿着一身柔软的家居服,光脚踩在地暖上,冲着他慵懒地招招手,喊了声“早”。   桌子上的牛奶还在冒着热气,三明治上摆着一个卖相很好的单面煎蛋,看的季君昱肚子连连哀嚎。谁知道巫渊听见了这声音,故意当着季君昱的面,一口把鸡蛋吞入腹中,表情自豪地不得了。   季君昱的脸黑了几个度,转身就往卫生间走去。   “做了你的那份,季警官,等会快来吃饭。”   远方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淡淡的光将浓郁的黑一寸寸吞噬,却始终没能看见太阳,只有一层朦胧的黄晕给云彩镀了一层金边。   巫渊转头看向还在整理衣领的季君昱,轻轻唤了他一声,“走吧。”   天总会亮的,没有太阳也会亮的。 第35章 交代   暮色沉沉的时候,公交车站的人并不算少。王婧拉低了帽檐,将脱下的白大褂紧紧塞进怀里,在小腹处微微隆起了一块,像是刚怀孕几个月的孕妇,但她又瘦的不得了,带着些许违和。   她的眼神有些焦急,不断在人群中扫视。她没办法离开越城,火车站和高铁站早就将她的脸设为了敏感图片,她只能试图将自己融入人海。毕竟将自己隐藏起来的最好办法,就是变成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人,丢进了人海,就再也找不见了。   她不是要逃跑,也并不想过那种颠沛流离,她只是在等,等姜蔚如约去自首,到时候将那些灾祸一并拦了去,她就安全了。等到了风平浪静的时候,她就去随便找个小店打工,或者去乡下给别人种地,总能有一条生路。   只是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那个整日对着自己笑、砍起头来却丝毫没有心软的女孩,究竟会不会像她们最初约定的那样,将自己择出这件事情。或者说,她是在担心,孩子已经因为心脏病离去这件事情,姜蔚究竟知道几分。   当初姜蔚虽然承诺最后她会去警局自首,一个人坐牢,保全王婧。但是这件事情的前提是,姜蔚心疼那个像只瘦弱的小猴子一样的孩子,她不忍心在孩子死了父亲之后,母亲也锒铛入狱。所以她所做的一命换一命,不过是在给孩子换命。   可是一旦孩子这条命已经不在,思维与常人根本不同的姜蔚,难免不会做出招供之事。   王婧咬咬牙,佝偻着身子,从挤着上车的人群之间穿过,打算往不远处的步行街走。   步行街的构造更加复杂,而且十分热闹,抓捕行动很难展开,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地。只不过从车站到步行街还有一段距离,抄近道的话就不得不从一个冷清的旧巷子里经过。   她不安地压了压帽檐,捂紧了肚子往前走,脚步不禁迈的飞快。   “她在那里!”   王婧脑子里一阵轰鸣声,她将怀里的衣物瞬间抛出,朝着前面疯狂跑去。亮光已经出现在了眼前,步行街的噪杂声已经传来,似乎还有烧烤混着甜品奶香味的复杂气息,穿过了冰冷地快要凝结的空气,朝着王婧的脸扑来。   她喘息着,大口大口吐出雾气,后方是穷追不舍的警察,而前面,就是逃脱的唯一希望。   许久没吃东西,她的胃部早已经饿到麻木了,脚步也软的不行,可是就吊着一口气,居然跑到了大前面。   “滴——”   她分明即将融入那群人中,化为熙攘人群中普通的一个,可偏偏一辆车慢悠悠堵到了路口,还悠闲地按着喇叭。   她试图从旁边的小缝隙里穿过,谁知道那辆车子往前挪动了一毫,就不再运动,将路口堵的严丝合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联合警方抓她。   高速奔跑的人很难刹住车,她的腿不停指挥地往前冲,径直朝着车身奔去。“嘭”地一声,她砸到了车门上,好在胳膊挡在胸前,不至于将整个头脸磕在车上。猛烈撞击之后,她整个人被甩出了多远,整个人一震,晕晕乎乎站不起来,胳膊也疼的无法抬起。   身后的警察早已经冲了过来,将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泪水瞬间从眼眶里涌出,她隔着朦胧的水雾,看着那辆车子缓缓开着向前,消失在了路口。路口的那边,仍是嬉闹不断,逛街的男男女女们挽着手,看着街边早早摆出的圣诞树,不知在调笑些什么。   而她的脸被摁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腿仍在不停颤抖着。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声音,“结束了。”   .   “所以你承认这些都是你做的了?”季君昱按部就班进行着审讯,这一切顺利到让他不敢相信。   问什么答什么,而且不仅交代了自己做了什么,连同姜蔚的细节也通通抖落了出来。   她和姜蔚第一次见面,是在刘大成的密室逃脱店铺。来找刘大成询问理论的姜蔚,撞上了正在偷偷给自己包扎伤口的王婧,王婧至今都记得,那时候的姜蔚十分熟练地帮自己上药,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狠狠击中了她的内心。   “甘心吗?被他打死,让孩子去喊别人妈妈。你不值钱了,可他依然能娶上老婆。”   姜蔚抬起头,对上了王婧错愕的目光。好像在那时候,王婧才迟钝地理解了“反抗”这两个字。姜蔚的眼中没有野心,可王婧仍然觉得她很叛逆,那种不认命的劲儿,将王婧狠狠拽起,两人却共同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她去勾引我丈夫,没想到我丈夫一下子就被她迷住,光是转账就转了好几次,次次都是好几千。不过姜蔚没花,反而把卡给了我。她就……把我丈夫给毒死了,切下了他的头。”   王婧的眼神暗了下去,似乎陷入了一段十分痛苦的记忆中。其实她原本不打算杀死刘大成,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可是看着刘大成因为一片尿不湿和自己大打出手,却转眼给另一个女孩花钱取乐,心里仇恨的炸弹就此爆发,同归于尽的扭曲心理最终将她吞没。   “我拦住那个男生,用麻醉剂把他麻晕了。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在十二月四号去埋尸体,不敢惊动别人,就自己埋了一个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人多了之后,才敢回去。”王婧捂着自己的额头,不管抬头去看他们。   罗晏仔细听着她的话,而后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哭诉抱怨,从孩子有多惨,说到刘大成结了婚就变了一副模样,弯弯绕绕,可就是不见她交代药物的由来。   姜蔚是一个还在校的高中生,人际关系网也十分简单,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联系医生开一个“假药单”,在跑去宗县买来毒药,这分明有些不太现实。先前问起黎阳这个问题时,他也明确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药单的事情,也不认识尤诚这个人。   “王婧,你认识尤诚吗,或者说,你是怎么买通了医生开的假病例?”罗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到。   王婧一怔,下意识摇了摇头。她的语气中当真带着茫然,回答到:“我没听过这个名字,那药……药也是姜蔚直接给了我,什么都没说,也没说需要假病例。”   如今姜蔚早已死无对证,无法保证王婧不会说谎,将这等罪栽赃在她的身上。可是王婧偏偏又认下了其余所有的事情,将每个细节讲述地无比认真,没道理偏偏藏下这件不算严重的事情。   况且,王婧现在并不知道姜蔚已经不在人世,如果随意将这些丢给姜蔚,她难道不会担心姜蔚的证词与她不符吗?   季君昱敲了敲桌子,有些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没准是办假病例的,有的小屁孩想躲军训,就去找网上那些办假病例的医生。”季君昱自我安慰了一把。也许是姜蔚找到了在三甲医院上班的尤诚,尤诚贪心赚钱,没想到这居然与一宗命案息息相关,这才赶紧跑路。   虽然有许多地方仍然说不通,但勉强能圆上些许。   “她……姜蔚把我供出来了?”王婧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镣铐,淹了口唾沫,还是问了出来。   她心里很沉,说不出究竟是尘埃落定的安宁,还是心灰意冷的绝望。就这样坠着,将她往深渊中按着,透不过气。   季君昱记录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抬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到:“没有,她到死都咬定这一切和你无关。”   没想到王婧却是一愣,瞪圆了眼睛,直直喊了出来:“死?”   季君昱把笔放在桌上,注视着王婧的眼神,表情有些讽刺,说到:“对,她在最后已经痛苦到吐血的时候,还在惦记着你和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不过感谢你的配合,请在这里签个字。”   “不会的……不会的……她怎么会死呢?她说……”王婧摇着头,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身体缩了起来,手铐撞击的清脆声回荡在审讯室里。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最终滴在了自己的棉衣上,晕染出一朵朵花。   季君昱看着她,一言不发,关掉了一旁的摄像机。   “她说……她是未成年人,就算认下了这些罪,也不会被判很久。”王婧哽咽着,她直到现在才看懂,那个女孩说着这句话时候,那个神情的意思。   姜蔚耸耸肩,长出了一口气,笑着看向王婧,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反正我还没成年,以后就算判也不会很久。你要是进去了,可能就见不到你家小孩儿了。”   那时候王婧随口问道:“那你不是也见不到你那位好朋友了吗?”   “谁说的,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姜蔚笑着,看向了远处的天空。她好像透过了天边的那几朵云,看见了一个抿着嘴不愿意笑的小姑娘。   “是不是我,因为我隐瞒了我孩子的死……她才……”王婧被押着出去,她回头,紧紧盯着季君昱。   季君昱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并不回应她的目光。   “因为你的谎言,她是带着希望走的。”罗晏捏了捏季君昱的肩膀,兀自回答了王婧的问题。   那是警局最安静的一次,连院子里撒欢的罗铁柱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将心爱的小球放下,趴在地上“呜呜”两声,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们。   王婧认罪,这个案子最终被画上一个句号。但是圆满与否,谁都不敢说,心结仍横在那里,堵的人心慌。当初所说的“给家属一个交代”,显得荒诞又讽刺。   --------------------   那孩子是姜蔚存着的希望,可她没想过,这颗希望的种子比她先要熄灭。希望她下辈子能成为自己的希望,平安顺遂,万世无忧。   可她们的确做了触及了法律底线的问题,也一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一个是自我选择的死亡,一个是今后的牢狱之灾。   法律会给许多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也希望,这些人能接受这份机会,成为自己的光。   姜蔚和王婧的故事止步于此,后面还会有一个关于姜蔚的小番外,她就和大家告别啦。   我们老季和小巫这几章存在感不强,后面会大开“虐狗结界”的,当场放闪! 第36章 番外 陈星然的梦   警局的任务已了,巫渊却仍陷在心事之中。   之前姜蔚去找巫渊的时候,曾嘱咐他给陈星然带话,让他去秘密基地找到自己留下的东西。巫渊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如今全局上下好像都铁了心思,要瞒着陈星然,万一这个东西将姜蔚的现状道出,又该怎么办。   他思索许久,还是在踌躇之中踏入了高三一班。   虽然不知道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是巫渊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陈星然是姜蔚留在这个世界的一份绝对纯净的希望,她不会用这样残忍的方法将他击垮。如果自己因为私心将这份遗物扣下,或许才会让陈星然的痛苦增长。   那天晚上,陈星然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场盛大的游园会,像是开在游乐场里,数十辆点缀着鲜花的马车排列整齐,一辆接着一辆从园中穿过,每辆车上都站着五六个公仔演员,伴随着欢快的音乐舞动着身子,显得笨拙又可爱。   白色的栀子花开得热烈,缠绕着马车生长,一朵一朵,想要将马车吞没。鲜花随着风摇曳,蓦得花瓣飘散,一片一片朝着陈星然飘来,阵阵花香勾得他无处可躲。那白色落在他的头顶,飘到他的肩上,静默无声。   远方的摩天轮还在旋转着,欢声笑语萦绕在耳畔。   他的身边好像有着千千万万的游客,簇拥着马车向前,将他挤得快要跌倒;一瞬间,又好像整个乐园空空落落,竟然只剩下他一个,站在这片方圆,顶着这方天地。   热闹与冷清都紧紧伴随着他,让他无所适从。一抬头,他看见马车上站着一个女孩,正笑着望向他。   那女孩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挂在耳后,神采奕奕中带着几分温柔。她站在花丛中,穿着纯白的蓬蓬裙,手中好像拿着一捧花,洁白无瑕,光芒笼罩在她的周围。她朝着陈星然挥舞右手,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幸福。   马车缓缓向前,欢呼声逐渐将女孩淹没。好像有谁喊了女孩一声,她放下了手,转了过去,而在她的身后,另一个女孩悄悄探出了头。在看见陈星然的那一瞬间,她紧紧抿着的嘴唇上扬了一个角度,绽开久违的笑。   姜蔚牵着陶换子的手,一同朝着陈星然用力挥舞,就这样穿越了人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个,被鲜花簇拥着,被欢呼迎接着,随着马蹄的哒哒作响,奔向了远方。   陈星然看着她们,也举起了自己的手,一下一下摆着,用力而郑重,泪水忽然就从眼角砸了下来,烫得他脸颊生疼。   明明所有人都在笑,他却一个人站在角落,逆着人流,在万众欢呼之下,无声痛哭着。无数人蹭过他的肩膀,将他撞得几乎站不稳,摇摇欲坠间,眼泪顺着鼻尖向地上砸去,留下一个圆圆的印子。   他想高声喊出两人的名字,想像那些人一样跟着马车奔跑,可他的嘴无法发声,他的脚也似乎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站在这里,目送着马车队伍离去。   直到两个女孩最终消失在了远方,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耀眼的光芒散去,一地的栀子花瓣沉寂了下来。   “再见,姜蔚,陶子。”他在心里一遍遍说着。   那封信被叠好了放在陈星然的书桌上,上面姜蔚的字体工整又清秀,写着:再见。   --------------------   这一篇短小的番外,是对姜蔚和陶子的告别,也是对我儿时一位友人的祭奠。在她头七那天,她就以这种方式和我告别,梦里阴阳相隔的两人不能说话,我只能送别,看着她笑着站在那辆花车上,随着欢声笑语离开。没有激烈的情绪转折,在平淡无奇的这一晚,珍藏下了她最终的念想。 第37章 挣扎   华灯初上,整个越城仿佛提前进入了节日的愉悦感之中,灯线绕着树枝一拳又一拳,光秃秃的树上闪着彩色的光。圣诞节成了促销节,小情侣们找了个借口,互相腻着,在街上随意逛着,其实没人在意这个节日,只是在意身边的人。   越城的冬天很冷,往年到了现在,早就下了几场雪,但是今年除了祁山山脉上落了点白,市区却只是干冷着,不见雪花的踪迹。   巫渊窝在沙发中间,盘腿而坐,扯上季君昱的小毯子裹了裹自己,捧着的咖啡还在冒着热气。他打了个哈欠,无所事事地盯着电视上的家庭伦理剧,眼神有点呆滞。   他不主动提出搬出去,季君昱也假装忘记了这件事,两个人就这样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住了下来。季君昱不讲究生活,巫渊却是个精致的人,搬进来的这段时间,已经把整个屋子来了个大变样,绿植添了一盆又一盆,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也都拥挤了进来,光是咖啡机就在厨房里堆了两个。   “喂,”巫渊拿起手机,是于成和打过来的,“又来要报销了?”   “呸,就没见过你这么抠抠搜搜的资本家。我不光要报销,我还要奖金。那个王婧都把我的车砸出一个大坑了,你居然只出了个补漆的钱,你对得起我吗你,你良心不疼吗你。”   那边于成和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嚷嚷声快要压过了电视的声音。巫渊默默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些,随口答到:“哦,不疼啊。”   这要怪只怪于成和是个没脑子的,让他帮忙去堵个人,他居然开了辆自己新买的车子,翘了大尾巴去招摇过市,被王婧一撞,蹭掉了一点漆。   “你……”于成和的话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恨不得变成豌豆射手,把那些脏话全都甩在巫渊脸上。   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音十分微弱,却被坐在门口的巫渊听到了,腰杆一直,脸上冒出了点期待的神色,草草回了句“等会给你转,爱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就把电话掐断,将手机仍在了一边。   他将小毯子往怀里裹了裹,眼神忍不住往门口方向飘了过去。   “回来啦!”那门刚开了一条小缝,巫渊就歪着头,冲着门口那人喊了一句。   季君昱手里提了一大塑料袋东西,进了门随手放在了门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句,顺势倒在了沙发上,歪歪扭扭,连鞋子都没脱。   巫渊转过身子,跪在沙发上,看着蔫不拉几的季君昱,强忍着笑意,把这人傻乎乎的棉帽摘了下来,放在一边,用眼神打量着这人的眉眼,一遍一遍,炽热又真诚。   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特别是有个人用这种烫人的眼神打量,哈喇子都快流到自己脸上的时候。季君昱闭着的眼眯开了一条缝,看着巫渊的脸,骂了句:“看什么看。”   巫渊从容不迫地收回了眼神,乖乖坐在沙发上,眼神变得柔软又可爱,好像刚才那个人不是自己。   自从那天他鬼迷心窍壮起胆子,亲了季君昱两口,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变得更加微妙了起来。季君昱眼看着巫渊的本性快要暴露无遗,和自己刚认识时的纯情小可爱全然不同,只能能躲则躲,只要巫渊不表明来意,他就也能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   巫渊则是像打了鸡血,触类旁通似的学会了追人的法子,软磨硬泡都使了出来,充分展现了自己不要脸的特质。   眯着眼睛的季君昱随意瞄了一眼电视机里播着的剧情,结果看见一个女生撕心裂肺喊着“那是我们的孩子啊!”,这种烂俗剧情看得他眼睛疼,又默默把眼睛闭了起来。   这些天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也能好好歇几天,紧绷着的神经一旦松懈,就容易昏昏沉沉,变成他这副后遗症发作的样子。   巫渊看着这人半死不活的样子,一脸殷勤地上去给他捏肩。   季君昱一哆嗦,却没阻止他的动作,长舒了一口气,就当是默许了。   “听星然说,你辞了学校的工作?”   不仅如此,这人连警局都隔三差五去签个到,整天见不到人。   季君昱的声音有点沙哑,嗅着空气中飘荡着的咖啡味,连喝水都欲望都没有了。他这人最烦喝咖啡,谁知道遇上了个视咖啡如命的巫渊,闻着闻着倒也适应了这种苦涩的味道。   巫渊点点头,“泽昇事多,老人新人都不安分。周念还小,书都读不明白,处理不好这些事情。”   季君昱听着这人把自己撇出泽昇的拙劣说法,也不戳穿他是控股者这个事实,只是点点头,把头往后靠了点。   他颈椎的肌肉都结成了块,牵扯着筋脉,怎么都不舒服。   巫渊将他的后脑勺撑着,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修长的手指按压着他的太阳穴,一点一点朝着脖颈捏去。   “圣诞节你有什么安排吗?”巫渊试探着问道。   季君昱这下知道这人无事献殷勤的目的是什么了,假装思考了一会,开口说道:“我不过洋节,要不然去警局值班,要不然在家里睡觉。”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看马戏?泽昇给的福利,每个员工都发了票,可以带着家属一起去。”   巫渊说着说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季君昱假装没听见“家属”两个字,眼睛睁开一条缝,贱兮兮地说了句:“接着按呀。”   这种欺负有钱人的感觉,可太爽了。   巫渊倒也乐在其中,还以为季君昱是在对着自己恃宠而骄,美滋滋给季君昱按了起来。   “我就不去了,你去玩吧。圣诞节四季和老罗都要出差几天,我得去警局值班。”季君昱清清嗓子,嘟囔说着话,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   咖啡的苦涩气息混合着巫渊身上的中性木质香,居然有了十分奇特的催眠功效,把他的脑袋搅成了浆糊,昏昏沉沉。   巫渊听着,低声重复了一遍,“四季和罗队都不在呀……”   他低垂着眼眸,掩去了眼神中闪过了那一丝阴沉的光。贪恋、痴迷与炽热交汇,最终沉入了他眼中的一潭死水,沾染上了欲望的气息。   季君昱的呼吸渐趋平稳,巫渊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几声“小昱”,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鼻子里低声“嗯”了一下,怕是早就去梦里和周公下棋去了。   巫渊轻轻抚摸着季君昱的头发,不同于自己的细软发质,季君昱的发丝很硬,摸起来有些扎手,并不舒服。但是他就带着点自虐的心态,一遍遍在这人的发丝间抚摸着,最终将手指插入季君昱的发丝之中,感受着这人头皮的热度。   他把季君昱的鞋子脱下,平放在沙发上,从屋子里抱来了一床被子,把这人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只露出来一个脑袋。   巫渊赤着脚蹲在地上,注视着季君昱的眉眼,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他的唇上,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可偏偏季君昱这人油盐不进,来来回回,巫渊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处于怎样的地位,拿着怎样的身份。   “渣男,不给我个名分,亏我这么喜欢你。”巫渊笑着说道,眼睛弯弯,刘海顺毛铺开在脑门上,显得乖巧极了。   他轻触季君昱的脸颊,在这人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飘飘的吻。然后顺着季君昱高挺的鼻梁,一点一点铺满细密的吻,最后却绕过了这人的唇,在下巴处轻轻舔了一下,转身离去。   被温暖笼罩着的季君昱,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酥麻感顺着后背爬了上来,有些无所适从。   他翻了个身,将头蒙在被窝里,听着自己的心脏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心中狠狠地想着:迟早要把这人扫地出门,从自己家窗户里扔出去。   他的脸有点烫,可还是固执地想着,这只是被骚扰之后的正常反应罢了。   夜色深了,窗外的圣诞歌还在播放着,巫渊将笔放下,手掌轻轻覆在自己的心脏之处,那里的跳动有力又规律,给了他一种无事的假象。   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思索片刻,在上面写下:今天我又亲吻了我哥,他醒着,但是不敢睁开眼睛看我,这次放他一马,下次一定要亲到他睁眼。可是我希望下一次,是他主动来亲我。   因为我真的很爱他,很爱很爱。我想要来自他的同等的爱,想要争夺属于季冬愿的爱。   --------------------   季君昱: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我这不是动心,就是被亲的有点拎不清了!   (按照传统剧情,这被称为,直男最后的挣扎。)   巫渊:没想到吧,我吃我的醋。老传统艺能了。 第38章 魔幻时刻   虽然都说匆忙的时间过得快,但是对于季君昱来说,这样无趣的日复一日才是最匆忙的,眨眼之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   上面传来消息,王婧被判了十二年,他除了唏嘘,也想不出什么该有的态度。对于那个女人来说,余生的日子怕也是在熬,只能期望十二年之后,她真的能放下先前的一切,在一个崭新的世界开始全新的生活。   从寺庙里拿来的名单被他一个一个对比着,几乎翻烂了也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罗晏给他的残疾人名单他也反复看了无数次,可是季冬愿的痕迹就这样随着案件的完结,消失了,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案件现场的脚印、寄来的录像、绑架他的人……甚至协助姜蔚拿到药物的人,这一切仿佛都叠加到了季冬愿的身上,与泽昇集团纠缠不清。季君昱将额头抵在办公桌上,他不明白,那个对世界抱着极大善意的季冬愿,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总是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松开季冬愿的手,现在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可他的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他还是愿意相信季冬愿是那个不抱怨自己身患残疾、不抱怨这个世界的不公,会揽着他的脖子说“不管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以后我们好好活着就行了”的孩子。   他坚强、早熟,分明背着生活最大的恶意,却能在干涸的石头缝隙里开出一朵花。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协同别人去做这一切。   “冬愿……”季君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些天他总是睡不安稳,常常梦见杨园牵着冬愿的手,陪着他聊天,不知道聊了什么,也忘记了每个人的神情面容,但在最终分离的时刻,总是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就这样从梦里挣扎醒来,看见昏暗房间里的天花板,一点一点等着天亮起来。   拉开了窗帘,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从云层下面冒出头来,打量昏暗无光的越城。   那时候他忽然想到那句话——“在白天与黑夜之间,能看到世上最美丽的景色,那就是魔幻时刻。”   也想到了那个老头在夕阳下的问题。   “如果你错过了最美的魔幻时刻,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   “其实很简单,等待另一个。”   等待另一个。他推开房门,看着巫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朝着他挥挥手,呲着一口白牙说道:“早安”   魔幻时刻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而每当他推开这扇门,看见对面那个眼睛里会为自己闪光的少年时,也就迎来了自己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   带着防备的信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两人纠缠到了一起。   桌子上是还在冒着热气的东街食府的早餐,而巫渊的面前永远都放着一杯咖啡。咖啡的味道飘了满屋,巫渊这人很奇怪,平时季君昱说什么他都听,可在一些问题上执着地很,比如喝咖啡这个问题,就使着性子和季君昱闹,也得喝。   季君昱今早也有了好玩的心思,走了过去,将那杯咖啡挪到自己的那边,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大早上总是喝咖啡对胃不好,今天咱俩换过来,你喝豆浆。”   巫渊也不与他争辩,一脸享受地看着他面目狰狞地喝下那杯苦涩的咖啡,然后笑着说道:“其实我今天买了两杯豆浆,那杯咖啡不喝也没事。”   满嘴苦得要死、快要呕吐的季君昱翻了一个白眼。   .   “季哥,下班了,醒醒。”   韩佑打算关灯走人,却看见季君昱趴在办公桌上睡得正香,哈喇子都快要流了出来。连忙换了一边背着包,腾出手来拍了拍季君昱的肩膀。   季君昱迷迷糊糊从梦里醒来,蒙蒙地应了句“好”。   “季哥圣诞节也是一个人?我还以为你都有女朋友呢,这段时间总是有这种感觉。”韩佑打趣他。   不过这句话也不全是瞎话,季君昱最近很爱看手机,像是在等谁的消息,等到了就一脸欣慰,还强忍着笑飞速回复,生怕被别人看见了。韩佑对这状态可熟了,和他自己当年早恋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季君昱揉揉眼睛,回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韩佑一句:“滚犊子。”   在圣诞节前一天,罗晏、许四季还有二组三组的几个组员去外地学习了,一连学习半周,整个市局都清净了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整个市局居然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很少垫底走,也很少见过市局这种冷清的模样。天气冷了,罗铁柱被罗晏送回了老家,交给陈星然的爷爷奶奶养,市局彻底陷入一片沉寂中。   市局门口站着一个人,插着兜靠在大门边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季君昱以为是巫渊,还纳闷这人不是说自己去看马戏了,赶紧加快步伐走去。谁知道走近了,这人一抬头,被路灯打亮的,分明是林运那张欠揍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是以前,季君昱绝对转头就离开了,哪儿会耐着性子跟林运讲话。但是自打林运为了保护许四季住了院,他对林运有了一点其他的认知。这人爱逞强、喜欢卖弄、没脑子,也不会哄女孩子欢心,但是就凭着一腔热血就来追许四季,倒让季君昱有些佩服。   林运自从知道了季君昱和许四季的关系,对季君昱的尊敬程度连升几个等级,说话都恨不得用敬语。他赶紧站直了身体,拉了拉帽檐,回答到:“我来接四季下班,想约她……出去看个电影。”   季君昱挑挑眉,说道:“那就麻烦了,许四季跟着我们老大外出学习了,过几天才回来。”   林运的表情一下子蔫了下去,半晌才“哦”了一声,似乎是不信一样,又朝着乌漆嘛黑的市局里望了一眼。   这样子,活像等零食没等到的罗铁柱,只不过罗铁柱看着要比林运更可爱一些。季君昱想着,有些想要发笑,连忙压下了嘴角,假装严肃:“天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会转告四季的。”   林运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就将帽檐压低,插着口袋转身走了。他的步伐很慢,路灯将他的影子无限向后延伸,显得有些孤寂。   前期林运卷入抛尸案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查过林运。父亲涉案自杀、母亲离去改嫁,他高中就辍学混社会,未成年的时候进过几次少管所,成年后也被拘留过几次,绝对不算是一个干净的人。   就像季君昱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神和他的脸,里面全是狠厉和冷漠。可就在提到许四季的时候,这人的眼神纯净得很,什么戾气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整个人带了点傻傻的气质。   季君昱笑着摇摇头,果然和许四季走得近的人脑子都不大好使。   他朝着反方向走着,还没走出两步,忽然被一个穿着外卖服的小哥拦了下来。那小哥似乎有点匆忙,急急忙忙把口罩扯下来,问到:“请问市局是这里吗?你们已经下班了吗?”   季君昱不明所以,只好点点头。   这下外卖小哥彻底急了,指了指车后放着的一捧鲜花,说道:“那这下可完了,有个顾客买了一捧花,让我送给‘季君昱’,同志,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啊?”   季君昱下意识要摇头,后知后觉“嗯?”了一声,发现这人说的是自己。   他有些错愕地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季君昱,这是……给我的?谁给的?”   外卖小哥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赶忙把车子停好,下车就拿起那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塞进了季君昱怀里,“就是给您的,拿好了。女朋友真贴心,过节日还给你送一大捧花,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别人都是给自己女朋友送花的。”   季君昱彻底傻眼了,仿佛抱着的不是一捧花,而是一堆伪装成玫瑰的生化武器,胳膊腿都僵直了。他还想问点什么,谁知道外卖小哥看了眼时间,眼见两单时间快超了,嘟囔了两句,急急忙忙跨上了电瓶车,风一般地离去了。   带着潮湿的微冷的风中,留下季君昱一个人抱着一大捧红玫瑰,在路灯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叹了口气,想给巫渊发个短信问问这是不是这位少爷的大手笔。谁知道这么一低头,看见花中间居然放着一个贺卡一样的东西,被捆在了花朵中间的小熊脖子上,在颠簸之下也没掉落。   他蹲了下来,用手指扒拉了一下贺卡,费力地将绳子给解了下来。他把花夹在腋下,别别扭扭地打开那张贺卡。   贺卡是立体构造,一打开里面就忽地冒出了一棵纸雕的樱花树,粉色的镂空纸张,在柔和昏暗的灯光下,颇有几分浪漫气息。他嘴角弯了弯,想不到巫渊这人还有这种少女心。   一阵香气从贺卡中间冒了出来,让他的头都有些晕晕乎乎。   他的视线落在了贺卡上的文字,却在看见那些隽秀的字体时,脸色瞬间一变。   “季警官别来无恙,案件既破,不如我们叙叙旧?毕竟我也很想念季警官的唇。”   是那个绑架他的变态。   香气!   季君昱连忙屏住呼吸,将贺卡连同捧花一并扔出。花朵被狠狠丢在地上,玫瑰花瓣在极大的震荡之下散落开来,掉了满地,静谧无声地书写着自己的浪漫。   远方似乎有圣诞歌曲传来,隐隐约约,在季君昱的耳边环绕着,忽近忽远,听不清楚。   还是晚了,那些香气早就顺着他的鼻息深入到了肺部深处,眩晕感不断攻击着他的脑子,让他几乎快要蹲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眼前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林运!”他的喉咙有些紧,尝试着去喊林运的名字。   “都这样了,季警官还要喊别的男人的名字?”   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这里,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捂着脑袋的季君昱。口罩将他的口鼻全部遮挡了起来,黑色的连帽衫投下的阴影让他面目不清。   “滚开!”季君昱的声音沙哑,身体晃晃悠悠,勉强睁开了眼睛,朝着男人的方向望去。   很瘦,很高,其他的看不清楚。   “巫渊……巫渊……”季君昱的脑子已经变得不清楚,好像是一盆浆糊灌了进去,昏昏沉沉,无法去思考。在这个时候,巫渊这个名字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脑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巫渊居然成了他大脑搜索引擎的第一位,以至于在他的昏迷之前,想到了那个去看马戏表演的小少爷。   男人虽然很瘦,却能轻易地将倒在地上的季君昱抱在怀里,仿佛在抱着什么没有重量的东西。   他的嘴轻轻动了动,用脚踢开地上碍事的花朵,一步一步朝着远方走去。   他说,“我在这儿呢。”   黑色连帽衫之下,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抬头,赫然是一个熟悉的面容。   --------------------   来晚了!!   “在季君昱走过的一生中,他遇见了最美的两个魔幻时刻,一个是幼时与季冬愿共同长大的那八年,一个便是和巫渊被迫无奈的交缠。可是他不知道,这两个魔幻时刻,都来自一个人,一个将和他共度余生的人。” 第39章 绑架x2   或许是因为这次采用的是吸入性麻醉,季君昱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完全失去意识,昏睡的时间也大为缩短。   他隐约感觉到一个人将自己抱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话,但是听不清楚。耳朵里就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那声音断断续续漏进来了一点,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意识,不至于昏死过去。   后来他被放在一辆车的后座上,那个变态还贴心地往他的脖子下面垫了一个枕头,不至于在颠簸中磕到头。   他心中隐隐担心的其实并非自己的处境,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越城这种治安极好的城市,自己一个成年男子都能被轻易迷晕被带走,那女孩们和不懂事的小孩子,将被处于一个什么危险的位置。   而且这次是他绝对的失误,他居然在被绑架了第一次之后,还放松警惕,草率地接下了那束来意不明的花。   不过市局旁边监控密布,他被迷晕的地方也是正对着摄像头的。这人既然敢这么做,就是捏定了他不会追究的心态。   至于他为什么不会追究……季君昱心中的一个念头不断叫嚣着,快要将他撕裂开来。那个名字盘旋在他的脑海中,让他颤栗了起来。   不同于上次的环境,这里没了潮湿和黏腻的触感,更多的是干燥的热,像是一间屋子里开了地暖,却没有加湿器,没有湿度的热气源源不断向上散着,让他口鼻都有些干燥。   他似乎被捆在了一个有着柔软坐垫的椅子上,胳膊被麻绳紧紧束缚在了椅子背后,腿也被绑在了椅子腿上,尝试着挣扎了几下,软掉的腿根本没有力气将束缚挣脱开来。   一回生二回熟,季君昱倒也放下心来,他深知这变态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便大胆了起来。   “这次你又打算干什么?”这一招是季君昱和巫渊学的,名叫“反客为主”。   那人低低笑了几声,季君昱听出了他的位置——就在紧邻着自己的右边,距离不超过两米。   “我打算……来见见老朋友,毕竟这次案件告破,我也功不可没呀。”   那人居然没用变声器,带着些沙哑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像是他本人的声音。   季君昱仔细分辨着他的声音,并没有在脑海中找到相匹配的脸。那人的声音像是故意用了伪音,按着嗓子讲话。   “录像带是你寄的?”他也开门见山,直接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没想到那人却笑了笑,朝着他走近了些。季君昱虽然被蒙着眼睛,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人靠近的压迫感,忍不住向后靠了一些。   “季警官真是好大的魄力,分明是被我绑在这里动弹不得,怎么反倒像是在审问我?”他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季君昱也梗着脖子抬起头,就像是在和他对视一般。   下一秒,自己的头发被那人狠狠揉了一把,吓得季君昱一哆嗦,拼命晃着自己的头,想把那人的手给甩掉。那人倒也有眼色,默默把手给放下了。发丝的触感和温暖还停留在指尖,他捻了捻指尖,似乎在回味着。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季君昱旁边,翘起了二郎腿。似乎是屋子里温度太高,他也有些燥热,顺势将棉衣连同连帽衫都脱了下来,只留下一件打底的白色卫衣。   季君昱眼前的黑布将这一切都挡住了,他看不见,坐在身边笑眼盈盈看着自己的、顶着一副欠揍模样的,正是巫渊。   什么马戏团的票,什么圣诞节的公司团建,这种说辞要是让圣诞节还在加班的于成和听见,指定能骂巫渊骂个三天三夜。   巫渊将手轻轻搭在了季君昱的肩头,回答了刚刚他的问题:“录像是我寄的,无意间……被我看见了,自然要留作纪念,也算是协助破案咯。”   “你去哪里干什么?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故意留下那个脚印?”季君昱将头转了过去,他喜欢顶着别人的眼睛说话,捕捉每一个细节。就算现在眼睛被蒙了起来,他仍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巫渊点点头,然后后知后觉发现这人看不见,又故意用着欠打的语气说道:“你不是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季君昱的下巴有些抖,他吞了口口水,这才接着说到:“你根本不是在阻止我查案,你在诱导着我深入这个案件,你到底想让我看到什么?冬愿。”   他的心脏敲鼓似的砰砰作响,供血不足的大脑有些昏沉。他在试探,在踌躇,好像所有线索都指向了这人就是季冬愿,但这一切都像是梦一样,让季君昱有些不敢去触碰。   “冬愿”二字一出,饶是巫渊,都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毛。季君昱不是蠢蛋,但是他被季冬愿这个执念蒙蔽太深,早期丧失了许多判断能力,以至于到现在才看见这些浅显的不对劲。   若是有心阻止查案,那这人绝不会打着季冬愿的名义,让季冬愿与这些案子纠缠。他之所以这么说、这么做,无非就是要挑起季君昱对接下来这些案子的兴趣,明晃晃告诉季君昱:季冬愿出现了,他想让你查下去。   季君昱不明白季冬愿究竟想让自己看到什么,但他还是愿意再相信他一次,将自己作为筹码,赌一次。   “哦?”巫渊用那种揶揄的语气装出惊愕,显得有些讽刺,他问到:“你之前不是还怀疑过巫渊是季冬愿吗?怎么,现在反倒相信我这个绑架你的变态,是你的宝贝弟弟了?”   大脑轰鸣似的炸了开来,心却安定了下来,像是漂泊了许久的小船,终于停靠在了岸边。   季君昱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口,嘴巴开开合合,“那……巫渊,究竟是不是你派来的人?你想让我配合他做什么吗?”   巫渊眨眨眼,丝毫没有负罪感地说道:“巫渊啊,就是泽昇养的一条狗,现在居然傻不拉几看上了你。你如果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踢开,他成不了事也坏不了事。你如果放心不下,就交给我处理了?”   “不用。”季君昱的声音有些大,将巫渊都吓了一跳。   巫渊见这人居然还挺关心自己,笑瞬间堆了上来,脸颊有点红,却还是装出了那样一副语气,试探似的问到:“怎么了?不会说……你也喜欢上那个一无是处的富二代了吧?”   季君昱不答,反而是问到:“冬愿,你这些年……去了哪儿?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找到你?”   如果季冬愿没有刻意在躲,也没有藏身别的城市,那季君昱十五年如一日的寻找,怎么会找不到他?季君昱侦破了那么多桩拐卖儿童案,无数次希望被解救出的孩子里,能有已经长大的季冬愿;他多少次故地重游,在集市中穿梭着,希望一回头就看见藏着的季冬愿跳了出来,和自己一同回家去。   如今他有了能给季冬愿做手术的钱了,一切都能回到正轨了。   “既然你当初松开了我的手,又何必去管以后的我会怎么样活着。”这语气很冷,快要将季君昱冰冻起来了。   但巫渊的眼神里却溢出了温暖和柔软,似乎那些话根本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的眼底也藏着痛苦和挣扎,那些真话到了嘴边,绕了几圈,只能任由这些假话去蒙蔽季君昱。   都是为了他好。巫渊的呼吸声有些急促,细密的疼痛落在了他的心尖。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季君昱的声音带了丝哽咽,他想将自己的胳膊抽出,但是几番挣扎也无济于事。   巫渊叹了口气,“想啊,怎么不想。”   他将眼神缓缓落在季君昱的身上,却透过这个身躯,看见了十五年前的那场美梦,想起了小季君昱的肩膀。那么温暖、那么坚强……跨越了这么多难熬的日子,撑着他走下去。   他从那个时候就下定了决心,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让季君昱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我……”他调整着声音,依然用着那种冷漠的语调,“我想你怎么会放开我的手,怎么会那样离开了,就让我与狗争食、让我自己去熬过下一个冬天……我差点就死在了那个冬天。”   “季君昱,十五年了,我再也没吃过糖葫芦,你说我想不想你。”   那些话像是生了锈的钉子一样,一寸一寸没入季君昱的心脏,得知季冬愿还好好活着的欣喜与这份被厌恶的痛苦交杂着,快要让他窒息死去了。   “冬愿……冬愿……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对不起你。”   巫渊一怔,看着覆盖在季君昱眼睛上的黑布一点点被打湿,那些带了点咸味的透明液体就那样顺着季君昱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的哭声里带着隐忍,还有着无限的自责和遗憾。   他怎么会哭了呢?巫渊有些手足无措,当时他的腰被刀子戳了个对穿,他一点眼泪都没有流下,现在怎么会哭成这个样子。   他迟钝地感受到了些许名为“痛苦”的情绪,顿顿的,连同那些泪水,流进了他的心脏。不知道是疾病的症状,还是此时此刻心脏的过分跳动,巫渊的手颤抖着,从口袋里的瓶子中倒出两颗药片,哆哆嗦嗦塞进了嘴里。   “你哭什么?难道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吗?”巫渊这么说着,一不小心露出了些许自己的本音,还好季君昱深陷那些话中,并没有发现。   “我没有……没有放弃过找你,我一直一直都在找你,我不敢离开越城,我相信你就在越城,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再见面。”季君昱哭着,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   “把我解开好吗?冬愿,”季君昱看向巫渊的方向,轻声说到:“把黑布摘下,让我看一看你,就看一眼……我真的好想你。”   只看一眼,好像就能把这十五年间的遗憾稍稍抚平。又或者,只有看见了那个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样子,季君昱才能告诉自己,他真的还活着,他真的出现了。   巫渊却有些慌了神,他摇着头,飞快组织着语言:“我现在活着来见你了,就是想要让你为了我查案而已,你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高尚那么伟大,也不要想着和我谈条件。”   他有着一瞬间的后悔,不知道用这样残暴的方法将“季冬愿”从季君昱的生命中剔除,究竟是不是对的。追寻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还是亲眼见到这个人破碎在自己的面前,巫渊缓缓蹲了下去,他犹豫了。   但是如果自己不这么做,这场因为自己而起的噩梦,就要在纠缠了季君昱十五年之后,继续吞噬他的下半辈子。自己倒是能一走了之,化为尘土,倒也潇洒,可是怎么能留下他独自陷于这场无止境的痛苦深渊呢?   “那我……我把案子都查清楚,把一切都搞明白了,你是不是就会回来和我一起生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躲着我了?”季君昱弯着腰,肩胛骨缩着,试图将自己包裹起来。他用着这种笨拙的办法去抵消外界的伤害,用卑微的试探挽留住眼前这个随时可能消失不见的人。   巫渊痴痴地看向季君昱,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他得知一切真相时对自己无限的恨意,饶是谁都不会释怀。可他仍是下定了决心,将自己推向了深渊,“哥,你以为这样就能补偿我了吗?”   季君昱一怔,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下一秒,他被圈在怀里,不再隐忍的、带着狂风骤雨般的吻,将他吞没。   “我要报仇,你懂吗?我要你也痛苦着,我要你……”恨我、怨我、不再想着我,我要你好好活着。   那些话他不敢说,只能藏在这些吻里。他希望季君昱能明白,又希望季君昱永远别知道。   巫渊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季君昱的脸颊上,和他的泪水相交融,不再分得清楚彼此。   季君昱的喉结动了动,最终闭上了充满惊愕与不解的眼睛。   --------------------   俗话说的好,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但是……   巫渊:等着我,再三再四虽迟但到!   应该会有car的!等我晚上憋一憋,没准能憋出一辆婴儿学步car! 第40章 第40章 你会爱我   黑布早已经被泪水打湿,但是这布料极厚,就算是被完全浸湿了,季君昱也什么都看不到。那些泪超过了黑布条能容纳的最大空间,溢了出来,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最终汇聚到了下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   他的手依然被捆在背后,动弹不得,就算是哭泣,也只能颤抖着肩膀。这一切与他想象中的重逢的场面相差太多,痛苦压过了那一点的雀跃,心中的憋闷像是要炸开了。   “冬愿,冬愿。”他张着嘴巴哭泣,像是一条暴露在空气中的鱼,不甚美观。   巫渊的手捧着他的脸颊,轻轻抹去那些泪。他的唇贴紧了他的脸颊,一点点吻去那些苦涩的泪痕。可他倒成了一只爱哭鬼,眼泪掉个不停,巫渊就这样陪着他,一言不发。   哭着的季君昱很特别,和平常那种无坚不摧、带着点嘴贱的样子不同,巫渊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见了如此明显的破碎感。明明平常那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现在却像个小孩,脆弱得不得了。   就只是被巫渊那么一亲,就哭的更不得了。   巫渊将一旁的椅子挪开,翻身跨坐在了季君昱的腿上。季君昱一哆嗦,泪珠子都吓得吧嗒吧嗒从下巴尖上甩落了下来。   可巫渊就当做没卡看到他的错愕,伸手搂住季君昱的脖颈,将额头轻轻抵了上去。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季君昱瞬间又破了功,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汹涌了起来,抽泣中还不断念叨着:“冬愿,我找到你了……这么多年了,我都以为你早就死了。”   巫渊一脸无语,“明明是我找到了你。”   季君昱这等不合时宜的话打破了暧昧的气氛,让巫渊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季君昱全当做没听见,哼哼唧唧个不停。他的声音软软的,让巫渊听得都精神抖擞了起来,眼神完全无法从他皱起的脸上移开来。   搂着脖颈,将额头轻轻抵上去。这是季君昱小时候最爱对季冬愿做的动作,他将这称为“充电”,是经历了天大的委屈之后,都能抚平心中难过的充电,将爱灌注进了心脏里,自然就满电了。   巫渊忽地将额头移开了,他盯着季君昱红透了的鼻尖,轻轻啄了一口。   他就这样沿着季君昱的脸颊,一点一点将残留的泪痕吻了干净,将那些带着咸味和苦涩的液体吞食入腹。他多想这样一同带走季君昱的所有苦难。   可是这些深植于骨肉中的顽疾,只能一点一点剜去,自己也只能看着季君昱在痛苦中重生。   他闭上眼睛,再次迎接那个柔软的唇。   明明这么柔软,为什么要装作一副刚强的模样,明明对朋友那么温柔,为什么要装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现在巫渊不想知道了,他和季君昱一样,都不再忍心去揭开那个长达十五年的伤疤。   “哥,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   巫渊的手顺着季君昱的脖颈逐渐向下探去,抚摸他的肩胛骨,顺着肩线,稀碎的伤疤让巫渊的手指尖轻轻颤抖着。   季君昱的腰线很美,可是那里如今爬上了一道道伤疤,在巫渊的手指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地颤栗。巫渊的手指轻轻在愈合的伤疤处打转,在他的耳边问到:“还疼吗?”   季君昱摇摇头,将头埋进了巫渊的颈窝。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你是诚心要羞辱我吗?”   “对啊。”巫渊的手轻轻点着他的后腰,那里的肌肉十分紧实,他的手要是再往左边去一点,就能摸到季君昱腰间狰狞的伤疤。他的嘴唇凑到季君昱的耳边,故意用着暧昧的话语说:“被这个你丢弃的小朋友羞辱,不是很有趣吗?”   “你是我弟弟,永远是我的亲人。”季君昱咬准了这点。这不仅是季君昱心中所想的执念,更是撑着他不停寻找季冬愿的动力。亲人,有着血缘的羁绊,或是命脉的纠缠,这辈子都别想脱身干净。   而他不愿意去相信,世间有另外一样情感,能比这种羁绊来得更深,更永久。   婚姻、爱情……它们打着“爱”的名号,却最终把人变得满目疮痍。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以至于季君昱不敢去用自己做赌注。   “弟弟?季警官醒醒吧,”巫渊摇着头笑着,在他的耳边轻轻蹭了蹭,语气骤然冷了下去,“我们一没有血缘关系,二没有法律承认,三没有一起长大,你凭什么说我是你弟弟?嗯?我的好哥哥?”   兄弟两字,太过沉重,巫渊背不起来。   “我……”那些话在季君昱的喉头哽住。对啊,他一直以来都以季冬愿的哥哥自称,连杜金水都以为他们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   这样成年累月的心理暗示,几乎让季君昱忘记了他们的真实关系。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如今的他们,连未满的青梅竹马甚至都不算。   季君昱怔住了,所谓的兄弟,更像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对于季冬愿来说,这段关系更像是苦难的开始,是给了希望的向上生长之后,又残忍地将嫩芽掐断。   那个他找了十五年的弟弟,却根本不愿意认他哥哥。   “不是的……我们当时说过的,我永远都是你哥哥。”季君昱摇着头,声音虽然带着颤音,却十分坚定。   “是吗?”   巫渊挑了挑眉,兀自去揭开束缚着季君昱的麻绳。那绳子有些粗糙,捆的久了,十分硌手。再加上季君昱刚才不停乱动,现在将他的手腕磨得有点发红,像是蹭破了一层皮。   季君昱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长舒,就一阵天旋地转,像是整个人被丢了出去。等他再次找到平衡,背后早已经贴着柔软的被单了。那是一张很大的床,床垫软软的,铺着的被单带着短绒毛,他的脖颈深陷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巫渊将这人裹挟在自己的阴影之中,皱着眉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   季君昱趁着他不注意,就要去扯自己眼上的黑色布条。巫渊怎么可能让他如愿,眼疾手快将季君昱的手按下,将他的手举过头顶,用一只手钳制着。   季君昱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加上整个人从那种震惊中没缓过神,一时之间居然挣扎不开。这人虽然瘦,但是手劲一点都不小,捏得季君昱手腕生疼。   巫渊俯下身子,在季君昱的脖子上亲了一下。季君昱一个哆嗦,脸蛋瞬间红了个透。巫渊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故意在他的脖子上乱啄,还制造出令人心烦的咗声,让季君昱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脖子,锁骨。   细密的吻顺着脸蛋向下,那吻故意被巫渊亲的极重,非要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他才肯作罢。不过一会,季君昱的脖子就变成了一副抽象画,画满了某人扭曲的爱意。   “别……冬愿,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都可以说开,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用我剩下的半辈子补偿你,你不要……”   季君昱琢磨着时间,腿部悄悄用力,“一、二、三!”,他心中默念,朝着巫渊猛然踹去。   可巫渊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这一行动,直接用膝盖将他的小腿狠狠压住,他的力量根本无法全部发挥出来,反倒暴露了自己的反抗之心。   加上季君昱根本不舍得对自家弟弟下狠手,这力气本就用了七分,这下子被削弱成了三分,只是让巫渊往旁边一个踉跄,并没有脱离出这人的控制。   他又趁机将自己的手抽出,直接将那黑布拽了去。   黑布被甩在一旁,明亮顺着他的眼睛袭来。   巫渊低声咒骂了一句,用手掌将他的眼睛覆盖了起来。忽然接受到光亮的眼睛无法立刻看到东西,随即又坠入无尽的黑暗。   “季君昱,你逼我的。”   整个屋子归为黑暗,紧闭的窗帘透不出一丝光亮。   巫渊的笑在季君昱耳边炸开,鸡皮疙瘩不由分说地爬上了他的肩胛骨。   “冬愿!放我走,和我一起回去,你怎么能……我是你哥哥!”季君昱心中的不安蔓延开来。   可巫渊不回答他的话,只是用滚烫的手掌一寸一寸抚摸着他的伤疤。吞咽下的口水牵动着喉结上下滚动,他几乎要溺亡了。   “为什么不能?难道你有了喜欢的人?”巫渊似乎是无心问道。   季君昱一愣,黑暗中他依旧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靠着自己的想象,去琢磨这人的用意。   “要是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我——”他这话说了一半,故意拿捏着嗓音拉长开来。   季君昱果然跳了进去,“有!巫渊,对,就是巫渊。”   虽然知道这是极端情况下的权宜之计,巫渊还是忍不住绽开了一朵花,嘴抿都抿不住,险些被这份突如其来“表白”砸昏了头。   “他可是泽昇的实际控股人,如果明天早上被他发现我……他一定会找你的麻烦的。冬愿,你把我解开,和我回家,我们就当做今天的一切没有发生好吗?”季君昱不知道这个小崽子笑得如此灿烂,还在试图把这人往正轨上掰。   “那你别让他发现不就行了?”巫渊的语调沾染上了一分轻快,纵使隔着无尽的黑暗,季君昱都能看见他亮着绿光的眼睛。   他在季君昱耳边厮磨着的唇轻轻张开:“你一定不忍心让他找我麻烦的。”   季君昱心中闷着气,却又发现这话说的确实对。   巫渊轻轻揉着季君昱手腕处被勒的伤痕,贱兮兮说了一句,“要是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也不耽误我对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呀。”   季君昱听见这话,一巴掌扇了上去,发出响亮的声音。巫渊愣在原地,脸上瞬间起了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一片黑暗当中季君昱也能这么有方向感和分寸感。   “抱歉……我……”季君昱也被自己响亮的一巴掌弄懵了,茫然地收回了手,愣在原地,连挣扎都忘记了。   巫渊被他这副模样可爱到了,咬咬牙,干脆倒在了床上,故意从身后抱住季君昱,将这人紧紧困在自己的怀里。   “哥,手疼不疼啊。我就是想抱着你睡觉,这都不行吗?你说说,我是哪点比不上巫渊了?你和巫渊抱着睡过觉吗?我不得比他重要?”   季君昱感觉自己头都大了,只能不断翻出记忆中季冬愿的讨喜模样,试图用那个形象去麻痹自己。他不去回答这人的有病问题,把脸往枕头里一埋,做出了一副自闭的样子。   “睡吧,我不吓你了。就让我安静地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有点沉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身后那人的胳膊似乎放松了点,将他包裹环绕起来。   是久违的微暖。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雪花。   雪落下的声音其实很大,厚重的砸向地面的沉闷声响,将巫渊从极浅的睡梦中捞了出来。他的睡眠一直很浅,好像在怕一旦沉沉地睡了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拉开窗帘,属于白色的那有一抹亮光透过了玻璃窗,照进了屋里,打亮了巫渊的脸庞。   他回头去看,床上的季君昱睡得正香,似乎还在呢喃着什么梦话,嘴角微微勾起。   “下雪了,初雪。”   那就当做,我们可以一起白头了吧。   巫渊垂着眼睛,笑了笑。   他拉上了窗帘,躺在季君昱的身边,仍觉得这一切是一场梦。   拥抱着季君昱,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只是这些都让巫渊的心脏不听话地疯狂跳动着。可巫渊足够贪婪,他想让季君昱看着他的眼睛,喊着他的名字,怀揣着爱意和对未来的期待,奔向他。   而不是在一片黑暗中挣扎,带着内心的煎熬委曲求全。   “你会爱我的,你会爱我的。”   巫渊不舍得睡过去,这里有他眷恋的温暖。   --------------------   :-D 只是巫渊的顽皮现场罢辽 第41章 郁金香   全黑的环境下,视觉的丧失使得其他的感官更加灵敏。季君昱因为登顶的颤栗而羞得不得了,分明知道那人也看不见,却还是将头埋进了被子里,直接装死。   眼前这人是谁都行,就算是巫渊,季君昱也能面不改色地说点什么,可偏偏是季冬愿,季君昱恨不得当场死去。   巫渊摸摸脖子,他只顾着透过夜色回味,没想到这人心里的小九九。   谁知道这一装,被疲惫侵蚀着,竟然真的沉沉昏睡了过去。季君昱的睡眠质量一直不错,就算是在受伤的时候,那锥心的疼也没能影响他的睡眠。   这次也一样,纵使他告诉自己,要在天亮后抢先醒来,看见季冬愿的模样。可等他睁开了眼睛,却是隔着窗帘掷进的阳光,浅浅透过了玻璃,柔和了许多。他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坐了起来。   他被送了回来。   可是他自己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身上的酸痛感还在,昨晚疯狂的记忆在脑袋里打着转。   “小昱,起床啦——”   他的门竟然被巫渊直接打开了。   季君昱下意识拉着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开玩笑,那一脖子一胸膛的吻痕,被巫渊看见,可还得了?   巫渊扯了扯嘴,上下打量了一下睡得懵懵的季君昱,问了句:“你怎么睡觉还穿着高领毛衣?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我占,看一眼都不行。”   他将门缓缓关上,站在门外,喊了句:“今天早上改善伙食,我给你和四季都准备了爱心早餐,快起来吃饭吧。”   今天是许四季和罗晏回来的日子,巫渊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那个罗晏太烦人了,巫渊自动忽略了这位队长。他不明白,陈星然那么一个招人喜欢的小孩,怎么监护人会是这种惹人厌的性子。   远在飞机上的罗晏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揉了揉鼻头,换了个睡觉的姿势。   季君昱的心脏还在怦怦跳着,捏着被子的指尖隐隐发白。他低头看去,发现那个季冬愿居然十分贴心地给自己套上了高领毛衣,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盖的严严实实。   但是这样说明,昨晚自己的昏睡一定有问题。季君昱揉了眉间,现在整个事情脱了轨,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疯狂驶去,让他全然没了法子。   现在他整个大脑持续放空,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干燥,让他的鼻子隐隐发痒。   季冬愿的出现,似乎点燃了隐藏在季君昱心底的炸药,不管这个人带着怎样的目的、背负着怎样的曾经,季君昱都愿意敞开了怀抱等他回家。   就算他做了一些让自己难以启齿的事情……季君昱摸着自己的心脏,轻声问自己:“你会因为这些而恨冬愿吗?而放弃冬愿吗?”   这场赌局季冬愿赔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幸好,季君昱不舍得让他输。   “巫渊,昨晚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季君昱吃着早餐,心里还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巫渊放下咖啡,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凌晨两点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到家了。怎么了?昨晚你是失忆了喝醉了?”   季君昱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巫渊见他这样,忍不住嘴撅了起来,委屈巴巴戳了戳季君昱,说:“以后不许大晚上自己出去喝酒,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把季君昱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给勾了出来,脸上莫名其妙浮出了点红色云彩。   巫渊也连忙抿了一口咖啡,压下心里泛起的涟漪。   他又忍不住放下了心里悬的石头。看来季君昱是真的没意识到,昨晚他正是被巫渊绑架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现在巫渊的床上还留着昨晚的痕迹,和那些挣扎中掉落的麻绳碎末。   这段时间巫渊没怎么去过警局。他本来就是个“顾问”,现在一切风平浪静,也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本着不去碍眼的原则,他更多时间留给了泽昇,无所事事的时间大大增加。   这样一算,这段时间两人见面的时间,居然还没有前段忙得打转时来的多。   好在元旦临近,巫渊早早给自己放了个假,什么文件合同都扔给了于成和,开始盘算着小假期要去哪儿玩。   .   “老罗,星然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再追问姜蔚的事情?”季君昱伸了个懒腰,转着椅子飘到了罗晏的眼前头。   陈星然是个爱刨根问底的,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死活都要再去见姜蔚一面,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分,点点头就什么都不再问了。   罗晏摇摇头,他也觉得奇怪。当时自己心里也没底,随便编了个谎,把这事情给瞒了过去。可陈星然就只是点点头,此后再也没提过姜蔚的名字。   他的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陈星然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就像是,在某个夜晚早已痛哭过一场,才能如此平静地接受别人是一切说法。   “行了行了,小孩子嘛,什么都不稀奇。”许四季看不惯这俩人一交谈就把气氛搞得阴沉,硬生生把自己夹在中间,把画风挽救回来,“咱们元旦去看花展吧!”   季君昱一脸疑惑:“大冬天有什么花展?”   许四季早猜到他会这么问,装出了一副知识渊博的样子,说道:“不懂了吧,土老帽!咱们阜山公园建了一个半温室花园,特别大,里面培育的郁金香,能从元旦不间断开到五月份……估计有很多品种吧。反正就是今年元旦有个花展,我要你们都陪着我去。”   其实这些许四季也是刚知道,还是林运拿着票过来找她,她才知道了这件事情。为了显得自己不傻,她还赶紧去问了阜山公园的负责人,晕晕乎乎了解了一些知识,这才敢来季君昱面前拽。   林运要约许四季看花展,许四季虽然心里痒痒,但是又不想和这个一见面就给自己惹麻烦的小混混独自出去。思来想去,她打算把自己的好闺蜜们都叫过去。   “不了,星然元旦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半,我陪他在家里休息休息。”罗晏头都不抬,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   季君昱对鲜花根本不感兴趣,他连水仙花和郁金香也是最近刚分清楚的。见罗晏这么一说,马上就想也跟着糊弄过去,谁知道他的委婉的拒绝词还没说出来,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好啊,我和小昱陪着你俩去。”   巫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穿着一身稍有些宽松的西服,显得人模狗样的。他虽然回答着许四季的话,却是直直朝着季君昱走来的。   他先前和林运见过面,听林运提起过这件事情。林运追人的方法笨拙,可偏许四季也不是那种聪明人,两个傻瓜撞到了一起,倒是挺好玩的。   巫渊走到了季君昱的面前,将胳膊撑在这人肩膀上。   “你不冷吗?”季君昱看着巫渊那身早春的打扮,再看看自己的长款羽绒服,忍不住发出质疑。   “冷呀。”巫渊回答地可快了,说完就把自己的手塞进了季君昱的手里,冰冷的手指汲取着季君昱手心的温度。   他刚在泽昇开完会,想着天也不会很冷,就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他对温度的感知很迟钝,很多时候都是通过旁人的反应才能判断一二,对他自己而言,倒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季君昱叹了口气,却没推开他伸过来的手。   “喂,这是我在邀请你们,秀恩爱也得分分场合吧。”许四季瘪瘪嘴,一副没眼看的模样。   这次季君昱却罕见的没反驳,倒是低着头在思索着什么。   季冬愿那次的话还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他不是个傻子,能听出那份用仇恨包裹着的情感之中,夹杂着丝丝缕缕无法剔除的扭曲爱意。   所以才会选择那样的方法让他去补偿,才会用那样的做法羞辱他。   季君昱不懂这种爱和恨纠缠交杂的情感从何而来,他只想要季冬愿以弟弟的身份回到自己的身边;或者说,他不去奢望这么多,只要季冬愿能活得开心,他的心愿就已经圆满。   可是如今……   他抬头看向挂着笑的巫渊,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主意。   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了巫渊呢?如果他明确告诉季冬愿自己将男女之情的爱给了旁人,可始终愿意将兄弟亲情的爱给他一个人,那个缺爱的孩子会不会回来。   “说定啦,一月一日早上八点,在你们小区门口集合。”许四季开开心心哼着歌,拎起了包包,打算早退下班。   季君昱一下子被扯出了思索的封锁圈,看向巫渊的眼神有些复杂。巫渊像是不明白季君昱要干什么,还是给了他一个露八颗牙的标准微笑。   .   阜山花园的花展早已经布置完毕,不同品种的郁金香之间被低低的栅栏隔开,留出了一个过路的走道。巡视的大叔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了休息室里看着电视,吃点宵夜补充体力。   月色很美,撒在花瓣上的柔和月光像是一层轻纱笼罩,给花瓣增添了一些朦胧美,在静谧中独自优雅。   园子里的郁金香默默绽放着,淡淡的香气逐渐凝结了起来,在微冷的夜和月光交相辉映。棕红的血液悄然流淌在这片土地上,顺着郁金香高挺的茎脉,不断朝着远处蔓延。   有些腥臭的气息侵占了花田中的淡淡芳香,浸润的红色液体让郁金香在夜色中颤栗。   男人看着手指上不慎沾染的血液,笑了笑。他在期待着,明天那场属于他的个人秀场。   --------------------   大家五一快乐!五一看元旦的剧情,就当是降降温了(狗头) 第42章 排练   早上七点整。   巫渊提着东街食府的早餐,随手拉上了房门。   带了点早晨的迷离感,巫渊伸了个懒腰,抖得豆浆不住晃荡。他以前向来不会起的这么早,每次都是等到太阳晒到了屁股才磨磨叽叽起来,吃早就准备好的早餐,舒适又乏味。   现在为了季君昱这人,巫渊倒是任劳任怨了起来。   他拿起豆浆喝了一口,带了丝丝甜味的口感让巫渊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但是他最近不得不开始戒掉咖啡,不仅仅是因为季君昱,更多是因为他的心脏开始发射信号,提醒他去关注这个摇摇欲坠的器官。   绞痛、心悸、心脏早搏……一次又一次更加猛烈的不适感,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性,告诉他这个身躯的脆弱易碎。就像是一件华而不实的瓷器,精美釉质的内部,全是碎裂的纹路,仿佛只需要一碰,就能散的满地碎渣。   曾经他得靠着咖啡强打精神,撑着自己往前走,在泽昇这个巨大洪流中勉强站稳脚,试图洗净身上的泥污,用一个干干净净的模样,出现在季君昱面前。   但是巫泽成死了,他自己本就破碎的身子也快要垮了,好像曾经的执念都变成了云烟,在离开之前只需要将心底的两件事完成就行了。   生活好像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又好像将往后余生的几十年时间瞬间压缩,直直朝着他袭来。   他看向季君昱的屋门,那个永远紧闭着的、上了锁的屋门。   可他还是鬼使神差一般,将手中的豆浆放下,朝着那扇门走去,转动着那个把手。   “咔。”   门被扭开了。   巫渊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扇门缓缓被打开,熟睡着的季君昱翻了个身。属于这人的气息迎着面扑过来,幸福感将巫渊包裹了起来。   或许是季君昱昨晚忘了要锁门,又或许是……可巫渊就愿意一厢情愿地认为,季君昱已经在慢慢放下防备。   其实也的确如此,先前罗晏和季君昱达成协议,要季君昱时刻盯着巫渊。并非是说不相信杜筠老爷子,只是巫渊的身份太过尴尬,以至于就算有那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作为人证,依然让他浑身都带着格格不入的气质。   如果找不到一个缘由,那巫渊就只能被放在那个尴尬的位置。   季君昱之前怀疑巫渊是季冬愿派过来的眼线,可是前几次试探巫渊都毫无破绽,甚至还有点扰乱季冬愿的计划,整个人都像是一个完整计划中莫名多出来的变数,并不符合季冬愿带给季君昱的感觉。   而后季冬愿那番话,也让季君昱暂时放下了对巫渊的怀疑。他自然讲这些讲给了罗晏听,罗晏并没有季君昱对于季冬愿的那一层滤镜,心中虽然有些放心,但顾忌并没有全部消除,只是愿意暂停针对巫渊的一系列监视。   那自然也包括季君昱这个人形摄像头。   季君昱在梦里忽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喊叫声。   巫渊忙关上了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前,跪坐在季君昱的床前,轻轻捏住了季君昱还在颤着的手。   噩梦的可怕,不在于它的光怪陆离、无迹可寻,而是在于真实。   真实的场景、符合逻辑的人物行动、日常的生活气息,却发生了他最惧怕的那一切。这场噩梦里,巨大的爆炸声震荡着越城,燃烧的火舌将罗晏吞没,抽搐的巫渊跌倒在地再也没能醒来,许四季的胸膛被尖刀一寸寸穿透……而他站在原地,只能看着。   他睁大了眼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小昱做噩梦了?”   巫渊右手还在紧紧捏着季君昱的手心,左手连忙帮他顺顺后背。这一摸,他才发现,季君昱薄薄的睡衣后背早就被一层冷汗濡湿。   他心疼地拍拍还未完全抽离噩梦的季君昱,轻声说道:“没事,梦都是假的。噩梦都是你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别去想,别去怕。”   季君昱狠狠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有气无力地应了句“嗯”。   “那你梦见什么了?”巫渊忙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虽然说地暖温度够高,可这毕竟是冬天,季君昱又那么怕冷,这样一身冷汗再不盖严实点,迟早得受凉感冒。   季君昱看向巫渊,试图把自己的手给抽离出来,奈何这人力气太大,尝试两次无果,便任由这人握着了。   他假装在回想,“我梦见……你喜欢我,我居然答应了。”   巫渊被堵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浮夸地“啊”了一声,拽着季君昱的手去摸自己的心脏,说到:“你这话太狠了,刺的我心脏都是疼的——原来你最怕的是和我在一起。”   “当然不是,”季君昱耸耸肩,看这人好玩,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才正经说道:“我是梦见你死了,像是心脏病发作了,倒在地上捂着心脏抽搐,可我没办法救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虽说巫渊的表情管理一向很好,这次也忍不住拉下了脸,有些焦虑地咬着嘴唇上的死皮。这不仅是季君昱的噩梦,也是长久伴随着巫渊生活的梦魇。   当年的巫渊不仅左腿残疾,心脏也有着先天性的疾病。不算太严重,却错过了小时候最佳的治疗时期,一直拖到高中时才被发现。当时他想着得过且过,拒绝掉了成功率并不高的手术。   巫泽成骂他没有长远眼光,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藏在巫渊心中最大的噩梦。他怕自己丧命于手术台,还未见到季君昱,就先一步离开,留下季君昱一个人在无垠世界中寻找早已不在的“季冬愿”。   活着,巫渊靠着那些药物活到了现在,直到半年前,医生告诉他,他的心脏如果再不动手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至少,无法撑到与季君昱坦诚相见。   他不得不,也没有选择地迈出了这一步,用这种方法,完成一场刻意的相见和一次盛大的告别。   可这种糟糕的情绪不过持续了几秒,巫渊就又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问了句:“我在你梦里都死了,你居然还能一副没事的样子来损我。”   “对啊,因为我在排练。”季君昱自己也在紧张,没看到巫渊方才的不对劲。   “排练?”   巫渊的手忽然收紧,手心里的汗液让季君昱连带着都有些不安。   精神过度紧张的巫渊会错了意,还以为这人说的是在排练未来和自己的离别。他最怕生离死别,就算读过再多圣贤书,都无法在听到“死别”二字时保持冷静。   他经历过一场浩劫般的“生离”,也无法躲过那场终究会来到的“死别”。   “排练什么?”巫渊的喉头有些紧,声调都有些不对劲。   季君昱觉得他的反应有些怪,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紧张个什么劲儿,自己悬着的心反倒有些安稳了。   “排练……到时候怎么接受你。”季君昱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羞耻得不行。   巫渊更是脑子里一白,当场下线了。   分明那几个字拆分开他都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但是一旦合并起来,他就仿佛得了失读症,翻来覆去也不能明白。   “你……你是说……你的意思是……”巫渊支支吾吾,舌头跟打结了一样,“你接受我了?”   “打住,”季君昱看不得他这副啥样子,连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去,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你的表现不错,以后再接再厉。”   说完这句话,季君昱跟逃难似的,抓起外套就往卫生间跑,留下一个腰杆笔直的巫渊跪坐在床旁边,傻乎乎的挂着一个笑。   “季君昱啊季君昱,你早说这么简单啊。”巫渊笑得嘴都合不住,“早说这么简单,谁还兜那么大一圈来追你。”   可这笑着笑着,他将头埋进了胳膊里,悄悄红了眼眶。   他不是不明白今天季君昱暧昧的态度来自于何,并非是有多喜欢他,或是真的愿意和他在一起。而是因为他是最好的人选,季君昱不得不将这个宝押在巫渊身上。   “为了季冬愿,你真的愿意把自己都献出去吗?”巫渊在心中问着,“值得吗?”   季君昱连但当时他走丢的原因都搞不明白,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找到他呢?巫渊莫名有些恼火,要是他一辈子都躲着,季君昱难道真的要找一辈子吗。   这个人对他越好,他就越有难言的负罪感。他只是想让季君昱活得更好,可是好像自打他被生下来、被杨园捡到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了季君昱“活得更好”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如今季君昱尝试着去接纳以这样肮脏姿态出现的他,他却早就排练好了最后如何在季君昱的生命中谢幕。   他卑劣、下等、冥顽不灵,可是他爱季君昱。   --------------------   要慢慢解开心结啦!老季快冲!! 第43章 第43章 燥   这出戏一闹,两人都完全清醒了过来。   躲在卫生间的季君昱用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敢出去看见巫渊那张脸。   他不知道自己对巫渊到底是什么态度,但是应该不是爱。这个结论一得出,季君昱更想去扇自己巴掌了,这种欺骗小白兔富二代的渣男行为,实在是可耻。   其实长这么大,季君昱没怎么谈过恋爱。高中时候被一个女孩子追了好久,心一软就答应和她在一起了,可是他感受不到所谓的令人心动,也无法和那个女孩产生怎样的共鸣,这场短暂又荒诞的“爱情”随着高中毕业自然而然结束了。   到了大学,不断有男男女女向他抛出橄榄枝,而他的心脏好像感受不到爱,明白不了影视作品中出现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谈了几场恋爱,看似男女不忌,到最后反倒像是男女都不行。   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一直都是一个人的打算,直到巫渊的闯入,以那样俗套又不太熟练的追人方法,紧紧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像个粘人的小兔子,用笨拙的方法讨他开心。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动,可是至少,他不忍心让这个人难受。   可是现在,自己又用着同样的方法,将这份感情与利用挂上了勾。   凉水顺着他的脸颊滴下,恍惚间,他竟然有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无助感。   推开了卫生间的门,他慢慢走了出来。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痕,薄荷牙膏味在嘴里绽开,他走的步伐很慢,轻轻吸着干热空气中夹杂着的早餐的香味。   巫渊踢着拖鞋朝着他走来。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他平常走路声音很轻,别说这种令人有些心慌的脚步声,就连开关门和奔跑的声音都静得不得了。   他故意让季君昱知道他的一步步靠近。   “巫……”   名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口。   这人就被一只野蛮的手按住了头,一个带着豆浆味的唇毫无防备地贴了上去。   季君昱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两秒。   “啪!”   一个巴掌朝着巫渊耍流氓的脸直接打了上去。   但是巫渊这人脸皮厚,季君昱当时那么重的一踹,他连皮外伤都没有,更别说这次还没拍蚊子劲儿大的巴掌。   巫渊好像笑了一声,轻飘飘的带了点挑衅意味的笑顺着季君昱的耳垂向上爬,耳膜都在震荡着。   这人的手不仅没松开,反倒将他的后脑勺禁锢地更紧了。有些粗糙的指腹在他的发丝间探寻着,滚烫的手心顺着他的后脑勺向下滑,轻轻抚摸着他的脖颈。   季君昱的脖子很长,带了个优雅的弧度,皮肤又滑得不行,摸起来手感很棒。巫渊的指腹间生着老茧,在不断触碰他脖子敏感之处的时候,沾染上了一丝不太对的感觉。   燥热,烫得他的脖子发红。   “巫渊!”趁着巫渊喘息的间隙,季君昱低声吼了他一句。   巫渊的眼神直勾勾看着他,将那些情绪直白地传递给了他,不加修饰,让季君昱有些不敢接下。   “是小昱说的,要排练……接受我。”巫渊的话里还夹杂了一丝委屈,如果不是那个眼神太过理所应当,季君昱怕是会被他骗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整个人贴着季君昱,把他一步步朝着墙壁推去,“打都打了,我要是不亲回本,多丢泽昇的脸。”   那声音里带着笑意,和满腹的深情交融在了一块。   季君昱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后背已然贴在了墙壁上。虽说室内温度不低,但是穿着薄睡衣的他在贴到冰冷墙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巫渊的左手一直护着季君昱的后脑勺,和季君昱一同感受着来自墙壁的温度。   “你就是个流氓。”季君昱咬牙切齿,踩巫渊拖鞋的脚跃跃欲试。   谁知道巫渊挑挑眉,全当这是在夸自己,“泽昇就是干流氓生意完成的原始积累,小昱一定都调查清楚了。”   他的头越来越近,湿润的唇再次贴近。电器的嗡嗡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大声,迎合着地动山摇般的心跳,在季君昱的胸腔中炸开。季君昱自暴自弃似的闭上了眼睛,却听见这人在自己的耳边说了句“我爱你。”   一个吻落在了季君昱的耳垂上。那块软软的嫩肉,带着沉甸甸的告白和炽热的吻,酥麻感四散开来,渗入了季君昱的五脏六腑。   这是来自巫渊真正意义上的告白。   虽然季君昱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爱来自何处,但是这个时候,他真切体会到了那个紧贴着自己的身躯里心脏的强烈震荡。两颗心脏的跳动最终保持着同样频率,他们的主人在此刻默契地认同了一个无声的约定。   唇与唇相贴,交缠着的舌头融合了薄荷的清凉和豆奶的香醇。   季君昱仿佛被这个疯子调动了心中的疯狂因子,报复似的吮吸着。他已经认不清面前这个人究竟是谁,巫渊的影子渐渐和昨晚的肉体重合,忍不住溢出的喘息声挑动着他的神经。   可究竟在报复谁,季君昱自己都不清楚。心动和心如刀割共存着,将那些美好的记忆通通搅成了碎渣。他紧闭着眼睛,胳膊紧紧抱着巫渊的腰,整个人都在颤抖。   “吱——”   门被打开了。   “季小昱我跟你讲,今天花展的人特别多咱们得……”许四季推开了门,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却在真正将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闭上了嘴。   没说完的话就这样被原路吞了回去,瞪圆了的大眼睛瞬间无处安放。她的脸蛋几乎是瞬间红了起来,手忙脚乱就往转身往后冲。   结果她忽略了后面的跟屁虫林运,一下子和这人撞了个满怀,整个脸都砸进了林运的胸膛上,被拉开帘子的羽绒服裹了起来。   林运好奇,探着头想往里面瞅。   “不许看!”许四季扯着喉咙一喊,吓得林运一个哆嗦,立马把眼神收了回来。他连忙轻轻揉了揉许四季的红扑扑的脸蛋,看着这人把鼻子都磕红了,却还是一脸被吓傻了的模样。   许久,许四季的脸上浮现出了名为“惊喜”的神态,那笑容根本憋不住,一点点绽开来,念叨了一句“搞到真的了。”   那个表情复杂又兴奋,吓得林运连忙弯下腰又揉了揉许四季的脑袋,生怕这一磕把姑娘给磕傻了。   季君昱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伸手把巫渊推出去多远,欲盖弥彰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巫渊轻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失去了力量支撑的季君昱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站不稳。   他的腿都在打颤,锻炼的肌肉连同那两根骨头一同罢工,软绵绵的,他紧紧靠着墙才勉强站稳。再抬头一看,巫渊倒是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丝毫没有什么不适。   “混账玩意。”季君昱低声咒骂道。   巫渊只当自己没听见,低头笑了笑,把季君昱往旁边卫生间里一推,轻靠着墙,对外面那俩人喊到:“两位贵客,请进。”   这女贵客红了一张脸,羞答答地走了进来。男贵客不明所以,提着一大包早餐跟在她的身后。   季君昱的房门钥匙总共有三把备用钥匙,一份放在了他舅舅杨勇那里,另外两把分别在许四季和罗晏的手里。罗晏是个有分寸的,把钥匙和自家家当锁在了一起,只当它是个备用救急的工具。   可许四季不一样,次次来找季君昱玩,都习惯了不敲门而是直接开门的办法,早把这里当成自己另一个家了。只是没想到这个家里一旦住进了另一个人,就多了许多不方便之处。   过了好一会,季君昱才穿好了衣服,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脸上的潮红退了些,恢复到了那副正常的臭脸样子,还狠狠瞪了巫渊一眼。   “我来吃早餐了。”许四季一看正主回来了,手直接伸进了季君昱的早餐袋子里,拿着包子就要吃。   “诶——”季君昱打了她的手一把,“啪”得一声,听得林运一个哆嗦,看着许四季把包子又丢进了袋子里。   季君昱头都不抬,云淡风轻地损了句:“洗手了没,脏着手就要吃。”   许四季瘪瘪嘴,一脸不开心。   林运一看,连忙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麻利地把里面的八宝粥和油条拿出来,拿起茶叶蛋开始剥。他试探地看了许四季一眼,说道:“你吃我买的吧,还没凉,我给你剥蛋吃。”   “不吃蛋,长得跟你的脑袋瓜子一个样。”许四季噘着嘴,嘟囔了一句。   这一句一出,季君昱差点没绷住,一口豆浆钻进了气管里,被呛得浑身都在发抖。巫渊连忙拍着他的后背,嘴角肆意上扬着。   林运摸了把自己的脑门,刺刺的感觉传到手心里,他叹了口气。上次一醒来,发现自己命是保住了,头发却没了,活像那天来抓自己的小和尚。到今天他的头发长了快一个月,已经长出了黑乎乎一层,没了当年卤蛋般的光辉,但是许四季就跟没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头发丝一样,执意说他就是个小光头。   看林运一副堵得慌的模样,许四季心里平衡了点,可还是不愿意软下声音,昂着头说了句:“可是我不想洗手,季小昱不让我吃。”   还在剥蛋壳的林运看了眼一脸傲娇的许四季,再看看旁边看戏的季君昱。他不敢得罪警花姐姐,也不敢得罪大舅哥,为难得脸都扭曲了起来,哪还有半点当年叱咤越城黑道的风采。   --------------------   林运: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惩罚我,而不是看完我大舅哥秀恩爱就被我准媳妇为难。 第44章 花田血   谁知道这边刚闹了一场“吃不吃”的闹剧,那边许四季就又缠着季君昱下楼梯,说是要讲悄悄话,推着林运让他先走。   “你们赶紧坐电梯走吧,我和季小昱有大事要商量,事关他的终身幸福呢!”   林运一愣,盯着许四季紧拉着季君昱的手,寻思着刚才跟自己告状、说再也不跟季君昱玩的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女孩。许四季冲着他眨眨眼,林运老脸一红,赶紧埋着头往电梯的方向去了。   巫渊笑着跟季君昱说:“你们先说,我也坐电梯下去了。”他沉了沉眼眸,转身紧跟在了林运的身后,走进了电梯里。   这下子楼梯间只剩下了季君昱和许四季两人。许四季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往下走,接连走了四五个台阶,确定那两人已经乘着电梯下去了,这才放松了些,看向了季君昱。   “今早你手机关机了吧?”   季君昱一愣,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关机了。乌漆嘛黑的手机屏幕映出他紧皱着眉头的脸,他连忙长按开关,一边等着手机开机,一边听许四季接着说。   “早上我原本打算在下面等你,但是金水姐给我打电话,说她联系不上你。我一听她说,我也着急了,就冲上来了。”   许四季咬了咬嘴唇,看着季君昱的目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些不确定的喜悦,看向了许四季,“金水……她和你说什么了?”   “周格最近情况很好,而且想起了一些关于冬愿的事情。”许四季的脸上也浮出了笑意,看向季君昱的眼神里含了无数期许之意。   刚才林运在场,而且她也不清楚巫渊对这件事情了解多少,只能是先忍着,找准时机把这两个人支出去,这才敢和季君昱说。   季君昱听见自己的心脏极速跳动着,忍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溢出,带动着嘴唇扬起了一个角度。他好像把那晚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在听到季冬愿这三个时候的反应,早已经刻进了骨子、融入了血液,形成了那样一种独特的生理反应。   “等我们看完花展,我就过去找她。”季君昱低着头笑了一声,大力地揉了揉许四季的脑袋,语气都温柔了不少:“谢谢你呀,四季。”   许四季蹦蹦跶跶跑下去了四五节楼梯,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就这你不让我吃你的金贵包子呢!哼!”   季君昱笑着,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着。   许四季耸了耸肩,长舒了一口气,蹦跳着往下   今天是近段时间最晴朗的一次,太阳一整个摆在天上,周遭一片云朵也没有,天蓝的有些吓人。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车子上,有几只肥嘟嘟的橘猫趴在了上面,显得慵懒极了。   还不到八点,阜山公园的花展中心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堵着门口,吵嚷声越过了树梢,连同麻雀和斑鸠的叫声一同飘上了阜山。   花展中心很大,半温室几乎遍布了阜山公园的整个后山平地。门口摆着许多宣传的照片,季君昱简单扫了一眼,发现居然有十七八个品种,原本属于春天的色彩,在人工培育和调整之下,在寒冬焕发出了生机。   季君昱忍不住想到了十几年前,在那个破烂的小巷里深处,门口那几盆被寒风摧残致死的枯萎花朵。寒冬,与他而言更多的是萧瑟凄凉。   林运挤过了人山人海,费力地到了前台,买了四张票。他捏着手机叹了口气,再次穿梭在密集人流之中。票价并不贵,但是一旦乘上四倍,就是一个可观的数字。林运稍稍肉疼了一下,但他还是挤到了旁边卖小吃的摊位,给许四季买了一朵棉花糖和裹着糖霜的爆米花。   “叮。”林运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聊天框中,巫渊给他转来了一笔钱。   他正疑惑着,就看见巫渊发了句:“我钱多烧得慌,这次我请。”   林运一脸无语,仿佛明白了女孩们为什么会喜欢霸道总裁。他耸耸肩,收下了那笔转账。   “帮我给小昱也买点吃的吧,谢了。”   拿人手短,林运只得折返回去,在小贩摊位前面,排起了长队。   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办完,花展也开始了。他们顺着大门往里走,刚进去不过十米有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大片黄色的郁金香,在绿色枝条的映衬之下,那黄色格外明亮,像是春日的阳光。   不过这些花前面拦了一道篱笆,委婉地拒绝了游客的亲密接触。大家只能蹲在那篱笆边上,简单拍拍照片罢了。   但是据主办人说,花展大棚后面有一大片露天的郁金香花丛,选的都是些耐寒的品种,也能允许游客站在花丛之间的沟壑田垄间拍照留念。许四季提前得知了内部消息,像是打了鸡血,扯着林运就往前面跑。   大多数人还在前面的大小棚子里赏花拍照,许四季早已带领着队伍跑去了大前线,打算趁着人还少,去花丛中拍些照片。为了今天的拍摄大业,她还专门穿了一条驼色的裙子,裹在了羽绒服里面,一到花田里,就脱了羽绒服,在寒风里与花朵相拥。   女孩子对花的狂热和这种严谨的拍摄精神让另外三名男子有些迷惑,林运赶紧去帮她拍照,季君昱和巫渊就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无所事事地闲聊。   季君昱有些心不在焉,在知道杜金水那边有了季冬愿的消息之后,他就一门心思往金水疗养院去,他本就对花朵之类兴趣缺缺,到了现在更是敷衍,吃了两口棉花糖,就把这糖用手举着,开始发呆。   巫渊直觉季君昱态度的转变和许四季今早说的事情有关,但他又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憋的有些难受。   “小昱,来都来了,你不去看看那些花吗?”巫渊看季君昱举着棉花糖却又不吃,伸手想把这糖给接过来,就当做是给他减减负了。   谁知道季君昱以为这人要抢自己的零食,连忙把棉花糖塞进了嘴里,示威似的瞪了巫渊一眼。巫渊只觉得这人可爱极了,起了戏弄的心思,伸手从他的棉花糖上扯下了一大块,学着季君昱的样子,把它塞进了嘴里。   “你这人怎么……”季君昱要去打他的手,可是巫渊早就预料到这人要干嘛,轻轻一下子就躲开了。   或许是这些郁金香种在室外,今天又有着阵阵微风,没有想象中淡淡的香气围绕着他们。可是四周开满了花,将他们的打闹包裹了起来,孵化出了名为打情骂俏的产物,引得旁边的几个小姐姐捂嘴嬉笑。大片的粉色和玫红色的花瓣交杂着,在那丁点的绿意中显得格外娇艳。   巫渊笑着,那眼神落在了季君昱沾了点棉花糖的嘴唇上,眼见他眼神逐渐变质,季君昱赶紧岔了个话题,说到:“你和我认识的富二代很不一样。”   果然,巫渊的眼神从他的嘴唇移开,锁定了他的眼睛。   巫渊不笑的时候,眼神里渗着一丝冰冷。或许是他总是带着笑看着季君昱,这忽然地一盯,让季君昱忍不住愣了两秒。   “那是什么样的?”巫渊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像是在故意逗季君昱玩儿,拿出了哄小孩子的感觉。   “就是……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富二代,倒像是个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乖小孩,明明身上带着富贵人家的高傲劲儿,却……”   季君昱努力组织着语言,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描述他。   巫渊却笑了出声,“那是我父亲教得好,你去看看周念,那可是一等一的传统富二代形象。噢,还有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各个脑子缺根筋。”   季君昱跟着他一起笑,心里却默默记下了“周念”这个名字。一个十八岁就被推上了泽昇太子爷之位的孩子,当真像巫渊说的那样无脑又纯良吗。   “啊!”   “四季!”   不远处的巨大声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赶紧往许四季在的花田跑去。季君昱边跑着边想,刚刚那个声音带了点闷声,就像是有人摔了个屁股墩——许四季四仰八叉地倒在郁金香花田里,压倒了一大片郁金香。   林运赶紧顺着田垄走到许四季身边,伸出了手要拉她起来。   许四季刚刚经历了一场社死行为,又被摔得头昏眼花,看着大家都被自己惊动,围了上来,恨不得一头扎进土里。   “你这小孩,挤姐姐干嘛?赶紧给姐姐道歉!”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拽着一个小孩,吆喝着小孩道歉。   刚才她一个没看住,小孩就跑到了许四季身边,好像是要抢许四季的棉花糖,又像是想去拽底下的花,一挤一闹,居然硬生生把瘦小的许四季给推了下去。   说是小孩,那孩子也已经半人多高,像是八九岁的模样,不该这么不懂事。可是任凭他妈妈怎么喊他,他就是在旁边玩着石子,不肯道歉。   不仅小孩不理她,许四季也没缓过神,并未说出她想要的“没事没事”,这种标准回答。至于林运——他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心疼写满了脸,转身看向小孩的眼神十分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女人有些尴尬,却还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她打了个哈哈,推着小孩,说道:“哎呀孩子还小,不懂事。再说了这姑娘也没站稳……”   巫渊看着林运一副马上要过来打人的样子,连忙走近了打断女人的话,“孩子不懂事你该懂事了,等会出去找前台负责人,把压断的花钱给付了。你们付百分之六十,剩下百分之四十由我承担。”   那女人一愣,笑容硬生生僵硬在了脸上。   这些花都是进口优选的品种,又各个精心培育,才能让他们在寒冬腊月绽放。别说压倒的这一大片,就算是弄折了一棵,也够她赔了。   “可是我们这小孩——”   “副队,你快来看啊。”许四季的声音把他们的焦点叫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也差的不行。季君昱应了声,连忙朝着她的方向跑去。等到走的近了些,这才看见,许四季举着的手上,沾满了棕红的液体,并不算太浓稠,一滴一滴顺着她的指尖向下。   季君昱原本以为这是许四季弄破了手,可当他的眼神向下,却看见了许四季的裙子上沾满了深色的血污,或者说,在她坐的那块塑料薄膜上面,是一滩又一滩的血液。   他脸色一边,也不管什么鲜花贵重了,反正巫渊都能赔,用不着市局花钱。他顺着花田踩了下去,走到了许四季的身边。   许四季举着手不敢放下,轻声说了一句:“是血,好像兑了水,但绝对是血。”   虽说这些品种的郁金香比较耐冻,但仍旧不能违反了植物的习性,也生怕他们熬不过越城的冬夜。所以他们一边打着露天花田的噱头,一边还是在花田里铺了一层防冻的塑料膜,远看看不清楚,拍照也不会妨碍美感。   看热闹的人群汇聚了起来,有几个眼尖的看见了这血,立马大喊了起来。一时之间,无数个镜头对准了许四季和她手上的鲜血,呼朋唤友似的声音充斥着花田。   “林运,报警,”季君昱拦着那些试图踩踏进花田里看热闹的人群,一边冲着巫渊喊到:巫渊,拦着他们,别破坏现场。”   林运有点懵,指了指季君昱,有些底气不足地看向许四季,问道:“你……你们不是警吗?”   许四季气得快把手上的血抹到他的脸上了,“报易水区的警!”   --------------------   “我钱多烧得慌……”   号外,泽昇集团或因赔偿高昂鲜花破产。   巫渊:你礼貌吗? 第45章 狼与流浪   这场观花展活动在一滩血和围观群众的喧闹声中荒唐落幕,此时距离花展开始不过才半个小时。   林运扶着狼狈的许四季去了前台的休息室,等着作为报案人去录口供。许四季捂着脸进了休息室,这一切荒诞又离奇,让她到现在都有些措手不及。她打了电话让家里的保姆送来衣服,坐在休息室里愁眉苦脸。   刚才在路上,要不是林运用自己快一米九的个子挡住了许四季,将她完全保护在了怀里,许四季在那满是吃瓜群众注目礼的路上,怕是要当场昏厥了。   “还疼吗?要不要让医务室的人过来看看?”林运看着许四季难分难舍的眉毛,还以为她还在因为那个屁股墩而疼痛。   许四季摇摇头,脸蛋还是红的不得了。   不过许四季这一跌,误打误撞地加速了血迹被发生的节奏,季君昱盘算着,按照凶手的心理,一定是想要在人流量达到全盛时让血迹被发现,造成轰动的最大值。   “就像是一场……”   “行为艺术。”巫渊看向季君昱,接下他没说完的半句话。   季君昱点点头,没有反驳。之前他们也不是没见过这一类的“行为艺术”式的案件,但是那些案件通常会将尸体作为“艺术品”,通过化妆、摆造型、布置现场等等营造出一种刻意的恐怖与荒诞感。   可是这里只有血。   季君昱在易水区警方还未赶到的时候,暂时负责疏散群众保护现场,自然也观察了一下现场情况。那些血液不同于乌昭寺后山那块被血液渗透了的一小块土地,而是一种十分广泛的泼洒。   在那些有些破损的塑料薄膜上,肉眼可见至少有三平方米的地方都有十分明显的血迹,再往花田的深处已经看不清楚,但是不排斥还有更大范围的血迹。   就像许四季当时说的,那些血液的状态不太对,有几块区域的血液很浓稠,可还有很多区域内的血液像是掺了水一样,流动性太强了。   “会不会是竞争对手搞的鬼,买一些动物的血,故意来砸场子。”季君昱叉着腰,头疼的不得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元旦假期,就遇到了这种麻烦事。而且他现在满心要去找杜金水,站在自己划定的封锁区里浑身难受。   巫渊倒是找到了个好地方,靠着柱子原地坐下了。他听着季君昱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虽然说不排斥这种操蛋的可能,但是我不觉得这样的主办方会有那么缺根弦的竞争对手。”   季君昱不置可否,学着巫渊的样子,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他看着巫渊,总觉得这人好像胖了点。之前他总觉得巫渊太瘦了,像是一根行走的筷子精,浑身上下见不到多少肉,不小心撞到一起都硌得慌。现在看来,好像脸蛋稍微圆了点,胳膊也不至于细的吓人。   可他又觉得这人和许四季的长胖好像不太一样,巫渊的长胖都带了一丝病态,不像是单纯的脂肪含量的上升,而有点像是肿。他刚上高中那会得了一场大病,吃的药里含激素,后来他的病治好了,整个人也肿得不得了。   他皱了皱眉,细细思考着最近巫渊有没有吃过什么药。可是巫渊最近除了真的乖乖的不再喝咖啡之外,没有什么与平常不同的地方。   不过还没等这份疑问宣之于口,易水区的警察已经赶到了现场。来的组长正好是季君昱的学弟,两方简单寒暄了几句,季君昱早就迫不及待开溜,简单把现场情况和前因后果介绍了一下,就拎着车钥匙跑路了。   巫渊叹了口气,先前那个熊孩子和熊孩子妈妈趁着乱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这下子连同他们那份百分之六十都需要自己赔偿了。   他看着那片被踩得一团糟糕的花田,高昂着头的粉色郁金香如今早已经被踩进了泥里,花瓣破碎不堪,叶片被血色染污,带了些毁灭的美感。   他心里计算了一下目前被毁损量的补偿价,又估计了一下等到几轮现场勘探过后的毁损量,果断打通了于成和的电话。   “老于,前段时间你不是在犹豫收购阜山公园的事情吗,别犹豫了,收购吧。”   于成和一头问号,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一出。   只听电话里传来巫渊痛心疾首的声音:“收购过来就不用我去赔钱了。”   等他处理完这边的一堆烂摊子,季君昱早就开着车跑走了。不过这人还不算完全坏良心了,至少记得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个红包,备注了句“打车费,你先回家休息,明天咱们再出去玩。”   巫渊撇撇嘴,并不是很相信这人的话。   季君昱开着车,绕去日料店里掷重金给杜金水买了份日料套餐,马不停蹄地往疗养院里赶。   像上次一样,杜金水就站在门口,朝着远方张望。不过这次她裹着厚厚的棉衣,素面朝天,颇有生活气息。   “怎么样,他怎么说的?”季君昱车都没停好,就奔了过来,眼里满是期待。   杜金水看着周遭的人来人往,锤了季君昱一拳,指了指自己办公室的方向,嫌弃地说道:“就不能稳重点,去我的办公室说。”   其实这次能问出东西也纯属意外收获。原本周格是由一位男医生全权负责的,但是杜金水为了不错过任何可能的消息,选择自己亲自照顾周格。先前周老爷子意识清楚的时候,她试着问过许多次“季冬愿”这个名字,周格虽然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却始终无法明确表述自己的意思,支支吾吾讲不清楚。   巫渊中间也来看过他几次,但是从他们的会面之中,杜金水也读不出什么别的意思来。   可就在上次一名义工在后花园里遛狗被周格看见的时候,周格冷不丁地抬起手指向了那条黄黑相间的狗,喊出了“季冬愿”这个名字。   杜金水一时错愕,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听见周格口齿清晰地又一次说道:“季冬愿”。   他说的很慢,每个字都说的很艰难。说完了之后,周格忽地看向了杜金水,就像个孩子一样,扬起了邀功请赏的脸,笑了两声。   杜金水连忙把录音笔打开,尝试着问到:“季冬愿是和狗有关吗?”   季君昱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杜金水,“该不会周格家里养的狗,跟我弟弟撞名了吧。”   杜金水看着季君昱无比精彩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先前酝酿起的情绪被这人给抹了个干净,让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你自己来听一听录音吧,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你应该能听懂。”杜金水拿着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周格的口齿并不清楚,车祸伤到了他的大脑,也影响了他的语言功能,只是将这“季冬愿”三个字清楚地说出来,就已经花了他很大的力气。后面的那些话,没有逻辑,颠来倒去,嘴里像是含了一块冰,搅动着舌头,语句模糊不清。   可季君昱听着那些不成句的话语,一句一句,眼泪没来由地顺着他的眼角滑了下来。等到杜金水发现的时候,季君昱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哭泣没有声音,就只是眼泪静悄悄的滚落。   “怪不得他怨我。”   录音到此为止,季君昱看向杜金水,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他被绑在凳子上,他被季冬愿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刺痛了心脏,他被眼前厚重的黑布蒙蔽了双眼,以至于他错过了季冬愿的那句“与狗夺食”。   时至今日,他才从老人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得知,原来当年的与狗夺食让他险些失去了季冬愿。是怎样的震撼和惨烈,才能让这位叱咤风云的老人在记忆混乱之际,依然能记得当年那个名叫“季冬愿”的小孩子。   冬天,大概要比现在稍晚些的月份,地上下了薄薄一层雪。对于所有流浪着的生物来讲,冬天都是最难熬的时候。   没有食物、水都结成了冰、没有避寒的场所……每一个伴随着寒风的夜晚,都有可能悄无声息地带走一个生命。   周格在这样的夜晚里,遇见了那个像狼崽一样的小孩。   巫泽成家里养着许多流浪狗,其中就属一个黄黑相间的中型犬最受宠,它会摇着尾巴趴在巫泽成的脚边撒娇,也会在巫泽成的指令之下去抓奔跑的野兔。   可就在那个夜晚,大黄出去遛弯,再也没有回来。   周格看出了巫泽成的担心,当即带着一众兄弟,出门去找大黄。有灵性的狗不会迷路,它们一旦不回家,或许就是遇见了再也无法回家的意外了。   就在那个湿冷阴暗的小巷子里,翻倒的垃圾桶旁边,蜷缩着一个穿着小了一号衣服的瘦弱的季冬愿。周格一怔,看着一地蜿蜒的血迹,那血迹的终点,并不是那个小孩,而是他怀里抱着的“半只狗”。   “滚!不要靠近我!”季冬愿嘶吼着,试图用这种方式逼退那个走近自己的大人。   周格吞了一口口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大黄的皮被生生拔了下来,背上的肉被撕了下来,一片血肉模糊之中,那个小孩正在往自己的嘴里塞着生肉。血腥味伴随着冷空气一阵阵钻进周格的鼻孔,让他快要呕吐,可那孩子却像是在吃什么人间美味,狼吞虎咽地将那些还在滴血的肉块蚕食殆尽。   “大……大黄?”周格捂着自己的嘴,强压下一阵又一阵食物的翻滚。   那小孩忽地捡起旁边的垃圾,冲着周格砸去。重物落地的声音让周格一惊,下意识去观察这个奇怪的孩子。   他的嘴巴周围全是鲜血,那些血液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融入了他身上的早已经看不清楚颜色的单衣里面。他紧紧抱着大黄的皮毛,身子随着寒风不断发抖着。   周格好奇,这孩子分明这么怕自己,为什么不逃走,而是选择待在暗处和自己对峙。那种故意伪装出来的狠厉,不经意间触动了周格。   他的腿——周格猛然一愣,他看见了破烂衣服的阴影之下,那个孩子的腿,像是一块畸形的烂肉,肿瘤一般附着在那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小腿的黑色棍子上。   “滚啊!”   本就瘦小的孩子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狼崽,一声声嘶吼着。他张开嘴的瞬间,沾着血的牙齿都早抖动着。   他的眼睛很亮,里面却没有多少惊恐与瑟缩,更多的是攻击前的预备和警觉,是盯紧了猎物之后的跃跃欲试。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啊!”那个孩子却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不停地朝着他扔着周围的垃圾和瓦片砖块,满是冻疮的手指被磨损得血肉模糊,却也丝毫不敢停止。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皲裂的冻疮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着,让他痛苦不堪。   后来周格记下了那个孩子的名字——季冬愿。   巫泽成曾说要给他一个新的生活、新的未来,可这孩子就梗着喉咙,一遍遍重复着“我叫季冬愿”。   周格不懂这份幼稚的固执,以为这个名字带给他的都是伤害和苦难,不知道在这样名字背后,是一个少年窄窄的肩膀,是那句“我就是你亲哥,一辈子都是你亲人。”   他怕自己忘了,这个名字被赋予的一切。   “季冬愿。”周格的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记下了属于这个少年的,狼一般的眼神。   --------------------   “我吃了他的狗,也就活成了泽昇的狗。”   可季君昱知道,他不是狗,也不是狼,是一个带着蓬勃生机的、会甜甜地喊“哥哥”的、会担心妈妈吃不饱饭的乖小孩。 第46章 熊抱   那段录音结束了。   在一片慌乱声中草草按下了结束键,记录下了这段荒唐又戏剧化的故事。   季君昱却像是陷入了周格讲述的过往里,带着苦涩和绝望,眼睁睁看着季冬愿被淤泥一寸寸吞没。   他的喉咙有点紧,连吞了几口口水,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下紧绷着的后背,看向了杜金水:“那他有没有说,冬愿后来怎么样了?”   杜金水摇摇头。她其实不知道这件事对季君昱究竟是好是坏,有了一丝线索,却又让仅有的线索断掉了。周格本来情绪就不稳定,在讲完了这些之后,情绪忽然陷入了巨大的波动之中,几乎无法控制地大叫颤抖着,吓得杜金水赶紧结束询问,安抚着他的情绪。   但是从他的只字片语和后续反应之中,至少说明了一点——季冬愿和泽昇集团的确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季君昱想,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季冬愿会对“巫渊”和“泽昇集团”这些他原本无法涉及到的事情如此熟悉。季君昱原本还以为是季冬愿选择与虎谋皮,与泽昇集团的那些人合作谋事,如今看来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更深。   当初通过周格的救助和引荐,泽昇集团收养了这个孩子。只是无法从他的话语里判断出,这件事情究竟发生在哪一年,这之中其余的细节、余下的这十几年季冬愿的生活,全都不得而知了。   “会不会是……周念?”杜金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念对外宣称的身份是周格的儿子,也是泽昇集团的现任继承人,他在初高中时期跳了两级,目前在国内一所重大学读大二。单看这张前小半辈子的简历,已经有着十分令人满意的战绩了。   可周念的关系与巫渊似乎不大好,单是在疗养院里,两人就吵过不止一次,而后巫渊更是直接限制了周念,不让他去看望周格。在媒体公开报道的几次活动中,更是看到周念对着巫渊直接黑脸。   再加上巫渊提到周念就是“没脑子”“缺根筋”之类贬义的形容词,更是印证了这两人之间关系并不好。   “巫渊就是泽昇养的一条狗,现在居然傻不拉几地看上了你。”   “我可以处理掉他。”   这两句话忽地钻进了季君昱的脑子里,让他不禁皱了皱眉。虽然他起初听到杜金水的说法很是错愕,怼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转念一想,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可是周念才18岁,冬愿今年应该23岁了。”季君昱摇摇头,攥紧了桌子上的水杯。   杜金水却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可是周念已经上大二了,并不能排除年龄造假。按照周老爷子的说法,你弟弟当时严重营养不良,发育肯定要比同龄人晚很多,泽昇如果想要改名,不是什么难事。”   季君昱点点头,却没说话。他在想为什么季冬愿会选择在现在这个时间出现,如果说是为了报仇,也不该在这个泽昇动荡不安、多方势力试图分割之时来解决这等恩怨;如果为了让季君昱彻查旧案,也不需要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   季君昱想不通,也猜不透,只能任由着身处暗处的季冬愿推着自己朝着他希望的方向走。   而在季君昱的心中,隐隐有一丝期待,他在等着来自季冬愿的第三次绑架,将他那些疯狂生长的思念宣之于口。   “那如果你弟弟想要扳倒巫渊呢?如果他想要利用你做什么呢?”杜金水看着季君昱那一副出神的模样,恨不得上前去敲敲他的脑壳。弟弟是他的,但是他是杜金水的好友,无论如何杜金水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季君昱自己往坑里跳。   可季君昱也不是个傻的,他像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几乎是在杜金水问出的同时,他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会尽量保护巫渊,他是个好孩子。但是冬愿是我的弟弟,也是因为我才会沦落到这种处境,我有义务、我也必须陪着他一起,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无间地狱,我都陪着他一起走。”   杜金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嘴张了半天,平常的伶牙俐齿不知道去了哪儿,只能狠狠地将录音笔拍到了办公桌上,把办公椅转了过去,按着太阳穴不想说话。   “快到寒假了,我可以找个契机去见见周念。”季君昱自顾自说着,杜金水却翻了个白眼,依旧不去理他。   时间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季君昱都快把自己面前的一杯水喝的见底了,杜金水才把办公椅转了过来,嘟囔了一句:“差点忘了一件大事,都怪你。”   “什么大事?”季君昱赶紧绷直了背,拿出了哄人的劲儿回应杜金水。   杜金水打开手机,在相册里翻了翻,点开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有着一丛开得很好的菊花,和脸一般大的鹅黄色肆意开着,在花丛中间站着一个女人,穿着宽松的淡粉色摇粒绒衣服,肚子微微隆起,把衣服稍稍向前顶了起来。   她笑的很开心,嘴巴大大地朝着两边咧开,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碎发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显得青春又优雅。   “这是我同村的一个朋友,叫杜唐雨,高中的时候还陪着我一起去找过你。她爸妈是我们村子里最先开大车的,我原来和你说过。”   听着杜金水的话,一些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慢慢浮现在了季君昱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点点头,“好像有这么回事,她怎么了?”   “她失踪了。”   季君昱挑了挑眉,没来由地想起了今早撒在花田里的那滩血,心里咯噔一下。但他什么都没说,示意杜金水接着讲。   杜金水叹了一口气,关上了手机,走到了季君昱的对面坐下,接着说到:“她现在就在城里开化妆品店,店面不大,但是勉强可以维持生活。我高中之后和她的联系少了,但是前段时间,她去医院里检查,我们碰巧遇见了。之后我俩就叙叙旧,她还挺幸福的,说是怀孕了,孩子健健康康的,她也打算元旦就和男朋友奉子成婚。”   “谁知道元旦她失踪了?”   杜金水点点头,打开微信的聊天页面,递给了季君昱。“她失踪两天了,起初家人以为她是婚前焦虑,自己出去散心了,就没太在意。但是她三十号彻夜未归,到了今天早上还是没半点消息,她父母就去报警了,还在微信里询问所有她认识的人……没有结果。”   季君昱叹了一口气,对于人口失踪案来说,最好的结果是绑匪打来电话,绑匪有所求,人才能在好好活着,争取出时间让警方施救。但是一个女孩失踪两天,音讯全无,实在是让人揪心。   “君昱,我其实蛮不希望唐雨的案子转到市局,让你们来破,但是如果真的你们得到了什么消息,一定要和我说,不用透露什么内幕,只是让我安心一点就行。”一旦案子转交给了市局支队,说明这件案子影响恶劣,而且受害者或许已经出事了。杜金水低着头,踌躇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别担心,没准这姑娘就是婚前焦虑,出去兜兜风,过两天就回来了,你别自己吓自己。”季君昱知道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无法起到安慰的作用,他看着微信上杜唐雨父母发的文字,几乎能看到他们焦心的模样。   见过很多,但仍旧不能释怀。   先前带季君昱的师傅说过他,他的共情能力太强了,与受害者共情、与受害人家属共情、与身处苦难的人共情……这些不会毁损他的冷静和理智,但同时也不能带来什么帮助。   只能让他陷于同等的痛苦中,在麻木之间起伏挣扎。   季君昱将手机递给杜金水,而就在这一瞬间,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一条消息蹦进了杜金水的视线。   杜金水一愣,手机径直摔在了桌子上。她的声音满是震惊,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语言:“有……有什么案子了吗?”   季君昱不解,连忙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杜唐雨的母亲发来的消息:“小金水,怎么警察让我们去公安局做DNA啊,阿姨不懂,是不是小雨已经出事了。”   杜金水接过手机,打了一行字,却又全部删除掉,犹豫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反反复复几次,她终于凑出了一句话:阿姨别担心,录入了DNA能帮助咱们找唐雨。   季君昱叹了口气,易水区警官接手案件之后,他们理应不再过问。但是警方采集血液样本做了测试之后,鉴定确认那些血液是人血。或许是因为将血和冰块冻在了一起,或是其他原因,这些血液被水稀释过,所以显得并不浓稠。   既然确定了是人血,下一步就该是从已经报案失踪的人口中排查,去确定血液样本的主人。而且这个主人,很可能已经出现了生命危险。   因为那些血液虽然被稀释过,但依然可以确认至少有2500ml的血液原液,如果这些血液来自于同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恐怕凶多吉少。   只是季君昱没想到易水区警方动作这么迅速,他原本以为他们会在明天开始调查失踪人口,居然于今天下午已经开始DNA对比。目前越城并没有一个完整的DNA库,一旦出了事,只能挨个喊来人员进行DNA录入和对比。   他们其实都在等一通电话,等着那边绑匪用肆意嚣张的声音,去敲诈勒索一笔不菲的费用。   只是没想到,先等来的是DNA录入的通知。   天色晚了,季君昱看着外面一点点沉下去是太阳,在云里慢慢晕开了一副油画。分明到了一月份,白天时间会逐渐变长,可他总觉得最近的天黑的很快,一转眼,云朵就裹挟着太阳,坠入了易水河之中,被连绵的阜山挡住了剩下的片刻光辉。   “天晚了,你自己开车慢点。”杜金水看季君昱有些疲惫,双眼皮都成了四眼皮了,多少有些担心。   “放心吧,老妈子。”季君昱调侃着,拎着钥匙走入浓重的夜色中。   今晚有雾,朦胧的雾气笼罩着路灯,灯光变得十分柔和,轻轻落在了季君昱的发丝之间。   他抬头,看见了一个男人跨坐在停车场旁边的石头墩子上,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直愣愣朝着前面横着。男人背后的车灯亮了,灯光给他勾勒出一个轮廓光,泛着金色的边框包裹着他。他就像是一个剪影,远远地坐在那里,滑稽又静谧。   季君昱的步伐快了许多。   “你怎么来这儿了?”他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责怪,浓浓的惊喜的味道将巫渊从愣神里唤醒。   只见这人狼狈地把自己的腿收回,大步流星地朝着季君昱走来。只不过他的步伐稍稍带了点瘸,就像是……屁股坐麻了。   季君昱有点想笑,却在这笑声还没从胸腔中冒出来的时候,被一股力量狠狠撞了上来,险些倒在了地上。   巫渊忽然小跑了起来,有先天优势的他三两步就跑到了季君昱面前。可他丝毫没有减速,就这样直直冲着季君昱奔来,他把胳膊一伸,直接将带着笑的季君昱紧紧搂在了怀里。   季君昱踉跄了两步这才站稳,好像这一撞把他肺里堵着的笑全给撞了出来,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巫渊的胳膊活像两根铁柱子,紧紧把季君昱锁在了怀里,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笑声的震荡传入了巫渊的胸腔之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巫渊把下巴轻轻放在季君昱的肩上,声音软软的,撒娇似的说道:“我来找你报销车费,你给我转的钱不够嘛。”   “走,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就当是报销的车费,行不行?”   巫渊认真的想了想,似乎是在考虑这顿饭到底够不够资格。   可惜思考的时间太长了,被季君昱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这人有点气急败坏了,憋着劲儿要把巫渊给推开。   “爱吃不吃。”   --------------------   本世纪最大谜团:这玩意是攻?是攻?是攻? 第47章 有糖   “你家季警官已经进到疗养院里了,还用不用继续盯着他?”   巫渊什了一个懒腰,对着电话说道:“不用了,周格和他说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有些事情,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   那边于成和“嗤”了一声,他可不认为巫渊真有这么冷静,如果真像巫渊说的那样,又怎么会那么紧张兮兮地让他派安插在疗养院里的人盯紧周格和杜金水。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疗养院里有什么黑社会的大交易。   周格本不应该是一个变数,但是现在,他居然成了两派势力都没想到的变数。巫渊要周格活着,说是报恩也好,追寻线索也罢,但是周格绝不能成为坏了自己计划的人。   “那你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嗯……”巫渊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蹦出了一句不正经的话:“接小昱去吃饭,补偿补偿我。谁让他一早上都心不在焉,把我冷落在一旁,空虚寂寞冷呀。”   于成和“呕”了一声,挂断了电话。他有些愤恨地磨了磨牙,想到自己差点也能有“媳妇”这件事,心里更难过了。   女孩的照片还摆在他的桌上,于成和越看越堵心,伸手将照片合了起来,放进了第一格抽屉之中。   而另一边,巫渊看着面前泛黄的文件袋,收起了脸上的笑。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袋打开,拿出了里面有些年代的复印纸张。   这是从杜筠那边拿来的档案,不属于警方文件,更像是杜筠自发调查和聘请私人侦探的结果。他原本对这些与自己无关的陈年旧账兴趣缺缺,可是杜筠老爷子盯着他的眼睛,混沌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期盼,念出了一个名字:“杨园。”   巫渊的心脏仿佛被击中了一般,疯狂的跳跃加热了血液,氧气集中向了心脏,头部有些轻飘飘,窒息感伴随着他。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疑惑地叫出了这十五年也没喊出的称呼:“我妈?”   杜筠点点头,看向了窗外。   “这是杨园那孩子托我帮忙查的事情,我没能力,帮不了她,也再没机会帮她了。现在把这些东西都给你,既然我把你推到了这个位置,你也该信守承诺。”   巫渊重重地点头,起身蹲到了杜筠的身边,郑重地说道:“我一定能查出当年的真相,为了我妈,也为了我哥。”   “也为了你自己,好孩子。”杜筠点点头,显得有些疲惫。   “您为什么说……”   杜筠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老了,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笑着摇摇头,像是在和自己说,“该走的人,是强留不住的。”   巫渊在心中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一遍一遍。   杜筠不知道,这个世界留给巫渊的时间,可能也不多了。   房间里很暗。巫渊拉上窗帘,关掉了所有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台灯照亮桌前的一片区域。   他的房子在半山腰处,隔绝了市中心的喧嚷噪杂,但也太过冷清。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把帘子全都拉起来,让黑暗包裹他、笼罩他、吞噬他,以求得片刻的安全感。   他看着那些手写的文字,和打印的工整字体交杂在一起,写满了疑惑与猜测。他看着那些多年前来自杨园的嘶吼与控诉,眼泪瞬间充盈眼眶,顺着眼角一滴滴滑落。   他无声地喊了好多句“妈”,似乎在为自己和季君昱当年的不懂事忏悔。   季君昱……巫渊擦干了眼泪,想要见他的念头疯狂生长着,简直快把他逼疯。巫渊想要现在就出现在那人眼前,将他狠狠抱进怀抱里,想将他和自己糅合在一起,永远不再有生离。   他干笑了两声,什么时候自己也被这个爱哭鬼给传染了,动不动都要掉几颗金豆子。   他把文件锁紧保险箱里,转身拉开了窗帘。   明媚的光洒在他的身上,一瞬间将整个房间打亮。   .   罗晏秉持着元旦不出名的原则,一下子睡到了早上十点钟才朦胧回神,谁知道刚打开手机就看见许四季的消息轰炸。他看着三人群聊组上标红的“89”,头瞬间就大了。   许四季这人发消息有个特点,打字快还喜欢连环轰炸,但凡对方晃神片刻,她就能霸占整个聊天页面,让人再也插不进嘴。   他一点开,发现这人从“看花展了太好看了”,自言自语到“林运这人不会拍照片,拍不出我的五分之一美丽”,再到“你看这花,不来多亏,你看这棉花糖,不吃多亏”。   罗晏一脑门黑线,脑子里瞬间冒出了句“你看这小孩,不打多亏。”   但是后面画风一转,活生生成了凶案现场。虽然许四季的语言表达和描述十分好笑,但是那个血淋淋的裙子,和花田里大片大片的红色,还是让罗晏忍不住胆战心惊。   “小叔。”   陈星然揉着眼睛,穿着一个大裤衩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带了点刚睡醒的懵懂,声音软软的,有些沙哑,连哈欠的尾音都带着点撒娇。   他踢着拖鞋朝着罗晏走来,搂着罗晏的腰,整个人结结实实靠在罗晏的身上,眼皮子一动一动,慢慢合了起来。   罗晏的腰很硬,透过单薄的睡衣,有些硌手,一阵阵传来的体温把陈星然的脸蛋都快烫红了。他就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整个挂在罗晏的身上。   “醒了?快去洗漱,我给你做好吃的。”罗晏用手扒拉开陈星然的眼皮,看着这个死皮赖脸的人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罗晏见陈星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往下一看,两条光溜溜的腿就暴露在一月份的室内。虽说房间里温度不低,但是也远远不到可以穿着短裤撒欢的地步。他朝着陈星然的大腿狠狠拍了一巴掌,响亮的一声让陈星然瞬间打了个哆嗦,眼睛里的困瞬间消失不见了。   陈星然哆哆嗦嗦地揉着自己腿上被扇的红彤彤的巴掌印子,幽怨地瞪了罗晏一眼,扬声说道:“那我想吃豪华早餐,带肉的那种。”   罗晏看着墙上快要指向十点半的表,扬起手就想再给他一巴掌。陈星然“嗷”地一声,赶紧跑去卫生间里洗漱了。   罗晏打开了手机,随便定了一份早餐外卖,就坐在沙发上看许四季发来的那些图。当时在场的人不算少,看见这些血的人少说也有五六十个,现在的人都是拿出了猹的精神吃瓜,这件事情靠封锁肯定封锁不住。   果然,他一点开某音,第一条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发的一段现场视频。不过血液检测结果没有公布,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只是一场作秀,甚至有人以为这是“网红”许四季在炒作,还有不少人被许四季滑稽的摔屁股墩的样子吸引了过去,基本没人觉得这是一场潜在的凶案。   大家也都是乐呵乐呵,顺便全网寻找一下这位摔出了痛苦面具的漂亮姑娘。   还有几位人才注意到了一旁的林运,小心翼翼地发了句:“我就是随便说说啊……你们不觉得旁边那个男孩子和这个美女有点好嗑吗?”   这下子,网友们又开始角度清奇地重新审视这段视频。   “没想到刀疤哥人长得这么凶,对美女姐姐说话这么温柔,我爱了啊啊啊啊啊。”   “上面那个,鸡笼警告。”   “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最后是刀疤哥搂着小姐姐走的,还特别贴心的帮小姐姐挡住了呢。”   “不会这个视频是来炒作什么网红cp的吧,呕。”   眼看这个视频带来的效应整个跑偏,罗晏忍不住点了个分享,发到了他们仨的“越城支队第一驾校”群里,瘫在沙发上接着刷视频。   没想到网友神通广大,不仅找到了三版不同角度的视频,还扒出了一段视频,是推许四季的小屁孩的妈妈说的那段话。不过视频拍的有点晃,结束的也很突兀,罗晏看了两遍,觉得快把自己晃吐了,就点开了评论。   “讲真有点内味了,板寸刀疤哥在听那个小屁孩妈妈说话的时候,眼睛都能吃小孩了。”   “刀疤哥好帅!对这种小屁孩就该上去一脚踹飞!”   “就我一个人关注最后这个熊孩子家长赔钱了没有吗?那么贵的花啊。”   “据知情人内部消息,没赔。熊孩子家长早都不知道跑哪儿了,好像还是小姐姐的哥哥去赔的钱。”   再往下,甚至还有几个法学生在分析这个熊孩子和家长到底应不应该赔偿、逃跑之后到底要不要抓回来让他们赔偿等等。   罗晏傻了眼,又看了一遍晃出了残影的视频,不知道这群人是长了一双什么眼睛。   “钱是君昱付的?”罗晏好奇,问了许四季一声。   许四季秒回:“怎么可能,肯定是小巫同志付的钱,季君昱都快把自己穷死了。”   罗晏笑了笑,觉得没什么问题。离谱的是,许四季也觉得没什么问题,还是到了后来大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忽然从梦里惊醒,想到那些花都是被自己一屁股坐死的,怎么能让巫渊买单了呢。   她拍了拍脑袋,连夜颤颤巍巍在和巫渊的聊天框里打下一句:在吗?   陈星然刷完了牙,蹦蹦跳跳地从卫生间里出来,正好看见罗晏笑得开心。他的眼眸沉了沉,随手拿起果盘里的苹果把玩着,问道:“小叔这是怎么了?这么开心。”   罗晏站了起来,把刚冲好的奶粉递给了陈星然,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说道:“把奶喝完,我就让你看。”   陈星然瘪瘪嘴,捏着鼻子灌下了这个所谓“高考生必备”的高钙铁锌补脑营养奶粉。   --------------------   看吧,我就说有糖( >◡❛) 第48章 灵童蛊   罗晏是个说话算话的,等着苦瓜脸的陈星然喝下这些牛奶,就立马把手机递给了他。陈星然翻了翻他们的聊天记录,对着许四季的狼狈模样一通嘲笑,就把手机还了过去。   他挤着坐到了罗晏的旁边,拿着苹果啃了两口,问道:“小叔,万一这真的是命案,你是不是又该忙了?”   罗晏耸耸肩,说了声“不知道”。如今只有这一滩血,连受害者的身份都无法确认,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案件最终会走向什么方向。   不过他心中总有一丝隐隐不安,一种难言的诡异感朝着他袭来。   陈星然点点头,把苹果举到了罗晏眼前,简直要把它按到了罗晏的脸上。他晃了晃自己啃了两口的苹果,说道:“早上吃苹果对身体好,你也啃两口吧。”   罗晏倒也不嫌弃这个沾满了陈星然口水的苹果,在边缘轻轻咬了一口,敷衍似的点点头。   眼见罗晏在想事情,陈星然收回了苹果,趁着罗晏不注意,他对着苹果上罗晏的牙印处轻轻吻了一下嘴唇触碰到的是有些凉的苹果肉,黏黏的甜汁液沾了一嘴唇,让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然后他像是怕被戳穿似的,赶紧在旁边咬了两口,快速嚼着,去平复不断分泌着的唾液。   他的眼睛偷偷往旁边瞄了罗晏一眼,男人的侧脸很好看,眉骨高高的,显得眼眶深邃,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他想着,这个嘴唇应该再厚一点,就像是自己的嘴唇,这样软软的才好亲。   他的眼神顺着罗晏的鼻梁滑下,他曾经见过罗晏父亲的照片,就在爷爷的战友合照中,那是一个笔挺端正的男人,五官也是这么坚毅,眼睛会定定地看向前方,好像什么事情交给这个人都能放心。   陈星然只是看过那张照片,就再也无法忘记。就像罗晏,这个人的生命给了他太多的磨砺,为他的五官笼罩上了一层沧桑,可他粗糙的手掌永远温暖,在他牵上陈星然的手的那一刻,在他说出“我会把星然好好养大,从此以后就是他的亲叔叔”时,陈星然看向这个男人的眼神好像就不对劲了。   可是那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陈星然和罗晏挤着坐在一处,他故意用肩膀撞了撞罗晏,“既然现在还没忙,那就好好休息,顺便陪陪我。我在学校也好累好累,现在巫老师都不去学校了,我都没办法找他说话了。”   不同于罗晏,陈星然会故意将这些寻常的孤独与脆弱外露出来,用平常的语调说出来,一时之间居然听不出什么抱怨的感觉。他在等来自罗晏的必然会来的安慰。   “那今天咱们就宅在家里休息,等会放个电影,你吃着饭看着,累了就趴我身上睡觉,行不行?”罗晏像是在哄小孩,揽着陈星然的肩膀的手缓缓上移,给小孩捏了捏肩膀。   陈星然点点头,兴奋地打开电视,浏览着想看的影片单子。   看着眼前的影片,罗晏瞬间想把刚才说出这话的舌头咬下来。   《咒怨》、《山村老尸》、《安娜贝尔》……罗晏快要昏厥过去了,眼前已经出现了黑白点。他胆子不算小,曾经多次大晚上开展抓捕活动,都是他罩着季君昱和许四季这俩,才把任务圆满完成的。   还有一次,他们大晚上去坟场潜伏,风吹着树叶沙沙响,到了凌晨风大了,“呜呜”声一阵阵响着,对讲机里也不断有杂音传出。他也脸不红心不跳地在潜伏了四盒小时之后,把人成功按在了地上。   可是这不等于他敢看恐怖片。   他可以赤手空拳打翻一个杀人犯,但是他不敢看完一部恐怖片。艺术化处理过后的装神弄鬼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惊吓,这种惊吓与生活中能看见的实体的恐惧不同,更让罗晏胆战心惊。   陈星然还在兴奋地翻找着影片,甚至都快哼起来歌了。罗晏只当他是想要发泄学习中的压力,压根没想到这个一脸正气和乖巧的小子,早就打好了看自己笑话的主意。   “咦。”陈星然按遥控器的手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这部影片。   好像是新出的影片,评分不高,看着封面、简介以及下面的评价,这应该是一部东南亚宗教题材的恐怖片。这种题材拍的好的前辈有很多,但同时也使得后来的片子更像是换汤不换药的劣质仿品,故事线凌乱、人设模糊、背景单薄,唯一的功夫都花在了装神弄鬼上。   他看着封面上吊起来的小鬼模样的挂牌,拍了拍罗晏,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一边低头翻着什么,一边说道:“小叔,我同学的朋友圈里有个奇怪的人,我给你看看。”   罗晏应了声,然后探着身子向前,又在陈星然的苹果上咬了一口。   “哝。”陈星然指了指朋友圈的一张截图,让罗晏一起来看。   那张截图上大多都是文字,中间穿插了几张很小的照片,整体的排版很像是朋友圈里常见的微商,罗晏看到的第一眼并没有觉得“怪异”。真正称得上怪异的,是图片里的内容。   这个人的头像好像是一副抽象画,描述的是女性曼妙的身姿,罗晏先入为主地觉得这是一个女人。她发的内容证明她的确是一个微商,只不过卖的东西让人有些不适。   “运势不佳,转运必备,灵童蛊满足你的需求。”   “求事业,求姻缘,挽回恋情,御守功力太弱?水晶只是迷信?灵童蛊骨牌吊坠多种选择,帮你实现。需要的请私聊+v……”   “泰国古曼童改良版,更适应本土化需求。所有骨牌骨坠雕像均由活婴制成,纯骨塑形,不用骨粉黏合骗人。”   看到这里,罗晏已经开始皱眉了。   “转发这条朋友圈三天,凭截图私聊可以另送一条迷你骨坠。”   下面的照片更是有些恶心,虽然大多都打上了模糊的马赛克,但依然能看出是一个干瘦有些发黑的婴儿尸体,胳膊腿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像是被风干的牛肉,朝着空气勾着。   下面几张图就是各个部位的骨头,细细的腿骨摆在不织布上,真像是小婴儿的纤细的骨头。不过那些头盖骨的照片太白净了,倒像是网上卖的塑料模型。   下面就是雕花各异的骨牌和小骨坠,但是无一例外,它们上面都雕刻着小孩子的面容或动作。他们面目狰狞,目眦尽裂,嘴也咧着奇怪的角度,简直不符合正常人的面部构造;身体动作更是奇怪地很,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但是图片太小,截图不够清晰,他无法辨别。   “现在这条朋友圈已经删除了,这个人的朋友圈里只剩下各种骨牌的照片,反正也……挺吓人的,看着像是真的骨头,上面雕刻着小孩儿脸。”陈星然回忆了一下,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还是在睡前不小心看见的,看着那些奇怪诡异的照片和这个人无所谓的语气,他慢慢地把自己裹进了被窝里。长期跟着警察生活的他,又忍不住去想这些会不会是真的,赶紧留了个念头,来和罗晏说说。   罗晏冷哼了一声,“都是一些怪力乱神的,没准就是用牛骨羊骨做的,哪儿有那么多婴儿让她嚯嚯,真当互联网是法外之地了。”   看着陈星然还是一副怂怂的小鸡崽模样,他又安慰了句:“你也别怕这些,都是骗人的。”   陈星然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低声说到:“那什么……我也转发了。”   “嗯?”罗晏的声调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   陈星然赶紧义正辞严地解释道:“我那是怕这人做啥违法乱纪的事情,帮你取证去了。等骨坠收到了,我立马交给你,绝对不私吞。”   门铃响了,应该是点的早餐外卖到了。罗晏这才放过他,朝着门口走去。   他倒不是迷信,只是觉得这些东西生来就带着一丝可怕的意味,或者是恐怖片将这种诡异感和恐怖滋味放大了,只看一眼,就觉得汗毛竖起。   “吃早餐咯~吃早餐咯!”陈星然乐滋滋地跑过去接过那一兜热腾腾的早餐,拖鞋在地上呱呱作响,他没心没肺地欢呼起来。   罗晏叹了口气,亏他刚才还担心这些东西会吓到陈星然,没想到这家伙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   可爱小陈,在线勾引。 第49章 吊坠   虽然陈星然说完这事就去吃饭玩手机,看起来并没有被这事情影响,但是这事在罗晏心里留了一块疙瘩。   他趁陈星然不注意,用陈星然的手机把那张截图转发到了自己的微信上,记下了这人的账号和昵称。他上前揉了一把陈星然的脑袋,说要出去买包烟,拎着外套就走出了门。   只不过他并没有往超市去,而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靠在安全通道的出口旁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林老,对对对我是小罗,您吃了吗?”   中国人的开场白无非就是这几句话,罗晏意思了一下,就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最近网上有人涉嫌贩卖违禁品,而且还在学生中间传播一些不良的消息。我判断不了这些是真是假,等下传给您看看,看是封了还是怎么做。”   老林是罗晏在警校时期的老师,退休了之后也闲不下来,前几年去当了个“国际互联网安全监察专业警察”,俗称网警,管一些网上乱七八糟的危害公共安全的事情。罗晏怕的不是这个人卖的来历不明的东西,更多的是害怕这些事情在年龄更小的学生之间传播。   他们的三观尚未完全成熟,猎奇心理又重,不能保证这些乌烟瘴气不去荼毒。   老林一听,来了兴趣,他平常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次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研究。这两人又闲扯了一些家常,意思性地关心了一下陈星然,就挂断了电话,各去忙各的事情了。   罗晏打开了楼道间的窗户,点燃了指尖夹着的一支烟。烟雾缭绕,顺着西北风被吹出了窗外,散在了空气之中。他吸了一口,任由气体在肺部冲撞,然后尽数将烟雾吐出,掐灭了烟。   他早就生了戒烟的想法,只是前段时间太忙,压力又大,戒着戒着,口袋里又新增了一盒烟。他自嘲似的摇摇头,把那根只吸了一口的烟丢进了垃圾桶里。   就这样站在封风口处,被冷风吹着,吹散了衣物上沾染的烟草臭味。他看了眼时间,心想陈星然估计已经吃完了饭,便裹了裹衣服,朝着家门走去。   正好遇见一个快递员从电梯里走出,径直朝着罗晏的家门出发。他确认了一下门牌号,伸手要去按门铃,却被身后的人打断了。   “这是我家,你直接把快递给我就好,谢谢。”罗晏伸出了手,礼貌地朝穿着冲锋衣制服的快递小哥笑了笑。   快递员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确认到:“是陈星然吗?”   “对。”罗晏点点头,接过了那个只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快递盒。   他看了一眼外盒上粘着的快递单,只见上面写了一个“吊坠”。罗晏挑挑眉,没想到这位微商速度挺快,快递都已经寄到家里来了。   他晃了晃快递盒,听着里面的声音确实是个小物件。他拿出手机拍下了快递盒外面的地址,发现寄件人的地址居然离他们并不远,就在越城和宗县交接的郊区一块,怪不得速度这么快。   “星然,你的小东西到了。”罗晏摸了摸外衣口袋,他出门太着急没拿钥匙,只能在门外拍了拍,大喊着陈星然来开门。   陈星然在屋里嚎了一声,咬着半根油条跑过来打开了门,把手上的油全抹在了门把手上,看起来油乎乎的。   罗晏笑着把快递盒子递给陈星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仔细擦着门把手上面的油渍。   不一会,陈星然就用拇指和食指拎着一个小小的吊坠,惊呼:“小叔你快看,这好像真的是一截骨头。”   他手上有油,没敢用手去碰骨头,只能捏着吊坠上串的绳子,举到了眼前看着。那像是一块椎骨,但是尺寸十分小,和陈星然学校实验室里摆着的人体模型上的椎骨相比,更是小的可怜,倒像是只有成年男子的脚趾骨那么大一丁点。   但是一想到这人打的噱头是“婴儿骨”,他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努力回想小孩子的椎骨应该有多大。   罗晏擦擦手,接过了陈星然拎着的吊坠,仔细看着。很轻,但是打磨的很精细,这节椎骨整体发白,像是用什么药水浸泡过,并非是正常的骨头颜色。他也不是专业人士,更何况只有这么小小一节骨头,像模像样看了半天,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赶明儿我把这个拿去市局的实验室,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罗晏顺其自然地把这个吊坠放进了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推着陈星然往餐桌走。   陈星然是大开吃戒,胃部早就圆滚滚了,但罗晏还饿着,去洗了把手就打算开始这一顿不当不正的饭。刚喝了一口豆浆下肚,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个吊坠真是你免费领来的?”   陈星然尴尬一笑,扣了扣自己油乎乎的手,小声说到:“花了三十多块钱呢。”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罗晏就知道是这样。他笑着摇摇头,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毛爷爷,放到了陈星然面前的桌子上。   现在用现金的人已经很少了,但是学校里可以流通的货币只有这个,罗晏总会囤一些现金在家里,作为给陈星然的零花钱和生活费。   “给你的实验经费报销了,生活费等开学再给你。到学校了想吃什么就自己买,没钱了和我还有你季叔说都行。”   陈星然笑眯眯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走到水龙头处清洗着自己的双手。他甩了手上的水珠子,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光着脚跑到罗晏身边,对着罗晏的侧脸“吧唧”亲了一口。   罗晏一愣,嘴里的油条都忘记嚼了。   那个孩子软软的嘴唇就印在了他的脸颊上,被吻过的地方像是起了一层荨麻疹,又烫又有点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陈星然从小被他拉扯大,关系一直很好,陈星然平时和他的小动作、肢体接触并不算少,但是这么大胆的示好还是极为罕见的。   罗晏听见心脏的震荡通过骨头传到了他的牙齿之间,连大牙都忍不住颤抖着。   等他回过神,陈星然早就恢复了一副小财迷的模样,拿着那张一百块钱跑走了。   “星然……”罗晏嚼着嘴里的油条,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时有些口干舌燥。小孩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奶甜奶甜的,好像是被喝的奶粉腌得入了味,淡淡的,却让罗晏反复回味。   等他骤然发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连忙又喝了两口早已经凉掉的豆浆,试图用这份冰凉压下心底萌生出的燥热之感。   他今年已经三十一岁,可星然才十八岁。他的今后和当下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可是陈星然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从当年他牵起小星然的手,发誓他要将这个孩子养大开始,他就不得不将这份隐秘微妙的情感压在心底,不见天日。他没有选择,也不能有任何做法。他将所有的爱和耐心倾注给了这个孩子,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   快了,等他上了大学,逐渐脱离了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痛苦的荆棘扎在罗晏的心头,碰不得,拔不了,一旦拔掉了,血肉模糊的空洞将会迸发出无尽的血液,干涸致死。   陈星然趴在自己的床上,用手心紧紧捂住自己的心脏。那里正在疯狂跳动,狂飙的肾上腺素快把他搞疯掉了。   “法定结婚年龄是22岁。”   在他的抽屉里锁着一个从网上买来的仿版结婚证,那时候的他怀揣着小心思,扣掉了罗晏证件上穿着笔挺制服的一寸照,和自己带着笑容的校园一寸照一起,整整齐齐贴在了小红本上的虚线框内。结婚证照片理应是两寸免冠照,但是陈星然捧着这个盗版的一寸“合照”,心里早就满足地不得了。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在自己二十二岁那年,能和罗晏一起去照一张标准的红底两寸免冠照,就算到了最后也无法拿到那个法律承认的红本本,也算是能圆了一场荒唐大梦了。   .   浓稠的夜色快把罗晏吞进去了,他趁着陈星然看电影累的睡着了,这才拿来自己的手机,犹豫着。   “喂,君昱,你上次不是说你舅舅要给我介绍对象吗……对,我年龄确实不小了,去试一试吧。”罗晏最终还是拨通了季君昱的电话,沉声说道。   季君昱倒是好奇得很,上次和他提起这事,这人还是一副排斥的模样,活像是心里有人的模样,今天却又主动来找自己说,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失落意味。   莫不是……被女神甩了?   季君昱脑洞大开,表情也变得不正经了起来。   巫渊捏着方向盘,瞥了一眼副驾驶上季君昱奇怪的表情,忍不住开口八卦了一下:“怎么了?你从接完电话就成了这么一副诡异的样子。”   季君昱嘿嘿一笑,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起了巫渊,“要是某天你忽然决定去相亲,那你觉得可能是什么原因?”   正好遇到红灯,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巫渊侧头,认真地盯着季君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去相亲,除非相亲对象是你。”   季君昱被这人忽如其来的表白搞懵了,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连忙避开眼神,心里不停给自己找台阶下:我这是为了冬愿假恋爱一下,我才没心动。   ……吗?   巫渊看着季君昱脸上浮起的粉色云朵,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我正经问你话呢,假如……假如你去相亲。”   巫渊想了想,用手指轻轻点着方向盘,发出“哒哒”的声响。他斟酌着说到:“我想转移注意力不去喜欢你,或者……没了。”   季君昱点点头,对这种说法感到赞同。   他还思索着这事,巫渊却显得有些烦躁了,“你别想别人的事情了,你快想想咱们今晚吃点什么。还有,你要怎么补偿我。”   “补偿我”这三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季君昱一愣,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废料,一朵粉色云彩再度在他的脸蛋上绽开来。   “就……就随便什么,你决定。”季君昱快把自己塞进大衣里了,他赶紧匆匆回答了巫渊的问题,就拨通舅舅杨勇的电话,平复一下自己最近动不动就剧烈起伏的情绪。   “我决定呀……”巫渊舔了舔后槽牙,意味深长地看了季君昱一眼,然后假装无意说到:“那我们先去买瓶红酒吧。”   灌醉了,就什么都好说了。巫渊想着,笑容逐渐猖獗。   --------------------   酒壮怂人胆。   巫渊:能不能有个正式的男朋友身份,就在此一搏了。   陈星然蹲在一旁默默星星眼。 第50章 告白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捎了些饭菜带回去,巫渊还挑挑拣拣买了几瓶红酒,抱了满怀,被季君昱嫌弃地看了好几眼。   巫渊心里打着歪心思,就想今晚把季君昱灌醉,连拿了五瓶红酒才作罢,还在结算处又买了十几瓶啤酒带上,看得季君昱太阳穴直跳。   “你这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买这么多酒。”季君昱满脑子都是“借酒消愁”,还以为巫渊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挺挺胸膛就打算来当开导人了。   谁知道巫渊噘噘嘴,任性地蹦出了一句:“我就想喝,你也得陪着我喝。”   季君昱赶紧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可不喝。谁知道巫渊把酒瓶往后备箱里一扔,一脸幽怨地瞪着季君昱,声音里都带着委屈,道:“这么久了,你都没陪我喝过一杯酒,今晚我就是忽然想喝酒了,不喝酒的同居室友是不完整的你知道吗?”   说完了自己往驾驶位上一坐,“嘀嘀嘀”按着喇叭。季君昱被他这反应逗笑了,回想这么久以来,巫渊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是随和又隐忍的,不仅是没发过脾气,也从来没有这么任性过。就像是一个伪装过的、不真实的人,能接受属于季君昱的一切情绪和脾气。   他之前一直觉得是因为这人存着一颗对自己不轨的心,自然得装出这样老好人的模样。谁知道现在这么小任性一把,还有点可爱。   他摇着头笑了笑,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假装思考了很久,这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说道:“好吧,这次就允许你少喝点酒。”   “反正明天还是不上班,多喝一点点也没事。”巫渊开开心心地发动了车子,还人厚着脸皮得寸进尺了一把。   家中的灯暗了些许,巫渊点燃了自己所有的蜡烛存货,都是冰山模样的,晶莹剔透,就仿佛是长白山上天池周遭的景观,带着独特的神圣感,火光跳跃在冰山之巅。   猩红的红色液体在透明杯子里打转,微小的气泡在液体中荡漾,映照出闪烁不断的烛光,竟有些浪漫的氛围在。   季君昱笑着,拿起了面前的酒杯,碰上了巫渊手中紧握着的杯子。这人好像有点紧张,又带上了莫名其妙的亢奋,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温柔沉入了星辰之中,轻轻落在了季君昱的脸上。   红酒顺着他的唇齿滑下,尽数吞入腹中。奇妙的香味在季君昱的口腔中炸开,勾绕着他的舌头。他平时不常喝红酒,工作时间不许饮酒,假期里大家偶尔团建,也都是挽起袖子大口喝啤酒,细细品尝红酒这件事情太过优雅,好像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不像巫渊,他仅是拿着酒杯端坐在那里,优雅的天鹅颈绷直着,就像是所有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温柔的魅力。忍不住,季君昱看着巫渊的喉结滚动,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望向自己。   好像这样也不错,生命中忽然就多了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爱自己的人。从前的脚步太匆忙,偶尔停驻发现自己快要错过二十岁这段年华了,就在这个小尾巴的地方,他猛然看见了属于生活的美好风景。   “巫渊。”季君昱轻轻喊了他一声,巫渊连忙把酒杯放下,应了他一声。   季君昱摇摇头,再度举起酒杯,叹了一口气:“没事,喝酒吧。就是忽然觉得,喝酒也不错。”   一杯、两杯、三杯……   逐渐涣散的眼神和慢慢变红的脸庞,水汪汪的眼睛还在执着地盯着那个人看,软软的嘴唇被扯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久久不愿意放下。   巫渊醉了。他嘟囔了一声“季君昱”,俨然一副醉汉模样。   季君昱笑了笑,伸出手放在巫渊的头顶,却不去摸。巫渊闭上眼睛等了半天,却久久没等到落下的手,他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朝着季君昱看去,然后“嘿嘿”一笑,头向上一顶,在季君昱的手心里蹭了又蹭。   巫渊不仅低估了季君昱的酒量,更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季君昱虽然展现出了一副不爱喝酒的样子,但他的酒量并不算太差,节日期间也能应付地过去。这样一看,反倒是巫渊自己的酒量太差,买的红酒还没喝完两瓶,他就已经晕晕乎乎,开始丢人现眼了。   “你呀你,放豪言要喝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季君昱的脸甚至都没有变红很多,只是被旖旎的气氛染上了些许粉红。   “小昱小昱小昱……小昱哥哥……”巫渊拉过来季君昱的胳膊,在他的胳膊上蹭来蹭去,活像一只发/春的猫。   季君昱听见“哥哥”二字,猛的一怔,却还是任由这人蹭来蹭去,轻声应了句“小昱哥哥在。”   巫渊饭菜也不吃了,摇摇晃晃站起来,拉着季君昱非往沙发上去。季君昱还饿着肚子,舍弃不下那一桌的美味,奈何力气抵不过一个酒鬼,活生生被这人给扯到了沙发上。   巫渊靠着季君昱的肩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悄悄地将眼睛闭了起来。   “巫渊?困的话,去床上睡觉吧?”季君昱看着这人疲惫的模样,轻轻晃了晃肩膀。   “我不——”巫渊拉着声音,把闭上的眼皮又给睁开了,盯着季君昱的眼睛。   忽然,他笑了起来,用软软的声音念叨着:“小昱啊,我好喜欢你啊。”   季君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是看着他这副耍酒疯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淡淡地将视线挪开了。   可巫渊的赖皮劲儿上来了,一下子跨坐在季君昱的腿上,强行把这人的脸摆正过来,让他盯着自己的眼睛。   “季君昱,我喜欢你,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说完好像还怕季君昱听不明白似的,又把脑袋放在季君昱的脖子窝里蹭了蹭。   “嗯,我知道。”季君昱拍拍他的脑袋,想把这个酒鬼从自己身上移开。   可是巫渊简直使了吃奶的劲狠狠抱着他,完全甩不开。   “那你喜欢我吗?”他抬起了头,继续瞪大了眼睛盯着季君昱,然后却不等季君昱回答,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你肯定不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为什么不当我男朋友,为什么不对别人介绍——这是我爱人。”   季君昱没想到酒鬼醉成了这样还能条理清晰,他皱了皱眉,张嘴打算打断。   巫渊却捂住了他的嘴巴,摇了摇头。   “是因为身份吗?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王八蛋富二代,还是什么……是泽昇的一条狗,一条丧家犬,对吗?”   巫渊再抬眸,眼里居然闪着泪光。   “你不相信我给你的承诺,也不相信我能长久地爱你,甚至都不想给我一个机会。”巫渊摇着头,呢喃着:“你都不想给我一个机会。”   “之前的靠近,是因为你要试探我到底和这些破案子有没有关系,后来的转变,更不是因为喜欢吧。季君昱,你是块石头吗?”   巫渊说着说着,忽然趴在季君昱的胸口上,赖皮到:“你不说喜欢我……我就不起来了。”   季君昱无奈,用手指帮小疯子整理着头发。   过了好久好久,巫渊还是没抬起头,也没再发出任何声响。季君昱以为这人睡着了,扯过旁边的小毯子,将巫渊整个裹了起来,任由他趴在自己的胸口,闷闷的,却有着莫名的心安。   “小昱……”巫渊可怜巴巴地抬起了头,“你真不说啊,呜呜呜。”   这人假哭功力不行,呜呜了半天也没见泪珠子往下掉。   季君昱凑到他的耳朵边,咬耳朵似的说出了一句“喜欢。”很快很快,快到巫渊好像都没有听清楚,愣愣地看着季君昱狡黠的笑。   巫渊脸一红,直接把脸埋进了季君昱的怀里,整个钻进小毯子里,只留下几根头发竖在外面。季君昱生怕把人给闷死了,架着他的胳膊把人往上提。   “我好开心,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小昱你不知道,其实我这些年过得也好苦啊。”   毯子里闷闷的声音传来。   季君昱停下了动作,听着巫渊说话。   “没有家,没有纯粹的信任,没有未来。想见的人不能见,想做的事做不了,被人推着、打着往前走……我就和自己说,我说,没事,等到这些做完了,我就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了。”   巫渊的声音开始哽咽,带着浓浓的哭腔,“可是我好害怕啊,我还有永远吗,你会愿意和我永远吗?我就站在悬崖边上,他们都要推我下去,小昱,我真的好害怕。”   季君昱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巫渊的背,像是在安抚手上的小兽一般,声音无比坚定:“别怕,会有未来的。我们都会有未来的。”   泽昇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悬崖,季君昱不了解关于巫渊的一切,但巫渊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只是想一想,都能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和不甘。   季君昱的心好像都被狠狠揪了一把,他俯下了身子,在巫渊的后脖颈之间落下一个吻。   听着他胸腔处的巨大轰鸣声,巫渊知道这人没有在骗自己。他同样心动,同样对未来充满期望。   只要还能有一点甜,未来还有一丝希望,巫渊就能挺着走下去,就能赌上一条命走下去。   巫渊从毯子里冒出了个头,哭得打了一个嗝,哼唧着:“那可是说定了,你以后,就,就是我男朋友,你不能再骗我了,不能再,再当渣男。”   季君昱笑着,被巫渊奶奶的语气可爱得不行,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连声哄着小朋友:“好,不当渣男,以后就你一个男朋友。”   说完了之后他忽然觉得不对,将巫渊推去了一边,反问道:“小巫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是渣男了?”   他只是一直在审视自己的内心,茫然无措地捧着巫渊的一颗真心。不是不想回应,而是怕对不起这一腔的真情。   那从现在起,一颗心掰成两半,一半拿给季冬愿挥霍,一半留给巫渊度过此后余生。   “那男朋友今晚想和我睡一张床吗?”巫渊欠揍的声音传来。   季君昱假模假样地给了他轻飘飘一巴掌,说:“没门!”   可是这次巫渊没耍赖皮,反倒有些太过于“悄无声息”了,好半天连句哼唧声都没有。季君昱向他看去,只见他脸上的潮红退了不少,嘴唇发白,呼吸很是急促,长大了嘴巴在那边,像是有些喘不过来气的样子。   他以为巫渊有哮喘,吓得从沙发上弹跳了起来,一边帮巫渊顺着气,一边就要去打120。   巫渊却按下了他的手,指着自己的背包,嘴唇颤抖着不断开合:“药……药……”   他赶紧去背包里翻找着,一个小小的没贴标签的瓶子掉了出来。整个包里只有这一瓶药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季君昱不敢耽误,他赶紧拿着瓶子,扭开递给巫渊。   巫渊的嘴唇开始有些发紫,手紧紧按住心脏部位,整个人无法控制地朝着地上摔去。季君昱连忙扶住巫渊,拿出一颗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是心脏病。   瘦弱、昏倒、脸色差、身体莫名其妙肿胀……其实并不是没有征兆,只是季君昱从来没有朝那方面想。   巫渊慢慢恢复了过来,呼吸渐趋平缓,嘴唇也逐渐有了正常的血色。他的身体逐渐放松,倚靠着季君昱,不只是太过疲惫还是酒精的作用,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季君昱把他抱回了房间的床上,看着这人把裤腿塞进袜子里的奇妙做法,想要帮他把袜子脱掉。可是转念一想,心脏疾病的人大多供血能力差,肢体末端容易出现供血不足而导致冰冷。   他想了想,把被子盖了上去。   在房间里温温柔柔的,一出去,季君昱咬牙切齿,立马把巫渊剩下的红酒啤酒全部锁进了自己房间的保险箱里,一瓶都没落下。然后盘腿坐在自己床上,思考明天怎么盘问这人。   却又怕这人当真半夜没了,季君昱睡到一半昏昏沉沉,赤着脚跑去巫渊房间里,探了探鼻息、又听了听心跳,这才敢回去接着睡觉。   --------------------   是男朋友了!是男朋友了!虽然小巫心脏病这一遭命都快没了,但是获得了名分啊!!   放宽心,病,是可以治好的,男朋友也是不会跑的。 第51章 第二滩血   第二天一大早,巫渊扶着自己的脑袋蠕动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的脑壳简直快要裂开,像是有成千上万个刀片在自己头颅里搅动着,呼吸也闷得不得了。   昨晚的记忆一阵阵袭来,让巫渊又美滋滋地躺倒在床上,捂着嘴笑了大半天。虽然和自己原本的计划边儿都不沾,但是好歹结果是好的。   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顾虑——巫渊慢慢摸上了自己的心脏。他简直想把昨晚的自己揍一顿,怎么能当着季君昱就暴露了自己的病。   不过还好,自己展露出来的还不算严重。   他将门反锁好,慢慢走到阳台边上,拨通了电话:“老于,我的手术在什么时候?”   “九月底啊,怎么了?你不是说想把陈星然送去了大学,再……再上手术台吗?”于成和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担忧。   当时巫渊执意要把手术时间后移,放在陈星然大学开学之后。于成和知道他在怕什么,怕上了手术台就再也下不来了,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不能说出来。   “嗯,提前吧,提到八月份,或者七月份。我怕我撑不到九月底了。”巫渊的声音很冷静,但是听的于成和一阵心惊胆战。   他的声音几乎是瞬间高了一个八度,“怎么回事?病情严重了?还是那些药又不管用了?不应该啊……那些药已经是目前药效最猛的了。”   也是对身体伤害最大的药。如果连这药也不管用了,巫渊就要硬扛过今后的每一场发病,而任何一场发病都有可能彻底带走他。   巫渊摇摇头,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这个药很管用,是我自己改变了主意。医生不也说,我的手术越早做胜算就越大。”   于成和沉默了许久,才勉强应了声。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巫渊的心脏病是打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错过了童年最佳治疗期之后,手术治疗早已经不是最佳方案,医生的建议也大多都是保守治疗。可是事到如今,不断加码的压力让巫渊的心脏岌岌可危,仅凭保守治疗已经无法吊住生命,如果不选择铤而走险地做手术,他的心脏也无法撑着他走多远了。   可是如果做手术,乐观估计也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对于事事求稳的巫渊来看,这已然是一张死亡的通知书了。   可他不能停下来安心养伤,他得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继续完成这一切。   门打开了,他缓步走了出去。   “男朋友早安!”巫渊呲着牙,对着正在煮醒酒汤的季君昱喊了一声。   季君昱的脸色却不好,他暂时关了火,拉着巫渊坐在桌边。   “你的心脏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心脏病?”季君昱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带了点阴沉在。   “什么心脏病,呸呸呸,多晦气。”巫渊稍微收了点嬉皮笑脸,却还是语气轻松地说到:“我这是天生心脏不好,但是医生看了都说没影响,不用过度关心。昨晚……昨晚我那是一不小心喝多了,再加上你答应了我,我太兴奋了,直接给心脏刺激过猛了。”   说完了,巫渊还有点害羞,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蛋。   季君昱似信非信,脸色却缓和了些,“那你明知道自己心脏不好,居然整天喝咖啡,昨晚上还敢喝那么多酒,你简直……不可理喻!”   巫渊赶紧拉着季君昱的袖口,态度不可谓不诚恳,道:“我错了,我已经戒掉咖啡了。以后不抽烟不喝酒,争取活到九十九。”   季君昱被他这一番话逗笑了,这才给他端来了一碗醒酒汤。可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又重复问了一遍:“确定没事吗?要不要再去医院看一看?”   “没事,”巫渊挥挥手,喝了一大口醒酒汤,“你见哪个心脏病严重的敢像我一样活蹦乱跳,我以前可是练散打的,身体可好了。这就是很轻微的心脏问题,不熬夜、生活作息规律就没事。”   说完了还非要展示自己,巫渊把袖子撸起来,看似瘦弱的胳膊上面确实有大块的肌肉。季君昱倒是有些好奇,当时抱着这人时硌手的,究竟是没几两肉的骨头,还是健硕的肌肉。   他点点头,想着这人怎么也是泽昇的顶梁柱,偌大一个泽昇集团,不至于治不好一位太子爷的病。这样想着,心里才稍微宽慰了一些。   巫渊松了口气,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男朋友,亲一个呗。”   季君昱吃着早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扔了句“等你给我买够两个月早餐再说。”   巫渊眼睛一瞪,“怎么又成两个月了?”   季君昱云淡风轻地补刀:“不然就三个月。”   恃宠而骄,这绝对是恃宠而骄。巫渊气呼呼地叉着腰站在那里,痛心疾首地是自己给季君昱的宠爱过了火,如今都快把自己点着了。   他心一横,跑到季君昱面前,捏着季君昱的脸蛋,朝着这人的嘴唇就是“吧唧”一声。可是巫渊又怂,亲完就赶紧端着自己的醒酒汤逃回屋子里,身后是季君昱朝气十足的怒吼:“你给我滚回你的豪宅住!”   .   假期总是显得格外短暂,好像还没开始放,季君昱就又该踩着铃声打卡上班了。   不知道该叫一语成谶,还是愿望成真,那天季君昱一声吼,当真把巫渊吼回去了。不过巫渊倒也并非自愿,而是公司那边出了事,泽昇离金地春城又远,巫渊来回实在不方便,说是回了自己家里住,倒不如说是直接搬进了泽昇的办公室睡。   不仅如此,还得再往美国飞一趟,林林总总巫渊有二十五六个小时没合眼了。说是什么大事,其实还是那些老人争权,新人夺股,时不时闻子晋还要过来碍碍眼,搞了个劳什子医药公司,设计让原力医药栽了一个大坑。   “晦气。”巫渊揉揉眉头,靠在飞机座椅上合上了眼睛。   于成和也心疼自家老板来回跑,可是谁让泽昇的正牌皇太子不仅不管事,胳膊肘还老想往外拐。那些自己人又老的老,被人害的害,泽昇不过是靠着巫渊的魄力,勉强往前走。   好像从巫泽成死的那天开始,泽昇就在不停走下坡路了。   巫渊对这事看的挺开,他经常自嘲:“我就是一只小土狗,就算是被狼给叼进了狼窝,也没法变成纯种的狼王。”   可是他心中依然希望泽昇能走向更好,不辜负巫泽成,也不辜负那些离去的前辈们。   “小昱,你快看,原力医药深陷假药丑闻,或导致百万疫苗失效。”许四季上班摸鱼还摸得光明正大,不仅自己玩手机看着热搜,还得时不时骚扰季君昱一下。   季君昱看着这人的脑袋,原本不打算理睬,可是听见“原力”时,又觉得无比熟悉,思来想去才忽然想到,这正是那个跑掉的医生所在的前公司,之前一来二去耽误了这事,倒也忘记打听这个医药公司了。   如此想着,季君昱还是把脑袋凑了过去,看了营销号添油加醋的描述。其实通篇下来并没有什么实锤,猜测和煽风点火居多,不过原力目前负责着重要的狂犬疫苗之类的生产与流通,一旦出事,后果十分严重。   “嗯?”季君昱的眉头皱了皱。许四季倒也算眼尖,一下子惊呼出声:“原力医药居然是泽昇的?好家伙,巫渊可真有钱。”   “何止。”罗晏走过来,瞟了摸鱼两人组一眼,报菜名似的说道:“天都商场、天都商业街、金地春城小区、越城一中、乌昭寺压着的那块地以及后面的整个山头……哦对了,现在阜山公园和里面那个花展基地也已经被收购了。”   许四季傻眼了,季君昱也傻眼了——合着自己辛辛苦苦赚钱买来的房子,居然是巫渊这小子的家产。不过他们也的确为泽昇集团是庞大势力屈服,一个案子涉及到的所有地方,居然都被泽昇的力量侵蚀着。   “喂,金水?那就好,那就是好消息了,你让阿姨别着急,我们这边也没有任何消息。”季君昱去门外接了个电话,是杜金水打来的,杜唐雨的父母去公安局做的DNA比对结果早就出来了,那滩血的主人并不是她。昨天那对老夫妻又去公安局做了个什么对比,结果也是好的,现在派出所已经开始调查女孩未婚夫了。季君昱也紧跟着松了一口气,这次应该彻底排除了受害者是杜唐雨的可能性,不过将近两周了依然没能找到她,这并非一个好征兆。   失踪案中有一个黄金救援时间,为七十二小时,也叫做心理危机干预黄金七十二小时。这是官方统计大数据得出的结果,更多是针对失踪儿童以及走失的老人、患有精神疾病的成年人等。不过每个人的失踪都与此同理,越早找到,就越安全。   季君昱关上手机,推门走近办公室,却发现许四季正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脸,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可许四季这眼神看得自己直发毛。   “第二滩血出现了。”许四季指了指手机,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苦笑。   季君昱连忙打开手机,发现一个热搜正以十分迅速的速度朝着前十迈进。风雨欲来,风雨已经来了。   他点开热搜,冲在第一个的就是一段视频,视频很明显是从一段直播中截出来的。天看起来不过刚蒙蒙亮,还带了点清晨的灰中泛白的光,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主播站在公园腊梅花丛旁边的小路上,不知在说什么,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倒退着向后走,直播的评论区忽然飘过几句“小莹,你身后那片红色的是什么?”   “对啊主播,你后面树坑里那是血吗?”   女主播以为这群人在捣乱,一边感觉有点毛骨悚然,穿的本就单薄的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一边又觉得他们幼稚,随意调笑了几句。   “没开玩笑,你快看看后面那是什么。”   女主播眼见整个歪楼,只好开了手机后置摄像头,往身后十几米远的花丛里走去。   “可能……是,是一些红色颜料吧……啊!”女主播吓得一激灵,差点把手机都丢了出去。   遍地的血,散发着恶心的腥臭味,绵延了几十米,几乎将整个腊梅园包围了起来。而就在女主播的脚下,一截血淋淋的舌头,静静躺在那里。   --------------------   第二案加载中 第52章 进展   这一滩血出现在了易水区临近的花滨区,不同于易水区大部分处于中原平地,它呈现长条状分布,最北边与花滨海域相接,是整个越城最大的一个区。   花滨区警方在接到主播黄莹莹报案之后,以最快速度到达并封锁现场。时间还早,天也刚亮不久,滨海公园的人流量并不算大,只有一些老年人在外围步道散步,中间的那片腊梅花园只有黄莹莹一个人,正蹲在地上发抖。   但是警方忽略了网络传播的迅速,黄莹莹在案发之后,或是因为紧张,或是为了热度,直播并没有关闭,不仅拍到了一大滩血液和那个疑似舌头的恶心东西,还拍到了警方封锁现场的整个过程。   那么多穿着制服的警察到达现场,几乎是印证了这些血的严重性。直播间里的人沸腾了,大家的猎奇心理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几乎是二十分钟之内,整个网上遍布着那段血腥的片段。   这种案件原本不应该归市局管,但是如今易水区和花滨区接连发生只见血液不见人的案件,这次又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很快,罗晏接到了两方公安的求助。   他们一行人开着警车往案发现场赶去,可是滨海公园处于花滨区的大北方,不仅距离易水区的鲜花基地甚远,从市局开车也要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到。   季君昱看着现场传来的资料,感觉有点奇怪。现在的人大多是夜间生物,凌晨五六点就开始在冬天的野外直播,这怎么看怎么脑子有坑。   “报案人叫黄莹莹,喵禾视频的职业主播,她有两百多万粉丝,所以就算她大早上直播,依然不缺人流量。按照她的粉丝的说法,她本人还有一份下午到晚上的夜班,直播只是兼职,所以一般在夜班下班后开始,或者推到凌晨开始。”许四季翻看着手机,把那些粉丝的话拿给季君昱看。   季君昱点点头,也得多亏黄莹莹的奇妙直播时间和奇妙直播地点,才避开了人流最多的时候,也把现场保护的很好。只是……季君昱看着已然冲到热搜前三的词条,皱了皱眉,问了句:“现在热搜这么好上吗?”   许四季耸耸肩,“那总不会是有人买的热搜吧,还挺贵的。”   等到他们到了滨海公园,花滨区警方已经完成了血液取样的环节,也把那半截舌头带了回去,只留下了一地的浓稠的血液,在腊梅地里蔓延着,像是某种病虫害,更像是一场灾难,让人胆战心惊。   几乎只刚一靠近,季君昱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腥臭味,像是肉类腐烂的味道,他蹲下来,凑近血液闻了闻,血液只有刺鼻的腥味,并没有那股腐败气息。   他让几个警察去周边再次搜查一遍,看看是否有被藏匿的尸体之类。   “这么大的血腥味,黄莹莹直播的之后就没有闻到吗?”季君昱甩了甩手腕,朝着花滨警方的队长那边走去。   王队叹了口气,他还没说话,只见黄莹莹凑了过来,委屈巴巴说了句:“我最近感冒,鼻子就跟失灵了一样,凑近了之后才闻到了一点点味道。”   季君昱听着听着浓重的鼻音,觉得她也没骗人,点了点头,“笔录做过了吗,带回警局做个笔录,让她走吧。”   谁知道黄莹莹又抢了话,小心翼翼问了句:“我能在现场看看吗,我的粉丝们都很好奇。”   “我也很好奇。”季君昱有点无语,看着女孩颤巍巍的腿和一张好奇的脸,原来未知的好奇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但是规矩还在,黄莹莹还是被花滨区的警察带了回去。   “这次的血和上次的是同一人的吗?”季君昱围绕着现场走了一大圈,腥臭的味道依然弥漫在空气中,夹杂着腊梅花的香气,让人有些想要呕吐。可是现场除了血和一棵又一棵的腊梅树,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腊梅迎风抖了抖,落下了几片晶莹的花瓣,瞬间沾染上的血污。   那些血比上次的浓稠许多,甚至比正常人类的血液还要更加浓稠,几乎要凝结成块了,浮在有些板结的土地上,迟迟不肯下渗。   庞宇听到季君昱的疑问,茫然地摇了摇头,还是罗晏从一旁走过来,接下了这个问题:“应该不是同一个人的,花滨的痕检和法医都说这次血量要比上次发现的多的多,保守估计3000ml往上,如果两次血液同属于一个人,现在那个人估计已经变成人干了。”   距离上次发现血液已经过了十天,但是易水区警方仍未找到血液的主人。他们逐一排查了整个越城三个月内的失踪人口,依然一无所获。   不过这倒也合理,季君昱想,如果受害人只是外出打工忽然失联,或者被伪造是外出逃债之类,家属是不会去报警登记人口失踪的。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十天了,为什么尸体还未被发现。   他的眼神朝着北边不断延伸,好像一眼就能望到花滨海一般。柔和的波浪轻拍着海岸,沙滩泛着淡黄色的光,倾听着海浪的阵阵吟唱。   会不会在那里,一具被人放了血的尸体在海中沉浮,漂向未知的远方。   那这股腥臭味呢?季君昱耸耸鼻子,觉得这味道绝对不正常。   “老大,我刚才去旁边上厕所,那边的绿化区里面也有一股臭味,是不是还有什么尸块藏着没被发现。”许四季捂着鼻子,看着手中那张断舌的特写。   罗晏点点头,“有可能,麻烦大家再找找了。”   韩佑接收到罗晏的信号,只能认命地点点头,领着两组人去周边拉网式搜寻。   这个现场好像有很多信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罗晏揉了揉眉头,没想到接到了一通更加恐怖的电话。   “罗队,你拿去实验室的吊坠,是从哪儿来的?”是法医张鸣,他的声音沉了沉,语调也有点奇怪。他平常不是一个严肃的人,一旦语气回归正经,多半是有什么大事了。   罗晏刚一上班就把吊坠拿给了实验室的小实习生,美其名曰“考察专业素质”,让她看看这是什么材质的,其实过后自己都把这事忘了。谁知道小实习生做完了手头工作就赶紧去检查这个骨头,查着查着,她看着发白的骨头吊坠,后背有点发麻。   张鸣那天看着她拿着骨头发呆,闲来无事也过去凑热闹,结果小实习生支支吾吾,说麻烦他看看这骨头究竟是什么材料的。   张鸣还笑她,“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听讲啊,怎么这都分辨不出来。”   不是小实习检测不出来,她只是不太相信那个结果。   “人骨,应该是一个婴儿的椎骨,而且是早产婴儿的椎骨。”电话里张鸣的声音不大,却深深震荡着罗晏的耳膜。   “什么?”他的声调忍不住提高了一个度,“你确定不是什么动物的骨骼吗,怎么会是……婴儿的骨头?”   他回想着那些广告词,忍不住狠狠捏了一把手机。   “你那里怎么会有这个?骨头看起来很新,一点脏东西都没有沾过,不像是老物件了。而且它被强碱腐蚀过,还被脱脂脱油煮了一遍,这都是制作骨类文玩的老方法了。”张鸣拿着吊坠,带了手套的手指忍不住摩挲着吊坠。   这个吊坠被仔细打磨过,好像真的被当成了一件艺术品。   “等下我把所有东西发在微信上,正好你帮我查一查怎么回事,我们还在花滨,”罗晏看着还没清理的遍地的血红,“这事说不定和案件相关。”   只见鲜血不见人,那会不会是人被制作成了某种东西?罗晏皱着眉头,想起了陈星然说他们同学间纷纷转发了那个人的朋友圈,如果这一批吊坠、骨牌之类都为婴儿骨,那怕是已经有不少的婴儿骨被处理掉了。   这些血也会是婴儿们的血吗。   他一阵阵头皮发麻,如果当真都是婴儿的血,那要有多少婴儿丧命于此。不过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报案丢失初生婴儿或者三岁以下婴幼儿的,按照那个人的制作,应该不止杀害了一个婴儿,那婴儿来自于哪里?   好在易水区警方为了确认受害人身份,已经把整个越城失踪人口家属DNA采集了过来,花滨区可以直接利用这部分数据,不久DNA比对结果就出来了。   是杜唐雨的血液。   局里等待的家属听到结果的时候一阵哭天抢地,十几天音讯全无的女儿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再度相逢。易水区背后的几座大山仿佛还记录着杜家父母跪在地上的哭喊声,家里好不容易养大的独生宝贝女儿没了,家也就塌了。   公安局外的一处居民楼灯火通明,谁家的孩子考了第一名,那笑声和饭香交杂着从没关紧的窗户里传来,压在了跪在地上的杜唐雨父母的背上,沉甸甸的。   --------------------   巫渊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第53章 新发现   虽说已经确定了死者的身份,却依然没有找到尸体。更令人感到窒息的是,十几天前在花田里发现的那一血迹,迟迟没有确定受害者身份。   而那些婴儿骨,也成了悬在罗晏心里的一块石头,不上不下,摇摇欲坠。婴儿失踪案在所有失踪案中是最引人注意的,其他年龄段的失踪人口都有自己出走的可能,可婴儿并不具备行动能力,加上家人对婴儿看护大多十分谨慎,甚至寸步不离,婴儿失踪更多是被人贩子抢夺,或者保姆偷抱等。   如果是这样,家属一定会迅速报警,并且警方也能在第一时间锁定犯罪嫌疑人。   可是现在……罗晏翻看着近期的失踪案件,居然没有一件失踪案与婴儿相关,那这些婴儿的骨头来自哪里?   难道是走私婴儿?从非洲掳了一批婴儿回来?罗晏摇摇头,直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被许四季同化了,变得肆无忌惮、毫无章法。   季君昱拎着包在罗晏面前溜达来溜达去,脚步的声响让他有些焦虑。他伸手呼了季君昱一巴掌,打的季君昱腿窝一弯,差点跪下去。   “你打我干什么!这可算是工伤。”季君昱揉揉腿窝,一脸幽怨。他把掉到胳膊肘的包连忙往上背了背,整理了一下制服,看起来要外出的样子。   “你要去哪儿?”   季君昱站直,笔挺的制服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加挺拔,他的肩膀很宽,将制服完全撑起,干净利落,又带了点一身正气的滋味。他朝着罗晏敬了个礼,汇报道:“报告队长,有人反应滨海公园滂臭,我和老韩去侦查一下!”   罗晏早都习惯了这人自作主张的作风,好在这人从来不拖后腿,要不然罗晏指不定要把姓季的揍一顿。他摆摆手,看来他们组“有事找老韩”的风气已然成为默认的传统了。   罗晏需要留下来安排交接任务的工作,和后续工作的开展计划。庞宇就以历练为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在接到有人报警说滨海公园有一股奇怪的臭味的时候,季君昱并不觉得这人是大题小做,反而觉得离尸体的发现更近了一步。昨天他们在滨海公园的时候,季君昱他们就已经闻到了隐约的腐臭味道,经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案子,季君昱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   是肉类腐烂时会散发出的气味。   可是当天他们排出两个小组的人,几乎把整个滨海公园给翻找了一遍,却只能闻到臭味,却找不到气味的来源。   这次等到他们一行人再次抵达滨海公园时,发现那股臭味好像更重了些,就像是从土里渗透出来的,在空气中膨胀扩散,熏得人头晕。   那块发现血迹的土地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一点斑驳的暗红色几号,零零散散,躺在那块静谧的土地上。原本热闹十分的滨海公园这两天陷入了沉寂,连平常经常在这里运动的大爷大妈也纷纷挪地方,这里似乎成了一片魔鬼的领域,没人愿意来沾一身晦气。   季君昱耸耸鼻子,他试图找到这些臭味最集中的地方。可是他闻着闻着,轻轻拍了拍已经在挥舞着铲子的韩佑的肩膀,“老韩,你觉得这些味道在哪里最重。”   韩佑不明所以地把铲子插在地上,随口回答道:“地里啊。昨天咱们太着急了,今天咱们就把有臭味的土都给掘开,没准这地下就迈着尸块呢。”   季君昱却摇摇头,把手套带了上去,蹲下捻起了一小块土壤。土壤不干,结成了块状,随着手指的用力,碎成了小小的零散形状。他把土壤放在鼻子处轻轻嗅了嗅,一股腐臭的味道散发了出来。   “不是地里,是土里。你没有发现吗,整个公园的绿化用土几乎都是臭的。”季君昱看向韩佑,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破碎土壤。   他说的没错,这种味道几乎遍布了滨海公园的所有土壤,尸块不可能被如此零散地埋在不同的角落,工作量太大,也太容易暴露自己。而且若是尸块腐烂,不会有这么均匀而广泛的味道,这种味道更像是通过某种便于传播的东西散发的。   比如,水。   这些土地全都处于湿漉漉的状态,那股子难闻气息也都浮在土壤的表面,就像是那些水带来的,还没来得及渗透入更深处的空间。   “水箱,浇地的水箱。”季君昱和韩佑一个对视,韩佑立马把铲子扔了出去,拍拍裤腿上的灰就要去找水箱去。   其实现在公园里很多浇花浇草用的都是废水,循环利用,也能减少水浪费。但是滨海公园似乎还用着老式的水箱对土壤进行浇灌,通常提前储存好一整个水箱的水,在干旱的时候进行分区灌溉,保障绿化植物的用水。   不过冬季并不处于植物的生长期,植物不需要很多水分,浇水频率也就低了下来。再加上前些日子冷空气过境,降水并不算少,更是很长时间没有启动过水箱灌溉。   季君昱忍不住去想,在那个紧紧封闭的水箱中,会不会就躺着一具失血过多而亡的尸体。   但是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原因在于滨海公园一方。   约摸四五十岁的男人叉着腰,扶了扶脑袋上扣着的瓜皮帽子,对着庞宇就是一顿念叨:“警察怎么了,警察也不能随便进去。你们有让搜查的……搜查文件吗?你们能保证不把我们东西弄坏吗?万一让我们领导发现了,别又迁怒我们。”   庞宇被堵得一阵心塞,还是努力解释道:“警方正在调查命案,线索可能就在你们的管理区。搜查令我们目前已经在申请了,东西我们也绝对不会毁坏。”   看着眼前同样穿着制服的男人,那保安却仍是抬抬眼皮,伸手打算把门关上。庞宇连忙去拦着,可那人一脸冷漠,似乎是并不关系警方所说的命案,同样也不关心自己的做法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们只需要冷漠地遵守早已经定下的“规矩”,在领导某天心血来潮微服私访的时候,能不被一切可能触发的危机所牵连。他们不需要好奇、不需要解释、甚至不需要同理心,他们只需要生存。   在最低温依然在零下的日子里,庞宇急出了一脑门汗,蹲在保安室门外想办法。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把脖子往领口处缩了又缩。   季君昱看着那个刚刚转正不久的小孩,他怀揣着理想加入这里,也像每个初入社会的小警察,带着百分百的理想主义,试图用直爽去完成每一场需要试探的人心交流。   可是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拍拍庞宇的肩膀,轻轻安慰了一句:“别担心了,去你韩组长那里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他不想教会这个孩子圆滑世故,却也没办法让他坚守初心不改。   庞宇点点头,试着挺了挺胸膛。   震动从口袋中穿出,季君昱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是巫渊。自打那天巫渊拎着行李离开,就变成了一只旋转的小陀螺,自己抽着自己鞭子,再也闲不下来。   “喂,今天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大忙人。”季君昱调笑着,声音却十分柔和,带了点隐隐的心疼意味在。   巫渊离开不久就和季君昱汇报了情况,泽昇里有人要坑自己,故意设计让原力医药栽了个坑,再加上和几个将要开始的合作撞在一起,更是像一团解不开的毛线,让巫渊脑袋快要炸裂。   “想你了,想我的亲亲男朋友了。怀念在咱们的小房子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美好日子。”巫渊虽然努力用着活泼的语调讲话,但是季君昱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这人语气中浓浓的疲惫。   他看了看时间,将视线再度投向紧闭的保安室,对着电话里说到:“你好好休息,泽昇可没有你身体健康重要。我正在外面出任务,晚点再给你回电话。”   要是正常的年轻大小伙子连轴转几天,季君昱倒是觉得没事,毕竟他自己在二十多刚出头的年龄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熬夜通宵。但是巫渊的心脏不好,虽然被他自己说的那么轻飘飘,但是季君昱依然心里被狠狠揪着,无法轻易放下。   巫渊眼见这人是要挂电话了,赶紧抢先说到:“我现在在酒西,马上就回去了。”   季君昱不由自主“嗯?”了一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酒西市是一座典型的西北边境城市,距离越城更是十万八千里,季君昱算着巫渊的飞机怎么都不可能降落在这个地方。   “你怎么会在酒西?”   巫渊假装云淡风轻:“没买到直达的机票,我就只能多转几次了。太想见到一个人的时候,连明天都不愿意等待。”   季君昱一怔,心头浮现了些许暖意,热乎乎的,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注意安全,我等你回家。回我家吧……我们的家。”季君昱的嘴唇微微勾起了一些,看着天边枯枝上站着的昏鸦,这么多年一直在人间漂泊的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团圆”的无尽吸引和令人沉迷。   巫渊好像成了他的一条后路,也成了他人生中除却季冬愿之外的第二个选择。   “你在忙什么?要是真的忙,就一边心里想着我,一边去工作好了,可别说是我妨碍了你。”巫渊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挂掉电话,可是只是听到季君昱的声音,就已经让他获得了无可复加的幸福感。   季君昱看了一眼滨海公园的管理区,和门外守着的一条正团着睡觉的大狼狗,叹了口气,简单把这几天的情况和巫渊讲了一下,又考虑到这人现在估计累到不愿意思考了,就没拿出一副开会的阵势,反而还带了点轻松的调侃。   没想到巫渊的抓重点能力十分优秀,他听着季君昱说的所有,满脑子只有——“这里的保安居然把我们全都拦了下来,说就算我们是警察也不行。韩佑去申请搜查令了,我还是觉得那个水箱……”   “你想进去吗?”   季君昱被这问题给问的有点懵,简直在怀疑巫渊有没有在听。他轻轻“嗯”了一声,脑子却飘向了酒西今天冷不冷、连着转飞机会不会太累的没什么用的问题上。   “行,”巫渊没头没尾地说着话,“你等我一会。”   电话被挂断了。   季君昱咂咂嘴,对着手机的黑屏看了大半天,这才把手机恋恋不舍地塞进了兜里。估计是巫渊要上飞机了吧,季君昱想着,自己刚才怎么忘记和他说“一路平安”的话了呢。   他坐在一旁的树墩上,闭目养神,回想着这些天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试图平静下来。   “吱呀。”保安室的人走了出来,打开了有点生锈的大门。   “警察同志,那位小警察呢?哎呀我刚才那是……不懂事,不懂事。你们赶紧进来看吧,看什么都可以,是我之前做的不对。人民警察……人民警察,我肯定是特别尊重的,就是害怕……那什么。”那保安支支吾吾,朝着季君昱招了招手,脸上带了点尴尬的神色。   季君昱低头看向手机,和巫渊的电话记录还在页面放着,这位魔法学院的优等生居然再次发力了。   --------------------   收工太晚了,呜呜希望现在这个点还属于“今天”的范畴。伴随着我们亲爱的魔法学院霸道关系户の宠爱日常,晚安啦各位(。•ᴗ-) 第54章 温暖   刚才庞宇费了那么久嘴皮子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居然让巫渊不到一个小时就搞定了。季君昱无奈地笑了笑,在暖融融的阳光底下伸了个懒腰,没想到远在酒西的人也能有点用。   他打算回去就跟元局夸夸他,没准还能给巫渊涨涨年终福利。转念又一想,这人在泽昇吃喝不愁的,根本不会惦记市局穷酸的小小年终奖。   他思考了一会,还是打算自己申请一下年终奖,毕竟他可不会和钱过不去。   庞宇和韩佑吃饭去了,吃饭回来的几个兄弟靠在树旁正眯着眼睛休息。他也不好一个人进去查看,就笑着先感谢了那位忽然转变态度的保安,等着其他人回来。   他们这次行动原本应该有滨海公园负责人对接的,但是由于出警匆忙,负责人临时有事无法到场,而他们更是没想到保安的态度,才有了这么一圈子纠葛。   季君昱也学着那几个民警的姿势,把背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后脑勺也微微仰着,听着树叶沙沙的声响。他拿出手机,给巫渊发了条消息。   “你怎么那么神通广大,看不出来,身在远方,心系天下呀。”   巫渊很快就回复了,看来是还没上飞机。他发了一条语音,季君昱把音量调低,将手机贴近了耳朵,听着那人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厮磨着。   “泽昇在滨海计划投了钱,也算是滨海公园的大股东,我就致电了一下滨海公园的老总——我的一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朋友,并且小小地进行了一下人身威胁。”   巫渊说着,自己轻轻笑了一声。不过他也没说错,当时那孙子接到电话,听见自己说“警察办案,万一真在里面搜出了尸体,你就是帮凶,我亲自过去把你拘了”的时候,连声叫着“好哥哥”,马不停蹄把这事办好了。   法盲真好,这种程度的威胁都能提高办事效率。巫渊想着,要是泽昇那一帮子心怀鬼胎的人也能这么天真无邪就好办了。   季君昱给他发了个猫咪点头的表情包,正好和自己的头像是一个品种的猫。   巫渊也没什么忌讳,接着说道:“没事,以后要是有什么办案需要,我可以以泽昇的名义当场投资,成了股东干什么都方便。”   他的语气很轻松,带了点他特有的傲慢感,是属于被别人听见会想揍人的那种。   一听这话季君昱就明白,巫渊已经知道他在关注泽昇在各处的资产情况了。可季君昱也瞬间清楚了,原来这位在魔法学院学习的是钞能力,把泽昇的业务发展地这么杂乱无章。   “你想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吗,等我回去了,我带你去看看我妈妈吧。”   季君昱看着巫渊发来的这些文字,一时有些怔住。他很快回复了一个“好”,看着对方发来快要登记之类的话,之后便没了回复。他看着“小时候”和“妈妈”两个词,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向远处。   杨园,他的妈妈,到死他都没能为她立一个墓碑。   骨灰被季国平扬进了海里,衣服被一把火烧掉。在冰冷的海水里,孤独的灵魂四处漂泊着;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抹去了她最后存在的痕迹。小小的季君昱谩骂着、哀求着、哭诉着,眼睁睁看着季国平一脸木然地做完这一切。   季君昱的心里早就被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对他来说“父亲”这个字带来的从来都不是美好,只是到了这时候,这个称呼已经交杂着痛苦和绝望的扭曲感,以至于在季国平最终在烂醉中咽气的时候,他心中带了一丝酣畅淋漓之感。   可是酣畅过后满是苦闷和憋屈,过去的事情不会随着这一切消失不见,只会愈演愈烈。连他在梦里,都会忍不住去质问永远带着微笑的杨园,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会嫁给季国平,为什么会让他和冬愿这样长大。   没有答案。   因为没有答案,这份憋闷会永远堵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手机上的话,忍不住去想象巫渊母亲的样子。也会是一个像杨园一样的消瘦又温柔的女人吧,带着强大的坚韧,如野草一般生长。只有这样的女人,才会教出巫渊这样的孩子。   他忽然觉得有趣,之前刚刚认识巫渊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人和自己有着天壤之别,从生长环境到性格秉性,简直是一对反义词。可是如今再看来,两个人居然有着莫名其妙的相似之处,带着同样不可告人的过去,奔赴不见天日的未来。   有点像冬愿。   季君昱想到了那个缠绵的吻,巫渊亲过自己,季冬愿那个没大没小的牛犊子也亲过自己,好像都带着隐忍的孤独感,书写着季君昱不敢去揣测的隐秘爱意。   “季小昱!搜查令下来了!我给你送过来了!”许四季一路小跑,像一头牛一样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大嗓门不仅把季君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喊醒了,连带着把那些闭眼休憩的队员们都给叫精神了。   季君昱一拍脑门,寻思着自己只顾和巫渊说话了,忘记交代许四季不用申请搜查令了。他有点心虚地看向许四季,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林运就跟在许四季身后,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提着许四季的印花包包,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委屈地喊了一声“季哥。”   季君昱接过来搜查令,意思性地问了一句:“你又怎么欺负人家林运了?”   许四季摆摆手,四仰八叉地坐在旁边的路沿上,一把把帽子给揪了下来,瞥了林运一眼,语气不善:“还说呢,这小子把我的小粉弄坏了。”   这话一说,林运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小粉是许四季的坐骑,一个走可爱路线的迷你电动轿车。来的时候太匆忙,局里的车都被外出任务的人开走了,许四季就打算开小粉过来,早早守在了市局门口的林运见状,连忙殷勤申请自己做司机。   谁知道刚坐上去,就发现小粉罢工了,甚至都不知道哪儿坏了。许四季气不打一处来,只好坐着林运的高级敞篷两轮车飞奔过来,一路差点被风给吹啥了。   结果现在这人还委屈呢。   季君昱想到之前查看林运的档案,这人打群架,一个人对打五个人,最后都没落下风,在易水区那片老街区,更是出了名的不要命,自己不要命,打的别人也差点不要命。   之前一个人带了刀子和他打,眼见落了下风,就要耍阴的,一刀子差点废了林运的一只眼睛。后来虽然眼睛没事,脸上却永远留下了一道怖人的伤疤。   季君昱太阳穴怦怦跳,他不敢想以许四季这种气死人的性子能把林运激怒多少次,毕竟有时候连自己都恨不得把许四季吊起来狠狠揍一顿。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万一等会两个人打起来了,他就悄咪咪拉个偏架算了。   可是以他有点传统的想法,他虽然觉得林运并不全是外面传闻的那样,但仍旧带着不安和危险的因子,对于许四季来说是一把无用的利刃,无法做武器,还会不小心伤了自己。   他私心希望许四季幸福,不受一丁点世间的委屈。他看向林运,带了点怀疑,他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自己希望的那样。   林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自嘲似的弯了弯嘴角,眼神里带了点绝望。   那条沟壑横穿了家庭和身世,撕裂了生长环境和人生经历,可是生在淤泥里的恶心虫子也想抬头看看月亮。   许四季还沉浸在早上的“恩怨纠葛”之中,想了想,好像这事确实也不能怪他。她揉了揉鼻子,语气放缓,嘟囔了一句“行了,你也别那么一副死样子了。”   林运湿漉漉的眼神看向许四季,紧紧捏着的拳头轻轻放缓了些。   季君昱回头,叫上韩佑一起进去管理区看看。   许四季低着头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握住林运垂下的指尖。   林运周身一震,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身体快要僵硬成一尊石像了。女孩柔软细腻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这个太早步入社会的男人手指上粗粝的茧子,和稀碎的伤疤。   “怎么弄的呀?还疼吗?”许四季的声音软软的,不知道是不是林运的幻觉,里面还带了点心疼的意味在。   “早就不疼了。”林运的眼神有些躲闪,可是手指微微蜷曲着,尽力去触碰女孩的温度。   他手上的伤疤很多,或者说全身的伤疤都很多,受伤的时候应该是很疼的,但是他早就麻木了,也就忘记了。好像记忆只会停留在伤口变成了伤疤的时候,带着丑陋的满身疤痕生活。   也可能并不是不疼,只是没人心疼。   “我们走吧,我想去吃章鱼小丸子,你请我。”许四季松开了手。   林运有点意犹未尽地捏住了手,想留住最后一丝温暖。许四季却伸出了自己的胳膊,挥了挥小爪子,说道:“把我拉起来呀。”   他身子微倾,紧紧握住许四季的手,将她从路沿上直直扯了起来。然后飞快地松开了手,不自然地搓动着手指。   她的手好温暖,就像是那年他坐在冰冷的铁门后面,女孩蹦蹦跳跳过来开了门,给他递了一杯暖融融的奶茶。红豆沉在了杯底,只需要轻轻吸一口,就能感受到满口的甜腻和软糯。   “你别过去,他多危险。”那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有点紧张,连忙喊了一声女孩。   女孩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甚至有点赌气似的故意在里面多待了一会,对着林运说到:“这个很好喝的,你出去也可以买来喝。等你出去了一定要改过自新,可不能再进少管所了。”   林运闷着性子,轻轻点了点头。   “那等你出去了,请我吃个章鱼小丸子吧。”   他又点了点头。其实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章鱼小丸子是什么,只是把这个名字记在脑海中,想着以后去践行自己的诺言。   只是后来女孩自己都早已经忘了这个实习期遇见的问题青年,没想到这人还记得。   热腾腾的章鱼小丸子被林运亲自递给了许四季,还执意要自己扎一颗,喂给了许四季吃。   许四季开开心心抱着章鱼小丸子的外盒,蹦跶着往前走。林运就跟在她的身后,心下一阵释然。   “好了,我遵守了我的承诺。”   那杯热奶茶里有甜甜的红豆,就像许四季一样。   --------------------   “她不过只是轻微散发了一点自己的光,就照亮了男孩的内心,成了他心里一颗甜甜的红豆,一轮天边儿的月亮。”   我们的拍摄终于杀青啦,阴间作息和更新时间就此结束,以后就恢复正常的更新时间啦。 第55章 撕裂   夜色浓郁,天上见不到一丝星光,那月亮明晃晃地挂在树梢,乍一看,似乎被劈开撕裂了一般,孤独地亮着。   杜唐雨眯着眼睛,眼前全是模糊的噪点光团,看不清楚面前究竟是什么。好像有人的影子一闪而过,男士香水的味道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她的嘴里被布条塞着,还被宽胶带绕着后脑勺贴了几圈,凭借她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把这些挣脱掉。   她伸出手想要撕扯嘴里被塞进的布条,舌头顶着布条外推,依然无法把碍事的布条弄出来,反而让自己气喘吁吁了起来。胶带撕扯着她的头发,揪得她头皮有点疼,她只好暂时作罢。   环顾四周,她好像在一个厂房一样的地方躺着,四周有些阴暗,只有一排巴掌大的小窗户露出了些许光亮。   地下室。   她老家也是这样的构造,地下室是半层结构,要比正常的一间屋子矮很多,采光效果也很差劲,一般都作为堆积杂物的地方。   不过这里的味道让人很难受,像是老旧的潮湿气味混合着血腥味,让人有点想吐。   她只不过是出去散了个步,醒来居然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未婚夫在搞什么鬼,但是在她喊了几次名字都没有回应的时候,逐渐心慌了起来。   地上很冰,冻得她的整个脊椎都是麻麻的感觉。她连忙用手护着已经高高凸起的肚子,手肘撑着地,一点一点坐起来。身下的塑料膜不停发出声响,光滑的质地让她无处下手。   “醒了?”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却不夹杂着任何感情,突兀地出现,吓得杜唐雨瞬间生了一背的汗。   “你……你是谁,想干什么,我有钱的,你别乱来。”杜唐雨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至少一米八的个子,又有些壮,让她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可是这些话在她被堵住的嘴里,都化成了一阵“呜呜呜”的声响。   她着急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腰部一阵阵发麻,根本使不上力气。她原本以为是地上太凉的缘故,可是连试了几次都无法起身之后,她察觉到了什么。   鼓鼓的肚子里孕育着一个即将诞生的生命,她轻轻护着肚子,用指甲轻轻掐了一把肚皮——没有知觉。这一切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她头盖骨都在隐隐颤动,她发出尖锐的嘶吼,却不敢做出幅度过大的动作。   “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你对我做了什么!”被堵上的嘴口齿不清,她又带了点抽泣的声音,男人咧了咧嘴,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   男人缓缓蹲下,锐利的刀片轻轻点着她的肚皮,她在极度恐惧之下浑身止不住颤抖,肚子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来自刀片的凉意。   “我是为了你好。”男人喃喃自语,“这样不疼,不会和她一样痛苦。”   几乎是一瞬间,刀片划过她的肚皮,肉瞬间绽开了一条缝隙,鲜血争抢着从里面流了出来,把男人的手瞬间染上了红色。男人面无表情看着肚皮里藏着的还未发育完全的婴儿,直直将手伸了进去。   “啊!”杜唐雨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被活活剖开来了,鲜血顺着她不断起伏的肚子涌出来,流到了地上铺着的塑料膜上面,紧接着流入地势最低处放置的红色大桶里面。   手腕完全没入她的肚子,没有痛感,没有知觉,可是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下,声音里满是绝望和崩溃。   她马上就结婚了,马上就要拥有一个完整又幸福的三口之家,她答应了父母新年一起去祖国的最南方度假,她……   浑身沾满了鲜血的婴儿被男人从肚子里活生生拽了出来,却在还没能发出声响的时候,就被他轻易地截断了脖颈。孩子好像只是发出了低低的一声呜咽,在还没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这样永远离开了。   杜唐雨空洞的眼神被充盈的泪水遮挡,眼前是模糊的沾满了鲜血的死婴,身下是被剖开了口子的肚子,和早已经被移了位置的器官。   “救救我……”她的喉头滚动着,一遍遍地念着。   没有痛感,麻木逐渐朝着四肢扩散蔓延,她的眼睛再也支撑不住,一点点闭了起来,流下了最后一滴泪水。鲜血一丝丝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源源不断地汇入红色塑料桶里,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地下室。   “你看吧,你走的多安心,为什么她就那么痛苦呢?她的表情狰狞的已经变形了,她明明那么漂亮,那么美……”男人的眼中露出痴迷和眷恋,却最终被仇恨一点点吞没。   他把手里拎着的婴儿尸体丢在一旁的桌子上,提来了自己的工具箱。   只需要把多余的肉剔除,把还牵连着些许肉沫的骨头丢进碱性溶液里泡一会,再把干净的骨头丢进水里煮一煮,除去那些恶心的油脂,留下的就是干净又健康的骨骼。   “大人的骨头都是肮脏着,哪儿像孩子的,从血泊里掏出来,居然还能这么干净。”   .   “季哥,就是这玩意儿?”韩佑指着上面那处有点生锈的水箱,搓了搓自己的手。   水箱很大,可以看得出来有些年份了,外面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铁锈,原本绿色的外皮快要看不清楚。走近了些,好像空气中真的散发出一阵恶心的臭味,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   季君昱点点头,带好了手套就打算上去扒拉盖子。韩佑赶紧把他拦了下来,转头喊了另外一个人高马大的兄弟,把季君昱给推到了后面,“就你这伤口,最近半年都别搞这种高难度动作了,要不然到时候局长第一个对着我们吹胡子瞪眼。”   季君昱“哎呦”了一声,摆摆手说道:“不至于,小伤而已,早就好了。”   他从入队以来,身上的大小伤口就没断过,自己也早就不在意了。   可韩佑就是把他往安全区一扔,自顾自往上爬了去。水箱旁边有个竖直向上的楼梯架子,虽然不太稳固,但承重能力似乎比看起来好,两个成年男人一起踩上去,也没有摇摇欲坠之感。   两个人使着蛮劲儿想把盖子移开,奈何生锈的地方似乎把盖子的缝隙给黏合了起来,两个人脸都憋红了也没能把盖子给取下来。   韩佑让季君昱递上来一把螺丝刀,顺着盖子的缝隙一点点把铁锈都给刮了下去,然后尝试着去撬动铁盖子。盖子不过刚起来一条缝,腐臭味就冲着韩佑的脸扑了过来,呛得他差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副队,有情况啊!”那傻大个一声惊呼,赶紧上前去扶着韩佑,眯着眼睛往里面瞅了瞅。   乌漆嘛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两个再次掰着铁盖子的边缘,一齐使劲,这次盖子颤颤巍巍被撬了开来,“吱呀”直响,也让里面的东西现了真面目。   “让张鸣过来吧,咱这案子可是进入一个关键点了。”韩佑伸头往里面看了一下,立马就把眼神给收了回来,皱着眉头就要下来。   那傻大个十分好奇,探着脑袋往里瞅,“妈呀”一声,带动着铁架子都是一颤。   里面是一具已经泡的整个肿了起来的长发女尸,被斜着塞进了水箱,头正好朝着他们的方向,整张脸被泡的发白腐烂,根本辨认不出来是谁。傻大个强忍着恶心,看着她肚子那块地方,有些奇怪。   “组长,副队,她这肚子好像不大对劲啊。”   韩佑轻轻咳了两声,不太愿意再上去了,敷衍了一具:“你先下来吧,等会张鸣到了就开始尸检。”   “她肚子好像被人挖开了,那么大一个窟窿。”傻大个眼神有些惊恐,同手同脚从上面爬了下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季君昱皱皱眉头,第一个想到了贩卖器官。越城还从未发生过类似案件,贩卖器官成本太大,机会又比较难以寻找,不过越城作为新一线城市,有太多孤身来此打工生存的人们,倒也容易被人盯上。   这些总是骇人听闻的案子,却并不容易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反而是那些激情杀人和生活小事中矛盾被激化的报复杀人来的多。   韩佑看着自己手上的灰尘和铁锈,仔细搓了搓,说道:“我觉得那个水箱盖子不是自然绣成那样的,估计是用了什么腐蚀性的药水,要不然不会这么难打开。”   “这是杜唐雨吗?”庞宇在旁边干呕了大半天,才稳住了身形,小声问到。   韩佑摇摇头,那个人都泡成了那种样子,别说只见过照片的警察,就算是朝夕相处的家人,怕是都要看上大半天。   “没准是第一个血液的主人,如果是这样……”季君昱没能说下去。   如果是这样,一个至今没被人发现失踪的女孩,已经被人剖开肚子杀死,丢在水箱里等着腐烂生虫。她的家人是还在等她回家吗?   “要再找找吗?”韩佑见季君昱表情不大对劲,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两具尸体如今也只找到了一具,无论是谁,都还有另外一个找不到家的女孩在等待落叶归根。   季君昱看向远处,“派点兄弟去海边找找吧。”   海边打捞尸体难度很大,但季君昱不想放弃那一丁点可能的希望。   季君昱在这里等着法医过来,韩佑带了一组人已经往花滨区的海边赶去了。只是季君昱没想到,比张鸣更先到场的,是来自许四季的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   “季小昱,老大说刚才没联系上你,花滨区又有一个女孩失踪了!和杜唐雨一样,怀孕六七个月了。”   --------------------   被撕裂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没有哪种死亡是没有痛苦的,她们都带着绝望合上了眼睛。 第56章 感情   张鸣的效率很高,不仅很快把尸体移到旁边的殡仪馆开始尸检,尸检结果也在几个小时之后拿给了季君昱。   罗晏在旁边叉着腰看着这俩人光明正大把自己略过去的行为,出声问了句:“我呢?”   “你啥?”张鸣挠挠头,给了他一个疑惑的表情,显然是没接收到罗晏的言外之意。   季君昱在旁边快要乐死了,“咯咯咯”笑个不停,颤抖着把尸检结果递给罗晏,免得这人再闷着把自己憋出毛病。   罗晏刚才在忙着失踪女孩的事情,张鸣想着不要去打搅他,这才叫了一旁闲着吃零食的季君昱。从许四季打给季君昱的那个电话开始,季君昱其实一直有一个隐隐的念头,这个女孩或许就是第一滩血的主人。   他一边咔嚓咔嚓嚼着薯片,一边一直在盯着女孩的资料看着。女孩叫柳晓喻,宗县人,在越城打工,就在花滨区和易水区交接处的老住宅区租了一个房子,全家搬来这里住。家人是在一天之前报警的,花滨区警方发现这个女孩的失踪与之前的杜唐雨有相似之处,就赶紧把这个案件转到了市局里来。   同样是一个怀着孕的女孩,同样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忽然消失。杜唐雨母亲当时回忆,她每天下午都会去外面走走,有时候有人陪着,有时候就是自己就近走一走,附近都是熟人,大家也都会照顾着,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   就在那一天,杜唐雨消失在了唯一的一个监控摄像头之下,再也没了消息。整个住宅区附近所有监控都搜寻了一遍,可杜唐雨最后的行踪偏偏消失在了监控的死角之下。   而柳晓喻也一样,在和寻常一模一样的这天傍晚,她走出家门说要去楼下买包花生米吃,就再也没有回来。不过因为这块属于老城区   花滨区在接收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就采集了柳晓喻父母的DNA,一并移交给了市局方面。   季君昱看着报案的失踪时间,摇摇头,“这个时间明显对不上,女尸不会是她。”   柳晓喻是近两天刚刚失踪的,而女尸明显更早。   罗晏咳了一声,季君昱赶紧放下噪声来源——薯片,屁颠屁颠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尸检报告。   撇去那些季君昱自己都看不大懂的专业词汇,他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尸体是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死亡原因是肚子上被剖开一个巨大伤口,缺血过度导致休克,最终导致死亡,这一点也与那些血液对应上了。而后张鸣将死者的DNA与之前血液的DNA做对比,证实了这具女尸正是第一滩血的主人。   尸体后脑勺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但力量很小,头部有些淤伤,并不致命。他还在尸体身上检测到了剂量精准的麻醉剂,这些麻醉剂既能保证受害者保持清醒,又让她无法动弹,不能逃离。   不过这并不是杜唐雨,死亡时间也比杜唐雨早上许多,大约在元旦节之前一周左右,已经确认死亡,被丢弃在老式水箱之中。   季君昱看着那张报告单,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刚想要指向那个词,罗晏先开了口:“怀孕。”   死者的所有脏器都在,只是由于颠簸或是水流的震荡,肠子从腹部掉了出来,其他器官也有着不同程度的移位,乍一看还以为是脏器被掏了出来。既然所有器官都在,那贩卖器官的猜想就不攻而破了。   可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女尸的器官虽然还在,肚子里却的确缺少了一个“东西”——一个大约五个月的婴儿。   女尸怀孕了大约六七个月,肚子里甚至还残留着一段脐带,末端可以看出来是被生生拽断的。肚子被划开的伤口十分平滑,不管是从麻醉剂的剂量用法上,还是从伤口刀法上,凶手都给季君昱一个感觉,他应该从事或者从事过医药类的专业,不会是一个完全没有基础的人。   季君昱问到:“他要这个婴儿干什么?七个月的孩子被这样取出来,也没办法活下去啊。”   六七个月的婴儿根本不具备自己生存的能力,一旦脱离了母体,就是一条死路。就算这个人是为了要这个孩子,也不应该在此刻把母亲的肚子划开。   罗晏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慢慢举起了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个骨头吊坠。他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敢置信:“凶手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小孩活下去。”   一个早产的婴儿。   怎么能让一个孩子被做成了吊坠,却不被计入失踪人口、不会被父母发现呢?除非是父母已经决定放弃他,或者是父母也已经不在世,失踪人口只记入了母亲这一个。   罗晏的心头隐隐有一个想法,阴暗十分,让他不愿意相信。   “你是说……杀了一个母亲,取出来一个孩子只为了做成这玩意?”季君昱舔了舔后槽牙,把薯片咬得嘎嘣响,狠狠出了一口气。   他打开手机,翻找着罗晏之前发给自己的截图,翻找的手有点烦躁,一边翻着一边问:“查到IP了吗?直接抓吧,不管这事儿和这人有没有关系,敢拿小孩做交易就是犯罪!”   季君昱的脾气在局里不算差,还时常起着调和大家的老好人角色,这次突然被点爆,还让罗晏有点不适应。罗晏想了想,估计是这人心里装着其他的事,找了个地方发泄。   他赶紧出口解释道:“这个人寄快递留的地址是假的,IP也是加密的,目前还没有破译出来。如果被她发现了咱们已经查到了这里,难免不会弃房子而逃。”   “你说这人是为了什么?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去害那些孩子、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季君昱忍不住去想小时候的季冬愿,那么小那么可怜的一个小团子,瑟缩在垃圾桶里,就那样被人丢弃,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罗晏摇摇头,他在思考一个女性要怎么样制服一个孕妇,完成这一切。可是他忽然一怔,为什么自己会先入为主觉得这个人是女性呢?   他去回想那些信息,其实无论从网名还是头像,甚至账号和朋友圈内容,都没有明确指向这个人的准确性别,只是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让他以为这个人人是“她”。互联网有着很强的隐藏能力,你无法窥见后面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声音,正在做什么事情。   他忽然有点想笑,没准自己放在网上,就是那种被骗网恋的人。   季君昱锤了他胸口一拳,“傻笑什么呢,发/春了一样,孩子还在这儿呢,注意点影响。”   季君昱指着旁边正整理开会素材的许四季,搞得许四季呆滞地抬头看他俩一眼,接着木然地整理一桌子乱七八糟的文件。   从这案子爆出来,许四季就又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忙碌日子,连续熬了两个大夜,她有点撑不住了。偏偏她爸还要跑去她的小房子里,站在旁边说风凉话:“就说不让你读警校吧你不听,哼,干个轻松的工作不好吗,还能过来陪陪爸爸。”   许四季又抬抬眼皮看着一边拌着嘴一边谈着案子的俩人,疑惑这些人不用睡觉都能这么精神的吗?她悄悄地把季君昱桌子上的咖啡拿了过来,把这人用过的管子一扔,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苦的带着点儿中药味的液体滑进她的喉咙里,她嘟囔了声:“季小昱啥时候也喝咖啡了?哕,难喝死了。”   巫渊忽然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心中的异样感从何而来。   飞机在天上划过,在云端留下了一道优美的痕迹。它就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进,满载着心怀远方的人们,去奔赴心中所望。巫渊摸了摸自己包里鼓鼓囊囊的零食,嘴勾起了一个弧度。   他小时候就发誓,以后要妈妈和哥哥吃到橱窗里卖的那么贵的“进口零食”,一小包就抵得上他们全家半个月的伙食费,一定得十分好吃才对。其实不是的,自己吃着那些东西,也不过食之无味。   现在好像忽然就离梦想那么近了。   于成和一脸嫌弃地瞥了巫渊一眼,恋爱中的人真惹人烦。他把自己微妙的、刚刚露出了一个尖儿的情感埋在心底,就像那个人的照片的一样,轻轻锁在了抽屉中,压在了书籍的最下面。   他曾经觉得没有什么感情是自己得不到的,现在才忽然发觉,那个阳光底下会跳着笑着的女孩,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了。   .   “这周末找个时间,去见见人家女孩子吧。人家相亲对象够惯着你了,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她就什么时候有时间。”季君昱吃了一大口饭,嘟囔着和罗晏说话。   罗晏一怔,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还有个相亲处于进行时,这事情早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他又咬着筷子尖儿想了一会,斟酌着开口:“这周末星然放两天,他之前就说自己想吃我做的红烧茄子,还想去游乐场玩,我打算……”   季君昱忍不住笑了一声,揶揄道:“就你现在这样还要啥媳妇啊,星然得到了你媳妇能得到的一切了。”   谁知道这句戏言到罗晏耳朵里就变了味,他表情有些奇怪,抿着嘴,眼神也不自觉地躲了一下,欲盖弥彰地说道:“侄子和妻子怎么能一样。”   季君昱看着他这幅心虚的样子,也有点紧张地咬了咬嘴皮,总觉得自己好像戳破了什么东西,再追问下去的话,没准就会打破一个长期以来微妙的平衡。   他低头不语,又扒拉了两口饭,忍不住去想这两人平常的互动。他确实早就发觉陈星然那小犊子看罗晏的眼神不对,跟狼看见肉的一样,眼里闪着绿光,是个人都能察觉到。   但是他是真没发现罗晏的异常,这个人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对孩子溺爱的叔叔一样照顾星然,他从来没想过,在某个隐秘的地方,罗晏把自己隐忍的爱轻轻放在了陈星然身上。   “不能够吧。”季君昱又扒拉了一口饭,回想着自己背过的什么婚姻法、继承法、宪法……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看着罗晏的眼神也变得逐渐玩味起来。   “喂,老罗,你那个便宜侄子到底是咋来的?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他的身世。”   罗晏的手腕一顿,夹起来的肉块瞬间掉进了碗里。他把筷子慢慢放在了碗沿上,平静地看着季君昱,淡淡说道:“与我而言,他是没有走丢的冬愿。”   季君昱一怔,轻轻点了点头。   他自己尚且无法定位对季冬愿的感情,又如何去指导罗晏去认清自己的内心。   不过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人是很可怜的。   他记得自己在一本书上看过这句话,他用荧光笔把这句话画了起来,似乎在质问自己,可怜吗?   --------------------   俩(直?)男搁这儿怀疑自己了。 第57章 520特别番外1.0 芋圆   “叮。”   “520送给ta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巫渊百无聊赖地趴在办公桌上看着手机上营销号狂轰滥炸式的推送,轻声念了一句“五二零”。   放在以前,这一天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他或许会待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也许会坐在心理咨询室听着门外的孩子们喧闹嬉戏。当然,也可能被自己那些不成器的狐朋狗友拉到灯红酒绿的地方,看着灯球闪烁,在那里孤独坐上一晚上。   可今天,他伸了一个懒腰,把自己面前的一摞文件抱在怀里,快步走向于成和的办公室,门也不敲地走进去,倚着门框问道:“今晚有约?”   于成和跟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道:“没人约,自己回家睡大觉。”   “正好,别睡了,把我这份需要签的字全签了。”巫渊的笑立马蹿上了脸,欠揍的模样让于成和气的牙根痒痒。   他看着巫渊把一摞文件扔在自己的桌子上,还是倔强地问道:“凭什么?”   “嗯……”巫渊仔细思考了一下,再次朝着他发射了一个微笑:“大概是因为我有对象吧。”   于成和的咬牙声震天响,巫渊就当作没听见一样拽了拽防晒的薄外套,大步走了出去。   他今天约了季君昱,不过——巫渊看着自己购物车的东西:麻绳、手铐、眼罩、小皮鞭……他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默默把吸入性麻醉剂塞进了书包里。   于成和不满的眼神简直能把巫渊的后背烫出一个洞,他也挺起腰杆拿上自己的包,嘟囔了一声:“谁没有对象似的,有对象怎么了!万恶的资本家,呸!”   天上的星星很亮,越城好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美好夜色了,漫天的繁星像是被泼洒在人间的碎钻,在星河中静静流淌。   樱花早已经落得干净,叶子霸占了枝头,油菜花田也只剩下满眼的绿意。   风吹过,带来了丝丝凉意,越城最近的天气有些一惊一乍,前几天还热的不行,今天忽地降了温度,让人在感冒边缘疯狂试探。   季君昱搓了搓胳膊,站在老街街口的身影有些单薄。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心想巫渊应该快要过来了。   他看着聊天框一个陌生的头像发来的消息,冷笑一声,轻声嘀咕:“行啊巫渊,长能耐了。”   那聊天框上分明标着“于成和”三个大字。   巫渊从一片混沌中醒来,低声咒骂了一句脏话,伸出了手打算摸一把昏昏沉沉的脑袋,谁知道一声清脆的声响,手腕被硬物狠狠牵拉,差点把他整个人拽过去。   他的脸色更差了。眼前的一片漆黑还在暗示着什么,手上冰凉的手铐更是让他心里一沉。   行啊季君昱,这么快就学坏了。他感受着这熟悉的一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怪谁。   他来了老街就和季君昱联系不上了,原本还以为是季君昱有什么急事被耽搁了,谁知道下一秒自己就被人捂住了口鼻,腿一软昏了过去。   他有点烦躁——至少先把街逛完吧,这猴急的性子遗传谁的。   “小昱,别闹了。”   巫渊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似乎忘记了自己之前打算干什么。   “哦?小昱?你觉得我是谁?”   巫渊心下一惊,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不同于变声器的古怪音调,也不是伪音的感觉。   季君昱的声音很温柔清朗,除了愤怒时候的大喊,其余时候都如同一汪清泉,听起来十分沁人心脾。可刚才这人的声音却有些低沉慵懒,不同于季君昱那具有辨识度的音色。   巫渊心里有点乱,一时慌神,并没有去关注这人的咬字特点。   “小昱,玩一玩就行了,故意吓我可就不乖了。”巫渊面上还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甚至还勾着笑,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做出了防备的姿势来。   “哈哈,”那人大笑着,踢了一把巫渊的鞋子,语气越发嚣张起来,“我们老板可是专门吩咐了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巫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回想着最近闻子晋的动向,心中隐约有些担忧。   “至于那个什么小昱,你怕是一时半会见不到了。”   巫渊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讽刺道:“怎么?闻子晋这个缩头乌龟现在也敢对我直接动手了?”   闻子晋虽然有贼心,但是一直忌惮身份与那一份老套的“等级尊卑”秩序,当着一群老古董的面不方便正面与他交锋。一直在背后做些阴招,让巫渊当真有些防不胜防。   巫渊是怕的,他不怕死,但是怕在这个档口出问题,只能一边先试探着,一边悄悄去摸手机。   “他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或者三倍,都可以。”巫渊的语气依然很冷静,甚至生出了些和他玩玩的心思。   只不过可惜了今天这个日子,错失了一次和季君昱亲密接触、培养感情的好机会。   “我们老板给出的条件可比这诱人多了。”男人闷声笑着,似乎在隐忍什么,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巫渊有些头皮发麻:“他说,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不折腾死,可是干什么都行。”   男人一步步逼近,贴着巫渊的脸颊轻轻吻了一口,还故意用舌尖戳了戳巫渊的脸颊上软软的肉。   巫渊的手窸窸窣窣似乎在做什么,男人还没来得及去注意,就听见巫渊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死同性恋。”   男人笑的声音更大了,语气也有点怪怪的,问到:“难道你不是吗?”   他迈开了腿,直接骑坐在了巫渊的腰上,有意无意地蹭了蹭这人的大腿,看着巫渊的表情一点点僵硬了起来。这还不够,他的手顺着巫渊的腹部向下,摸到了他裤子的扣子,悠闲地试图单手去解。   “把你脏手拿开!”巫渊的声音有些阴沉,带着隐隐的恼怒。   男人明显兴奋了许多,难以抑制地绽开了诡异的笑,调侃道:“没想到巫小公子还守身如玉呢?”   巫渊这次却没搭腔,反倒是把手轻轻覆到了男人的手背上。   “哗啦!”   电光火石之间,巫渊猛得翻身,让男人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摔在了地上。他还没来得及跪稳在地上,就又被巫渊一个肘击,整个人掀翻在地,被巫渊狠狠压在身下。巫渊的大腿摁在他的胸口,让他止不住一阵咳嗽。   “玩大了啊季君昱。”巫渊的声音悠悠哉哉的,居然把心平气和地把手铐给打开了。刚才那人只顾着来膈应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腰间别着的钥匙早就被巫渊给顺走了。   他好像故意在气人一样,摸黑把手铐整整齐齐摆在了地上,这才把自己的眼罩给取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着地上还在咳嗽的男人。   “很难受吗?”巫渊赶紧把自己的腿撤下来,蹲在旁边看着一脸狼狈的季君昱。   依照季君昱的实力,想逆转不利局势不过是几个狠毒招式的事情,不过碍于面对的人是巫渊,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能下得去手。谁知道巫渊这人对自己可没半点怜香惜玉,一套防狼武术打下来,他只能受着,简直要了自己半条老命。   季君昱喘着粗气,拍了拍自己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有点郁闷地问到:“你怎么认出来是我?”   巫渊观察着周围,嗤笑一声,“闻子晋那人可收买不来警局的人,搞不到警方的手铐来拷我。”   巫渊捡起地上的手铐,晃了晃,听着手铐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越城市局的手铐上刻着特殊的编码,巫渊专门注意过,今天在他摸到这串数字时,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不过他的小朋友想玩,他自然得陪着。   “公器私用,回头我去元局那里告你的状。”   说着,巫渊居然顺手把手铐给拷在了季君昱手腕上,季君昱一愣,挣扎着坐起来就要去抢钥匙:“巫渊!给我。”   巫渊不怀好意地一笑,转身把钥匙给扔到了三四米之外的地上。钥匙打了个滚儿,安安静静躺在了那块有点暗的死角。   “哎呀手滑——这次咱们两个都公器私用了,扯平啦。”巫渊撒娇似的在季君昱身旁蹭了蹭,学着季君昱的样子在他脸颊旁边轻轻亲了一口。   季君昱知道巫渊这人讨厌脏东西,专门把这个空房子打扫了干净,还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才敢把这人掳到这里来,谁知道现在自己也躺到这里了。他摆摆手,一脸挫败,就地躺平了。   “小昱,你知道我今天原本想干什么吗?”   “嗯?”季君昱的鼻音有点重,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   “你。”   季君昱的眼瞬间瞪了圆,看着巫渊的笑一点点收了起来,连忙迈起大步就打算往外跑。可惜巫渊早把手铐给他带上了,使劲一扯,这人就踉踉跄跄被重新拽了回来,顺便把巫渊也给撞到在了毯子上,嘴里溢出一声闷哼。   “小昱好积极啊,都投……投怀送抱了。”巫渊揉揉自己被他肩膀撞到的肋骨,嘴上的骚话还是不听。   一阵窸窸窣窣。   有人听到那个亮着灯的屋子里,一个男人惊恐的嘶吼。   ——“握草!巫渊你他奶奶的把裤子穿上!”   --------------------   520特供!与正文走向无关,时间设定也不同!满足一些奇奇怪怪的癖好罢辽(嘿嘿嘿) 第58章 520特别番外2.0 云际   “请问您也要九十九朵玫瑰花吗?”   “不用了……请给我十二支吧。”   “刚才那位先生就给自己女朋友买了九十九朵,十二支抱出去不好看,我们今晚店里卖出去最多的……”   “别废话,就给老子拿十二支。”   林运捏着手中的花,小小的一捧在街道上有些格格不入。大家好像都十分轻松地买到了一大捧花,或清新淡雅,或美艳绚丽,把它送到了心爱的人的面前,欢欣拥抱,说着甜言蜜语。   “四季。”林运低头看着那些稍微有些蜷曲的红玫瑰,在牛皮纸的包裹之下,显得格外明艳,带着些许复古的美,在霓虹灯下璀璨着。他低声呢喃心爱的姑娘的名字,眼神逐渐变得温柔。   有个名字,只需要轻轻念出来,心脏就会被幸福和满足感填充完全。   许四季住在越城的富人区,跨过这条街,再走不远,就是那一片独栋小别墅区,静静坐落在越城最美的地段,享受着最好的阳光和空气,不沾染上一点下层的脏污和卑劣。   他深呼吸几下,朝着那个熟悉的建筑走去。保安早已经认得他,远远看见是他,还朝着他招招手,带了点亲昵在。毕竟林运在许四季面前就乖的像只小狗,保安也只觉得这是个长得有点凶的好孩子。   许四季的家就在这里,那座带了点欧式风格的小别墅,如今正亮着灯,白色的光照在窗帘上,随着风的吹动,微微掀起了一个角落。   他捧着花站在那儿,忽得就不敢迈出去这一步。   分明打架的时候,面对那一群拿着管制刀具的凶神恶煞的小年轻们,他都敢第一个冲上去,怎么如今只是去见一个女孩子,就已经花完了全部勇气。   他的手对着牛皮纸袋捏了又捏,似乎要把花的茎都捏碎了才罢休。他艰难地迈开那一步,一点一点朝着许四季的家门口走去。   忽然,一辆车停了下来。   那车他见过。   他曾经在洗车店里打工的之后见过这个车标,就像是一个小人的雕塑一样,站在车的前端,让车子看起来十分高级。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车,还好奇地过去摸了摸,结果就被老板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后来他一怒之下辞了职,也不记得那车到底叫什么斯来着。   “这车你知道多贵吗?万一把人家车给碰坏了,你打一辈子工都赔不起!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别连累我。”   那个老板的话还在他的心里刻着,时不时就会跑出来提醒他。   他不是恼羞成怒,而是深切地明白,老板说的没错。他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那他还要去连累许四季吗?   他匆忙躲在了房子旁边。   驾驶的门打开了,穿着正装的男人走到副驾驶的门前,打开了门。而许四季从那辆车的副驾驶上走下来,拎着包,穿着漂亮的裙子。   她穿着黑色的方领小裙子,裙摆的垂感很好,听话地落在她又细又长的腿上。她化着十分精致的妆容,高高的丸子头显得她的脸更小了。   林运远远看着,却似乎已经看到了许四季眼皮上亮晶晶的闪粉和向阳花一般卷翘的睫毛。他就痴痴地看着她,忍不住拽了拽自己身上穿着的基础款短袖。   “今天谢谢你和伯母的款待。”许四季的语气十分疏离和客气,脸上挂着最精致无瑕的笑容,却让人总觉得距离很远。   季君昱若是在场,一定要惊呼一句“好能装!”「桃—子—黄—了」   西装男走近一步,拿出了一大捧鲜花,语气有些暧昧:“咱们的关系,我妈肯定要好好款待你。”   那捧花颜色搭配很素雅,浅色系的花朵堆积在一起,点缀几朵小小的雏菊,在华丽的包装之下,显得十分精致美好。   林运听着这话,看着这些刺眼的画面,手渐渐收紧,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拳头。手里的十二朵玫瑰显得十分可笑,他就仿佛是一个跳梁小丑,被光照着,无所遁形。   “咱们是什么关系?”许四季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拿着包挡在自己的面前,轻轻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没见的老邻居,今天叙叙旧……我很开心。相信我爸妈他们也很开心,见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没准还想给你介绍女朋友呢。”   “四季!你知道我的意思的。”那西装男又向前逼近许四季,几乎让穿着高跟鞋的许四季站不稳了,他将那捧花强行塞进许四季的怀里,不顾许四季的阻拦直接说道:“我喜欢你四季,既然你没有男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那咱们正好在一起试试啊。”   林运苦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两个人。西装男个子不矮,相貌也还算周正,从话语间能听出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家境更是相当。林运丢下了手里的花,任由那十二多红色散落在地上,染上了尘埃。   他垂眼看着地上,还有什么机会呢?   许四季把鲜花往外推,面上早已经被尴尬占领了,她勉强和这人拉开距离,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快要保持不住了,“第一,咱们不合适,没机会的;第二,谁说我没有男朋……”   那个男的居然直接扑了过来,花被夹在两人中间,他的手紧紧攥着许四季的胳膊,脸直接凑过来就要亲许四季,语气中带了点不耐烦:“这时候还矜持什么,我妈也很满意你。”   “啊!你干嘛!”许四季被他这副样子吓到,拿着包狠狠推了他一把,穿着高跟鞋的脚就要去踩他。   可是男人毕竟力气大,被她挣扎了两次也没能挣脱,反倒有些恼怒,理了理自己乱掉的领带,手朝着许四季的脸就要摸上去。   “他/妈/的!你想干嘛!手不想要了给老子切下来喂狗!”   林运原本打算一走了之,不过刚转身,就听见了许四季的尖叫和低低的啜泣声,一时间什么都想不了了,直接从墙后冲了出去,猩红的眼睛瞪着西装男,一脚朝着这人的腿结结实实踹了过去。   西装男瞬间松开了许四季,连忙抓着旁边的门才没摔倒在地。他狼狈地站稳,打量着林运,骂到:“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坏我的好事。”   “我是你爸爸!”林运看见许四季一副又委屈又惊讶的模样,心里的火又起来了,捏紧了拳头冲着这人的脸就是一拳。   西装男躲避不开,脸上当即多了一道色彩。他捂着鼻子嗷嗷叫了两声,咒骂这林运听不懂的洋文。这人打架肯定比不过身经百战的小混混,除了嘴上占点便宜,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行了,”许四季出声打断,对着西装男说道:“张枫,你现在就走,以后也别让我再看见你了。要不然他把你打成什么样子,我就不清楚了。”   张枫捂着鼻子,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指着许四季问到:“你现在怎么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你这是自甘堕落!”   “我就是自甘堕落!”许四季瞪大了眼睛,声音比他还大,吓得林运一哆嗦。许四季这才把声音收了点,恢复了点儿冷静,不去看张枫,道:“这些管你什么事。”   张枫笑着点点头,一边打开车门要走,一边也不愿意放弃说话:“以前不是白莲花女神的吗,现在就和这种小混混鬼混?”   林运作势要打他,他赶紧缩着脑袋钻进了车里,把车门紧紧关好。   “还以为是个女神,没想到是个街溜子都能上的。”他把车窗放下,丢下一句恶毒的话,扬长而去。   “老子再见到你就把你弄残废咯!”林运冲着他的车窗丢过去一块石头,吓得那人赶紧加速跑了出去。   许四季愣在原地,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呼吸声都打起了颤。   林运慢慢蹲下,揉了揉许四季踩着高跟鞋的脚踝,声音轻轻的,“四季,脚疼吗?要不然我背你回家?”   许四季的眼泪瞬间砸了下来,一颗又一颗金豆子滚落,她的语气却还是十分强硬:“你过来都不给我带花!”   林运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仔仔细细把她的泪水擦干净,有些委屈地老实交代到:“我买了十二朵红玫瑰,怕你嫌弃,就丢在了那边的地上。”   许四季猛地破涕为笑,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跑到那边的墙角,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束花,回头对林运笑了笑。她冲着林运跑了过来,然后朝着他的怀抱轻轻钻了进去,小声说道:“我很喜欢。”   十二朵红玫瑰,对你的爱没有尽头,希望你也是。   林运轻轻抚摸着女孩散落下来的些许发丝,好闻的香水味道一点点钻进他的鼻子,好像要把他蛊惑了一般。   “很晚了,回家吧。”他任由女孩轻蹭着自己的肩膀,又用低到只有自己的声音说道:“我爱你。”   谁知道女孩忽然踮着摸了摸这人的毛栗子头,挂着泪水笑着说:“我也是。”   林运一愣,哆哆嗦嗦问到:“什……什么?”   “我说我要吃麻辣小龙虾,才不要回家呢。”   “那你回家换个鞋子?”   “没事,你背着我就行了呗。”   “你好重啊。”   “你再说一遍?”   被女孩掐着的耳朵瞬间变红,没人知道究竟是真的疼了,还是羞得不行。   大排档还亮着灯,香味扑面而来,他就看着女孩蹦蹦跳跳走了进去,对着菜单一通乱点,带着点眉飞色舞,看起来开心极了。   他低头看着那十二朵玫瑰花,暗下决心,下一次他一定要买下店里最贵的花,送给她一片同样美好的花海。   十二点。   烟花绽放。   彩色的火光在一瞬间炸开,像是蒲公英瞬间被风吹散,又像是无数颗流星从天际划过,缓缓离开了天际的怀抱,朝着人间陨落。   许四季连忙闭上眼睛许愿,吃小龙虾的嘴巴油乎乎的。   林运暗笑这个姑娘迷信,什么时候都要来许个愿不行。   谁知道许四季轻轻将愿望念了出来:“我希望他能亲我一口。”   林运又被她这话给吓到了,可是脑袋还在这边震惊,身体早就提前一步做出了反应。   筷子应声落下,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个软软的唇贴紧了她刚刚说完愿望的嘴唇,带了点小龙虾的味道,和她想象中的亲吻不太一样。可女孩的嘴还是忍不住咧开了一个弧度,林运的嘴唇却在忍不住颤抖着。   她感受着他的不安,努力用自己的方法去安抚平这一切。   又一朵烟花在天际绽开,留下了片刻的光芒。   可惜他们两个没能看到。   但是此刻在他们满是黑暗的眼前,早已经绽开了一朵不会陨落的烟花。   “油死了!脏死了!一股小龙虾味!一点都不浪漫!”   “那下次……你想要草莓味还是樱花味?”   --------------------   她在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抚平他的不安和卑微。   小女婿后面可下劲儿了,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一定会光明正大地把女儿娶回家。 第59章 521特别番外3.0 星晏   “罗队,走了啊,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罗晏笑着摆摆手,却没半点想要离开的打算。他看了看窗外早已经黑掉的天,伸了个懒腰,靠在了自己的老爷椅上。   “老罗走吧,多晚了。”实验室加班的最后一名同事也离开了,空空荡荡,整个市局安静得很,好像天地间都只剩下一个罗晏了。   每到了情人节、七夕节、520这类日子,罗晏就心烦地不行,宁愿待在办公室里看看案情资料,也不想去大街上张着嘴被塞狗粮。   今天最过分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许四季,还没到下班时间,就在市局换好了小礼服和高跟鞋直接蹿了出去;另一个是季君昱,刚到下班时间,骑着共享单车赶着投胎似的就发射出去了。   有对象就是了不起,那必须了不起。罗晏磨了磨牙齿,接着和案情报告杠着。他看了一眼表,现在是九点出头,那他正好等十点了再回去。   给自己设了限之后,做什么事情都好像有了依据,倒也不会再匆忙,心态放平了下来。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指针已经朝着九点五十的方向进发。   “铃铃铃。”   罗晏猛得抬头,庞宇办公桌上的座机居然响了。他有些诧异,庞宇确实是接线员,但是市局的电话一般接的都是其他部门的任务交接之类,不会有人直接打这个电话报警。那既然如此,现在早已经下班几个小时了,怎么会有人打这个电话呢?   他心里有疑问,也确实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耽误了什么事情,赶紧迈着大步过去,接听了电话。   “喂,您……”   “救救我!有歹徒在这里!救救我!马川路路口,警察叔叔帮帮我,我马川路东边,路口,路口,啊!”   那边的环境有些噪杂,听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的声音,但似乎真的有人在吵吵嚷嚷,耳朵不得消停。那人的声音带了点稚嫩,语速很快,但是断断续续的,到后面已经染上了点哭腔,让人听着揪心极了。   他心中有疑惑,这人是如何跨过了派出所打到了市局报案,但是既然情况这么紧急,他也怕再次转到派出所会造成耽误,干脆自己理好了衣服,抓着钥匙赶紧往马川路跑去。   马川路离这里不算近,正好处于一个尴尬的交接地带,周围在建的建筑多,又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晚上带了些荒凉的死寂,有些吓人。如果当真在这里遇险,就算只是抢劫,也够这人恐惧很久了。   他按照报案地方来到了马川路的东路口,入眼的除了张牙舞爪的树枝草木,就是空洞的建筑,巨大的脚手架之下,显得他十分渺小。   他不敢大声叫喊那孩子,生怕惊动了劫匪,他一边轻声踱着步子,一边朝着黝黑的建筑内部走去。一般绑匪都会寻找一个栖身之所安置人质,如果那个孩子还在这里,应该就会在这栋建筑之中。   他不该以身犯险的,也不该如此冲动地独自来到这里。但是当他听见那个孩子细微的啜泣声,理智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举起手。”   一个冰冷的圆柱形物体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背后的?罗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自认为自己的反应速度十分厉害,侦查能力也不在下风,怎么会忽略掉身后代表着危险的轻微的脚步声。   声音被故意压得很低,似乎是咬着牙齿在说的。   握着武器的手并不算稳,激烈的心脏跳动声暴露了他自己。   罗晏轻轻抿唇,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一个回身瞬间打掉了那人手里握着的武器,在黑暗中飞出多远,掉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就像是他本能的反应一般,用胳膊卡住这人的脖子,一下子将人掀翻在地。   那人的帽子也被这猛然的一击震得掉落在地,把真面目暴露无遗。   ——“陈星然!”   那声音里带了点惊愕,更多的却是怒火,三个字咬牙切齿地一念,陈星然当即打了个冷颤,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你敢报假警,疯了?”罗晏拍拍额头,觉得自己快被这小子搞疯掉了,撤回了自己的胳膊,蹲在他的面前。   陈星然却一脸委屈地看着罗晏,轻声说道:“我错了,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是想给我一个心肌梗塞。”罗晏再次抬起眼睛看向陈星然,明显怒气已经消了许多。   陈星然顺势把手递给了罗晏,让这人拉自己起来。他对罗晏很是了解,这人别看平时一副脾气不怎么好的样子,对他可是娇纵惯了,只要不是什么出人命的大事,都能忍着顺着,什么火气都超不过三分钟。   想到这儿,陈星然的歪心思又冒出来了,他往前一跳,直接扑到了男人身上,撞得罗晏往后退了大半步,这才勉强稳住身子。谁知道陈星然还在作妖,搂着罗晏的脖子就是一阵猛嘬,罗晏的脖子十分敏感,被他这么一顿操作,痒得浑身颤栗。   亲吻的声音让人不禁面红耳赤,罗晏的铁砂掌已经放在陈星然脑袋上,打算把这人一巴掌拍晕了扛回去。可是小孩这么兴奋,让他一时之间不忍心下手了。   陈星然紧紧抱着罗晏,胸膛紧紧相贴。他伸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把从学校里买来的两颗巧克力偷偷塞进了罗晏的大衣口袋里。   “这样,别人就不会嘲笑你是个寡王啦!”陈星然蹦出去多远,看着自己的作品一阵欣慰。斑驳的红色爬满了罗晏的脖子,沾染上了暧昧的气息。   罗晏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撤去,肉眼可见地黑了脸,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了一句:“陈星然。”   陈星然立马垂下头,蹭蹭蹭走到面前,摆出了负荆请罪的阵仗,认错态度不可谓不诚恳。   “小叔,真的对不起,我想着这个点应该就剩下你在办公室了,就打电话想吓一吓你,没有想要妨碍公务的意思,也没想轻薄……袭警。”陈星然的头压的更低了,一副知错能改的纯良小绵羊姿态,让罗晏心里最后的一丁点怒火也随风消散了,剩下了有点堵心的无奈。   他摇摇头,问到:“疼吗?”   陈星然抬头一笑,揉了揉自己直直摔在地上的屁股,使劲摇了摇头。   “你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还能偷偷从学校里溜出来?”   一阵凉风吹过,越城摆足了要降温降雨的架势,晚上太阳刚一落山就冷得不行。学校里感觉不太出来,陈星然穿了件短袖就翻墙逃脱,根本没想到外面早已经大变天,被冷风一溜,鸡皮疙瘩瞬间出了满身,头发都有点根根竖起的意思。   罗晏虽然问着,却没要逼问他的意思,反倒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裹在了陈星然的身上,将这人包得严严实实,这才拉着露出来的一点小手,朝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陈星然低头任由他牵着,下巴放在还带着罗晏体温的外套上,幸福感紧紧将他包围。他思考了一会要怎么回答,这才从脑子里硬生生扯出了一个答案:“快高考了压力好大,在学校闷着都学不进去了,想出来放放风透透气。小叔你放心吧,高考我一定能考好的,这几次模拟我考的都很好,老师都说我进步很大,成绩也很稳定。”   “那下次不许一个人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罗晏转过身,认真地与他对视。   陈星然点点头,耳朵尖红彤彤的。   “那你要送我回去了吗?”陈星然的声音小小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伤感和委屈。   罗晏叹了一口气,无奈笑着:“今晚回家住吧小祖宗,明早给你请个假好好睡一觉,下午我再亲自把你送回去。”   “好耶!”陈星然满血复活,跟在罗晏身后蹦蹦跳跳。   他忽然想起来在最后一节晚自习的课上,他同桌一脸垂头丧气,朝着他抱怨:“不是说520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吗,我们这些寡王怎么还在这边做题。”   他趾高气昂地摇了摇脑袋,拿着巧克力塞进裤兜里,“对啊,我要去见我喜欢的人了,你这个寡王就在这边做题吧。”   --------------------   小孩的臭毛病都是被大人给惯出来了,您说是吧,罗队? 第60章 尸体   “小昱!”   季君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转过头来。   一个温暖的躯体撞进了他的怀里,脑袋轻蹭着他的脖颈,带来一阵阵瘙痒。这人带了满身的风尘仆仆,好像是刚下了飞机就不顾一切地朝着自己奔来。   鼻尖环绕着消毒酒精的刺鼻味道,掩盖掉了巫渊身上淡淡的香水气息,搭配上那张有点苍白的脸,让他整个人显得脆弱极了。   季君昱伸出手揉了揉这人的脑袋,软软的头发好像长了不少。   “想你了。”巫渊的声音嘟囔着,好像故意贴在自己的耳边说着。   许四季默默捂上了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快被闪瞎了。   明明也不过只离开了十几天,硬生生表现出了一副生死离别后重逢的戏码,腻味极了。巫渊看着他,跨越了十几天的思念,居然快要抵得上数十年不间断的念想了。   “你怎么现在到这儿来了,快回去休息。”季君昱把这人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仔细打量着巫渊面容,得出了一句结论:“胖了。”   巫渊不好意思地揉揉脸,欲盖弥彰似的拉起自己的袖子,鼓了鼓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肱二头肌,解释道:“我那是壮了,这几天日夜颠倒还有点肿……哪儿是胖了。”   许四季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说了句:“就当我不存在呗。”   巫渊这才看见了旁边办公桌上还坐着一位,连忙把手里提着的小袋子递给了她,负荆请罪:“这是给我们四季的礼物,都是从出差的地方带的小零食。”   许四季接过来,看着包装袋上面清一色的外语,也不去分辨那些究竟是什么,撕开包装就开始吃,把减肥大业抛之脑后。   她一边儿咔嚓咔嚓着,一边伸出手指了指巫渊手上提着的大得有点夸张的袋子,问到:“那是什么东西呀?你的行李吗?”   巫渊摇摇头,还有点害羞,把袋子往季君昱手里一塞,“这是给小昱的礼物。”   许四季看着自己手里xxxs版本的礼物,嘴里的零食瞬间不香了。   “好啦,你今天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最近咱们接到一个特别棘手的案子,一个找到了尸体迟迟确认不下来身份,一个失踪人口只发现了血,下落不明,另外一个失踪人口更是没半点消息,这边儿也有你忙的。”季君昱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里面花花绿绿装着各种包装的小零食,甚至还有小朋友喜欢的积木、小赛车之类的小礼物,一时间有点想笑。   他抬起头看着巫渊叹气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巫渊这段时间的状态很不对劲,对自己太粘了,是那种带着若离若即的粘人,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跑路似的。他下意识把这归结为这人太缺乏安全感了,交给时间吧,他会告诉巫渊他不会离开的。   “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带你去见我妈妈。”巫渊身体轻轻前倾,飞快地说出了这句话,以至于只有季君昱能听到。   他轻轻点点头,给了巫渊一个笑。   “对了,”巫渊捏捏眉心,坐到了季君昱的办公桌上,转了个圈,正对着季君昱,说道:“我好像知道那具女尸的身份了。”   不仅是季君昱,连一直潜水状态的罗晏都“嗖”得一下抬起了头。   他们这段时间案情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女尸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而他们排查完了整个越城的失踪人口,也没有这个女孩的消息。   就像是没有人发现她已经失踪了一样。可是一个孕妇忽然人间蒸发了,家人又怎么会完全无动于衷呢。另外两个女孩的排查也从未停过,可是奇怪的是,她们的生活轨迹甚至人际关系都没有半点重合,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唯一几个可能有作案的嫌疑的仇家,也在极短时间内排除了。   好像每个方向都走进了死胡同,他们一直在被凶手牵着鼻子走。   这时候巫渊的话就像是一颗鱼雷,瞬间把水面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水花,迟迟无法归于平静。   “我这次从国外回来,在机场见了一个原力医药合作公司的董事……哦,同时也是我的一位狐朋狗友。他无意间提到了他弟弟班里一个女孩逃学,差不多一个月之前就不见了,直到今天还没有找到。”   巫渊慢条斯理地说着,甚至还从许四季的桌子上顺了一杯全新的果茶,扎开喝了两口。   罗晏皱皱眉头,“怎么确定女孩是逃学了,为什么没有报警?”   这确实不符合逻辑,一个女孩一个月都找不到踪迹,怎么会被说成是逃学就此搁置。家人知道了又真的能这么心平气和去寻找吗,为什么不寻找警察的帮助。   “越城大学大一的学生,叫林雪。具体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毕竟没人会追着自己的合作伙伴,问人家弟弟同学的事情。”巫渊拿来季君昱桌子上的便签,在上面写下“林雪”两个字,贴在了季君昱的胳膊上。   季君昱撕下便签看了一眼,巫渊的字写的很清秀,带了点飘逸的味道,但整体还是规规整整,像是叛逆了一半没成功的孩子。   一月底,罗晏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那具女尸的死亡时间确实应该在月初左右,正好就是林雪“逃学”的时间。   “队长,走一趟吧。”庞宇当即整理了一下制服,当即就想往外冲。   罗晏赶紧把这小子拉住,“穿着一身去学校,生怕那些小孩儿不凑热闹——去换身常服,让韩佑带人去这个林雪家调查,你跟着我去花滨。”   庞宇磨磨蹭蹭冒出了一句“噢”,也不敢忤逆队长的意思。   罗晏看向季君昱,敲了敲许四季的桌板,喊了声:“你俩去越大调查情况,花滨那边打捞出了一具尸体,我和老张去看看。”   “什么时候的事儿?”季君昱皱皱眉,刚才张鸣在这边晃悠的时候还什么都没说呢。   罗晏晃晃手机,“五分钟前。”   准确来说,并不是警方从那片海域打捞出来的,而是附近赶海的游客捡到了被冲刷上岸的一大团连着头皮的头发,飘荡在浅浅的海湾上,犹如一团黑色的墨,却伸长了无数只触手,随着海浪的拍打最终搁浅。   头皮已经被海水浸泡发白,陈旧伤疤依稀可见,有些腐烂之意,头发也完全打结,缠上了海里的脏污垃圾。   游客原本以为那是一大团假发,想要捡来扔掉,却摸到了发胀头皮的诡异触感,连忙报了警。   随后在一艘渔船的帮助下,在不远处的水里打捞出了一具赤裸的女尸。   肚子同样被剖开,腹内脏器有缺失,怀疑是被海浪裹挟去了。具体尸检报告还没出来,但是就目前尸体情况来看,和之前那具女尸极为相似。   女尸的脚腕上还有着明显的绳子捆绑的痕迹,怀疑是死后被捆绑石块沉尸,如今绳子断了,尸体就浮了出来。不过这才短短一个月时间,绳子不应该断的这么快,除非是凶手早早处理过绳子,只是想让这个绳子起到一个定时的作用,而不是长久地隐藏。   “厂房管理室太老旧没有监控,花滨海区新建的海景港湾,怎么会也没有监控。”罗晏听着这些“没有监控”的话,小火焰瞬间冒了出来。   负责人有点心虚,哆哆嗦嗦解释道:“咱们这块海区刚开发成景点,基础设施没钱……没跟上。”   罗晏深皱着眉头,凶手就是盯到了这一点,才会选择这么一个安全的抛尸地。   虽说花滨海区如今开发成了景点,但是由于各种设施都不完全,只能算是一个半成品,客流量也并不大,晚上十一点之后基本上处于死寂状态,连巡查都保安都没有,某个方面来说还不如滨海公园的老式人力巡视方法。   张鸣不一会就从殡仪馆里走了出来,坐到了罗晏旁边的台阶上,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等到将肺里的烟雾尽数吐出来了,他才开口道:“二十九岁,怀孕至少也有五六个月了。跟上个女尸一样,婴儿被人拽出来了,脐带还在母亲身上连着。从刀法到麻醉剂都是一样的,这个姑娘,可能就是杜唐雨了。不过具体结果还要再等等。”   罗晏点点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在局势并不妙,对于第三个失踪的女孩而言,如今就是她的生命倒计时。柳晓喻的失踪仍蒙着一层纱,看不清楚,也无从查起。   “附近的车辆都排查过了吗?有没有相同的车子出现在两个女孩失踪的地方?”罗晏接了个电话,队员们已经将现场仅有的那段监控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几乎要把柳晓喻的关系网和行动路线翻烂了,但始终得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他们要转移女孩,一定会有相应的交通工具。”   “必须查,接着查,只要柳晓喻一天没有消息,就得查下去一天。”   “他们有没有去过同样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全部发给我。”   罗晏斜靠在石阶上,背部被硌得生疼。春节快到了,有人筹备着年货,开开心心迎接着崭新的一年;有人还在警局门口痛哭着,想用自己的命换回女儿的命;也有人还在焦急等待,求天求地求人,只要女儿能活下去。   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有人大白天放了一支烟花,声音有些吵闹。   --------------------   剧情模式已开启✓ 第61章 林雪   当韩佑看见面前这位佝偻得快要将自己折成两半的老人时,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林雪失踪一个月有余,都没有去报警。   他似乎连自己都快要照顾不好了,虽然老旧的衣服十分干净,但仍然不可抑制地散发出了一阵难闻的老人味。那是老人们的内脏逐渐腐败时,发出的信号。他们的新陈代谢能力变弱,也带上了独特的标记。   韩佑感觉有点心酸,眼睛随便扫了一下周围。老式的房子那么小,被夹在两栋翻新了的小院中间,似乎刚走进去就已经到了头。老人拿了一把椅子在外面,他们刚到的时候,老人穿着厚棉衣正在晒太阳。   老人名叫林友,是林雪的爷爷。   “来来来,警察同志们,来坐来坐。”老人的听力有些不好,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佝偻的身子一颤一颤,努力招呼着韩佑他们往屋子里坐。   韩佑连忙去扶着老人,趴在老人耳边抬高了音量,“我们就是来这边问问,没事,您继续晒太阳吧。”   老人仔仔细细听着韩佑的声音,赶忙点了点头,颤颤巍巍站在那里。   “那小雪没干什么坏事吧?这孩子老觉得我听不清楚,都一个多月不给我打电话了,等下次她回家了,我可得和她说说。”林友有些局促地搓搓手,卖力地抬起了头,看向面前这位高大的警察。   他的眼球有些浑浊,眼皮和皱纹耷拉着,给黝黑的皮肤增加了沧桑感。   韩佑的话不知怎么被堵在了喉咙里,喉结滚动着,却怎么也不忍心把林雪现在的情况告诉老人。他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转了又转,最后变成了一句:“她没事,就是最近学校事情多,估计一时半会回不了家,我替她过来……看看您。”   林友是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汉,见到警察下意识觉得是自家孙女做了错事,紧张得不行,这下听韩佑一说林雪没犯罪,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褶子都伸展开了不少。   韩佑看着在阳光底下眯着眼睛的老人,心中一时之间百味杂陈,攥着手机的手指隐隐发白。   后来他们又走访周围邻居,从那些人的只言片语中,逐渐描绘出了一个完整的、关于林雪的人生轨迹。林雪是个留守儿童,从小她父母就外出打工,一年到头回来不了一次。在一次大巴卧铺车祸中,她父母双双丧生,可以说,她是被爷爷带大的。   现在林友身体状态一天不如一天,只能勉强照顾自己,林雪的学费也是他东拼西凑借来的,生活费是他还能干活的时候,卖了几批麦子省下来的。   “这孩子也争气,考上了越大,越城大学可是名牌大学,离家又近,这林叔的好日子终于来了。”邻居谈起来这个姑娘,总是带着些欣慰的,农村人的那股朴实劲儿就出来了。   一个独自在外读书的女孩,家里又只剩下一个老得直不起腰的老头子,听林友话里的意思,林雪平时往家里打电话的频率也不算高,他一时半会没有感觉到不对劲也在意料之中。   至于这个女孩为何怀孕,又因何失踪,他就不得而知了。   那些街坊邻居知道的也并不多,翻来覆去只有那点信息,他拍了拍其他的兄弟,打算打道回府。   “老韩?”   韩佑转过头来,看见林运拿着一个正冒着热气的煎饼吃得开心。阳光下,他眼角的疤痕显得格外吓——不止眼角,林运的嘴角也带着伤,高领毛衣边上微微露出来的皮肤也是青紫的。   林运、林雪、林友,他一拍脑门,居然忘记了这人也是姓林的。这个在脱贫线上挣扎的村子里大多都是姓林的人,这里应该也是林运的老家。这个村子距离桑楼村不远,但是却比桑楼村那个人均万元户的地方穷上许多,最近几年刚刚摘了贫困帽子,但是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依然十分常见。   林运之前为了许四季整天在市局蹲点,基本上把市局的各位都混了个脸熟。韩佑更是因为惊人的出外勤频率和惊人的耐压能力以及惊人的办事效率,被林运给牢牢记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四季呢?”林运四处张望着,却始终没能看见熟悉的女孩的身影。   “她不在这儿,”韩佑看着林运,反问,“倒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很疑惑这个问题,这位几乎天天都要去市局蹲点的常客,近一段时间居然人间蒸发了似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林运咬了口煎饼,嘟囔了一句:“来把村子里的活儿辞了,去城里找工作。”他不着痕迹地把袖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手腕处吓人的淤青和伤疤。   这个言论倒是把韩佑逗笑了,他一直以为这人是个不学无术的街溜子,和整天走街串巷闹事的小混混没什么区别,谁知道觉悟还挺好。   “这不是有了喜欢的人,总觉得自己这样……不体面。”林运有些尴尬地把煎饼放下,试探地问了句:“韩哥,你能帮我介绍份工作不?对学历要求别太高,我这条件限制太大了。”   韩佑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茫然地摇摇头,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和他说道:“你要不去考个成人大学,出来了我帮你介绍工作。现在但凡体面点的工作,对学历要求都不低。”   林运笑着咬了口煎饼,说了声:“谢谢哥。”   可是转眼脸就暗了下去。   没有人会在还有选择的时候放弃读书的,至少他不会。可是学习和生存都需要钱,他只能选择一样。   再攒攒钱吧,他想,去地下拳场再打几次拳没准就能凑够第一年的学费了。他拉了拉自己的毛衣领子,打算离开。   韩佑却又把他给叫住了,“那个……林运,你知道什么关于林雪的事情吗?”   “林雪?”林运诧异地回头,重复了一遍韩佑的问题,然后带了点讽刺的笑,又像是在怜悯着什么,说道:“她不是为了和人渣在一起,学都不打算上了吗?”   .   越城大学是一所老牌名校了,在越城还不是新一线城市的时候,越城大学就凭借着自己强大的师资力量和辉煌战绩拉高了越城的知名度。越城大学虽然是一个以工科和理科专业闻名的大学,但是整体建筑和校内氛围颇有人文气息,借鉴了南方亭台楼阁的秀气,同时又不失中原广阔深厚的文化底蕴。   季君昱按下车窗,看着眼前气派的大学,心中暗自把自家母校越城公安大学损了一遍,显得自家母校寒酸又穷苦。   “星然不就想来这里上学嘛,他成绩好,肯定能考上。”许四季开着车子寻找车位,一边开始嘴碎。   越城大学近些年分数线飙升,尤其在去年,恨不得和国内顶尖大学比拼分数。这样看来,林雪的学习成绩绝对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才能在那个不起眼的小高中里脱颖而出,带着贫困助学金进入这所学校。   车子刚一停,巫渊打开了后座车门,走了下来,还跟没事人一样伸了个懒腰。   季君昱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人从座椅上走下,吓得忍不住爆了声脏话。他一直以为这车里只坐了自己和许四季两个人,原本应该在家里休息的巫渊怎么也会在这里?   他狐疑地转过头看向许四季,只见这人心虚地笑了两声,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哎呀,同事也想来外出任务嘛……他说他在后座躺一会休息休息就行了,你也别……”   脸黑的像包公一样。   但是许四季没敢说出这话,停好了车就赶紧捂着头跑出去多远。   “你……”季君昱指着巫渊,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声叹息。   巫渊却挂着精致的笑,“我?我没事,在车后座上睡了一觉,已经不困了。走吧,咱们一起去越大看看。”   季君昱的胳膊搭在了巫渊的脖颈处,轻轻地帮他捏了捏,惹得巫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门口保安站的端正,从制服到帽子带的整整齐齐,目不斜视地立在大门处,带了点紧张的感觉。   他们把证件亮了出来,表明来意,就打算走进去,谁知道却被保安一脸难堪地拦了下来。   保安的脸色纠结极了,眉毛都快要拧成了一根麻花,难分难舍,十分精彩。他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里面,说道:“今天下午市长要来视察,校董们早上就开始开会,一下子到现在都没结束。我这实在是……要不你们先给校长联系一下,我真不能私自放各位警察同志们进去啊。”   季君昱想到了上次受阻的场面,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警官证,不知道现在这玩意儿居然这么不好用了。他点点头,也不愿意让保安继续难做,拿起手机打算联系校方负责人。   这倒不是他们思虑不足,只是校董会开着,校方负责人手机集体静音,刚才在路上他就开始打,根本没人接听。   果不其然,手机里机械女声再次传来。   许四季清清嗓子,一脸无辜地问到:“我爸今天要来视察啊?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改天再来?”   季君昱的表情这下子比保安还精彩,自己居然忘了身边站着的这位女士是谁家的闺女了。   谁知道还没等许四季威风一会,就被巫渊的另外一番骚操作打败了。   巫渊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张名片大小的卡,递给了保安,似乎带了点歉意,说道:“我都忘记了,今天我确实应该来开会的。现在我们能进去了吗?”   那卡整体偏灰色调,芯片的位置有着独特的金色浮雕设计,似乎是越大的校徽——一只缠绕着祥云而生的猪龙。上面的名字一闪而过,但依稀看见了那个明晃晃的“巫”字。   保安把卡放在机器上识别,只见那个红色小灯瞬间变成了绿色,从机器里发出了“滴——”的一声。他赶紧恭恭敬敬把这卡还给了巫渊,说道:“请进,请进。”   巫渊把卡收回了口袋里,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角方才不注意碰上的灰尘。他看着后面目瞪口呆的两个人,憋着笑说道:“走吧?”   许四季给他比了一个抱拳的姿势,这一场比拼她甘拜下风。又不得不去质疑,这人活的跟个哆啦A梦一样,还来市局里打下手,只说是兴趣她可不相信。   季君昱无语地舔了舔后槽牙,整场比拼都在场外的他有点无语,拎着许四季的脖领就迈着大步,往校内走去。   巫渊笑着跟在他的身后,故意说道:“我不去参加会议,我陪着你。”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摩挲着那张磨砂质感的卡片,静静躺着的那张卡上,赫然写着“巫泽成”的名字。   --------------------   有人生来就在罗马,锦衣玉食,有人生来陷于烂泥,寸步难行。   前几天看见了一句话,感觉挺难受的——“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说个开心的,今天的巫渊也是魔法学院优秀生,合着是去国外进修去了。 第62章 林雪(2)   越城大学是泽昇一直在投资的大学,巫泽成还健在的时候,就主持着企业与学校间的良好互动,从越大引进了不少人才,同时一跃成为越大的校董之一。   不过巫渊的心思显然放在越城公安大学,近些年缩减了在越城大学投入的精力,转向了这个城市最好的公安大学。越公大是季君昱毕业的学校,也是他的父母毕业的学校,在它还叫越州公安大学的时候,也是杜筠老爷子的学校。一个学校培养出三代的人,都与巫渊产生了深刻的纠葛,好像将他生生拉入了这个漩涡,在洪流中无法挣扎脱身。   他看着周遭的建筑,看着负责人认真的态度,忽然觉得巫泽成这老家伙留下的东西还不错。   “林雪确实一个月之前就不来上学了,但是她是正规批了假条出去的,”林雪的辅导员被喊了过来,面对警方的询问,她没什么紧张的样子,年轻的脸庞略微带了些不耐烦,“她也是成年人了,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们直接占用了校长的办公室当作审讯室,小小的一间,隔音效果又好,辅导员就坐在办公桌那一侧,身子微微靠着墙边的绿植。   季君昱坐在辅导员的对面,看着她从学院拿来的假条,上面的确签着学生的签名,下面是辅导员的签字和学院的公章。只不过这张假条上写的请假期限是一个星期,而从这天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余了。   “超过请假期限迟迟不归校是有处分的,结果我和她打电话她不接,”辅导员撩了一下头发,做了美甲的长指甲指向了纸上的一串电话号码,“结果紧急联系人电话她填的是空号。”   季君昱皱起了眉头,面对女辅导员带了点气愤的肢体靠近,他身子连忙向后撤了一点,脑袋直直撞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巫渊的小腹上。   巫渊发出隐忍的一声“嗯”,后面却跟了几声沉闷的笑,伸出手揉了揉季君昱的后脑勺。他的眼眸下垂,温柔的目光轻轻落在了这人头顶的发旋处。   然后警告似的扫了一眼对面的辅导员。   辅导员不明所以地对上了他的眼神,接着说道:“警察同志,您说,我们连她的家人都联系不上,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怎么去找她。”   非直系亲属报案失踪限制很多,况且这女孩又不算是“失踪原因不明”,提前写好了假条才离开,这确实让大学有些难办,只能把她当成了“逃学旷课”的身份,给了个什么无足轻重的处分单,就此掀过去了。   季君昱不知道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多少这样忽然失踪、又仿佛被人彻底遗忘的人群,他们连失踪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死甚至都没能在派出所里留下一纸失踪的案底。   “哦对了,”辅导员想起了什么似的,在手机上翻翻找找,打开了短信的页面拿给季君昱看,“她请假之后给我发过一个短信,也是因为这条短信,我们更没有理由去侵犯人家隐私了。”   季君昱看着手机页面,许四季连忙拿出手机拍下那条短信,也拍了拍巫渊一起来看。   短信很简单,也无法让人揣摩出什么语气来:老师您好,我要去结婚了,以后不一定会回来继续读书了。   季君昱皱了皱眉头,他翻来覆去读着这些话,心里没来由地感觉不对劲。一个贫苦家庭里走出来的女大学生,怎么会为了“结婚”就抛下了学业和家里的爷爷呢,没准这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发过来的。   “副队,她的室友都过来了,你看要不……?”许四季指了指门外站着的两个姑娘,一边问着季君昱,一边已经走过去了。   “好,谢谢您的配合。”季君昱和辅导员客套了几句,就把这人给送了出去,捏了捏鼻梁,把自己的位置也给让了出来,冲着许四季喊了一声:“你来问这些小妹妹吧。”   许四季赶紧应下这活儿,让那两位肢体有点僵硬的小姑娘坐在办公桌前。   越大的寝室都是四人寝,不过她们都寝室有一位应征入伍的学生走了,加上林雪现在又下落不明,一个四人寝室竟然成了双人标间。   季君昱看了一眼韩佑发来的资料,连忙拍了拍屁股刚挨到凳子的巫渊,把手机放到了他的面前。那上面韩佑清清楚楚地写到:林运和村子里的一些年轻人都听说过,林雪之前差点和一个学长私奔,那位学长的父母还因此和林雪闹得十分难看,这事情被林村的小年轻们传遍了。   巫渊随意地靠在季君昱的肚子上,拿起手机给林运安排了一个活儿。   “再去多打听打听关于林雪的事情。”   不一会那边消息就回了过来:“凭什么。”   “支付宝到账一千元——这是首付。”   “得令!”   巫渊勾勾嘴角,想着这笔钱应该能解一下林运的燃眉之急了。他关上手机,细腻的心思似乎无人知晓。   这边许四季也问出了些不得了的事情。那两个女孩虽然拘谨得很,但深知林雪的失踪应该远不会那么简单,直接惊动了市局来的警察。其中一个女孩话比较多,眼看旁边那个女孩低着头什么都不敢说,她挺了挺胸脯,说道:“我……我知道点关于她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用。”   许四季赶紧拿出了本子,把一旁的果汁递给女孩,示意女孩讲下去。   那个室友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儿,说道:“她怀孕了,是陆学长的。她也是很晚的时候才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孩子都五个月了,那时候打胎太伤身体了,她就去找了学长,想让学长娶她。谁知道……被陆学长的妈妈追到学校骂了一顿,再后来她就不见了。”   林雪本来就瘦,骨架也小,从整个人能被完完整整塞进水箱里就能看出来。她身上总共没几斤肉,怀孕前期也并不显怀,起初只是以为自己长胖了。再加上她孕吐反应并不强烈,生理期一直都不规律,居然迟迟没有发现自己怀孕了。   等到她的肚子整个凸了出来,到了一种她也无法再自欺欺人的地步时,一个可怕的真相也就爆发了。   季君昱听着这人的话,正好和韩佑给出的“小道消息”对应上了。刚才学校避重就轻,刻意绕开了这事没说,估计也是怕这个人坏了学校的声誉。季君昱瞥了巫渊一眼,“你这个校董都不能让他们说句实话。”   巫渊的头在他的胳膊间蹭了蹭,感叹了一声:“要不怎么说名存实亡呢。”   “她请假之前有说过什么话吗?”许四季看着林雪的请假单,单子上只是笼统写了句“身体不适”就批下来了一周的假。   室友点点头,“她刚发现怀孕的时候,是我俩陪着她一块去医院检查的。后来她走之前,也和我们俩说她要去打胎。她当时都差不多怀孕六个月了,我们担心她,想一起陪着她去,谁知道她忽然自己就走了,我们还以为……”   “以为什么?”   室友咽了口口水,和另外一个室友对视了一眼,这才接着说:“以为她让陆学长陪着一起去了。”   季君昱记下“陆学长”三个字,这个频繁出现的名字让他有些好奇。毕竟林雪在遇害前还曾经给辅导员发过一条自己要去结婚的短信,凶手如果不了解她,应该不会轻易用这个当做借口,风险太大,也太容易出差错了。   但如果是林雪自己发的,那她要结婚的对象应该会和她“私奔”的对象一样,都是这位陆学长吧。   许四季倒是实打实的浪漫主义,发言让人想打她:“你说死者会不会不是林雪,林雪其实只是跟陆学长私奔去了?然后打算安定下来了把林爷爷接走?”   季君昱摇摇头,把张鸣发过来的DNA比对结果给许四季看了看。   韩佑联合着村长骗林友说是要体检,让法医采集了一些林友的血样,又在林雪的房间找到了一些头发丝,如今对比结果已经出来,确认了那具在水箱中发烂发臭的女尸,就是林爷爷一直在等待的孙女。   许四季瞬间不出声了,她低下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巫渊上去揉了一把女孩的脑袋,回过头对季君昱说道:“放心,最近泽昇有建立联合养老院的打算,和杜金水合作,首先在越城推进。到时候把林雪爷爷接进去,养老问题就不用担心了。”   季君昱点点头,看向巫渊的眼神里带着笑意和温柔。   .   那些室友口中的陆学长叫陆徵,是大三摄影系的一个男生。季君昱找到这人的时候,他正端着相机在拍不远处吃猫粮的小野猫。   巫渊慢慢靠近季君昱,凑到他耳边说道:“这个相机三万打底,镜头会更贵一点。”   季君昱打算上去拍这人的手猛的顿住了,犹豫着还是把手给放下了,喊了声:“同学你好,我们是警察,想来了解一些情况。”   开玩笑,这一巴掌万一下去,把陆徵给吓着,相机带着大炮镜头一块摔了,那一辆警车的首付可就搭进去了。   陆徵回过头来打量着这两位自称警察的人,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证件,这才带了点歉意地收回相机,点了点头,跟着他们一块去旁边坐着。   “抱歉,不知道你们想要了解些什么?”陆徵把相机放在旁边的石头桌子上,随意地坐在石头墩上,全程都带着笑意。   他和巫渊相比不算是帅哥,但好在五官端正,人又收拾得齐整,带了点书卷子气息。   在听到关于林雪的话题时,他的眉头明显皱了皱,解释道:“自从那天我妈来学校闹了一场,我就觉得对不住林雪,但是我又没办法忤逆我父母的意思,只能和她分开了。分开之后我给了她十万块,让她去把孩子打掉,好好养身体。”   “你的相机多少钱。”季君昱刚张开嘴打算问问题,巫渊却忽然岔开了话题,眼神锁定在了他的相机上。   陆徵落在相机上的眼神也十分温柔,他摸了摸镜头上的对焦环,斟酌地说道:“机身大概三万,镜头五万出头。”   巫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念了句:“八万。”   季君昱瞬间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却没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而是向明显没反应过来的陆徵问到:“那你十二月二十八号到一月三号之间,都去了哪里?”   陆徵猛的瞪大了双眼,几乎要从凳子上站起来了,他指着自己,带了些许惊愕,问到:“你们怀疑林雪的失踪和我有关?” 第63章 堕胎   听着陆徵这话,季君昱给了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但是话从嘴里说出来还是:“抱歉陆同学,因为在排查林雪的社会关系时,只有你和她的关系最密切、矛盾冲突也最大,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巫渊听着季君昱官方的一套套说辞,一边心里暗自记下,一边不可避免地开始犯困。许四季和被“驱逐”回来的庞宇组了个队,去附近的妇幼保健院查林雪以及杜唐雨的孕检记录了,他就在这里陪着季君昱做一些无趣的排查。   他原本以为这些繁琐的事情不用这些带了点官衔的人去做,但是当他真正加入了这个队伍,才发现真正拥有“休息”特权的人,其实只有自己一个。其他的人,从刚刚实习转正的小队员,到工作经验丰富的大队长,每个人都活得像个陀螺,不断旋转在每个阳光找不到的角落。   他记得原来问过季君昱,为什么会想到当警察。季君昱给出的答案也让他印象深刻——“一开始是为了找我弟,以为当了警察就有了内部资源,我就能找到我弟弟了。后来,后来就是想给那些枉死的人一个说法,让痛哭的家属有个可以寄托仇恨的地方。至于现在……我就是想领多点工资,都快揭不开锅了。”   季君昱叹了口气哭笑着,没什么理想大于天,但也不至于自私到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只是带了点英雄主义,又无法免俗于柴米油盐。   巫渊笑着摇摇头,视线落在了一脸正气的季君昱身上。怎么这人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就这么搞笑呢。他的手顺着季君昱挺直的脊背向上,触摸着属于这个人的紧实的背部肌肉。   陆徵的怒气已然上了头,完全没注意旁边走神走到姥姥家的巫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说出了一句十分经典的话:“我是渣了点,但是我不至于去杀了她……我也没那个胆。”   巫渊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对着季君昱嫌弃的目光说了声“抱歉”。他只是被这人的觉悟震惊到了,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这么清楚地认识自我,剖析内心。   他看着旁边教学楼上写着的“光明磊落”四个大字,越大的校训在此刻显得莫名有些讽刺。他伸了个懒腰,学着季君昱的样子,在本子上记录下刚才陆徵的名言。   不过最后经过调查核实,陆徵十二月中旬到十二月底一直在周边的城市拍毕设,周边的工作人员都能证明他从未离开过。陆徵的父母行程也十分合理,遛狗、逛街、打麻将……他们完全暴露在监控的密林中,悠然自得。到了元旦,这一家子更是飞去国外玩了一趟,完全不具备一点作案时间。   其实在最开始季君昱心中就有隐隐的念头,这一案或许不是熟人作案。三个完全没有什么接触的女孩,怎么会有一个完美的“熟人”呢。   季君昱和巫渊坐进了车里,原本巫渊说自己要开车,季君昱算了下巫渊至少有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果断把这人推到副驾驶,让他靠着眯一会。   心脏不好的人最忌讳作息不规律和过劳,巫渊一个人把两个都占了。季君昱想起了警局里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因为劳累和压力,被癌症缠身,甚至还没开始好好享福。   “铃铃铃!”巫渊被铃声吓得立刻坐了起来,季君昱赶紧按下接听,哄小孩似的拍拍巫渊的肩膀。   “老大……呸,小昱,这几天给我忙傻了,”许四季在电话里有点神志不清,让季君昱一阵发笑,许四季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接着说道:“杜唐雨的产检都按时而且正常,林雪的就不对了,除了她室友陪她去的那一次,她就再也没去检查过。”   季君昱点点头,林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不去产检倒也合理。   “不过很奇怪,这两个人都去问过打胎的事情。”   季君昱又点点头,然后后知后觉冒出了一声“嗯?”,林雪是想打胎不错,离开之前和也室友说要去打胎,可是杜唐雨……她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去询问打胎。   “杜唐雨父母和未婚夫都没提过这事儿,要不你回头问问金水姐?但是这也不是很重要吧,孕妇的情绪本来就容易波动,没准就是看这个肚子心烦,一时起意不想要了,也说不定。”许四季还在那边唠唠叨叨,季君昱的心却早就飞到远处去了。   他敷衍似的“嗯”了一句,随手掐断了电话,惹得许四季在那边冲着电话骂了他一通,把庞宇吓得不敢说话。   “六七个月了……打胎?”季君昱手握着方向盘,在车库里思考着。他下意识想和巫渊讨论,谁知道一转头对上了巫渊闭上的眼睛,和平稳的呼吸。   他的睫毛想个毛茸茸的扇子,偶尔轻颤一下,给原本冷冽的五官增添了一点温暖气质。他的呼吸很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不留痕迹。   季君昱伸着胳膊,把后面车座上自己的外套够了过来,轻轻披在了巫渊的身上,然后就这样斜靠在靠背上,盯着巫渊看,心中不断整理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法律上规定二十八周以上不可以打胎,其实细分到每个地方还有不同。越城规定更加严格,怀孕五个月及以上已经禁止打胎了。一方面是因为婴儿已经成型,此时的引产更像是一场杀戮,另一方面对孕妇身体的伤害太大。   他猛的直起了身子,虽然大家对于林雪的怀孕时间仍抱着模糊不清的说法,但是至少可以确定一定在二十四周到二十八周之间,也就是六个月往上,那她又怎么可能在妇幼保健院做上引产的手术呢?   可林雪和室友很明确地说自己要去打胎了,一定是已经找好了地方,而不是满怀冲动就去请假。   他将车熄火,静悄悄下了车,给杜金水拨过去了一个电话。   他这边还没开始说,杜金水那边先兴奋开腔了:“君昱,小巫应该和你说了吧,泽昇给疗养院投了一大笔钱,打算建设一个全国连锁的疗养养老一体的机构,这样也能分担家庭养老的压力。”   季君昱“嗯”了一声,不忍心打断杜金水滔滔不绝的兴奋演讲。她开开心心讲了大半天,这才想起了之前的疑惑:“你和小巫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上次来疗养院,三句不离你,不知道还以为你俩有什么奸情呢。”   “嗯,我们俩是在一起了。”季君昱云淡风轻地接上了杜金水的话,反倒让杜金水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自己把自己噎死。   “不是,你们俩,你别……”   季君昱深知这人要说什么,“没闹着玩,认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他,等他什么时候累了先走了,我们再分开。”   杜金水忽然就沉默了下来,听着手机里不可屏蔽的底噪声,心底总也静不下来。一阵阵波浪拍打着崖壁,让她莫名有点烦躁。   季君昱和巫渊可以成为挚友,可以成为仇敌,她可以接受他们之间任何一种关系。可就是爱人两字,太微妙了,也太脆弱了。巫渊是个好人,可是一个“好”字,真的就能让她放心地支持了吗。   杜金水摇摇头,季君昱太执拗了,性子也太死板了,她不敢冠以这两个人“合适”这个词。他整天披了一张名为和善的皮,好像真的麻痹了自己,也麻痹了巫渊。   她深深叹了口气,还是说到:“没事,姐尊重你的选择,到时候小巫那小子真敢跑路了,你就狠狠诈他一笔。”   季君昱没去接这句话,他下意识想去逃避关于未来问题的思考,而是话锋一转,问起了关于杜唐雨的事情:“对了金水,杜唐雨出事前有和你说过要堕胎的想法吗?”   杜金水不知道是被这个问题震惊了,还是仍然陷在刚才季君昱意外爆出的情感问题上,“啊?”了一声,半天没给出回复。   “杜唐雨啊,她应该不会想去堕胎吧?我看她父母对她男朋友还挺满意的,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再说了,她都怀孕五个多月了吧,这也没办法引产了。”杜金水斟酌着,去回想之前和杜唐雨每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如果一个女孩怀孕六七个月了,执意要打胎,有没有途径可以做到?”季君昱继续问,杜金水好歹曾经在医院有过一段时间的工作经历,他下意识会去寻求一个相对行内人的观点。   可是这话到了杜金水耳朵里莫名其妙就变了味,她先是仔细思考了一会,确定巫渊这个性别为男的生物不会怀孕,而且科技目前的发展水平也没办法让他怀孕,这才结结巴巴回答道:“正规医院当然不行,但是有些黑心小诊所没准会为了钱接这种手术。”   然后她似乎带了点试探,声音因为不确定有点颤抖——“你没把哪个人肚子搞大吧?”   季君昱满心都是她的那句“黑心小诊所”,不带脑子地回了她一句:“巫渊又不会生。”   车内的巫渊悠悠哉哉地睁开了眼睛,大大的眼睛里似乎满满都是不解与茫然。   --------------------   自1为是说的就可不就是季某人 第64章 黑诊所   等到季君昱回到车上,巫渊早就醒了过来,眨着大眼睛看着他。巫渊的瞳色很淡,特别在光线好的时候,活像一颗琉璃珠子。季君昱注视着他的眼神,总觉得这个人眼眸中有流萤散落,勾得人不自觉要失了神。   他忙坐直了些,把眼神从巫渊脸上移开,结合着刚刚从杜金水那边得来了片段消息,说到:“咱们先回去,等会去就近的黑诊所看看。”   巫渊看着他,好像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反应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我先把你送回去,然后让四季往肚子里塞点棉花,我们俩去就行了。”季君昱忍不住在这人的头疼揉了一把,巫渊睡眼惺忪的模样像是一只小猫咪,那股子疏离和高傲劲儿全都融化在了懵懵的睡意里,显得柔软又没有攻击力。   “嗯?”巫渊带了点鼻音,“为什么你和四季去,不和我一起去?”   季君昱咬了咬后槽牙,不知道这人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这里演戏,回答道:“她能衣服里塞点棉花假装怀孕,你能吗?”   巫渊瘪了瘪嘴,像模像样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悠悠地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好像还带了点遗憾的意味在。   季君昱快被这人不清醒的状态逗乐了,忍不住往他身边凑近了点,用胳膊肘碰了碰巫渊。就在前段时间,两个人还是平行线上的两颗星星,如今居然纠缠着,走到这里。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按照他的性子,他根本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一个人建立起这样脆弱的亲密关系。   就算是许四季和罗晏,季君昱和他们也是在每一次生死相托的任务中,逐渐建立起牢固的信任。   可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一样,明明带着着明晃晃的不怀好意,却能轻易地把自己心口剖出来让他看。   “你很喜欢小孩吗?”巫渊忽然出声问到。   季君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对上了巫渊的眼神,好像瞬间明白了来自这人心底的顾虑。他摇摇头,声音轻柔:“要分人,你小时候那种小孩我就喜欢,许四季小时候那种气人的小孩我就不喜欢。”   巫渊知道这人在逗自己高兴,垂下眼眸笑了笑,声音闷闷的,硬生生将心头泛起的一丝酸楚狠狠压下,嘟囔着:“那你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子吗?”   “肯定很乖,很听话,很善良,经常吃亏,会被别的小孩子欺负,但是就算记了仇,下次也不忍心下手,对不对?”季君昱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分明是在凭空描述,语气却坚定地让巫渊本人都要恍惚一阵子。   巫渊低着头,没有出声。那是季冬愿,是离开季君昱之前的季冬愿,而不是现在的巫渊。他转头看向季君昱,看着这人的侧脸被风吹拂着,被光镶了个边。   窗外景色更迭,风从车窗缝隙钻了进来。   车子稳稳停在了小区楼下,可是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下车的事。   “给你发过去了。”巫渊出声,将眼前出神的人喊了回来。   “什么?“季君昱连忙低头去看手里的手机,却发现这人直接给自己发来了一份整合好的名单,上面仔仔细细写着越城每一家黑诊所的名字以及地址,居然细致到某条街的某个门牌号,足足有十一家,其中易水区和花滨区总共有七家。   季君昱震惊地看向巫渊,不相信泽昇的业务会涉及到这种灰色地带,同时又为这种具有巨大安全隐患的黑诊所感到不安。   五六年前越城曾经出过一桩惨案,女孩去黑诊所打胎,最终命丧于此,黑诊所的负责人为了掩盖,将女孩抛尸荒野,直到半年之后才被人发现。也是自从这之后,整个越城开始加大力度打击此类违法的黑诊所,他还以为如今早已经没了黑诊所的立身之处。   他又看了一眼正打着哈欠的巫渊,忍不住问到:“你从哪儿弄来的名单?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怎么不告诉我?”   他的一连三个问题直直朝着巫渊砸来。   巫渊迷迷糊糊地掰着指头想了想,闭着眼睛回答:“大概……在四季问那俩小孩的时候,我让林运帮忙打听了。林运这边的人脉还挺多,很快就把地址都收集齐了。”   季君昱挑了挑眉,不知道是该夸这个人才思敏捷,还是该说他偷摸办事。巫渊对这些总是很敏锐,无声无息之间,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安排。在这个年龄他本不该思虑这么周全、可进可退,但是他不得不学着这一切,没有人为他遮风挡雨的情况下,他选择自己成为一把雨伞。   成了一把雨伞,就能帮季君昱遮上那些阴霾,等着阳光照进来。   委托林运……   季君昱对林运一直带了微妙的偏见,一个整日和不三不四的朋友流窜在街道的无业游民,就算林运表现出十足的乖巧与温顺,他总是在防备着这人露出尖锐的獠牙。   其实他和林运的人生轨迹更加相似,只不过他的运气很好,还有一个舅舅将他拉扯大,而林运在丧父之后只能一个人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勉强维持生计。   他苦笑,既然大家都是这样拼尽全力都要活下去的人,又为什么要彼此存着偏见和不屑。没有人愿意永远待在泥潭里,只不过是没办法离开罢了。   巫渊看着季君昱的侧脸,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耸耸肩,淡淡说道:“可惜泽昇不收本科学历以下的人,林运也不会接受一个带着怜悯和施舍意味的救济。”   季君昱转过头,和巫渊的视线对上。这人的眼中早没了惺忪睡意,十分清醒而冷静地看着他,慢慢勾了勾嘴角。   那他选择相信林运一次,信他能接受这个社会定下的规则,扭转被刻板的偏见。   .   “这行吗?”许四季别扭地拉了拉衣服,整个人有些僵硬的扭动了一下,手不安分地扯了扯肚子里的棉花袋子,结果手被季君昱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吓得她一哆嗦。   他们把罗晏留在办公室的枕头里面的棉花都掏了出来,抱在围巾里做成圆圆的棉垫,塞进了许四季的棉衣里,用皮带稍微捆了一下,保证棉花不会中途掉下来。   支队里的女孩不多,只有许四季受此毒害还不行,他们硬生生去实验室里拉来了几个女同事,连隔壁交警队过来串门的女警也被拉了来,假扮成怀孕的模样,分别去这些黑诊所里打探情况。   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黑诊所负责人的防备,也能尽可能获得更多有用的信息。在长达三年的打击黑诊所行动中,这些藏匿着的人早就对警察生出了极大的防备,打出了打地道战的阵仗,支队的女警们只能尽可能伪装自己,扮成人畜无害的小白花模样。   但是由于担心女警们单独出去的安全性,而且取证工作最好由两位警察一并进行,他们分成了“伪装夫妻”小组,尽可能一男一女搭配,或是两个女性结伴同行。   “我也一起去。”罗晏看着塞棉花大队的诸位,再看看此次任务中光荣殉职、已经变得干瘪的棉花枕头们,主动请缨。   谁知道季君昱直接把自家上司的话给反驳了——“就你那一脸正气,往人诊所里一站,谁敢给你媳妇做人流。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然后直接带人把黑诊所整个给端了。”   罗晏张了张嘴,被季君昱堵得说不出话。他的身上确实带着一股子正气,或许是因为他出身自军人家庭,又一直担任警局要职,不自觉也会沾染上不怒自威的气质来。许多第一次见到他的人总会有点怕,但是像季君昱和陈星然这种摸透了他脾气的人,就开启了肆无忌惮的姿态来。   就比如季君昱,最近越发无法无天。   而这人还一副不自知的模样,搀扶着许四季坐进了车子里。许四季的小粉车很小,让她这个“孕妇”的动作当真笨拙了起来,坐在副驾驶有些憋屈。   虽然两滩血液中有一滩出现在易水区,但尸体均位于花滨区,他们认为凶手流窜作案,但是案发地和处理尸体的地方在花滨区的可能性大。因此季君昱和许四季直接驾驶着车子,直奔花滨区最大的、也是巫渊做了标记的黑诊所。   当然,巫渊也没闲着,因为前几次他表现了自己优秀的魔法天赋,这次直接被季君昱委派了一个怎么看都有点难为人的任务:拿到黑诊所的就诊名单。   巫渊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睛都睁大了,头毫不留情地摇了摇。   季君昱像是学会了巫渊的那一套交换奖励的法子,脱口而出:“找到了这周末就陪你去看你妈妈。”   巫渊的眼睛眯了眯。   “咱妈。”   “等我的消息。”   巫渊散布在各处的人脉并不像是季君昱想的那样零星,那更像是一张由泽昇织起来的大网,笼罩着整个越城,乃至越城以外更大的世界。警方无法用那样的方式进行搜证,可是巫渊可以,他将手从一个灰色地带伸进黑暗深处,打捞出最重要的证据,然后捧给季君昱。   是下策,但如果能就此看见真相,也未尝不可。   季君昱忽然想起那个匿名寄来的录像,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   其实季君昱完全不用担心林运,林运的智商再加上许四季的脑子,可都玩不过一个巫渊。 第65章 名单   细密的拳脚朝着眼前这人落下,林运似乎是下了狠手,每一拳都伴随着暴起的青筋和低声的嘶吼。   林运的汗水布满了全脸,顺着颤抖的咬肌一点点向下,掉在了满是伤痕的胸膛之下。他握紧的拳头丝毫不敢松开,手背上的血管高高隆起,一直延伸到小臂,再通往那个蠢蠢欲动的心脏深处。   他伸手轻轻擦去嘴角的血痕,眼神却丝毫没从地上瘫倒着的人身上一开。   掉落的拳击手套被他踢去一边,裸露着的上身满是数不清楚的伤疤。刀疤高高隆起,顺着肌肉的纹路延伸,然后是细碎的被烟头烫出来的深褐色圆圈,伴随着新增的紫青和瘀伤,让他看起来狰狞极了。   “五,四,三……”   “啪!”   趁着林运松懈晃神的一瞬间,那人从地上颤颤巍巍爬了起来,冲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   林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他捏紧了拳头,似乎动用了身上全部的力气,伴随着骨头龟裂的声音,将那人完全掀翻在地。   “三,二,一。”   倒地的人挣扎着,再没能直起身子来。   闷热的地下拳场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感叹与掌声齐齐冲着林运袭来。   而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接好自己脱臼的手腕,缓步走下了擂台。   镶嵌着碎钻的珍珠耳环被他捧在手心里,迎着阳光,泛着耀眼的光。   剩下的钱被他存进了银行,再加上巫渊的信息费,至少可以支撑他读完这一年的成人教育班。   他啃了口煎饼,迈着步子向前。   .   “老板……大夫,咱们这儿能做人流手术吗?”许四季被季君昱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上了台阶,颇有点大腹便便的感觉。   门外小小的牌匾挂在柱子侧边,有些脏污的牌子上写着“前五十米诊所”,在这条还算繁华的街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四季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她提前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这一剧情,谁知道自己一开口就差点出了岔子。   季君昱面上没变,撑着许四季腰部的手悄悄拧了一把她的赘肉,让许四季忍不住一激灵,转过头瞪了季君昱一眼。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这对有点貌合神离的“小情侣”,又对着许四季的肚子盯了一会,问到:“几个月了?”   “五个月。”   “六个月。”   许四季再次转头看向同时说出话的季君昱,眼睛都瞪大了两倍。她咬着牙,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怀的还是我怀的?”   季君昱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比了个嘴型:“说好的六个月。”   许四季一愣,赶紧回过了头,拍了拍脑袋,对着白大褂说道:“六个月了,我这一怀孕,脑子被孩子分过去了点,有点不够用。”   “六个月啊……”那大夫重复了一遍,故意把声音拖得又长又慢,“姑娘,你应该也知道,咱们这里六个月可是不好打了。”   季君昱不敢再放心许四季一个人胡来,连忙接话:“对的,我们去了妇幼保健院、二院和五院,人家都不肯打,我们特地来找您。”   许四季乖巧地点了点头,一边扶着腰,一边故意往季君昱的怀里倒了倒,十分敬业地扮演着女朋友的身份。季君昱推也不是,搂也不对,只能用胳膊轻轻搭着她,乍一看倒是亲昵。   “孩子月份确实有点大了,打掉了对母亲身体的伤害很大。不过咱们这里……对了,让我先看看小孩的情况吧。”那白大褂往桌旁的椅子上一坐,带上了眼镜。   许四季连忙把手里的B超单递给大夫,人却依然待在原地,试探着说道:“您可别说不能打,我姐妹怀孕月份比我大,来你们这里问都说能打。”   果然,那个白大褂抬起了头,眼神中带了点好奇,“你姐妹是在我们这里做的手术?”   阳光打在他的眼镜上,反射出的光线让他一瞬间有些狰狞。   “对啊,她叫林雪,我们俩是好朋友。她不是在你们这里打胎的吗?奇怪,她之前说的就是这里啊。老公,现在联系上她了没呀,要不再确认一下吧,我也不想再乱跑了。”许四季扯了扯季君昱的衣角,投去的眼神里有爱意和疑惑,更多的是带了点炫耀的意味。   别说,季君昱看着眼前这位小姑娘,打心底里觉得她颇具演员才华,演起戏来一套一套的,层次感和节奏感居然还都在线。   “你别着急,我再去问问。”   他看似在回答许四季,其实一直在瞧瞧观察着眼前这位白大褂的状态。白大褂低着头皱了皱眉,稍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摆出了一副官方的姿态,说道:“我也只是个接待的,手术是另一位大夫负责的。前几天是有人来问过,我没……没太注意她叫什么。”   季君昱分明看见这人眼底闪过了一丝慌张,假装无意地追问到:“大夫,你们这边都有登记表吧,要不你帮我们看看?那位朋友现在实在是联系不上了。”   白大褂稍微有些不耐烦,顺手翻了翻旁边的登记表,说道:“抱歉,估计是那个人的没登记上,或者是你们记错了。”   说罢,他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妥,慌忙抬起头看着许四季,拿着笔补充到:“但是我们这里确实可以打胎,如果你真的想打,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和住址,等我们预约号了时间就通知你。”   许四季“啊”了一声,装作在思考的模样,悄悄戳了戳季君昱的胳膊。季君昱朝着白大褂笑了笑,推辞到:“那我们回去再想想,毕竟是大事,等我们决定了再过来吧。”   许四季接收到了信号,故意看着季君昱,说了句:“老公,要不咱们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也不是养不起。”她就赶紧挽着季君昱的胳膊,扯着往外他往外走。   季君昱凑在她的耳边说了句:“戏过了。”然后顺势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悠悠哉哉走出了诊所。   “里面没有监控,旁边打印店的监控有点偏,但是应该能拍到进来的人的侧脸。”许四季一边把肚子里的棉花往外掏,一边讲着自己观察到的。   这其实是不符合常理的,一般来说,诊所之类容易起冲突的地方更应该安装监控,作为解决纠纷的凭证,也作为最直观最安全的保障。   除非说安装监控对于他们来说更加危险。   拍到一些不该拍下的东西,留下一些不应该留的痕迹。   季君昱伸手接着许四季装棉花的围巾,和那些已经满得溢出来、粘在车座上的棉花。他听着许四季的话,一边盯着手机上和巫渊的聊天框。   他在诊所里就觉得不对劲,直接给巫渊发了过去,指名要这个诊所的人员登记表。巫渊看着这人带点蛮横无理的要求,无奈道:“你直接带着搜查令去找不是更快?”   季君昱有自己的道理:“那就一下子打草惊蛇了,我们这次行动他们肯定有所怀疑,后面只能更加小心,争取能把嫌疑人一锅端。”   可巫渊毕竟不是魔法师,也不能凭空变一份人员登记表出来,只能一边先应了下来,再另外想办法去。   季君昱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理取闹,也没指望这人真给出什么线索,只是想让巫渊能感觉到他还在参与这个案件,又能闲下来在家里修养。   可不一会,巫渊就发来了一张图,上面写着的姓名地址清晰可见,正是季君昱要的那家黑诊所的人员登记表。   季君昱一愣,一句“握草”顺势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紧接着,巫渊知道季君昱肯定会被震惊到无以复加,便悠悠哉哉发来了一段话解释。   “那个诊所里的一个负责人,是原力医药曾经的员工,这些都是他偷偷拍过来的。”   季君昱摇摇头,给他发过去了一句语音:“是我小看你了。”   他把那一大坨棉花塞进自己衣服口袋里,手指点着照片将它放大,开始仔细看每一条手写的飞舞字体。这一页单子的时间跨度很大,从去年六月份到前几天,不过一直到去年十月底这张单子上记下的都是“补牙”、“挂点滴”等日常小病,并没有涉及到任何手术。   十一月,这是一个转折点,从这一月开始,单子上频繁出现“打胎”“流产”等字样,好像这个诊所在这段时间新开了一个业务,踏足到了另外一个违法边缘。   十一月刚来了一群登记“打胎”的顾客,十二月底和来年一月初就发生了几桩孕妇被剖肚取婴、放雪抛尸的惨案,如果是巧合,这未免也太巧了。   季君昱的视线忽然停在了名单的一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许四季则是直接在副驾驶跳了起来,脑袋都撞到了车顶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她揉了揉脑袋,直接喊出了声:“杜唐雨!”   不仅是杜唐雨,在那张人员登记表上,紧接着就是“林雪”两个大字。季君昱的眼神向下扫去,发出了一声冷笑。   一旁哆哆嗦嗦的许四季揉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看向他指的方向,“柳晓喻”的名字径直撞进了眼中。   这分明成为了一张死亡名单。   --------------------   只有老季想不到的,没有小巫做不到的。   巫·为了讨好男朋友而心力交瘁·渊.jpg 第66章 程冬   巫渊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投入夜幕中,再看不清楚面容。他喝了一口牛奶,将杯子随手放在桌子上,拿起了一旁放着的名单。屋子里没有开灯,他背靠黑暗的牢笼,借着窗外的一点霓虹灯照亮的夜色,看着纸张上写的字。   “程冬。”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令他十分惊讶的名字。他去查了那间黑诊所背后真正的投资者和经营者,正是程冬这个人,一开始这个诊所的经营范围是针灸推拿之类,挂了个保健的牌子,打了个医药之类的擦边球。后来则是成了个真正的社区诊所,开药、打针甚至输液,没有拿到实际资质的他偷摸经营着一家隐藏在闹市街区的小店。   到了去年年底,他忽然开始对外宣传可以做任何月龄的人流手术,并且摘除了店里的所有监控,像是走了一步险棋,却又有点像是放手一搏。   可是据他的人打听来的消息,这家店虽然一直对外宣称可以做人流,但是截止今日几个月内没有正式做过一场手术,好像只是想要收集到大月龄想要打胎的人的信息罢了。   “原力医药。”他紧紧捏着张纸,指尖因为发力,有些隐隐发白,那张纸上分明写着程冬曾经就职于原力医药,是泽昇曾经的一员。   可是原力医药情况特殊,它是巫渊和闻子晋一直在争夺的一个产业,前些年两人在原力医药的实力几乎持平,也将原力医药生生撕裂成了两块,两队人马势力彼此合作又彼此相斥,直到今年年初巫渊才抢夺来了一个完整的医药集团。结果原力集团就被闻子晋使计陷害,颇有些鱼死网破的感觉。   不过这个程冬,巫渊在脑海里仔细想着这个人,他对于这个人的记忆十分模糊,甚至到了查无此人的地步。   酒吧的噪杂和欢呼还在耳边震荡。   “我的大总裁,你这又是发哪门子疯,连程冬都扯出来了。”于成和声音里带着无奈,甚至还有点委屈。   他刚投入属于自己的夜生活中,谁知道美女还没能揽到怀里,巫渊的电话就跟催命一样打了过来,躲都躲不掉。   “怎么?有意见?”巫渊的手机开了免提,他在窗边离手机很远,可那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就是能穿透这么远的距离,顺着手机往于成和耳朵里爬。   巫渊这人心情好了也会陪着于成和扯扯皮,但若是真的在忙正经事情,往往会开启无差别攻击,吓得于成和心肝一颤一颤的。   于成和赶紧站好,恭恭敬敬对着电话里说到:“程冬原来在原力医药就是个不痛不痒的角色,没什么实权,就是闻子晋那坏东西放在那儿膈应咱们的。你心大,你没感觉到,他净是膈应到我了。在闻子晋的势力抽离原力之后,程冬紧接着就离职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巫渊挂断了电话。   其实程冬从原力医药辞职了之后到了一家婚庆公司当经理,这些面上的工作动向就明晃晃地写在他的资料上,乍一看没有任何破绽,可偏偏,这个佳缘婚庆隶属于闻子晋的一个小公司旗下,这就说明程冬这个人依旧在闻子晋的势力范围内,为他做事。   巫渊并不觉得程冬做的这一切是为了闻子晋,闻子晋那个处处谨慎的人不会露出如此大的马脚,但这一切一定与闻子晋脱不开干系。他心中隐隐有个念头,这一切或许与几年前的事情有关。   钥匙在锁孔中搅动的声音将巫渊从思考中唤醒,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在窗外霓虹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将深情尽收眼底。   “巫渊?”季君昱疑惑地喊了声他的名字,顺手把灯打开了,明亮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巫渊就远远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他。   那一刻,季君昱忽然心中一慌,那个人无声无息地立在窗边,面色有些苍白,浅浅的微笑挂在嘴边,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下一秒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你回来了。”巫渊将手中攥着的纸张放在桌边,快步朝着他走去,狠狠将这人按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搂着的胳膊似乎在颤抖着,仔细感受着属于这个人的一呼一吸。   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巫渊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他们的每一次亲吻拥抱都要用尽全力。   不过巫渊倒是自己过瘾了,完全没发现季君昱快要窒息了,脸憋的通红。他被这人紧扣着的拥抱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挣扎了半天才得以脱身。   “小昱,怎么了?”巫渊染上了一丝轻微的慌张,眼神不自觉躲闪了一下。   季君昱看着这人越发过分的敏感心思,只勾了勾手指,示意巫渊再靠近一些。巫渊虽然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但依然听话地往前迈了一步,险些要和这人撞上了。   季君昱碰着巫渊的脸颊,轻轻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带了点哄小孩子的亲昵和纵容,他抚摸着巫渊的脸颊,手指轻轻扫荡着这人皮肤上的绒毛,顺着太阳穴向下亲吻着,最后轻轻咬了一口巫渊脸上的软肉。   巫渊忍不住颤了一下,鸡皮疙瘩顺着脊梁向上蔓延。   巫渊瞬间浑身燥热了起来,扣着季君昱的脑袋就反客为主,他的眼神落在这人的唇上,喉结滚动着,一点点靠近。   谁知道季君昱的手指却抵在了巫渊逐渐靠近的唇上,问到:“你刚刚不开灯在干什么?”   巫渊有些急不可耐,飞快地伸出舌头舔了下季君昱的手指,说到:“一些程冬的资料。”   “多脏!”季君昱的脸有点红,触电般收回了手,嗔怒地拍了一把巫渊的胳膊。他快步走向书桌那边拿着文件看,巫渊也不敢再闹,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季君昱看着看着,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们已经开始排查黑诊所相关人员了,但是没想到程冬这人和泽昇还有关系。不过依照巫渊的说法,这人应该归属于闻子晋那方势力,就算他真的有什么,也和巫渊无关。   季君昱轻轻叹了一口气,栽倒在旁边沙发上。   “明天我去佳缘婚庆看看。这个程冬身上太多巧合了,肯定有问题,可是偏偏我们目前什么证据都找不到,最后一个女孩依然音讯全无……”季君昱将自己埋进了沙发中, 听着窗外不断响起的烟花绽放的声音,说道:“快过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个案件告破。”   “是啊,快过年了。”巫渊看着窗外绽开的绚烂烟火,像是无数个彩色星辰坠落人间,他轻轻感叹道:“这是这么久……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   他其实不太在乎这些琐碎的案子,也并不能和这些人感同身受,他只是想和哥哥平安地度过一个热闹的春节。或许有点冷血,却是他早已经适应的生存方式。   他努力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却时常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   .   佳缘婚庆的门口很热闹,停车位早早被占满了,小情侣们挽着胳膊走进去,接待的人在门口聚集着,用欢快的声音迎接他们。   “老大说了,杜唐雨的婚礼先前也是说要在这家办的,只是后来出了意外,这才不得不搁置。至于其他两个……还真不清楚。”许四季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季君昱围着佳缘婚庆绕着三四圈了,迟迟找不到一个车位停下,有些烦躁。   “他今天怎么不来,派你过来应付事情。”季君昱看着倒车镜,努力把车子挤进一个窄窄的车位里面,生怕把旁边的车子蹭掉了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许四季撇撇嘴,说道:“这是老大觉得我可以担大任了,他带着人又去花滨的湿地沼泽挖地去了,据说是那边报案可能有尸体,他担心是……柳晓喻的。而且正好下班了去花滨那边的咖啡店相个亲,再推就要把人家女方推走了。”   季君昱点点头,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许四季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只好又轻轻嘟囔了句:“也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就算等到星然高考完也比现在去相亲好。”   季君昱忽然回头看向身后的许四季,问到:“为什么?”   许四季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两三步跑上去,在季君昱身边低声说道:“你可别说你不知道星然对老大……嘶,就差把老大扒光了按床上了。”   “别乱说。”季君昱皱皱眉,轻轻拍了下许四季的胳膊。   “那有什么。”许四季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季君昱问到:“只要他们自己幸福不就好了?管什么世俗偏见。”   季君昱一怔,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说。浪漫主义的世界是美好的,没有偏见、没有阻拦、没有来自现实生活的柴米油盐,只要两颗心彼此相爱,就会是充满幸福的明天。   可他不敢去祝福罗晏和陈星然,就像他不敢去想属于自己和巫渊的未来。   太渺茫,以至于眼前一片黑暗。   他们见到程冬时,程冬正站在前台和一对情侣聊些什么,逗得那对情侣笑个不停,身体都在颤抖。   和季君昱想象中的不同,程冬长相十分俊朗,个子又高,站在那里很是养眼,简直是一块活招牌,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温柔和礼貌,让人忍不住就卸下了防备。   程冬得知两人来意之后,就带着他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采光不错,在冬日里也能暖洋洋的。   他们也不过是问了一些寻常的问题,程冬思索片刻,也能应答自如,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茫然的人,刚刚被警察传唤问话,紧张中依然带着温和,甚至不忘端来些茶水递给季君昱和许四季。   “谢谢您的配合,如果有想到了什么线索可以随时和我们联系。”季君昱脸上挂着笑,不动声色地说出了这些固定的客套话。   许四季却指了这这人办公桌上的照片,好奇地问到:“这是你女朋友吗?”   桌上摆着一个女孩的照片,背景像是在一片油菜花田,漫山遍野的澄黄与青绿交杂着,沾染上春天的浪漫。女孩笑地眯起了眼睛,把手高高举起,在澄澈的蓝天之下美极了。而那个照片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字:与夏夏3.15。   程冬一怔,眼神逐渐温柔了起来,落在照片上女孩灿烂的笑颜上,轻轻点了点头:“这是我未婚妻。”   许四季真情实感地感慨:“你们可真幸福。”   但是程冬没有接话,甚至没有意思性道谢一下,而是忽然看向了一旁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季君昱,说道:“对了,关于杜唐雨,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   全文最惨于成和,应该没人和他抢这个位置了。 第67章 见面   程冬的忽然“想到”让季君昱连忙直起了身子,仔细听着。不过他提供的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消息,反倒是关于杜唐雨的个人感情。   之前杜唐雨失踪的时候,她的家人第一反应以为她是婚前焦虑故意离家出走,季君昱其实就有一些不甚理解。后来杜唐雨未婚夫表现出的种种冷漠与躲避,也让他对这份感情稍有怀疑。但是毕竟他只是一个外人,只需要负责好案件就好,在排除杜唐雨未婚夫嫌疑之后也便不再关注这些。   而今天程冬的一番话,也算是稍稍解答了季君昱心中的疑虑。   杜唐雨曾经和男友来佳缘婚庆咨询过婚礼事宜,定在了今年农历春节之前几天,恰好是一个大吉之日,连定金都已经付好了。可是一周之后,杜唐雨忽然找来程冬说要退款,后来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男友在她孕期出轨,她一怒之下决定取消婚礼,也萌生了打胎的意向。   至于最终为什么又妥协要结婚、改变主意生下这个孩子以及为何会被盯上、惨遭毒手,这些就都不得而知了。那个家庭或许觉得这些都是寻常的事情,又或许认为家丑不要外扬,这些是是非非都被遮掩看去,如果不是程冬的透露,到了最后也无人会知晓。   可是就算知道了,也依旧什么都不能改变。   程冬垂着眼眸,似乎在看着桌子上立着的照片,又好像透过了那张薄薄的照片看见了更远的什么。他缓缓抬起头,说道:“你们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杜唐雨的男朋友……我是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说做了这么久的婚庆,见识了婚姻百态,最亲密的恋人也能反目成最可怕的敌人。我不敢妄自揣测,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   程冬的眼神恳切,季君昱明白了那份柔和之下的送客之意,道谢之后拉着许四季离开了这个依旧每天都陷在幸福漩涡的地方。   许四季踏出门的时候,忽然看着季君昱,说道:“我觉得凶手不是女性。”   季君昱点点头,从力气上来说,女性确实很难凭借一己之力做好杀人、泼血甚至抛尸这一套流程,但是并不能排除有女性的参加。谁知道许四季接着说道:“如果凶手是个女性,那非得顺手把她未婚夫也给处理了。”   看着许四季的咬牙切齿,季君昱这下明白这人是在说气话了,连忙俯下了身子,哄道:“你肯定遇不到这样的人。”   “为什么?”许四季有些疑惑,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折腾。   季君昱轻轻笑了声,然后假装正经地说:“因为我在你投胎之前打点过了,观音菩萨同意了,说等上天了会和月老交代的。”   许四季一愣,上去给了季君昱胸口一拳,锤得对方连连后退了几步,她才兀自向前走去,嘴角的笑怎么也挡不住。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溜达一会儿。”许四季转身跑到了季君昱面前,把自己的包往季君昱手里一塞,摆摆手,再次蹦跶出去多远。   今天阳光正好,避开了熙攘的人群,正好适合悠闲散步。   “四季。”   许四季侧头朝着右边看去,林运就站在熙攘人群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朝着她挥了挥手。这个失踪了好一阵子的人忽然出现在了这里,带了一脸的伤,慢慢朝着她走近。   许四季还没来得及为他这一脸的花花绿绿心疼,就看见了这人脑袋瓜子上顶着的黑色栗子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浅黄色的圆寸,格外扎眼又带了点奇妙的精神劲儿,扫去了冬日的沉闷。   许四季皱了皱眉,伸出手指了指这人漂过的连发根都是浅黄色的头发,问到:“你怎么又把头发搞成这样子了?”   她瞬间想起了被林运粉色头发支配的恐惧。   林运的表情闪过一丝沮丧,但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神采,“我想念我的粉色头发了,你不喜欢吗?”   许四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故意感叹道:“哎呀,黑头发的弟弟多帅啊,奶凶奶凶的。”   林运有些局促,攥着的手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可是紧接着他就听见许四季又说:“不过呢,黄头发的弟弟也别有一番风味呀。”   他一抬头,对上了许四季亮晶晶的笑眼,瞬间什么恼火都散尽了。   “你怎么又挂彩了,多大的人了还整天去打架,万一留了案底对以后可不好……你疼不疼?”许四季嘟嘟囔囔说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问出了这句话。   林运知道她误会自己和别人打架了,但只是抿着嘴,什么也不去解释。既然选择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一定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摇摇头,轻声吐出一句:“不疼。”   许四季总觉得今天的林运有些奇怪,她耸了耸肩,打算接着向前走去。谁知道这脚步刚迈开了一点,就被林运的一声喊吓得急忙收回。   “四季!你……你别动,你头发上粘东西了,我帮你拿掉。”林运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作响,眼前睁大了眼睛的许四季已经有些天旋地转了。   他颤颤巍巍伸出了胳膊,紧攥着的手轻轻放开,手指捏着一个镶着碎钻的珍珠耳环,放在了许四季的耳侧。在阳光之下,显得她的脖颈又细又白,优雅极了。   林运不争气的手忍不住抖着,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细细的银针从她的耳洞中穿过,然后慢慢退后几步,对上了许四季弯弯的眼角,像是一汪清泉,让他忍不住红起了脸。   许四季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点了点那耳环,似乎带了点嗔怪,语气中却满满都是欢喜:“你好好的花这个钱干嘛,我又不是没耳环带。”   “很美,”林运俯下身子,将许四季的碎发撩到耳后,然后磨磨叽叽又解释道:“我是说,你很美。”   好在季君昱没看见这么堵心的一幕,早早拎着包走了,要不然非得把隔夜饭都给他俩吐出来不可。   等他溜达着走到了停车位,只见巫渊就蹲在车子的旁边,百无聊赖地玩着隔壁停车位底下长出来的草,脑袋一晃一晃,到了点纯真的可爱。   季君昱把许四季的包斜挎在自己身上,大步流星地朝着他走去。然后以同样的姿势蹲在他的身旁,悠悠然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巫渊还是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来接你下班。”   没有什么多余复杂的语言,只是这样看着他,感受这一瞬间的安宁。   可是季君昱刚一上车子,还没等巫渊说话,就拨通了罗晏的电话,继续开启属于这一案的纠葛。巫渊叹了口气,只好接来了季君昱手里握着的钥匙,任劳任怨地当好这个司机。   “罗哥,你还记得吗,去年前半年花滨的一起案子,好像也是孕妇遇害。”季君昱把包随意丢在了后座,靠在副驾驶开始回想之前的种种。   从他看见那个女孩的照片起就有些眼熟,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而就在刚刚,一个案件忽得闯入了他的脑海,“夏夏”两个字不断在他的脑海中肆意冲撞。但是他并不能确定,不知道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里残存的记忆是否准确。   罗晏一怔,摇了摇头,手指不经意敲着手机的后壳,说道:“花滨那个案子死者确实也是女性,但是与这一案十分不同,而且那个案子仅用了半周就成功抓到了凶手,应该不存在误判之类的错误。”   “对,”季君昱点点头,紧接着问到,“那你还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吗?当时是不是说她就要结婚了……”   罗晏低头沉思,然后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吉夏。”   季君昱的后背忽得出了一层冷汗,那个案子并非是他接手,他也仅是在案件归档的时候匆匆瞄过一眼,为花滨警方的破案速度而喝彩。夏夏……未婚妻,如果一年前死去的可怜女孩竟然是如今嫌疑人的未婚妻,那这一切究竟是以什么复杂缠绕的方式不断推进的。   “怎么了?”罗晏那边有些噪杂,似乎还在开挖那片沼泽。人们的呼喊声和喘息声交杂着,湿地沼泽那样湿漉漉的气息仿佛顺着手机传了过来。   季君昱摇摇头,“老罗,回头我想看看那一案的卷宗,这个吉夏,好像是程冬的未婚妻。”   他抬起头来,瞬间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片刻。   沉沉落下的太阳给天际朦朦胧胧打上一层金与橙色晕染的轮廓,树木静悄悄立在周围,光秃秃的枝干上有几只麻雀暂时停歇。而眼前,是一条不知道通向何处的小路,车子就这样压过干枯的枝叶,悠悠向前。   “我们要去哪儿?”季君昱挂断了电话,朝着巫渊看去。   巫渊紧紧盯着眼前的路,许久,才慢慢开口说道:“去看我妈妈。”“妈妈”两个字有些颤抖,却又十分坚定,带了些隐隐的期待与不舍。   人间的大道无法通往的地方,是他母亲最终的归身之处。   “你知道吗,夏天的时候,这里全都是萤火虫,一大团一大团包围着我,连周围的灌木都被点亮了,就像是……”巫渊忽然哽住,似乎不断地在大脑中搜寻着合适的词语,许久,才接着说道:“就像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   季君昱将手机慢慢放下,温暖的手掌搭上了巫渊的肩,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如今这里没有繁花,也没有萤火虫,只有遍地的枯草和干枝,被车碾压过后发出刺耳的响声,像是哀嚎,驱逐走了天边徘徊的鸟群。 第69章 很多感情   那辆车一直朝着前面开去,路逐渐变得更加狭窄,眼前的干枯树木越来越多,彻底沉入了山地的太阳露出最后一丝天光,在昏沉的夕阳之下,巫渊停下了颠簸的车子。   他看向季君昱,吞下一口口水,似乎有些拘谨,说了句:“车子没办法再往里开了,我们下车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季君昱点点头,顺手捞起后座上许四季的包,走下了车子。   他曾在巫渊说着“去看看我妈”的时候想过,为什么在所有公开媒体上从来都没有见过巫渊母亲的样子,甚至没有一个小道消息是关于他的妈妈的。当时他还以为因为巫渊真的是私生子,或者是从贫穷家庭里领养来的孩子,所以他的母亲不能出现在公众面前。   至少,巫渊不该是一个孤儿。因为他用这种含满了爱意的眼神喊出过“妈妈”两个字。   可是现在,当季君昱跟在巫渊的身后,从枯枝败叶铺成的路上踩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前面走去。在黄昏的朦胧映照之下,季君昱看着巫渊的后脑勺,有一些酸涩浮现了出来。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个相对开阔了一些的地方。他听见巫渊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那人说:“到了。”   可是四周一片荒芜,连光秃的灌木都消失了似的,留下一地干裂的土地和从远处吹来的落叶。   没有光亮,没有房屋,没有人烟。   季君昱往前走了一步,终于看见了在巫渊的身前,那个小小的墓碑。那块土地之上甚至没有坟堆,只有一个比正常大小再小一些的墓碑,孤零零立在那里,好像融入了那一片荒凉之中。   可是墓碑却被擦拭得很干净,周围的土地也被打扫地十分干净,在越城最容易挂起北风的冬季,墓碑上居然好像没能沾染上一点灰尘。   季君昱有些惊愕,他抬起了眼睛,一点点看向巫渊。原来,巫渊一直心心念念的母亲,也早已经葬入了土地之下。   他向前走近了些,仔细观察着那个墓碑,很奇怪,整个墓碑十分光洁,可是却只刻下了一句“永垂千古”,其余都是空白。没有名字、没有照片、没有生卒日,只留下了一个“永垂千古。”   而这四个字笔力颇深,每一笔都狠狠向下刻去,似乎快要穿破了厚厚的石碑。   巫渊的身子稍微侧过了一些,蹲了下来,用袖子再次擦了擦墓碑的边角,然后把自己包里带来的几包小零食撕开来,尽数倒在了墓碑前面。季君昱认出了那些零食,和巫渊从国外带给自己的一样。   “妈。”巫渊拆完最后一包零食的时候,直直盯着墓碑,轻声喊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称呼。   他忽得站了起来,和季君昱对视了一眼。他的眼中染上了点点笑意,亮晶晶的,季君昱恍惚之间还以为看见了满天的萤火虫,就在他眼中的那个世界纷飞起舞。   巫渊拉了拉季君昱的衣服,让他站在那个墓碑的正前面,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弯下身子朝着墓碑鞠了一躬。   季君昱感觉到巫渊的手在不断渗出汗液,紧紧相扣的手指似乎在颤抖着。他紧紧回握巫渊的手,似乎在说着“我在。”他学着巫渊的模样,在这个没有名字的墓碑前面,献上最诚挚的问候。   “妈,我把季君昱,带来了。”巫渊的头依然没抬起来,磕磕绊绊地说完整了这句话。   季君昱分明看见,巫渊的脸憋的通红,一滴又一滴泪珠狠狠砸向了地面,被那些干旱地裂开了口子的土地尽数吸收了去,留下一个个圆圆的深色印子。   他忍住哽咽,语气中连一句颤抖都不曾有。   季君昱不知道,巫渊在心中一遍一遍地说着:“妈,我把哥哥带来了。”   “妈,以后我会和哥哥好好生活的。”   巫渊慢慢直起了身子,朝着季君昱看去,他挂着满脸的泪痕,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季君昱就站在朦胧的泪意之中,将巫渊揽入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巫渊的脊梁骨都在颤抖,可是他在季君昱耳边哽咽着说出的话却是:“我好幸福。”   他无数次去想象这一天的样子,一遍一遍在梦中推理预演,他陷入了一个名为季冬愿的美梦里,沉沉不愿醒来,在那段苦涩又美好的时光中不断徘徊。   “没事了,以后有我,我会一直在。”季君昱第一次见到巫渊哭成这副稀里哗啦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小狗,又像是一只八爪鱼,紧紧附着在了季君昱的身上,恨不得胳膊腿将他完全困住。   直到巫渊一点点冷静了下来,他才笑着擦干净了这人被抹成了小花猫的脸蛋,扶着巫渊一起坐在了墓碑前干净的地方。   今夜无月,满天星辰杂乱无序地散落在天际,汇成了一片海,像是巫渊心心念念的萤火虫们飞去了夜空。   “妈,”季君昱看着那个墓碑,轻轻摇了摇头,“我应该也可以叫您妈妈吧?我妈……在我很早的时候就不在了,留下我跟我弟相依为命。您要是在天上看见她了,麻烦和她交代一声,让她别担心了,我们现在都很好。”   他喊出“妈”的时候,忽然自己也有点想流泪。杨园笑着哄他玩的样子没防备地撞进了他的脑海里,让他忍不住去设想,这个生活原本可以有的另外一个模样。   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居然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巫渊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看向季君昱。   季君昱却接着说了下去,“以后巫渊和我在一起,您也可以放心了,我会陪着他一辈子的。虽然不知道我们俩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好像也……缘分是很奇妙的,感情也是很不讲理的,但是既然我选择迈出这一步,就没理由离开了。”   巫渊却在一旁戳了戳他的胳膊,让他不得不转过头看看这个眼泪汪汪的人。   “你骗人。”巫渊毫不讲理地指责他,然后不等这人反驳,就接着问到:“那你说,要是你弟弟回来了,说不让你和我在一起,你怎么办?”   季君昱被这话气得想笑,但是看见了巫渊一脸的认真和紧张,也只能耐着性子,回答这人的问题:“我弟又不是什么恶婆婆,你别乱给自己加戏。要是我真找到了这小子,他敢不让他哥和你在一起,那我就先关他一顿禁闭,不给他饭吃,然后带着你去吃烧烤,直到他同意了——这你看行吗?”   巫渊好像是想了半天,这才勉为其难点点头,好像认可了这一做法。   季君昱看着地上那些被小蚂蚁盯上的零食,心中一阵烦闷。他其实撒了一个谎,他没法陪着巫渊走一辈子,他这一辈子注定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他愿意献给巫渊,可另一半早被季冬愿给早早占去了一半。   他愿意陪季冬愿去死,也愿意陪着巫渊好好活下来。   可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巫渊,”季君昱伸出手揉了揉这人毛茸茸的脑袋,问到:“为什么没有给咱妈刻上名字?连个照片也没有。”   巫渊捡起地上的小饼干,捏成碎末再次撒在地上,看着忙着囤积食物的小蚂蚁匆忙搬运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答。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整个空气中都静悄悄的,他才开口说道:“因为我觉得我不配,妈妈的死,跟我脱不开干系。”   季君昱惊愕,他从来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他迟迟不愿给杨园立碑,其实在内心深处,也是觉得有愧吧,或许又是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早就离开了自己,他连自己都觉得一阵恍惚。   他想不出什么苍白无力的话语去安慰巫渊,只能伸出了胳膊,将这人虚虚揽在怀里,一起看着天上的繁星,各自心怀鬼胎。   “你听见了吗?”巫渊忽然转过了头,看向了季君昱。   季君昱看着这人红色褪去之后的眼睛,好像还带了点肿胀,轻轻摇了摇头,疑惑地问到:“听见什么?”   巫渊咧开了嘴,傻乎乎说了句:“听见咱妈说,同意了这门亲事。”   .   下课铃声响了几遍,陈星然抱着书包,蹲在学校门口注视着往来的车辆,迟迟没有看见熟悉的车子。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跺了跺有些酸麻的脚,把书包扔在了一旁,却仍在不停张望着。   天色浓稠,城市中看不见星空,树上缠绕的霓虹灯不断闪烁着,给越城一中冰冷的大门上增添了些许光彩。   学生几乎已经走完了,他身后的学校陷入了一阵沉寂之中,再听不见喜悦的喧嚣。他坐在了地上,静静地将书包抱在怀里,把下巴搁在了帆布包的顶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罗晏从来没有忘记过接陈星然,甚至没有迟到十分钟以上过,每次总会带着温柔的笑意站在门口,等着陈星然背着书包扑上来,在欢声笑语里回去。   今天是怎么了?   “陈星然!”   陈星然缓缓抬起了头,带了点疑惑看着眼前高高的男人。   这人顶着一头浅黄色的头发,眼旁的伤疤在路灯下显得有些狰狞,嘴角上带了点新鲜的擦伤,像是刚和谁打过架。他往前走了一步,吓得陈星然抱紧了书包,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   林运这才知道自己把这位好孩子吓到了,连忙挤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我是你四季姐的朋友,我叫林运。罗警官去相亲了,让我来接你。我……我刚有点事情,抱歉耽误了。”   他把陈星然从地上拉起来,拿来这人的书包背在自己的肩膀上,自顾自往车子旁边走去。   陈星然呆滞地拍了拍身上的灰,不确定地问到:“我叔干嘛去了?”   他的声音有点低,走在前面的林运没有听清楚,连忙回过了头,竖起了耳朵,问到:“你说什么?”   陈星然捏着衣角,冷笑了一声,抬起眼眸,提高了音量:“罗晏干嘛去了?”   林运正好和他的眼神碰撞在了一起,愤怒和冰冷交杂着的情感直直冲着林运击来,让林运忍不住皱眉,确定这人一定听见了自己说什么。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去相亲了。”   “在哪儿?”陈星然深呼吸了一次,却不等林运回答,自欺欺人似的笑着摇摇头,声音再度变得柔和起来:“算了,林哥,你送我回家吧。”   他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嘴角弯弯,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白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更加乖巧柔和,低垂着脑袋,没有一点棱角。   如果不是他的指甲还紧紧掐着手掌心,如果不是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眼神,林运一定就信了许四季说的“星然宝贝又乖又甜,是个纯真可爱的好学生。”   --------------------   陈星然:巫老师你说,我小叔为了相亲把我丢在学校门口吹冷风,我该怎么做呢?   巫渊:嘿嘿嘿,我带我哥去见我妈了。   陈星然:……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其实我也不知道杨园会不会同意她的小养子把她大儿子拐走,但是既然巫渊说她同意了,那就是同意了!   (杨妈妈要是真不同意就晚上给我托个梦,我在梦里再劝劝她:-D) 第70章 惨死内幕   陈星然与林运年龄相仿,虽然人生经历大为不同,但或许是同龄人之间的意趣相投,意外地聊得十分欢快。车子慢慢驶过大道,周遭十分安静,只有树上缠绕着的灯还在不停闪烁。   “以后要是我小叔还是这么不靠谱,就你来接我回去吧,我带你去我家玩游戏机。”陈星然心里还憋着一股气,越想越觉得胸口闷闷的,“我平常都是下午放学的,就今天临时加了一场考试,晚了点下学……他居然还这样。”   林运看着男孩恨恨地抠着车子前面的猫咪小摆件,出声道:“哎——生气可以,别把我小猫抠掉漆了,这是你四季姐送的,珍贵得很。”   陈星然剜了他一眼,手上故意又轻轻打了那个猫咪一巴掌。   “屁孩,你叔是有正事,他年纪也不小了,能给你找个婶婶不是更好。”林运看着导航,转进了一个胡同,七转八转地往里开。   “嗯。”陈星然低着头,闷闷应了一声。慌^套|逃.恍   车子稳稳停在了老式小区门口,林运提醒他:“到了。”   小区并不算气派,大门已经生出了斑斑锈迹,略有些低矮的楼层沾染上了岁月的气息。但是很温馨,林运看着门口灯下几个裹着棉衣还在下棋的老大爷,看着女孩拉开了窗帘,站在没有防盗网的阳台上喊着“爷爷!妈妈喊你回家啦——叔叔好!”,声音悠悠然传出去多远,刚刚下班的男人提了两袋米线,抬头看了一眼邻居家的小孩,身后昏黄的灯光温馨了起来。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家的味道浓郁,萦绕着这块土地。   “那我走了,林运哥,你路上小心。”陈星然拿上书包,打开了车门。   “星然。”林运忽然喊住了他,“并不是所有感情一定要有回应,就像你四季姐,最后也不一定要选择我。”   陈星然对上了这人的眼睛,慌乱地捏了捏自己的书包,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回答。   “好好学习吧,哥等你考上好大学,也算是弥补我的遗憾了。”   林运朝着小孩摆摆手,忍不住笑了笑,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和陈星然刚看到他时变得完全不同。   最珍贵的感情就算静静躺在心底,也能带来最苦涩的甜蜜。   可陈星然不愿意。他没林运那等豁然,他不愿意得不到回应。   这一晚,陈星然任性地睡在了罗晏房间的床上。   其实在他小的时候,经常抱着枕头站在罗晏的门口,探出了小脑袋,用软软的声音奶声奶气地问到:“我今天可以和你睡在一起吗,小叔,我害怕。”   最后结果自然是可以,罗晏心软把他放了进来,抱着这个小糯米团子一夜安眠。   男人的身体坚硬却温暖,多少次以这样的姿态进入陈星然的梦中,连伤疤都带着滚烫的爱意。   后来等他再大了点,“独立”二字刻在了他的心里,所有的亲昵都要带上一些分寸,他被困在那一隅天地,进退不得。   可今晚他就要躺在这个空荡荡的床上,将头埋进了带着罗晏气息的枕头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在深夜里不断震荡。   不知多久,罗晏推开了房间的门,看着床上偷偷爬上来的小孩,无奈地笑了笑。悄悄地,他关上了刺眼的灯,坐在床边看着这人的侧脸。   陈星然不敢睁开眼睛,甚至不敢翻动身子,生怕被这样狼狈地赶出去。   罗晏的身子渐渐靠近,帮陈星然掖了掖被角。   女式香水的甜腻不经意间传入了陈星然的鼻子里。   门再度被关上。   他悄悄睁开了眼睛。   .   “给,这是去年花滨孕妇案的纸质档案。”罗晏顺手把拿来的档案递给季君昱,按了按眉心。   季君昱接过档案放在桌子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罗晏,眼中的八卦之意藏都藏不住。他悄悄用胳膊肘怼了怼罗晏,问到:“相亲怎么样啊?离脱单还差几步?”   高考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陈星然周末也拎着书包去同学家复习功课,几乎没怎么在家里停留。罗晏把他送去学校之后,又在咖啡店里见了相亲对象一面。   这一面,正好被去隔壁甜品店买蛋糕的季君昱撞见。季君昱心里猫抓似的,恨不得当场冲进去,又觉得不妥,只能憋在心里,等今天问个清楚。   罗晏看着这人亮晶晶的眼神,摇了摇头,拿着旁边晾好的咖啡,喝了一小口,说道:“那个姑娘人不错,我们相处也很愉快,但是我的条件配不上人家。”   季君昱皱皱眉,按照他舅舅的说法,相亲对象对警察十分有好感,还说对家庭条件要求不高。而且罗晏条件并不算差,至少在这个匆匆忙忙的越城中有一个小小的安身之处,也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她说如果我们结婚了,星然又已经成年,我们就没有义务再去管他了。”罗晏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捏着手里的杯子,“不可能的,我这辈子都不会不管他。我要看着他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他没有父母,这一切都会是由我来负责操办。没有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带着拖油瓶的男人,这是人之常情。”   他的眼神十分复杂,静静看着杯子里不断晃荡着的咖啡。平静之下是痛苦在不断挣扎,他想起了那晚厚厚的棉被之下,陈星然悄悄的啜泣声。   “而且还是个侄宝男,我要是人家女孩,我也不敢嫁。”季君昱调侃着,试图打破一瞬间沉闷起的氛围,他伸手拿过来罗晏的咖啡杯,往里面加了点牛奶,搅拌着说着:“星然一看就是个孝顺孩子、好男人,就算你没结婚又怎么样,星然也能和你开开心心过到老。”   他将咖啡递给罗晏,说到:“咖啡加点牛奶就没那么苦了,人间的事情哪有那么非黑即白,谁规定了必须喝纯黑咖啡。”   杯中的咖啡和牛奶慢慢交融,逐渐再难分出彼此。   季君昱不再去管罗晏的反应,自顾自拿起了档案,粗略地翻看着。他起身拿着那一摞文件往厕所走去,站在厕所门前重重敲了敲门,喊到:“巫渊你好了没,快过来和我一起看档案。”   不一会,里面传出巫渊闷闷的声音:“要不你进来,咱们一起?”   季君昱翻了个白眼,干脆蹲在了厕所门外,仔细看着罗晏从档案室拿来的,去年三月份花滨区经手的那个案子。他将这些与自己记忆中的零星片段对比着,模糊的影子终于显出了轮廓。   去年整理档案的负责人是许四季,季君昱不放心她,就帮着检查了各区发来的电子版的档案,匆匆扫过一眼花滨区的3.11孕妇案。这一案当时还上过越城的新闻日报,各方为花滨警方的办案效率点赞。   3.11孕妇案的受害者就是吉夏。   当时的吉夏已经怀孕七个月,还有一个月就要结婚的她,却被人残忍杀害。她浑身上下被人捅了二十四刀,致命伤在脖子,那一刀划破了她的声带和气管,最后却是因为失血过多休克而亡。而在她意识尚存的这段时间,她的肚子又被捅了七刀,将肚子里那个已经成型的小婴儿活生生捅死。尸检的时候,法医还在她的身上发现了遭遇性/侵的痕迹。   她不能发出声音,无力挣扎,被二十四处深深的伤口疼得休克,脖颈处源源不断流出的猩红将她的生命带走。而她的尸体被丢在了火车轨道旁的油菜花地里,直到花朵凋谢,周围的农民去给油菜浇水的时候,才发现了她死相凄惨的尸体。   季君昱看着案情报告的那部分,翻页的手有些颤抖。   花滨区效率极高,从发现尸体到案件告破只用了四天,凶手的DNA残留在了吉夏身上,无数个监控摄像头拼凑出了他完整的行动轨迹……凶手对作案行为供认不讳,将这个案子推向了无限接近真相的地方。他看着凶手的口供,只觉得这一切无比荒唐。   凶手是一名刚刚成年不久的男性,他的女朋友因为他没有生育能力而与他分手,并且狠狠羞辱了他一番。他在乘坐公交车上班的时候,正巧看见了挺着大肚子和男友聊天的吉夏,吉夏脸上的幸福与满足让他瞬间丧失了理智,一时间嫉妒和强烈的报复心蒙生出的巨大恨意推动着他,将这个女孩拽下了公交车,推入了地狱。   最终,这一案也被定为报复社会的冲动杀人,凶手在半年后被处以死刑。   而在档案中打印出的受害人照片,无论是大头照一般的自拍,还是艺术照之类的半身照、全身照,季君昱仔细比对着程冬桌子上摆放的照片,可以确定这是同一个人。   他的眼神匆忙在下面扫荡着,却迟迟看不见“程冬”这个名字。和他的记忆如出一辙,整个案件中一次都未出现过“程冬”这个名字。   从亲属报案录口供,到案中调查走访,吉夏未婚夫这一角色始终在一个极为重要的地位。可是在案件报告中写的十分清楚,这个人叫做“徐贺鸣”而非“程冬”。   如果程冬满含着深情的眼神不会骗人,那他在这之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身份?   或者说,徐贺鸣究竟是谁。   --------------------   放心,陈星然正在憋大招。   巫渊?小巫在技能冷却(bushi)   剧透剧透:主CP情感小高潮快要来了(也没那么快),后面可能感情向故事会有点点多,会尽量均衡正剧剧情与感情滴 第71章 信   季君昱又敲了敲厕所门,咧着嘴对里面再次喊到:“好了没?这是痔疮了?”   里面发出一声冷哼,巫渊的声音颇带了点咬牙切齿,“我痔疮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季君昱没听懂这句话里的深意,还以为自己膈应巫渊的行动成功了,坐在门外的地上笑着,拿着档案翻来覆去地看。但是上面仅出现了两次徐贺鸣这个名字,第一次是找到徐贺鸣录口供的时候,第二次是家属认领遗体的时候。   季君昱捕捉到了十分奇妙的点,所有镜头都没有拍到徐贺鸣究竟长什么样子,父母悲痛的面容之下,徐贺鸣似乎成了一个符号一般的人物。   巫渊打开了门,季君昱没了支撑瞬间失去了平衡,直挺挺往后倒去,险些背部着了地。巫渊连忙蹲下了身子,扶住季君昱的胳膊,可是这人一时没刹住,肩胛骨直接朝着巫渊的胸膛砸去,发出一声闷响。   “你……”巫渊被这致命一砸砸懵了,缓了大半天才想起了要问什么,“你怎么坐在地上了,多凉。”   市局里没有地暖,依旧用空调取暖,空气中虽然暖融融的,但是地上依然冰凉得很。   巫渊将胳膊架在季君昱腋下,半抱着把人从地上捞了起来,那姿势不甚美观,让前来上厕所的庞宇愣了好久,才敢顺着墙边偷偷进了厕所。   “没事,”季君昱小心翼翼拿着档案,勉强站稳了,这才接着说道:“我怀疑这个徐贺鸣有问题。”   去年花滨区一案中,因为凶手暴露的痕迹太过于明显,再加上徐贺鸣不动声色的配合,并没有让警方对他产生任何怀疑,自然也没有刻意去观察徐贺鸣。如今看来那一案他依旧没有什么嫌疑,但是他本人的身份,却满是疑点。   可与花滨区联系过后,花滨区调来的关于徐贺鸣的资料并不尽人意,近三年没有任何信息,所有的档案全都是三年前的情况,虽然已经详细到三年前几月几日闯过红灯这种地步,但依然帮助不大。   “我去查。”巫渊在接触到他视线的那一瞬间,就明白这人要说什么了,认命似的点点头。   季君昱嘿嘿一笑,拍拍屁股走回了办公室。   不一会,巫渊就从另一个办公桌上探了个头,整个人凑了过来。他的个子高,胳膊也长,拿着一杯棕色的不明液体稳当当放在了季君昱桌子上。   没等季君昱问出来,他就轻轻说出了名字:“秘制姜水,驱驱寒。”   季君昱捧着陶瓷杯,暖融融的热意顺着手心源源不断地朝着心脏里传去,浓郁的姜味朝着他的鼻子传来,雾气凝结成了团,悄悄在他的脸颊处散开来。   “我也想要驱驱寒。”许四季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了季君昱的办公桌前,满含幽怨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红血丝,看起来颇有些憔悴。   季君昱哄小狗似的拍拍她的头,敷衍了句:“去工作,等会给你发大红包,自己去买两斤姜驱寒。”   不一会,巫渊那边就给季君昱递来了一份关于徐贺鸣的详细资料。   “越城的确有徐贺鸣这个人,祖籍宗县,在花滨区工作,”巫渊指了指电脑上类似大头照的相片,“只不过他三年前就不见踪迹了。”   “不见踪迹?”季君昱对他的用词感到很奇怪,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又看了看花滨区传来的资料,一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巫渊的说法的确严谨,徐贺鸣并没有报案失踪,他只是忽然不见了。辞掉了原有的工作,像是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到踪迹,从此无论是朋友。但是他没有什么朋友,又没有父母,不见了也就不见了,没人去寻找,也没人真正在意。   直到一年前,徐贺鸣忽然出现,和吉夏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   季君昱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恨不得当场飞到吉夏家人面前。巫渊赶紧把这人按到椅子上,接着给了他两张照片。   “我让老于去他住址那块看了,但是好像早已经扒了重建了。”巫渊顿了顿,指了指照片,说道:“这是现在他们住所的样子,已经没有参考价值了。”   季君昱的表情有些奇怪,看向了巫渊:“你这是在入侵警局。”   “我这是私人公用。”巫渊纠正过来,默默将于成和归位了市局公用资源,而他自己还没半点悔意,“反正于成和就在那附近,玩也是一天,帮我做点事情也是一天。”   季君昱盯着电脑上徐贺鸣那张照片,眉眼之间总觉得有些熟悉感,一时之间陷入了思考,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相关的痕迹。   “那程冬呢?你不是说他是泽昇曾经的员工吗?”季君昱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大半个脑袋都在怦怦跳,里面各种奇怪的消息碰撞着,让他一时之间理不出思绪。   “假身份。”巫渊耸耸肩,闻子晋那边的人无论出什么意外他都不会怀疑。身份证是办的假的,整个越城查无此人。但是程冬近几年没有出过越城,没有住过酒店,身份证芯片使用频率很低,现在又是在闻子晋名下的公司工作,假身份没被发现也是正常。   “程冬”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是故意为“吉夏”而起的名字。巫渊心中隐隐有一个想法,他对上了季君昱的眼神,反复确认这对方心中的念头是否和自己相似。   闻子晋曾经跟着巫泽成,做的就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就算后来泽昇整体洗白了,闻子晋的手却不见得干净,和灰色产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说巫渊的人更多是情义手足,他的手下大多都是利益之下的三教九流,不乏亡命之徒。   虽然危险,但是好用,不需要太多顾虑,也不需要交以真心相待。   季君昱爆了句粗口,他对程冬充满了怀疑,但是目前手中没有握着多少证据。但是好在先前那个账号的追踪有了线索,精准定位到了郊区的一栋房子处,可以有一个契机让季君昱不在困于这个思维的牢笼中,自己把自己困在原地。   罗晏仍在做着打捞的枯燥的工作,偌大的一个湿地公园,里面的沼泽几乎要被翻个底朝天了。季君昱便和韩佑带了一队人马,赶往了那个定位所在之处。   韩佑开车不算太稳,晃晃悠悠的,生生把季君昱摇的昏昏沉沉,眼皮子打了几场架,干脆拉了个枕头垫在自己的腰下,歪着头睡了过去。   可是这一觉还没睡多久,他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副队,陆徵来了。”   那是四季的声音,带了点隐隐的愤怒,季君昱能听出来她在尽量压着怒火。他连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拍了拍自己睡得麻木的脸,问到:“是有新情况吗?”   许四季看了看不远处坐得端正的陆徵,再低头看看手中拿着的沾满了污迹的信封,说到:“对。陆徵想到之前林雪给过他一封信,那封信里,林雪说她要去那个黑诊所里打胎。”   “什么?”季君昱皱了皱眉头,他们虽然在看到黑诊所的人员登记表时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但陆徵也知道这一信息,就让他生出了些许与许四季相同的情感,问到:“他上次为什么没说?”   许四季看着信里林雪的话,摇摇头,“因为他也是今天才知道。”   这封信正是林雪失踪之前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陆徵也是她最后一个告别的人。只不过这一联系的方法太传统,不同于打电话或是发短信,让他们错过了这么久。   林雪的字很好看,一笔一划十分工整,是高三时老师会喜欢的“高分字体”。她对陆徵说,她要去平吉路上那家诊所打胎了,如果陆徵还想保住这个孩子,还想和她和好,那就隔天下午去诊所里拦住她,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如果陆徵都觉得这一切没有可能了,她就彻底死了心,告别这个原本就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当然,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陆徵并没有及时赶到。   可是林雪没想到,这一场他没有相赴的约,或许更加残忍。   陆徵拿来那封信的时候,信上满是脏污,不仅染上了油渍,还有些黑乎乎的炭笔粉末之类的东西,看不出了信封原有的样子。陆徵有些尴尬,解释到:“我刚想到这封信,想着应该有用,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有点脏。”   这封信林雪托人给他的时候,他只当是这人耍的什么新花招,随手扔在了旁边,后来和家人一起出去旅行,更是彻底把这事抛之脑后,要不是季君昱上次的询问让他心中惦记着这些,怕是连信被造成了再生纸,陆徵都不会打开看一眼。   许四季合上那封信,挤出了一个笑脸,对陆徵说道:“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尽快破案的。”   陆徵的双手交叉,不安的上下扳动着,与上次见到季君昱时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像是鼓足了勇气,问到:“林雪她真的……死了吗?”   许四季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硬挤出来的微笑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脑子一热,反问道:“您觉得呢?”   刚说完这句话,她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善,连忙补救到:“陆先生,我们不会开死者这种玩笑的。林雪走了,请您节哀。”   那一刻,陆徵的脸上似乎真的浮现出了一个名为“悲伤”的情感,稍纵即逝,却又来得真诚。他交叠的手终于放了下去,喉结滚动,什么都没有说,似乎那里藏着一声悲鸣,却没有机会再发出来。   可许四季看懂了他的意思,他爱林雪,只是没有那么爱罢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悲伤呢,是因为忽然发现自己与那个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累赘,早已经见过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了吗?   --------------------   有人是爱的结晶,带着期待出生。有人是被困住的累赘,在肚子里就扼住了喉咙。   (我要悄悄更新,然后惊艳所有人) 第72章 最后一个   定位的地址处于花滨区的郊区,说是一栋独栋别墅,还不如说是一座被开发商抛弃了的老式建筑。原本精致的欧式小楼,在此刻却旧得很,处处透露着破败的气息。杂草长到了小腿高都没人修剪,墙角黑乎乎的皮整块掉下,浸在积水坑里,绿油油的苔藓群里散发着霉丑味。   季君昱简单观察了一下周围,这地方连路灯的灯泡都是烂的,更不用说监控摄像头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儿了。   “这栋房子的主人举家搬去了外省,这栋房子一直处于荒废的状态。”庞宇念着自己得到的信息,小心翼翼地在杂草丛生的地里走着,努力跟上季君昱行走的节奏。   这片地方已经被开发商盯上了,打算推了已经荒废的几栋老房子,统一建造一片别墅区,正好可以借花滨区花港计划的东风,跟上新区的发展。   “这栋房子三年前一直租给一个叫做‘徐贺鸣’的人,租了有两年多,但是三年前这人就联系不上了,钱也不给了,房主就也没在管过这房子。”   季君昱一怔,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徐贺鸣。”他皱了皱眉头,又是三年前。这一切都指示这徐贺鸣在三年前已经失踪了,断了和世上的所有联系,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在一年前忽然出现,和吉夏相爱。   程冬,会是徐贺鸣吗?   他想起了那天看见的徐贺鸣的照片,虽然眉眼间有些相似,但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并非同一人,他更倾向于程冬冒用了早已失踪的徐贺鸣的身份,至于要做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吉夏的家人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都生活在失去独生女儿的悲痛之中。他不想去打扰他们,不想去再次戳伤口,可是现在茫茫人海中,好像只有吉夏这一个人能和程冬还有徐贺鸣牵扯上关系。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给许四季打去了电话。让她用温和的方式,去和吉夏的父母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听到更多属于徐贺鸣和程冬的事情。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杂草地,老旧的大门虽然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红漆剥落了不少,但看起来依然十分牢固。   季君昱伸手摸了一把门把手,上面居然并没有多少灰尘。   “这里近期有人来过。”季君昱的语气十分笃定,用手轻轻摸着那个锁,思考着没有钥匙的情况下该怎么打开它。   谁知道这边还在思考,韩佑一脚飞踹上来,直接把门破了开来,老旧的锁直接飞出多远,吓得季君昱站在原地,胳膊都不敢动弹。   锁在地上滑出去一段距离,震起了一地灰尘。   “没事,人家房主允许了。”韩佑拍了拍飘到身上的土,拉着季君昱往屋子里走。   “不是,你……”季君昱被他这一个操作气的上头,“万一那个锁上有指纹呢?”   好了,这次轮到韩佑傻眼了。   季君昱看着一向心细韩佑翻车,忍不住嘲笑了他一声。好在那一脚没踢在锁上,脚印只占了门板一小块地方,对痕检工作造成的影响不算太恶劣。   屋子里灰尘不少,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到地上的脚印,从门口出发,沿着直线不断往内部楼梯的方向延伸,虽然杂乱,但勉强可以看出来是男性的鞋印,有皮鞋等板式工整的鞋印,也有类似家居拖鞋之类的宽扁鞋印,目前不能判断究竟是几个人的。   不过这些鞋印深深浅浅,能看出来踩踏的时间不同,相隔的时间应该也不会短。   他们一行人穿好了鞋套,痕检科的人率先进去,连同着底下被摔得裂了一道口子的锁,把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才让其他人分批走了进去。   屋里的家居随意摆放着,有些杂乱无章,厚厚的灰尘堆积在上面,他们尽量避免让衣摆沾染上脏东西,轻手轻脚地走着。   季君昱走到楼梯口,那是一个旋转楼梯,脚印顺着楼梯向下,上面的楼梯面上仍是厚厚一层灰尘,应该没人上去过。   他和韩佑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前一后向下走去。   这是一个一半没入地下的半地下室,是越城老式房子中常见的款式,现在在某些民宿宾馆中依然能看到类似的构造,因为光线不好,作为低价出租的房间。   地下室看得出来十分精心地打扫过,和上面遍布灰尘的模样一点都不同,大理石地面应该被拖过或者擦过,光洁地能映出人的影子。   下面空旷地有些不对劲,除了角落处放着的一个简陋桌椅,以及旁边一个快要戳中天花板的书柜,其他地方都空空落落,和楼上截然不同。   他走近了些,书架后面还塞着卷成桶状的透明塑料步,尺寸十分惊人,卷起来都有书柜那么高,一个成年人勉强能环抱得住。   “这里,之前应该放着一些瓶瓶罐罐。”韩佑发出了声音,指了指那个书柜里面。   季君昱靠近,书柜外面的玻璃擦得十分干净,让人可以毫无阻碍地看清楚里面,可是里面的灰尘擦得却十分草率,隐约看得见一个个圆圈,大小不等,最小的约摸有一个手掌心那么大,最大的是这个的三四倍。   不像是药物,倒像是实验室里放着浸泡器官的罐子。   不过如今这里的东西都被撤走了,只剩下这么一个粘着灰尘的木头板子,再多的判断也只是猜测。   “这人早就收拾好东西跑路了,估计把有用的都带走了。现在就是再仔细检查检查,如果他真的在这里做了杀人放火的事情,一时半会可清理不干净。”季君昱摇摇头,示意一队人散开,分别在边角里仔细找着。   他们就这样弯着腰,一寸一寸看着灰暗的墙壁,看着墙壁上冒出的些许青苔,在每一个角落里搜寻着。不一会,季君昱就感觉腰部受伤的位置隐隐作痛,不得已把腰直了起来。   忽然,庞宇叫出了声,手里拿着的紫外线灯险些摔到地上。他指着塑料布上弯折进去的一点,喊到:“我找到血迹了!”   只见他拿着灯照在上面,一块约摸小指头肚大小的血液痕迹明晃晃出现在那里。   .   “老大,打捞出来了,但是……”队员有些支支吾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想了半天,又憋出了一句:“打捞出了一部分。”   “分尸?”罗晏第一反应是这个,他连忙穿好了鞋套,再次踩进这片泥泞中,艰难地往打捞出来的那个地方走去。   他们一连在这个湿地沼泽区打捞了很久,沼泽地下不去脚,人难以站立,大型仪器又使用困难,万一遇上一场雨,更是半点方法都没有。   他们就这样沿着沼泽地的一个角落,不断朝里扩展着,似乎在完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罗晏的执意不仅仅是因为报案那人的迷糊说辞,更多的是他们到了现场之后,在沼泽地旁边发现了一辆废弃的农用车,并且在上面发现了柳晓喻残留的一些皮屑。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罗晏心中已经最好了最坏的打算,所求不过是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让死者入土为安罢了。或许是因为先前两案的不断发酵增加了凶手作案的难度,他似乎选择直接跳过了泼血这个环节,掩盖手法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一直等他走到打捞的岸边,看到那具沾满泥污的尸体时,才明白刚才那个队员话中的意思。   虽然尸体并没有遭到分尸,但情况也并不算好。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剖开的肚子,被婴儿撑开的肚皮如今孤零零地想外扩着,烂泥倒灌进了肚子里,肋骨处被沼泽里的虫子啃食着,露出了白骨。   她的脸颊更惨,血腥味道招惹来的虫子一股脑地涌上,啃食着她脸颊上的肉质,空洞的地方被后来的淤泥填上,直到如今被打捞出来,面部的白骨一点点显露。   她的四肢也难逃此难,刚刚打捞出来的时候,甚至还有虫子在上面不断爬着,有的已经四散逃逸,再度钻入淤泥,有的还在啃食着,在她被泡发了的腿上钻出一个个洞。   “张鸣来了吗?”罗晏的表情凝重,看着女孩的尸体,忍不住伸手驱逐了一下还附着在上面的虫子。   她的面部一部分被啃食得只剩下白骨,带了点肉的地方则是被泡的肿起,被泥遮得看不清楚。罗晏并不能确定这就是柳晓喻,只有肚子上标志性的伤口在暗示着,这人的惨死和前两位女孩应该一致。   “张哥正在往旁边的殡仪馆去,我们这就把人送去殡仪馆吧。”   罗晏点点头,转身朝着一旁干硬土地的区域走去。他脱下鞋套,就看见一个年轻的警员跪在地上,对着一阵阵干呕着,眼泪大滴大滴朝下砸去,不一会满脸就涨得通红,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他犹豫了一下,擦干净了手,给那个年轻人递上了一叠纸巾。   年轻人抬起了头,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说着:“谢谢队长。”然后颤颤巍巍接下那一叠纸,也不管什么丢不丢人了,接着把脑袋埋进了垃圾桶了,止不住呕吐起来。   “我刚来的时候和你一样。”罗晏拍了拍年轻人不断颤抖着的背,轻叹一声接着朝着岸上走去。   他的手机开着震动模式,忽然就在口袋里发起了疯,似乎是要震个天崩地裂才好。他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季君昱的电话,那边季君昱的语气中隐隐露出了些许兴奋,“老罗,申请个逮捕令,抓人吧。”   在那块被卷起的塑料布被打开的时候,一个不太规则的三角形纸片从里面掉落了出来,小小的,约摸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季君昱把它装在证物袋里随身拿着,虽然并未在上面检测到什么有用的痕迹,但是季君昱看着看着,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那个三角形纸片很硬,撕开的部分有些发毛,上面似乎画着一道金边,但是被磨损得看不清楚,这种较厚质地的纸片日常中并不多见,但是明信片和名片却经常会用到类似纸张。   他拿起巫渊先前给自己的名片,小心对比着,这个角正好与巫渊名片的边角对应上,大小质地都完全一致。只不过巫渊名片边角用的是古铜色的齿轮图案,而这个则是一道看不清楚的金色纹路。   他立刻让花滨区黑诊所附近的警察兄弟跑一趟,装作生病的模样开了点药,顺手拿走了一张黑诊所里引发的宣传单。在那张劣质的宣传单上,就钉着一张硬质的名片。   金色的渐变线条框在名片的边上,几个朦胧的几何图案中央,正写着“程冬”两个大字。他拿着名片,慢慢和证物袋里中那个小角完全合二为一。   与此同时,实验室传来消息,那个塑料布上附着的一小块血迹,正是杜唐雨的。   --------------------   喜讯喜讯,经过这两天我开启生产队的驴模式进行更文,终于有存稿了!!不怕断更了!!接着就要对前面节奏不对的文进行大型修文施工啦,字数只多不少,不用担心有删减ノ♡ 第73章 逃跑   季君昱虽说让罗晏带人去抓,但心里斟酌了片刻,还是把物件给韩佑一扔,开着车打算和罗晏汇合。韩佑也没闲着,现在其他几个藏在角落里的黑诊所已经没了用处,他们一商量,干脆让韩佑和几个区的公安局结合一下,把它们给一锅端了。   一场因为凶杀案例而临时起意的剿灭黑诊所行动,就此在越城浩浩荡荡开展了。   季君昱早就想过程冬听到了近期的风声之后,怕是不会心平气和地待在原地,等着他们去抓。但是只要他一跑,基本上就坐实了他长久以来的猜测,只是在比谁比谁更沉不住气罢了,无论怎样,都不算坏事。   罗晏一早派了庞宇去紧盯着程冬的动向,只见这人照常开车去佳缘婚庆公司里,组织着一场马上要开始的盛大婚礼。忙碌,却也寻常,就像是他每一天的生活那样。   “副队……我,我不小心把人跟丢了。”庞宇的声音带着懊悔,一下子把后座上的季君昱惊得坐了起来。   程冬是一对小夫妻婚礼的总负责人,这对夫妻婚礼喜好浩大浮夸,占据了整整一个酒店连同着后面的大半个海滩,往来人员不断,热闹地让人无所适从。   程冬就穿梭在人群之中忙碌着,沾染上了一身的喜庆。他穿着大红色的衣服,不一会就好像融入了宾客之中,庞宇满眼只剩下灾难般的殷红。   就在这时候,程冬猛的从庞宇的视线中消失了。好像只是那一瞬间,他从人群中挤过去,分明还在吆喝着“礼花呢?左侧礼炮准备好了吗?”,可是下一秒猛地不见了踪迹。   后面的海岸没有监控,从酒店的后门跑出去就是绵延不断的海岸线,步行大约半小时能到最近的公路上。庞宇连忙带着人,匆忙把婚礼现场暂时封锁起来,让人立马沿着海岸线去追人。   可是这一会半会还没消息传来,庞宇焦灼地坐立不安,又不敢直接给队长汇报,怕被罗晏给骂个狗血淋头,只能拨通了季君昱的电话,主动承认错误。   季君昱听着,声音里带着兴奋,一边安慰着庞宇,一边早已经在心里打好了小算盘。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温和些:“没事,这是好事,你别着急,现在我就让四组的兄弟去支援你,你们和周边几个区的警察结合一下,立马把所有出口封闭。”   末了,他想起庞宇那令人头疼的不要命样子,怕这人又因为这次小失误心里有太大负担,连忙交代了句:“不管能不能抓到,安全第一。”   挂断了电话,他看着罗晏,笑着说了句:“程冬太着急了,都等不到我们去抓他就逃了。”   罗晏皱了皱眉头,他总觉得程冬这一跑不太对劲。程冬给罗晏的感觉一直是冷静到有些漠然的一个人,做什么时候都能严丝合缝、不露声色,这次匆忙出逃似乎并不是因为庞宇的监视,反而像是感知到了另外一股力量的威胁。   程冬发现这股力量对自身的安全产生了巨大的威胁,所以才会慌不择路地在警察面前选择出逃。   罗晏叹了口气,看向眼前的路,他们要首先去那个黑诊所中一探究竟才好。只是没想到逮捕令还没下来,要抓捕的对象倒是先跑了。   诊所的情况不比地下室好多少,里面早已经没了人,纸类文件也被一并带走。他们刚到的时候,卷闸门被放了下来,将他们隔在门外,眼前只有门上黑乎乎的痕迹,隐匿在转角深处。   好在队里有位开锁专家,三五下就把门锁完整破开,得以看到这个黑诊所内部的玄机。   这就像是一个微缩版的社区医院,相比于上次季君昱来的时候冷清了许多,可是东西都还在,不仅是那些家具之类的大物件,还有些零碎的诸如茶杯、饭碗的之类的东西,也在桌子上摆着。不知道是走得匆忙,还是程冬觉得这些东西留下也没有事情,收拾得并没有地下室那么干净。   他们逐渐朝着诊所的内部深入,痕检科的人还在外面一寸一寸搜索着。杯子之类的生活用品很多,看起来也并没有经过仔细清理,他们有着很大的信心在这上面搜寻到想要的指纹,便匆匆开动,仔细在上面搜寻着。   季君昱掀开门帘,是一间输液室,里面摆了四五张移动床位,角落处堆了很多输液支架,看起来十分简陋。这已经是最深处的一个屋子了,这个黑诊所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大,内部布局又十分紧凑,在这个逼仄的空间中,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这里根本没有可以做手术的地方。”罗晏带着手套,掀开了移动床位上的被子,里面居然还算干净。   季君昱点点头,环视四周,说道:“凶手应该只是想要那份名单,挑中了里面的三个女孩。这三个女孩的确是最容易下手的,一个是大一的新生,唯一的亲人在乡下,失踪了那么久都没人能报案;一个是有出门散步习惯的孕妇,最近又陷在感情问题上,家人以为她只是出去散心了;另外一个……柳晓喻好像是一个非典型人物。”   柳晓喻的情况其实和两人并不相同,她生活在城乡结合部那种热闹的地方,与周围邻居关系又都密切,并不是一个好下手的最佳区域,一旦有动静就容易被熟人撞见。她平时出行家人又都会陪同,入赘的老公与她十分恩爱,连平常的一些小吵小闹都是没有的。甚至在警方询问家属,为什么她会忽然选择打胎的时候,哭得昏天黑地的家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学历不高,日子也过得清苦,但是柳家父母一直觉得自家女儿是个乐观的姑娘,又喜欢小孩子,刚怀孕那会儿晚上睡觉都能乐醒,从来都没露出过想要打胎这一意愿。   季君昱看着挂钩上空空的点滴瓶子,忽然就想起了那天过来领尸体的家属。那是柳晓喻的老公,个子很高,皮肤比自己还要黑上一点,脸色却一片惨白,眼眶肿起,嘴唇看不见一点血色。他从看着被白布笼罩的那个人形开始,眼泪就大滴大滴往下砸。   颤抖的手一点点掀开白布的角,他在看见柳晓喻早已经不成了人样的脸的时候,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然后直直瘫软在了地上。平时在工地干活的壮汉,如今跪在地上像是一团泥巴,声声哭喊传遍了殡仪馆。   季君昱的“节哀”像是堵在了嗓子眼,手几度抬起,最终还是没能扶起这人。   男人摇着头,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听出来,一句句都在重复着:“这不是我媳妇,我媳妇没死。”   后来好像又成了,“我没能保护好你,我真想陪你一起死。”   他想不清楚柳晓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名单之中,耳边回荡着男人撕心裂肺的哭泣,答案好像被藏在了浓雾之中,被沙子裹挟着,被灰尘掩盖着。   “老大,副队,在这里总共找到了不下二十枚的指纹,出现最多的是三个人的指纹,分别在这几个杯子上、碗上和笔杆上,我们怀疑这是店内员工的指纹,具体情况还要回去比对之后才能得出。”   罗晏看着这人头上细密的汗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   可惜最终的比对结果并不太如人愿,现场相对完整的指纹总共有二十二枚,其中最常出现的三枚分别对应上了程冬诊所中的三名员工,一个记名单的人,还有两个季君昱没见过面的“大夫”。   这三个人一个曾经因为交通事故致人死亡被判了两年,另外两个因为售卖假药也进过局子,都留下了指纹,比对起来十分容易。   其他的十九枚指纹在不懈的寻找对比之下,也都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主人——大多是周围的住户,有些头疼脑热过来看病的,也找到了一枚完整的属于林雪的指纹。   其余破碎零散的指纹没有什么对比价值,也被放在一边去了。   可是每个指纹都找到了他们的来源之后,一个问题就出现了:没有程冬的指纹。季君昱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突破口,可以凭借这个找到程冬的真实身份,但是不仅在他的诊所中找不到一点痕迹,甚至在那家婚庆公司中,他们搜遍了所有程冬的私人物品,在上面都没能找到半点指纹。   刻意擦去所有指纹显然是不合逻辑的,可是正常人在日常生活中绝对会不经意留下各种各样的指纹,除非是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指纹。除了极小一部分人先天就没有指纹,更多的“没有指纹”的人都是自行摧毁了这一随身携带的长期的“身份证”,目的十分明确,为了掩饰一些东西,比如留下了指纹的逃犯。   季君昱越发笃定这人并不简单。   这条线索到这里好像就彻底断掉了,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传唤来到三名员工也已经到了,他顺手拿起杯子就和罗晏进了审问室,看看这些人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   可是这三个人被关在三个不同的审讯室里,被问起关于程冬的事情,居然都一致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找个工作养家糊口。不要说不知道“程冬”只是个假身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程冬还在不远处的婚庆公司上班。   他们和这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眼见这些人是真的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在问到了一堆没用的事情之后,把人给放了回去。   婚庆公司?季君昱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就连忙打电话过去查证:“你好,是佳缘婚庆吗?我是越城市刑侦支队副队长季君昱,对,我们之前见过面。我这次是想来问问,柳晓喻女士之前有没有去咨询过婚礼的事情。”   可是结果并不是季君昱想的那样,佳缘婚庆负责人翻遍了所有的名单,也没能找出柳晓喻这个人来。柳晓喻和她老公早早就领了证,后来在老家那边简单摆了两桌,宴请了一下亲近的人,就没纠结于婚礼这事,更没有去过价格昂贵的婚庆店里咨询过。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季君昱挂断电话,把手机缓缓放下去,谁知道还没把手机揣进兜里,催命似的铃声就猛的从手机里蹦了出来,震得季君昱手指一阵发麻。   他接通电话,那边是许四季喘着粗气的声音:“我,我问到了,吉夏的绝美爱情故事……可是我现在车子又又又坏了,被扔在了花滨的荒郊野外,我都跑了几十个八百米了,连个打车的都找不到。”   她的语气里带着欲哭无泪的崩溃,“我把定位发给你了,要不你过来接我,我给你顺路汇报。”   季君昱打开定位看了一眼,拿着钥匙就往外走,可嘴上偏就不饶人,说道:“不用了,你在电话里汇报就行,我听得见。”   “你……天打雷劈!”许四季咬牙切齿,一赌气,撂担子不再跑了,直接找了个石头墩子坐下,开始讲故事:“吉夏和徐贺鸣是小学同学,青梅竹马——对了,我让她父母看程冬的照片了,吉夏妈妈确定这个人就是她女儿的未婚夫。”   --------------------   众所周知,我们的嫌疑人都要经历一次大逃亡才行(bushi) 第74章 冬夏   “青梅竹马?”季君昱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了些许疑惑在。   “对,”许四季把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中间,解放出双手,揉了揉自己紧绷的小腿,接着说道:“吉夏妈妈说他俩恋爱时间也不长,吉夏是那种和父母关系特别好的,从刚开始恋爱就和二老说了,到她被杀那天,也才不过半年多点。吉夏父母对程……徐贺鸣都很满意,虽然提起吉夏他们还是很难过,但是一聊起徐贺鸣,他们都要夸上好久。”   当时许四季站在吉夏的家门口,分明先前已经用电话沟通好了,但是她如今往这里一站,敲门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这扇门里是一对失去女儿的父母,他们刚刚从悲痛中暂且向前看,她却要把他们再次拉回来。   两位老人都在家,吉妈妈有点拘束地坐在沙发上,连忙招呼着这个小姑娘坐下,给她沏了一杯茶水,又似乎怕是礼数不周,起身要给她拿果盘来。   许四季连忙拦下她,有些过意不去。   吉夏的照片还摆在茶几上,四四方方的框里装着女孩灿烂的笑脸,看起来年龄和许四季差不多,但是她有着尖尖的下巴和更加精致的鼻子,看起来明艳又美丽。   许四季尽量避开询问吉夏的事情,而是选择询问徐贺鸣这个人。但就算这样,他们依然不可避免地围绕着吉夏展开了话题。吉夏父母年龄并不大,但是在女儿出事之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许四季看着他们,竟看出出了暮霭沉沉之感。   吉妈妈在看到许四季拿出的程冬的照片时,一下子喊出了“徐贺鸣”的名字。她并不认识程冬,并且确定照片上这人就是和自家女儿恋爱,直到谈婚论嫁的那个男人。   她提起这个准女婿来,总是带着很温柔的神色,把眼底那层悲伤淡化了一些:“小夏和他在一起之后很幸福,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是‘妈妈,妈妈,贺鸣对我可好了,他这儿也好,哪儿也好……’夸他夸个没完没了,后来我见了他之后,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又高又帅,还很孝顺,整天给我和她爸寄各种保健品,有事没事就会过来帮我们打扫卫生,说话斯斯文文的,真是个好孩子。”   不过是一小段话,吉妈妈就不断用“好孩子”去形容徐贺鸣,在她看来,这就已经是自己最中意的女婿了。   “小夏宫寒,当时医生说她不容易怀上孩子,我们也都和贺鸣说清楚了。但是贺鸣直接说,他们以后不要孩子了,只要能和小夏好好生活在一起,他们可以去领养孩子,也可以当丁克夫妻,如果小夏想要孩子,他们就去一起看病,一起备孕。原本说是等他赚到钱,买来自己的车子,就和小夏结婚,后来我女儿意外怀孕了,他们也就把婚期提前了,谁知道……”吉妈妈说着,好像想起了女儿那时候飞扬的神采,讲着讲着眼泪已经聚了满眼眶,声音也忍不住发抖了起来。   吉夏爸爸低下了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姨,抱歉我今天又来提起这些事情,请您节哀。”许四季给吉妈妈递过去一张纸巾,脸上满是过意不去。   吉妈妈却摆摆手,接过纸巾抹了一把眼泪,说到:“没事的,只要能帮助你们抓到那些坏人,都是值得的。我和小夏的缘分就到这里了,这是命,能当她的妈妈,能当贺鸣的丈母娘,都是我的荣幸。”   忽然,吉夏爸爸好像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吉妈妈的胳膊,朝着柜子角指了一下。吉妈妈一拍腿,匆忙起身,从柜子侧面提过来了一袋满满当当的保健品,从老人钙片到护眼鱼油,乱七八糟的东西应有尽有。   她把这些往桌子上一放,接着说:“小夏走后,贺鸣还一直过来看我们,每次过来都会带好多好多的东西,说当不成我的女婿了,就当我的儿子,给我们俩老东西养老。”   许四季看着桌子上那些各式各样的保健品,都是一些昂贵的牌子,是她一年到头都不一定会给父母买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程冬,不是带着假笑刻意疏远,也不是做着灰色勾当手上沾满鲜血,他像是每一个渴望爱的男孩,投身自己的光明之中。   “阿姨,您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吗?是吉夏和您说他是自己小学同学的吗?”许四季看着本子上的问题,垂下眼睛想了很久,还是努力弯了弯嘴角,问了出来。   吉妈妈好像愣了一下,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手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角,点点头。   前年六七月份,吉夏的小学班里搞了个什么老友见面会,那晚下了一场大雨,将她困在那个酒店里无法回去。雨小了点,她打算冲出去赶公交车,却在跑到半路的时候一下子滑出去多远,重重摔了个屁股墩。   正当她无比狼狈地坐在地上,沾了满身泥水的时候,一把伞将她笼罩了起来。   男人的笑容很好看,生着温柔和煦的面孔,就算从下往上用这个奇妙的角度看去,下颌骨和鼻尖的一点依旧十分精致。   她被男人拉了起来,男人很小心地用纸巾帮她擦去了衣角的泥渍,把伞塞进了她的手里:“你没带伞吧?不如先用我的。你叫吉夏对吧?我认识你的。”   吉夏的脸有点红,她好像不太记得这个男人了。她努力调动着脑子里存储着的迷糊的人影,猛得想起了今天同学聚会徐贺鸣没来,再把眼前这人和记忆里徐贺鸣小时候的模样一对比,好像眉眼间真的有点相像。   她试着喊了声:“徐贺鸣?”   男人一愣,紧接着点了点头,好像也紧张了起来。   两个人就站在雨中,抿嘴轻笑。   此后就是每次“不经意”的相见,将两个人逐渐拉到了一个世界中来。   许四季听着这个故事,心中一阵酸涩。她看着手中拿着的程冬的照片,这个人应该并不是徐贺鸣,可是他就这样顶替了早已经失踪的徐贺鸣的身份,和这个爱笑的女孩开启了一段故事。   他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不敢去想“如果”,这可能也是缘分。每个人都因缘不同,不必去想假如。   她道谢过后,起身打算走出门去。吉妈妈忽然喊住了她。   她回头看向这个脸上带着忧心的母亲,只听见吉妈说道:“我不知道贺鸣这孩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也没什么立场替他求情。”   吉妈妈不自在地拍了拍衣服,看着许四季的眼神十分恳切,“可是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你们一定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也是我们的孩子。”   许四季有点慌乱,但还是对上了那个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都没看到,程冬拿来的那一大包保健品的袋子底上,静静躺着一张纸片,上面遒劲有力的字体分明写着“失去她之后,我的生命再无盛夏,只剩寒冬。”   故事都讲完了,许四季这才远远看见季君昱开着车子,悠悠哉哉在路上行驶着。她赶紧站起来蹦的老高,挥舞着自己粉嫩的包包,喊到:“季君昱你大爷的!给老娘开快点!”   .   巫渊站在泽昇的楼梯间里,悄悄点燃了一支烟。   他不会吸烟,他的心脏也不再允许他去学习抽烟。他很讨厌烟的呛人味道,可他喜欢看着那一点亮橘色的火蔓延向上,将卷着的内容物一点点燃尽,散落一地烟尘。   从他办公室的大落地窗看下去,正好能看到一个无比繁华的城市,那是专属于越城商业区的带着铜臭味的繁荣气象。可是从楼梯间的小小窗子往外看,似乎只有那几枝干枯的枝叶,扭曲地向外伸展着,丑陋极了。   “喂。”他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那边的男人有些怒意,声音明显在可以压抑:“你发的短信什么意思?”   “谁让你不接我的电话呢?”巫渊笑着,把烟头扔在地上,用皮鞋尖把它一点点踩灭。   那边男人的呼吸声很大,似乎有着十分激烈的情绪起伏,他问到:“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有什么意图。”   “别误会,”巫渊冷笑了一声,将身子靠在了墙边,接着解释道:“我和你的前任老板可不一样,我比他善良多了。我只不过想和你做个交易。”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答应你?”那边男人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冷静,还带了点轻蔑。   “当然,徐贺舒。”   “徐贺舒”三个字一出,程冬刚刚平复的情绪再次掀起了千万层浪花,捏着手机的手青筋蹦起多高,简直想要把手机对面的人捏碎。他带了点紧张,却还是尽量隐藏着自己的情绪,问到:“你究竟是谁?”   最初这个人疯了似的要轰炸他的手机时,他知道应该不是警方的人,一直以为是闻子晋身边的疯狗,谁知道现在看来这人应该也不是为闻子晋做事的。他站在角落中,烂尾楼隔绝了外部的喧嚣,在冬日里选的格外阴冷。   巫渊摇摇头,带了点惯有的傲气,说出来的话让人多少有点气:“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你一定会有所耳闻的一些事情。”   “那你能给我什么?”程冬在听到“徐贺舒”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和这个不知是谁的人谈交易。   “我帮你逃过闻子晋的追杀。”   “那警察呢?”程冬心中一惊,电话对面的人知道的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多。他咬咬牙,现在身后两方实力把他逼到了绝路上来。   一方要杀他灭口,一方要抓他归案。   巫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肆意冒出,一个劲儿朝着程冬的耳朵里钻。他好像带了点怜悯,说到:“你难道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吗?你当时选择做这一切的时候,不就该想到这个结果了吗?我能保你活着见警察,但不能保你活着不见警察,懂吗?”   程冬沉默了很久,看了看自己便生老茧的手掌,像是妥协了一般,“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你保我活着见警察。”   “你还要做什么?你还嫌现在死去的无辜女孩不够多吗!”巫渊骤然提高了音调,语气中满是狠意,饶是程冬,也忍不住心中一颤。   “你放心,这次死的人不无辜。”程冬似乎在低声自语,“我太傻了,我还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都感受到我的痛苦。”   那是一刀一刀剜进心脏里的酷刑。   “徐贺舒,明天见。”   太阳落山了,楼梯间没有开灯,巫渊又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看着通讯录,手指在季君昱的名字上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按下去。可是他在放下手机的那一瞬间,一通来自季君昱的电话,出现在了他的屏幕上。   “喂?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巫渊浅浅的笑挂在嘴边,慢慢走出了楼梯间,一边走一边说着:“怎么?宝贝儿这是想我了吧。”   灯光照在他的身上,白净的皮肤上似乎铺上了一层粉色。   “废话。”季君昱觉得这人有病,电话里的声音都忍不住沾染了点笑意,“我买了烧烤,早点滚来吃。”   --------------------   程冬:有人给我打骚扰电话,会是谁呢?让我先来排除一个正确答案吧。 第75章 917   季君昱再次踩着点到市局里,就看见庞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坐在了办公桌前,对着面前的一摞资料念念叨叨着什么。过一会又把电脑打开,对照着电脑看了许久。   抓捕程冬的计划并不成功,虽然庞宇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了,但结果仍是不尽人意。分明就那么大一块地方,海岸线再曲折也不过几千米,可程冬就好像是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出动了那么多人马,也没能找到一点儿踪迹。   回来之后庞宇就好像陷入了这场自责的深渊中,不要命似的加班工作。   季君昱生怕这人把自己逼疯了,给他倒了杯咖啡,放在了他的桌子前,打断了这人的工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该休息就好好休息,到时候身体垮了才是咱们市局的遗憾。”   庞宇终于肯露出笑脸了,他接过咖啡,说了句“谢谢副队”,然后朝着季君昱身后看了看,没见到巫渊那个小尾巴,问到:“巫渊今天没来吗?”   “没来,休息去了。”季君昱随口一答,今早巫渊把早餐往桌子上一摆,留下一张字条就不知道去了哪儿。他忽然一笑,对庞宇说:“你就该学学咱们这位新同事,没有假期也得给自己挤出来假期好好休息。”   谁让巫渊今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季君昱就开个他的玩笑,权当是扯平了。   没过一会,庞宇就探出了个脑袋,问道:“副队现在有事吗?”   季君昱“嗯?了一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杯子,回答道:“没事。”   这话一说,庞宇立马抱着那一大叠的文件往他的办工桌跑去,脸上的兴奋都快溢出来了。季君昱赶紧把一团乱的办公桌上清出来一块空间,接过庞宇怀里的东西,稳稳放在桌子上。   “副队,你们都没有发现吗?徐贺鸣还有一个弟弟啊!”他眉飞色舞地说着,口水都快喷到季君昱的脸上了。   季君昱皱了皱眉头,这一点他是真的不知道。   无论是花滨区那边调来的信息,还是先前许四季拿来的资料,里面似乎都没有提过徐贺鸣还有弟弟这件事情。尤其是花滨区传来的徐贺鸣的档案,上面清楚地显示着,如今他一个人,就是一整个户口本上的所有内容。   父母在他十二岁时意外过世,他也就不再读书,四处打工漂泊,拿着一个小学学历随便混混日子。   “真的有,但是和他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庞宇的神色坚定,仍在为自己的发现而自豪着,连忙翻出了一张纸,指着上面说着:“昨天晚上我去问了徐贺鸣原来的邻居们,他们也都说徐贺鸣有个弟弟,好像是双胞胎,长得和徐贺鸣也很像,从前就喜欢跟在徐贺鸣身后,但是不爱说话,长得又凶,跟邻居都不太,叫什么名字就不清楚了,但是我今天又……”   “停停停。”季君昱听着这人兴奋劲儿起来了,叭叭叭个不停,赶紧先把他的话打断,然后从第一个词开始问他:“你昨晚去问的?他们老家不都拆迁了,你从哪儿找到原来的邻居的?”   庞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昨天我把程冬跟丢了,还没抓到他,就觉得很过意不去,想着徐贺鸣家原来的地方再看看,没准能有什么线索。正好发现那块拆迁了之后,很多老人家都直接住在了分到的房子里,也就是说现在那块居民区里很多都是原来村子里的人。我就……挨个问了问,问到了原来住着的邻居,他们很确定,徐贺鸣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   季君昱听的头大,昨晚这人就站在那个小区里,一家挨着一家敲开门,去问着关于徐贺鸣的事情,一字一字记下可能有用的信息,整晚整晚都在思索着这事。不说会遭遇多少冷眼和羞辱,单是这个工作量,都让季君昱忍不住心疼了一阵子。   可庞宇好像屏蔽了这个信号,接着翻开另外几张纸,还把笔记本电脑打开示意他看,“但是我当时实在不知道他这个弟弟到底是谁,就顺着他的小学,又找了找低年级里姓徐的人——好在这个小学姓徐的人本来就少,我最后筛选出了几个人,这里面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这个人。”   季君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徐贺舒”三个大字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跟着念了一遍“徐贺舒”,总觉得这个名字没来由地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嘴里不断念叨着。   “徐贺舒。”   许四季瞬间把头抬了起来,写案情报告的手猛然顿住,这个名字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弦,把她狠狠拽回了那段痛苦和愤怒之中。   她很快又将头埋了下去,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碰巧同名了而已。   世界这么大,重名率那么高。如果每次都这样神经过敏,以后该过得有多艰难。她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写那份怎么也写不完的案情报告。   季君昱看向庞宇,眼神中带了些许疑惑。   这个眼神让庞宇瞬间打了鸡血一般,赶紧又拿出了一摞档案,封面看起来不算旧,应该这几年新的纸质档案。他一边把纸张往外拿着,一边说到:“我当时也没报太大希望,就把他的名字输入到了咱们的系统里,谁知道他居然还是位大名人。”   季君昱的眼皮一跳,连忙接过来,朝着上面一看,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停跳了一刻。   徐贺舒的大头照就贴在上面,眉眼间都与徐贺鸣十分相似。如果非要说出什么不同,徐贺鸣带了点温和的憨厚感,不带一点攻击性,可是徐贺舒的眉眼带着十足的锐利感,凶狠感隐隐透露出来,乍一看和林运给人的感觉有点像。   “917校园案?”鸡皮疙瘩顺着季君昱的后背爬了满身,他看向庞宇的眼神满是震惊,“你知道这个案子吗?”   当时这个案子正是归现在的局长元磊负责,他也听元局讲过这个案子。当年凭借这一案的凶残程度和对社会的恶劣影响,硬生生让越城的社会治安管理排名落到了全国的车尾,很长时间学校都封起大门,对外来人员严加管控。   季君昱寻思着,等会一定要找元局再好好问个清楚。   庞宇听着这问题,下意识摇摇头,然后赶紧又翻了翻这个档案,支支吾吾道:“当时我还小……我只知道这是八年前的案子,具体的当年档案里写的也不清楚。”   不是不清楚,只是有些地方没办法写清楚。   季君昱叹了口气,看着上面徐贺舒的照片,慢慢和脑海中程冬的模样对应了起来,是不一样的。程冬的脸型更加长一点,下巴和下颌骨线条感很重,眼睛更大一些,眉骨似乎也要比照片上高。   如果说这些通过一些整形手术可以做到,那气质上的不同则更为扎眼。   程冬的气质很温和,就算是在咄咄逼人的时候,也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儿压迫感,像是邻家大哥哥,永远带着和煦。可他再看看徐贺舒的模样,瞪大的眼睛里好像满是对世界的不满和怨恨,戾气快要溢出来了。   “917校园案,到现在应该也有八年了。”季君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程冬居然会和这个案子纠缠不清。   许四季猛得抬起头,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两人,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季君昱听见了这一声响,忙看向了许四季,只见这姑娘的嘴唇都在抖着,似乎在忍着什么:“你们在说什么?程冬,和那个案子有关吗?不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现在又提起那个案子了呢?”   季君昱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还不清楚,但是应该有关——你还好吗?”   许四季连忙拿起了笔,摇摇头,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太好奇了,没事,没事。”   季君昱知道她心中肯定有事,眼中带了点担心。许四季一向看起来是傻傻的、没什么心事的小姑娘,这次不正常的反应让季君昱眉头一皱,直觉她肯定在忍着难受,想要过去好好问个清楚。   但这问题还没问出来,只见巫渊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他只好先把手里的档案放下,看了一眼巫渊发的东西。   那是几张照片,他点开之后,里面的内容印证了他的一部分猜想。   整容医院的内部档案,上面显示程冬在五年前做了整容手术,动了眼睛、鼻子、颧骨和下巴,几乎把脸上的一套都动了一遍,花费超过千万。整容前的照片和“徐贺舒”的样子极为相似,整容过后他再顶着的那张脸,就是程冬如今的样子了。   在他的手术登记册上写的不是“程冬”,也不是“徐贺舒”,而是“江清至”,季君昱不知道这人究竟还有多少个身份,但是至少在现在,他根据这些图片的对比,能够确认现在的程冬,正是当年917校园案的一位帮凶,徐贺舒。   “他的整容手术是在泽昇的一所整容医院做的,很高档,在当年请的都是外国最顶尖的医生们。不过这个产业五年前还属于闻子晋那边的,我也是废了好大功夫才搞来的。”巫渊的声音带了点慵懒,在耳机里听着则更甚。   季君昱笑了笑,随手给他发了个“谢谢”。   谁知道这小子就再没了回应。   “罗晏还没回来吗?”季君昱看了眼手表,出声问道。   庞宇摇摇头。罗晏是为了给他善后,才慌里慌张赶去花滨区,一连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今天一大早又带着一队人马出去了,直到现在也没给个消息。   季君昱一拍大腿,对着蹲在一旁跟个小鸡崽一样的庞宇说道:“那正好,不等他了,你去组织一下吧,咱们等会开个会。”   庞宇一愣,连忙应下,抱着大摞小摞的文件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季君昱把手边的档案放下,走到了许四季的办公桌前,看着把头快埋到本子里的许四季,轻声问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哥说的?”   许四季抬头,红红的眼圈就这样撞进了季君昱的眼里,让他一阵心疼。   门外有几个居民区那块跑来的小孩在放炮,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过来,增添了许多年味。明晚就是除夕了,市局里却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属于过年的欢快,紧张的气氛不断弥漫着,每个人都蓄势待发,等着一条全员出动抓捕的消息。 第76章 917旧案(2)   “元局,这几天不见您怎么又秃了点。”   季君昱推开门,就是一嘴跑火车,让坐在办公桌前的元磊笑得合不拢嘴,抬起胳膊作势要打他。   他指了指面前这个没大没小的人,“哼”了一声,说到:“你可真会讨我开心。说吧,来找我干嘛了?”   季君昱也不拐弯抹角,拉了把椅子坐在跟前,就问道:“我来问问您关于八年前917校园案的细节,我看那年档案上写的并不清楚。”   这刚开完会,季君昱就带着还没理清楚事情的脑子,赶紧过来找他询问。他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八年前显示已经抓捕到凶手的案子,会和今年的凶案相互连接,隐姓埋名八年的逃犯又为什么会在今天忽然露出身形。   元磊叹了一口气,“那档案是最近两年又重新整理的,那个案子当年就查不明白,抓到主犯之后就匆匆结案,说是怕社会影响不好,主犯被枪毙了之后就更没人提这事了——这事又怎么和现在扯上关系了。”   “不知道。”季君昱简洁明了地摆明自己的观点,还不忘补充一句:“我要是都知道了,还来问您干嘛。”   档案中对917案件的记录十分简单,看起来这也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案子,只是发生的地点太过特殊,造成的影响也太恶劣。   八年前的九月十七日,越城五中的高三已经开学了好一阵子,燥热的天气里学生都有些浮躁。高考的标语牌贴的到处都是,倒计时的轰鸣在学校响起。   那时候的越城五中是神话般的存在,每年的升学率极高,名校录取的人数也常年居于越城第一,远超于当时的越城一中。   一个陌生的男人从摩托车后座下来,手插着兜,跟门卫说,要进去看望自己高三的妹妹。当时的校园治安管理不算严格,走读和住校各占一半,家长也能三天两头就往学校里跑,给努力学习、不能回家的学生们带点好吃的,学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家长们去了。   门卫打量了一下男人,象征性地问了下:“什么名字?在几班?”   男人对答如流:“刘钰隽,三年级十六班。”   他轻易地走进了学校里,站在高三十六班的门口。下课的走廊里熙熙攘攘,出来放风的高三学生吵嚷着往厕所跑去,有人朝着班里喊了声:“钰隽!有人找你。”   刘钰隽疑惑地探出了脑袋,旁边睡得睡眼惺忪的女孩还问了句:“钰隽,是谁啊?”   陌生的男人在门口笑着扫视着教室,让她心里有点毛毛的。但是又怕是自己父母让人来找的,连忙放下了作业,说了句“我也不认识,我出去看看”,从窄窄的过道缝隙里挤出去,她跑到了门口,怯生生地看向男人。   “你——”   男人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弹簧刀映照出那天大好的阳光,刀子的尖刃瞬间染上了一片殷红,血源源不断地砸向了地面。   似乎是嫌这一刀不够,他又猛的将刀子拔了出来,朝着她的胸膛连插两刀。直到温热的鲜血洒了他满身,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孩,缓缓将刀子从她身体里拽了出来。   女孩还停留在震惊的表情上,捂着胸膛直直跪在了地上。刀子瞬间插入了她的心脏,血液径直喷射出来,将男人纯白的短袖染得鲜红。   不知道哪个学生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整个走廊瞬间躁乱了起来。刘钰隽的同桌被吓得瞬间清醒过来,哆哆嗦嗦连腿都是软的,她看着男人逐渐向自己走来,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下一个。”男人朝着她比出一个嘴型,甩了甩刀子上的血。   刘钰隽还在地上抽搐着,眼睛狠狠瞪大,不过一小会,就再没了动静。   有人跑着想去办公室,结果刚走到了一半,就被男人一把拽过来,刀子捅烂了她的肺部,鲜血填满了肺泡,空气被挤压了出去,她痛苦倒地,耳边只剩下无数的尖叫哀嚎。   再也绷不住的哭声传遍了教学楼。   男孩挡在了一个女孩身前,刀子透过了他的脊梁,将他的心脏直接贯穿。他的表情停留在惊愕的瞬间,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只有鲜血朝外涌出,顺着他的口鼻不断冒着,面目逐渐模糊。   女孩尖叫着坐在了地上,腿软得像根面条,她不挺晃着男孩的胳膊,可男孩再没了气息。血液粘得她浑身都是,滚烫又灼热,让她几近昏厥。   也是自这之后,那男人像是杀红了眼,紧接着捅伤了五名学生和三名教师,其中两名重伤的学生不治身亡。这一场悲剧收场之时,五个孩子丧生于一把弹簧刀之下。   警察到的时候在现场生擒了行凶者,可他的帮凶却早已经落荒而逃,至今仍在通缉令上。那个骑车载着凶手、给行凶者提供弹簧刀的人,正是档案上写着的“徐贺舒”。   他在弹簧刀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大拇指的指纹,可就是如此明显的痕迹,如此清楚地知晓他的所有身份信息,这八年却依然没能找到这个骑着摩托车逃出生天的人。   元磊摇摇头,说道:“那是我和老唐办过的最印象深刻的案子,也就是这一案过后,他退居二线养老去了。”   老唐,也就是唐懿清,是当年元磊出生入死的同伴,也是第一个冲上去赤手空拳按住凶手的人。季君昱听元磊很多次提起这个名字,好像这样喊着他,他就一直还在。   “那些孩子们恐惧的样子现在都还在我的眼前,一个个声嘶力竭地哭着,男孩们挡在女孩子身前,却连跑都没地方跑。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死去了五个孩子,两男三女,全是十七八岁的娃娃……虽然凶手被当场制伏,但是帮凶却跑了,就算是把刘云豪那个垃圾枪毙一百次一万次,也没办法让那些孩子活过来了。”   他站在血泊中,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孩哀嚎着,不断去晃动着地上男孩的身体,直到救护车赶到,将白布直接盖在了男孩的尸体上。   他紧紧抱着那个女孩,听着她的无声嘶吼。   季君昱只是听着这个故事,都觉得汗毛根根竖了起来,绝望感和恐惧充斥着那个学校,原本应该成为庇护所的学校在一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越城五中也在那件事情之后遭遇了重创,逐渐没落了下去。   “那最终有调查出他的杀人动机吗?”很奇怪的是,当时的档案以及案情报告中都没有写任何的作案动机,好像只是把涉及到的人都交代了一遍,就宣布了结案。   “没有。”元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对上了季君昱不解的眼神,“我们当时实在审问不出来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找不出他跟那些被害人有什么利益牵扯,只能定为是报复社会,或者是政治性的……越城五中在当时算是贵族学校,里面高干子弟多的是,当时第一个被杀的女孩刘钰隽,就是上一任公安局长的女儿,也是新闻报道里唯一一个没用化名的受害者。这一案不能排除是为了一些政治目的买凶杀人,可是我们没有证据,也无法揪出背后的人,只能先把刘云豪这个当场动手的人抓起来给判了,另外一个徐贺舒全国通缉。”   时隔多年,元磊依然记得那些名字,记得那个燥热的午后,血腥刺鼻的味道。   “元局,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抓住程冬,和917校园案彻底做个了断。”季君昱认真地看向元磊,这话说的虽然乍一听像是在喊口号,可他的神情认真,没半点虚情假意。   “好。”元磊看着坐得笔挺的季君昱,这孩子从刚入局开始就是他带着,一转眼这么多年,好像他也成长为了一个无坚不摧的角色,带着他的期待往上爬。   他听着窗外一阵阵鞭炮声,似乎嗅到了从万里之外飘荡而来的饺子香。他看着季君昱,缓缓问到:“君昱啊,今年春节,你打算怎么过?”   季君昱笑着摇摇头,“还能怎么过,人还在外面逃着,这一案审不完,年过着也没意思。”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和小罗这几天都连轴转,初一初二你俩先去休息着,身体累垮了我可不愿意。”元磊皱着眉头,对季君昱的观念提出异议。   季君昱笑笑,看向窗外纵身飞上天际的烟火,像是散落的满天星,在黄昏之时,再度燃亮天际。   他站在长廊边上,打开了一侧的灯光,白炽灯不断散发着热量,引得几只蛾子围了上来。他给杨勇打了个电话,努力调出自己最轻松的语调,昂起了头,对着电话喊了声:“舅舅!”   杨勇一听见是他的声音,乐呵得不行,这小子自从上次让自己帮他们队长介绍对象,后面就很少再打电话过来,他一直担心是这段时间太忙。   “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过年啊?你姐都回来了,今年她和小宝都在家过年,我们在买饺子馅……你明天回来吗?”杨勇那边满是噪杂的吵闹声,像是在菜市场里,似乎还有个老太太因为肉多肉少的问题和旁人吵了起来,声音顺着电话爬了过来。   季君昱叹了口气,说道:“不回了,我们这几天有个大案子,网上应该都传疯了,我们得守在这儿。”   网上自从那次拍到了鲜血的视频之后,就没停下过对这一案的讨论,各种声音齐响,各种言论在网络平台上不断发酵,每个人都期待着给出一个答复。   可如今跌跌撞撞,似乎只能查到“程冬”这一个线索。   “今年我就……不回去过年了,我在这边休息两天,等案子破了,我就回去住几天。”他轻轻咬着嘴唇,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啊,噢……”那边杨勇的声音明显蒙上了一层失落之意,却还是赶紧说道:“没事,你好好休息就行,就是小宝也想你这个舅舅了。”   当年是杨勇牵着十岁的季君昱的小手,带他穿过客车站噪杂的人群,逃离那个痛苦的童年。供他读书上学,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或许是带着对自家妹妹杨园的爱与思念,杨勇割舍不下这份亲情。   季君昱的表姐远嫁到了东南边的省,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这次正好趁上了年假,又正值春节,就带着她的小宝宝要回来住一段日子。   虽说表姐对季君昱一直很好,但是他仍有寄人篱下的分寸,把空间留给了舅舅和表姐。他依然思念破旧小巷里冒出的袅袅炊烟,煮肉骨头的香气混杂在了饺子味里,到处张贴的红色告诉他,春节来了。   他看着手机通讯录的页面,给巫渊打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   他皱了皱眉头,挂断了电话。他们的微信消息页面还停留在他早上的那句“谢谢”,巫渊好像从那时就消失了一般,现在手机居然也关了机。   他捏着手机靠在墙边,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   “今年春节要和我一起过吗?”   他不过刚把这条消息发出去,就急匆匆长按着撤回了,看着聊天框,删删减减,最后又发出去了一句:“明晚我请你吃年夜饭,爱吃什么随便挑,昱哥满足你。”   他就站在灯下,看着飞蛾一次又一次撞击着不灭的灯火,发出“噗噗”的声响。手机静静的,没有回复的消息,也没拨打过来的电话。   他忍不住再次打开手机,看着自己孤零零的那条消息,长叹了一口气。   “今晚什么时候回来?要我去接你吗?”   --------------------   今天又是小巫没有出场的一天:-D 第77章 出现与失踪   晚上巫渊没有回家。   这是让季君昱十分诧异的一点,好像从那天巫渊死皮赖脸地跟进这栋房子里、加入他拥挤又枯燥的生活中开始,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让季君昱悬着一颗心,看不清楚他走过的路。   其实季君昱才是处于劣势的那个人,巫渊只是他抓不住的一阵风,好像只是不慎飘到了他的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   灯独自亮着,咖啡的热气升腾着,电视里吵闹的声音一点儿也钻不进季君昱的脑子里。聊天框的消息依然只有季君昱的单方面发送,电话打过去永远都是关机……   “叮咚。”   季君昱连忙拿起手机,却发现是于成和发来的。   “季哥好,我们巫老板今天快忙飞了,现在手机也被摔坏了。人还活着,就是精神状态不太好。”   “他说今晚估计不回去了,让你好好休息。”   “哦,他还说,手机不想修了,让你到时候再送他个好点的。”   于成和一连发过来三条信息,手速快得好像是个机器人一样。透过屏幕看不出来什么感情、品不出什么味道。   看着这些消息,季君昱的心稍微沉下来了点儿,他心里带着些许怀疑,隐隐觉得这一切不太像是巫渊的作风,可是看到于成和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又觉得好像是巫渊能做出来的事。   他赶紧回过去一句“谢谢,麻烦你了”,就将手机倒扣在了桌子上,盯着眼前的咖啡出神。不知道又坐了多久,季君昱倒掉了早已经凉透的咖啡,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的烟花还在不停放着,听的季君昱有些心烦意乱。   第二天一大早,还没等到闹钟响起,季君昱先被狂轰滥炸的手机铃声吵醒了。这几天他生怕发生什么,每次睡觉都把铃声调到最大,保证需要自己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接受到消息。   可是当他看见手机上大大的五点之后,还是生出了片刻的崩溃之意。   “给老大提前拜个早年了,这是发生什么了?”季君昱迷迷糊糊地撑着床坐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外面静悄悄的,他也不知道昨晚巫渊究竟回来了没有。   那边罗晏的声音沙哑,语调却急得不行,说道:“有人看见程冬出现在了九月路,持刀砍伤了一名男子,然后弃刀逃跑。现在花滨区的兄弟们已经出警去追了,我和韩佑马上去接你。”   季君昱的睡意几乎是一下子被驱逐散尽,他拽着旁边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两分钟洗完脸刷完牙就往门外跑。跑到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鞋架,巫渊的拖鞋工工整整放在鞋架上面,丝毫未动过。   他皱皱眉头,无暇去管这事,将门锁好之后跑着下楼去。电梯还停在最下面的楼层,季君昱干脆咬咬牙,直接用跑的更快一点。   憋闷的气流在他身体里冲撞着,挤着钻进了他的肺泡里,不断鼓胀了起来。季君昱的体力并不差,但是此时安全通道里光线昏暗,他不得不逐渐放慢了脚步,防止自己从楼梯上直接滚了下去。   外面的天还很黑,像是蒙着一层薄雾,遮住了隐约的月亮,擦出柔和而朦胧的光。长青树被清晨的风吹拂着,抖落的叶子在黑暗中坠落,留下一声沙沙的声响,再寻不到痕迹。   季君昱踩上了一片落叶,大喘着粗气,像是要把肺部撑得爆炸。铃声再度响起,他弯着腰,用胳膊撑着腿,勉强接听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虽然写着老罗,但是接听了电话之后,却是韩佑的声音,扯着嗓子:“那个君昱啊,咱老大马上就开到你小区楼底下了,你下来了没?”   “我就在这边等着,你们到了就能看见——”   忽然,他怔住了。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亮着的“老罗”两个字,听着韩佑唠唠叨叨的声音,一阵恍惚,好像瞬间就明白了昨晚看见于成和的信息时,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与不对劲感觉从何而来。   在巫渊奔波于几个国家之间、整夜整夜忙得无法睡觉时,他都会记得给季君昱发几条语音,告诉他的爱人,他一切安好。就算巫渊当时手机坏掉了,如同于成和说得那么忙碌,没有时间拿着于成和的手机给自己打一个电话,那为什么连一条语音都不肯发。   这和他之前的作风太过于不同,就像是……季君昱捏着手机,心中的不安甚至压过了因剧烈运动而不断放大的跳动声,稳稳霸占着他最紧绷的神经。   不告而别,是他这一辈子最深的忌惮,也是他最大的恐惧。   “君昱,上车。”   罗晏摇下了车窗,对着在愣神的季君昱大喊了一声。白雾在他的嘴边弥漫开来,在微弱的灯光之下,被风瞬间吹散了。   季君昱被冻得四肢都是麻的,分明额头上出了细密的一层汗,手却冰得不行,坐在后座上,膝盖有些隐隐发痛。虽说春节将至,可毕竟还在冬天,太阳没出来的时候,小风吹过,依然带着南下的寒流,弥补了今年只有一场小雪的气氛不足。   他原本想贫一句:“这大早上的,难道是遛弯的大爷眼神那么好,看见程冬了?”   可他的嘴张了又张,在迟钝的触觉和憋闷的环境中,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垫垫肚子,等会估计是一场恶战。”韩佑从车座的袋子上拿出来了一带面包,顺手扔给了季君昱。   这时候季君昱摸着自己麻木的胃部,好像才稍微感受到了一丝饥饿感。   “程冬忽然出现在了九月路——九月路上都是居民区,他持刀砍伤了一个刚蹦迪回来的男人,正好被旁边清洁工阿姨看见了,躲在垃圾桶后面报了警。那男的已经送到医院去抢救了,不过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他下手太黑了,直接冲着心脏扎下去的。”韩佑讲着,叹了口气,将矿泉水一饮而下,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向下,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见季君昱没搭话,就接着说到:“他之后就顺着八月路跑了,不是我说,往八月路跑最好追了,那地方监控多,还有一个大路口,他就算是开着车子,咱们也能把他的车别停了。”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都躲在云彩后面,不露痕迹。微弱的路灯投下摇摇晃晃的影子,男人从车上下来,几乎连直线都不会走了。微微敞开的脖领依稀可见粘着口红的吻痕,在他红得吓人的脖颈处微微发亮。   他不过刚走了两步,就不得不扶着路灯维持平衡,把头抵在了上面,嘟嘟囔囔还在哼着什么歌。   忽然,程冬从暗处走了出来,弹簧刀在灯下被照的刺眼。他拍了拍男人的侧脸,在男人回身努力睁大眼睛看他的时候,用力地将刀子没入他的心脏,似乎能通过冰冷的刀刃感受到心脏鲜活的跳动。   清洁工阿姨被喷射出的鲜红液体吓坏了,藏在几个分类垃圾桶的后面不敢出声,直到程冬丢下刀子,已经跑出了她的视线范围,她这才敢颤颤巍巍拨通了110和120。花滨警方到达现场的时候,她还藏在垃圾分类中心的小房子里。   当时环境太昏暗,凶手又是背对着清洁工,根据她的形容并不能确定这个人就是程冬。最后的实锤,还是居民区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画面中,他抬头时那一张无比清晰的面容。   只是没了往日纹身似的温和笑意,他看向摄像头时冷淡的眼神,颇有当年“徐贺舒”的些许感觉。   他回来了。   季君昱咬着干硬无味的面包,努力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正轨,听韩佑接着说道:“这次程冬那小子估计也是放手一搏了,明晃晃出现在居民区的监控底下,伤人的凶器也扔在原地,他这次逃不了的。”   “能确定这人是程冬吗?我总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做。”季君昱的脑袋在早上有点不太好使,但依然觉得这一切的行为作风都和程冬格格不入。   光明正大刺伤一个男子,然后丢下凶器沿街逃窜,还是跑到了早市经济最繁华的八月街。他不像是要放手一搏,反倒像是要刻意暴露自己的行踪,但看起来又不像是为了故意做给警察看的。   风险太大,而且没有什么价值。   除非是有人在帮他。   季君昱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巫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没来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咬咬牙,在心里劝巫渊最好别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不就是个疯子,有什么不会做的。他既然能杀了一群和他没关系的小姑娘,把小孩掏出来做成项链,那他又为什么不能当街杀人。”韩佑摇摇头,“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看待一个疯子。”   “不,不仅是君昱,我也觉得这事不对劲。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那些女孩。”罗晏忽然开了口,他看向内后视镜,和侃侃而谈的韩佑对视。只是这一眼,就让韩佑乖乖闭了嘴。   动机。季君昱靠着后座,悄悄将眼睛闭了起来。很多时候他们都是根据动机去深入案件、去侦破案件的,可是如今这场没有逻辑的荒诞剧,居然和八年前的案子有着如出一辙的问题,他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动机,足以让一个人做出疯狂的一切。   他对整个案件薄弱的推理都在动机这一环陷入困境,就好像当年元局他们会把917案归为一总政治性买凶杀人案件,他们也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如今的程冬不过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   这样就可以忽略掉理不清楚的逻辑。   他曾经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吉夏”这个人的忽然介入,让他心中隐隐有些感觉,这一切或许有希望去追根溯源,找到最初遗漏的一环。   他的面包还在嘴里无意识地嚼着,就听见手机免提声从车前面传来。   “罗哥,被刺伤的那个男的,是杜唐雨的未婚夫,应捷。”   罗晏忽然踩住了刹车,饶是系了安全带的季君昱,都差点飞到前面去。罗晏盯着前面闪烁着的黄灯,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格外显眼。   “我知道了。”罗晏的声音很沉,总会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去查一查程冬和应捷,还有杜唐雨,究竟有没有什么联系,辛苦了。”   季君昱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嘴里嚼着的面包更加难以下咽。他打开手机,给杜金水打了过去,几声“嘟——嘟——”之后,杜金水的语气中满是绝望。   “哥,五点,真的不至于。我昨晚安慰失恋的闺蜜到凌晨两点,我才睡了仨小……”   “时”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季君昱一声温柔的“金水”打断。杜金水好像一下子从朦胧的睡意中醒过来,季君昱这人一旦不跟着自己闹,也没表现出欠揍的样子,就一定是真的有什么严重紧急的事情。   比如现在,要是季君昱没什么大事,一定会顺着杜金水的话损她:“那我现在也失恋了,麻烦您给我腾出来凌晨五点到九点这段时间,让我也感受一下温柔乡的魅力。”   “怎么了?”杜金水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   季君昱看着进入倒计时的红灯,等着车子像火箭一样直直发射了出去,这才问到:“杜唐雨的未婚夫应捷,到底是什么人。”   那边的杜金水被这问题给难住了,她和杜唐雨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密,对于她未婚夫这个人也只是见过一面,连这人是做什么工作的都不知道。他们甚至连点头之交都不算,能认识他,也只是因为杜唐雨这个人而已。   “好,抱歉了金水,你接着睡吧。”季君昱挂断了电话,屏蔽了来自杜金水那边的哈欠连天。   他细细琢磨着杜金水的话,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他说道:“老罗,我们是通过杜唐雨才知道的应捷,那程冬有没有可能也是这样。”   八月街转弯就是六月街,六月街是通往越城大学的必经之路。如果他只是为了逃走,那完全可以走八月路反方向的一条更近的小路,密布着灌木丛和落叶林,道路十分崎岖,直接通往地质公园,这才是绝佳的逃生之路。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要逃呢?   “陆徵!”   罗晏几乎是同时和季君昱喊出了这个名字,这个或许还在越城大学的宿舍中酣睡的男人。   --------------------   别慌!巫某人马上(也好像没那么马上)就出现了! 第78章 撞车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却依然看不到太阳的身影,只有被光勾了个轮廓的云彩,堆积在天地相接之处。不一会,太阳就被八月街繁华喧闹的早市唤醒,伸了个懒腰,悠悠往上升着,金色瞬间遍布天边。   警车在路上飞驰而过,带掉了绿化带里几片晃动中颤颤巍巍的叶片,砸向贫瘠的土壤。喧嚣盖不过警车的轰鸣,一辆崭新的小型SUV在前面奔驰着,毫不犹豫地闯过闪烁的红灯,驾驶座上的人似乎在疯狂打着转向,眼看就要朝着六月街转过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车流量在整个越城都是十分可观的。无数高架桥在头顶层叠建造,筑起属于花滨的繁荣局面。   好在现在还没到交通的早高峰时期,除夕之日大多数人已经放假,乖乖待在家里等待新年的到来,美美睡上一个早上,连出来吃早茶的人都在少数,路上的车辆并不多。   韩佑一边联系着陆徵,一边抄近道往越城大学的后门跑去。季君昱和罗晏则换了花滨区的警车,开始对程冬的围追堵截。程冬消失在监控画面之后,并没有直接开车逃窜,而是悄悄消失了将近十分钟,才把自己捂了个严实,开着车子在路上慢慢溜达。   花滨区警方从接到报案就一直紧紧追在程冬的车子后面,九月路是一条大道,车子还可以飞驰不断,但眼看八月路这条早茶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硬追的风险太大,可能会不慎伤到路人。   他们只好改变作案方法,后面的警察依然保持追踪的状态,罗晏带的人则从六月路转道过来,争取在大路口将程冬的车子截停。   交警早早在路口待命,将无关车子纷纷引流到周围,等待着瓮中捉鳖的快意局面。   程冬的车子发出一阵巨大的鸣笛声,然后只见他紧急避开了路上骑着单车的女孩,狠狠甩着方向盘,短暂减速过后,踩实了油门朝着路口转了过去。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过后,女孩好像感觉到了一阵风牵动了自己的衣角,地上一道深深的黑色印迹拖出去了几米长。   而此时,罗晏等人的四辆警车听令出动,形成了第一道捉鳖的防护网,似乎带着同归于尽的阵仗,朝着疯狂的SUV包围而去。   季君昱被罗晏留在了第二道防线之处,让他带着庞宇守在六月路的转弯处,就算程冬躲过了第一条防线,经过人力减速带的作用,他的速度一定也大大减缓了过去,这时候季君昱等人的另外三辆车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逼停。   庞宇的后背挺直,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身上的安全带,手心里冒出来的汗都快把安全带浸湿了。他微微侧过了头看着季君昱,声音紧张得都带了点哑,问到:“副队,你怎么都不紧张,是这种大场面见惯了吗?”   这人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双眼直视前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季君昱撇了一眼庞宇,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紧张,我生怕老罗那家伙给自己弄死了。但是紧张没用,只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   他的手扶在方向盘上,几乎要把方向盘捏成一个洞来,无论曾经历过怎样的案子,他无法保持百分百的冷静去看待这一切。罗晏的冲锋陷阵在他看来是十分不理智的,就算罗晏无数次告诉他,这些对于自己是没有危险的,他都会忍不住生出些许窒息感。   或许这就是罗晏每次出任务都不会告诉陈星然的原因,他们好像都能冷静地让自己直面死亡,却总会忍不住恐惧同伴的以身涉险。   “副队——”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迸发出来,让季君昱忍不住心头一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只见一辆面包车疯狂冲刺着,轻而易举越过了交警布下的封锁线,猛踩油门朝着他们冲来。   面包车的目标并不是季君昱他们,只是想要翻越这一道人力屏障。可那位队员偏偏下定了决心要拦住他,将车子横在了路的中间,试图将这辆车子拦下。   面包车打了一把方向盘,蹭着警车飞驰而过,将那位队员的车子直直怼得磕到了路边的防护栏上,而他自己也一阵晃荡,接着加速朝着封锁线内冲刺。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几秒。   季君昱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面包车从自己右边呼啸而过。他对着对讲机大喊:“老罗!闪开!”   对讲机中似乎迟钝了片刻,破了音的“老罗”之后,巨大的噪音从对讲机中迸发而出,随后是一段尖锐的长鸣。   面包车似乎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直直朝着程冬的车子撞去。   没有人躲,好像也没有人想要活着。   一阵巨大的震荡伴随着爆炸的轰鸣声,仿佛要将八月路口掀翻,烟尘将枯叶泼撒开来,吹拂到八月街边。巨大的火舌瞬间将面包车和SUV完全吞没,伴随着炸裂声的奏鸣,车里的碎片朝着周围正在赶去的警车袭去。   天边燃起了浓墨重彩的火烧云,越烧越烈,似乎要连同云彩,将整个越州大地吞没。尖叫声和着助燃物的噼啪声,重物击打在车窗玻璃上,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几乎将罗晏紧紧卡在座位上,一阵阵眩晕伴随着长久的耳鸣声,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对讲机里似乎有人一直在喊着他的名字,“罗晏!罗晏!”喊得他心烦意乱,耳鸣声却如同浪潮,将他拍在崖边无法动弹。   他的手有抖,一边拨着安全气囊,一边将安全带慢慢打开,这才晃晃悠悠打开了车门,站在这片被灼烧过的大地。   “没事吧!”季君昱一路跑着过来,头上已经急出了一层薄汗,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对讲机别在他的腰间,稍微有些乱的制服给他增加了些许狼狈感。   罗晏摇摇头,有些恍惚地看向前方。   火焰掀起了浓烟,四散的火区慢慢连成了一块。   吃早茶的人们被这一阵忽如其来的撞车和爆炸声吓得不知所措,一阵阵尖叫声过后,有几个小孩被吓得敞开嗓子哭了起来,讨论的高涨声瞬间没过了被惊吓的无措感,几个好事者连忙打开了手机,将还在熊熊燃烧的两辆车子录了下来,往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发送。   先前交警们已经疏散了就近的人员,确保他们处于安全线之内,可如今慌张与猎奇心理席卷了人群,他们又迈起步子,朝着惨案的现场走去。   “君昱,打119了吗?”罗晏的头还是一阵阵发晕,只能轻轻扶住了季君昱的胳膊。   “快到了。”   火势不见小,反倒愈烧愈烈。巨大的撞击引爆了面包车内藏匿的炸药,几乎在一瞬间将两辆车子炸得四分五裂,四散在巨大的十字路口之上,不断发出“噼啪”的爆炸声响,消防车还未赶到,车子已然烧成了光秃秃的车架框。   等到高压水枪平复下被灼烧的枯草地和车子的残骸,焦黑延伸到了远方。   “麻烦你们了。”罗晏看着消防队员,轻轻叹了口气。   消防队员抹了一把汗,将厚厚的制服扯开了一点,连忙摇摇头,指着摇摇欲坠的黑色的灰烬说道:“应该的。你看,那些助燃物都烧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火星子溅到了旁边的枯草地上,这场火也就该结束了。”   绿化带和一旁草地上层层堆叠的厚重的枯枝落叶被溅落的助燃物点燃,瞬间弥漫开来,跳动的火舌把立交桥的底端都熏成了焦黑色。   被烧得碳化的尸骸被小心翼翼地拖出,张鸣只是看了一眼,都忍不住连连叹息。面包车上司机在爆炸时被气流撕裂开,随着车子被抛向各处,他们只能找到一块块碳黑的肉块,试图将这人拼起来。   程冬的情况也没有好多少,急剧脱水的尸体干巴巴的,面容也被毁损得看不清楚,几乎是被当场火化了。   “被烧得面目全非了,已经没什么尸检的必要了。”张鸣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带上了手套,轻轻抚上了一旁焦黑的尸块。   “要通知家属吗?”庞宇瑟瑟缩缩地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季君昱摇摇头,将眼眸轻轻垂下,“程冬没有家属了。”   至于面包车司机,他们看着焦黑的粉末堆里那些不成样的尸块,陷入了沉默。   程冬,或者说徐贺舒,父母死后,他进入了当地的一家福利院,哥哥则因为偷东西挨了打,不敢回去见弟弟,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进入福利院的机会。一直到徐贺鸣成年之后,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础,这才将徐贺舒接过来和自己一同生活。而如今徐贺鸣消失了,徐贺舒也就失去了他的最后一个亲人。   浓浓的失落感笼罩着季君昱,人物失败的阴霾快要将他吞没。   “这个案件就这样了吗?”   他握紧拳头,一遍一遍地质问自己。缺失的动机、遇害的嫌疑人、生死未卜的应捷,要将程冬灭口的人是谁?迟迟没能画上句号的917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巫渊,去了哪里?   季君昱拨打巫渊的号码,冰冷的机械女声回荡在耳畔。   火烧云还在蔓延着,留下了被烧得光秃秃的草地,和满地的焦黑伤痕。   季君昱抬头,猛得看见了前面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他其实只见过于成和没几次,但是这个人独特的走路姿势和微微有些瘸的腿,给季君昱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几乎是瞬间,他就发现了隐藏在凑热闹的人群中的那个人,就是于成和。   他拍了拍罗晏的肩膀,整个人飞速跑了出去,翻过刚刚筑起的防护栏,他三五步便跑到了于成和身后,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于成和没有防备,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原本就不太方便的腿脚在季君昱的牵拉之下更加迟钝,撞到了一旁的路灯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揉了揉自己被磕得生疼的脊背,甩过手臂就打算爆粗口,谁知道刚转过头就对上了季君昱那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一句“我日……”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   “季……昱哥。”于成和站定,乖乖喊了声“哥”。   “抱歉,”季君昱看着于成和的龇牙咧嘴,一时也有些过意不去,只是仍无法打消对这人鬼鬼祟祟行动的疑虑,问到:“你怎么在这里?巫渊呢?”   “他还没回来吗?”于成和不知道是摔懵了还是怎么,这话顺嘴就滑了出来。   话刚一说完,两人都是一愣,季君昱看向于成和的眼神瞬间带上了一丝疑惑和愤怒,吓得这人连连躲开眼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季君昱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一个劲儿往脑袋上冲,一时竟然有些头昏眼花,“你昨晚不是说他回来了吗?”   于成和按着自己的鸭舌帽,心脏一阵狂跳,想到先前巫渊的千叮咛万嘱咐,简直想一头撞死在电线杆上。他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向季君昱,说道:“昱哥,你知道我们老板是什么人,他让我这么说我肯定得这么说。但是你放心,他以前经常动不动就失踪去干大事,每次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你也要相信他。”   季君昱的手轻轻放了下来,似乎骤然脱了力,虚虚地靠在路灯杆子上。他从来都是相信巫渊的,可是相信并不等于不担心。就算他明白这个人无比神通广大,好像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般,他也知道,巫渊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会哭泣,会受伤,会死。   会消失不见。   --------------------   巫渊:可别伤感文学了,我下章就到。 第79章 复活甲   “副队,副队?”   季君昱猛得回过神来,将身子直了起来,对着一脸疑惑的庞宇点点头。庞宇将一杯咖啡放在了季君昱的桌子上,接着说道:“这个司机的身份查到了,叫李大勇,是宗县人,以前在酒西跑大车,这几年刚刚回来。”   庞宇试探性地看了季君昱一眼,这人状态十分不好,从刚才到现在足足走神了两三次,眼中的疲惫感肉眼可见。他只以为是近些时间的连轴转让季君昱疲惫了,况且今天还是除夕,除了许四季张罗着往市局门口贴了个福字,所有人都好像被困在了那场震天响的爆炸之中,满身的精气神随着跳动的火焰一同化成了灰烬。   季君昱按了按太阳穴,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就算最大嫌疑人如今已经化为了一抔土,他们依然不能停下步伐,得追着现有的线索奔跑。   “不过他最近两年好像得了癌症,肝癌,情况很差。”庞宇叹了口气,拿出了一份刚刚打印好的资料,交给了季君昱,“这是四季姐查到的转账记录,三十万,买了李大勇的命。”   季君昱看着那张转账记录上清晰可见的数字,三十万。一个人给李大勇转了三十万,换李大勇开着装满了棉花和火药的车子,在八月路制造一场毁尸灭迹的壮举。   他上有老下有小,自己的病早已耗尽了家里所有的存款,人命有时候很值钱,有时候却低贱得很,只是想要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这事应该和他没关系,他只是收了买命财,替人办事。”季君昱看着转账记录上另一方的账号,问到:“查到这个人是谁了吗?”   “泽昇集团。”许四季摇摇头,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了季君昱,“没想到吧,我查到的时候也很震惊。”   季君昱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像是要把那张白纸看透了一般,呼吸都不自觉重了几分。对方好像没有丝毫忌惮,笃定了他们查不到,或者说就算查到了什么,也无可奈何。   所以甚至不加掩藏地去做这些,带了些挑衅的意味。   庞宇退到了一边,有些纠结地看着许四季。许四季仍在眉飞色舞地讲着:“李大勇之前就是在泽昇底下办事的,泽昇完全可以说这是看他得了癌症太可怜,拿出一笔抚恤金让他安心地走。事后发生的一场‘交通事故’,怎么能牵扯到他们身上呢?”   闻子晋。   季君昱想起了这个名字,一个一直出现在巫渊嘴里的人,带着负面的阴影,深藏于泽昇的内部,几乎将泽昇生生一分为二。或许这也是一场博弈,或许巫渊的失踪也与此有关。   季君昱沉吟:“改天我去会会闻子晋。”   “昱哥,你实话告诉我,巫渊是不是还没消息。”许四季忽然压低了声音,看向了季君昱。   她也不停地尝试着联系巫渊,托林运和那他群活地图似的的伙伴们去寻找,可最后仍是一无所获。林运安慰她,让她别在这个关头再去扰乱季君昱的心绪了。可是她整个心脏被紧紧揪起,快要无法跳动了。   虽然她平时经常与巫渊斗智斗勇,这小子还常常偏心于季君昱,可她仍悄悄把巫渊放在了那个重要的位置,会因为他而产生一些酸涩的喜怒哀乐。   季君昱摇摇头,却像是调侃似的,凑到了罗晏身边,问到:“老罗,我这个内部人员,能插队报案吗?我对象丢了。”   罗晏掀起眼皮,简洁明了地表示:“滚。”   他抬起头,朝着一旁待命的庞宇看去。萎靡得活像个小鸡崽的庞宇在接到指示后,瞬间满血复活了起来,跑到许四季面前,把这人瞬间拉过来多远,念叨着:“四季姐,咱们去贴对联吧,你那个福字都贴歪了,等会元局看见肯定要说你的。”   许四季挣扎了几下,“哎”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庞宇半拉半拽地拖到了办公室的门口,还被赶着往实验室的张鸣嘲笑了一番。   “胖头鱼!你给姑奶奶撒手!我灭了你!”许四季的叫声惨绝人寰,却还不敌庞宇的一股子蛮劲儿,拉拉扯扯走到了走廊里。   或许许四季还没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季君昱瞬间明白了罗晏的意思,看向罗晏的眼神里带了些疑惑。他们三个向来共享信息,别说故意瞒着谁,就算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们都愿意把后背留给彼此。可这一次,罗晏却摆明了要把许四季给隔离在外。   罗晏摇摇头,朝着季君昱招招手,从抽屉里拿给了他一份口供的复印件。季君昱狐疑地接过,那张口供的原件早已经老旧地不像样子,居然在整理新档案的时候直接给忽略了过去,还是罗晏意外拿到了老版档案时,才将这张被封存的纸张复印了一份。   口供一共有七份,其余六份都在档案中存放着,已经囊括了从老师到目击同学,再到门卫和学生家长,交代的十分清楚,记录也没出过任何问题。   季君昱拿着这张口供,乍一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这是其余三个目击学生的口供,被记在了一张纸上。   直到他的眼神落在了那些名字上。   罗潇贝、温雯……许四季。   他的天灵盖好像瞬间被击中了一般,眼睛瞪成了一个正圆,惊讶地看向了罗晏。他好像瞬间明白了先前许四季的奇怪反应,明白了为什么她分明哭得凄惨,却依旧不愿意说出这一切。   罗晏点点头,他不知道这份口供究竟是什么问题会被遗漏在外,也不知道许四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之中。他不想对许四季进行二次伤害,可是她的身上,一定还藏着关于917的一些信息。   “要问吗?”季君昱放下了那份口供,再次揉了揉太阳穴。   那份口供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三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当时都被吓傻了,问什么基本上都是“忘记了”“没注意”“一直在哭”,最后像是负责的警察也心软了一般,草草结了稿,不再一遍遍逼着他们回到那个可怕的午后。   罗晏轻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要不然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方法将人支开。   “我去问吧。”季君昱看向了罗晏,他相信许四季能分得清楚轻重缓急,也知道是非对错,只是没有一个契机将这些说出。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伴随着从外面大厅传来的丝丝凉风,许四季就站在那里,捏着一副烫金的大福字,怯生生地看着他。   她的鼻尖有点红,精致的眼妆仿佛稍有些脱妆,她轻声说道:“昱哥,我……我自己说。”   季君昱笑着点点头,将那么小一只的许四季抱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那时候许四季正好上高三,成绩一向不错的她被分到了十六班,一个遍布尖子生和关系户的班级。   “我当时的同桌就是刘钰隽,她是咱们前局长的女儿,学习成绩特别好,一直和我说以后她要去学物理,为国家核武器事业做贡献。不像我,胸无大志。”许四季摇摇头,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   “你现在已经很棒了。”季君昱忍不住出口打断。   “当时是中午的课间,我趴在桌子上睡觉,听见钰隽被叫了出去,我还问了她一声那人是谁。然后就听见外面一阵混乱,我一回头,就看见她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我一下子就慌了,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我想把她背去校医院,可是我……”许四季的呼吸有些急促,“可是我当时踩在那一滩血上,脑子瞬间就空白了。”   她不敢去触碰这个还在抽搐的女孩,女孩瞪大了双眼看着她,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融入了殷红的血液中,不断张合的嘴似乎一直在说着“我不想死”。许四季连连后退,就连大腿撞到了桌角也没任何痛觉,她刚一抬头,就对上了那个男人猩红的眼睛。   “他当时和我说,下一个就是我了。我的腿都是软的,我根本跑都跑不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能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他们都在哭,都在喊。”许四季好像被带回了那个满是血腥味的闷热午后,知了声都夹杂着哀嚎。她双手紧握,忍不住去扣自己刚做好的美甲。   “等我意识过来,温辙就挡在我的面前,对着我笑了一下。他的血喷到了我的衣服上,我满手都是他的血。他身体很快就软了,倒了下去,我根本就扶不住他,我……他让我跑,他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不行了。”   许四季捂住了脸,这么多年了,她依然记得当时刀子上一滴滴落下的血液,记得那个男孩最后的那个笑。白布蒙在了他们的身上,她从此告别了那个立志要研究核武器的女孩,和那个飞身挡在自己身前的男孩。   别人的学生时期是白衬衫和温暖阳光,是冲刺百天和砥砺前行,可她的学生时代是一场绵延至今的血腥噩梦,将整个十八岁蒙上了一层阴霾。   “原本我也应该死在那里的,他也是冲着我来的。是因为温辙挡在了我身前,是因为唐前辈把那个疯子按在了地上,我才活了下来。”   当时元磊紧紧抱着他们几个在刀尖下幸存的孩子,她不敢闭眼,她就那样看着温辙的尸体被人抬走,消失不见。蒙上了白布谁也分不清谁是谁,她用力瞪大着眼睛,试图再看他们一眼。一回头,对上了唐懿清坚定的眼神,他就那样站在人群之中,像是一座大山,静默无语,却让人安心得很。   “当时我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我想当警察。”许四季笑着摇摇头,捏着拳头朝着罗晏的胸口锤了一拳,满含着泪水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说道:“虽然你们总是嫌弃我什么都干不好,但是我真的挺努力的。”   可惜当她真正穿着制服站在这里的时候,那个大山一样的男人已经倒塌了。癌症缠上了他,不过短短两三年间,病情的极具恶化将他折磨地不成人样。在他彻底离开那天,许四季从学校里请了一天假,远远站在雨里,送别了他的最终一程。   既然大山已经倒下,那自己就要成为新的山脉。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到:“我们当时有过传言,说这些凶手其实是杀手组织的人,被人聚集起来,专挑官员的孩子们杀,一方面为了打击报复,一方面为了祸乱社会。不管这些也都是我们的猜想,最后刘云豪被枪毙了,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事了。”   “为什么当时会有这种传言?”罗晏有些不解,按理说十七八的孩子早过了中二期,就算被香港黑帮电影祸害,应该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许四季耸耸肩,“刘云豪和徐贺舒都是孤儿院出来的人,但是是不同孤儿院出来的,多像杀手电影里的开头。”   虽然说者无心,可听者却有意了。季君昱心中暗自记下了这一条信息,他知道徐贺舒自小被福利院领走了,却不知道刘云豪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温辙……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他一定不后悔当时救了你。”罗晏轻轻拍了拍许四季的脑袋。   许四季却摇摇头,说道:“他才不算是什么好孩子,他是我们隔壁班典型的坏孩子,不学习,爱打架,每次校会上校长都会骂他,他还差点被开除了学籍。”   提到温辙,季君昱看到了许四季眼底深埋的痛苦中,那一闪而过的温柔。可在他的脑海中,零零碎碎汇集起来的却是另外一张面容。   “不说啦不说啦,我想喝奶茶,你们谁要请我?”许四季匆忙擦干净眼泪,恢复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季君昱赶紧举起了手,当即点开外卖软件,要帮许四季买奶茶。罗晏则是靠在椅子上看着他这副殷勤模样,弯了弯嘴角。   他们都没发现,站在窗外的林运和他那张骤然冷下去的脸。他用手轻轻蹭了一把下巴上沾上的脏东西,低头走了过去。   忽然,门被人重重撞开,连带着窗户都抖了几抖。   “老罗!”韩佑急匆匆冲了进来,捏着手机吼了句“陆徵胳膊让人给划伤了!”   季君昱连忙把手机扔给许四季,撇下了一句“自己挑”,就往门口走去。罗晏也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流星地朝着他走去。   韩佑的手机上是陆徵发来的照片,是一个男人模糊的背影,和他被划伤的胳膊。他的伤口正好在大臂处,横跨了整个肱三头肌,伤口并不深,流血量却不少,整个胳膊都被血占领。虽然伤害不大,但足以让他一时半会无法举起相机来。   而另外一张被拍到的罪魁祸首的背影,却让季君昱猛然怔住。   “程冬?”   他缓缓回头,对上了罗晏同样充满疑惑的眼睛。   韩佑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自从你们说程冬出车祸之后,我就放松了对陆徵的保护,谁知道我刚走就发生了这事——这是复活甲吗?”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场车祸和火灾的降临,眼见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烧成了灰烬。现在却说,这人还活着。究竟是程冬根本就没死,还是划伤陆徵的另有其人,季君昱还来不及想,就被另外一阵噪杂声打算。   “老大!”庞宇又急匆匆冲了进来,差点撞到了韩佑身上,让本就头大的季君昱脑袋更加大了一圈。   “你又怎么……”季君昱的“了”字卡在了喉咙里,眼睁睁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   “小昱。”   那个人穿着大了一码的长款黑色大衣,连帽衫将额头都挡住了许多,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眉眼的轮廓。他慢慢把口罩取下,一张略显憔悴的脸就这样撞进了季君昱的视线里。   他好像更白了,嘴唇都透着隐隐的灰白,暮气沉沉。   季君昱忍着怒气,言语中的心疼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你还知道回来!你这些天到底去哪儿了?”   除夕夜的鞭炮声应景响起,大红的碎末妄图将年兽驱逐。   --------------------   哎,就是提前更新,就是玩儿   (为了让巫渊在本章出现,我都写了快五千字了呜呜) 第80章 恶性反应   “小昱,”巫渊的声音里透着撒娇,可眼睛却丝毫不敢直视季君昱,只是踉跄着往前一扑,将整个身子都虚虚趴在季君昱的怀里,说道:“你让我先休息会,我再和你慢慢解释嘛。”   季君昱的太阳穴都在跳着疼,但心中又没来由地一阵轻松。像是一颗大石头瞬间成了粉末,在看见巫渊的那一刻,随风飞了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巫渊紧紧搂在怀里,使了点力气,直接把人原地抱了起来,抬着就要往办公室的沙发处走。   还没等他挪开步子,就听见许四季一声惊呼,看见林运护着一个把自己包得更加严实的人走了进来。那人几乎只剩下了两颗眼睛,小心地扫视着他们。   林运压低了帽檐,把前面的人一把推进了办公室里,把门关了起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门板上有些虚脱。   “林运!你怎么会,会和小巫,在这里啊?”许四季赶紧往前走了一步,震惊得连话都快不会断句了。   林运脸上有一道不算短的擦伤,似乎还在隐隐渗着血,不一会就聚成了一颗血珠子,顺着脸蛋滑到了下巴处。他伸出手随意蹭了蹭下巴,将血珠子抹了下来,这才抬起眼皮看向许四季,语气淡淡的,“要不是我护着这俩鸡崽,他们早就嗝屁了。”   两个同样战斗力为零的人,居然还敢这么不要命。   少见的,他在面对许四季的时候没有笑,连嘴角那一点细微的弧度都没有,甚至没有夹杂着丝毫感情。这才是林运常有的样子,被冷漠支配着,被凶恶保护着,被漫无目的麻痹着。   可许四季就好像是没看见他眼底的冰碴一样,拉着林运的衣角让他往自己办公桌这边走,边走边小声念叨着:“让我找找创口贴,别等会伤口感染了,多疼啊,肯定疼坏了。”   罗晏看着自家支队里的两个完蛋玩意,皱起了眉头。他和韩佑悄悄地将那个把自己包成了木乃伊的人拦在中间,轻轻喊了声:“程冬。”   那人一笑,将口罩摘了下来。他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黑眼圈快要掉到胸上了,没了半点他们初见时的那副贵公子模样。他的袖子上还沾着点血,不过很少,看不出究竟是林运脸上的,还是划伤陆徵时沾到的。   “你很厉害。”罗晏忍不住吐露了心声。   程冬却摇摇头,将视线落到了依然缩在季君昱怀里哼唧的人身上,笑着说道:“还是贵局的人比较厉害一点。”   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不敢去这样做的。他向来谨小慎微,这次也是豁出去了才做出这些事情。没想到巫渊却是个什么都不顾的疯子,敢带着他用如此极端的方法“死而复生”,躲开了那些可恶的渣子。   “来吧,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罗晏没有拿来手铐,而是带着程冬朝着审讯室里走去。他下意识要喊季君昱的名字,却在回头的刹那闭了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季君昱抱着缩成一团的巫渊坐在沙发上,慈爱的光辉都快要冒出来了。忽然,他好像接收到了什么信号,连忙松开了紧紧抱着巫渊的手,在这人耳边轻声说了句“你好好休息,我去和老罗审人。”   巫渊点点头,眼睛却根本不舍得闭上,紧紧黏在了季君昱的身上。   .   程冬坐在审讯室冰冷的椅子上,神情却意外地轻松。季君昱见过的程冬大多时候都很谨慎,连轻松和自得都像是故意端着的,像是刻意模仿了正常人的样子,摆出了一副根本不具有真实感的姿态。   这是第一次,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放松和颓废。   “我先问一个我一直很好奇的问题。”季君昱将装着温水的被子放在桌上,朝着程冬轻轻推了过去,“程冬,或者徐贺舒,为什么你生活过的地方、工作的地方,连一枚指纹都没有留下。”   这是一直困在季君昱脑子里的疑问,程冬不可能整日带着手套生活,可是他所有密切接触的物体都不曾留下过哪怕半个指纹。   程冬或许谨慎,因为任何一枚不小心遗漏的指纹,都有可能将八年前的旧案再度翻出来。可就算一个人再怎么细致,都不可能完美保证没有指纹出现。   他笑着靠在椅背上,像是对着摄像机,也好像只是在展示一样,将双手张开,轻轻地举了起来。他的语气十分平常,就像是在说关于别人的无关紧要的八卦一般:“我没有指纹,我用烙铁把自己的指纹一个一个都破坏了,手指尖现在都是恶心的伤疤,肯定不会留下任何指纹痕迹。”   他的神情闪过一丝厌恶,又狠狠地将手捏了起来。   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手。曾经他并不觉得“手”会承载着什么美感,如果破坏指纹可以让他多苟且偷生一段时间,那就这么活着,可是当吉夏指着手机里一双修长的手,喊着“手控福利”的时候,他偷偷地将手藏了起来。   吉夏曾经看见过他异于常人的手指尖,却从来没问过这是怎么来的,只会皱着眉头问到:“会很疼吗?”然后心疼地吹一吹,好像这样真的带走了烙铁灼烫十指时的锥心蚀骨。   “心疼”二字对于现在的他实在太过陌生,只能从回忆里一遍一遍品尝回味。   他忽然笑了,说道:“警官们肯定对昨天那场爆炸很感兴趣,但是我想要先交代我做过的那些,杀人、放血、抛尸、煮骨的恶劣事迹。”   季君昱皱了皱眉头,有些干涩的眼睛还是看向了程冬。程冬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杀死那些女孩,又为什么要取出孩子。”   程冬笑了笑,将身子前倾了过去,把手铐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他好像思考了很久,这才说到:“因为她们……怀孕了?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看见她们,我就想到了我的夏夏,她死的时候,我们孩子也差不多这么大。”   他的眼神中温柔逐渐代替了疑惑,在隐隐的泪意之间不断扩散。   “我好想让她们的另一半感受一下我的痛苦啊,那种锥心刺骨,那种生不如死。”他的眼眶一点点变红,几乎是紧紧咬着牙,才将这句话说出。   真正的痛苦被掩藏于白布之下,好像根本不会随着时间而变淡。他不是没有想过随着吉夏一起走,可他总觉得活着,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季君昱听着这人说出的话,脖子上的青筋都被气得暴起。他的愤怒被藏在克制之下,努力用最心平气和的语气问到:“就因为这些,你就要杀死那些女孩吗?”   “可是她们不痛苦的,”程冬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茫然,“她们死的时候没有痛觉,感受着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离开身体,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一点都不疼。夏夏走的时候那么疼,她们一点都不疼,一点也不痛苦,我……我还不够仁至义尽吗?我对她们还不够好吗?她们的血流进花丛中,伴随着根茎生长,伴随着鲜花盛放,这还不够浪漫吗?”   季君昱发觉自己根本不能和程冬进行正常的交流,他的内心早已经被长期的压抑和罪恶而扭曲,甚至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他失去了自己的挚爱,就想要让别人也一起来感受一下,这种在痛苦中挣扎的滋味。   程冬摇摇头,似乎在笑,眼中却全是讽刺,“可是我没想到,除了柳晓喻那个没出息的丈夫,其他人的如意郎君居然一点也不痛苦,那么短暂的悲伤。”   他的语调骤然升高,带了点歇斯底里的意味在:“他们的爱人死了!居然抵不上自己受那么一丁点伤来的痛苦!我从一开始就杀错人了,哈哈!”   “程冬,你冷静一点!”罗晏打断他的演讲,试图将他拉回正轨。   程冬很快安静了下来,却掷出了一道惊雷:“不过他们现在应该体会到痛苦了,林雪那个对象胳膊估计废了,刀上有毒,至少没办法再举起相机了——这些我没告诉你们那些人,只是说想去看看他,是我擅自行动了。”   “至于那个在医院躺着的,不死应该也废了,没办法出去和美人喝花酒了。”   季君昱这下子彻底确定这人就是一个疯子,不再尝试和他辩解,只是将这些记到了口供之中。这场闹剧,这场可怕的报复社会行为,他们觉得毛骨悚然,可程冬却觉得这是一场盛大的告白。   “你们知道夏夏了吧?吉夏,我的未婚妻。”程冬甚至不等季君昱去问,就忍不住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季君昱点点头,他曾一度怀疑吉夏的死与此相关,与程冬相关,他一遍一遍核实当初程冬的不在场证明与时间线,直到再一次将程冬排除在这一场意外之外。他以为这一案是程冬丧心病狂的一次发作,却不曾想,这一切其实是由那一场意外而引发的,恶性反应。   --------------------   可恶,还是没能卡到12点前 第81章 故事   笔尖摩擦着粗糙的纸面,写下潦草的字迹,沙沙的声响在小小房间的墙壁上不断碰撞,随着程冬演讲般的自述,还原出一个荒诞无稽却残忍异常的案子。   这一案居然和许四季最初的说法差不多,就是一场漫无目的的随机作案。那些女孩笑起来很美,抚摸肚子的那一刻脸上浮现过幸福的神色,说要打胎的时候曾犹豫过……这一切都成了程冬动了杀机的理由。他套取女孩们的住址,摸清住所周围的监控分布,在多次的踩点之后,终于实行了行动。   就在他哥哥曾租下的那栋房子的地下室中,他铺上厚厚的一层塑料布,将麻醉过的女孩拖到塑料布上面,一点一点划开她们的肚子,任由血液随着设定好的轨迹流入桶里,冷冻在楼上巨大的冰柜里。韩佑带着人去到了别墅的第三层,在那里发现了三个大冰柜,里面的血迹仍依稀可见。   “你哥哥……也是你动的手吗?”   程冬听着季君昱的问题,咧着嘴笑了出来,“他的失踪可是跟我没半点关系,不过他究竟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程冬从心底里并不认可这个哥哥,他自小在福利院里长大,和无数个年龄相仿的孤儿成长至几近成年,这才回归到“原生家庭”之中,他与这个哥哥并没有太多感情。徐贺鸣失踪之后,他也象征性地找过,但是他不能报警,又怀疑是“那些人”的把戏,只能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以一个正常人的样子,用程冬的身份苟活。   人被什么保护,就会被什么限制。   他被江清至这个身份保护至今,也就被造就了这一身份的人所限制。他内心十分确信,一旦自己的行动超过了那些人是容忍限度,闻子晋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灭掉这个由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   程冬也曾经想过就这样活下去算了,在通缉令上留下自己真正的身份,在监视中活到自己不想再活下去的那一天为止。   如果不是在那天淅淅沥沥的雨中,他鬼迷心窍地为一个摔倒的女孩打了一把伞的话。   他看见女孩的第一眼,心脏就像是被击中一样,不由得加快了跳动的步伐,让他忍不住站在雨中,远远盯着女孩。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和同伴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动着胳膊,笨拙的四肢就像是刚安上去的一样,处处透露着不协调感。他觉得有趣极了,等意识过来,已经不小心走近了几步,好像再迈出一步,女孩就能看见他的身影了一般。   他脚步猛得顿住,转身欲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多一分,他就危险一分。   女孩却顶着雨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看起来要冒雨回家了。没有人接她回去吗?淋湿了雨会生病的吧,他咬咬牙,想把伞递给女孩,还没在心中说服自己,就听见一声巨响,女孩四脚朝天摔到在了水坑里。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点懵,手脚尴尬地举着,无处安放。   等他回过神来,早已经将伞笼罩在了女孩的头顶上,甚至已经将手伸了出去。   后来那个女孩问他是不是“徐贺鸣”,程冬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闪过一丝惊愕,他没想过这个女孩居然会和自己的哥哥认识。   但是这份惊愕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十分自然地认下了这个身份。在那个时候,他想着就让他以哥哥这个身份,在女孩心中留下一丁点好感就行。   女孩自豪极了,说自己一定不会认错人。   再后来是很多次的“偶遇”,吉夏用劣质的演技演绎着偶像剧中会出现的情节,就这样将自己一点点融入了程冬的生命之中。只不过对于吉夏而言,这个人是“徐贺鸣”,是小学时期就认识的可靠的玩伴。程冬想把这当成生命中一段并不重要的经历,可无论经过了多少次的自我麻痹,这个女孩最终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他甚至有时候会想,徐贺鸣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哪怕是客死他乡,哪怕是从此下落不明,就让他借用这个清白的身份,藏起过往的所有肮脏,和吉夏安稳地度过余下的这一辈子。   他把吉夏的父母当做是自己的家人,在两个陌生的老人家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家的奇异温暖,让他想要活下去,让他再也不想远离。他们就像是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对普通的情侣,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如果吉夏没有死去的话,如果他们的孩子平安降生的话。   从此之后,没了江清至,没了徐贺舒,也没了“徐贺鸣”,只剩下一个程冬,带着扭曲的灵魂行走世间,开启了报复式的自我毁灭。   “你的假死,是做给谁看的。”季君昱抬起了头,对上了男人有些泛红的眼睛。   他这个问题里夹带着私心,他想知道巫渊用音信全无和险些粉身碎骨为代价,究竟换到了什么。   程冬却摇摇头,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些人’也要杀我,只要我还活着,就有风险将八年前的一切通通都抖出来。”   他是那些人培养的死士,却在中途判变。   “你想知道吗?”程冬对上了季君昱的眼睛,喉间滚动着隐忍的笑声,他猛得看向了一旁没怎么说话的罗晏,盯着这人的眼睛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说道:“你也很想知道吧?如果我死了,过去的真相就彻底没了,你们舍得吗?”   罗晏冷笑一声,似乎是对他的态度不满,“既然你知道,那我们就有办法让你说出来。”   “哎——”程冬摆弄着手指,看向罗晏的眼神染上了笑意,“我可没说我不交代,只是我不在这里说,这里不安全。我要你们把我送去越城监狱里,或者看守所里,确保我的安全之后,我自然会把这些都说出来。”   如果不是那场摆明了要同归于尽的车祸谋杀,罗晏或许会觉得程冬这些做法不过是被害妄想症发作的表现。可是现在他也察觉到了暗中的势力,甚至连警方都不忌惮,这样的明暗关系之下,他们无法轻举妄动,只能更多保持防守之势,先将眼前的案子破了,再去收拾这些人。   “好。”季君昱还在揣摩着这些话,罗晏却率先答应了下来。程冬是一定会被转移到拘留所中进行武装警戒看守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既然他不愿意在这里说,那在拘留所里说也是一样。   程冬明显松了一口气,一丝疲倦也隐隐爬上了面容。他向后靠着,说道:“今晚是除夕,我也不劳烦你们大半夜把我押过去了——今晚能不能给我摆顿好点的饭,就当是断头饭了,钱让巫渊帮我出。”   说起巫渊,季君昱的眼皮忍不住又是一跳,他将本子合上,却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巫渊会帮你,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程冬好像是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问题了一样,连想都没想,眯着眼睛回答就顺着嘴说了出来:“巫泽成死的蹊跷,知道内情的周格又被人弄成了傻子,这些做的太显眼了,但是确实又没留下什么痕迹。我在闻子晋手底下办事,多少知道一点内幕,巫渊帮我活下来,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和他说了。”   季君昱点点头,眼中的疑虑却半点未消除。程冬说的太顺畅了,不仅没有思考的时间,连正常的磕磕绊绊都没有一点。他甚至都想问上一句“巫渊给你的台词,你究竟背了几遍”,却还是假装听进去了这些,结束了这场注定什么都打听不到的谈话。   季君昱知道,巫渊想去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许就像是他让于成和说瞎话去骗自己一样,不过是不想让人担心罢了。季君昱选择相信巫渊,也相信总有一天巫渊会亲自开口和他讲述这一切。   这些不是谎言和欺骗,只是时候还未到。   .   “我会让你活下去。”巫渊听着爆炸声响彻八月街,看着瞬间散开的烟尘弥漫在火烧云之上,“现在你可以说了,当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没想到,你要问的居然不是巫泽成的死。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你干嘛还……”   “别废话。”巫渊瞥了程冬一眼,那人干咳了两声,不自然地拉低了帽檐。   “我跟你差不了几岁,那些事情也都是听老人们说的。当时被指认的警察不是我们的人,也就是说他就是被栽赃的,不过栽赃的了无痕迹,谁都看不出来而已。我们的人成功隐藏在了你们之中,就算是这些年,在你们那么多线人的监视之下,他也没漏过馅。”程冬背对着窗户,将自己隐于一片黑暗之中。   “是谁?”   程冬摇摇头,“我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没准还在你们之中,没准早就被闻子晋给灭口了也说不定。”   “那……被诬陷的警察你知道是谁吗?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巫渊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液,身子紧绷了起来。   “那个警察不是都被炸死了吗?闻子晋事后应该也把他的线人也弄死了吧,我知道那个线人姓林,是一条十分忠诚的狗,会坏了我们的事,一定不能留着。”程冬仔细想着,这些都不过是他听组织里的老人们讲的,只隐约有个印象罢了。那个姓林的线人曾经和他们正面交过手,以他对闻子晋的了解,这个人绝对不可能再活下去。   只不过是那么久之前死去的人了,连他也不会有多少印象。   当时他们讲的这一切也不是为了还原当时冤案的残忍,而是为了烘托闻子晋的残忍与可怕。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闻子晋也不过才十六七岁,却能够成为周格的左膀右臂,将那件事情处理地滴水不漏,让线人也把嘴永远地闭了起来。   从那时候开始,程冬就知道他一定不能去招惹闻子晋。只是这么久过去了,他如今居然还是站到了闻子晋的对立面上来,与另外一股力量联合,试图将这人掀翻在地。   “你就对那个被冤死的警察没有一点印象了吗?”巫渊的声音骤然升高了不少,盯着程冬的眼神里渗出了丝丝凉意,让程冬有些不寒而栗。   “你别着急,让我再想一想。”程冬先稳定住这人喜怒无常的脾气,努力调动着记忆深处的只字片语。终于,一抹喜色跃动到他的脸颊上来,他隐约想起了当时那些人的话。   “只是可惜了那个姓季的警察,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不说,还死无全尸,尸体被炸碎了找都找不到……啧啧啧,老周可也真是个狠人啊。”   季。   巫渊紧紧捏着拳头,指甲刺进了手心,疼痛感一阵又一阵袭击着他,才让他勉强保持了冷静。   “知道了。”   他至今还记得,他和季君昱的那个喜怒无常父亲,季国平,箱底曾工工整整叠放着一件破损的警服。而杨园在落魄之前,是从越公大毕业的、越城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   程冬的年夜饭也得巫渊报销——每天都要来问一句:今天泽昇在巫渊手里破产了吗? 第82章 英雄   不一会,庞宇就提着一大兜的菜风风火火从外面赶来,热气从袋子里飘荡而出,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季君昱从椅子上起身,拦住了他,往袋子里瞄了一眼,说到:“买的还挺丰盛,辛苦了。”   庞宇赶紧摇了摇头,“都是我该做的,四菜一汤,也是个好年夜饭了——不过为什么让我去禾下楼买?是那边的菜好吃吗?”   走之前季君昱专门和他交代,让他开着车去稍远一点的禾下楼买饭。禾下楼大多服务于大型聚餐,不仅店面装修气派,里面的饭菜也贵得吓人,一道菜动不动都好几千。庞宇之前只看过它烫金的牌匾,还从来没进去吃过。   季君昱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还窝在沙发上睡觉的巫渊,小声说到:“禾下楼是巫渊他们家开的,咱们回头找他报销就行了。”   庞宇一脸震惊,提着饭菜的手偷偷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来。   季君昱看向巫渊,浓密的睫毛随着暖气扇动着,嘴巴微微张开了一个小口,呼吸声很轻,只见胸膛不停起伏着,细长的脖颈靠在抱枕上,泛着微微的粉红。他看起来太累了,季君昱走上去帮他盖上一个小毯子,就跟着庞宇一起走进了审讯室。   程冬拿起了筷子,被手铐锁在一起的双手不断发出碰撞声,但依然无法阻挡他吃饭时的狼吞虎咽。他抬头,发现季君昱居正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于是抹了把嘴,把筷子往旁边一放,似笑非笑地感叹道:“季警官,没想到我还沾了他们两个的光,能吃上这么好的一顿饭。”   季君昱拉开椅子坐在他的面前,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问到:“你说谁两个?”   “季警官,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是傻子。”程冬端起汤来,抿了一口,这才又悠悠说道:“我知道你们早就知道了我是八年前校园案的逃犯——917案对吧,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都死好几年了,我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吃这么一顿大餐。”   他低垂着眼睛,季君昱看不见那双眼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疯狂和暗潮涌动。   可是季君昱依然有些不解,917案中的两个涉案人员,其中刘云豪早已经抓捕归案并且处以死刑,另一个在逃的徐贺舒如今也坐在自己的面前,正吃着最后一顿丰盛的晚宴。既然这样,为什么徐贺舒会说,他们两个。   难道他们仍有遗漏?或是在那个匆匆了结的案子里,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程冬看见他脸上闪过的疑虑,揶揄之意来了,“原来季警官也没有那么聪明嘛,不过他们死都死了,究竟是什么身份死的,也就不重要了。”   “你究竟还知道什么?”季君昱的身子向前,撑着桌子,盯着程冬的双眼。   “我说了,到时候把我转移成功了,我就告诉你。”程冬一笑,接着拿起筷子低头吃起了饭,好像捏准了什么事情。   从前的事情对于他并没有什么价值,可偏偏除他之外的每个人都想拥有。   季君昱走出了审讯室,摸向了口袋里的烟,心中的烦躁瞬间升了起来。他顺手从办公桌上拿了个平板,往门口的长廊走去。   外面起风了,烟雾好像还没来得及停留,就被大风吹得四散开来。季君昱缓缓蹲下,看向了平板里的内容。那是罗晏放在桌子上的平板,上面的内容让他瞬间来了兴趣。   恒港福利院儿童名单。   看来并非是他一个人对许四季所说的福利院起了兴趣,罗晏应该也有所察觉。   恒港福利院是开在花港区恒港村外郊区处的一所社会福利院,在十年前就倒闭荒废了,随着之后恒港村的规划重建,逐渐朝着郊区吞并,如今怕是连福利院的旧址都没有了。他看着平板上的内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徐贺舒的名字,这应该也正是罗晏看到的地方。   他吸了一口烟,接着往下翻看。   猛的,他看到了一个名字:尤诚。这个名字带着十足的熟悉感朝着他袭来,却让他一时半会想不到具体是谁,模糊的影子在脑海里盘旋着,烟头上红色的火焰不断向后燃烧着,他却没了抽烟的心思,盯着“尤诚”看了许久。   “是他?”季君昱脑海中关于这个人的信息不断清晰,是那个给姜蔚开假病例、随后失踪不见的医生。他有些错愕,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随后,他甚至都没了心思再去想尤诚究竟在这之中是怎样的身份,因为他看到了另外一个让人惊愕的名字——温辙。   许四季嘴里的温辙是一个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坏学生,打架逃学、违法乱纪,是个不服管教的孩子,他一度以为这只是家长对温辙的关心不够,导致这个孩子处于叛逆的顶端。可是现在看来,温辙和徐贺舒在同一个福利院长大,他没有父母,自然没谁会去管教他。   但是越城五中在那时算是顶尖的贵族学校,温辙既然无父无母,成绩又不出众,那他是如何在福利院的帮助之下,上到了那么一所优秀的高中呢?当时越城有个说法,一中都是贫苦人家的好学生,五中都是富绅高官的好儿女。五中不仅学费贵得吓人,入学的门槛也被提得老高。   温辙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不对劲的事情。可是当时许四季的悲伤情绪感染了他们,让季君昱第一时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如今想来,确实不太对劲。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程冬说的“他们两个”“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死的”……隐隐有了个不好的想法。他不想用恶意去揣测一个为了保护女孩而丧命的勇士,可是程冬话语中的试探与暗示,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为许四季感到一阵后怕。   他把烟头丢进了垃圾桶里,提着平板快步走进了审讯室。   “温辙,你们早就认识对不对?”季君昱开门见山,不再来什么先礼后兵的一套。   程冬一愣,把笑给挂在了脸上,“看来季警官发现了什么,不错,我们是故交旧友了,很早很早就认识。”   “他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季君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忍不住飘向了单项玻璃。   那是一个监视窗口,从里面看去只是一面不透明的镜子,他只能看见自己微微揪起的眉头,和下巴处冒出来的点点青色胡茬。可是在玻璃的那边,许四季就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水,盯着他们看。   林运看着许四季的这副模样,悄悄牵起了她的手。他的手很硬,却暖融融的,足以把许四季小小的手掌尽数包裹起来,他轻轻捏着捏,给了许四季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不是为了一个姑娘死的吗?报纸上还登了,可把他好好夸了一顿。”程冬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忍不住冒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来。   季君昱的脸色有些冷,语气降到了冰点,说道:“我不问917案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我只是想知道,温辙,究竟是谁?他究竟要做什么?”   许四季紧紧咬着牙,却猛得将身子转了过去,对林运说到:“我不想听了,让我出去,庞宇在这里就——”   “我们的人,温辙是我们的人。”   她终究没能躲过这句话。程冬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子,直直捅在了许四季的心里。泪水没有征兆地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尖上。她还保持着要走的姿势,握着林运的手却一点点放开了。   “我们一共三个人,我、温辙、还有老刘,老刘是不小心捅到了温辙,没想到那小子碍手碍脚,也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容易就死了。老刘就慌了神,让我赶紧走,结果他也因此乱了节奏,误杀了好几个我们目标之外的人。都是因为他,我们的任务才失败了。谁知道,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大好人,万古流芳啊。”   程冬的话还在不停地朝着许四季的耳朵里输送着,让她忍不住开始颤栗,紧咬的牙齿也在不停颤抖。她猛得推开门跑了出去,捂着嘴巴蹲在了长廊的角落中。   林运轻轻叹了口气,示意庞宇留在这里,自己则大步流星地迈了出去。   许四季觉得自己可怜又好笑。自以为拼了命也要保护自己的男孩,实则是要杀自己的帮凶,记忆里的那些片段经过了她大脑的太多次优化与重演,逐渐变成了她希望的那个样子,逐渐让她忘记了这件事情原本应该是怎样的。   温辙会对着她笑,会在奄奄一息之时让她快跑,会拦住施暴者的步伐,成为了她心中不死的英雄。   不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把刀子应该捅进她的胸膛,温辙的出现原本是要阻挡住她逃跑的步伐,他们的目标和猎物中一直都有她。   “四季。”林运站在那里,将四季挡在一片阴影之中,只能看见她不断耸动的肩膀。   “我知道你现在挺难受的,其实我也是。四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懂你的感觉,懂你的痛苦。”   林运蹲在她的旁边,将她轻轻笼罩在自己的怀里,胳膊抱住了她的脑袋,一下一下抚摸着被风吹乱掉的长发。   许四季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有不住的抽泣,让身子忍不住一抖一抖,发出细微的哽咽换气声。   “心里的英雄,瞬间什么都不是了……可是没事的,我还在。你也可以当做,他一直都是想要守护你的。”   “我爸,小时候就是我的英雄,他做饭好吃,还会修电视,每次出门都会给我买好吃的。后来他说他是厉害的警察,虽然没有警服,也能给社会做贡献,我相信了,我想着以后我也得这么厉害,他就是我的英雄。”   许四季窝在他的怀里,静静听着这个大男孩讲述自己的英雄。   林运却忽然捧起了许四季的脸颊,对上了女孩泪汪汪的双眼和仍然瘪着的嘴唇。他一点一点将粘在许四季脸上的头发丝整理好,别在她的耳后,然后坐在了墙角的地上,将头靠在了许四季的胳膊上。   “后来我长大了……”他的声音很轻,“不算太大,该上初中了。我拿着我们那里最好的初中的录取通知书,跑着跳着回家,结果发现他死在了家里。”   这些事情许四季早在调查他的之后,就已经知晓,可如今听着他一点一点说出,依然觉得浑身发冷。   “他是吊死的,眼睛瞪得凸了出来,舌头吐出来了好长,死得特别丑,也特别吓人。我把他从房梁上抱下来,放在床上,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以为英雄应该死在战斗中,而不是吊死在房梁上。”   “后来这事传了出去,可他们都说,我爸是奸细,是卧底,是替黑社会办事的走狗,现在良心不安,上吊自杀了。而我,就是畏罪自杀的大坏蛋的儿子。”林运笑着摇摇头,看向了许四季,“我想反驳他们,可是我发现,我甚至都没有底气去反驳。”   “我的英雄,好像从来都不是一个英雄。” 第83章 意外   除夕夜好像天黑的晚了些,季君昱和巫渊开着车子,去超市买了一袋速冻饺子,天边才慢慢暗了下去,带着隐隐变成了暗红色的晚霞,一起消散在天际。   季君昱开玩笑说:“朝霞不出门,暮霞行千里。这是一个暗示,说明明天我一定能好好地把程冬转移过去,然后知道917的所有真相。”   “明天你一定要去吗?大年初一,元局不是让你和罗晏都回去休息吗?”巫渊打了个哈欠,他在市局小眯了一会,但是对于两天多几乎没合眼的他,那点休息量根本不够,依然感觉头脑昏沉。   他做的那些障眼法也只能骗过闻子晋一段时间,在这个危险人物面前,他不敢让季君昱去冒一丁点的风险。可是他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法寸步不离护着季君昱,也不能将这一切说出来,把压力转移给了眼前这人。   巫渊咬咬牙,还是说到:“要不明天你就听元局的话,在家里好好休息,市局那么多人,都可以护送他。”   季君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把锅盖盖上,在他的头上使劲揉了揉,几乎是贴了过去,“你别担心我了,明天好好睡觉,我回去了给你捎好吃的。”   巫渊知道劝不动他,在呼之欲出的真相面前,谁都无法保持无欲无求。   他想了想,坐在厨房的桌子上,嘟囔着:“那我明天也要和你一起去,四季回去休息,市局值班的需要有个靠谱的接应。”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表示自己就是最靠谱的人选。   季君昱笑了笑没说话,把锅盖掀开了。   沸腾的水让饺子在锅里不住翻滚着,无数的泡泡托举着它们,白色的外皮变得透明,隐约可以看见肉沫的颜色。香味顺着锅里扑面而来,蒸腾出的白色雾气缭绕在他们之间。   “闻到饺子的味道,就是过年了。”季君昱捞出一个饺子放在碗里,打算尝尝究竟熟了没有。   巫渊却从桌子上跳了下去,从柜里翻出了一挂鞭来,拖着进了厨房,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到:“放了鞭炮才是过年。”   “打住,”季君昱把半碗凉水倒进了锅里,顺手把手上的水抹在了围腰上,这才拎着巫渊和鞭炮一起出了厨房,念叨着:“这几年应环保要求,咱们小区不允许放鞭炮的,只有几个靠近郊区的鞭炮点能放。知法犯法,小心把你抓起来。”   巫渊瘪瘪嘴,坐在地上的毛绒地毯上,拿起了个贴剩下的窗花,自顾自玩了起来。   “成了,来端你的饺子!”季君昱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巫渊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越过摆放地乱七八糟的鞭炮,朝着厨房奔去。   听着外面一支烟火窜上了天际,在天上绽开的声音,巫渊扭头看向一旁腮帮子鼓鼓的季君昱,低着头笑了一下。   “怎么了?”季君昱口齿不清,被饺子烫得不停吸气。   巫渊摇摇头,“就是觉得这饺子挺好吃的。”   “那必须的,猪肉芹菜可是我的最爱,我跟你说,小时候我妈包饺子也喜欢包猪肉芹菜的,就是猪肉太少了,全是芹菜……”   季君昱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着,巫渊一直盯着他的脸颊,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饺子味道好,一起吃饺子的人也好。   .   这算是季君昱过过的最忙碌的春节。   往常清闲的时候,只需要过去签个到,甚至值班都排不到他,约着罗晏和许四季去附近景区感受一下人山人海,悠悠哉哉过完一整个春节。   而不是现在这样,大年初一顶着一头鸟窝,拎着包就要出门。   哈欠连天,却还不得不工作。   好在今天元磊专门下了令,让他九点半之后再来,多睡上一小会,下午没事也可以回去休息。把季君昱感动得眼泪汪汪,当场给元局在网上订了两瓶生发液。   他刚一下楼,就看见巫渊开车着停在楼下。这人打开车窗,递给他一袋早餐。   季君昱接过包子,坐进了副驾驶,问题都不知道要从哪儿问起:“大年初一你从哪儿弄来的包子?”   “于成和他们家阿姨做的,我过去取了。”   这话说的十分自然,以至于季君昱根本想象不到,现在的于成和正在因为自己的早餐被抢而声泪俱下。   “那……巫渊,车祸爆炸中代替程冬死去的人,是谁?”   巫渊明显愣了一下,却还是十分流畅地将车子开出了小区,“等你今晚回来,闲下来了,我就把这些都告诉你。”   “好。”   泽昇那么大,巫渊不怕找不到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替死鬼,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季君昱说。说自己和闻子晋一样,砸钱买断了一个人的命?还是说那个人甘愿为自己献身,奉献自己的性命?他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辞,让自己带着罪恶的做法看起来不那么残忍。   等他们到了市局,罗晏和队员们已经将程冬关进了囚车里,小金杯孤零零停在市局大院正中间,程冬隔着结实的牢笼,对着远远走过来的巫渊笑了笑。   这一趟押送行动总共去三个人,两个支队的同志负责驾驶,还有一名越城市监狱的同志在后面看守程冬。季君昱坐在副驾驶上,朝着罗晏端端正正敬了个礼。   罗晏看着这人现在一副正经的样子,假装忘记了大早上是他缠着自己,哼哼唧唧:“帮我照顾好巫渊,看好了盯紧了,别让他受伤也不敢让他再私自行动跑走了。”   季君昱原本想留巫渊在家里休息,又一想这人的不靠谱程度,还是留在市局被人盯着为好,要不然不指定能做出来什么事情。   罗晏无奈,把这只八爪鱼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去。   看着车子驶离视线,巫渊看着罗晏,问了句:“队长,这一趟大概要多久?”   “两个小时半,春节路上人少,会再快一点。”   越过一座大桥,再走过一段高速,越城市监狱就伫立在田野的尽头,接应的人早早在那里等待。   巫渊点点头,转身打算走回去,他走的不算快,上台阶的时候有些吃力。罗晏就跟在他的身后,他有一些问题想要问问巫渊,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看见面前的人身形晃了一下,直直朝着旁边倒去。   罗晏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巫渊给拉了过来。这人要倒下去的方向正好是一个水泥台阶,万一后脑勺磕上去,后果不堪设想。恐惧感和紧张使得罗晏的心脏不断跳动,他低头看向巫渊,只见怀里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白的不行,额头上竟然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   他猛的想起了季君昱曾经说过,巫渊得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虽然他看不出来巫渊如今究竟是不是发病了,但心中一阵不安,连忙抱起来这人就往医务室赶去。   “小雅,快来看看,他好像心脏病发作了。”   医生张小雅看到这种大的阵仗,赶紧让他把人放在床上,小心地检查了一下。看着医生喘了一口气,不急不忙地把听诊器放下,罗晏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知道这人是没大事了。   “不是心脏病,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太累了,身体超负荷运转,这下子直接罢工了。”张小雅把写的东西撕下来,看向罗晏,“应该还有点低血糖,我给他注射点葡萄糖。等他醒了一定要记得让他好好休息,再这么多搞几次,没事也得累出事来。”   张小雅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被调来这边的,她以为这人是被市局的工作量给压垮的,忍不住嘟囔了这个大队长几句。罗晏有苦说不出,只能任由这个小姑娘批评教育了自己一顿。   “罗队,我昏迷了多久。”巫渊撑着脑袋,勉强往上移了点,靠在枕头上面。   “两分钟,”罗晏顺手把被子给他盖上了点,“医生说你这是累的,等会就躺在这里睡会吧,君昱回来了我喊你。”   巫渊摇摇头,脸上带了一丝歉意,“我这都是老毛病了,麻烦你了。”   罗晏摆摆手,说了句“没事”,就走出了医务室,让巫渊在安静的环境下休息一会。他先前不太待见巫渊,如今这人做了这么多事情,倒让他有些改观,也有点心疼了。   巫渊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却迟迟不敢睡着。他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更何况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自己处于一个无法自保的状态中。   他看着窗外的树木摇曳,枯枝上好像有点点新芽长了出来,在一片死气沉沉中十分明显。他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扭曲,困意一阵阵袭来,让他的意识开始散乱,脸颊陷在了柔软的枕头之中,眼睛一点点闭了起来。   医务室里静悄悄的,墙壁上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不断重复着。   他被一阵巨大的铃声吵醒,睁开的眼睛中毫无睡意。   “喂。”屏幕上写着于成和的名字,巫渊的表情瞬间从刚睡醒的迷茫变得清醒起来。   “喂渊子,你注意点别被人跟踪了,那天我从现场回来就感觉有人跟踪我,去酒吧泡个妞都有人盯着我,应该也跟着我回了住处。”于成和顿了顿,似乎还在观察周围,“但是你今早过来取早餐之后,我就觉得那些人不见了。”   巫渊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瞬间觉得太阳穴有些发麻。   “接着说。”   “我是怀疑他们从跟踪我,变成了跟踪你,但是我不确定。”于成和叹了口气,有些抓耳挠腮,“我当时以为这种感觉不对,专门在家里又找了很久,那些跟踪的人真的不见了。一个开着白色大众的,还有一个黑色宝马,这两个都有点问题,你一定要注意一点。”   巫渊却陷入了沉思,春节的人流量很少,大街上几乎是陷入了一片空白和死寂,别说两辆车大咧咧跟着自己,就算是旁边的路人有跟踪自己的倾向,他应该都会有所察觉,不应该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除非那些人目标不是自己,并且转移过后的对象和自己并不处于同一个空间。   糟了。   “喂,老板,你注意点儿啊,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这次过年连老家都不敢回,就等你消息。”于成和兢兢业业,虽然这语气里带着点抱怨,但好歹是个办事靠谱的。   “好。”巫渊正打算挂断电话,连忙又确认了一遍:“确定是我走后,那些人就不见了吗?”   “应该是,你走之后半小时左右,这些人就彻底离开了。”   巫渊挂断了电话,连忙穿着鞋子就往外冲。罗晏就站在走廊上吸烟,风风火火往外出的巫渊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罗晏见这人连十分钟都没躺够,如今就又起来连轴转了,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谁知道巫渊一把把罗晏也给抓了过来,往自己的车子跑去,“季君昱他们估计遇上问题了,你和我一起去。”   这次也不管什么等级尊卑了,巫渊把自己上司塞进副驾驶,开车就要离开。他们没有选择开警车,而是开了巫渊新买的小型车,巫渊已经考虑过了,这车操控灵活,就算那些人敢用围追堵截的方法,他们也好突出重围来。   “究竟怎么了?”罗晏系上安全带,看着巫渊一脚油门踩到底,不要命似的往前冲。   “有人跟着那辆车子,我们去保驾护航。”   “这次押解车外有至少三辆警车护送,我们去那边又能做什么。”罗晏皱皱眉头,不知道这人发的什么疯。   巫渊却摇摇头,给了罗晏一个有些冰冷的眼神,说道:“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么丧心病狂。你们肯定会选择保护住程冬,但是不一定能保护小昱,我这一趟过去,不管程冬生死如何,季君昱都必须安全无虞,一个头发丝都不能少。”   车子飞驰在无人的街道上,扬起了路旁飘落的叶子。   易水大桥贯穿了两个辖区,将原本贫富差距很大的两块土地连结在了一起,从此带动两地经济共同发展,也给交通带去了十分便利的条件。   囚车在路上稳步行驶着,前后各有一辆警车相送,甚至在警车后面也有一辆车子在暗中护送着,排面十分大。在市区车辆并不多,可是进了环市大路之后,货车居然多了不少,不知道究竟是全年无休,还是如今正赶着回家,这条货运线倒是热闹。   等着这些货车一辆一辆经过了检查上了大桥,囚车也跟着他们开上了易水大桥上。他们走在最右边的车道,季君昱看向窗外,正好能够看见处于枯水期的不甚欢闹的易水河,像是一条宽宽的丝带,躺在黄土地之上,蜿蜒到了远方。   桥上限速四十,车子都快用挪动的方法行进了。等走到了桥中间再看,下面便全是水了,看不见两侧干涸的黄土地,只有清澈的水在缓缓流动。   季君昱回头看了眼程冬,这人缩在铁笼里,还算老实。   猛的,车子一震,季君昱连忙朝着驾驶看去,驾驶员大喊了一声脏话,对着对讲机里喊了句“小心!”   旁边一辆货车突然改了道,转到了右边第二个车道行驶,将那辆伪装了的警车挤到了后面,并且冲破了大桥上的限速,很快就开到了囚车的旁边,剐蹭到了倒车镜,导致车子也被连带着晃动了一下。   直到这时候,他们都还觉得这辆车子只是想要超车过去,前后的警车都放慢了速度,等着这辆货车过去。甚至后面的警员都做好了打算,等会就把这车的车牌号记下,大过年给他多开点罚款。   可是货车却打了转向,强行往最右车道挤去,竟然和囚车直直挤到了一条车道中。这时大家已经发觉不对了,驾驶员连忙加速往前走了些,想要摆脱货车的束缚,可是这货车太长,又加紧了逼迫,挤着前面的警车和一旁囚车朝着大桥的栏杆撞去。   车内一阵晃荡,程冬的脸色瞬间变成一片灰白。   “季君昱!”程冬在混乱中喊了季君昱的名字。   季君昱刚一回头,只觉得车子几乎要翻过去,护栏断裂的声音在他耳旁轰鸣。左侧的车子已经被挤得变了形。   “季君昱!你会知道真相的!我不会不给自己留一手的。”程冬的语气带着无奈的凄凉,他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连笑也变得凄厉了起来。   就在这时,第二辆货车朝着那辆货车的中间直直撞去,拦腰而来的一股力量直接将围栏尽数撞断,囚车连同着那辆大货车在空中打了个转,一起坠入了易水河中。   两辆警车将第二辆大卡车围住,坠落的声响震荡着大桥。   “季君昱!”车子被扔在了路中间,巫渊从车子上跑了下午,直直朝着断裂的护栏跑去,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喉咙,好像渗出了血腥味。   罗晏一惊,连忙下车要去拽巫渊。可是巫渊的速度实在太快,他还没抓住这人带着风的衣角,巫渊就已经跌跌撞撞跑到了被撞得变了形的护栏处。   一声惊呼,落水的声音再度响起。   激起的小小水花让罗晏一阵天旋地转。   他就看着巫渊站在护栏断裂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有人好像轻轻喊了一声“哥哥”,却被水花溅起的声音尽数吞没。   --------------------   我是亲妈.JPG 第84章 救与掉马   二月中旬,春节来临。越城的树木好像的确慢慢复苏了,柳叶长出了点新尖,地上悄无声息已然是绿油油一片。很多树木还是光着身子,粉色的花却抢先开了满枝,顿时春意盎然。   可这时候的水依然冰冷,透着刺骨的冷,好像连水鸟都不愿意停留,扑棱着翅膀从水面掠过,留下淡淡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   周念放下手机,笑着往车子方向走去。   后窗降了下来,露出男人的侧脸。如果仔细去看,隐约能从他眼角淡淡的纹路看出岁月的痕迹,但当他转过了脸来,依旧是十分英朗的长相,放在人群中也并不算普通。   “闻阿叔,这次程冬可是死定了。车子已经下水了,就算那些警察们不死,他被关在铁笼子里面,可是怎么都逃不出来了。”周念昂起了头,一副自豪的样子,等待夸奖的意图显而易见。   闻子晋笑了笑,说道:“做的真好。来,上车。”   周念打开门,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亲昵地凑近了些,贴紧了他的胳膊,言语之间满是欢喜:“听说巫渊也跟着跳了下去,跳下去好,淹死了更好,淹死了也不用闻阿叔再费功夫了。”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闻子晋虽是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挡不住。他也很少看见巫渊这种失魂落魄的慌张模样,居然能从桥上跳进水里,这人会不会游泳另说,就他那条假肢,都不知道会碍多少事。   看来水里真有他奋不顾身的人,让他甘心把把柄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示出来。   “我爸……他连我爸都不让我见,谁知道是不是他把我爸弄成那样的,现在他死了最好,我也能去见我爸了。”周念低着头摆弄身上的挂件,语气中带了点悲伤。   听到周格,闻子晋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却还是说到:“等你大学毕业了,整个公司都是你的,闻阿叔也只是给你打打下手,到时候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更何况只是见一个人呢。”   “对。”周念长吁了一口气,看向闻子晋的笑意更重。   .   水很冷,可是巫渊好像失去了感知温度的能力,水波层层,有水扑到了他的脸上,将他的泪水一并带走了。他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口易水河中冰冷的裹着沙粒的水,努力划动着胳膊。   其实他对温度的感知力早就十分薄弱了,就算是在最冷的冬天,他只穿一件单薄的大衣,也不会觉得有多冷;在每一年的夏天他都穿着长长的裤子,将自己的秘密掩盖起来,也不会觉得热。他早就习惯了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也只有季君昱整天追在他的身后,生怕把他冻着了。   这不知是进化还是退化的能力让他更加麻木,甚至无法正常感知这个世界。   他的腿被冰冷的水冻得有些僵硬,右腿的膝盖在隐隐作痛。冷水有很大风险会导致腿部抽筋,许多溺亡的人都曾遭遇过此,他努力活动着健全的右腿,不停喊着“季君昱!”   水面仍在不停波动,但巫渊却没看见季君昱的身影。   单是在陆地上用义肢行走,巫渊已经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但在水下对肢体的协调性和灵活度要求更高,一不小心就会耗光力气。   “季君昱!”巫渊抹掉脸上的水花,一张口呼叫,就被灌了满嘴的水。他闭着气向下沉去,勉强睁开眼睛朝周围看去,浑浊的水中隐隐有气泡冒出,飘荡的沙石朝着他的眼球袭来,异物感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   季君昱猛地从水下探出了头,爆发出剧烈的咳嗽,眼泪一个劲儿往外冒,手脚并用地胡乱挣扎着,一时之间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险些朝后倒去,扎进水中。   巫渊眼疾手快,将他拉直了过来,和自己撞在了一起。   季君昱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巫渊泪如雨下。巫渊就这样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他一点点朝着岸边拉去。他们的手都在颤抖,互相交换着冰冷的体温。   季君昱在沉入水中的时候,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在失重的状态下狠狠砸入水面。驾驶员直接被水压砸的昏了过去,脑袋磕到了窗户的边沿。落水时驾驶位被压在了下面,直接和水面亲密接触,而副驾驶得到了一个缓冲的力量,他得益于此,不然如今昏迷的也要有他一个。   季君昱眼见水从窗户里极速涌进,快要将驾驶室充满了。他匆忙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又狠狠晃了晃驾驶室的兄弟,咬咬牙,转过了身去。   他无法将驾驶员晃醒,肺里的空气已经不够用了。窒息感一步步朝着他逼近,水压和极度的紧张感快要让他粉身碎骨。   他努力不让自己昏迷过去,耳边的水声吞没了巫渊的呼唤,他只能一遍遍听着心脏最深处的震荡,在精疲力竭之前,将脑袋探出了水面。   新鲜空气夹杂着水花,朝着他的口鼻一起涌来,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将他紧紧拉住,瞬间将他拉离了死亡的边缘。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于绝望中展开的一株名为爱意的曼珠沙华。带着淬毒的深情,怀揣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遍布着血丝。   他们慢慢朝着岸边划去,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巫渊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夹杂在阵阵微风中。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肌肉止不住地颤栗,寒冷好像穿过了皮肉,朝着他们的骨头袭来。   救援队的人来了,岸边变得喧闹了起来,救援船只下了水,激起了阵阵浪花。有装备齐全的人跳进了水里,有条不紊地朝着季君昱的方向赶来。季君昱回头看着背后,驾驶位置上的那位兄弟,还是没能出现在那片水面。   安静的,好像没了生命的气息。   “把他,拉走。”巫渊的声音都在发抖,将季君昱的手交给救援队的人,自己却一点点在下沉。   巫渊的手都冻成了紫色,指尖早已没了知觉,牙齿在不停打着颤。不知道是不是忽然放松下来的缘故,他好像没了力气再跟着他们向前游去,浑身卸下了力气,水慢慢没过了他的胸膛,朝着他的口鼻袭去。   水压快把他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出去了,他却慢慢将眼睛闭了起来,双手停止了划动。   意识逐渐在涣散,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隐约看到了岸边人群的躁动,罗晏也跳了下来,张着嘴好像在对他说着什么话。   那么急切。   耳鸣声管穿了他的脑子,好像是巨大的轰鸣声,又好像是刺耳的尖锐哨声。   “巫渊!”季君昱伸手去拉巫渊,身子朝着前面一斜,也跟着埋进了水里,手却拉了个空,指尖从他的衣服布料蹭过。季君昱的心一瞬间揪在了一起,当即要甩开求援人员的手,钻下水去找巫渊。   罗晏已经游到了季君昱的身边,“你先上去,我拉住他了!”他勉勉强强捏住了巫渊的手指,吃力地向上扯着,却反而被巫渊沉重的身体往下一带,差点松开了手,还是船上的救援队又下水协助,几个人才把已经昏迷过去巫渊拉上了船。   他紧紧闭着眼,好像连呼吸都浅的快要感受不到。   看着救援人员不停按压着他的胸膛,直到那时候罗晏才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季君昱会用“玻璃花”来形容巫渊。他的脸色苍白,这样静静躺在船上,任人摆弄,就好像是一朵毫无生命气息的、用玻璃制成的花朵,精致异常,却十分易碎。   那时候季君昱叼着一根烟,却没点燃,看着罗晏忽然笑了出来:“要是你是一朵臭烘烘的霸王花,那巫渊就是一朵玻璃花,得好好插进我们家的花瓶里,供着。”   岸上的庞宇急得眼泪快要砸出来了,一个劲儿地转着圈。   季君昱被巨大的浴巾裹住,热水袋被塞进了他的怀里。不知道是谁抱来了毯子,披在了他的身上。他就坐在岸边,眼神却不住朝着水中的救援船看去。身上的血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魂魄随着巫渊到了那条船上,久久无法回神。   他甚至没了心思去想这次疯狂的撞车行动,没心思去思考程冬声嘶力竭喊出的那句话。瞬间空白了的脑袋里隐隐写着一个疑问:巫渊怎么能就这样跳下来了呢?   分明当时他在水里,却好像看到了巫渊崩溃的表情,和奋不顾身的纵身一跃。   他用浴巾将脸上的水痕擦干净,听着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人抬着担架跑了过来。他有点恍惚,好像在问旁边的人,又好像在问自己:“巫渊还好吗?兄弟们……还活着吗?”   却没人回答。   庞宇张了张嘴,却只喊出了一声“副队。”   依然昏迷着的巫渊被抬上了救护车,被白大褂簇拥着,噪杂的声音伴随着慌乱的叫喊,有人说:“又救上来了一个!”,欢呼声好像更高了。   季君昱的头疼的快要裂开,他被人搀扶着站起来,一并送进了救护车里。他回头,看见是庞宇那张苦瓜脸,庞宇好像在憋着眼泪,说到:“副队,你先去医院,我和四季姐说过了,她马上就到医院照顾你。我得在这里等着队长,等着大家。”   季君昱拍拍庞宇的肩膀,挤出了一个笑。他一瘸一拐地弓着腰上了车,坐在了巫渊的身旁,慢慢握住了这人冰凉的手。他低垂着头,眼泪瞬间就失了控,巫渊的纵身一跃,猛得就和季冬愿当年的放开手重叠在了一起,遍地的鲜红血液之中,玫瑰花瓣被浸透,被侵蚀,被浪水一遍遍洗涤。   “他没事的。”旁边的小护士开了口。   季君昱抬头,对上了小姑娘坚定的目光。只见她又点了点头,对着季君昱笑了笑,说道:“他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好。”季君昱抹干净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牵着巫渊的手却依然没有放开。   巫渊的鞋子都掉了,一只还勉勉强强勾在左脚上,另一只早就不知道被水冲去了哪里,不见了踪迹。季君昱轻轻将他左脚上的鞋子也脱下,放在了一边,白色的袜子被水完全浸湿,隐隐有些发灰。   季君昱的手猛然怔住了,巫渊左腿裤角微微掀起的地方,露出了一点银色的金属色泽。在水中的一番挣扎之下,巫渊的袜子有所脱落,裤子和袜子的衔接处,露出了一条一指宽的缝隙,而那缝隙之中,不是皮肉,而是机械,带着极度的违和感,出现在这里。   就像是……假肢。   季君昱瞬间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冰冷和窒息感朝着他涌来。他用力裹紧了毯子,那只手抖了又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去掀开巫渊的裤子。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哽在季君昱的喉间,要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一并击碎。   路上的车子自动让路,为救护车腾出一条生命之路。鸣着笛的救护车闯过闪烁的红灯,飞驰在这条通往医院的路上。   季君昱瘫坐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失声痛哭了起来。他的肩膀不住耸动着,牙齿紧紧咬着身上裹着的浴巾,忍着不去嚎啕,缺氧的感觉逐渐占领了他的大脑。恍惚间,他看见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和之后每一个有所预谋的相见。   巫渊看向他的眼神。   巫渊的哭。   巫渊的笑。   巫渊的表白。   巫渊的……永远穿着的袜子、无底线的包容、没来由的爱。   “冬愿。”季君昱没有哭得惊天动地,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的心中不断喊着这个名字,一遍一遍,试图去弥补自己的迟钝和自我欺骗。   --------------------   掉马啦!掉马啦!掉马啦!! 第85章 哭泣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从远处猛得传来,节奏急促而短暂,像是被什么东西追逐着,片刻不停。许四季跑得很快,脚趾被高跟鞋狠狠挤压着,疼痛感徐徐从脚趾尖传来,却根本影响不了这人的奔跑。   她的包掉到了胳膊肘处,根本没了心思去调整,只是咬着牙转了个弯,从走廊那端赶来。她的眼妆被泪水冲掉了些许,眼线被晕成了黑乎乎的阴影,笼罩在她的眼圈上,看起来十分滑稽。   她接到庞宇电话的时候,正和朋友在街上逛着,放空了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将这段时间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抛到脑袋后面。她听着那边庞宇的哭腔,喊出来的话有些口齿不清,但她还是瞬间定在了原地,像是一道惊雷直接劈到了她的头顶,撕扯着她的根根发丝,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她甚至没时间和朋友交代一声,抹着眼泪就赶紧往医院赶。   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可是在出租车上焦急的那些时间里,她一遍一遍央求着她知道的所有神明上帝,只要他们能平安活着。所谓求神拜佛,或许也就像她现在一样,求个安心和能够去面对未知结果的勇气罢了。   她的脚步放缓了,每一步都重重踩在医院的地板砖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哒哒”声。而季君昱就坐在抢救室门外的长椅上,一声不吭。他的头发依旧湿漉漉的,带着春日稍凉的水汽,将发丝凝结成了一片又一片。   他好像在想什么事,想得出神,眼睛直愣愣往前看着,嘴巴抿得很紧,连呼吸也悄悄屏住了一般。   “小昱。”许四季站在他的面前,眼泪瞬间又止不住了,一个劲儿往外冒,声音里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我还以为……”   她忽得放声大哭了起来,方才浓重的恐惧不断在她的心脏中发酵扩散,快要将她生生扼死。她缓缓蹲在地上,用袖子胡乱蹭着自己的脸。   “没事的,”季君昱这才被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看着眼前把自己的脸蛋抹成了小花猫的女孩,声音温柔,“我这么厉害,哪能那么轻易就出事。”   他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轻轻将女孩拉进了自己的怀抱,拍了拍许四季不断颤抖着的后背。   急救室的灯光还亮着,林运捏着手机,走到了季君昱的身边,看着哭成泪人的许四季,轻轻叹了口气。   “你来了。”季君昱看着风尘仆仆的林运,挤出了个疲惫的笑。   林运指了指手机,顺手把许四季从地上提了起来,让这人靠在自己身上接着哭,“四季给我打电话,哭得凄惨,我都以为你快不行了。”   直到这时候,林运其实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慌乱感慢慢从心头散开了些,说不担心是假的。   许四季瞬间抬起了头,哽咽着“呸”了三声,一脸严肃地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会不会说话啊!”她狠狠剜了一眼林运,抽抽搭搭地又擦了一把眼泪。   “巫渊呢?”林运让许四季坐在长椅上,他看着急救室紧闭着的屋子,那颗心忍不住又提了起来。   先前许四季对季君昱太过紧张,以至于现在放松下来之后,居然把巫渊这人给抛到了脑后,这时候才心里咯噔一下,猛得站了起来,哆哆嗦嗦问到:“巫渊——怎么了?”   “他为了救我,跳进了河里,现在还在急救室里。”季君昱低着头,淡淡说道。   许四季一愣,刚刚止住的泪意又忍不住往外涌,居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林运的怀里嚎啕大哭。林运无奈地拍着这人的背,帮她顺着这止不住的哭嗝。   季君昱闭上了眼睛,听着许四季的哭声萦绕在耳畔,眼前闪过的画面却全都是关于巫渊的,或者说,关于季冬愿的。不是悲伤,好像都带着淡淡的欢喜,让他一遍又一遍细细回味。   原来第一次绑架自己的时候,这小子就打定了这种主意,言语之间的调戏不够,还要对自己动手动脚,还说出那种要报仇的屁话来骗他,让他一遍遍陷入担惊受怕——谁报仇会把自己献给了自己的仇人,用爱和宠溺堆砌成对待仇人的牢笼。   还有那一袋子的零食,他小时候说过想吃小卖铺里最贵的零食,但是捏着的那两角钱,根本买不到什么。原来这些季冬愿也都记下了,就算变成了巫渊,也要一点一点满足他曾经的愿望。   这样的话,那个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的坟墓,原来是他们两个的妈妈。季君昱哽咽着,嘴角却是带着笑的,他心里忍不住去想,杨园在听见自己那些话的时候,是要多着急啊——小儿子把大儿子拐了去,大儿子却还傻乎乎地跟着人家跑了。   他记得巫渊经常看着自己的眼神,那里面的爱意浓稠,夹杂着同等份的不舍与眷恋。   这端名为爱意的杠杆尽头,是同等重量的双向奔赴。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季冬愿一直都在爱着他,跨越了千山万水,也要回到他的身边。   他知道巫渊的路走的有多么举步维艰,也深知自己当时所谓的稀里糊涂和巫渊在一起,不过是顺水推舟应了自己的想法。   他爱这个人,他也爱季冬愿。两份不同的爱意最终交融在了一起,从此季君昱这一整颗心,都被这个贪心的人霸占了去。   急救室的门打开了。   那是一个鲜活的、脆弱的巫渊。   .   “君昱。”罗晏推开了病房的门,轻轻唤了一声。   季君昱换上了干燥温暖的衣服,坐在病床的旁边,正紧紧握着巫渊的手。而巫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睡得很踏实,呼吸之间胸膛不断起伏着,脸色也恢复了些红润。   “老罗,你怎么还赶来了。”季君昱轻声说着话,却没有将巫渊的手放开。   罗晏抿着嘴唇,将门慢慢关上了。他没有回答,而是慢慢走到了季君昱跟前,问了句:“巫渊没事了吧?”   季君昱点点头,看向巫渊的眼神十分柔和,藏着明显的爱意,简直要将这人包裹起来了。   “他醒过了一次,刚刚才又睡着。”   罗晏看着季君昱撸起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细碎伤口,轻轻叹了口气。季君昱这一遭受的伤并不轻,胳膊不知被水里的什么东西划伤了很多,处,全是稀碎的破了皮的伤口,泛着红肉芽;他的后背则是被淤青布满了,强烈的撞击险些将他的一块脊椎骨震得错位,稍微一动弹,就疼的不得了。   “当时他一点都没犹豫就跳了下去,我都呆住了,忘了要去拦他。”罗晏看着床上睡着的人,用气音说着话,“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在乎你。”   “所以以后,我得和他好好的、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季君昱摩挲着巫渊的手掌,感受着来自这人的温度。   罗晏总觉得季君昱看向巫渊的眼神中,有什么东西变了。   季君昱抬头看向罗晏,轻轻用胳膊戳了戳这人,说到:“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你赶紧回去照顾星然吧。大年初一,你别让孩子一个人在家。”   “那四季呢?她不是应该在这里照顾你们两个病号吗?”罗晏还是放心不下,看了看周围,早就找不见了许四季的痕迹。   这一提到许四季,季君昱就忍不住想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哭就脑袋疼,结果今天为我哭了一场,又为巫渊哭了一场,嗓子都哭哑了。刚才林运带着她去看头疼了,估计再有十来分钟就回来了。你就放心吧,我这么大个人了,离了你也能活的。”   罗晏点点头,强调了好几遍“照顾好自己,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这才脚步沉重地走出了病房。他表情依然凝重,不知道该如何向季君昱去说那些事情,而季君昱也十分默契地没去问,或者说,没敢问。   沉水的车辆已经被打捞了上来,被锁在车中牢笼的程冬完全丧失了逃生的可能,活生生淹死在了不断向下沉的囚车之中。而驾驶位上的同志,生前仍紧紧握着方向盘,再没能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车子后面的警察在季君昱之后,短暂浮出过水面,到现在仍在抢救,陷于生死未卜之中。   那场疯狂的撞车是蓄谋已久的行动,不可避免地在路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罗晏不怕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无法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只是说,就算这些丧心病狂的人们最后被绳之以法了,并肩作战的战友依然无法醒来。   他强忍着内心深处的悲怆,朝着前面走去。   不能回头。   他们早在第穿上制服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学着如何告别,那是他们开始的第一堂课。从此他送别的人之中,不再只有老去的家属亲人,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年龄的、甚至更加年轻的战友。   他闻着医院中四处弥漫着的消毒水味,慢慢地攥紧了拳头。   --------------------   卡文产物,等明天睡醒了让我再好好修修 第86章 故人与客人   隔着医院的厚重窗帘,季君昱依然听到了日落的声音,那是太阳一点点在高楼缝隙中垂下的声音。他坐在巫渊的床前,腿已经有些发麻,却依然紧紧盯着这人的脸,不愿意放松片刻。   许四季和林运一起出去给他们买晚餐了,原本稍显活跃的气氛猛得再次沉闷起来,让季君昱有些喘不过来气。   杨勇打来过一通电话,乐呵呵地问他新年过得如何,那场车祸消息封闭地很好,有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一事情的发生。大家在其乐融融地过着春节,试图将这份祝福传递给更多的人。季君昱站在走廊上,强装开心地应付了几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赶紧再返回到病房,把窗帘拉开了些,试图让窗外隐约的月光照射进来。   “小昱……”   有些沙哑的嗓音从季君昱背后传来,他连忙松开窗帘,转身朝着病床走去。他看着巫渊睁开的双眼和微微张着的有些干裂的嘴唇,轻声说道:“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四季去买吃的了,我让她买了清淡养胃的粥,等会你多少吃点。”   巫渊点点头,撑着坐了起来,抿了几口季君昱杯子里的水。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娇弱,醒来了就说明人已经没事了。可是季君昱太过紧张他,连他说要去上个厕所,季君昱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平均每分钟都要朝着厕所里面喊一声:“巫渊!还好吧?”   巫渊用洗过的手丢人地捂着自己的脸,快步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季君昱却轻轻把他的手给拉了下来,用纸巾细致地擦着,将上面散落的水珠尽数吸干。   巫渊怔怔地看着季君昱低下的侧脸,慢慢红了眼眶,他好像被面前的爱哭鬼传染了似的,经不得一点事情了。分明跳下去的时候那么坚定,现在却怕得不得了。他纵容着来自季君昱异常的体贴和粘人,任由这人牵着自己的手,走在医院的大厅里。   许四季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副场景:巫渊四仰八叉地靠在床上,活像个老爷,刚一伸手,季君昱就把香蕉剥好了放在他的手上。他再一伸手,季君昱就接过香蕉皮,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捧着手里的杯子,继续小心地吹着风,直到水不再滚烫,这才递给了巫渊,哄小孩似的说着“这次只喝一口。”   巫渊享受地眯着眼睛,在季君昱胳膊上蹭了几下。   别说是许四季了,就连林运都惊得差点把手里的饭丢了出去。许四季赶紧从林运手里拿过一份饭,放在了季君昱的桌子上,她生怕这是把季君昱给饿傻了,招呼着他赶快吃饭。   巫渊听见了许四季沙哑的嗓音,缓缓睁开了眼睛,撒娇似的哼唧了一声“四季”,等许四季转过身子笑着看向他的时候,又欠揍地说道:“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简直像吃下了两只唐老鸭。”   许四季气愤地指了指自己,立马切换出一副告状的样子,晃了晃季君昱的胳膊,“昱哥,你快管管他,这是醒了就要上天吗?”   然后她又上前去戳了戳巫渊的胸膛,说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哭的,你怎么这么忘恩负义。”她虽是这么说着,却再也不愿意去回想那煎熬异常的半个小时了。   季君昱清了清嗓子,许四季连忙狗腿地站到了季君昱的身边,叉着腰看向巫渊,一脸得意,等着自家副队给自己撑腰。   谁知道季君昱却是拍了拍许四季,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待病人,巫渊才刚清醒,病都还没好,对待同事不能这么没有耐心。”   巫渊配合地咳嗽了两声,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小昱,我想喝粥了。”   许四季看着诚心捉弄自己的两人,一脸无语地走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低声骂了两人一边,什么“狼狈为奸”,什么“同流合污”,什么“夫唱夫随”。   巫渊住的其实是双人病房,但是旁边的病人刚出院,病床还是空着。许四季和林运坐在那个床上,静静看着两个人腻腻歪歪地喂食。   “季君昱,差不多就行了啊。”许四季出声提醒。   季君昱这才收起了碗筷,正经问到:“肇事司机抓到了吗?”   许四季摇摇头,“其中一个司机也掉进河里淹死了,另外一个虽然还活着,但什么都不愿意说……他心脏上有病,大家不敢太逼问,怕人一下子过去了,就没法交差了。”   说到心脏问题,季君昱又忍不住看了巫渊一眼。当时巫渊从急救室里出来,医生说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要静养就好。可医生接着又委婉地提醒病人可能有着更加严重、更为影响生命安全的心脏病,建议家属带着病人去好好检查一下。   医生没有把话说的太死,但是季君昱还是听出了什么——巫渊的心脏病绝对比他自己说的要更加严重。季君昱坐在病床前沉默了许久,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死里逃生的宽慰还没能维持多久,死亡的阴影就再度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葬礼什么时候举办。”季君昱忽然开口问到。   许四季一愣,欲盖弥彰地问道:“什么葬礼?”   “罗哥不说,你也打算瞒着我吗?”他早就从罗晏的欲言又止中听出来了什么,他的心底还是藏着痛苦和自责,他总觉得,是不是当初他把杨顺从驾驶位上喊醒,一起游出来,今天的结果就会大为不同。   可他喊不醒,他在短暂地纠结之后,还是决定自己独自朝着水面奔去。这是利益取舍中的最大化,但却让他实时忍受着内心的煎熬。   “年后。”许四季叹了口气,不顾林运在后面咳嗽暗示,接着说了下去,“老大怕影响你们情绪,也怕你太……自责。杨顺的告别会应该在三月份,芳姐……芳姐可能成了植物人,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   杨顺是被砸晕在驾驶位的年轻警察,不过才刚刚进队三年,甚至比许四季还要小上几天,一度是支队里最优秀的年轻警员。至于芳姐,她是越城监狱派来交接的同志,是一位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前辈。她原本有逃离的机会,却在离开的车子的时候再度折返,试图打开牢笼,将程冬一并救上去。   坚固的牢笼最终没被打开,她行至一半已然失去了所有氧气,在挣扎中不慎呛水,昏迷在了逃生的途中,被水流拖举着摇摇晃晃。   大脑长期的缺血缺氧把她打入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最终的抢救也只是保住了她的一条命,究竟还能不能醒来、会什么时候醒来,都不得而知了。   季君昱听着这些话,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场事故中唯一幸存的人往往会产生一种自卑感、一种不断折磨自己内心的感觉。那是一场凌迟,在将季君昱救下的那一刻就悄悄种在了他的心底,在同伴的接连离开中发酵膨胀。   “别担心,把芳姐接去金水疗养院里吧,我请最好的医生来负责给她治疗,治疗费用由泽昇报销。”巫渊看着许四季,点了点头。   许四季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了季君昱。泽昇如今的名号在市局里并不好听,说出来还有些渗人,许四季不敢轻易去决定什么,她虽然相信巫渊,却不愿意再和泽昇有什么瓜葛。   “元局说了,这两场事故引起了上面很大的关注,也成立了专案组,把这两件事情接手了过去——我和老大亲手负责对接工作的,你不用担心。至于咱们,只需要安心过完这个年,好好休养生息就够了。”许四季走了过去,将桌子上那些吃完的空盒子整合在了一起,拎着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慢慢说着这些事情。   她不敢去看季君昱的反应,只是这样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季君昱却笑了笑,“好,这个年剩下的时间好好过,等需要我们的时候,继续努力。”   巫渊伸出了手,在季君昱有些冰冷的手指间轻轻捏了捏。   .   罗晏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老旧的小区里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在微黑的环境中十分扎眼。他的步伐有些疲惫,提着陈星然早早就交代要吃的垃圾食品鸡叉骨往楼上走着。   鸡叉骨暖融融的香味裹着罗晏,他懒得再去翻找钥匙,用力敲了敲门,喊了声“星然。”   不一会,奔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门锁“嘎达”一声被打开了。陈星然赤脚踩在门口的垫子上,脸上看不出什么兴奋劲儿,染上了丝丝慵懒,好像只是应付差事一样,喊了声“小叔。”   这让罗晏有些意外,这小子原来看到自己、看到手里提着的鸡叉骨,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当即粘在自己身上。他看着陈星然悻悻往里走,也不敢问什么,提着鸡叉骨艰难地换了下鞋子。   家里的电视机开着,声音很低,随着音响的阵阵震动,缭绕在屋子里,起了个热闹的气氛来。他还没听清楚这是不是昨晚的相声小品,就听见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娇滴滴喊了声:“罗晏哥。”   罗晏被女人的声音一惊,连忙直起身子,抬头朝着这人看去。那是一个很好看的长发女孩,穿着高领的米色毛衣,看起来干净又温柔,透露着淡淡的书卷气,让人感觉很舒服。   他笑了笑,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跪在地毯上看电视的陈星然,对着女人问到:“你怎么来了?”   “来还你衣服!”她指了指沙发靠背上那件黑色的大衣,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来的时候只有你侄子在家,我就想着再等等你,就叨扰到了现在。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出去吃个饭?”   陈星然闻言,猛得回过了头,盯住了罗晏的眼睛。   --------------------   晚些还有一更 第87章 假想情敌   罗晏尴尬地举了举手里提着的鸡叉骨,下意识回答道:“还是算了吧,下次我请你吃饭吧。今天实在不太方便。”   女人尴尬地抓了抓胳膊,挤出了一句“好吧”。   她就是罗晏的相亲对象,叫陈漫漫。上次罗晏送她回家,她临时有了事情要加班,大半夜往公司赶,罗晏出于礼貌就把大衣借给了她,谁知道陈漫漫一开心,直接扑上来抱住了罗晏,搞得罗晏一阵头皮发麻,回家洗了好久的毛衣,才把上面的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洗掉。   他总是觉得自己欣赏不了香水的气味,只是闻上一小会,头就晕的不得了。可是每次当他闻到了陈星然身上奶呼呼的香气,却感觉心旷神怡,忍不住要多闻上一会。人的身上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冒出香味来,陈星然把昂贵的香水小心翼翼地锁在柜子里,只有当他要见罗晏的时候才会喷上一点,让自己变成个香喷喷的小孩儿。   “麻烦你跑了这么远,要不然——”   陈漫漫抿嘴笑着,她在等罗晏说一个挽留的话,这样她就能顺其自然地留下来多待一会儿了。   谁知道罗晏下一句话却是“我开车把你送回去吧?”   不仅是陈漫漫揪着眉头有些无语,连远处的陈星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悠悠然收回了盯着罗晏看的眼神。他觉得自家小叔在市局里也挺会做人的,怎么到了女孩子这里,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呢。   “小叔,”陈星然开口喊了一声罗晏,打破了这个僵硬又尴尬的局面,他对着陈漫漫笑了一下,说道:“要不然你和漫漫姐先说着话,我回屋了。”   一边说着,陈星然已经起了身,揉了揉被硌得有点疼的膝盖,光着脚丫走到了罗晏的身边,一把将罗晏手里提着的还冒着热气的鸡叉骨给拿了过来,笑眯眯地往自己屋子里走。   “星然,穿上鞋子,等会就该生病了。”罗晏皱着眉头看着陈星然光洁的小脚丫,作势要扑过去抓他。陈星然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回了屋去。   陈漫漫做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脸上的神情十分羡慕,“你和星然关系挺好的,真让人羡慕。”   罗晏笑着摇摇头,眼神仍粘在陈星然门外的把手上,半天揭不下来。他去倒了杯水,放在了陈漫漫的面前,这才说道:“从小是我把他带大的,他啊,有时候很乖,有时候鬼灵精得很,也能把人气死。”   “之前就一直听你提前陈星然,今天来了才真正见到他。”陈漫漫用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星然嘴很甜,一口一声漫漫姐,还把他爱喝的饮料拿给我。我呀,也很喜欢他。”   说罢,陈漫漫还对着罗晏眨眨眼,嘴角忍不住上扬了点。罗晏没看懂她这一笑的意思,心里有点发毛,但出于礼貌还是跟着笑了笑。   陈漫漫比罗晏还要小上四岁,年龄其实和许四季更相近,带着些女孩的娇俏和活络心思,总让罗晏觉得她在盘算着什么似的。   “行了,你也别苦着一张脸了,我喝完这杯水就走,不打扰你们叔侄俩的美好时光了——这一看还是我自找麻烦了。”陈漫漫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水。   罗晏以为这是陈漫漫生气了,想到自己的确招待不周,后知后觉地补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等会你留下吃饭吧,等晚点了我再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待会还有事。”陈漫漫摆摆手,“真没劲,还是星然小宝贝有意思,等他高考完了,我要亲自去接他!”   眼看这陈漫漫把心思都放在了陈星然身上,一提到陈星然,这姑娘眼睛里都发光了。罗晏的心里莫名其妙有点紧张,端着水杯又喝了两口,里面的水立马见了底。   可陈漫漫却忽然正经了起来,身子往前一趴,冲着罗晏招了招手,刻意压低了点声音,问到:“你真的打算以后相亲就带着这小子?”   罗晏一怔,这才明白过来陈漫漫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好像连思考都没思考,直接说道:“星然未来的学费、娶妻生子的花销、买房买车的首付,我都要参与一份,我养他到我老。所以陈小姐,很抱歉,是我的家庭让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陈漫漫泛起了一个苦涩的笑,“罗晏,你要知道,没有女孩能忍受这些的。女孩是想要和你组成一个家,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在你们的生活中横插一脚,成了这个家的外人——你能懂我的意思吗?不在于钱财和扶持,在于你的心。你这样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为了星然,葬送所有你可能发生的爱情。”   罗晏低下头,将杯子里剩下的那么一丁点水尽数喝了进去。   “你问问你自己,你的心在哪儿呢?我愿意在咖啡馆里等你三个小时,因为你有案子要处理,我也可以和你一起赚取星然未来的学费,因为我爱屋及乌。可是你不一样的,你在深夜送我去公司的时候,在担心星然在家里会不会睡不好觉,在我拿着你的大衣来到你家里的时候,你每和我说一句话,都要偷偷看星然一眼,你自己有注意到吗?”   罗晏抬头看向陈漫漫,他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也未曾把这些放在心上。或者说这些早就成了他的习惯,不用过脑子思考,顺其自然就做了出来。   “抱歉,我只是太紧张他了。”罗晏的眉头还没舒展开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些做法究竟让这个女孩多心寒。   陈漫漫却一笑,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在手里,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反倒感叹了声,“怪不得君昱当时和我说,我们老大可不适合结婚,虽然他人很好,你还是注意点别陷进去。”   听着陈漫漫调侃季君昱,罗晏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些许,随着陈漫漫的笑声弯了弯嘴角。   “罗晏哥,你也别去祸害人家其他姑娘了,要——珍惜眼前人才好。”陈漫漫朝着他又眨眨眼,穿上了外套要走。   罗晏站起来送她,下意识以为这位“眼前人”说的还是她自己,只好笑着看向陈漫漫,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陈漫漫一看这人纠结的表情,就知道他准是又想岔了,只好转过了身子,踮起了脚尖,把双手稳稳搭在了罗晏肩上,朝着他靠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道:“眼前人一直都在你的眼前,再不盯好了,可就跑了。我们老陈家的人啊,个个都是好人。”   一阵香气从陈漫漫的身上传来,带着淡淡木质香,融合了体温,显得温柔了许多。罗晏看见这人往自己身上扑,忍不住往后躲了一点,可是陈漫漫实在剽悍,让他躲都躲不及,只能对上了她放大的脸。她的眼神很认真,表情却带了点不正经的欢快。   她忽然一愣,眼神往罗晏身后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咯咯”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幸灾乐祸地小声说到:“眼前人可是看见了你和我这么亲近,你快去哄哄人家,要不然到时候跟我跑了,我可不负责。”   罗晏赶紧回头,却见陈星然的房门依然紧紧关着,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好啦我走了,”陈漫漫背着包走到了楼梯口,忽得她一顿,又颠颠跑了过来,认真地说道:“等到星然高考完了我是真的要去接他的,又可爱又礼貌的眼前人谁不喜欢啊……你要是不想要,也可以……”   “漫漫。”罗晏的耳朵根子有点红,打断了这人越来越不靠谱的话。   “这次怎么不叫我‘陈小姐’了啊,罗先生。”陈漫漫笑着,认真地朝着罗晏挥挥手,转身走进了电梯。   电梯慢慢合上,闪烁着的红色数字快速下跌着,陈漫漫脸上的笑淡了。她舔了舔嘴唇,居然感觉心里有点空,刚才她朝着罗晏挥手,好像就此告别了一段不可能的爱情,可矫情点来说,她真的有点不舍得。   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能看出来每个人的爱落在何处,眼神不会骗人,带着爱意的眼神无法隐藏。   “罗晏你个大猪蹄子,浪费老娘青春。”陈漫漫笑着,看着楼上亮起的灯光,嘟囔着那些不文雅的话。   不过,陈星然是真的招人喜欢。她搓了搓手,眼神里隐隐带着兴奋,要是到毕业了罗晏还不把握机会,她可是要变身情敌来抢了。   陈漫漫依然记得当时她抱着罗晏的大衣,有点紧张地站在他家门口,整理了半天衣服才敢敲门。陈星然就是那样光着脚丫子跑过来开了门,他的眼神在看到罗晏大衣的一瞬间变得冰冷,但当他再度抬起头来,却含着满满的笑意,给她拿了一双新拖鞋。   “是漫漫姐吧?我听小叔说过你,果然是一个美丽又大方的姐姐。快先进来坐吧,我小叔还没回来,估计是局子里又在忙——我家有点乱,我给你拿果汁喝吧。”   陈漫漫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半头的大男孩,从他热情礼貌的字里行间,隐约品出了一些奇怪的味道来。   “小叔。”   陈星然打开了房间的门,提着半袋鸡叉骨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探着脑袋往大门外看了一眼,问到:“漫漫姐走了?”   “嗯,她还有点事情。你呢,等会有事吗?”   陈星然下意识摇摇头,却没明白罗晏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晏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棒棒糖,顺手扔给了陈星然,“没事的话就去换件衣服,等会带你去超市置办年货。”   “大年初一马上都过完了。”陈星然控诉道。   大年初一都快要掀过篇了,谁知道他还连一顿好饭都没吃过呢。   “家人都在一起就是年,明天你爷爷奶奶可是要带着罗铁柱过来吃饭,咱们总不能空着手让老人家去买菜做饭吧。”   陈星然把棒棒糖往嘴里一塞,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句“好耶”,开开心心换衣服去了。   “穿上鞋子!再光着脚丫子乱跑明天我就把你喂给罗铁柱吃!”   --------------------   陈星然紧张兮兮半天之后发现根本不需要他动手,罗晏一个人就可以搞砸自己的“爱情”。   陈漫漫——一个被正主双方都误认为是假想情敌的CP粉。 第88章 缺口   日上三竿,太阳悠悠地从云身后探出了头,天气放晴,温度也上来了。过年的时候向来适合拉个躺椅,摆在阳台采光好的地方,人往上面一躺,随便拿本书扣在自己脸上,就能度过一个下午。   不过罗晏没拿书盖住自己的视线,而是朝着窗外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衣的陈星然就在小区楼下的儿童乐园玩,从窗户这里看去,正好能看到他抱着罗铁柱坐在滑滑梯上发呆。   罗铁柱被送回乡下一段时间,结果被陈星然的爷爷奶奶喂成了一只染色大胖猪,活像一根橘色的大铁柱子,陈星然都快抱不动它了。   两位老人吃过了早饭,正在楼下的布道悠闲地散着步,小孩的玩闹声环绕着他们,增添了些许生气。罗晏喜欢这样的生活,不用工作、不用值班、没有说明报告要写,也没有没日没夜的走访调查、数据排查、审讯盘问……在匆忙之际、在死里逃生之后,这样悠然的生活总是好的。但他仍会时不时想起那些被印在了档案里的女孩,那个被做成了吊坠的孩子。   他叹了一口气,红艳艳的喜字贴在窗户上,映的他的脸也带了点红光。   他给季君昱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巫渊现在的情况还好吗。可是电话响了几轮,也没见有人接听。他慢慢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心里有些不安。   而另一边,在手机和闹钟混合响了八百遍之后,季君昱终于把闹钟关掉,艰难地直起了身子,眯着眼睛把电话回了过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重重的鼻音和茫然的情绪,语速都比平常慢了许多,“罗总,怎么了这是?”   “是不是把你吵醒了?我只是想问问巫渊现在情况怎么样,原本想带着星然一起去看看你们,又怕影响你们休息,这才想着打个电话问问。”   谁知道这人能一下子睡到这个点。   季君昱摆摆手,揉了揉自己炸成了鸟窝的发型,说道:“不碍事,初二就给他办完出院手续了,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睡觉补觉,死人都能睡醒了——星然是不是快开学了,改天我请他吃顿饭吧,过年都没能给他发个红包。”   “不用了,”罗晏轻轻笑了一声,学着季君昱不正经的声音说道:“你把红包转账给我就行了,他明天早上就要去学校了,高三学习紧张,饭等到考完了再请吧。”   季君昱心里暗骂他一声,这便宜可真会占。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又瞎聊了几句,好像都忍不住想要去探讨那场疑点重重的坠车,又都硬生生压住,说些狗屁不通的无聊话题。   季君昱看向门口,穿着小熊睡衣的男人打开了他的房门,揉了揉迷蒙的睡眼,嘟囔了声:“小昱。”   季君昱赶紧几句话把罗晏给敷衍了过去,踢踏着拖鞋走到了巫渊身边,问到:“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巫渊点点头,张开了怀抱,嘟囔道:“要补偿。”   刚睡醒的巫渊和极度疲倦的巫渊都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带了点小孩子气,语气里夹杂着浓浓的撒娇意味。季君昱没办法他,只好上前去把巫渊抱进了怀里,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这几天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一起去舅舅家,我带你见见舅舅,和我的表姐。”季君昱接触着巫渊毛绒绒的睡衣,心中感慨万分,自己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们,居然有朝一日还能聚在一起,抓住年的小尾巴。   “表姐生了个特别可爱的小宝宝,等咱们回去,小宝估计都会喊叔叔了。”   巫渊却被这话说的愣住了,他从季君昱的怀抱里挣扎出来,看着季君昱带着笑的脸,语气之间尽是退缩之意:“这个年原本你就要去和家人们一起过的,是我出了事耽误了你。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见你的亲人,这个元宵节你好好陪陪他们,我还是不去了。”   可季君昱却摆出了一副非这么不可的阵势,十分强硬:“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我都陪着你去看妈妈了,你为什么不能陪着我去看看舅舅呢。”   巫渊被这话堵得没话说,他多想怼这人一句“我妈和你妈是一个人”,但是苦于这事还没说开,他也不打算说开,只能把这些都往自己肚子里一咽,气呼呼瞪着季君昱。   季君昱往床上一躺,在被团得乱糟糟的被子上打了个滚,感叹道:“更何况,我的舅舅,也是你的舅舅啊。”   这话一说出来,巫渊的心脏瞬间慌了一刻。而后他才好像是知道自己会错了意,磕磕绊绊找了个勉强的理由,躲去洗手间里刷牙去了。   季君昱坐了起来,看着巫渊落荒而逃的背影,想起了那年初春。   也是这样的天,好像那年格外冷,下了几场大雪,一直到了三月份都还没半点春意的温暖。杨勇拉着小小的季君昱站在客运中心的人来人往中,要离开那个花都无法绽开的痛苦之地。   小季君昱脸上的两道泪痕被风吹的裂了开,杨勇用粗糙的手擦干他的眼泪,将他的脸蛋刺得生疼。   他执意要找的弟弟,被留在了那个不再喧闹的市集。杨勇只能带走他一个,那时候他就在想,以后一定要把弟弟完完整整领到杨勇身边,告诉他,这是我们共同的亲人。   巫渊站在水池前,将嘴里满是泡沫的漱口水吐了出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那是一副干巴巴的人皮面具,贴在了自己的血肉上,强行去撕,只能落得个血肉模糊。巫渊只是想看着季君昱好好生活,然后带着他的心魔逐渐脱离开他的生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的生活打破了个缺口,将自己渗透了进去。   可巫渊的心底隐隐有个念头,他想去见一见那个舅舅。   在小时候他每次尾速着季君昱走到老旧小区楼下时,在他每次抬起头看向那间屋子冒出包裹着香气的烟雾时,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他也被这个善良又懦弱的老男人一并带了回去,会是怎样的生活。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一点的时候,他就会木然地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逃离这栋被琐碎生活的气息笼罩的小区。   .   罗晏也躲在卫生间里。   卫生间好像成了避难所,谁都能去里面反锁上门,坐在马桶盖子上冷静冷静。只不过巫渊是在早上,而罗晏冲进卫生间里抽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连月亮都昏昏沉沉挂在枝头,打算拉灯睡觉了。只有懒散的猫头鹰站在谁家的房檐上,时不时发出古怪的叫声。   烟顺着卫生间里小小的窗口飘到了外面去,在夜空中尽数散开。可卫生间里还是烟雾缭绕着,连镜子都被遮挡了去。后来,他干脆连灯也关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方厉鬼盘踞在此,想要霸占贫苦人家的厕所。   他的胡渣都冒出来了一截,眼里的红血丝不用开灯都能看得清楚。可他睡不着,听着外面罗铁柱轻轻的呼噜声,听着陈星然爷爷隐隐的咳嗽声,他一闭上眼睛,都是陈星然抱着抱枕跪在他的床上,压抑着声音说出的那些话。   让他不知所措,让他无处可逃。   陈星然爷爷奶奶一来,小小的房子就很难承担这么多人。完美的解决办法就是陈星然来罗晏的房间睡觉,把陈星然的屋子让给二老,至于一身肥膘的罗铁柱,就带着它的狗房子住在了客厅——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女狗狗也不能住进了男寝室去。   陈星然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罗晏的窗前,看着这人艰难地铺床。他歪着脑袋,似乎是无心一问:“看你和漫漫姐聊的不错,你们打算进一步发展吗?”   罗晏整理被角的手都慢了不少,低着头回答道:“我们不合适,以后能做朋友。”   “那你还打算去相亲吗?一定要结婚吗?就一直单着、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陈星然的声音很低,应该是怕隔壁的二老听见。   罗晏停下了整理被子的手,坐在了床上。他看着陈星然不解的眼神,说道:“就算我以后成家了,结婚了,你依然是我最疼爱的侄子,没有人敢对你不好的。”   “不一样的。”   陈星然脱下拖鞋,静静地跪坐在床上,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枕头。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人会变的,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对心爱的女孩很好很好,好到超过对我的好呢?再说了,我不是要当你最疼爱的人,我要成为你唯一疼爱的人。”   罗晏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心脏跳个不停,他下意识要去打断陈星然的话,却被陈星然抢先又说了出来。   “我爸可能早就死了,死在藏区的悬崖底下、死在国道的车祸里、死在无人区的恶劣环境中……回不来了,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有了一个唯一疼我爱我的人。小叔,要是有一天连你也觉得我是个累赘,那还有谁会真正对我好呢?”   “星然!”提到陈星然的父亲,罗晏忍不住大声呵斥了陈星然一句,他不允许这个孩子如此说自己的父亲,虽然他心里也清楚,那个失踪了十几年的“大哥”,怕是再也找不到阳间的路了。   陈星然愣了愣,茫然地摇摇头,自嘲道:“你看,现在不就开始凶我了吗。”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几乎是狠狠压抑着心中沸腾着的怒意,“漫漫姐说我会成为你婚姻的累赘,现在连你也这么觉得了吗?我活生生霸占了你十二年的青春,让你在最应该自由的时候不得不带着我这个拖油瓶,连你——”   “闭嘴!”罗晏的冷静也快被陈星然这些话给瓦解了去,他强行打断了陈星然的自怨自艾,看见了陈星然红起来的眼眶,和哆嗦着的嘴唇。   他却将陈星然慢慢揽进了怀里,隔着一个小小的柔软的枕头,好像已经隔了很远很远。   “你不要这么说你自己。你是我爱的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你不是累赘。你——是我的所有自豪和骄傲。”   他原以为这些话会让这个孩子冷静下来,可是没想到,陈星然一点一点挣脱开他的怀抱,嘴角挂着的嘲讽的笑容,像是一根针,深深扎进了罗晏的心里。   “罗晏,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还是一直在装?”陈星然对情绪的把控力其实远比罗晏想象中的要好,他的愤怒好像瞬间烟消云散了,只有求而不得始终盘踞在那里。   他跪在床上,向前移动了些许,“我想要的爱,你能给吗,你敢给吗,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爱吗。”   “会让你恐惧吗,会让你窒息吗,会让你想要逃离吗。”   “既然爱我,那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要和其他女人相亲,为什么整天想着给我找一个婶婶。”   “你不是我的亲叔叔,我又何苦要一个更加远房的婶婶来加入我的生活。”   “罗晏,我该说你太自大了,还是该说你太懦弱了。”   “那么危险的拦截凶手逃亡车辆的任务你都敢接,怎么现在,我的感情你都不敢面对了。”   “你早就知道吧?罗晏,你太自私了,罗晏,你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要任由着我朝着这个可怕的方向发展。”   陈星然步步逼近,含着泪花的眼神里却满满都是欲望。是长期隐忍着的什么东西,一旦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就会无法控制地满溢出来,爆发殆尽。   罗晏抬起头,直视着这个孩子的眼睛。门外是早已年迈的两位救命恩人、是陈星然真正的血亲,桌子上摆的照片是十余年生死未卜的大哥,而面前,是自己不愿拒绝却更无法面对的爱。   他张了张嘴,那些话却全都闷在他的心底,快要腐烂发臭了。   “我要睡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别扰乱我的复习节奏。”陈星然将枕头摆在床上,自顾自地钻进被窝里睡了。   连猫头鹰都不叫了。   罗晏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活动活动早已经麻了的大腿,换了身没有烟味的睡衣,这才敢轻轻推开房间的门,看着陈星然睡着的样子。   好像还是那个温温柔柔,对谁都一副老好人的幼稚屁孩,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陈星然隐藏了自己的心,任由它待在青苔遍布的世界野蛮生长。   罗晏将捂暖的手伸进了被窝里,轻轻揉着陈星然跪在床上很久膝盖。   他以为陈星然会哭、会闹、会撒着娇逼自己承认有多爱他。却不知道,在他自以为轻手轻脚地离开这个屋子时,陈星然露出的那个,狡黠的笑。   老油条也会栽在小狐狸手里,这种名为“爱”的疾病时常会使人变笨。   --------------------   老油条大战小狐狸,老油条,k.o.   后面大概还是哥弟的感情推进,会比较平淡,再过几章会开始接着走剧情,然后剧情之中夹杂着叔侄的线。   大家都会he滴,就是都要和自己的心魔抗争一会儿。 第89章 见家长   杨勇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了,忙活着把肉都切好,该煮的老母鸡也塞到了锅里,盘算着再给孩子们多做点什么吃。杨慧慧抱着孩子还在客房睡觉,他看了眼挂钟,把围裙取了下来,打算再去饭店里提两个凉菜回来。   季君昱平时回来次数还多,一到节假日,反倒是忙得连环转,好不容易得了个清闲,杨勇也不知道他们经历的弯弯绕绕,只想让孩子们多高兴高兴。他心里一直觉得有愧于妹妹杨园,虽然这一切的悲剧与他无关,他仍然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发现他们,让季君昱少吃点苦。   也能阻止季冬愿的走丢。   季君昱对季冬愿的执念有多深,杨勇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他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只是没办法去说,无论是给出建议,还是给予陪伴。可这次发生了件让他十分意外的事情——季君昱说要回来的时候,还说带了一个人一起回家。   他当即兴奋地以为是冬愿找着了,兄弟俩终于能团圆了,可季君昱却说,这人叫巫渊,是他的爱人。他打心底里高兴,可他听着这名字不像是个姑娘,果然,他只听季君昱接着说:“他和我一样是个男的,但我爱他。”   那一刻杨勇其实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个劲儿往脑子里涌。他的女儿杨慧慧经历过一场不太愉快的婚姻,他的妹妹死在爱人的手里,他知道,感情这事情不能单纯去分性别,一切的一切都要看人。后来,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要是杨园还活着,一定也希望季君昱幸福快乐。   他点点头,声音里带着笑,“好,找到爱人了啊,好事。带回来让舅舅看看,只要是好孩子,舅舅都喜欢。”   他还专门和妻子卢俏交代了好几遍,到时候见到两个孩子了,一定要表现得十分自然,就好像是季君昱领回来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   想着,他摇摇头,赶紧把围裙放在旁边的椅背上,打开了门。   这刚一开门,正好看见了正在上楼的季君昱。季君昱提着两大箱牛奶,正喘着粗气往上爬楼梯。身后隐约可以看见还有个人,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巫渊。   杨勇赶紧上前,帮着季君昱提东西。他一边提着,一边还不忘数落季君昱:“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这么重,我和你舅妈两个人能喝完吗?”   季君昱只是笑着,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嘟囔着:“我就是有钱,非得给你们俩买买买。我挣钱不就是为了给你们花——再说了,我这是给我慧姐和小宝的,不给你喝。”   巫渊在身后看着他们的举动,一时竟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就是家,一个让季君昱也变成了幼稚鬼的地方。他们的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季君昱也是这个样子,幼稚得要死,还喜欢和自己抢东西,明明最后都要让着自己,却非要走个形式才好。   “这是……巫渊吧?小渊,快来,舅舅帮你拿着东西。”杨勇拍了一把季君昱,让他赶紧往上走,自己则是又往下走了两个台阶,伸手接着巫渊手里的水果。   巫渊赶紧喊了声“舅舅”,有些局促地瞟了季君昱一眼,然后看向了杨勇,“不用了,我可以的。”   那是一个鬓边已经有点斑白的男人,眼角的鱼尾纹也很重,不用做表情都能看得到。这个男人爱笑,只是看到季君昱和自己,都已经笑了很久。巫渊仔细观察着这个面善的中年人,确定在他的笑里,自己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勉强在。   季君昱提着两箱奶沉得要死,远远看着两个人争论着一袋水果和一提保健品的归属问题,忍不住喊到:“你们俩能不能别那么偏心眼,我也是可以被关心关心的。”   杨勇和巫渊对视一笑,默契地朝着季君昱做了个鬼脸。虽然季君昱和觉得这样挺好,但还是气呼呼地进了屋子,把奶箱丢到了一边,捏着自己的胳膊踹粗气。   巫渊跟着走了进来,讨好似的在他的胳膊上捏捏按按,装得一副纯良模样。   季君昱将他不安分的手十分自然的攥在自己手心,朝着杨勇问到:“我舅妈呢?今天没休息吗?”   “你啊,一回来就追着你舅妈问。医院今天轮到她值班了,中午吃饭就回来了,下午还得去上班。”杨勇犹豫着,还是打算出去买个菜。   季君昱感叹道:“还是退休好,舅妈再熬熬就该退休了……我还得熬二三十年。我姐和小宝还在睡觉吧,两个懒虫。”   “你们现在这里坐着,我再出去买点凉菜。君昱等会去看着点锅,里面有老母鸡,给巫渊拿点苹果橘子什么先垫垫肚子啊。”杨勇唠叨着,打开门就要走。   “你别忙活了,还买什么菜啊,回来回来。”季君昱看着杨勇的一副紧张模样,笑了笑,赶紧让他回来。谁知道杨勇还真的走了回来,不过不是因为季君昱的话,而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个红包,塞进了巫渊的怀里,巫渊下意识要推脱,他就紧紧按着巫渊的手,让他拿紧了红包,“这是舅舅的心意,也是替君昱妈妈给你的压岁钱,必须收着。”   “那我的压岁钱呢?我的亲舅舅?”季君昱从旁边探出头,打断了这两人舅慈甥孝的美好局面。   “你都多大了,没有。”杨勇笑着,走出了门,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巫渊看着手里厚厚的红包,笑着说到:“舅舅真好。”   就好像是善良可以遗传,可以在这个家族扩散一般。巫渊看着季君昱的侧脸,虽然自己的生身父母带着最大的恶意对待自己,但还好让他遇见了他们,每个人都足以让他撑着活下去。   “是啊,”季君昱感叹了句,“我舅舅和舅妈都是好人,这么多年,他们和我姐都对我很好,没把我当过外人。”   他伸了个懒腰,却在手臂放下的瞬间,将巫渊紧紧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凑在巫渊的耳边,轻轻说着:“其实我也是好人,你这辈子都栽进我这个好人手里了。”   “咳咳。”杨慧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她穿着家居服,抱着一个小孩,慢慢朝着他们走来,“羞不羞啊,大白天的就搂着对象啃起来了,这到晚上还得了,可别把我们小宝带坏了。”   杨慧慧笑起来很好看,虽说生完孩子身材稍微有些走形,但圆乎乎的脸蛋看起来温柔又可爱,隐隐能看到季君昱的影子,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小小一条,小虎牙也冒了出来。   “你呀,是怎么看上他这臭小子的。我妈在医院上班,看眼疾能给你打个折。”杨慧慧调侃着,抱着孩子坐到了暖气背风的地方。   不过一小会,杨勇就提着一大兜凉菜回来了。一盘椒麻杏鲍菇,一盘大刀千层耳,季君昱走近了一看,塑料袋里还装着一份卤白鹅。杨勇拿出了养猪的阵仗,打算把这一群男女老小都给喂得肥嘟嘟的。   他算是知道杨慧慧肚子上的膘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们家的传统是男的也得烧一手好菜,季君昱只好跟着杨勇去厨房忙活,让巫渊和杨慧慧带着小宝在客厅看电视。他的走时候千交代万嘱咐自己那个不靠谱的表姐,生怕一下子把自己不靠谱的事情都抖落出去了。   比较现在他也知道巫渊就是季冬愿,在自家弟弟的眼里,自己肯定要保持一个好形象才是。   杨慧慧等着季君昱走进了厨房,这才赶紧把小宝往婴儿车里一放,悄咪咪朝着巫渊坐近了点,一会打听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一会又八卦季君昱浪不浪漫、会不会送礼物、家里家务谁打扫、饭谁做,生怕把自己没过门的弟婿给委屈了,最后还拍拍自己的胸膛,说自己就是巫渊最坚实的后盾。   巫渊只是刚来的时候有点紧张,现在早就适应了,他本来嘴就甜,现在拿出了自己擅长的哄小姑娘的方法,不一会就和杨慧慧打成一片,惹得杨慧慧笑得花枝烂颤,对巫渊是一百个满意。   她忽然灵光一闪,跑去电视柜那里,把家里的相册给翻了出来。陪着弟弟对象看小时候照片,这可是每个姐姐必做的事情之一,她呼哧呼哧找了大半天,这才拿着两本相册,递给了巫渊。   “季君昱小时候不爱照相,可是我爱啊,我就拉着他到处照相,才有了这些珍藏的黑历史。”   季君昱大老远在厨房都想象到了杨慧慧耀武扬的嘴脸,恨不得立马冲到巫渊身边,盯着小时候的自己有没有被拍下什么丑照。   巫渊笑着,翻开了那本厚厚的相册。   里面是十几岁的季君昱。和他记忆中的季君昱很像,被剪成的毛栗子头,有些黝黑的皮肤,水灵灵的会说话的大眼睛。只是不爱笑了,巫渊记忆中的季君昱是很爱笑的,就算当时生活得那么苦,他还是总爱笑着逗巫渊开心,笑着讨杨园高兴。   “这是他刚学会骑自行车那会,摔了好几跤,把膝盖都摔破皮了,他都没哭。其实他小时候还挺勇敢的,长大去当了警察我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巫渊看着那张有点褪色的照片,男孩的鼻子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却坚持坐在小自行车的座上,执拗地看着前面。   “这是他初中毕业,考上了一个越城一中的尖子班,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可比我有出息多了。”   季君昱拿着录取通知书,有点别扭地站在镜头前,眼睛里却满是欢喜。   “这是……我们家养第一只小狗的时候,那是一只土狗,中华田园犬。后来小狗老死了,活了十一年半,也是一条老的不能再老的狗狗了。”   季君昱蹲在地上,用手将小狗抱了起来,小小的一只黄狗被他捧在手里,长长的毛耷拉着,活像是一个毛线球。   再一翻页,小狗就长大了很多,是一只长毛的黄色小型犬,蜷缩在季君昱的脚边睡觉,陪着他熬夜写作业。不务正业的杨慧慧就躲在门外,顺着门缝把他们拍下来。   再后来,季君昱的照片就少了,狗狗也越来越老。   他就这样看着,好像就这样陪着季君昱一点一点长大了,好像按下快门的那个人,是自己。他仔细看着这些照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他好像知道了别扭的地方所在,指着照片空白的地方,问到:“慧慧姐,为什么这几张照片会留出一个人的空白?”   那是几张影楼照,能看得出来明显的影楼风格,应该是生日的时候去拍的。季君昱站在中间,杨慧慧就在他的左边站着,时而杨勇和卢俏也会入镜,但是无论如何,季君昱的右边总会刻意空出来一个位置,像是专门为谁留出来的,可是那个人没能来。   他翻了翻另一本相册,发现只要是在影楼拍的艺术照,无一例外都有这样的情况。   杨慧慧愣了愣,用手摩挲着那些旧照片,好像在想什么。她开口:“你知道,季君昱其实还有个弟弟吗?”   巫渊好像明白了什么,震惊地看着那一张张艺术照上留出的空白。他的手指尖有点抖,轻轻放在了照片上季君昱开心的笑颜上。   “他弟弟走丢了,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其实……我不这么觉得。”杨慧慧看着巫渊的反应,还以为这人是因为弟弟而吃醋了,或是没料到季君昱对弟弟的感情这么深,她赶紧又解释道:“他一直觉得自己能找回来弟弟,然后让他看这些照片,就好像,那个人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长大。但弟弟毕竟是弟弟,和爱人不一样,不管这个弟弟到最后能不能找到,季君昱都会爱着你。”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季君昱在的厨房那边,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解释,“毕竟,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人像对你一样上心,也没见过他带过一个人回家。”   --------------------   “好像按下快门的那个人,是自己。” 第90章 计谋   过年的几天天气都放了晴,像是在弥补前段时间的糟糕天气似的。周念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把那些个生涩难懂的专业词汇往脑袋后面一扔,快步跑到隔壁闻子晋的办公室,门都不敲,径直走了进去。   “阿叔,这么久了你忙完了没?不是还说要带我去游乐园的吗,再晚点太阳都要落山了。”周念伸了个懒腰,径直朝着闻子晋走去。   闻子晋一边笑着称“好”,一边却悄悄将手中的资料反着合在了桌子上。他将手机息屏,周念下意识看向他的手机屏幕,却只能看到无尽的黑色,错过了上面不久前收到的消息。   “闻总,周格目前的情况很不稳定,估计时间不长了。”   他笑着,从办公室的落地窗看下,就是这个繁华的越城中心。那些辜负了自己的人,正在被一点一点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一个不留。他将要组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彻底取代当年辉煌一时的巫泽成。   他曾将真心托付于巫泽成,甘愿成为他麾下放弃生命的一员猛将,却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整个泽昇,都得为曾经死去的那个闻子晋陪葬。   可闻子晋只是笑着看着周念,说着“好呀,我们现在就去,你想玩什么都行,想买什么都可以。”   将所有的宠溺都给予一个傀儡,彻底扼杀他成为新一代继承人的可能。   你被什么庇护,就被什么限制。   那是一条无形的锁链,早就牢牢扣在了周念的脖子上。   游乐园的人很多,尤其是几个热门项目那里,过山车前排队的人也成了弯弯绕绕的车队,跳楼机和海盗船前面也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好像只有动力小火车前零散站着几个孩子,周念拉着闻子晋,往小火车的方向跑去。   周念扯着一个气球,还专门买了一个粉嫩嫩的小猪,拉着闻子晋的胳膊往前跑。闻子晋笑着看着这个孩子,分明马上都是二十岁的人了,却依然蛮不着调,好像永远长不大一样。   不像他,十七岁那年,就已经完成了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周念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不慎蹭到了一个女人的肩膀。那女人却头都不回,拉着男朋友拼命往前跑着。他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朝着棉花糖摊位走去。   杜金水拼命朝着前面奔去,眼见身后的唐朝都快体力不支了。她揉了揉被撞疼了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喊唐朝快去开车。   她整个一年都没能怎么休息,好不容易趁着过年这段时间,挑出了清闲的一天,和自家未婚夫一起来游乐场玩。谁知道一通电话打过来,就是一个猛料,周格忽然发病,情况极其危险。   专家和负责医生已经就位,手术也马上开始。只是这次猛然的发病是他们都未曾预料到的,他的情况又急转直下,恐怕被推进了手术室,就再难平安出来了。   杜金水的手都在抖着,不知道是刚才疯狂的跑步耗费了太多了力气,还是内心深处真的在恐惧。   她打算通知季君昱,手指却悬在那个名字上,迟迟不敢点下。   .   季君昱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晃悠着,提了两袋子元宵,在路灯底下哼着歌。巫渊不久前接了个电话,打了辆车子急匆匆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杨勇家里,他帮着杨勇收拾收拾餐具,最后还顺走了一袋元宵,说是打算假期过去了,再上班的时候吃。   自己在路上走着,许多奇怪的念头就会压抑不住地往外冒,他看着路旁公园里呲着水的喷泉,隐隐记得在车子坠入水中之前,程冬好像曾叫住了自己,嘶声力竭地说着什么。   是什么?   他的记忆就像是被撕裂开了一样,耳边是呼啸的风和猛然冲进来的水声,那个人好像嘶吼着,他看着程冬的嘴不断开合着,在说些什么。他不知道是自己没有听见,还是在猛然的坠落中将这一丁点的记忆也删去了。   他看了眼时间还早,沉思了一会,还是拨通了吉夏父母的电话。   “叔叔阿姨,元宵节快乐!嗯,吃了吃了,今天月亮可好了,我正在外面看月亮呢。”   那边老两口的声音欢喜,可季君昱好像总能听见一点悲伤的意味来。   “君昱呀,贺鸣是不是真出事了,今年元宵节也不过来,我们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不应该啊。”吉妈妈踌躇了许久,这才问了出来。   那边吉夏爸爸责怪的声音隐隐透了过来,似乎是在对吉妈妈不分场合的询问感到不满。   季君昱沉默了一会,他不想告诉他们在沉水的车子里死去的程冬,就是他们还在盼望着回家的“徐贺鸣”,可他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去解释一个恋家的孩子在这个时候没了踪迹。   从他的沉默中,吉妈妈好像明白了什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叹息。   他们都没在说话,好像谁都想要开口,可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鸣最近也没给我们寄过东西了,好像消失了一样,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出事了。我们不是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要有什么是我们两口子能做的,我们都会尽量配合警方。”   季君昱的喉咙干涩,发出了一声“好”。   程冬没有再和吉夏父母联系,或许也是怕把这些事牵扯到老人身上,那既然线索不在这里,季君昱就丧失了寻找的方向。虽然他不记得程冬最后究竟对自己喊出了什么,但是他知道,程冬一定一定留下了一些什么东西,等着这些生还的人去发现。   长长的假期就这样被迈了过去,一转眼就又是工作的时间。不过季君昱刚踏进办公室里,就被许四季拉到了一遍,开开心心讲了一件好消息。   上面组成的专案组整个过年期间一天没歇,加班加点调查这两起恶意撞车事件。许四季作为负责对接的人,把支队里前些时候能查到的所有材料一股脑扔给了他们,可怜巴巴蹲着守着,要讨一个说法。   不久,专案组就顺着线索查到了泽昇的内部,同时间扣留了许多人。其实先前元磊不让季君昱和巫渊插手这件事,反而是交给了许四季去和上面对接的时候,季君昱心中已经隐隐知道了什么。这事情和泽昇连着,就算他心里知道泽昇被一分为二了,巫渊所在的这部分,仍是一个纯净之地,但其他人不知道,那巫渊也就被自然而然拉进了污浊的池塘里。   好在最后调查这事和巫渊以及巫渊身边的人都没有关系,这才敢把巫渊的“小长假”提前结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最后专案组根据转账情况和活下来的那个证人的证词,抓捕了泽昇的一位高管,是负责会计事务的老人了,叫吴岚。季君昱对这人并不熟悉,也不敢发表什么看法。   但巫渊看到这个人的名字时,只是冷哼一声,直言这人被当了替罪羊、替死鬼。   这些事情之中,吴岚一定做了许多关键的手脚,甚至是整件事情的主力军。但是背后最大的力量不是他,巫渊能肯定,季君昱也隐隐有些感觉。其实专案组也都能察觉到,可是没有证据。   吴岚认了罪,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证人指着他,说这事就是吴岚和自己对接的。   吴岚身为会计,确实动了公司的账本,拿着公司的钱去买了凶杀了人。   ……   每一个线索都得到了合理的结果,每一个人证都的供词都完美对上,被指认的凶手承认了罪证,生出了忏悔之意,好像这就是一桩完美告破的恐怖袭击案。   可是他们心里又都好像隐隐明白,在跪着的吴岚身后,还笼罩着一片巨大的阴影,快要将泽昇吞没了。   玩了一天的周念精疲力尽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屋子里的灯光很暗,他睡得很熟。就算是在睡梦中,他也忍不住笑了几声。   闻子晋冷眼看着在梦里傻笑的孩子,扔了一个薄被搭在这人身上。他慢慢走到了落地窗前,看着众人把吴岚的东西清理了出去,丢在公司角落的垃圾箱附近,无人收拾。   他冷冷笑着,眼中的满意快要溢了出来。   “吴岚,你太老了,也不中用了,感谢你为泽昇做出的最后一项丰功伟绩。”   吴岚曾是这个公司里最中庸的力量,像很多泽昇的老人一样,不偏向巫渊,同样也不服气闻子晋,他们只是追随着巫泽成,巫泽成去世后,他们就各自独立成了一个团体,不参与结党营私,只是想守着自己打下的一片江山。   后来,越来越多的老人离开、老去、死去……泽昇经历了一场大换血,新鲜的力量顶替了老去的灵魂,担任着各个重要的职位,中庸的力量被一点点削弱,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吴岚。   垂暮之年的老人最终打破了这个天平,他做了一个愚昧的决定,为了掩埋过去泽昇的斑斑污迹,他用自己的鲜血和着更多无辜人的、烈士的鲜血,浇灌在那片污浊的土地上。   季君昱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今天骑了辆小电驴来上班的,索性把充电器往上一插,让电动车在市局里充着电,自己散着步回去。   过了年的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就算是在晚上,也没了刺骨的凉意,正适合遛弯回家。他觉得烦闷,呼吸着外面轻快的空气,在沉沉的夜幕里,好像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忽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那是一种奇妙的第六感,虽然静谧的夜里仍旧听不到什么声音,可他就是觉得,身后有人。   他悄悄憋了一口气,假装不知情,照旧向前走去,连步伐的节奏都没有被打乱。   果然,那个人扑了上来,一把微微濡湿的手帕捂在了他的口鼻处。   季君昱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着,可是同时,他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季冬愿,可算等到你了。   --------------------   来了来了,季冬愿他又来了 第91章 又绑   季君昱努力屏住了呼吸,意思性地挣扎了几下,然后慢慢让自己的身子瘫软下来。虽然他这一番操作没吸入多少致人昏迷的气体,但憋气这么久依然使得他一阵头昏眼花。巫渊又是个多疑谨慎的性子,扶着季君昱轻轻朝着地上倒去时,手里的帕子依然没拿过去,似乎是怕这人昏的不够彻底似的。   季君昱在心里骂了巫渊一通,不经意间还是吸入了一些气体,整个人瞬间天旋地转了起来。他盘算着以后非得对巫渊来个突击检查,把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药物全都给没收了,一会儿又去想市场卖药的乱象,连这种这么危险的药物居然都可以流通。   昏昏沉沉之间,他忽然想到,巫渊手底下就有个医药公司——万恶的资本主义。   别看巫渊看起来不算壮,身上的肉还没季君昱这段时间长得多,但他的力气不小,轻轻松松就把季君昱抱在了怀里,迈着大步往前走。   季君昱倒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真的闭起眼睛休眠了起来,漠不关心这人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他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忍不住去怀疑那时候的巫渊是不是装得柔弱,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现在又是怎么把一个一百多斤的成年男子抱在怀里的。   巫渊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走的是十分僻静的小道,像是散步似的,和怀里“昏迷”的人聊起了天。   “小昱,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都几次了,这么轻易得手,让我都没成就感了。”   季君昱逼着眼睛听着这人的凡言凡语,恨不能当场睁开眼睛给巫渊一拳。   “医生说我心脏不好,让我慎重锻炼身体……但是我还是不锻炼,怎么抱起你呢?小时候你总是很轻松地就能把我背在背上,走很远很远的路都不会累,我也想这样背着你慢慢走,很幸福。”   季君昱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蹦起来了,在心里忍不住嘀咕着:“你锻炼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不是要背吗?现在把人捂晕了抱走又是几个意思?”   后来巫渊又乱七八糟说了很多,但是季君昱被晃着,真的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听见多少话。后来巫渊把他塞进了车子后座里,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又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医生说的是对的,他应该掂量着自己的情况去做事情,只是那么短的一段路,都足以让他心脏极度加速,眼前开始发黑了。   他感觉有点悲哀。   等季君昱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时,他偷偷眯了一条缝观察着周围。那是一栋独栋别墅,立在山头,被周围的树木掩盖着,分辨不太出具体在什么方位。   他猜测这是巫渊的家,或者说,是巫渊的房子。这栋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写满了精致,美得像是房地产的样板房或者是广告房,但就是因为太美太规整了,就显得太假了。   巫渊穷怕了,他拿着从巫泽成那里得来的第一笔钱,买下了这座房子。他的思想中带着传统的老观念,总觉得买了房子有了块地,心里就能踏实点。但是之后,每当他一个人看着这座空荡荡的大房子,心里总是更难受了。所以他带着自己小小的一堆行李,强横地挤进了季君昱的小屋子里,就算再喜欢清净,他也想往有人烟的地方靠近。   巫渊轻轻地把季君昱放在了主卧的大床上,不放心地给他的右手扣上了手铐,锁在了床头的灯架上。巫渊照例把眼罩给他带上,然后关上了屋门,脚步声渐远。   季君昱竖着耳朵,等这人刚一走,立马用左手把眼罩给拉到了脑门上,左右扫视了一遍。没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玩的,他就静静地用视线描摹着窗帘上的花纹,逼着自己再去接受:巫渊就是季冬愿。   他其实已经看不懂自己的心了,他在知道巫渊就是季冬愿的时候,好像并没有那么吃惊,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反而带了一丝诡异的安心,和经久不散的愧疚感。他自认为对季冬愿是兄长的爱和家人的愧疚,那对巫渊呢,他不知道。   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在利用巫渊,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被这人哼哼唧唧缠着心软了。可他又确实想对巫渊好,想过如果——如果能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就算不能,他也想在短暂的今天明天,给这人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但当这两个人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了一起,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藏着自己都看不懂的感情。   可这些事情不必这么纠结,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所求的并不多:冬愿尚活在世、自己开心幸福、所爱平安喜乐。如今哪一样都实现了,还有什么值得去纠结的。   这样想着,他心中泛起的那一点儿涟漪,好像也渐渐平了下去,无声无息地散了去。   不一会儿,香味顺着门缝悄悄挤了进来,让季君昱忍不住往门口看了几眼。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吓得季君昱连忙把眼罩带上,在床上努力地挺尸。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巫渊又按上了那恼人的变声器,把声音弄得阴沉又古怪。   他敲了敲盘子,把好吃的往桌子上一放,抱着手臂看着这人拙劣的演技。他疑惑道:“难道是产生了抗药性,怎么会这么早就醒了呢?”   “没想到吧,我根本就没睡。”季君昱心里嘚瑟了一把,但当这巫渊的面,他只敢稍稍转动了下手腕,冷冷问道:“你又想干嘛?”   巫渊把季君昱扶着坐起来,让他可以靠在床头。巫渊笑了笑,蹲在桌前,拿着勺子挖了一勺蒸蛋,轻轻吹了吹,放在了季君昱的嘴边。   “这是小时候你爱吃的,妈妈每次都会蒸两个蛋,让咱们两个分着吃。”   季君昱的嘴唇动了动,还是张开了嘴,把蒸蛋吃进了嘴里。   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杨园连蒸蛋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虽然不算太嫩,但是味道十分可口,和所有店家所有蒸蛋的味道都不一样。   “这么久没见了,哥,你不想我吗?我都想你想得快疯了,你怎么能就这么冷淡地对我呢?”巫渊贴近了他的脸颊,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季君昱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是麻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满身。他心里觉得好笑,没想到巫渊的演技还挺好,好到好像昨天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的不是他一样。   “冬愿,”季君昱起了逗他的心思,“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吗?我已经给你找了……嫂子,你再不回来,这个家怕是要被他给霸占了。”   巫渊的拳头忍不住捏了起来,而后才后知后觉这人嘴里的“嫂子”是谁,气得笑了出来,寻思着是不是要找一天让季君昱好好认清一下自己。   “我回去也行,你得先把巫渊解决掉。这人多碍事,横在我们之间,都把你给迷惑了。季君昱,你自己挑一个吧,我和他,你选一个。”   季君昱听着巫渊人格分裂似的的话语,心里一阵无语,又觉得这人无聊,又忍不住去思考他一遍又一遍的试探。   其实应该也是没有安全感吧。   他不知道季君昱心中执着的、爱的,究竟是一个空荡荡的季冬愿,还是眼前活生生的巫渊。或者说,他同时惧怕这两个身份,每一个都是自己,但同时,每一个也都不是自己。   这么一样,季君昱好像又能陪着他继续这个令人无语的话题。   “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没多喜欢巫渊……我对巫渊呢,也只是一点点感情,肯定没对你的……”   “闭嘴!”巫渊好像被这话给惹恼了,阴沉的声音也发出了一声嘶吼,气呼呼地打断了这人的作死发言。   “为什么一定要做选择呢?”季君昱笑着,不敢再去故意惹巫渊,“冬愿,你们对我都很重要,感情这个东西不分先来后到,无关血亲血缘,没有套路、不讲道理,一颗心分成两半,给你一半,给他一半,又如何?”   巫渊沉默了,他坐在地上,舀了一勺蒸蛋,自顾自吃了起来。   “不一样的。”巫渊摇摇头,轻声念叨着。   “冬愿,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从当年到现在,我一直都相信你,一直愿意和你站在一起。”季君昱循循诱之,“无论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是你必须相信我。”   巫渊叹了一口气,他冷眼看着季君昱一脸慈祥的模样,隐隐有些怀疑这人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他捏着季君昱被锁着的手腕,说道:“如果我说,咱妈和季国平的落魄另有其因呢?”   季君昱一怔,被这人捏着的手腕都在隐隐发抖。他在听到“季国平”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都开始颤栗,开始抗拒。   他们都不愿意称呼这个人为“父亲”,喊他一声“爸”。在逃离出那片悲剧之地之后的十几年间,没人再提过那个名字,连杨勇也会避开这个名字,好像在季君昱的生命中没了这人。   酗酒、暴力、自私、窝囊……好像每个带着负面色彩的词汇都能被运用到季国平的身上,在季君昱看来,这个男人就是原罪,是他们悲惨生活的开端。   这个名字的背后,就是枯萎的玫瑰,被丢弃的孩子,阴晴不定的打骂和无尽的噩梦。   “你有没有想过,季国平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妈妈为什么拼了命也不愿意离开他,不愿意带着我们走。”巫渊紧紧捏着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拉,让他无处逃避只能面对这些问题。   季君昱紧紧咬着牙,许久,只缓缓问了句:“你究竟……要干什么。”   他以前只以为季冬愿是和泽昇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被巫泽成收养,为泽昇效命……而后发生了什么,让季冬愿不得不带着巫渊这个面具行走世间。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的猜测或许出了偏差,季冬愿所寻找的答案,远和他想的不同。   “我想让你看看那些你放不下的东西,你执着的仇恨和怨念,这一切真的是这样吗?”巫渊坐在床边,一点一点掰开了季君昱的手指,紧紧地十指相握起来。他看着季君昱,“我不相信你没有怀疑过,只是你不再愿意去想,你宁可让那些东西随着季国平的死都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要去想,想了、寻找了、追溯了、弄清楚了,我妈就能活了吗?他的罪孽就能赎清了吗?”季君昱说着,嘴角扬起了一个无奈的笑。   “至少你就能放过自己了。”   季君昱听着他的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吗,三十年前,越城警局里,有个叫季国平的警察。听说他被炸死了,尸首都被炸的找不到了,而那些炸药,来自泽昇。”   季君昱挣扎着坐起来,瞪大了眼睛。可惜眼前只有一片被蒙着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是巧合吧……”他试图安慰自己,可不断起伏的胸膛连他自己都欺骗不了。   “我等你,把这一切都查明,到时候我就跟你回去,再也不走了。”   门被缓缓关上了。   巫渊站在门的另一侧,不由得去想,等哪天这一切都水落石出了,自己的计谋和欺骗也被他完全识破的时候,他该有多恨自己。   但是恨也没关系,总比他现在背着无尽的执念和自责,一天都不得安生好。 第92章 钥匙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放晴的日子更多,绿意铺天盖地来到了这片土地,带着新生命的奋进感,扩散到每一个角落,连许四季这个植物杀手的家里,盆栽都冒出了新芽,让她兴奋得不得了。   可是就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候,季君昱接到了杜金水的电话。   “君昱,周老爷子走了。”   按道理这通电话不会打给他,但是杜金水知道周格对于季君昱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证,他有着很多季冬愿的故事,只是被埋在了记忆深处,他们都在等他恢复过来,能将当初的一切如实讲出。杜金水也知道,这个人的去世,对于季君昱的打击并不会小。   季君昱沉默了一会,拿着钥匙出了门。   周格年龄大了,本来就得了很多老人病,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前些时候的发病引起了脑血管破裂,虽然在众多专家医生的全力以赴之下,平安度过了危险期,还是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   此后,他昏迷的时候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老人能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周格看着窗外生出的绿芽,忽然说了句:“我该走了。”   杜金水没听清楚这句话,把身子朝着周格靠近了点。周格说着:“我从老巫那儿多捡了几年的命,该去见他了。”   后面就又是胡话,一会儿爹妈叫个不停,一会又喊着有人要打他,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第二天,老人合上了眼睛,神情平静,再也没醒过来。   季君昱到金水疗养院的时候,巫渊已经忙着处理周格后事了,只和他匆匆说了几句话,就不见了人影。杜金水叫住了他,暗示等会有事和他说,让他先去办公室里自己待会,就又马不停蹄地朝着病房跑去,不知道是去安置新人,还是去送走老人。   他们都不爱看见生死,却都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面对生死。   办公室里很闷,就算是打开了窗户,依然觉得外面的微风吹不进来,呼进肺里的都是烦闷的气体。   他走了出去,站在长长的连廊上看着不远处开败了的一树梨花,新叶子郁郁葱葱。忽然,他看见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看样子和陈星然差不多大小,眼睛红红的,用手撑着座椅,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他认出了那就是周念。他曾在新闻上见过周念,那个还未成年就坐上了当家主位上的男孩,少年带着稚气,对上了乌漆漆的长枪短炮。虽说当时周念只有十五岁,但和现在长得很像,一眼依旧能够看出来是他。   “周念。”季君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朝着他坐的长椅走近了些。   周念听见他的声音,迅速地抹了把脸,把泪水的痕迹全都擦干净。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季君昱,问到:“你是季君昱?”   虽然是问句,周念的语气却没带多少疑惑,反倒是在传达自己知道他是谁似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季君昱的真人,但他无数次在调查资料上,以及巫渊办公桌上摆着的照片里,见过这个男人。   他对巫渊的态度不善,连带着,让他对这个陌生人也带上了防备,问到:“你是陪着巫渊来的?”   季君昱见他直接喊了巫渊的名字,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两人的矛盾似乎要比他现象中的更加深重。他点点头,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眼睁睁看着男孩嫌弃似的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又挪了挪。   他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尝试和他搭话:“你怎么没去病房?”   “去了能做什么?见过最后一面了,把他送走了,就没我的事了。”周念的语气很平淡,可每说一句话,季君昱都能感受到那股彻骨的悲伤。   周格老来得子,对周念宠得不得了,父子关系一直好得很。小时候周念把皮球丢进了湖水里,又喊着要皮球,周格直接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游着把球给周念捡回来了。周念长大之后,虽然有着叛逆的底子,见谁都要怼上两句,但对于周格却一直是孝顺有加。   直到周格出了事,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病房里。他想来看望却见不得,最后也只能看着父亲的尸体哭上一阵子,就被赶到后面的员工休息室里熬时间了。   不过他不能来看望周格,也并非是巫渊的故意针对。周格每次看见周念,都会被刺激到,轻则尖叫逃跑,重则引起发病,久而久之,巫渊干脆禁了周念的足,不让他再来病房晃荡。   可是在周念看来,巫渊的一切只是为了针对他们周家罢了。在闻子晋的挑拨之下,甚至生出了一个恶毒的想法——他开始去思考,周格那场诡异的车祸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你是巫渊的人,应该很了解他吧?”周念忽然看向了季君昱,开口问到。   季君昱一时没听懂这人话里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果然,周念冷笑两声,“巫渊那家伙就是一个大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倒霉。”   季君昱皱皱眉,他虽然不想和一个小屁孩较真,况且还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但这些话听着他依然会很不舒服。   “他是被人丢弃的小孩,原来的家庭不要他了。他来到了泽昇,泽昇就越来越不景气,巫伯伯收养了他,他却把巫伯伯克死了,然后是我爸,下一个呢,会是谁?”他的眼神慢慢看向了季君昱,含着泪的眼睛里却满是恶毒。   季君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开口说道:“巫泽成把泽昇托付给你,然后把你托付给了巫渊,他尽心尽责,你也不应该对他起疑。泽昇的事情太过复杂,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分辨是正确的呢?”   “那也总比他一个外人好!谁知道他从哪儿来,他要干什么!他的父母都不要他了,他为什么要来泽昇祸害我们,谁知道他包藏着什么祸心!”周念瞪着季君昱看着,眼泪大颗大颗砸下,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起来。   他垂下了眼睛,任由泪水砸道了地上,变成一个个深色的圆圈。   “你心疼他,那你快把他领走,让他别来祸害泽昇了。”   季君昱看着他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却生不出怜悯,一字一句说道:“巫渊姓巫,是巫泽成亲自给他的姓,泽昇是巫家的产业,不是周家。他不是灾星,也不是被父母丢弃的小孩,他只是不小心走失了。你是一个成年人了,还是泽昇的代表,要学会对自己的话负责。”   他摇摇头,看着周念咬紧的牙齿,他或许明白了为什么巫渊会如此不喜欢周念。周念骄横惯了,就下意识想要所有人去呵护自己、善待自己,可是出了泽昇,没多少人能按照他预定的轨迹做事。   他忽然想到了陈星然,虽然两人年岁差不多,他心里却觉得陈星然可爱多了,简直就是小天使下了凡。   说起陈星然,他还有三个月就要考试了,前段时间越城一中举行百日誓师大会,他还专门去看了一会儿,男孩站在飘扬的红色旗帜之下,握紧了拳头说着振奋人心的话。   “君昱!”杜金水远远喊了他一声,冲着他招了招手。明明是在初春,杜金水的额头居然冒出了细密的汗水,连脖颈也透着红色,踩着平底鞋跑了好一段路。   杜金水朝着他使了个眼神,稍微瞥了眼周念,示意他单独过来说话。季君昱笑着对他招招手,十分自然地跑了过去,挽着杜金水的胳膊往她的办公室走去。   “忙完了?大忙人,没个预约都不敢来见我们金水大小姐了。对了,和唐朝的婚礼日子定下来了吗?”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留下周念坐在长椅上。他看着季君昱和杜金水紧紧挨着的背影,忍不住嘟囔了一声:“男人喜欢什么男人,女孩子才香香软软的,真搞不懂。”   季君昱忽然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了周念看他的眼神。   “喂。”杜金水狠狠拍了一下季君昱,让他专注点听自己说话。   “嗯!”季君昱赶紧回过头,帮杜金水撩着帘子,让这人舒舒服服走进去。   杜金水的声音很低,问到:“周念听不到了吧。”   “应该听不到了,”季君昱放下帘子,隔着窗户远远看着周念垂下的脑袋,“这么远,是个正常耳朵都听不到。”   杜金水却没心思和他贫了,坐在办公桌上,抽了张纸擦干净自己额头上的汗,一脸严肃。   “周格去世的前一天有过一段清醒的时间,和我说了一句话,而且……托付给了我一个东西。”   季君昱猛得回头,走到了杜金水的身边。   杜金水对上了他的眼神,将左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轻轻将东西塞进了季君昱的手掌里——那是一把钥匙,圆圆顿顿的,看起来像是保险柜的钥匙,被杜金水的口袋捂得暖融融的。小小一个,被他放在了掌心里,仔细端详。   “老爷子说,他从老巫那里捡回来了几年的命,现在要去见他了——老巫说的应该是巫泽成;然后他又喊了周念的名字,嘟嘟囔囔的,我听不清楚。一直到最后,他叫了好几声巫渊,环视了一遍病房,这才把钥匙塞给了我。我不敢把这东西直接给巫渊,感觉还是给你看看为好。”杜金水叹了口气,她没想到自己最后成了周老爷子最信任的人。   整个疗养院里遍布着闻子晋和巫渊的人,他们交杂在了一起,伪装成普通人的模样,一时半刻也分不清楚谁是谁。周格在清醒的时候也深知这一点,他趁着杜金水带他去病房换药的时候,看着周围没人,这才敢把这东西交给了杜金水。   而杜金水,甚至不知道这样一个长期生活在疗养院里的病人,一直将这把钥匙藏在了哪里,又为何不早早给巫渊,而是兜了这么大一圈。   季君昱捏着那把钥匙,同样有着这样的疑问。 第93章 父亲   “你们疗养院有老爷子征用的保险柜吗?”季君昱不过脑子,顺嘴问了出来。   杜金水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们疗养院就没可以征用的保险柜。再说了,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老爷子肯定放在自己家里最重要,要不然等这阵子过去了,你和小渊一起去他家里找找?”   季君昱并不认同,“在周格住进疗养院开始,他家可就比疗养院还危险了。他聪明了一辈子,肯定早就把保险柜放在了一个非常安全,却又不会找不到的地方。”   “哪儿?”杜金水翘着二郎腿,听着他瞎胡诌。   “不知道。”季君昱嘿嘿一笑,把钥匙揣进了自己兜里,就要往外走,“谢啦,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周念在外面,你先前不是还想见见他吗?”杜金水赶紧喊住他,指了指窗外晃着双腿的周念。   季君昱摆摆手,一脸嫌弃地说道:“这小屁孩太招人讨厌了,我可没话和他说了。等以后进入了社会,泽昇没法再庇佑他的时候,他就该清醒了。”   “小孩子而已,你十七八岁的时候还不如他呢。”杜金水打趣着,不明白这人怎么对周念有那么大意见。   季君昱耸耸肩,对着杜金水说道:“等陈星然考完试——就是罗晏他大侄子,我带着他一起去参加你的婚礼,让你看看什么是别人家的孩子。”   “行,我和唐朝可都等着呢。”杜金水笑着,提到“婚礼”二字,她的眼中满是幸福。   她和唐朝的婚礼初步定在今年七月份,既是算命的挑出来的好日子,也是杜金水和唐朝有纪念性的一天。她看着季君昱离去的背影,确实感叹良多。   小时候季君昱是大哥,总是罩着她,带着她到处撒野,谁知道现在却是她先成家,还能在这么多地方帮助他。   季君昱拿出了手机,站在门口给巫渊发了条短信,自己先行离开了。他远远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抹眼泪的周念,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之前并非故意逃避季国平和这个人的一切,只是自从他离开,他对于家的记忆中,隐约只剩下了杨园和季冬愿,对于这个男人的一切,都随着他的尸体,入土为安了。   如今巫渊再次提起季国平,他虽然不关心,但从巫渊的只言片语中也可以知道,季国平和杨园的曾经,或许并不只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就当是为了母亲吧,他想着,拨通了罗晏的电话。   “罗哥,忙吗?”   那边罗晏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回答道:“不忙,怎么了?”   “麻烦你件事情,你知道咱们市局里有姓季的老警察吗?”季君昱也不和罗晏绕弯子,径直问了出来。   罗晏思考一会儿,却是摇摇头,诚实地回答道:“没听说过。”   季这个姓氏在越城很少见,罕见程度不亚于一些复姓,如果警局里真有姓季的老前辈,季君昱和罗晏不至于一个人都没听说过。   “行,我去问问交际花,她爸当时和警局的几位关系应该也不错。”   交际花说的是许四季,当时许四季老爸还是区长,和当时的局长还有元磊等等关系都很好,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用不用我帮你问问局里的老人们?”罗晏斟酌着开口,他大概已经知道季君昱问这个事情的原因。   季君昱提过他的妈妈,他的弟弟,可唯独“父亲”这个角色,像是从他的世界里缺席了一般。他又对家暴等等十分敏感,罗晏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温柔又强大的女性,那么父亲……   如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季君昱忽然想要寻找家族相关的情况,但罗晏愿意帮他。   “暂时不用了,等过段时间,我去问问元局,他老人家肯定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要过段时间?”罗晏心里一揪,还以为是季君昱遇到了什么不好的情况,当即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知道季君昱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解释道:“我前段时间不是给元局买了个生发液嘛,元局看见我就要揍我,我再避避风头。”   罗晏一阵无语,当即把电话挂断了,接着睡回笼觉去。   许四季今天正好回了趟家,季君昱问她的时候,她正和自家老爸在餐桌旁边瘫着。她戳了戳许汭洺,叫了声“老许。”   许汭洺把遥控器往桌子上一拍,看着许四季,笑着嘟囔道:“小姑奶奶,你又有何贵干?”   “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一辈的公安系统里,有没有姓季的人?”许四季给许汭洺抓了一把瓜子,塞进他的手里,好奇地看着他的脸。   许汭洺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问这个肯定有我的道理,你就和我说就成了,行不行呗。”许四季一听,这八成有事,赶紧支棱坐起来,兴致勃勃地催着许汭洺赶紧说。   许汭洺叹了口气,问到:“和你们的案子有关?”   许四季一听,好家伙,自家老爸还帮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赶紧疯狂地点了点头,顺其自然地挽上了许汭洺的胳膊,附和道:“对啊!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赶紧给我讲讲。”   许汭洺看着女儿这幅积极的样子,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么多年的事情了,人都走了这么久了。”   他现在虽然不像年轻时候那么关注各种大事,但是至少还是清楚自家闺女每天在忙什么案子,最近有没有相关的案件,他心里也有数。虽然不知道许四季问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掂量着,还是稍稍说了些自己知道的。   他年轻时候有几位好友,他们后来也分别进入了各个国家机关,成为中流砥柱的力量。其中姓季的只有一位,进入了公安部门,多年的摸爬滚打之后,怀揣着梦想踏进了越城刑侦支队的大门。   ——就是季国平。   那时候刑侦支队还是单独的一块地方,比现在的市局小很多,交通也不方便,在郊区画了个圈,在圈里起了一栋楼。他们总是调侃说,来了支队,就没了出头的日子,要尽快适应这种苦日子,培养自己吃苦耐劳的传统美德。   “那时候国平的年龄也不大,我刚过三十岁生日,他比我要小两岁。”许汭洺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嘴角微微带了点笑意。   人最爱怀念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有着一群志趣相投的朋友,做着傻乎乎却又满含理想抱负的大事,总把未来憧憬得无比美好。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许四季用胳膊撑着脸蛋,睁圆了眼睛看着许汭洺,八卦二字都写到了脸上。   许汭洺笑着嗑开一个瓜子,焦糖的味道瞬间在嘴里扩散开来。他把电视的声音调低了点,好像在回忆什么事情,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说:“国平是一个特别侠肝义胆的人,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面的正派,永远都那么热情,对待什么事情都认真得不得了,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一样。”   当时的许汭洺被升职的事情搞得一头乱麻,虽说每天也没有多少事情要做,但就好像是被抽干了精力一样,昏昏沉沉,提不起来精神。   可季国平不一样,他每天跑在现场,街头巷尾排查的人员里永远有他一个,抓捕行动他也总会冲在最前面。许汭洺看着他,总觉得这人就是意气风发的代表,这么多年了,每当他想起这个人的时候,第一个撞进脑海里的就是季国平敬礼的模样,他笑着喊了一声“许哥!”,铿锵有力。   许汭洺皱了皱眉头,忽然感慨道:“这么多年了,没人再向我问起过他。”还没等许四季对这句话产生疑问,他就接着又说到:“国平人很好的,虽然说他工作每天很忙,但身边的人提起他,总会说他很细致,很耐心。说的不好听点,是他圆滑事故、八面玲珑,其实就是他心善心细,记得我不吃香菜,记得他媳妇爱喝东街老李家的茵陈酒。”   那时候季国平每次一拿到工资,一半寄回家里,另一半就存起来,在拮据之中却总会拿出一笔钱,大老远跑去东街给他媳妇买上一坛茵陈酒,剩下的钱就顺路捎上一朵红玫瑰,娇艳欲滴。他们几个大哥小弟总会聚起来嘲笑他,说他怕老婆,说他一个大男人羞答答的。   许四季听着他的话,渐渐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朦胧的人影。他有着和季君昱相似的五官面容,爱笑,会俯下身子喂猫,当别人远远喊一声他的名字,他悄然转身,绽开一个笑颜,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可她又觉得,这个人不是季国平。至少不是季君昱口中的季国平。   她其实不太清楚作为季君昱的父亲,季国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但以她敏锐的直觉感知到的,季君昱说的时候冷漠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嫌恶,那个人,不会是这幅模样。   她忍不住出声打断:“爸,你别老以朋友视角带着滤镜说他,他是不是有老婆,他对他老婆咋样?”   许汭洺看着许四季,无语地拍了拍闺女的肩膀,吐槽道:“人家对媳妇怎么样,我怎么知道?”   许四季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不过,我和他妻子倒也认识。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人家两个人郎才女貌、举案齐眉,般配得很。”   --------------------   改好啦 第94章 相反   “般配?”季君昱的语调升高了不止一个八度,眼睛都不自觉瞪大了一倍。   他听着许四季的转述,觉得整个天灵盖都快被掀开了。他看着许四季被吓得怯生生的模样,赶紧笑着揉了把女孩的脑袋,解释道:“没凶你,还要谢谢你帮我打听了这些呢。”   许四季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我没觉得你在凶我,我是怕你难过。”   “难过什么?小姑娘整天心思蛮多的。”季君昱笑了笑,把旁边的茶水分她一杯。   她倒也不客气,咕嘟咕嘟把那些水全部喝进了肚子。许汭洺那天其实和她说了很多,她小心观察着季君昱的反应,实在不知道接下来的要不要说出来。   她求助似的看向罗晏,罗晏却轻轻点了点头。季君昱早就是一个成年人了,他有权利得知这一切,然后由自己去判断、去接受、去化解。好在季君昱从来不是温室里的花,也不需要许四季去刻意爱护。   “其实我爸还和我说了挺多的,我慢慢和你讲,他……可能和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太一样。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爸应该不会编这种瞎话骗我。”   许四季再三和许汭洺确认过,他口中的季国平的配偶,确实就是杨园,这也避免了“季国平”重名的可能性。毕竟名叫“季国平”的人可能不少,但正好妻子也叫“杨园”的,怕是屈指可数了。   不过许汭洺和杨园的接触不多,也只是知道自己兄弟身边的女人叫杨园,对她并没有更多了解,不知道她是什么职业以及家庭背景。不过许汭洺知道,杨园和季国平都是校友,和许汭洺一同毕业于越公大,只是专业各不相同。   “他们俩都是很浪漫主义的人——就是不会过日子、喜欢搞一些小年轻的玩意儿,一点不比现在的年轻人差。”   许汭洺还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在那个年代,那是一个盛大的婚礼,酒宴摆了整整一条街,百十号人一起狂欢,季国平就牵着杨园的手,走到了许汭洺的跟前,喊了声“哥”,当时许汭洺记得很清楚,这个男人眼里含着泪,泪水在日头底下闪着光,他就笑着看着杨园的脸,呢喃着:“我成家了,我娶到了最爱的女人。”   眼神不会骗人,那满溢出来的幸福感许汭洺更不会看错。   “那他们不是挺幸福的吗……”许四季感觉很古怪,如果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季君昱就会出生在一个完美幸福的家庭之中,又怎么会是今天这幅局面。   许汭洺看着女儿皱起的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大手慢慢将许四季小小的爪子牵了起来,语气中不知是懊悔还是悲痛,他静静说道:“可是人都是会变的。”   许四季诧异地看向许汭洺,听着他讲完这个故事后面的那段悲剧结尾。   当时许汭洺工作的地方其实离季国平很远,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在那个消息流通并没有现在迅速的年代,他对于这一切真正的模样也不清楚。只是在一个平常的周末,他照常在自家院子里看着从办公室里带来的报纸,却从匆匆赶来的元磊口里得知,季国平没了。   没了,是越城对一个人去世委婉的说法。   他失手打翻了石头桌子上放着的茶杯,报纸也被颤抖着的手揉的皱成一团。他跟着心急如焚的元磊去了市局,他抓着负责人问季国平是怎么没的,只得来轻飘飘一个“任务”;他说想去见见季国平的最后一面,支队的人却只是摇头。最后,他站在兄弟的排位前时,才知道原来在没有战火的越城,依然有人会死无全尸。   一场爆炸,十四个人丧生。被炸成了肉泥和黑炭的队员散落到了这个屋子的各个地方,只有离爆炸源稍远的几个人留了个全尸。有人摆出了要逃的阵仗,却倒在了门口处,僵直的手还伸着向前,定格在了空中。当时倒也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在重症监护室里醒过两次,最后还是去了。   那是一场无人生还的战役,也是越城刑侦支队遭受过的一次最惨烈的任务。   迟迟才赶来的支援力量们愣在了原地,听着轰鸣声笼罩着天空,炙热的火舌吞噬了房子。带着人突出重围,却没能救回队员们的唐懿清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多少从不流泪的警察脱下了帽子,在默哀时分任由眼泪往下滴。   那次事件过后,老局长在所有队员的墓前磕了个实实的响头,就此卸任不干了,市局里的所有人也都自觉避开这个话题不谈。新鲜力量逐渐填补了这些空缺,战士们的墓碑被稳稳放在老支队的后院。后来支队迁来了这里,旧址就被围了起来,十四个英魂仍驻守在那里。   “我记不清楚那个屋子是什么样的,我甚至都不记得我到底看没看过现场的照片。”就算是在现在提起,许汭洺的声音里依然带着颤抖。他摇摇头,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抿了一口水,“你爸啊,怕是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事了。”   可那次事件之后,调查出的结果更令许汭洺感到吃惊。他只得到了一纸通报,而这个通报告诉他,季国平是内奸,是黑社会潜藏在警局的黑恶势力。   那场可怕的任务、那场原本能将人蛇集团一网打尽的抓捕行动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季国平和集团老大里应外合,出卖了支队,这才造成了十几人的丧生。而他,也因为自身的暴露而被黑社会头目一并灭了口。   许汭洺撕掉了那张通报,站在院子里气得浑身发抖。就算别人不知道,许汭洺也深知季国平是什么样的人,怀揣着报国壮志的男孩从未忘记过当初的誓言,直到他成为男人,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   他永远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警徽擦得亮晶晶的,然后端端正正地别在自己的胸前。   他会自豪地在许汭洺面前嘚瑟:“你是区长又怎么样,我还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呢。以后我也能成为局长,到时候我要让我的孩子也成为警察,可不比你风光。”   许汭洺就懒得和他争辩,敷衍了两声“风光,风光。”   破晓的光永远都不会沉入黑暗。   可许汭洺却在他去世之后,看到了这满城风雨。   那场熊熊燃烧着的大火,吞噬了所谓的真相,从留下的只字片言里,他们读到了这些,拼拼凑凑,还原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许汭洺把那些个报纸揉烂了塞进垃圾桶里,带着怒意和自己的妻子说:“我敢打赌,不出一个月,他们一定能证明国平就是被污蔑的。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大家都会为他作证的。”   后来,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了季国平。交易记录、证人证词、行动轨迹、甚至是从家里翻出来的零碎物件……他好像就这样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连许汭洺在看到那些证据的时候都在恍惚,他心中的信念开始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这个兄弟。   杨园失踪了,没人再见过她。她好像带着季国平生活的痕迹,一并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连她唯一想哥哥杨勇都找不到她。当许汭洺带着补品推开季国平家还贴着喜字的大门时,当他看见一片空荡荡时,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里闪过一丝悲凉。   “我一直以为我很相信他,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他,我这个许大哥也会相信他。不是的,闺女,当我看见铺天盖地的‘证据’的时候,我是真的……”许汭洺用手捂着额头,无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没有什么信任能够永远不变,每一个敲击而来的带着‘证据’的石子,都足以让这个玻璃罩破碎得面目全非。   许四季看向季君昱越来越差的脸色,她的声音也在颤抖,胳膊上忍不住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可是昱哥,你爸不是没死吗?在这个故事里你甚至没出生,如果三十年前季国平就死在了爆炸案里,那现在差半个月才二十九岁的季君昱,是从哪儿来的?”   她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但她不敢问太多事情,生怕她爸那个老狐狸看出什么来。只能嗯嗯啊啊应付了过去,把这些打听来的信息完完整整复述给季君昱听。   季君昱坐在椅子上,拿着茶水的手一阵冰凉。他快要将下嘴皮咬破了,心中的烦躁感还是丝毫未减。他不知道巫渊对于这件事情究竟了解几分,但总算是明白巫渊那份长久的执着了——这件事情真的不对劲,自己的存在甚至都是最大的不对劲。   他对上了许四季的愁眉苦脸,却慢慢笑了出来,“你在这儿皱眉头干什么,都快哭出来了。快挑个想吃的下午茶,哥请你。”   许四季没有回答,反倒是起身给了季君昱一个拥抱。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双臂发力,紧紧抱着季君昱,很久很久都不愿意松开。   季君昱闭上了眼睛,在脑子里仔细复盘着这件事。是许汭洺说了谎?还是季国平干脆就没有死?横跨了三十年的旧事已经悄然泛黄,让人单凭一个“想”,根本理不出头绪。   元磊一定知道这件事的全貌。可许汭洺和元磊是故交,如果他们早就说好了这事如何对外去说,他能怎么去打听,又能打听出什么。   说自己是三十年前死去的季国平的儿子?现在来调查父亲的旧案了?一场过去了那么久的风波,没人想再次提起了。   同样的,还有一件事让他极度不解。为什么许汭洺故事中的季国平,让他如此陌生,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一样,完美地存在在别人的话语里。而那个和他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的季国平,全然是另外一副模样。   他们就像是一对反义词,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杨园,为什么她会失踪,她去了哪里,她为什么要离开,要带着她的孩子们陷入无边的黑暗。   季君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他在心里草草列出了几个名字和可以去查的方向,还没等他拿出手机将这些记下来,就听见庞宇的声音隔了大老远就传了过来。   “老大!花港派出所那边想让韩组长过去帮个忙,有个女的闹自杀,他们的人出任务去了人手不够,咱们离得近,帮着照应一下——就在五角大楼的楼顶,二十三层,摔下来必死无疑!”   这番话强行将季君昱的意识拉回现实中,他几乎是立马站起来拉住罗晏,朝着他点点头,说道:“我和老韩带人过去看看,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一连串的疑问被装进了小匣子里沉入心脏的海底,当前的事情才是十万火急,季君昱分得清楚孰轻孰重。 第95章 救援   “老大,应捷又进医院了。”许四季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无语望天的动作。   罗晏过了两秒才想起来应捷是谁,那个被程冬一刀子捅进医院的小年轻,躺上医院急诊担架的时候,脖子上的口红还蹭到了床单。   程冬之前虽然说刀上沾了毒,能让应捷这辈子都废了。但他手里的“毒药”是从原力医药拿到的,巫渊早早交代过了原力的负责人,给他的那瓶无色无味的毒药不过是些生理盐水。他捅得着急,加上又不想让应捷直接死在这一刀下,故意捅得偏了点,不会致命。   应捷在病房里住了这段时间,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程冬去世,这些事情好像只能这样不了了之。女孩们的父母等来了这样一个结果,有人痛哭感谢上天开眼,有人忧虑程冬会不会是替死鬼,还有人依旧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中。   可应捷刚一能下床蹦跶,就嚷嚷着要往市局里面来,要出自己差点没命的恶气。负责这事的庞宇没了办法,只好和许四季汇报,许四季一想,正好要给他录个口供,也好奇这人能厚脸皮到什么程度。   谁知道约好今天要见面,应捷昨天就又回到了病床上——杜唐雨有个小五岁的弟弟,正是年轻气盛的年龄,听说应捷“姐夫”出了院,直接拎着钢管去了医院,把应捷结结实实给打了一顿。鼻青脸肿不说,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破皮,还有几根肋骨疼得要命,头发也被揪掉了好几根。   现在应捷正躺在床上叫苦连天,联系律师打算告杜唐雨这个弟弟,早把程冬那件事情给丢在了脑后。   罗晏听着这些闹剧,用手揉了揉皱成一团的眉心。   另一边季君昱和韩佑也到了五角楼下,车子刚停好,就看见楼下早早搭起的充气垫,可是女人站在二十几楼,就算跌到了充气垫上,依旧十分危险。一群人围在楼下,把门口都堵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喊着“别想不开”“快下来”。   韩佑还刻意听了一下,确定没人喊那些“要跳快跳”的失智言论,这才快步跟上季君昱,两人朝着电梯口走去。   这腿刚迈开几步,季君昱灵敏的耳朵就抓到了一句话“怎么还不跳?我手机都快没电了,这次可发不了……”后面的话被其他人的叫喊声压了下去,季君昱没能听清楚。   他暗骂了一声“有病”,快步走近了电梯。   对于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好办法去制止,法律无法对他们产生什么威胁,道德更是无法拘束他们。大概只有一个“躲远点”,能多少免除一点内心的恶心感。   电梯朝着上面稳步上升,季君昱感觉脑袋有点晕,随口问了句这边的警察都去出什么任务了,怎么会人手不够。   韩佑这可来了劲儿,立马汇报:“越城三中,一个小伙子坠楼了,好像是高中的学生,具体坠亡原因不清楚。那边现场封锁工作没做好,现在一团乱,大部分警力都放在那里了。”   “和这件事情有关吗?”   “应该没有,”韩佑摇摇头,看着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每隔几年都会有学生跳楼,只是这几年更多了。不知道是该说学生的承受能力弱,还是该说教育越来越剑走偏锋。“   季君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找不到答案,或者说,就算找到了答案,也没有能够应对的办法。   数字最停在了二十三。   季君昱快步走出,迎面对上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同志。他们没有时间寒暄,匆匆交代了一下情况,就带着这队人马往天台里走。   “自杀干预的专业人士已经到了,都开导半个小时了,这位还是不肯下来,就骑在房檐上,一不小心就该掉下去了。”警察急得出了一头汗,可是一旦他们靠近,这个女人就叫着嚷着要跳下去,哭声撕心裂肺,身体也要跟着晃动,吓得他们都不敢轻易上前。   等季君昱带着一队支援的人马过来,他们就打算以送水的借口靠近女人,然后让队员趁机把她从楼边的高台上拽下来。虽然冒险,但总比现在这样油盐不进来得好。   韩佑带着几个兄弟慢慢走到了自杀干预的专家身边,季君昱则是拉住了一个一直在场的警察,打听这个女人是什么情况。   她看着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散开披在肩上,遮住了半张脸。她哭着,泪水和冒出来的汗水交杂在一起,头发丝都被打湿了,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季君昱看见她的腿都在发抖,体力明显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叫张姵姵,之前去过当地派出所报案,她老公失踪了。”   季君昱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他这段时间神经过度敏感了,听见“失踪”二字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张姵姵是本地人,十八九岁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二十岁就生了孩子。两人都在当地的修车店里打工,生活虽然不富足,但也算平平淡淡,能过得下去。可是就在两年前,她丈夫失踪了。   就像是瞬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再后来,她父亲得了癌症,撒手人寰,如今儿子又从教室的高台上摔下来,成了瘫痪。短短两年,她的生活天昏地暗,她快要撑不住了。如今她在这高楼上的一切行为,可以说是发泄,也可以看作是最后的哀鸣。   除了这个老公,她生命中快要没什么可以惦念、可以撑着她活下去的力量了。   “你们不是说会帮我找我男人的吗?两年了,他们都回来了,我老公呢?你们都在骗我,他才不会死了,他到底去了哪儿?这么久了,他到底……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女人嘶哑的呼喊声朝着季君昱的耳朵里钻着,让人的心都忍不住揪在了一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身体几次晃荡,险些让她从高楼上一头栽下去。韩佑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和周围的队员使了个颜色,拿起来一瓶矿泉水,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点。   韩佑拿着水,说要给她送点水,维持体力。张姵姵知道自己如今失水太多,嗓子生疼,脑袋也晕得不行,犹豫了片刻,终于愿意把手伸向韩佑,试图拿到他的矿泉水瓶子。但她依然很警惕,其他人只要靠近一点,她就立马把手给缩了回去。   韩佑把水递给了她,她慢慢拧开了瓶盖,仰着头喝下了一口水。就在这个瞬间,队员冲了上去,按着她的后颈和肩胛,把她往地面上推,另外的人则是在前面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前扯。一声闷响,终于把她从楼边给拽了回来,张姵姵砸到了队员身上,两个一齐倒在了地上。矿泉水洒了一地,把队员的衣服都浇湿了,水顺着楼顶的水泥地,不断朝着远处流淌。   喘气声和嚎啕大哭夹杂在一起,大家把张姵姵按在地上,没人敢有任何的松懈。女人哭着,身体不断抽搐着,甚至有些休克之意,哭声变成了哼哼,身体越来越沉。   救援行动成功,却不能说这场闹剧已经结束。   韩佑把张姵姵往室内有阴凉的地方转移,往她的嘴里喂水。他们早就打了120,现在都在等着救护车来,把女人给拉去医院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而季君昱站在天台上,听着易水区的民警,给他讲了这个女人身上的故事。   两年前,张姵姵和丈夫张锵都在修车厂上班,但是张姵姵回去得早,张锵下班都到了晚上。他照常绕了个远路,去街边的米线摊子上给张姵姵买米线吃。可就在那条不算长的路上,张锵失踪了。张姵姵顺着那条路去找他,看见了被掀翻在路边灌木丛里的一份馄饨,蚂蚁蜂拥而上,把馄饨包裹成了黑色的团块,她心里终于意识到这事情不对,匆匆忙忙去报了警。   而后没多久,易水区派出所和临近几个区的派出所都接到了失踪男子的报案信息,零零散散有二十多个人在近期失踪。   季君昱回想着,那段时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不是很快就结案了吗?难道还有一些人没有找到?”   眼看张姵姵已经被警察给带走了,这人才把季君昱拉到了一边,解释道:“当时案子我也有参与,我们很快就把那个传销组织给端了,里面二十多个男的都被解救了出来,我们就以为这事情已经结束了。”   那是一个流窜作案的传销组织,刚来到越城不久,就被他们给一锅端了。解救出来的人们虽然精神状态不太好,但好在身体都健康,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可是张锵没有回来?”   “对,”那警察点了点头,“张锵和他们失踪的时间相仿,失踪的方式也很相似,我们就将他的失踪也归到了这里。可是当其他人都回了家之后,张姵姵跪在公安局的门口,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这二十多个人里面,没有张锵,也仅仅只是没有张锵。”   传销组织的窝点极其脏乱差,对成员的管制也十分混乱,在问起具体成员个数时,连老大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他们的窝点在山腰的一处房子里,如果人员逃了出去,就会在山里转圈。张锵和张姵姵之前一直生活在城中村这一块,根本没去过山里,假如张锵真的从传销组织里逃了出来,那目前很大可能还在山里。山里的地形复杂,不是对丘山很熟悉的人,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匆忙逃走,很容易在山里迷路,陷入危险。   警方当即组织力量,对丘山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救探查。行动进行了一个月余,几乎把整栋山能走的路都找了一遍,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也只能落了个这样的结果,搜救行动结束了。   “我们当时也只是去有路的地方找,可是丘山悬崖沟谷多,树也茂盛,要是张锵真的掉下了悬崖,甚至只是翻到了某个小沟里面,草木那么茂盛,我们也找不到他的。”   警力有限,很快就被其他事情给拉了过去。这座山上有许多失踪的人,有驴友,有村民,甚至有上山写生的大学生,很多人最后的结果也是这样,搜救无疾而终,大抵都化成了一抔黄土,留在了山里。   可张姵姵不相信,先是哀求,后来是大闹。她固执地觉得张锵没死,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她认为就算人死了,总要留下个尸体才对,可丘山那么大,警察去哪儿找来他的尸体呢。   “我们动用了航拍机,也聘请了专业的野外搜救机构,但最后还是找不到。这能怎么办?这只能放弃。”警察摇摇头,他看着地上还未干涸的矿泉水的印子,心中一阵唏嘘。   他能理解,家属最崩溃的瞬间,就是连他们都摇摇头,说一句无能为力。   “张锵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季君昱却敏锐地抓到了一个两年前、树木茂盛。   警察同志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应该是前年的四五月份。”   季君昱心中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个人,徐贺鸣,那个真正的徐贺鸣。   程冬冒充徐贺鸣的时候,是前年的九月份,据他所说,当时徐贺鸣已经失踪了三四个月,如果这个时间准确,那么徐贺鸣也是前年的四五月份就失踪了才对。   只不过程冬碍于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去报警,警方那里自然也没有这一失踪人员的消息。   其实当时没回来的,还应该有徐贺鸣一个。 第96章 安全   张姵姵去医院里躺了大半天,也逐渐恢复了精力和冷静,趴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枕头上哭了一场。   她只是不能接受丈夫死了的事实,打心底里觉得这人还能回来。张锵一辈子为人老实,在妻子面前也是唯唯诺诺,从来没有仇人,就连路口的猫见到他都会亲昵地蹭他裤腿。   这样的老好人,她不能接受落了个如此下场。   但当她慢慢冷静了下来,也为自己给大家带来了那么多麻烦而感到自责。她本意并非如此,可在悲伤和愤怒充斥了脑袋的时候,往往很难控制住自己。   她拎着自己的包,上面沾满了二十三楼天台上的灰尘。她拍了拍上面的脏东西,越拍心里越难受,泪珠子眼看又要掉下来了。   就当她早就不抱什么希望,顺手正叠着病床上被子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病房的门,一个穿着常服的女孩探出了头来。   “张姵姵女士,我们是越城刑侦支队的,想要进一步了解一下您丈夫的情况。”   许四季和庞宇又被派了过来,一路上许四季哀嚎着,控诉巫渊仗势欺人,去季君昱那边一撒娇这活可就安排到了他俩的头上。庞宇在后面默默跟着许四季,愣是没敢说出来,这活其实是罗晏下发给他俩的。   他还担心许四季等会到了病房还带着火气,谁知道这人刚一踏进病房,立马换了一张温柔的笑脸,上前去挽住张姵姵的胳膊,扶着她坐在病床上,每一句话都带着柔和的气息,像极了贴心小棉袄。   庞宇叹为观止、大为震惊。他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痛定思痛,为自己的业务能力感到不满。   张姵姵有些茫然地捏着被角,没想到自己丈夫这事惊动了市里,又紧张,又打心里面高兴。她握着许四季的手,热泪盈眶,仔仔细细地把那些说过了无数遍的话再次尽数说了出来。   两年了,这些话就像是刻进了她的骨子里,不需要加以思考就能说出来。就算所有人都劝她张锵已经死了,让她要么改嫁去,要么早早放下这人,可她总是不相信。   许四季听着,忍不住和庞宇交换了一个眼神。张姵姵说的这些,和他们已经知道的消息一样,也和两年前的卷宗中记录的相同。   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神情激动,她握着许四季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许四季不忍心打断她,便由着她讲完了。   先前季君昱对罗晏说出自己的怀疑时,许四季就在一旁听着,其实心中并不认同。她想的和当年专案组成员相似,认为张锵确实是被传销组织人员控制,与其余的二十多个人失踪原因相同。不过后来张锵逃往丘山,自此失联。   只不过当时阴雨连绵,丘山的路多泥泞,寻找脚印并不现实。可是从获救的人员里隐约也能得知,当时确实还有一名成年男性,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失踪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警方人员拿着张锵的照片给这些人辨认,大家言辞模模糊糊,好像没人能确定是不是他。   最重要的,张锵的失踪是完全的意料之外。那一滩洒掉的馄饨就可以看出。每晚给张姵姵买馄饨米线是他长久的习惯,在出事那一晚他也这样做了,只是出现了某些不可抗的因素,让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收拾好这一切。   徐贺鸣失踪的时间与他确实相仿,但是徐贺鸣失踪之前辞掉了原有的工作,安顿好了家里的一切,就像是早有预料的自我出走。加上程冬对他那副并不关注的态度,没准已经混淆了他失踪的时间。   这一切的线索都让许四季觉得这两人的失踪原因是不同的。偌大的越城,每天都有人来到这里,也都有人以各种方式离开,这两人的失踪或许只是时间相近也说不定。   他们告别了张姵姵,不忍心说什么,只能安慰着这个在崩溃的边缘的女人,告诉她他们一定会尽力寻找张锵的。   可其实谁都知道,张锵可能已经回不来了。   两年了,能回来的人,早就回来了。   “小昱,不是我们不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今天又去问了张姵姵,她说的那些和咱们知道的消息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新线索。丘山那么大,危险的地方那么多,张锵丧生在大山中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况且徐贺鸣的失踪,就像是程冬的死的一样,可能是那股力量的故意为之,没准徐贺鸣也早就被那些人解决掉了呢。”   许四季看着季君昱,好一阵苦口婆心。可季君昱偏偏是个脾气倔的,他一直觉得这些事情中有什么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忍不住一番抓耳挠腮,对许四季的一番言论保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状态。   “你觉得对于程冬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在哪儿?”季君昱抛开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想着换个方向来思考。   许四季认真地想了想,乖乖回答道:“吉夏父母那儿。”   “不,”季君昱摇了摇头,“我之前也这么想过,但是对于程冬来说,他相信吉夏,却不一定相信吉夏的父母,就算相信那两位老人,为了他们的后半辈子,他也不会再铤而走险拉他们下水。”   “那还能是谁?”许四季叹了口气,深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本来分析那几个人的失踪案子,都快把她的脑细胞给消灭完了,现在季君昱还好死不死拉着她一块分析,真是太给她面子了。   巫渊推门走了进来,顺手扔给许四季一杯奶茶,问到:“听说今天你说我坏话来着?”   许四季一愣,狠狠盯着身后忙着打印的庞宇,吓得庞宇缩了缩脖子,赶紧把头给转了过去,大气不敢喘一声。他也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只不过巫渊套话技巧太高超,他一不小心就给说漏嘴了。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下次请我吃元记的烧鹅饭就行了。”他淡淡地把这事翻了过去,甚至不给许四季辩解的机会。   “巫渊!有奶盖的奶茶你就这么扔给我!”许四季看着洒了自己一裙子的奶盖,陷入深深的无语之中。   巫渊就乖乖坐在办公桌上,看着许四季崩溃地拎着奶茶往洗手间走去,露出大仇已报的舒心微笑。   “别老去惹她,她最近过得有够不顺心了。”季君昱笑着揉了一把巫渊的脑袋,话语里却听不出什么责怪之意。   最近林运不知道在忙什么,很久没来过市局了,许四季又拉不下脸主动去找他,就陷入了自我生气的死循环了。这个阶段的女生是最可怕的,经常会对处于甜蜜期的小情侣露出痛下杀手的诡异表情,一天恨不得看八百遍手机。   这时候要是有人去点她,那可是一下子就炸开了。   偏偏巫渊和许四季没轻没重玩闹惯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记得给许四季捎草莓味面包的好宝宝了,总是有意无意都要逗逗她才行。不过这次倒是他无意之过了,他只是想着给许四季捎一杯她最爱的奶盖奶茶,谁知道这奶茶盖子这么不结实。   听着季君昱的话,巫渊乖乖地点点头,无意提了句:“你真的相信程冬的话吗?”   “嗯?”季君昱愣了一下,问到:“哪一句?”   “每一句。”   巫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季君昱的眼睛,好像在暗示他些什么。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季君昱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程冬对于他的任何审问,未免都太听话太服从了,甚至到了问什么答什么的地步。不过他们都以为这是程冬和巫渊合作的结果,加上吉夏已死,程冬的执念也都尽数完成,这才会乖乖认了罪。而后为了躲避闻子晋的追杀,故意给他们抖落一些陈年往事罢了。   最重要的是,程冬承认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认下了自己的罪行,隐隐透露出的关于八年前的案子,也的确符合当年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季君昱来了兴趣,把巫渊拉到自己办公桌前,想听听这人的看法。   巫渊倒也不客气,当即侃侃而谈了起来:“程冬这个人我不算了解,但是既然能在闻子晋手里活到干出那么出格的事情,至少说明这个人平常做事严谨,也足够有手段——整个泽昇呀,可就我这一个纯洁可爱的小白兔、养在温室里的小白花,你可得好好珍惜我。”   他顿了顿,颇有讲故事的抑扬顿挫。   季君昱听着这人讲着讲着就歪了话题,虽然嘴角的笑忍不住就扬了起来,还是赶紧绷住正形,拍了拍这人的胳膊,示意他好好说话。   巫渊见这人不搭自己的话,只好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既然这样,他第一批抖落出来的事情里,怕是已经开始真假参半了。”   季君昱点点头,回想起程冬先前说过的各种大小事情,试探道:“比如……徐贺鸣的失踪?”   “对,”巫渊沉吟道,“我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我找不出他撒谎的理由。你想,如果程冬不相信徐贺鸣这个哥哥,他完全可以不和这陌生人生活在一起,他有自己的保护罩,徐贺鸣的存在反倒像是个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知道他隐藏的秘密;相反,如果他没有那么防备徐贺鸣这个哥哥,那么在徐贺鸣失踪之后,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连找都不屑于去找一下,反而是顶替了徐贺鸣的身份……只为了和一个女孩谈恋爱吗?那不应该用一个完全崭新的身份才对,为什么要用这个虽是可能被揭穿的身份。”   “他是可以确定真的徐贺鸣再也不会回来了,还是说,他一早就和徐贺鸣说好了,以此去混淆视听?”季君昱接过他的问题,顺着藤思考着。   季君昱之前并非没想过这些,但是他当时说服自己的理由,和巫渊一样,他想不出来程冬故意撒谎的理由是什么。   但如果这一切从两年前徐贺鸣的失踪就已经是程冬开始着手策划的,那么程冬,究竟想要干什么,这个计划,至今又进行了多少,他的意外死亡会不会影响这个计划。或者说,他的死亡是计划中的一环吗?   “程冬一直在用徐贺舒这个身份不断去淡化徐贺鸣,刻意去隐藏徐贺鸣,反倒让我不禁怀疑——徐贺鸣,会不会就是程冬最安全的地方。”   巫渊盯着季君昱的眼睛,缓缓说道。   那颗琥珀色的瞳孔,如今正泛着亮晶晶的光,像是阳光洒进去了一点,漏出无限的流光溢彩。 第97章 猜想   巫渊表现出了异样的兴奋感,就像是一个好学的学生遇到了值得钻研的数学题,恨不得整个人扎进去,把这题翻来覆去念个七八十来遍的。   他这么一说,季君昱之前那些隐隐的疑虑也都漏了出来:“我之前就说有什么不对。你记得当时程冬说的话吗?让我们把他送到越城监狱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他才愿意把过去的事情说出来——他说自己的目的是为了不死在闻子晋的手里,对吧?”   巫渊点点头,伸出手轻轻握着了季君昱。季君昱的手很暖和,连带着温暖了巫渊冰凉的小爪子,让巫渊忍不住再靠近一点,把这人所有的光与热都拿来才好。   “假如他顺利到了越城监狱,被那里的铜墙铁壁都包围了起来,他不还是一个死吗?死在法律的手里,和死在闻子晋的手里,究竟有什么区别。”季君昱叹了口气,这是他在之前就有些疑虑的地方。   横竖都是一死,就算程冬顺利迷惑了闻子晋,捡回来的几天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当时的他被忽如其来的喜悦给冲昏了头脑,一心想要把这案子和八年前的旧案一并破了,强行用狗屁不通的借口说服了自己。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不信这只是仪式感或者虚的那一套东西,姜蔚会相信,他不会。我现在猜想,一个可能是他有把握在这缝隙中的几天改变自己现有的局面,另一个可能就是,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没错,”巫渊笑了笑,默默地把手拿离了他的手,慢慢地举了起来,“我举双手赞同季警官的第二个说法——我想,他要迷惑的一直都不只是闻子晋,还有我们。只不过我也被他给摆了一道,信了他了。”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季君昱有些无力,把身体靠在了座椅上,叹了口气。   “不知道,他太复杂了,我这么单纯的小可爱,参不透啊。”巫渊伸了个懒腰,顺手把季君昱桌子上的水杯拿了起来。   谁知道季君昱紧跟着他站了起来,还一把拦下了他要做坏事的手,生生把水杯给截了下来。季君昱轻轻拍了他的爪子一把,神情严肃:“你在我这里最好说实话。”   巫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知道季君昱忽然对着自己凶是几个意思。   “你早就知道对吗?从你答应要帮他开始。要不然你怎么会那么及时到达现场,那么及时地把我从水里救出来。”季君昱看向他的神情真挚,眼神中透露出了隐隐的渴求。   这下子真让巫渊没法逃避了,只能尴尬地一笑,老实说道:“说实话,我帮他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他会走这一步,我也只是想从他嘴里套点消息出来,真的是……是被他给坑了一把。不过现在我感觉,他应该也不是刻意向警方隐瞒,只是在拖延时间,或者是为了把闻子晋的目光吸引到警察这边来,具体是为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掩护徐贺鸣——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徐贺鸣。”季君昱揉了揉发麻的头皮,这事情兜来兜去,最后还是落到了一个徐贺鸣的身上。   巫渊笑眯眯地看着季君昱,趁着别人不注意、季君昱也不注意,他猛得扑了上去,把季君昱抱在怀里,在他的颈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环绕着季君昱的胳膊忍不住晃了又晃。   季君昱无奈地笑着,放松了下来,任由这人做着这么无聊幼稚的事情。   没过一会儿,巫渊就松开了怀抱,手伸进了口袋里,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冲着季君昱眨巴眨巴眼睛。   罗晏进来了,直冲着季君昱而来。他把季君昱拉到了一旁,神情严肃。季君昱还以为是张锵的事情有了什么新进展,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走,紧紧跟在季罗晏的身后,走到了市局走廊尽头的那个角落。   谁知道罗晏表情复杂地看着他,问了句:“你知道你母亲原来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季君昱愣住了,他怎么也没能想到罗晏这次拉他过来,为的是这么一件事情。他其实并不知道杨园的职业,当时他和季冬愿还小,杨园更多的是发挥着一个照顾者的身份,加上她每天昼出夜归,季君昱有意窥探,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除了那些言语恶毒的长舌妇们聚集在街头巷尾,对着杨园指指点点,让那些肮脏的、蔑视的、带着最深刻的恶意的话语包裹着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   季君昱并不相信,也拒绝一切这样的捕风捉影,所以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知道。”   “其实在最早你和我讲起你妈妈的时候,我猜想,你妈妈应该是从事一些类似工厂的厂工、店铺里的店员之类的……收入微薄,但可以让一个女性去养活一大家子的工作。”罗晏顿了顿,他打开手机,里面是一个繁华大楼的照片,类似于天都商场,不过季君昱看着并不眼熟。   “这是哪里?你是说我妈在这里工作?”季君昱有点搞不清楚了,这么繁华的地段,就算在三十年前,也应该是一块风水宝地。   罗晏摇摇头,接着说道:“这是花港区的一处商业广场,这栋大楼是最近几年建起来的,以前这里是一个私人的心理诊所,和以前的市局也有牵线活动,当时最负盛名的心理医生,就叫杨园。”   季君昱一怔,看向罗晏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不过这也并非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从他得知他的酒鬼父亲曾经是越城的刑警开始,父母的过往再怎么奇幻,他好像都能尽数接受了。   “我之前也怕这是重名,辗转多方拿到了当时医院里留下的几张照片,里面那个女人,我能确定就是你的母亲。”罗晏的手轻轻搭在季君昱的肩膀上,他的声音很轻,却一点点砸在了季君昱的心窝里:“你们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一样的眉眼,一样高挺的鼻梁,一样的脸型。笑起来一样月牙似的眼睛,嘴巴会嘟一点儿往旁边咧开。在季君昱没意识到的地方,血缘的关系早已经深深种下了。   季君昱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不停疯狂震荡着,好像在暗示着,三十年前的一切,都与他记忆中残存的片段不同了。   “那,”季君昱捏紧了罗晏的手腕,“医院是怎么没了的?”   “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这个医院忽然就空了,好像是所有人都商量好要一起撤离一样。杨园从那一天起,就消失了。正值支队的大动荡时期,大家也都默认了这些人的不告而别,后来新市局落成,他们也去找过,但结果并不如意。”   季君昱的眼睛闭上了,在他的脑海里,好像已经想不起杨园的样子了。很久很久,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市局绿化带里萌发的新芽,绿意却怎么也钻不进他的心里,在存放着母亲记忆的地方,一片灰暗。   “能不能……让我看一眼我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啊,我从来都没见过。”季君昱挤出一个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罗晏。   在他的心里,只隐约有一个步入了中年、整日被落魄裹挟着的妈妈。   那人点了点头。   当时这件事情曾经引起过波动,但在民众之间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因为偷漏税,负责人卷款逃了,和这栋私家诊所里所有的主力一起在越城之外的地方重组了一个心里诊所,但至于是哪儿、后续如何,也就没人再去深究了。   季君昱默默把几十年前市局和心理诊所的联合一事给记在了心里,想等过段时间去问一问、查一查。父母时期的爱情或是仇恨,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看不清楚了,可他依然存着念头,想要一个说法。   .   夜幕降临,可越城已经被春意包裹了,连夜晚的风都带着隐隐的温暖的气息。   巫渊把车子停在了小巷的入口,只身走近了夜幕里。这条巷子还是一副老旧的模样,老式的小牌匾被爬墙虎给绕了几圈,如今焕发出勃勃生机,昏黄的灯牌发出嗡嗡的声音,孤零零地立在门口。   硕大的“老姜开锁”四个大字立在夜幕里,玻璃门上也贴着红红的“开锁”“配钥匙”“修鞋”“修车”等等的字迹,溢出来的胶粘上了黑乎乎的脏东西。   巫渊推开了那扇玻璃门,小心打量着周围,直到没发现一个监控摄像头,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短粗的钥匙,对着前面的人问到:“这钥匙能配吗?”   老人家慢慢转过了身子,拿出挂在口袋上的老花镜,接过了他手里的钥匙。老人家仔仔细细观察了一边,这才说道:“这是保险柜钥匙啊。配倒是能配,就是麻烦,配好了也不一定能顺滑地打开。”   巫渊从包里掏出了几张红色的钞票,笑着放在了锁匠的柜台上。老人一惊,反而有点不敢去接钱了,而是小心翼翼地问到:“这不是啥违法乱纪的事情吧?我老姜活一辈子了,违法乱纪的活儿我可是一件都不能干,再多钱也不干。”   巫渊没想到这个动作还把老人给吓到了,眼看老姜要把那钥匙给他塞回来了,他连忙解释道:“肯定不是违法的事情,我胆子小,不敢做的。这是我对象的钥匙,那保险柜是我们俩一起买的,里面放着一些纪念物品,谁知道他后来把我钥匙给没收了,偷偷往柜子里放东西。我这实在好奇,偷摸着把他钥匙拿出来了,想着以后能打开看看——您放心,绝对不违法,也不乱纪。”   老姜看了又看巫渊,好像是见这人的确不像是个坏人,这才拿好了钥匙往里屋走去。   夜色之中,巫渊笑着叹了口气,那个大大的拥抱,顺走了季君昱拿到的钥匙。充满了未知的箱子,他想等找到了、确定了安全,再交给季君昱。 第98章 馄饨   季君昱被罗晏的重磅消息砸了个头昏眼花,以至于他很久之后才忽然回过神来——这人不是去查张锵的事了,怎么会忽然过来和自己说了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呢?   他赶紧跑过去拍了拍正在整理东西打算下班的罗晏,问了问这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儿罗晏也很无奈,他先前翻了翻卷宗,只觉得头昏眼花,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想着去张锵失踪的现场看看。虽说已经过去了两年,但这两年那块土地上没发生什么大的变化,仍保持着先前的模样。   谁知道张锵的事情毫无进展,他兜兜转转去了就近的政府部门,那群人整理老档案,聊着聊着说起了关于之前心理医院的拆迁和赔偿事宜。虽说这家诊所并不算大,但毕竟立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政府要做拆迁工作,就意味着必须要联系房主进行赔偿相关的讨论。   谁知道杨园就此失踪,亲属又执意不肯申请她的法律死亡,苦苦等待杨园回来。当年这件事情拖了很久,最终还是杨勇妥协了。他好像是一夜之间就想通了一般,签下了杨园的死亡申请书,从此这个女人,在法律层面上就此死亡。赔偿金打入杨勇账中,一座摩天大楼崛地而起,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杨勇将妹妹的“死亡”换来的钱存入银行里,这些年他一分都没花过,一分都不愿去花。   有说她早就命丧他乡的,也有说她携款潜逃与家人断绝关系的,众说纷纭,最终也没能有个结果。传言来得快,消散地也快,没过多久人们好像就忘掉了这码事,依旧过着自己三点一线的枯燥日子。   “明天还去吗?”季君昱撑着桌子,随口问了罗晏一句。   罗晏摇摇头,把拿回来的张锵的档案递给了季君昱,接着去整理自己的东西。张锵的档案并不难找,但信息不多,这份档案原本连同其他二十多个人的档案放在一起,记录每个人的部分都不多,罗晏看了几遍,除去那些早就知道的消息,收获缺缺。   他的声音带了点疲惫,“君昱,如今的任务放在徐贺鸣身上,咱们也没有太大精力去关注张锵了。我试着去找了,但没有发现张锵的失踪案有什么不对劲的,我们可能真的需要换个方向了。”   季君昱沉默着,并没有说什么。其实他的心里也充满了不确定,张锵的失踪好像真的滴水不漏,他第六感觉得张锵与这些事情有关,但着实没有任何证据。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文件给接了过来,搂在了怀里。   “天晚了,你把这些拿回去看吧——明天看也来得及,今天先好好休息休息。”罗晏看着他出神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他一下。   季君昱反倒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行了行了,你对别人也没这么多话,怎么到我这里成老妈子了。”   罗晏被这人气得没话说了,心想还是陈星然乖多了,气呼呼地提着包走出了办公室。季君昱倒是开心得很,冲着罗晏欢快地挥挥手,揣着档案也打算回去了。   今天巫渊走得很早,也没说要去干什么,倒让季君昱有点不适应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朝着外面走去,手机轻轻震了一声。   “我们这边的人都不知道杨园的消息,但是一位越公大的老教授好像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明天你可以过来问问。”   杜金水的消息很快就发来了。   起初一听见罗晏说的那些,季君昱实在按耐不住,马不停蹄就给杜金水打了个电话,想让这人帮着自己打听打听有关杨园的消息。他无论是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杨园”,还是在警局内部网络搜索这人,结果都十分匮乏,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杜金水做事靠谱,没多久就给他打听出了结果。疗养院作为消息渠道最优越的地方就在于此,这里住着很多阅历丰富的老人,他们经历过许多或神奇或雄伟的事迹,就算是乍一看默默无闻,也早在岁月的沉淀中藏下了许多隐秘的深刻记忆。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轻轻呢喃了一声“杨园啊”。他微微内陷的眼睛看向远方,一口气长舒了出来。   意味深长,似乎带着挥之不去的惋惜。   季君昱一边回着消息,一边往门外走,根本没看眼前的路,眼看前面就是一块摞起来的砖头,他也毫无察觉,差点伸脚踩上去。   “哎——季警官,看看路。”林运好像已经看见了他踩上去会是哪种尴尬又痛苦的跌法,忍不住出声喊了他一下。   季君昱赶紧来了个急刹车,把悬在空中的脚给收了回去,身体一阵晃荡,最后给落在了砖头的旁边。他这才看向了林运,说了声“多谢。”   可他又不走,只是上下打量着林运,这来来回回几十下,把林运都给看得头皮发麻、脊背发毛了。林运咧着嘴,问到:“大舅哥,你这看啥呢?”   “我在看你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季君昱仔仔细细地把这人给看了一遍,却把话题给岔到了另外一边,问到:“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许四季天天在办公室抱怨,我就算是支录音笔我内存也被她给嘟囔满了。”   听到这些话,林运眼睛一亮,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显得格外明亮。他竟然带了点扭捏似的,说到:“原来她还想我了啊,那这么久都不主动来找我,我还以为……”他好像瞬间松了一口气,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不瞒你说,我最近在准备考试——考个成人大学,以后拿个本科学历,不管是做生意还是给别人打工,至少都比现在强。”   季君昱没有防备地就对上了林运的笑。他好像看出来这人的变化了,虽然头发还是粉里透黄,可他的眼里好像多了点希望,从前那些隐隐藏着的死气沉沉被一扫而去,点点朝阳散在了他的眼眸中。他的笑也多了许多少年气,他从前狠厉的时间更多,那时候他学会的生存之道很简单:只有让自己变得不好惹一点,才能抱住生命安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在简单的生存之上,他想平等地站在爱的人的身边,与这人奔赴向更好的未来。   季君昱也笑了,拍了拍林运的肩膀,由衷地感叹道:“好好考,到时候毕业了,我就算求也得给你找个后门、托个关系,让你风风光光的,在许四季面前扬眉吐气——看给她能耐的,今早上让她给我买杯百香果都不乐意。”   “谢谢大舅哥!”林运虽然这么说着,心底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算盘和规划。巫渊先前说的对,他这人虽然落魄过穷过,但就是有一股奇怪的韧劲、别扭劲,他总是想自己拼一拼。   “四季都走了,你在这儿干嘛呢?”   林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给她发消息她也没回我,我心里不踏实,就过来看看。”   季君昱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说道:“小姑娘嫌你那么久不理人家了,明天快买个小礼物哄哄,和她好好解释解释。”   夕阳红红的,映得林运的脸蛋也红红的。   日薄西山,季君昱甚至不用抬头就能看见地平线上圆圆的大太阳,像是个香辣味的油酥烧饼,油酥洒了满地。他去市局的车库里把自己的小电驴骑了出来,好像在追着夕阳似的,朝着火烧云奔去。   林运蹲着,目送着季君昱骑着笨重的小电驴离开。他拍了拍蹲得有点发麻的腿,也打算离开了。谁知道这刚迈出去两步,手机上就收到了巫渊发来的消息。   “最近保护好陈星然。”   他觉得有点纳闷,陈星然好好在学校上着课,哪儿需要他去保护。正当他以为是这人发错了消息,打算把手机掐灭了给塞进兜里时,巫渊又发来了消息——一个红包。   “保护费。”凰○兤☆饕♡陶   林运贱兮兮地盯着那个红包,想着:“红包最大额度也就两百块钱,就这还想让我替你办事?奸商想得美。”   好像是巫渊发现了这人没收红包,马上又发了个“保护到他高考,我再给你五十倍尾款。”   林运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就算只有二百块,二百的五十倍也有一万块钱了,两年的学费都有了。他赶紧发了个“好嘞”,飞速拆开了红包。   愉快的表情定格在了他的脸上,然后是一步步的瓦解。人不能用人的思维去衡量一名合格的奸商,至少不能这么去衡量巫渊。   他看着红包上鲜红的二十元,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他捏着手机,低声咒骂道:“巫渊,你真好样的。”   那边的巫渊正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笑着把手机扔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看着时间,估摸着季君昱快该下班了,赶紧拆了一包牛奶,倒在新买的陶瓷杯子里,连带着一个小小的三明治一并塞进了微波炉里。   不一会,门被推开了。风尘仆仆的季君昱走了进来,在满屋子的牛奶香气中,接住了扑上来的巫渊。巫渊其实很沉,坠着就要往下掉,季君昱废了老半天的劲儿才站稳,将巫渊托举在自己的怀里。   “小祖宗,真粘人啊。”季君昱抱怨着,手却忍不住环住了这人的腰,闻着他脖颈处淡淡的艾草香皂的味道。在家的时候巫渊是不喷香水的,他的身上总是会带着淡淡的香皂和阳光的味道。   “你今天干嘛去了,怎么回来这么晚,我要好好检查检查。”巫渊的脚刚落地,手就不安生了,在季君昱的身上摸来摸去,挠得季君昱一阵痒痒,把包扔给了他就落荒而逃。   那包里其实也就放了个档案,季君昱打算今晚去书房里仔细看一看。巫渊自顾自拿出了档案,直接坐在沙发上翻看了起来。这一案他也参与到了其中,只不过他这次反而和罗晏站到了同一阵营,虽然他也认为徐贺鸣的失踪肯定和闻子晋脱不开干系,但张锵的失踪就显得十分奇怪——至少不符合多年来他对闻子晋的了解。   季君昱在那边喝着热牛奶,时不时发出感叹似的怪声。巫渊不受他的干扰,头也不抬地把电视开了个静音,仔细翻看着卷宗。   忽然,他的手一顿,轻轻碰了一下打印在卷宗里的彩色照片。那是张锵失踪时案发现场的照片,也是张姵姵曾经反复提到过的,打翻在失踪现场的那碗馄饨。一碗十个大馄饨静静躺在土地上,被周围的草木隐约遮盖住了一些,塑料袋子落在了馄饨旁边,被汁水打湿,和黑乎乎的泥土糅杂在了一起,看起来并不美观。   他“咦”了一声,那边季君昱的耳朵一动,几乎是瞬间支棱了起来,看向巫渊。   季君昱深知,巫渊对许多的事情的敏感程度已经到达了一个变态的地步,这一次应该也差不多。   果然,还没等他问出“怎么了”,巫渊就先朝着他招了招手,指着照片上馄饨问到:“张姵姵爱吃的不是米线吗,为什么张锵要给他买馄饨?”   季君昱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人是在认真分析,还是只是在找他打趣。他仰起头,把杯子里最后一口牛奶喝完,迈着大步朝着巫渊走来,顺手揉了一把这人圆圆的脑袋,俯下身子去看那张不算太清晰的照片。   他叹了口气,“张姵姵只是说自己喜欢吃米线,又没说不喜欢吃馄饨。而且顿顿吃米线也不现实,张锵偶尔给她买个馄饨也正常。”   “那……”巫渊捏起了季君昱的手指,牵引着他的指尖放在了照片上袋子的部分,轻声问到:“那既然买的是馄饨,袋子里残留的,怎么会是米线呢?”   巫渊抬起头来看着季君昱,缓缓绽开了一个笑。或许他本意是想要季君昱夸他,可季君昱听完了他的话,紧接着看见这笑,总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把照片拿得近了些,努力去辨识那个模糊不清的袋子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   --------------------   真 变态 的程度 第99章 米线铺子   那个袋子其实很小,拍摄的时候距离又远,确实容易辨认不清楚。但是如果真的拿出个放大镜仔细观察,确实可以看到巫渊所说的——分明外面洒的是馄饨,袋子里却可以看见几根米线。   第二天当季君昱说起这些,许四季吓得连起酥包都要扔了,感叹道:“你们是占了警犬的位置吧!”   话音刚落,门外的罗铁柱应景地叫了两声,露出了可爱的小舌头。春节过后陈星然的爷爷奶奶就把罗铁柱留在了这里,天气渐暖,它在市局也玩得开心,成了一个没有职称的工作犬员。   “有些馄饨铺子是米线馄饨混卖的,就是那种……大锅里同时煮着米线和馄饨,那样就很容易一勺子同时钥到米线和馄饨。”许四季不爱吃这些街边摊,可是耐不住林运是个酷爱这些的人,之前被他软磨硬泡了几次,跟着他去街边的小摊上吃过一次馄饨。   别说,还挺好吃。   季君昱摇了摇头,指着照片上馄饨底下的区域,说道:“你们看这里,如果真是四季说的那样,洒出来的这么多馄饨中间,至少要有一根米线跟着漏出来吧?可是昨晚我和巫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洒出来的这些没有半根米线,只有袋子里夹杂的三四根。”   许四季听着听着,忍不住歪了个楼:“你和小巫大晚上就只干这事儿啊?”   季君昱的眼神幽幽地看着她,罗晏赶紧咳了两声,止住了许四季的奇妙发言。一旁韩佑笑得没心没肺,接过照片仔细观察着。   “所以你怀疑是有人调换了洒在地上的那些米线,又去买来了馄饨当掩饰——洒了的米线里有什么东西。”罗晏看着季君昱,思索着,慢慢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季君昱点了点头,补充道:“这至少可以说明这些人非常细心,而且之前的米线里一定是掉落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韩佑举起手,小心翼翼地插话进来:“那万一是那群传销人员干的呢?这个线索也只能说明张锵的失踪是人为的,不能证明他的失踪和传销无关。”   “观察传销案中的其他几起,里面有一起传销老大连自己吸烟留下的烟头都落在现场没有清理,他们甚至不会刻意躲避监控,最后被监控拍下了踪迹。这些粗枝大叶的行为,我不觉得他们会做出这么细致的伪装。”季君昱摇摇头,翻开卷宗,眼睛在上面飞速扫着。   他昨晚看了很长时间的卷宗,对每个细节都十分熟悉。这些卷宗上的所有记录都非常合理,但是巫渊发现了米线和馄饨一事之后,他再去审视就会发现张锵的失踪的确有蹊跷。   当时巫渊自豪地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分析,小脑瓜子扬得高高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让季君昱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一口亲上去——发出一声响亮的吧唧声。   很小的时候他就说过,季冬愿是个内秀又聪慧的孩子,只要肯好好学习,以后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才。   巫渊脸蛋红红地看着季君昱,可季君昱的眼圈却红了。   “行,我的分享到此结束。”季君昱笑着把卷宗合了起来,顺手递给了许四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向了罗晏,“反正现在也没我啥事,我去那家馄饨铺子看看。”   “我也去!”许四季飞快站了起来,挽住了季君昱的胳膊。   罗晏点点头,拿过了桌子上的卷宗,给这俩人让出了一条路。   在两个人走出办公室的之后,罗晏分明听见许四季在说:“我过去先吃一碗馄饨,馋死我了。”   罗晏笑着摇摇头,看着罗铁柱咬了个狗狗咬胶到处乱跑,小屁股一翘一翘的。   .   那条街是条名副其实的老街,从张姵姵和张锵住在那里开始就是那么一副样子,如今快二十年了,厂后街还是这么一副古朴的模样,越城的飞速发展好像没在这里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老街上的树长得粗壮,几乎要到了一人环抱的地步,老自行车斜着靠在树上,郁郁葱葱的枝叶轻轻摇曳着,影子打在了微黄偏灰的墙上,半脱落的墙皮上是一道道的走线。老街米线的店铺就在街口处,劈柴火将墙壁熏得有些黑,浓浓的雾气带着米线的香味朝着街口传去。   很安静,但满是生活气息,一下子就抓住了许四季的眼神,引得她拽着季君昱的胳膊就往老街里走。   季君昱仔细观察着周围,这条街虽然老,但是前几年政府拨款按摄像头遍及大半个越城,连带着将这条老街也覆盖在了天眼之下。厂后街的尽头处就接了一个往北走的小路,像是哪户人家开出来的小路,两侧还有绿化和菜地,窄窄的土路歪歪扭扭往远处延伸着。   那就是张锵失踪的那条路。   他迈出步子想往那条路那边走,谁知道许四季一使劲儿,把他硬生生给拽了过来,踉跄着往老街米线走去。这条路上就这么一家米线店,其余零零散散还有两家饼店,再往那边走,就是老住宅区了。   许四季迈着大步走近了老街米线店里,豪迈地喊了一声:“老板,来碗馄饨,要大的!”   香味朝着许四季的鼻孔一阵阵袭来,她的肚子早已经响了一遍又一遍了。   谁知道那老板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娘,我们这儿没有馄饨,只有米线。要不……你吃碗米线?”   许四季愣愣地点点头,还是季君昱瞬间反应了过来,皱着眉问了一句:“没有馄饨?”   “对啊,我们家就是做米线的,老街米线做了快二十年了,除此之外不做别的吃食——咱们得专精一样嘛。”老板笑着,皱纹里都是自豪的模样。   这下子连许四季都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这个老街米线店里根本就没有馄饨,那么洒落在张锵失踪地附近的馄饨又是从何而来。   许四季结结巴巴问到:“那咱们这里两年前有没有其他的馄饨铺子?”   老板拉了个凳子坐在他们旁边,仔细地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们这条街上的都是老住户、老店铺,两年前的话……就只有一家买炒货的关门不干了,老李就是那年走的,人没了,店也就做不下去了。”   许四季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向了季君昱。季君昱连忙笑着对老板说到:“谢谢您,那麻烦您给我妹妹做一碗米线吧。”   眼看老板已经站了起来,捏着围裙往厨房里走了,季君昱又连忙喊了他一声,“老板,再过一个小时麻烦你再做一份米线,不要辣,带走。”   “哟,这是给媳妇带呢?”老板从厨房探出了个头,笑眯眯地看着季君昱。   季君昱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轻轻“嗯”了一声。   许四季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起了林运。这人那么长时间不联系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想起她的存在了,她才不要那么轻易就原谅。   她打开了手机,看着林运发的几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心里莫名美滋滋的。   一碗飘着香气的米线端了上来,滚烫的鲜汤里是粒粒分明的鸡肉丁,两颗鹌鹑蛋乖乖蹲在海带豆皮的边儿上,看起来十分诱人。   许四季吃的“哼哧哼哧”响,极其不文雅。季君昱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却忍不住去想这一碗馄饨的事情。既然这条路上都没有馄饨铺子,那这些散落在地上的馄饨又是从何而来。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再来买一碗米线浇在上面,而是一定要去买馄饨呢?”季君昱敲着桌子,默默叹了口气。本来他问出这问题,就没打算让许四季回答什么。   许四季吸溜了一口带着汁水的米线,等到把这些米线都嚼碎了咽下去,这才说道:“那肯定是因为这条路他不好过来呗,或者是这家店关门了?哎,你说会不会是张锵去其他馄饨店里买的啊。”   其实这句话刚一出,许四季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张锵的行踪之前专案组是调查过的,在卷宗上写的清清楚楚,就是这人从老街米线店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尽头,就彻底消失在了那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等等,”许四季忽然抬起了头,用手戳了戳季君昱的胳膊,“监控啊,这些人肯定是为了躲监控啊!”   季君昱听见监控也是一怔,这原本是一个很容易想到的问题,却被那些劳什子米线馄饨给岔开了思路,居然没能想到这一点。   他匆忙起身,扔下一句“你先吃”就沿着老街馄饨的店面往西走,仔细观察着周边的监控分布。   果然,这里监控虽然不密集,但覆盖范围很广,几乎是这人只要出现在这条街上,就会被人拍到。他回头看向老街馄饨店铺,店里虽然没有监控,但这家米线店用的还是最传统的劈柴烧火,一个黑乎乎的炉子摆在路的外面,一年除了冬天在室内,其他时间都在门口做饭,只要有人来买餐,就一定会被监控拍到。   黑漆漆的监控摄像头里隐隐闪着红光,他仿佛被深渊中的一只手扼住了喉咙一般,忍不住一阵心惊。   --------------------   今天刚忙完,还淋了一阵雨呜呜,等晚点还有一更! 第100章 遗书   季君昱走到了那条路上,视线顺着那条路绵延向远方。那是一条完全被脚踩实的路,荒芜的地皮寸草不生,大概只能容纳下一个人来回走。他踩在路上,仔细观察着周围,这条路并没有监控,也没有能够容纳监控的地方。   当年他们一定好好筛查过了整条街的监控,但是凶手或许根本没来过这条街。季君昱蹲了下来,曾经是绿化带的那片区域如今也被居民开发成了田地,没了半人高的灌木,如今小芽正郁郁葱葱。   没过一会儿,许四季就提着自己的小包,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探着头看向季君昱。   “大小姐喂,刚吃完饭别跳,小心胃下垂。”季君昱看着许四季乐呵呵的模样,赶紧喊了她一声。   “哎呀,你现在怎么跟老大似的,管东管西。”说罢,许四季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然后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举起手机要给季君昱看,“快夸我,我打听到了附近买馄饨的地方,咱们正好可以看看,从这里去会不会被监控拍到。”   季君昱点点头,小心地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看向许四季的手机。他接过手机,仔细打量着地图上表明的地方。他拿着手机转了个圈,发现那个地方居然正好需要走过这条小路。   他们沿着小路进发,颤巍巍地走过去,生怕踩到了居民们种植的庄稼,那些刚刚播种下去不久,才刚刚冒出新芽的作物。   路的尽头是另外一条居民区和商业街混杂的街道,他跟着地图的指向在前面大步走着,不一会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在路的一半位置,正对着电线杆,视线不算太开阔。手机上显示已经到了目的地,可季君昱抬眼一看,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烤鸭店。   旋转着的烤鸭架里红彤彤的鸭子们油光满面,被孜然和辣椒粉撒满了身子,看得季君昱忍不住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是这里没错。   他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许四季。之间许四季眼睛直愣愣注视着烤鸭架,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就差把“我很馋”写在脸上了。这姑娘肚子就是个无底洞,来市局这段时间都胖了很多。   “老板,买一只烤鸭。”季君昱敲了敲窗户,里面马上有人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打开了窗户。   那人取了一只肥嘟嘟的鸭子,几下子就把鸭子给撕了开来,用牛皮纸袋包了起来,还塞了几个一次性手套在里面。季君昱接过这只热乎乎香喷喷的烤鸭,顺手就塞给了许四季。   许四季有点害羞,“哎呀,这还给我买了,多不好意……”   “给巫渊买的,你先拿着。”季君昱毫不留情地说道。   许四季瞬间被气得腮帮子都要鼓起来了。   其实季君昱是骗他的,巫渊这人不爱吃鸭肉,尤其不爱这种油腻腻的食物,烤鸭算是在他的雷点上蹦迪。这烤鸭就是买给在许四季的,可是季君昱就偏偏想逗一逗许四季玩,非要看这人一顿咬牙切齿才行。   他一边付着钱,一边趁机搭话:“师傅,你这店是新开的吧?”   老板抬眼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不算太新,开了估计有快两年。”   “那您知道这之前是做什么生意的吗?我妹妹想吃馄饨了,我记得这里有家馄饨店的。”季君昱一听这约摸有戏,赶紧把许四季给拉出来背锅。   老板想了想,“我这店接手的应该就是一个馄饨店,卖大馄饨的,不怎么好吃。家妹要是想吃啊,你带着她往平顺路上去,那里有一家卖小馄饨的,味道好,汤底调的也不错。”   “好嘞,谢谢您了。”   季君昱拉着许四季接着往前走,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不知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找到了那家可能卖大馄饨的店铺,可这家店铺恰好就在两年前倒闭了。   倒闭的时间带了点刻意,存在的位置也是奇怪得很。   走着走着,他就发现周围的景观很奇怪。季君昱的步伐慢了下来,仔细观察着附近,发现这半段路上居然没有监控摄像头,连路都很新的样子。   “这半段路明显比那半段新,估计是这今年新修的。当时的监控只覆盖了一切建好的地方,这个地方如果正在建、还没建好,那自然是不会安有公家的监控。”季君昱看向了那家烤鸭店,神情复杂。   许四季读懂了他的意思,接着说到:“那正好,如果从那条小路直接走到这里,就完全不会被监控拍到。来这里买一碗馄饨,也肯定不会被人怀疑。”   只是现在就算有这样的猜想,他们也无法去核实、去还原当时的场景了。   忽然,季君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眼神瞬间柔和了起来,甚至不用说话许四季都知道这是谁的电话。   “喂,怎么啦?现在没在忙?”   那边巫渊的声音懒洋洋的,一副真的没有在忙的模样,“我听四季说你要给我带米线吃了,我好幸福啊。”   季君昱笑了,故意说道:“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些?”   “那肯定不是,”巫渊理所当然地接话,“我是忽然想到了昨天的米线,又想到了馄饨——之前泽昇试着往食品这边发展,我和老于做了零食和速冻产品这方面的尝试,现在已经发展的很不错了。但是闻子晋,他做的是快餐和外卖领域的,因为经营不善很多店面都已经关闭。”   季君昱心里一惊,忍不住看向那家烤鸭店。   “我让四季把地址也发给了我一份,刚才我就让老于在这边查,我们查到了……闻子晋之前的‘家乡风味’馄饨店就是开在这里,这是闻子晋的地盘。不过后来不知道是经营不善,还是出于什么目的,很快就搬离了,现在那块应该没有他残余的势力了。”   简而言之,就是这件事情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又回到了闻子晋身上。   季君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触碰到了。这一发现也就是说张锵的失踪,很可能也和闻子晋有关,也就会有可能和徐贺鸣有关。   张锵和徐贺鸣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按道理不应该同时被闻子晋盯上才对。季君昱回想着,张锵这人有没有父母、是不是福利院里出来的,结果发现张姵姵的婆婆如今依然在世,他就是农村里出来的,最普通平凡的大众。   巫渊见他留下一句“嗯”之后就迟迟没了声音,忍不住再次开口说道:“我把相关的电子资料都发给你,你还需要什么信息记得跟我说,泽昇——至少是这一半的泽昇,是我的,也是你的。”   季君昱听不得他这种肉麻的话,笑着就把电话给挂断了,他没有想到,在巫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于成和就站在巫渊的身后,拿着那一摞厚厚的文件,鼻尖都有点红。   于成和问到:“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巫渊却没觉得有什么,十分自然地回答:“难不成还要便宜周念?他当个警察又不赚钱,我就当做公益了,让他以后过得好点,能有钱……好好娶个媳妇。”   他身子向后靠去,笑了笑,接着说道:“况且他本来就是我哥、还是我的伴侣,只是法律上恰好都不承认这些关系而已。我把泽昇的股份给他,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你呢?”于成和把文件摔到了他的桌子上,“你就是奔着死去做的手术对吗?现在一桩一件怎么都交代地这么清楚啊,你放心把公司交给我吗?你就不怕我把你这半个泽昇给玩没了,连你哥的财产都保不住吗?”   巫渊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就不能想的好点吗?你从那天一过来你就开始搞这些……”   “你该去工作了,老于。”巫渊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   于成和脾气却也上来了,好像要和他干仗了一样,“你想干嘛啊巫渊?医生还没判你死刑呢你就自我放弃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你哥,让他知道这一切。”   巫渊抬起眼睛看着于成和,吓得于成和不敢直视他。巫渊却笑了,“我只是怕,我胆子太小了。但是你敢告诉他,我拉你一起走。”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这段沉默被巫渊打破。   “行了,股份安排和职位调动就这样,一旦我出事了,你按着这些文件来就行,不用担心。”巫渊挤出了一个疲惫的笑,慢条斯理地说着。   于成和知道自己肯定犟不过他,憋着气就出去了,也不管自己还没办完的工作,去外面大口大口吸着空气。   巫渊叹了口气,自己整理着桌子上被于成和扔下的那些文件,然后将他们通通锁进了于成和办公桌的抽屉里。   这些带着红色公章的纸张,说好听点是人事变动文件,说难听点,就是他立下的半封遗书。   林运的电话打了进来,调成震动的手机在巫渊的办公桌上不停嗡嗡响着,缓慢地朝着桌边移动。他连忙拿起了手机,收回了之前那些负面的情绪,假装精神饱满地打了个招呼。   “巫渊,你真是个活的乌鸦嘴,我这几天听你的一直跟着陈星然保护他,今天真的有人想要动他,吓得我赶紧出来,把那群人揍了一顿……谁知道他们人多,一下子涌了上来,幸好没带什么厉害的武器,要不然我为了保护这臭小子,我自己非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了。”   林运的声音还带着些虚弱的喘息,那边传来了零碎的陈星然关心的声音,看来现在两个人已经碰头了。林运看那些人不像是要打陈星然,那个阵仗反倒像是有人想要绑架陈星然,要那些打手把人完整地带回去一样。   对于林运这个“局外人”,那群打手就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快把林运给打死在了那里,幸好后来两个人跑得快。   当时陈星然就走在校外那条林荫路上,身后是几个从面包车上下来的壮汉,他隐约还看到了一些麻绳。谁知道陈星然哼着歌走在路上,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正在悄悄靠近,还是林运从一旁蹦了出来要带陈星然跑,怕是陈星然早就被那些人塞进面包车里了。   “谢谢你了,林运,没想到让你也受伤了。”巫渊这话说的不假,他先前担心闻子晋的人针对罗晏这个在某方面比季君昱还要难搞的角色,最先想到的就是陈星然,这才找到了林运去充当他的临时保安。原本想着应该没事,那群人谨小慎微,估计不会在学校这种地方动手,没想到闻子晋这人疯起来什么都敢做。   好在有林运,这个生存技能满分的男人。   巫渊听着林运龇牙咧嘴说出来的“没事儿”,默默往他的微信上转了几千元,先用这种最庸俗但是管用的方法弥补一下林运受伤的肉体。   --------------------   思虑周全,有时候只是怕不得已。 第101章 往事   林运龇牙咧嘴地坐在村边角落的石头凳子上,巨大的槐树将他和陈星然笼罩了起来,遮挡住了夕阳的影子,显得十分温馨。   可是下一秒,陈星然拿着刚买的碘酒,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林运的伤口,这人立马一声“嗷”从嗓子眼里嚎出来,活像是某种动物在打鸣。   林运眼泪汪汪地看着陈星然,哆哆嗦嗦地问到:“你是想要杀了我吗?”   陈星然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捏着棉签有些不知所措:“我这……第一次给别人伤口消毒,我也不太会。”   他们周六下午放学,按道理是有人来接的,可是陈星然跑去门卫室这次和罗晏打了个电话,打算自己坐公交回家,罗晏正好这边忙不开,交代了句“注意安全”就同意他自己回去了。   陈星然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对“自己回家”这件事情充满了好奇,一路上走走停停,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有人在偷偷靠近。   那些人穿着黑衣服,朝着陈星然猛得扑了过来。   林运原本远远地在旁边跟着陈星然,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些奇怪的人。没想到他们忽然行动,让林运不得不冲了过来,帮陈星然硬生生挡了一拳,肩胛骨牵动着半个脊背都是疼的。他连忙把陈星然推到一边,自己迅速转过身子来,一脚踹向带头的平头男,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他对打架这件事情有很大兴趣,最近忙着成人考试,一直都乖乖的没有惹是生非,别说是打架了,就算是跟人起言语冲突都是没有的。   他捞过旁边的干树枝,朝着那人的眼睛刺去,然后在平头晃神的一瞬间对着他的鼻梁狠狠砸下拳头,把平头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但是那些人毕竟多,林运也不敢恋战,拽着旁边鸡崽子一样的陈星然就往远处跑。这时候平头身后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一块砖头,冲上来要冲着陈星然拍。陈星然早就被吓懵了,下意识朝着旁边躲去,结果绊到了林运,往前一个踉跄。   林运赶紧伸手去捞他,没能躲过那个砖头,被砖头的一侧划过,脸颊和脖子的连接处瞬间掉了一层皮,露出了血淋淋的皮肉。他低声骂了句脏话,朝着那人的底盘就是一个抡腿,把那人绊到在地,拽着陈星然就走。   陈星然大喘着粗气,看着林运还粘着砖头粉末的伤口,心里一阵难受。他们朝着林运的村子跑去,村里子地形复杂,乱七八糟堆起来的东西又多,很快就甩掉了那群人。   陈星然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抱歉。”他心中隐隐能猜出来林运是被派过来保护自己的,可他没猜到为什么那群人会针对自己。   后来林运带着他去敲了敲村医的门,买了一瓶碘伏和面前,让他帮着把伤口消消毒。陈星然不懂为什么林运不让村医直接处理伤口,但还是应了下来,跟着依然大喘着粗气的林运坐到了村里的大槐树底下。   “你刚才打架超帅的。”陈星然说着,一脸崇拜地看向林运。   他向来是个乖宝宝形象,从来没和别人打过架,一时之间也根本反应不过来要怎么打。林运刚才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还能不忘带着自己一起跑,让陈星然又是崇拜又是羡慕,林运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一下子就升了上去。   林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嘴里的话却依然不好听:“还不是你太弱鸡了,要是我不拉着你,你早就被那些人给带走了。”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后怕。   陈星然尴尬地撇撇嘴,说道:“都说术业有专攻,我做题还行……要不,以后你需要家教,我来帮忙?”   林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没有说话。   陈星然又轻轻地捏着棉签,沾了沾瓶盖里的碘伏,说道:“有点疼,坚持一下。”   他的动作很轻柔,将碘伏一点点擦在林运伤口的地方,清理着上面的脏东西。   林运其实也没那么怕疼,但是陈星然一紧张他,他就忍不住表现出自己很怕疼的样子,好让这人再多多关心关心自己。   棕褐色液体一点点附着在绽开的皮肉上,灰尘和脏污从上面脱落殆尽。风吹着树梢,天色逐渐晚了下来。   “你说,那些人是谁呀?又是来报复的吗?”陈星然叹了一口气,把碘伏瓶子扭紧,放在了石头桌子上。   林运“嗯?”了一声,被这个“又”字给震惊了。他试探着问到:“之前你就遇到过这种情况吗?是谁要报复?”   陈星然揉了揉脑袋,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小叔不是刑警吗,在我小时候就遇到过一次报复,差点把我的腿都给废了。”   那时候陈星然还不到十岁,正是贪玩不懂事的年龄,那天他自己睡在床上,一醒来就发现一个彪形大汉站在自己窗前,手里提了一把刀子,月光在刀子上反射出锐利的白光,眼看就要砍向陈星然的双腿了。陈星然尖叫着往床边跑,小腿肚吓得发抖发软,泪水唰地一下流了满脸。好在那天罗晏回来的及时,伙同邻居把这人给按住了,扭送到了警局。   陈星然扑在罗晏的怀里,冷汗一身又一身地出。后来罗晏就带着陈星然搬了家,到了现在的住所。   “那个人之前犯了事,是我小叔去抓的,当时正在缓刑其间,他气不过,不知道问谁打听来了我们家的住址,拎着刀子要来找我小叔报复,想把我的腿给砍断了。”陈星然说着,就算是在现在,他的心脏都忍不住砰砰直跳,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不敢自己睡一张床,总是会在噩梦中惊醒。   林运呆住了,他之前是听说过刑警、见义勇为的人遭人报复,可没想到这些事情就在自己的身边,差一点就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他叹了口气,问到:“你怕吗?”   陈星然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怕,但是现在也没那么怕了,选择了这个职业,就一定要承担来自这个职业的心酸,没办法的。我作为家属,也得体谅他不是?”   男孩的侧脸坚毅,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   林运盘算着先前巫渊和自己说过的话,总觉得这次情况应该和之前不同,他下意识觉得这些人会和泽昇有关。他打开手机,问巫渊这些人是不是他们所说的闻子晋的人,也顺手把巫渊转过来的账给收了过来。   “诶对了,”林运抬起头看着陈星然,“你是一直和你小叔生活在一起吗?”   陈星然点点头,绽开了一个笑:“对啊,我六七岁的时候就是我小叔照顾了。”   “那……你的父母呢?”   先前林运怕这样问不礼貌,可今天这一通事情下来,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也亲近了很多,他就试探着问了出来。   他之前就觉得陈星然和罗晏的关系很奇妙,两个人既然是叔侄,又怎么会姓氏不同。之前他以为是陈星然跟着母亲姓了,可是后来根据许四季隐约透露出的那些来看,这两人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陈星然听见问题,脸色倒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父母离开地太早了,早到他其实还没能和他们建立起这份亲情,这些人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他心中认可的亲人和不过只是罗晏,和自己远在老家的爷爷奶奶罢了。   “我爸应该是出事了,从我三岁那年就不见了,我妈……在我爸出事之后她就跑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爷爷奶奶把我带到七岁,我就跟着我小叔来城里上小学了。”   陈星然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他家里一直不算太富裕,但是在村子里也算是个小康家庭,爷爷奶奶年轻时候把两个儿子都拉扯大了。后来罗晏去了警校读书,大儿子陈卢生结婚生子之后就去川藏那块拉药材,这一趟虽然耗时间长、路途又艰险,但挣钱多,一个人就能撑起整个家庭的开销,还能有一笔存款。   每次他到了家里休息的时候,都会先抱着自己软乎乎的儿子亲一口,胡子拉碴地把自己儿子娇贵的脸扎得生疼,小星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嘴咧成了四瓣,他就手忙脚乱地把孩子塞给父母,自己蹲在旁边看着。被晒得黝黑的糙汉就地一坐,看着自己奶团子一样的儿子,笑得像个二傻子,念叨着“我媳妇好啊,我儿子好啊,我幸福啊。”   他会把存起来的钱偷偷塞给罗晏,那时候还远不到罗晏该谈娶妻生子事情的时候,但是陈卢生总是会语重心长地说:“你这娶妻生子不是迟早的事情吗,哥现在的钱就是给你攒的,一部分啊你存起来当老婆本,另外的就大胆地花,哥赚钱多块,别不舍。”   罗晏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接过了陈卢生保存得没有一点褶皱的存折。罗晏的学生时期因为有这位大哥,一点亏都没有吃过,一点磕绊都没有受过。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   就在陈星然三岁半那年,陈卢生照常开着货车,拉着满满一车子药材开去川藏,像是往常一样挥着手和他们道别,还专门带了一塑料袋家乡的烧饼咸菜。   可是这一走,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电话一个多月都没有打通,先是无法接通,后来彻底就关机失联了。三个月回家一次的他,整整半年都没了消息。   他们报了警,贴了寻人启事,可是日子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他们好像都明白了,陈卢生不会回来了。   那条线路上很多人都是这样,或许是遭遇了天灾,或许是真有什么人祸,或许只是他开车的时候打了个盹,车子翻进了悬崖深沟里……可这人就是再也没了音讯。   又过了半年,陈星然的妈妈提着一个小包裹出了门,自此也离开了这个没有半点希望的家,留下了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和一对垂垂老矣的苦命父母。   所以罗晏不允许陈星然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父亲,也不允许他去说那些陈卢生不好的话。这个兄长在他的心中,早就定格在了那天夕阳下咧着嘴笑着的时候。   林运听着,他也沉默了下来。从小他见过很多家庭幸福的人,都是父母恩爱、存款很多、柴米油盐平淡地生活着,如出一辙。可是不幸的家庭总是各式各样,他们承担着不同的悲苦,行走在世间。   “我小叔,也不是我亲叔叔。他对我很好,但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陈星然抬头看向林运,他早就知道这人到底想要问什么,“其实我们差不多的,我们都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陈星然的爷爷是老一辈消防出身的,他没有军衔,却是实实在在上过烈火的战场,经历过生死的。浓雾弥漫着,身边的战友倒下了,他就往前冲。后来,他活下来了,躺在山下临时搭建起来医疗棚里,流着眼泪。   前一晚上战友还在说,家里老婆怀孕了,过段时间自己就申请退役,回去好好种地过日子去。今天就被满山遍野的大火吞噬,不知道是被浓烟入了肺,还是被那些噼里啪啦的火焰活活烧死的。   战友的老婆得知这一消息,生下孩子不久就过度悲伤、撒手人寰了,陈爷爷不忍心这个孩子被送去福利院,便自己接手过来抚养。那个孩子随父亲姓罗,单字一个晏,取名晴朗、安定之意。   罗晏就在这个家庭长大。   “铃铃铃”电话打了进来。   林运赶紧掏出了手机,一看,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他接听后只“嗯”了几句,就把手机递给了陈星然。那是罗晏打来的电话,陈星然按道理应该到家了,可是他怎么也联系不到陈星然,后来还是从季君昱嘴里听说了这么一回事,心急火燎地打了这么一通电话。   陈星然捏着电话,听着电话里男人着急的关心话语,鼻子一酸,眼泪居然生生砸了下来。   “小叔,我没事。我今天晚上想吃菜团子,你能不能来林运他们村子结接我回去。”   林运看着他,垂下了眼眸。   “林运你个死家伙!敢不回姑奶奶微信是吧!你有没有事啊,要是小巫不给我说你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啊!”   陈星然举着手机放在林运的耳朵边,许四季震天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简直下一秒都要从里面钻出来扇林运巴掌了一样。   林运却嘴角弯了弯,露出了一个甜甜的梨涡。   --------------------   再悲一丶丶啦,马上就甜! 第102章 老人的回忆   几个壮汉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把男孩塞进车里带走,这件事情不禁让罗晏气得一肚子火,也引起了元磊的关注,专门到地方派出所说了这事,让他们务必注意起来,搜查这辆车子和这些人的线索。   罗晏担心是自己之前的仇家寻来了,是自己的原因才导致陈星然的险些被绑。可季君昱并不这么觉得,他和巫渊都觉得这是闻子晋的手笔,就如同巫渊所说,闻子晋这人最爱搞亲情牌这一套,不过不是打亲情牌,而是把别人的亲情打趴了。   “你呢别乱想,也让星然赶紧冷静下来备考,等高考过去了再说。现在不仅有林运整天护着他,巫渊也早就找了很多打手在学校外面盯着,他们不可能有机会近身了。”季君昱看着罗晏心神不定的模样,在一旁安慰着。   许四季也凑上来附和:“对的对的,林运这个人干别的事不行,打架可是一绝,肯定能保护星然的。”   “你们让林运也注意点安全,巫渊既然说派了打手,就别让林运再露面了。那些人记得他的脸,他这样太危险了。”罗晏并非只是担心陈星然,他同样担心其他无辜的人——例如林运,他本来不该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巫渊一步一步引着林运踏进了这件事情的漩涡。   如同一双大手,将林运拉了进去。   他沉思着,感觉到旁边季君昱拍了拍他的肩膀。罗晏抬起头看向季君昱,问到:“怎么了?”   “我今天早点下班——早一个小时,成不?”季君昱拉了个小凳子坐下,凑到了罗晏身边。   罗晏连他的理由都懒得听,直接点点头,准了这人的一个小时假。   季君昱还没等到距离下班一个小时,就拽着车钥匙飞奔到了门口。他今天专门开了车子来,就是为了能开着车快点去金水疗养院,见一见那位说知道自己母亲的老教授。   罗晏看着季君昱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敲了敲许四季的桌子,问到:“你还记得林运的父亲叫什么吗?”   “啊?”许四季睁大了眼睛,尴尬地咧了咧嘴,“这我哪儿知道啊,我连我爸的名字都经常记不清楚,别说他爸了。”   罗晏心中隐隐记得,林运的父亲自杀那年,正是有人提出要重查三十年前爆炸案的时候。   .   天气越来越暖和,整个越城被绿色填满,不同颜色的花相继开放又坠落,花期短暂,转瞬即逝。伴随着这些的是天黑的更晚了,不再伴随着日暮沉沉,他踏进金水疗养院的时候,太阳还高悬在那里。   “君昱。”杜金水远远地冲着季君昱招手,看起来有些倦色。   等季君昱走近了才看见,原本青春貌美的女孩脸上,现在居然出了好几个痘痘,嘴角也破了一些,有一个夹着黄脓水的痘痘就趴在她的嘴边。   “你这是怎么了?够着急上火的。”季君昱打趣道。   杜金水却叹了口气,挂在季君昱的身上,让这人拖着自己走。她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最近很多老人都不在世了,我忙这些事情忙到了现在。我不想开养老院了,君昱,我累了。”   大家都觉得冬天难熬,但事实上很多时候,老人们都熬过了冬天,离开在了春暖花开的时候。   “行了,别自怨自艾了,过了这阵子好好休息休息。”季君昱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拖着她往前走。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喊住了季君昱。季君昱一回头,发现是许四季背了个小挎包,正迈着大步往这里跑。她“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解释道:“罗晏让我来的——老大觉得你这也算是想掀翻三十年前的旧案了,让我跟着你,两个人一起才能算办案不是。”   等这句话磕磕绊绊说完了,她这才露出来一口八颗牙的笑,朝着杜金水喊了声:“金水姐好!”   季君昱冷哼了一声,一左一右拖着两个人往前走,“我才不翻案,他自己做的事情,他就自己负责去。”   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都知道他心里有怨,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路上走走停停,季君昱听着杜金水介绍那个老教授。老教授名叫杜承平,是杜金水爷爷杜筠的老同学,之前一直在越城公安大学任教,退休之后没多久就住进了金水疗养院,那时候甚至杜金水还没接手这个疗养院。   老人身体十分健康,精神状态也好,说起话来根本听不出来是一个年近九十的老头子,条理清晰、彬彬有礼,整个疗养院的人都喜欢他。   季君昱走到门前,看见了窗台上摆着的几盆多肉,长得圆滚滚的,看起来十分喜人,瞬间给这个房间增添了生活气息。他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请进。”   季君昱走了进去,身后就跟着杜金水。许四季则是牵着杜金水的手,慢悠悠走在后面。   杜金水赶紧往前一步,跟老爷子说道:“这就是季君昱,杨园的独子。”   “是大儿子。”季君昱轻声打断。   杜承平看向了季君昱,他的精神状态很好,但是从皮肤状态可以看出的确是个年龄大的老人了。他的眼尾微微下垂,带着的细框眼镜显得他斯文极了。他笑着,脸颊上垂着的皱纹更深了,“这就是杨园的孩子啊,我教杨园的时候,她也才这么大——后面那个是杨园的女儿吗?”   许四季赶紧站过来摆摆手,笑着说道:“杜爷爷,我是季君昱的同事,今天和他一起来看看您。”   “啊,那是在搞对象?”   老爷子这么一番乱点鸳鸯谱,让许四季和季君昱都苦笑不得,两个人七嘴八舌地解释两个人只是纯洁的革命友谊,丝毫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杜承平才收起了他满是八卦和操心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你们先说着,我去忙了。”杜金水看了看季君昱,又看了眼一脸羞红的许四季,苦笑着走出了门,顺便把门给关住了。   老爷子无聊了那么久,平时最喜欢给别人介绍对象了。   屋子里很亮,阳光透过纱窗洒进了这里,照的木质椅子的纹路也十分好看。   “坐吧,孩子。”杜承平笑着,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温和。   他还在打量着面前这个“孩子”,他已经不记得杨园究竟长什么样子了,只是记得那是个顶好的学生,也像面前这个男人一样温柔,笑起来一样和善。   “你妈妈呢?杨园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从她那时候走了,就再也没来看过我老爷子了。”杜承平叹了口气,又看向了季君昱,朝着他挥挥手,“坐,快坐下。”   许四季缩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季君昱拉开一旁的椅子,坐在了上面,听着老爷子继续说道:“她呀,不来看我,怕是以后都快见不到我咯。”   “爷爷,我妈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她……很久之前就不在了。”季君昱轻声解释道,看见老人的表情也是一愣。   杜承平鼻子瞬间酸了,“杨园才多大的年纪,怎么会……”   “得病走的,没有什么痛苦。”季君昱撒了一个谎,带着善意的谎言,去安慰面前这个老人。   “你要是到了我这个年龄,就能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杜承平颤颤巍巍地从床上坐起来,给季君昱倒了一杯水,细细地打量着他。   随后,他的声音有点悲哀,“我都忘记了她是什么样子了,看着你,也想不起来了。”   季君昱抿了抿嘴,压下了心中的波澜。他拿起了老人递过来的水,轻轻说了声“谢谢。”   老人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瓶冰红茶,递给了许四季,说道:“小姑娘总喜欢喝这种甜饮料,这瓶啊,给你。”   许四季忍着泪意,“哎”了一声,从杜承平手里接来了拿瓶冰红茶,笑着搀扶着老人坐下。   “杨园是我年轻时候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我那时候是研究理论方向的,她本科就选了我当导师,我那时候对女娃娃有偏见,我觉得女人嘛,最后总是要回归家庭的,也根本不适合学习这些东西。可是杨园,打破了我这些偏见。”   杜承平看着季君昱,脑子里好像恍惚出现了一个人影,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站在讲台上,丝毫没有胆怯地汇报着自己的作业。   那时候杨园的学习成绩很好,打败了班里很多个杜承平看好的男生,不仅成绩是越公大心理学专业的第一名,还争取到了保研和出国进修的资格。   杜承平虽然老了,却对那时候的事情记得十分清楚,“后来咱们市局刑警队和越公大的心理学系牵了线,搞了些合作——其实就是让大三大四的学生参与到案子里来,给他们积累实际经验,也正好利用了他们去破案。”   这场牵线行动维持了很久,班里的精英分子们都在各大案件中发挥着自己的力量,很多案子也在各方专业协作之下顺利攻破,这无疑是一次成功的跨领域合作。不仅是这些,也有人在这次牵线行动中,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当时的心理学系总体男生居多,犯罪心理学这个方面的,更是男女比例极度失衡,几乎全都是男孩子。可是杨园在这些人中挑挑拣拣,一直也没能找到心仪的对象。还是后来在这个牵线中,她认识了当时市局里还没担任要职的愣头青小伙子,两人一下子坠入了爱河。   “我也不记得那个男生叫什么了,好像是季还是李,挺好的一个人。”   季君昱出声:“姓季,季国平。”   杜承平点点头,好像有点惊讶,说道:“杨园难道和这小子真结婚生子了?你不是也姓季吗,你父亲就是季国平吗?”   季君昱听着,却始终没点头。许四季也只是小口喝着可乐,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还是杜承平自己喃喃自语道:“可是那小子不是早早就出了事,怎么也不会和杨园生了孩子。唉,当时我也很中意他,谁知道最后他会做出那些事情。杨园也是那会儿失踪的,之后啊,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那您还记得当时更多的内幕吗?”这些很多都是季君昱知道的,他迫切地想要搞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承平却摇摇头,“我一个教书的,能知道多少?不都是听着别人传来的。只知道当时她为了那个男生,放弃了出国进修的机会,留在了越城,当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心理医生……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季君昱重复着,脸上的仇恨之意快要冒出来了。他忍不住去想杨园当年要是出了国,而不是选择和季国平在一起,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杜承平假装没看到这人的不对劲,“你也是警察吗?”   “对。我也在咱们市局的刑警队。”季君昱看向杜承平,点了点头。他的手渐渐松开紧握着的椅子,强行压住了内心的悲痛。   杜承平皱了皱眉头,说道:“后来也有个警察问过我关于杨园和那个季小子的事儿,不过……他是一个人来的。”   “什么?”许四季连忙稳住手里的瓶子,震惊地看向季君昱。季君昱眼中也闪过一丝不解,如果说之前有人来问过杜承平,这他可以理解,但是杜承平所说的“一个人”,又该是怎么回事。   “那是杨园刚失踪那会,他过来说自己是调查这件事的,问我知不知道杨园去了哪儿,还问了我她和那个季小子的关系。”杜承平摇摇头,“反正乱七八糟问了一堆,我也不记得当时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的了。”   “那您还记得,那个警察是谁吗?”季君昱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神情郑重。   杜承平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我脑子清醒,但是我记不太得人的样子。我就只记得那个警察个子高高的,长得很端正。”   老爷子年龄大了,年轻时候都是个半脸盲,现在更是记不太得人的样貌,更何况这件事情他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今天这两人提起这事了,让他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相似的场景。   那个警察敲开了办公室的门,整齐的衣服透着不自然的崭新,坚毅的脸上满是悲哀,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愁绪。他提了些营养品,放在了办公室的角落里。   “你好,”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角,端端正正坐在了杜承平的面前,“我来了解一下杨园的情况——我听说你是她的老师,我想问问您,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那是杨园失踪的第七年。   --------------------   想知道哪个警察是谁吗——嘿嘿不告诉你们(doge) 第103章 线人和箱子   听到杜承平这话,许四季悄咪咪地凑到了季君昱跟前,在他耳朵边认真地问到:“你觉得咱们元局算长相端正的吗?”   而后,不等季君昱给出回应,她又自顾自地摇摇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季君昱看着她这幅样子,都想拍下来回头给元磊看。元磊指定要把水杯狠狠放在桌子上,冷哼一声,嘟囔着:“一群小崽子,胡说八道。”   其实元磊算是市局中长相端正的人——至少不是歪瓜裂枣,就算如今已经慢慢走入中老年,但依然带着少年时的潇洒,笑声爽朗,做事利落。但是他个子不算高,勉强达到越城男性的平均身高,在市局里打眼一看,就是中等偏下的水平了。   许四季忽得想到了林运,他就是个实打实的大高个子,一米九的身高让许四季抬着头才能对话,颈椎病都快治好了。只不过有时候个子太高,也会显得人傻乎乎的。许四季笑了一声,惹得季君昱轻轻拍了她一巴掌。   “你说会不会是唐前辈啊,唐懿清前辈,他个子高,年轻时候长得又帅,特别符合要求。”许四季瞬间冒出了花痴脸,或许唐懿清长得并没有许四季说的那么优秀,但是许四季长久以来的粉丝滤镜已经让她心中的那个人变得高大了起来。   猛的,她没来由想起了温辙,那个曾经同样高大的男孩子,她轻轻垂下了脑袋。   “噢,对了,”杜承平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记得那个男警察是个长头发,到了肩膀……或者更长点。因为我们那时候留那么长头发的男人很少,我就多看了两眼。”   这次许四季疑惑了,“不对啊,警局应该没有长发的男警察,我留个长头发都要被元局叨叨死了,男的根本没有留长头发的可能。”   她的语气坚定,让杜承平愣住了。他不是警察,对警察也并不了解,他以为只有军人会被要求剪短发、规范仪容,没想到警察也有类似的规定。他狐疑地看向季君昱,似乎是不太相信这个小丫头片子的话。   “对,”季君昱对上了杜承平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不是像军训规定必须剪寸头一样,但是警察确实有挺多要求的,至少,男性是不能留过肩长发的。”   他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脑袋,先前剃的板寸已经长出来了不少,朝着毛栗子的方向发展过去,每一根头发好像都有自己的想法。   杜承平眼神不虞,季君昱也已经想到了那个最坏的情况,可偏偏许四季这个状况外一拍大腿,问到:“会不会那个人其实是个一米八九的女警察,是你记错了?”   季君昱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他这种凡人根本无法跟上许四季的脑回路。   “不可能,我虽然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但是绝对不会搞错一个人的性别。”老教授摇摇头,认认真真地解释道。   季君昱看着杜承平,一字一句地说道:“杜老,我怀疑当时去见您的根本不是什么警察,可能是其他人故意去套消息的。”   这种可能性自然是最大的,但是他们都想不到,为什么都七年了,这个人会再次出现在这个地方,坚持不懈地寻找杨园的痕迹。杨园没死,这件事情季君昱自然知道,可是在旁人看来,杨园不过是七年之前就已经卷款逃走的一个心理学毕业生而已。   连当时的警察都已经放弃再去寻找她的下落了。   忘记一个人的存在,甚至不需要七年的时间。   等两人告别了杜承平,悠悠哉哉走出了疗养院的时候,许四季忍不住去问季君昱:“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见季君昱一副出神的样子,许四季上前挽住了季君昱的胳膊,自顾自说着:“我感觉是闻子晋的人,闻子晋这个人简直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干出什么事儿来都合理。”   可季君昱却摇了摇头,反问道:“那他为什么要派人假扮警察去问?我们的力量中曾经出现过叛徒,他可以利用叛徒的力量,那样更显得天衣无缝,或者直接让人假扮成我妈的朋友、亲戚……肯定要比这样漏洞百出地‘假扮警察’来得好。”   许四季叹了口气,她被季君昱说服了。可是她还是死鸭子嘴硬,辩驳道:“那没准他那个内奸同伙已经死了呢?再说了有没有同伙是一回事,同伙死了没有更是另外一回事。七年,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发生吗?”   “死了?”季君昱重复了一遍,皱了皱眉头。   杨园失踪的七年之后,也就是二十二年前。究竟是什么力量牵引着他们,让杨园出逃,躲在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了却余生;让这些事情在七年后、三十年后,一遍遍被人重新提起。   有人想要这件事被重新查一遍,这个人不止一个。只是每一次这个念头刚刚萌发,都会被一股力量死死压制下去。   “那些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吸引大众的注意力。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给糊弄过去,也就这样咯。”许四季感叹了一声,好像是在回答季君昱的问题,又好像只是小姑娘日常的伤春悲秋罢了。   可是这话一传到季君昱耳朵里,他瞬间想起了其他事情。他也是偶然间听到的,之前市局不仅和越公大心理学的学生们有牵线活动,也有许多线人分布在越城各个地方,潜伏着,默默为各大案件献出力量。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市局也不会记录下来他们的任何信息。他们就像是植物深入地底的脉络中,萌发出的伸向四周的根,不见天日,却从来没有停过为植株提供营养。   后来不知道哪天,这些人消失了,随着那些赋予了他们身份的人一起,彻底隐藏在了越城的寻常院落,一场短暂的合作骤然闭幕。   “会不会是线人?”季君昱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让许四季反应了好久才理解过来。   “不会吧,”许四季皱着眉头,脚步越来越沉,“你妈妈那时候才多大,和我差不多,在警局里不会有什么人脉,也不会有……线人吧?”   季君昱看向许四季的表情五味杂陈,让许四季瞬间明白了什么,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杨园不是市局的力量,不会配备市局中的人脉资源,可季国平是。   季国平是当时市局十分优秀的新生代,他们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推测市局会着重培养他,也自然会让他交接一部分警内的资源。   那么线人,也不再是一个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你爸妈……?”许四季试探着问了一句,在看见季君昱有些惨白脸色时骤然停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四季,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季君昱轻轻地把车钥匙塞进了许四季的手里,把女孩的手捏了起来。那是许四季落在杜承平桌子上的钥匙,粉色的猫咪挂件隐隐露出了一个角。   许四季低头看着钥匙,慢慢捏紧了手,把粉色小猫全部包进了手里。她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着季君昱,捏紧了拳头轻轻捶了他一拳,然后挥挥手,转头走向了停车场。   季君昱叹了口气,迈开了脚步。他走得很慢,用脚尖踢着地上掉落的小石子。他好像连自己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只是心里憋的慌,沉积了二十年的故事好像冒出了一个尖,可是他无论如何都只能摸到这个光滑的尖。   这条路并不热闹,尤其在这个时间,微弱的光洒在他的发丝上,走了半条路,星星都落在头发上。   “嘭”地一声,一个男人直接撞到了他的肩膀,他本来就没有站稳,这下子更是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个男人好像飞快察觉到了这些,连忙伸手拽了他的手腕一把,结果再次用力过猛,把季君昱直接带着拉进了怀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让季君昱差点以为这人是故意的。   他被这么来回一拽,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有点恼火,下意识看向了那个男人。男人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他把帽檐压得很低,根本看不到眼睛,只能看到微微低下的头和他一张一合的嘴。   “抱歉,我走得着急了。”男人再次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好像有点尴尬,侧着身子蹭着季君昱就走了过去。这人几乎是贴着季君昱走过去的,让季君昱膈应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君昱叹了口气,感叹自己这一天天遇到的都是什么人。   他慢慢走到了停车场,他小小的车子正孤零零地停在停车场里。昏黄的灯光照得车顶亮晶晶的,偶有小风吹过,带着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饭香,勾着季君昱的心绪。   他径直拉开了车门,坐在座位上面放空。不知道坐了多久,知道周围已经全部安静了起来,一阵手机铃声顺着大开的车窗飘了出来。   “喂,你怎么还不回家呀,我都快饿死了,等着你回来一起吃披萨呢。”巫渊故意拖着尾音,把每个字都咬的十分暧昧,撩拨着季君昱。   季君昱笑着,揉了揉自己一直紧缩着的眉心,轻声说道:“马上就回去啦,让你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挂断电话,伸了个懒腰,顺便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按照他的记忆,钥匙就应该放在这里——一张纸条,被揉皱了放在这里,就静静地躺在钥匙旁边。   他神情凝重地将纸条拿了出来,硬质的纸戳着他的指尖,展开后,泛白的牛皮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六个大字:箱子在我这里。   --------------------   马上就能下班了!耶! 第104章 箱子真不在巫渊那   “箱子在我这里?”季君昱冷笑一声,随手把小纸条往后一扔,“我还谍战剧呢……巫渊啊巫渊,演变态可真有一手,还会亲自催进度了。”   他叹了一口气,发动车子,打算回去给那人一个颜色看看。车子在路上飞奔而过,掀起了一阵尘土飞扬,身后的景物变迁,随着霓虹灯被拉出来的千丝万缕,他很快就开到了金地春城楼下,把车子往车位上随便一扔,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楼,打开了自家的房门。   “巫——”   “欢迎回家。”屋子里很黑,所有的吊灯都被关了。巫渊坐在饭桌前,故意在桌子上点燃了几根蜡烛,微弱的火光闪烁着,而他就坐在光里,任由周边的黑暗逼近。   他好像很开心,一直笑着看着季君昱,惹得季君昱都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   “快来快来,吃披萨!”巫渊咧着嘴笑着,轻轻敲了一下盘子。清脆的声响传到了季君昱的耳朵里,让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关上了屋门。   巫渊还穿着一件小小的围裙,人模人样地坐端正。   季君昱指了指他的围裙,惊奇地问到:“这饭是你做的?怎么穿着围裙。”   巫渊非常自然地摇摇头,把旁边的外卖盒子给拿了出来,“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做披萨呢?我顶多会泡个泡面,要是没有你,我肯定会饿死的。围裙嘛……你不觉得这样,更有一番滋味吗?”   他朝着季君昱投去星星眼,故意把气氛搅得暧昧十足,季君昱差点被他勾了去。   季君昱大步向前,拉开了椅子坐了进去,上前拉住了巫渊的手。巫渊的手不大,经常是冰冰凉凉的状态,或许是因为心脏的缘故,或许只是他欠缺保暖 嫩嫩的小爪子放在季君昱的手心,被烛光一照,看起来白乎乎的。   “巫渊,你不必瞒我任何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直接和我说,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一定、一定会答应你的。”季君昱身子微微前倾,认真地说着。   巫渊一怔,好像没想到这人会忽然正经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好像是小心思被人戳穿了一样,低着头说道:“那你今晚……让我……吗?”   季君昱听着这人跑偏的话,瞬间知道了今天烛光鸿门宴的目的是什么,又恼又羞,直接把这人的手往桌子上一扔,拿起叉子扎了一片披萨兀自吃了起来。   “我很温柔的!一定能好好疼你。”巫渊赶紧解释,观察着季君昱的反应,眼看这人还是一脸郁闷地嚼着披萨,只好勉为其难地说道:“鉴于我这么喜欢你,你要是真想在上面,我忍一忍也不是……”   “巫渊,你还打算瞒着我吗?”季君昱打断了这人的满嘴跑火车,盯着他的眼睛问到。   这下巫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迎上了季君昱的目光。忽得,他发现在这人的目光中,心疼和爱好像占了大多数,只给质疑留下了一点位置,丝毫看不出恼怒在哪里。   “不瞒了,”巫渊无奈地笑笑,把复制的那把钥匙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直接扔给了季君昱,“我不就是搞了把钥匙,怕你瞒着我开箱子——你简直是狗鼻子,我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了,你怎么还能看出来。   季君昱看着那把和自己拿来的一模一样的钥匙,皱起了眉头。这第一说明巫渊这小子私底下动作是真不少,偷摸干的事情他是真没有发现,第二就说明,那个纸条应该不是巫渊给的。   如果是巫渊,那他完全可以先打开看看,确定箱子东西有价值且没有危险之后直接把东西想办法给自己,或者是把有危险的东西取出来,自己承担,而不是现在扔给自己一张纸条,说一些勾人胃口的话。   “纸条不是你给我的?”季君昱虽是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巫渊瞪大了眼睛:“居然还有人瞒着我给你纸条?是情书还是战书啊?那人要不要脸。”   季君昱被他这反应逗笑了,直接站起来把这人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亲的巫渊晕晕乎乎、脸颊发红、眼神迷离,用手环住了季君昱的腰,忍不住向下探去。   季君昱却猛得将这人作乱的手给捉住了,在看到巫渊委屈巴巴的眼神时,他俯下了身子,在这人的耳边说道:“不是说好晚上吗?自己的话,自己都忘了?”   巫渊发出短暂而急促的一声尖叫,在季君昱的怀里拱来拱去,活像是一只大型犬。他心安自己度过了一次危机,虽然把好不容易复制来的钥匙交了出去,可好歹没有出更大的问题。   季君昱却捧起了他的脸,认真地说道:“这次我还是很生气,以后你的事情,不管是喜怒哀还是乐,不管多危险多艰难,你都得和我说。我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只是在等着你自己和我说。你不说,我就等着,总能等到那一天的。”   巫渊看见了季君昱眼中闪烁的亮光,他的嘴一张一合。   “等到你全然相信我的那一天。”   巫渊点点头,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   季君昱揉了把他的脑袋,说道:“在这之前,我选择先把信任交给你——你看,今天这事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   巫渊皱着眉头,仔细思考着这算哪门子信任。   可是他知道,季君昱对他没有什么猜忌,任何的疑虑都像是蜻蜓点水,这人一定会尽数朝着自己抖落,没有隐瞒,没有质疑,全盘接下了他的所有解释——就算那并不全都真实。   “你刚才说的纸,是什么纸?纸上有什么字?”这下子巫渊也没心思好好吃饭了,抓着季君昱问。季君昱把牛皮纸随手给扔到了车座后面,只能用语言给巫渊解释了一遍。   巫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两个一同想到了一个早该出现的人:徐贺鸣,真正的徐贺鸣。   他是时候出现了,如果到了现在他没能现身,或许就说明这个人早就不在世了。可是程冬的一死,或许就是为了保住他,那他,就绝对不可能死。   天色晚了,两人缩在沙发里看着无聊的肥皂剧,巫渊忽得扑了上来,咬了一把季君昱的脖子,在季君昱愣着的时候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一脸坏笑地问到:“在这里还是回卧室?”   季君昱笑着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却在巫渊转身的时候,笑意渐渐落了回去——小时候睡一个被窝,和长大了睡一个被窝,可不是一回事。   春宵一刻,巫渊裹着被子被季君昱踹下了床。   .   很快,那人就验证了季君昱的猜想。一通显示定位在国外的电话打了进来,上面还没标注广告推销之类的关键词,季君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小心地走了出来,接听了那一通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的一阵低咳,季君昱还没等他开口,径直喊了一声“你好呀,徐贺鸣。”   那边的咳嗽声音骤然停住,许久,才传来了男人带着笑意的悠长声音:“你好,季警官,看来我弟弟果然没有看错人。”   “想约在哪里见面?”季君昱不和他兜弯子,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徐贺鸣的笑声和他弟弟徐贺舒,也就是程冬的声音很像,都好像带着隐隐的压抑,不能笑得十分畅快,让人听着总有些不舒服。   “好,既然季警官都这么问了,我也不再兜圈子了。”那边的笑声骤然收了起来,“后天,花港区海港公园沿海小亭,你一个人来,乘公共交通过来。”   季君昱心中有很多疑惑,这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为什么说程冬果然没有看错人,为什么只让他一个人去……可他只是说了一声“好”。   “季警官一定要一个人来。”徐贺鸣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很平,但季君昱还是从里面听到了些恐惧的意味。   “你在怕什么。”季君昱忍不住去问。   徐贺鸣用一种极其诡异的语气说道:“你们中有他们的人,你是我们精心挑选出的安全的人,我这里也有你想要的东西。”   原本他不该说那么多的,但是他思索了片刻,还是好意提醒道:“你也并不安全,不要暴露自己。”   电话挂断了。   “嘟——嘟——”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季君昱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听出来,这人的语气究竟是威胁还是仅仅劝告。   他走回办公室,许四季还在吃着薯片写着报告,罗晏焦头烂额地查着张锵的案子,韩佑靠在椅背上、正长着嘴大口大口呼着气。他心中满是“你们中有他们的人”,但是他并不相信,这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中居然有背叛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拍了拍罗晏的肩膀,把他从办公室里喊了出来。   虽然徐贺鸣说这件事情只能让他一个人知道,但他相信罗晏,至少告诉这个人,他能完全保证自己的安全。他斟酌着话语,故意把这件事情说的十分轻松,好像只是和谁去约会一样。   但就算这样,罗晏的眉头还是一点一点皱了起来。他不知道徐贺鸣究竟想做什么,但是他和程冬这个亡命之徒是一个货色,先前程冬不也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最终却带着市局的同志把生命留在了水底。   他担心季君昱的安危,看着季君昱的那张满是兴奋和坚毅的一张脸,劝告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捏了捏季君昱的肩膀,还是点了点头,“我定位器装在你的袖口里,到时候一旦出事你就把定位器打开,我马上带人去支援。”   “行行行,你说什么我都听你。”他看着罗晏的大黑眼圈,一阵心疼,“你先别忙着看张锵的事了,闻子晋那种人干出的事,又过了这么些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攻破的。”   “我是在想,如果当初办案的人能发现馄饨和米线的问题,就能追踪到闻子晋的馄饨铺,事情没准能有转机。至少,能给张姵姵一个交代。”罗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最怕的不是一个案子全然没有眉目,死死地停在原地,而是分明有可以追踪的线索,却没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发现。时隔多年,许多证据早已经在湮灭了探寻的路上。   “对了老罗,”季君昱都走出了几步,又默默推了过来,扯了扯罗晏的衣服,凑了上去,“我听说之前咱们市局和闻子晋的人蛇集团有过一次正面交锋,但是我为什么根本找不到这段的卷宗。”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季君昱本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是他听说,那场两败俱伤的交锋正是季国平被绑在“叛徒”耻辱柱上的一案。而在那之后不久,杨园就消失。再之后,一个长头发的“警察”去问了杨园的下落,自此也消失在了越城的范围之内。   可是闻子晋蛰伏在泽昇中,休养生息,吞走了小半个泽昇,更是拉拢来了泽昇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季君昱隐隐觉得,这一切的错位,都从那件事情开始。   可是偏偏他找遍了存放档案的地方,都没有相关的卷宗。   罗晏想了想,说道:“咱们市局还有一部分卷宗放在旧址那里。那边一半是纪念堂,放着十四……十三个先烈的衣冠冢,另外一半是还没转移过来的卷宗,有人专门在那里看守。”   “我就比你来晚了几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季君昱嘟嘟囔囔,总觉得这人就是一个活的百科全书。   “你赶明让四季写个申请书,我帮你快点走流程。”罗晏不理他的贫嘴,拍了拍他的背,推着这人往里走。   季君昱笑着瞥了他一眼,“你都不问问我要干什么?万一我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可是帮凶。”   罗晏对着他屁股踹了一脚,把这人给怼进了办公室里,笑着摇摇头。这人是他从小萌新带到现在的,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去干坏事,他自己门清。再说,当他看到“季国平”三个人时,已经清楚了什么。   可是他同样清楚,曾经有许多人试图让这件事情掀起波澜,最后却都被波澜拍进了黄泉。   --------------------   季君昱踹了巫渊,罗晏踹了季君昱,那我再踹一jio罗晏,就完成了闭环(bushi) 第105章 徐贺鸣口中的往事   天亮了。   东方泛出了鱼肚白,逐渐温暖起来的天气从一大早就能察觉出来,季君昱穿着单衣,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   他装备好了罗晏给他的定位器,就塞在底下靴子的侧面,每走一步都硌得慌,但是罗晏严声厉色,必须让他保护好自己,要不然根本不放他一个人过去。   “不管出现了什么情况,你都要记住安全第一,懂吗?”罗晏狠狠拉了一把他的腰带,帮他把领子挪正,差点把季君昱拉的跪在地上。   季君昱赶紧点点头,站端正回复道:“报告长官,懂了。”   “到时候就算箱子有问题,你的第一要务也是保护自己而不是保护箱子,记住了吗?”   “你这什么乌鸦嘴,”季君昱打了罗晏一下,“要说大吉大利,哪能诅咒箱子有问题。你放心,到时候我和箱子都安安全全——”   罗晏瞪了季君昱一眼,季君昱立马收起了笑,说道:“记住了。”   罗晏拍了拍季君昱的肩膀,轻声问道:“真的不让他知道吗?”   “让他知道干什么,除了白白担心,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季君昱笑着摇摇头,“我们俩都是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偷摸做事,这样不对,但是我想他会原谅我的。”   “平安回来,四季那边卷宗审批已经在走流程了。”   罗晏对上了季君昱的眼睛,他郑重地朝着季君昱挥了挥手,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快走吧。”季君昱拿上钥匙,穿过黎明降临的走廊,在树叶的簌簌声中远去。   太阳一整个升了上去,带着旭日耀眼的金光,铺满了整片云彩,显得繁华而璀璨。季君昱联系不上徐贺鸣,只好按照他说的地方前进。海港公园是很久之前建的,里面许多设施都严重老化,徐贺鸣所说的沿海小亭更是在海浪的不断拍打和海水腐蚀中变得岌岌可危,让季君昱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小心。   小亭是露天无封闭的,他远远看去,只见海面上一层薄雾笼罩着,里面根本没有人。他轻轻摸了一把放着定位器的地方,观察着四周,往亭子上走去。   亭子上没有人,从崖壁那边吹来的海风肆意刮着他的脸。他找了个角落坐下,不断环视四周,试图找到些许徐贺鸣的痕迹。其实他在等,等下一通来自徐贺鸣的电话。他明白这些人的心里,敏感多疑,绝对不会放心在这里见面,指不定要换个四五个地方才安心。   果然,手机响了。《HTht○htTH》   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听见了里面熟悉的声音,在笨拙地讲着普通话:“你到了吗?”   “到了,在小亭子中间。你在哪儿?”季君昱说着,不断观察着周围,确定这人肯定不在周围。   周围的树摇曳着,前面是堆在海水前的巨大石块。   徐贺鸣把声音压得很低,“把车停在公园,你自己往滨海公园旁边的庆华佳苑走,看见第一个小巷子口往里转,从里面数第三户,进来,我在等你。”   季君昱笑着,悠悠哉哉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捏在手里,低声咒骂了一声,把手机顺手塞进了口袋里。他蹲了下来,借着系鞋带的动作,轻轻摸了一把靴子侧边的定位器。   他走的步伐很快,根据徐贺鸣提供的方向走去,庆华佳苑是最近新开的楼盘,整体很新,又处在海边,算是半个高级小区。他找到了小巷的第一个路口,径直走了进去。   季君昱连个包都没拿,口袋里塞了个手机和钥匙就迈着大步走了。他内心里觉得自己是这个计划很重要的一环,徐贺鸣肯定舍不得自己出问题,那自己就是十足安全的。   走着走着,文庭苑破旧的门牌出现在眼前。   文庭苑是三十多年前盖起的高中教师住宅区,如今长礼中学几经翻新,学校后面也盖起了新的教师公寓,当下文庭苑里住的大多是退休的老教师,或者是这些老教师的后代。但是他们的后代许多已不在从教,一些空着的房子就打着“学区房”或者“廉租房”的名头,夹杂着复杂身份租了出去。   这边旧得很,处处透露着破败的气息。杂草长到了小腿高都没人修剪,墙角黑乎乎的皮整块掉下,浸在积水坑里,绿油油的苔藓群里散发着霉丑味。季君昱简单观察了一下周围,这地方连路灯的灯泡都是烂的,更不用说监控摄像头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儿了。   他走到最里面的第三户人家,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把门打开了。那人看了看他的周围,径直把他拉了进来。   “你好,徐贺鸣。”季君昱伸出自己的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徐贺鸣过得并不好,东躲西藏的日子让他苍老了许多,看不出来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他的皱纹布满了额头,稍稍抬头一看季君昱,沧桑的纹路就尽数显露了出来。和程冬比起来,他的皮肤要粗糙很多,像是皱掉的橘子皮,附着在一个名为人的躯壳上。   他的衣服虽然十分整洁,但依稀可以瞧见水洗褪色的痕迹。   “你好,”他的肩膀有点内扣,看着整个人畏畏缩缩的,一笑更是露出了被劣质香烟熏得灰黄的牙齿,“没想到你这么听话。”   “箱子呢?”季君昱开门见山,径直问出了问题。他看着徐贺鸣,一时之间居然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人就是他。他看过无数遍徐贺鸣的照片,但是如今这人早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倒像是只阴沉的老鼠,让人发慌。   “你先跟我来,”他转过身子朝着里屋走去,“难道你不疑惑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季君昱跟随着他的身影,嘴上却丝毫没认输:“两个警察一起才是合法取证,你让我一个人来,又给我讲这些,你究竟是想让那些真相重见天日,还是只想让我眼馋一下?”   徐贺鸣看着他,用他半耷拉着的眼皮一遍遍扫视着这人,忽然发出了一阵阴桀的笑声,“我有箱子,我能找到你,就不怕。我们兄弟俩走到今天,这仇我一定得报。”   徐贺鸣一把将季君昱拉进了里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屋子里闷得不透一点气,丝丝光亮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也被徐贺鸣一把给拉了回去,让屋子完全陷入黑暗当中去。   “坐。”他盯着季君昱,拉开了一把破旧的椅子,人一坐上去,就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屋子里有点脏乱,好像很久都没收拾过了,可以看得出来他只是临时在这里落脚。   “你不是问过我弟弟,八年前的真相吗?我来告诉你,当时他们根本就不是自愿去杀的,他们只是被人操纵的木偶。”   季君昱的身子坐直了点,他想了想,首先问出了一个威胁性最小、最为柔和的问题:“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这是许四季最关心的,也是这么多年来专案组一直找不到合理原因的一个环节。   谁知道,徐贺鸣也摇了摇头,“不知道,按照当年那帮子警察的话,好像是劳什子争名夺利。贺舒他们就是一些卖命的人,主子让你去做什么,你就要去做,至于为什么要杀人,那是主子和客户的问题。”   程冬,也就是徐贺舒,当年被接去了市福利院,又辗转去了恒港福利院,在那里结识了大哥刘云豪,后来还多了个跟屁虫温辙。恒港福利院待遇一般,也只是能维持孩子们的生命而已,但是在当时每个孩子都有机会参与一个选拔,那是有钱人专门投资的项目,据说只要选上了,就有天堂般的待遇。   刘云豪心动了,他带着徐贺舒偷偷跑去选拔的现场,他们蹲在草丛里,看着那个温暖明亮的屋子里,满是小孩子喜欢的零食。   “你说,咱们进去了,是不是就有肉吃了。”刘云豪用胳膊肘戳了戳徐贺舒,感叹道:“你看那些零食,小弟看见了指不定多开心。”   徐贺舒不爱说话,只是点点头,默默咽了口口水。   刘云豪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他们都要比这个年龄正常的孩子瘦弱许多,他们没有父母关照着,没有爷爷奶奶疼爱着,当时政府的拨款无法给予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勉强维持温饱,那扇门里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他们一回去就和温辙说了这事,温辙仰着头,天真地问到:“那我是不是就能去读书了?读高中,上大学。”   福利院里很多孩子都只能在很一般的学校上完九年义务教育,初中毕业就去外面打工,补贴生活,很少有人能读完高中,更别说大学这个奢侈品了。他们许多人都是向往知识的,向往那些被父母供着在大学里徜徉着的人们。   刘云豪点点头,握紧了温辙软乎乎的小手。   后来他们三个过去了,很幸运的是三个人都被选上了。他们就坐在那个温暖明亮的小屋子里,被暖风吹着,温辙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脚丫兴奋地晃荡着,手一伸就能拿到一旁果盘里琳琅满目的小零食。   一个年轻人穿着正装,身姿挺拔地走到他们面前,打量着他们,好像在挑选着什么物件,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个弟弟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之中,刘云豪却觉得心里没底,问了句:“我们被选上以后要干嘛?”   “读书、学习、为公司工作。”那个男人露出温柔的笑,丝毫没有架子。他好像是见刘云豪还心存不安,接着耐心地解释道:“我们是泽昇集团的人,我们周总宅心仁厚,在恒港福利院投资,专门挑选一些有潜力的孩子重点培养,以后可以进入泽昇,为泽昇工作。”   不知道谁喊了声“闻总”,年轻人连忙赶了过去。   那时候的刘云豪以为这就是大慈善家们的生活,他心里怀揣着雀跃,连声道谢着。平安喜乐地长大,以后还能进大集团里工作,这在当时看来,简直是一种奢侈的荣耀。   流传下来的旧衣服变成了定制的新款、大锅米汤变成了精致便当、村镇里的小学校变成了越城最好的贵族中学……他们赞颂着泽昇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周总的丰功伟绩,度过了最愉快的日子。   可是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这是永恒的真理。 第106章 徐贺鸣的当年事   被资助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事情也就逐渐露出了它原有的面貌。   抱着单纯美好想法进来的这些人,早就无法逃离出去了。   “不是说好了吗!”徐贺舒压抑着声音,他的喉咙都在抖,胸腔里抑制不住发出难忍的哀鸣声,“你说过这件事成之后我就可以走了,我哥找到我了,我要回家!”   那边,男人坐在办公桌前,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的意味:“泽昇花钱把你们养到现在,你们也该报答了。”   徐贺舒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拳头的手不断颤抖着。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可思议,质问的声音未经思考就从嘴里说了出来,“我不是已经成为泽昇的牲口了吗?我做的还不够吗?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够让我死一百次,这还不够吗!”   “最后一件,做好了,我就放你离开。”男人抬起头看着他,赫然是闻子晋的那张笑脸。   皮笑肉不笑,温和中总是带着一丝算计的意味。   徐贺舒迟疑地看着他,这样的承诺闻子晋模模糊糊给了他很多次,但这还是第一次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他们被当成一群死士培养,学习犯罪、学习杀人、学习自己抹去自己行动的痕迹……   温辙确实进了越城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接受着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教育,但是这一切是用自己余生的所有清白以及生命换来的。他们一旦暴露,闻子晋很可能会立刻选择舍弃他们,以求自保。这种事情徐贺舒见到了太多,闻子晋笑着捅人刀子的残忍模样仍刻在他的脑海中。   可他没别的选择,只能像个赌徒,把自己最后的筹码全部压在上面,只为了求一个全身而退。因为他还有家,有一个一直在找着自己的家人。   他拿到了一个名单,上面写着越城五中四个学生的姓名,他们的父母或是高官、或是富商,徐贺舒隐隐猜测这些人挡了泽昇的路——握在闻子晋手里的那半个泽昇。   他还没给出答复,只听见闻子晋的笑声,“你以为自己有选择的权利吗?”   后来,他敲响了刘云豪的门,这是和他一同来到这个地方的大哥,也是他最终可以求助的人。刘云豪答应帮助徐贺舒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就在越城五中上学的温辙也执意要帮他脱离苦海。   他们是一起来的,这份所谓的兄弟情义,让他们难以割舍。   扭曲的价值观之下,强求自保的人不得不朝着那些温室中的金丝雀下手了。杀死那些人,就可以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何其残忍的办法,可在徐贺舒看来,居然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血染红了越城五中高三的走廊,天边的火烧云发出耀眼的光,锋利的刀尖向前刺去,温辙倒在了地上。崩溃的刘云豪一连刺伤了多个师生,被警察当场抓获,最终判处死刑,而他在最终时刻也没供出徐贺舒。   徐贺舒跑了,他在一片混乱之中再次跑到了闻子晋的势力之下,被狠狠扼住了喉咙。   “贺舒被迫整容、逃窜、流亡……我帮不了他什么。我自责当时没能带他一起离开,而是让他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徐贺鸣皱着眉头,看着漆黑房间里,绷直了身体坐着的季君昱。   季君昱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着徐贺鸣讲述这个冗长的故事。   徐贺鸣抬起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烟,在手中轻轻晃了晃,“介意我抽烟吗?”   “请便。”   浓重的黑色被一束火苗打破,烟草的尽头变成了红色的圆圈,隐约有白烟朝着周围弥散开来。   徐贺鸣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将哽在胸腔里的一口浊气尽数排出。   “他先前就和我说过,最好的结果是他还能活着,我们也能摆脱闻子晋,离开这里。最差的结果是他不在了,连同他选出来的人,一起死去。”徐贺鸣看向季君昱,眼中的泪意依稀可见,“好在,你还活着,这就不算是最差的结果。”   徐贺舒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情况远没有闻子晋为他策划的那么完美,多方的死亡压力都可以轻易击垮他。就在这个时候,周格向他伸出了手,不过不是一把援助之手,而是想要联合将闻子晋击垮的手。   周格先前和闻子晋联手,试图将泽昇尽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过闻子晋不是周格想象中的一只猎犬,而是一只鹰,一只完全无法把控随时会上来啄瞎他眼睛的雄鹰。眼看闻子晋的力量一天一天壮大,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急转直下,如果自己还找不到力量扳倒他,最终怕是要落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他们二人一向是相互制衡、彼此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如今也只能用这种最低劣的办法,从他的“身边人”下手了。好在闻子晋表面态度温柔,实则不得人心,徐贺舒更是早就起了二心,迅速和周格一群人站到了同一阵营。   周格将所谓信物一分为二,保险箱里装着关键的近些年来闻子晋犯罪的证物,他将保险箱交给了徐贺舒,钥匙则在自己手里握着。实际上他也早就把徐贺舒当成了一个工具,传递信物,吸引闻子晋的火力,求得自身的安全。只是徐贺舒没有选择,只能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为什么不将箱子直接交给警方?”季君昱的眉心起了沟壑,这之后的一张大网,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徐贺鸣笑了,阴森的笑声在空荡荡的老房子回荡着,居然染上了一丝悲凉,“贺舒完全在闻子晋的监视之下,他动弹不得,只能把箱子交给我,让我帮忙带出去——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消失那么久吗?”   周格没能撑到弄垮闻子晋的那天,反倒被闻子晋一辆不要命的车子撞得神志不清,如果不是巫渊及时出手将他保护在疗养院那一方被公共势力盯着的安全区域,他怕是早就要殒命在闻子晋手中。   这下一个,就是得到了弟弟嘱托的徐贺鸣。   他切断了一切联系,走进了徐贺舒的计划之中,他们最终拼命一搏,只是想要走到一个正常人的人生当中。在闻子晋放松了对徐贺舒的警惕之后,徐贺舒顶替了徐贺鸣的身份,故意用他的身份扰乱所有人的注意,努力将徐贺鸣这个真正的人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徐贺鸣带着箱子,试图报警。   而就在这短短的携带箱子走出闻子晋势力范围的路上,他险些丧命。   “我知道你们最近在查张锵的事情,你们查不到的,因为他是原本不应该死掉的人,他是替死鬼,替我死的鬼。”徐贺鸣最后狠狠吸了一口烟屁股,把烟蒂丢在了地上,用力地踩了踩。   他惊慌失措地逃着,闯入到一个完全黑暗的乡间小路,没有灯光、没有监控。他努力朝着前面跑去,隐约听到了前面有人哼着歌,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人的轮廓。“嘣!”他和那人撞了个满怀,滚烫的米线从袋子里洒了出来,烫得徐贺鸣忍不住叫出了声。那人倒在地上,却还不忘记问他一句:“你没事吧?”   他无暇回答,捞着箱子就又要走。剧烈的痛感充斥着他的胳膊,或许是被什么利器刺伤了,鲜血溅了 出来,和那滩倒在绿化带附近的米线逐渐融为了一体。   最终他逃出生天,而那个询问他“你没事吧”的人却永远倒在了地上。张锵替徐贺鸣挨了一锤,在混乱的党派征伐中,成了任人践踏的无辜牺牲品。   而后,闻子晋的人将张锵的失踪进行伪装,将他混入了传销组织失踪一案。至今,如果不是那些馄饨,张锵的冤魂还将停留在那里,兜兜转转,等着回家去找心爱的妻子。   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倒地的那一刻,碎裂的脑子里还在牵挂着,米线洒了,可家中的妻儿还在等着。   徐贺鸣从黑暗中走进监控区,他们的人从黑暗中沉入另一个盲点,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些动作。   后来,当了一辈子庄稼汉、农民工的徐贺鸣还试图就这样走进警局里,把这些东西直接交给警察。可已经成了程冬的徐贺舒说出的话,让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内鬼。   仿佛是一抹幽魂,曾经攀上了一位忠良的脖颈,如今可能依然在警局里潜伏着。   徐贺鸣再度退缩到阴暗的角落,他在等待着,轻举妄动地向前迎去,只可能连自己和这个唯一的希望一起覆灭。   “贺舒说他有一个办法,他暴露自己,走进警局,用自己的命挑出来我可以信任的警察。”当时的徐贺鸣就站在大桥的对岸,看着车子冲破了围栏,径直朝着易水河中沉去。轰鸣声、嘶吼声、哭声……徐贺鸣就站在原地,最终一阵又一阵刺得大脑生疼的耳鸣,扫除了一切其余的声音。   饶是背上贪生怕死名号的徐贺舒,最后为了保全徐贺鸣,也沉入了将将苏醒的易水河中。   季君昱捏紧了拳头,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发抖。这人轻飘飘的几句话,徐贺舒自以为是的完美计谋,最终葬送了警局中他的手足,还险些让他和巫渊丧生水底。   “箱子呢?”季君昱手上的青筋蹦出,他在强忍着怒意,“既然我是你们千辛万苦选出的人,那箱子呢?”   说来讽刺,徐贺鸣将箱子交给了季君昱,周格在最后清醒的时间里,居然也将钥匙兜兜转转,交到了季君昱的手里。   忽然,徐贺鸣打开了屋子里的灯,仔细打量着季君昱。季君昱被猛得亮起的灯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识闭住了眼睛,暗骂了一声。就在这时,他听见徐贺鸣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想到,你最终也走到了你爸的这条路上来。” 第107章 拿到箱子   听见这句话,季君昱几乎是瞬间向前倾倒去,一把抓住了徐贺鸣的衣领,狠狠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拎过去。他看着徐贺鸣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心里忍不住发慌,可他还是面无表情地问到:“你什么意思?这跟我爸又有什么关系?”   徐贺鸣将手轻轻覆在季君昱紧绷着的手上,拍了两下,“你不会不知道你父亲季国平是怎么死的,他在被炸成肉泥的时候,应该没想到自己儿子也会成为一名警察吧?”   季君昱的手慢慢松开了,看来这人也并不知道当年的内幕。他也以为季国平死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爆炸之中。周格死了,巫泽成死了,唐懿清死了,当年的人不知道还留下了多少。   徐贺鸣却以为这是戳到了季君昱的伤心事,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子,接着说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不断轮回的诅咒吗?”   季君昱怔住了。   可不过是瞬间,他就回过神来,低声问道:“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把箱子带回去,打开,把证据完完整整保留存档,抓住闻子晋,我可以当人证——如果你们需要的话。然后……保护好我和贺舒的遗物,让我安全离开这里。”徐贺鸣的身子向后靠去,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季君昱,忽然,他笑了出来,摇摇头,“没想到贺舒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是叛徒的儿子。”   季君昱松开了捏着徐贺鸣脖领的手,却没有为季国平辩驳。他心里对季国平的经历怀着巨大的疑惑,但在此刻,他并不想为这个男人和徐贺鸣产生什么分歧。   “箱子给我,你换个地方藏着——或者直接和我回警局。”季君昱伸出了手,翘着二郎腿看着他。   徐贺鸣却立刻拒绝了他的第二个提议,眼神里都是警惕,“你一个人去警局涉险就行了,别想拉着我一起。”   季君昱无语地瘪了瘪嘴,看着徐贺鸣背过了身子,走进了里面的小屋子里。   门窗之外是风的声音,大风拍打着窗户,响起诡异的哀嚎,在小巷子之间穿梭回荡,令人心悸。季君昱掀起了一点窗帘,看着室外的光径直投射入屋内,照在自己的身上。   徐贺鸣还没出来,季君昱俯下身子做出了系鞋带的动作,轻轻摸了一把定位器,又若无其事地直起了身子。他直觉徐贺鸣对警局紧张过度,如今只让他一个人过来,只身抵抗闻子晋那只疯狗的力量,就是把他陷入绝境。   他想通过定位器呼叫罗晏,又怕当真打草惊蛇。   算了。   他挺了挺腰杆,直视着徐贺鸣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   这人提了一个箱子,很小,比他想象中要小很多——或许应该叫盒子才对,像个迷你的蓝牙音响,在徐贺鸣的怀抱里看起来十分滑稽。   徐贺鸣神情珍重,小心翼翼地把箱子交给了他。   “这个箱子从贺舒给我开始,我就一直护着它。我们俩都没打开过这个箱子,周格说是暴力破开就会毁掉里面的一切,你小心点。”   这是周格的自保方法,却没想到最后险些为闻子晋做了嫁衣。   季君昱沉默地接过箱子,没有说自己已经拿到了钥匙的事情。   箱子不重,铁皮的箱子本来就要有不小的自重,这个箱子却还是轻得不行,他掂量着,觉得里面应该装的大多是文书纸张之类的东西。有些专门置放文书的保险箱里会配备墨盒机关,一旦有人暴力开锁,墨盒就会洒在文书上,造成文书文字的损毁。   他稳稳地提着箱子,眼看着徐贺鸣松懈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季君昱脱下了衣服,把外套轻轻搭在胳膊上,遮挡住了手里提着的箱子。   徐贺鸣忽然叫住了他,递给了他一个礼盒,大红色的带着双喜字的礼盒就这么被塞进了他的怀里。徐贺鸣不等季君昱给出反应,径直说到:“今天这边有人结婚,你等会混在他们中间走,安全一点。”   徐贺鸣的手有些抖,长期以来的摧残已经让他很难去相信谁了。徐贺舒逼着他把信任递给了季君昱,这对于他是一件极其难安的事情。   季君昱走了,推开了大门,混在了拿着回礼的新人的亲朋好友之中。   大风已至,吹得树木飘摇,贴在墙上的喜字快要被吹起来了。欢声笑语在巷子里飘荡,大红色的喜庆降临在这个荒芜阴暗的村庄之中。   季君昱学着他人欢笑着,被吹散在了街口。   他没有回公园开车,而是在街口打了辆出租车,坐在了上面。司机看着街口走着的一群人,人们手里都拿着这么一个礼盒,好奇地问了声:“你这是来参加婚礼了?”   “对,”季君昱笑着,拨了拨额头长长的头发,“我朋友今天结婚,来玩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季君昱一眼,问到:“您去哪儿?”   车子缓缓发动,朝着前面开去。车轮轧过路旁的排水盖,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风还在刮,把新生的叶子都揪了下来,砸在了车子的前盖上。   季君昱想了想,却报出了巫渊买在半山腰别墅的地址。如今好像去哪儿都不安全,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司机狐疑地确定了一遍地址,嘟囔着“这么远啊,得走好一会了。”   季君昱只是笑笑,悄悄打量了一下附近,确定没人跟着自己,这才放心地往后靠去,拿出手机给罗晏和巫渊都发了个消息。   罗晏带着许四季和韩佑即刻出发去巫渊的别墅,许四季还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咱们直接去人家家里,真的不要问一下吗?”   罗晏也迟疑了一下,谁知道韩佑大手一挥,直接说道:“哎呀他家不就是咱们老季的家吗,大不了他俩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不关咱们事。”   话糙理不糙,罗晏憋着笑,一行人出发了。   至于巫渊——无语地坐在泽昇的办公室里,看着季君昱给自己发的消息,关掉了电脑里的追踪画面,收拾着东西,把于成和桌上的车钥匙顺手捞了去。   于成和骂骂咧咧,目送着巫渊开着自己的车子往家里赶。   季君昱站在巫渊半山腰的房子外,蹲在了台阶上,默默叹了口气。他简直快要被风给吹跑了,死死扒着巫渊门口的围栏,这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巫渊行动慢,一边小心地把箱子放好,搂在怀里,生怕被风吹飞。   忽得,箱子里发出了响声。   季君昱瞬间警惕地把箱子拎了起来,仔细听着。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想法,但还好,里面不是炸弹倒计时的声响。他咽了口口水,慢慢走得离巫渊家里远了一些,这才轻轻晃了晃箱子,将耳朵贴近了箱子。   像是一个金属的物体撞在了铁皮箱上,应该是箱子里装着的东西。至于为什么刚拿到箱子没有响,他猜测应该是这个东西原本固定在箱子上,因为自己的颠簸,让这个东西脱落了下来,这才造成了碰撞的声音。   他小心地把箱子放在了楼梯和墙体中间的避风缝隙里,把自己的衣服铺在了上面,打算就地坐下。谁知道风猛得一吹,他一个没站稳,当即朝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他匆忙用胳膊护着自己的侧腰,直直撞在了柱子上。谁知道侧腰是护好了,胯骨却撞到了水泥墙体。   比钝痛先来的,是一声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下意识摸了一把侧腰,被撞坏的定位器从胯骨侧后方脱落,掉在了季君昱的手心里。他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一瘸一拐走去,这才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奇妙仪器。   那是一个定位追踪和录音二合一的仪器,制作看起来十分精密,甚至比罗晏给自己的那个还好上档次一些。季君昱的眉头紧皱了,第一个想到的是闻子晋。   从他离开徐贺鸣家开始,就不停关注着周围的车辆和行人,生怕有人跟踪自己。但如果这些人也混在了那群参加婚礼的人中间,悄悄给自己装上了一个定位器,自己还丝毫没有发现,那岂不是把所有人都推向了危险边缘。   他赶紧拿出手机,想要让大家先不要过来。   谁知道消息还在聊天框里放着,巫渊就已经来了。   “小昱!”巫渊匆忙把车停在周围,大步迎了上来。他在狂风中走得艰难,却还是小跑着到了季君昱的身边,整个扑在了季君昱的怀里。   他抱怨的声音从季君昱的单衣里闷闷传来,“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直接到家里来……”   “巫渊,你听我说,好像有点不对劲。”季君昱拍了拍他,把虽然被撞成了两半,却依然闪着红光的追踪器拿到了巫渊的眼前。   谁知道巫渊一愣,脱口而出一句:“你居然发现了?”   随后两个人都是一愣,巫渊尴尬的笑声飘在风里。他感觉到情况不对,赶紧蹦出去多远,以开门为由,夹着尾巴走到了门口。   “不解释解释?”季君昱气得想笑,心里剩下的那点疑虑被一扫而空,安心倾注到了动荡的心脏之中。   巫渊打开了门,风在一瞬间裹挟了两人进屋。漆黑的屋子十分安静,没有一点人气,像是一座孤岛,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生活气息。   “欢迎来到我们的家,小昱。”巫渊朝着季君昱行了一个绅士礼,再抬头,已经是笑眼盈盈。   他没有去询问季君昱是如何得知这座房子的地址,就像季君昱不再追究为什么他会往自己身上安装定位器。不知道这应该叫做两人之间的默契,还是说,他们都愿意无理由相信彼此。   至少,眼前这个人不会害自己。   门外狂风嚎叫,把山上的树都撼动地左右摇晃,而屋内一片温暖静谧,两个人坐在地上毛茸茸的毯子上,捏着钥匙,盯着小小的箱子,目不转睛。   那钥匙还是巫渊带来的,季君昱早上走得急,钥匙还在门口风衣口袋里装着,根本来不及去取。   “要不我们别等他们了,直接打开。”巫渊笑着,用胳膊肘戳了戳季君昱。   季君昱伸手捞过沙发上的靠枕,砸到了巫渊的怀里,万一这箱子里真有什么危险物品,罗晏和韩佑在,也能更加有保障。虽然他现在心里也痒痒得不行,但还是捏紧了钥匙,等着这些人如约而至。   门铃响了,许四季叽叽喳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快给我们开门啊!老娘快被吹成人干了!”   不等他们整顿,季君昱几乎是开门把人放进来之后,立马就把他们领到了桌子前,拉着韩佑让他先来检查一下这箱子能不能直接打开。   只见韩佑爬在桌子旁边,像模像样地又是拍又是敲,鼓捣了半天,这才颤巍巍伸出了个“OK”的手势,示意季君昱开箱。   箱子很小,没有容纳可以放炸药之类危险物品发地方,他又仔细检查了锁道,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正常的保险箱。   季君昱拿着钥匙,插进了锁道,手腕轻轻一转,只听“嘎达”一声,箱子开了。   --------------------   今天下雨啦,军训轻松了下来,争取晚点再来一章! 第108章 钢笔   一群人立马伸着脑袋凑了过去,尤其是许四季,直接扒拉着韩佑,都快把脑门塞进箱子里了。罗晏还算矜持,几次把许四季往后拉,都没能拉动这尊大佛。   箱子不大,里面能容纳东西的地方也很小,下面压着厚厚一沓纸张,种类很多,但好在并不杂乱,可以看出是费了精力去收拾过的。这些纸张文书有些折痕很深,纸边微微泛黄,看起来有一定的年份了。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最上面摆着的一支钢笔,压住了这一摞并不算少的文书,稳稳地躺在那里。钢笔是由黄铜和木质结构共同组成的,盖子和笔身大多都是木头,被黄铜勾了个边,看起来十分贵气。   “咦,这个钢笔。”许四季伸出了手,却在笔的正上方戛然而止,试探地问道:“我能拿起来看一下吗?”   直到罗晏点点头、季君昱说了声“拿吧”,她才欢天喜地地把手伸进了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把钢笔拿了出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笔很重,甚至比全金属结构的还要沉很多。虽然年份久远,但是钢笔保存得很好,外观略微有些老旧,却没有一点划痕和磕碰。就像是在它还崭新的时候,就把它放进了这里。   “好奇怪呀,你们看这个标志,很眼熟。”许四季用拇指碰了碰笔杆上刻着的痕迹,把笔拿到了罗晏和季君昱的眼前。   巫渊兴趣缺缺,却还是凑过去瞄了一眼。忽然,他愣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身子向前狠狠倾了过去。这个钢笔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四下观察周围,其他人居然都是一副带着陌生好奇感的模样,他也连忙压下心中的波澜。   那是一个半圆环的图案,比字母“c”的口封地再严实一些,里面有一片小小的叶子形状,恰好卡在了圆环的中间。许四季看着这图案眼熟,但是她对钢笔向来不了解,按道理不应该对钢笔品牌熟悉,这倒让她奇怪了一会儿。   罗晏把钢笔接了过来,盯着这个图案出神,他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这个图案确实很眼熟,不止是许四季,对于他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图案根本不是某个钢笔的品牌,而是定制钢笔时专门印在上面的。   “这是三十年前市局和越公大心理系学生牵线行动的时候,所使用的徽章标志。”季君昱看向那只笔,缓缓开口。   巫渊点点头,用手轻轻握住了季君昱有些冰凉的手指。   枝蔓将树叶包裹在其中,双方共同生长、欣欣向荣。   这是市局最初的期盼,可是谁都没想到,这场合作最终以这种方式落幕了,幕布在那场爆炸中燃尽。   罗晏轻轻摩挲着这个枝叶的标志,说道:“那这应该是那次牵线活动里,市局定做的纪念钢笔吧。”   这就像是一个延续至今的传统,现在的活动中大多会发一些带有定制logo的圆珠笔、水杯、U盘或是帆布包,在那个几乎每个“文化人”都要配备一支钢笔的时候,纪念钢笔就成了市局最好的选择。负责人按照人头个数定制了一定数量的钢笔,发给了参与这场活动的每个人。   “不应该啊,咱们市局的跟他闻子晋有什么关系?还是说,闻子晋是越公大心理专业的?看那个王八蛋附庸风雅的样子可不像。”韩佑挠挠头,顺势拉过来箱子,观察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很可惜,除了一叠又一叠的纸张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季君昱和罗晏对视了一眼,他们彼此都知道了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们早先就调查过闻子晋的身份,这人是中专毕业的学历,根本没有上过大学,更不可能是越公大心理系的学生,也没有可能接触到这个牵线活动中来。同理,周格等人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现在看来,最有可能的反倒是这个一直有传闻却迟迟寻不见踪迹的“卧底”,或者说,这笔根本就是不限量的,被闻子晋等人偶然搞了一支来。   季君昱紧紧回握住巫渊的手,他把手指插入巫渊的指缝间,十指相扣。他的身子略微朝着巫渊的方向靠去,好像是在依偎着一般,他俯在巫渊耳边,轻声问了句:“你觉得呢?”   “卧底。”巫渊的语气很坚定,“周格不傻,不会把无关紧要的东西放进来,既然让一群人舍命相护了,就说明这个东西至少会对闻子晋造成一定的威胁。”   季君昱点点头,亲昵地晃了晃紧握着巫渊的手,好像还有点小自豪,直接把许四季膈应地往旁边移了一个座位。   单是一支钢笔根本看不出来什么,罗晏和韩佑已经把箱子里的纸张都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桌子上。   这些纸张内容很多,从打印出来闻子晋的转账记录,到公司财务报表的诸多详细错误,再到三十多年前闻子晋与人蛇集团千丝万缕的瓜葛……时间横跨了几十年,一张一张,列举着闻子晋的诸多罪行,甚至还有很多文件档案的原件,周格没有捏到可以将闻子晋一击致命的关键证据,可这满满一箱子的文件档案,桩桩件件,如果都详细真实,也可以从侧面起诉闻子晋,牢饭够他吃的了。   他们站在桌边,把这些杂乱广泛的纸张文件进行分类整理,简直把人看得头大。巫渊靠着沙发而坐,眯着眼睛看他们在那边忙碌。他原本以为这个让那么多人为之拼命的箱子,总要有点特殊的地方,谁知道只有一个钢笔,和这些乱七八糟的文件。   周格到底想要干什么,巫渊按了按太阳穴,周格这人又想扳倒闻子晋,偏偏又不想让自己陷入危机,把那些和他自己有关的东西都避重就轻地轻描淡写了一番,要不然以他的能力,不至于只得到这些东西。   而闻子晋因为担心周格孤注一掷,来一个鱼死网破、共同灭亡的路子,把他提前送入的天堂。这一轮的争斗,周格还是败了。   可警局这几位都异常兴奋,围着那些材料叽叽喳喳,恨不得当场跑回警局立案,把闻子晋给抓进来。   他给于成和打了个电话,嘱咐这人一定要把闻子晋盯紧了。不过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到还有谁能直接威胁到闻子晋——周念。   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挤到了桌子角那边,拍了拍季君昱的肩膀,“有关于人蛇集团案的材料吗?”   人蛇集团是向境外组织偷渡,非法移民,贩卖人口的行动组织,不只是闻子晋,再往前追溯,巫泽成手里都握着这些肮脏财。三十年前那场巨大的爆炸案,也于此相关。   当时案件进展到后期,已经基本锁定了主要嫌犯,抓捕行动都进行了好几轮。意外正是在最后一轮发生的,季国平带领着一队人马,潜入到线人所提供的主犯的藏身之地,最终丧生在那片早就埋好了炸药的土地上。   这些和闻子晋脱不开干系,包括后来闻子晋养蛊,去孤儿院抓来那些无父无母但身体没有残疾的孩子,以资助为由,让那些孩子成为为他卖命的工具。这么多年,不知道多少孩子惨遭他毒手,他们一旦想要逃离、一旦想要呼救,都会被这只在泽昇快要遮天了的手狠狠扼住喉咙。   徐贺舒是第一个,短暂地突破了这只手,到外面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巫渊原本以为,周格会在这两件事上大做文章,直接将闻子晋拍在地上。可他翻遍了箱子里的那些东西,尽是些可笑无聊的鸡毛蒜皮,就算是提到了这两件事,也都是笼统带过,言辞模糊,根本不能直接作为立案调查后的物证。   周格不是这么缩手缩脚的人,他完全可以干出同归于尽的事情。或许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两个兄弟。   就算他们愿意付出生命来送这个箱子到警局,周格也并不相信他们。这个箱子更像是周格对他们俩一次无关轻重的试探,就算他们俩临时反水,也不会对周格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那更重要的东西呢?   难道交给了周念吗?   巫渊暗骂了一声这人简直是个老糊涂,捏着手机就往门外走。他硬着肆无忌惮的狂风,再次拨通了于成和的电话,“把所有人力都派去给我盯着周念,有任何异常直接给我抓起来!押地下室里去。”   他咬牙切齿,简直想把周念直接提到这里来,严加看管。   于成和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还没问出“什么叫有异常”,只见那边猛得把电话挂断,自己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于成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一脸菜色地交代下面去做了。   其实这真不是巫渊故意挂断的电话,风太大,山上的信号本来就不好,这下子更是时断时续,被风搞得直接没了信号。   巫渊站在狂风中,稍长的头发被吹成了鸡窝,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这件事情或许不仅仅是周格的问题,还有徐贺鸣的偏见。   他对警方力量带着巨大的偏见,根本无法真情实感地将自己弟弟用命换来的一切就这样交给季君昱,周念这个泽昇继承人加上周格亲儿子的身份,要比季君昱半局外人看起来更加可靠。   没准,是他自作主张,将这些原本同等要交给季君昱的东西,分别拿给了两个人。就算一方出现了问题,另一方也可以给与一个重要的反馈。   可他毕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不明白周念那样的人,根本靠不住。   巫渊靠着门,如今脑子里剥离掉那些不太重要的东西,只剩下了一个物件。   只有那支钢笔。   对于他来说,只有那支钢笔是最令他意外,也最让他震撼的。   因为他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不是他自己的,是杨园的。   是他唯一一个与曾经的家有联系的物件。   “小巫!快进来!我们发现了一封信,巫老爷子的信!”许四季把门开了一条小缝,使劲扯着嗓子,试图把巫渊喊进来。   巫渊一顿,还是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   马上!就要!有答案了!   呼之欲出啦uu们 第109章 信和字条   “子晋,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世了。写这封信,一方面为了交代后事,另一方面也为了回答你的问题。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舍弃了你,当时我没有回答,我想,现在是回答它最合适的时候。你是最早与我合作,陪着我打下如今这片山河的人,你我之间不存在舍弃,只有合作与叛离。我看中你,你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也最有王者风范,最像年轻时候的我。我把你当成了亲生儿子,当成了未来泽昇的继承人。   但是你性子急,行事不懂一个稳字,太急功近利,这是成事的大忌。周格处事谨慎,却总是心软,泽昇我一定舍不得交于他手,最后还是要给你。我希望你能操控大局,带着泽昇好好走下去,那群老东西最听我的话,以后他们辅佐着你,我能安心。   ……   我老了,小渊我放心不下。他是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孩子,希望你能善待他,别将他推入泽昇的争斗里,护着他安稳过完一辈子就行。”   巫渊拿着这封信,细细地看着。   这信夹杂在一摞厚厚的业务往来文件里,许四季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出来。她看这像是一封信,还以为是闻子晋偷偷与谁的联络,赶紧拆开来看。没想到里面的信,洋洋洒洒数千字,居然是早已过世的巫老爷子写给闻子晋的。   巫老爷子的字写的不算端正,需要人慢慢去看,才能完全把这些字看懂。许四季指着字,一个一个读下去,发现了一个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的真相。   巫泽成心中那个几乎完美的继承人、当成亲生儿子来养的居然是闻子晋,而并非巫渊,更不是那个周念。甚至连周格,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一个难当大任的普通下属。   这封信里写出的整件事情,都与他们意识中的一切并不相同。   “巫渊,这是不是闻子晋伪造的啊?”许四季偷偷戳了戳巫渊,看着巫渊有些凝重的脸。   “不是,”巫渊把信折了起来,放在了许四季的手里,“这是巫泽成的字,这事也是巫泽成想做的。”   巫渊心中是隐隐知道这一切的。他从小并没有被当做一个继承人养大,就像他之前所说的,他杀了巫泽成的一条狗,也就活成了泽昇的狗。他是膝下无子的巫泽成消遣度日的替代品,就像是这个人养的那一群流浪狗一样,只不过他会说话,更加善解人意了一点。   可整个泽昇里,最希望巫渊幸福长大的,也是巫泽成。他无意卷入这个混乱的纷争里,可他没了庇护之后,为了活命,为了季君昱,他必须得跳进这个漩涡中心。   “闻子晋没看到过这封信,要不然他不会对着巫泽成下死手的。”巫渊叹了口气,这封信不知道为何机缘巧合被周格拦截了下来,他扶持巫渊,不惜将自己的儿子作为傀儡,想要与闻子晋这个被巫泽成钦点的继承人抗衡。   可最后,这也是酿成了悲剧的原因之一。   “巫老爷子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罗晏的手拍了拍巫渊的肩膀,示意他坐在凳子上。   巫泽成的死,在外界看来是一场意外的煤气泄漏,和保姆失误操作之后的爆炸。巫泽成和保姆后来被消防从那层千疮百孔的楼里救出来了,可是到了医院抢救过后,还是因为煤气中毒以及爆炸伤及头部,抢救无效身亡了。   虽然当时警察并未找到任何他杀的证据,可是泽昇的人心里都十分清楚,这场煤气泄漏并非马虎所致,更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巫泽成刚刚出事不久,尸体还摆在灵堂里,坐着车子外出的周格就意外遭遇车祸,落了个颅脑受损的下场。   这是一场有计谋的暗杀,那个被巫泽成唠叨做事太毛躁的人,在这场暗杀行动中,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常年在这种环境中生存的闻子晋,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他只是在自保。   他以为自己成了巫泽成的弃子,巫泽成多次架空他,将他摆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眼看身边的人一跃而至重要地位,可他拼命了这么些年,最终甚至可能比不过巫渊这个被捡来的孩子。   所以他要扫清这些障碍,用自己的手,把泽昇变成自己的东西。   他未曾想过,巫泽成早早就写成的遗书里,早就为他布好了属于他自己的一局棋。   “小昱,这封信能不能复印一份一样的,等抓住闻子晋之后,拿给他看一看。巫泽成毕竟养我这么大,他最后的愿望,我想让闻子晋看见。”巫渊低着头,慢慢攥紧了手。   闻子晋或许会因为许多罪行锒铛入狱,可唯独不会是因为残忍杀害巫泽成这一条。   季君昱看向了罗晏,罗晏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外面的暴风好像小了一点,树摇摆的身姿逐渐缓和,太阳从云层中间的缝隙里探出了头,眺望着这个充满了希望的大地。   有一支队伍即刻出发,抓捕闻子晋。   而巫渊再次拨通了电话,只不过这次,电话那边的是周念。   “你知道我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我希望你思考清楚,豺狼虎豹窝你非要跳进去我不拦着,但是你如果敢坏了我的好事,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对面异常安静。   巫渊抬头看了一眼天,金色的光穿透了云层,正朝着大地刺去。他一个人站在巨大的别墅前,这个房子里有许多房间,他至今都未曾踏进去过。   其实在很久之前,这个房子里还有着一个身影,那人经常抱着狗,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候会招招手把巫渊喊过来,耐心地叮嘱一些学习生活上的事情,唠唠叨叨的,简直像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子。   只不过到最后,这个人也死了。   门开了,季君昱捏着钥匙,故意戳了戳他腰间的软肉,然后把这人搂在怀里,不怀好意地说了句:“小美人要往哪儿去?哥哥载你一程怎么样?”   巫渊笑了,径直把季君昱手里的钥匙给抢了过来,“把你送去停车的地方,我还有事要去处理。”   季君昱见这人不搭自己话,赶紧又上前挡在巫渊身边,活像一层狗皮膏药,紧紧扒拉着巫渊,“美人是嫌哥哥对你的关注不够吗?等这一阵子忙完了,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巫渊看着他,虽然笑着,可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季君昱向来顾及“季冬愿”,从来不曾对着别人说“哥哥”如何如何,他的心中一惊。   天气暖了,他的手术日期不断靠近,有些事情必须再快一点了。   .   巫渊连夜赶去了杨园的衣冠冢。   那是他亲手做的墓碑,亲手挖的坟墓,亲手埋的土。只不过里面没有尸体也没有衣物,只有他最后离开那个家时,偷偷带走的一支钢笔。   一个木质的、被黄铜纹路包裹着的钢笔,上面有着眼熟的半C标志,一片叶子摆在半圆的中间。   他很艰难地跪在地上,用手轻轻扶着自己的义肢,让自己可以稳稳跪在地上。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那样痛苦的神情,泛红的眼睛盯着没有照片的墓碑。   他轻轻喊了一声“妈”。   他的嘴又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   他跪在那片土地上,周遭萌发出的野草被他压在腿下,直到最后的一道光亮也消散在了天边,他才慢慢低下头,用手一点点刨着地上的土,说道:“儿子不孝,可能连这座坟都没办法给您留下了。等一切尘埃落定,我让哥再给您建一座大的,他们都比不上的。”   他将身子伏得低了一点,用沾满了泥土的双手撑着地,郑重地磕了一个头。等他再直起了身子,默不作声,咬紧了牙齿不断挖着面前湿润的土壤。泥土粘在他的手上,带着阵阵土腥气,萦绕着他的鼻子。   终于,他从碎石土块里摸到了一个盒子。他赶紧把手上的泥土蹭掉,将盒子捧了起来,轻轻擦试着盒子外面的脏东西。   他笑了,总带着些许疏离感的脸上,眼神温柔,嘴角翘起了一个弧度。他捧起装着钢笔的盒子,再次朝着墓碑伏下了身子。   “妈,我走了。”   他没有回他和季君昱的家,而是驾车去了泽昇的办公室。他无法向季君昱解释这支笔的由来,现在又满心思地要把两支笔做对比,不如先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真的发现了什么,再告诉季君昱也不迟。   他取出了那只笔,虽然在土里埋了一段时间,但还在外面的金属盒子质量不错,木质的笔身也没有很大的变化,只是受了地下的潮气,轻微有些变形。   巫渊找出手机里拍的那张图,仔细对比着。   单从外观来看,这两支笔一模一样,像是同一批次里面做出来的,应该不存在仿制的可能。可在他拿起那只笔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支笔明显要轻很多。   巫渊对于重量没有什么独特的感觉,一个鸡蛋或者两个鸡蛋在他手里基本上没差别。但是于成和是个喜欢收集钢笔的变态,以至于他的办公桌也逐渐被钢笔包围了,每天批文件签字基本上抓起于成和的笔就用,他逐渐习惯了金属钢笔的重量。   那只钢笔虽然笔身大多是木头,但是重量并不轻,和金属钢笔差别不大,以至于他拿起这支钢笔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不对。   木头钢笔本来就不应该多重,重量或许来自于钢笔内部的构造。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把一旁的台灯调到最亮,朝着这支钢笔照去。他用纸巾擦了擦手,甩了甩手腕,把钢笔拧开了。   他朝着钢笔内部看去,果然,钢笔里面是空的,取出了钢笔内部原有的取墨器——应该还有增重的金属之类,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外壳在。   不仅如此,他把手指伸进去了一点,努力往里够着,空荡的外壳之中,借助灯光能看见里面塞着类似字条的东西。   他把笔壳倒扣了过来,在手上磕了几下,里面的字条就像是粘在了笔壳上一般,岿然不动。   他只好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小夹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字条夹了出来。他不知道字条是什么时候被放进去的,但是从他拿走这支笔的那天算起,这些字条至少存在了十五年。   纸张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存放这么久,已经有些老化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折起来的纸张打开,看着上面还未褪色的字。   准确来说,那不是一张普通的字条,而是两张粘在一起的诊断单。   单子上面写着的名字,是“季君昱”。   --------------------   晚点还有一章!   最近台风天气不用军训,基本上就是一天更这本,一天更《相欠》,每天都双更,这样四舍五入就是我日更啦(胡言乱语) 第110章 又一份病例单   巫渊愣在了原地。   他捏着病例单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季君昱”这三个字是他未曾想到的,在一瞬间打乱了他的节奏,一阵心慌瞬间侵袭而来,让他没办法冷静下来看下面的内容。   他用右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阵刺痛,强行逼迫着自己冷静。他的眼睛朝着下面看去。   主治医生写着“杜筠”的名字,而年份,是三十年前。   那时候季君昱还没出生。   .   八年前的案子得以重见真相,背后却被牵出来了更大的幕后黑手。他们面临的不仅仅是抓住杀人凶手一事——八年过去,主凶已执行死刑,另外两位帮凶,也均以各种愿意死去,早已经没了人可抓。他们如今需要找到证据,证明闻子晋非法建立杀手组织,以资助孤儿为名义,让那些孤儿成为泽昇的活体犯罪利器。   箱子里有一部分证据,但并不足以将他一击毙命。   还有张锵,那个替别人倒下的男人,如今尸首还不知在何方。   还有三十年前被炸死在地下室的十四条亡魂,正盘旋在越城上方,等着一个迟到三十年的答复。   季君昱拿着档案,对着罗晏认真地说了句:“谢了。”   罗晏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档案里记录着那场惨绝人寰的爆炸案,以及最后被作为真凶记录入案的季国平,季君昱的生父。   季君昱仔细看着档案,其实这一切和许四季父亲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增加了许多可怕的细节,被炸成肉泥的尸体给这间地下室重新粉饰了一遍墙壁。档案里详细记录了每一个时间点里他们如何行动,直到最终,那边的季国平发现了不对劲,试图组织大家撤离,对讲机那边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季君昱拽了过去,逼着他去看着那扇没来的急关上,就已经被炸飞了的门。   之后再记录的文字,不过是在说,季国平如何从一个烈士,最终成了货真价实的叛徒罢了。   从头到尾,他没能看见一个线人的名字。那些人的名字被遗忘在了这些事情发生过后,他们成为了看不见的英烈。   不过有一点让他有些惊讶,当年对人蛇集团负责人,也就是周、闻等人进行抓捕之前,季国平就曾提出过自己人里或许出了奸细这一观点,当时他负责外围作战,老局长就把调查内奸这一任务分派给了他,而后机缘巧合,他成了带队去抓捕的小组组长,在抓捕的前一天晚上,他还递交了一份关于本队队员的调查结果。   调查结果的文书没有附在档案里,但可以猜测应该没有问题,不然季国平也不会草率带领小组进行围捕。   后来整个小组十五人全军覆没,调查任务仍未停止,季国平宣布死亡之后,接手负责的是唐懿清。也就是说,当初举报季国平的人是唐懿清,最后判定季国平是内奸的这份文书证明,也出自唐懿清的手。   季君昱有过片刻怀疑唐懿清,这些将季国平钉在耻辱柱上的种种证据,几乎都和唐懿清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或许是季君昱精神敏感,但这些都让他十分不舒服。   但许四季听闻只是摇头,说道:“唐前辈是很好的人,不会干这些事情的。当年他们出了事,唐前辈带着支援的人马在现场直接哭了出来,他才是最自责的人。去调查队友也是他分派到的任务,最终的结果一定让他也十分难以置信,但是任务不能夹带私人感情,他必须要这样做。”   许四季叹了口气,她上前抱了抱低着头的季君昱,好像在安慰一般,“我知道你看到这些会很难受,但是前辈已经不在世了,我不想让你这么揣测他。”   那是挡在她身前拦下刀子的人,是引领着她进入警局成为一名人民警察的大山。   连罗晏也说,元磊和唐懿清交好,两人当年是同生共死的好战友,元磊识人很清,这么一个让他牵挂的兄弟,不会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   季君昱沉默了,他的手轻轻放在档案里的那份调查书上,好像触碰到了当时兵荒马乱的局面。季国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季君昱已经看不清楚了。   他驱车去了市局旧址,那里早已经荒废,可他总觉得那里有什么,那种强烈的感觉驱使着他,一定要去一趟旧址才行。   那里略显破败,却并不脏乱,门口有位大爷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市局的旧址被改成了一个陵园,十四名烈士的墓碑就立在这里,好像还在守护着这片土地。   他们的遗体大多都无法辨认,炸成了肉泥和尸块,家属们悲痛欲绝,将相对完整的尸体领走了,那些只能检测出DNA却根本找不到尸体的,只能从市局里把这人的遗物拿走,挑上几件,立了个衣冠冢罢了。越城的公墓管理严格,私自立野坟都是违规的行为,市局干脆将市局旧址改成了一个纪念堂一般的陵园,让他们长眠于此。   他给大爷打了个招呼,朝着里面走去。   “你来看他们来?好久都没人来过了,我都以为自己要退休了。”大爷乐呵呵的,冲着他摆摆手。   季君昱愣了一下,问到:“这边一直都没什么人来吗?”   大爷点点头,“这里是荒地,又不是人民公园。人死了,在这里立了个碑,没有什么人惦记的——都不用过多久,现在大家就早都忘了。”   没人能在匆匆流逝的时间里被人永远记住,永恒将不会存在于这里。   季君昱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很坚定,紧紧朝着里面看去,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会记住的,没人会忘记他们。”   大爷摇摇头,似乎是觉得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幼稚。他把视线再次落在了书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   季君昱原本打算进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走得离大爷近了一点,蹲在了大爷旁边,拿出了唠家常的语气问到:“大爷,请问咱们这里之前有没有来过让你有印象的人,比如问了你什么问题,或者在里面很奇怪的?”   大爷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干脆把自己的老花镜摘了下来。他摇摇头,把肩膀离季君昱远了点,嘟囔了一句:“小伙子,我看你就挺奇怪的。”   季君昱有点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握紧了档案,打算往里面走。   “哎——”大爷忽然叫住了他,“你是不是来查什么案子的?你们警察怎么过几年就要来查一次。”   “您为什么这么说?”季君昱皱了皱眉头,再次蹲了下来。   “从这里建成了陵园,我就在这里看门了,之前和我老伴俩人一起,后来我老伴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了,我也看了……快三十年了。”大爷眯了眯眼睛,忽然发觉时间飞快,他从退休开始看门,到了现在,自己已经快迈入九十岁的大门了,“这么些年,除了前几年凑热闹来玩的闲人,就是烈士家属来看望的,再有就是你们警察来调查的,隔七八年来一个,现在都三十年了,你又来了。”   季君昱发觉有些不对劲,这案子完全尘埃落地之时,不过是案发后两年,之后这案子再没人调查,案发后七八年专案组都解散了,还有谁会以警察的身份来到这里呢?   除非是和他自己的动机相似的人。   他灵光一闪,问到:“是不是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哎!还真是!你们真是一伙的啊?”大爷一拍大腿,有点兴奋,可说着说着,这种兴奋逐渐被一种悲哀取代,“当时我老伴心梗,还是他送我们去医院的,到医院没两天我老伴就走了,我记他特别清楚。”   季君昱说了些“节哀顺变”的话,脑子里完全被这个陌生的长发男人侵占,他不仅对这个人产生了巨大的好奇,而且他隐隐察觉到,自己现在所走的这条路,似乎就是重复那个长发男人。   他走到了一条老路上去。   而且这个人,应该不是闻子晋这一方的力量。那个男人好像独立属于他自己,区别于闻子晋和警方这两大阵营,一个人孤独地找寻着季国平和杨园的踪迹。   他没有过于纠结这些事情,既然一时半会想不到结果,不如先放在心里,走进这座陵园看看。   陵园不同于室外的公墓,它依托着市局旧址的大体轮廓,建起了一座类似亭台的建筑,将十四座墓碑笼罩在小亭之下。   墓碑的排列构造很奇怪,十四座墓碑,分明可以排列为上下各七个,整齐对准,可它偏偏是错位着摆放的,第一排和第二排各差了半格距离,让人看着难受。他走进了点,这才明白,这并非注意这样设计,而是最前面的第一个墓碑,被人为移走了。   墓碑遗留下来的痕迹还在,历经风雨,依然浅浅可以看到一个印子。   这里原本该有十五座墓碑,按照前八后七的顺序排列,插缝对照,谁也不会挡住谁。只是后来这里缺了第一个,才会显得十分不协调。   季君昱看着墓碑上那些陌生的名字,他忽然明白缺了谁——季国平。   叛徒的墓碑被拆了出去,或许单独放在了哪个公墓,或许已经应了民愤被捣毁,至今已不得而知。他走到第一个墓碑的位置,缓缓蹲下,看着地上留下的浅浅印子。   他的手触摸着地,这里曾经立着一块属于自己父亲的墓碑,“季国平,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我会查清楚的,不过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冬愿。你没想到吧,连你这样的人,也会被人惦记着,还是被冬愿惦记着,要是当年你三番五次把他丢出去,他真的……死了,那你现在就活该这样,活该含冤一辈子。”   他看着那块地很久,“爸”这个字在他的喉咙里百转千回,最终还是没能叫出来。   电话响了,他走得里墓碑远了点,这才接通了。   “喂,小昱,你确定你今年不是三十岁吧?”许四季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呸,”这问题给季君昱都问傻了,“我二十九生日还在筹备,你别乱给我篡改名字。”   那边沉默了一会。   季君昱还以为许四季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接着问到:“你该不会是进传销了吧?你……没事吧?”   “我没事,”许四季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带了点不敢置信,“可是你好像有点事了,我查到了三十年前的病例单,你猜是谁的?”   季君昱心里有了个十分离谱的想法,试探着问了出来:“我的?”   那边许四季讪讪地笑了,半损半夸道:“你真聪明。”   巫渊靠在沙发上,注视着许四季挂断电话,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手中都拿着不止一份病例单,不同的医院,不同的医生,不同的日期,但有一个共同点,上面无一例外都写着季君昱的名字。   --------------------   拖更是一种不好的行为,请大家不要学我(尴尬笑) 第111章 季国平   “四季,知道等会怎么和小昱说吧?”巫渊飞快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有点心虚,隔空喊了许四季一声。   许四季从椅子上转过了身来,对着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还不忘嘟囔一声:“你事可真多,还得我给你打掩护。说好的啊,下个月你给我解释。”   第一个写着季君昱名字的病例单是巫渊发现的,之后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病例单,也基本上都来自巫渊的寻找,虽然这些让季君昱知道也无妨,但是钢笔的事情实在难以解释,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瞒着季君昱。于是他来找了许四季,想借许四季的嘴把这事说出来。   许四季对他一直很信任,而且这姑娘要比季君昱好哄多了,巫渊说一个月之后会告诉许四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许四季想了想,只觉得这是一个很关键的发现,又不会引起什么负面影响,于是干脆答应了他。   巫渊这个人的身上藏着很多秘密,许四季不像季君昱一样想去探索、去揭开这一切的秘密、去窥探这个人的内心,她甚至不关心巫渊究竟从哪儿来最终往哪儿走,她只知道,这个人现在还好好地在这里,能陪着自己走过这一程,就够了。   很快,季君昱就赶过来了。   许四季正趴在电脑前昏昏欲睡,脑袋快磕到桌子上了,巫渊倒是精神,对着那几份诊断单仔细对比着。   “巫渊,怎么回事。”季君昱大步走到巫渊的身边,把钥匙往桌子上一放,顺手拍了一把许四季的肩膀,然后坐在了巫渊身边的沙发上。   沙发陷下去一个坑,巫渊也懒得挪屁股,就这样和季君昱紧紧贴在了一块。季君昱的体温通过单薄的衣物传输到了巫渊的身上,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你自己先看着,等你自己有了判断,我再和你说我的想法。”巫渊把几份简单整理了一下,顺手递给了季君昱。   许四季被季君昱硬生生给拍醒了,揉了揉眼睛,直起了身子。她把椅子转了过去,用脚蹬着凑近了季君昱一些,先是心虚地瞄了一眼巫渊,接着赶紧邀功似的说道:“小昱小昱,我厉害吧。”   她微微仰着头,好像真的在等季君昱夸奖。   季君昱敷衍似的说了句“真棒”,然后又蹙着眉头,接着去看单子上的内容。   他确认了一下名字,写的的确是“季君昱”三个大字,再看了眼时间,虽然每个单子上的具体的日期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在三十年前和二十九年前左右。那时候别说季君昱看病了,他还未成形。   不过季君昱没有因为这些轻易觉得不对劲,毕竟世界上重名率那么高,三十年前未尝不能有一个也叫季君昱的人去看病。   但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主治医师的名字。   杨园,还有杜筠。   这两个人的名字季君昱太过于熟悉了,熟悉到他无法欺骗自己这三个名字共同出现也只是一个巧合。他抬起了眼眸,对上了巫渊的目光,巫渊轻轻勾了勾唇,学着季君昱常做的动作,揉了揉季君昱的头发。   季君昱的承受能力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很多,他好像从得知季国平过往的一些事情之后,对这些看似离谱的事情接受度高了很多,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其实他才是被捡回来的孩子,他也会完全没有负担地接受。   他揉了揉眉心,先拿出了一份病例单,看着上面的症状描述和疾病诊断。这些病例单诊断单都是复印件,但仍可以看出原件的年代久远,保存的条件并不算好。当时还不时兴网上办公,很多诸如病例单一类的东西,都只有手写的实体文稿,根本没有网络备份,能找到这些一定花费了不少功夫。   三十年了,很多东西都经历了巨大变革,但是有一点好像是经久不变的,那就是医生的字,永远都是这么潦草,季君昱的眼睛都快瞎了也看得不太清楚。   季君昱干脆先抬起了头,看着仍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许四季,问到:“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些东西?”   说罢,他还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巫渊,搞得巫渊心惊胆战地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啊,我啊,”许四季一下子醒了过来,腰板直了直,眨了眨眼睛,开始组织语言,“我原本想帮你查一下季国平的病例,但是怎么都找不到,后来忽然发现居然有你的诊断单,吓得我赶紧接着找,就找到了这些。”   季君昱虽然拍了拍许四季的肩膀,笑着夸了夸她,但他眼神中稍纵即逝的疑虑还是让巫渊忍不住挑了挑眉。季君昱意犹未尽地瞥了一眼巫渊,好像是故意似的拦住了巫渊的肩膀,把这人往自己这边带了点,问到:“你呢?”   “罗队不在,四季找到那些东西心里没底,就把我喊来了。”巫渊笑着,好像事实就是这样,还不忘倒打一耙,“怎么,小昱不相信我吗?”   “我是看不懂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愁的。”   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感,季君昱抠着一个字一个字看,勉勉强强读出了这些话里的意思。按照时间顺序来看的话,大概就是说“季君昱”先在杨园的心理诊所进行治疗,主要是片段性失忆,以及暴躁易怒等症状,不仅有心理开导,也开了一些药物进行治疗。   但是结果在第二张就显而易见,并不是十分成功。后面有两张都是复诊的诊断单,时隔大半年的治疗基本上成效全无,“季君昱”身上的所有症状都没有一丁点的减轻,反倒有些愈演愈烈之意。   他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反而忘却了更多事情,只要稍加思考,他的头就疼的要裂开了一样。他更加暴躁,动不动就要把东西摔得粉碎,踩在玻璃渣子上直到脚底出了血,才能镇静下来片刻。   他像是个躁郁症患者,却抵抗了一切可能有效的药物。   好像是他们发现这些方法并不奏效,之后几张诊断单就都变成了在杜筠的疗养院里。杜筠和杨园是旧交,杨园不敢带着“季君昱”去公立的大医院,最好的选择就是杜筠私人的疗养院,一样有十分靠谱的医生和优越的环境。其实在这个时候,杨园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不对。   也正是这次治疗,杜筠提出“季君昱”的这些症状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单纯的心理问题,与常见的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都不同,他的一切症状来源,更像是伤及了大脑。   大脑额叶受损。   杜筠相信杨园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只是在真的面对这些的时候,宁可用那些棱模两可的答案迷惑她自己——毕竟灾后单纯心理问题,和大脑遭到重创这个可能永远无法恢复的问题相比,没有人可以第一时间冷静地接受更加糟糕的事实。   “季君昱”的大脑额叶受到重创,导致他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也损害了他调控情绪的能力。他更加暴躁,在朦朦胧胧抓不到的记忆中不断崩溃,他将这些压抑着的情感爆发在了别处。   他酗酒、打人、逐渐放弃了追逐真相的希望。   季君昱注意了一下诊断单的日期,与杨园失踪的时间正好吻合。   反复重叠碰撞的巧合,只能是命中注定的真相。   “季国平。”季君昱的喉结滚动着,眼眶有点红,“他是季国平。”   还有零零散散些许诊断单,基本上证明了这就是季国平。他是最靠近的出口位置的一个人,队友在最后爆炸的一瞬间,用尽力气把他推了出去,巨大的爆炸气浪还是将他掀翻了过去。他的身上多处烧伤,最严重的脚趾面临着截肢的局面。   他的脑袋被激荡的气浪甩到了外面屋子的墙上、或是家具上,当即整个人昏死了过去。不知为何,杨园居然比前来支援的人更先到达,她冒着生命危险,在熊熊大火之中,将早已不省人事的季国平拖了出去。   而后,才是之后发生的一切。   现场提取到了季国平的DNA,真正的“叛徒”不知道是心中觉得对不起季国平,还是捏准了他就算还活着也不敢站出来,或者也以为他早就死了……季国平从那场爆炸中捡回了一条命,在这之后,是长达几十年的折磨。   是他对自己的折磨,也是他对于这个家庭的折磨。   他醒了,却完全忘记了当时的一切,只记得自己是一名警察,记得那场足以将半个越城吞没的火焰,记得最后队友撕心裂肺的一声“组长!活着!”   而后,他们都化为了灰烬,将他留在了人间。   他好像走在云里,身边的一切虚幻又真实,他深知自己不是叛徒,可他忘了一切该记住的东西,他愤怒地捶着桌子,怒骂道:“老子要回去警局,我是清白的!他们凭什么污蔑我!”   可他不敢,杨园也不敢。   天下已经大变,死去的叛徒回来了,面临的只能是一场被捂着嘴的死亡局面。   “我妈是为了他,才扔下这一切的。”季君昱低着头,掩饰着被泪水充盈着的眼眶。他不敢去想像这之后的十二年,每一年都是从云端坠落之后的绝望度日。   假死的季国平无法暴露在外界,只能躲在一个老旧的巷子里,睁着血红的眼睛瑟瑟缩缩,成年累月无处发泄的窝囊气转化为了酒精,一瓶一瓶下肚,直到把自己的身体喝垮,不再有机会去思考任何不公的事情。   杨园奔波在外,一边要忙着寻找季国平一案可能的人证物证,争取翻案成功,一边还要扛起整个家庭的生活开销。她带着季国平逃离之后不久,就怀了季君昱,她固执地认为这孩子是新生的希望,毅然决然地生下了属于她和季国平的结晶。   后来季冬愿的加入,更是让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在狂风骤雨中生存地更加艰难。   杨园从未想过放弃谁,从她哭着把季国平从死人堆里拽出来,从她冒着风雪把季冬愿从垃圾桶里抱出来,她就想好了就算拼了命,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   季君昱紧紧咬着牙,呼吸逐渐变得颤抖,他低着头,手指轻轻拂过眼睛,拦住了摇摇欲坠的泪滴。他的心中生出了无限对杨园的思念,想要再最后一次抱着杨园,说一声,你辛苦了。   可是再也没机会了。   从她冒死闯入燎原大火之时,或者说从季国平被内奸盯上之时,希望的种子好像已经死了。   “季君昱”是最后一个希望,是远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被杨园赋予了无穷希望的名字。在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她看着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子一样的宝宝,笑着,把这个象征着新生和希望的名字给了他。   从此,他就是季君昱。   巫渊夺过了季君昱手中死死捏着的病例单,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将季君昱整个拦入了怀中,紧紧抱住,感受着季君昱不断地轻微颤抖。许四季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蹲在了季君昱的身旁,攥住了季君昱的手指,温暖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身上注入季君昱的内心。   对于季君昱来说,现在的这一切还不如从前。以前的他好歹可以把仇恨寄托给一个人,把一切对生活中的不满和深恶痛恨都叠加在季国平的身上,可现在有些事情好像不一样了,那些没有地基的仇恨在顷刻崩塌,落了满地,肆意蔓延,却没了归处。   对于一个人善恶忠良的区分无法像教科书上的定义一样明确,他的伤害有时候和他的贡献一样,同样刻骨铭心,同样锥心刺骨。   “他……他和周格受的伤一样,这肯定不是巧合。”许四季说着,轻轻捏了捏季君昱冰凉的手指。   季君昱却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悲凉,“不一样,季国平清醒地度过了他最痛苦的时光。”   清醒,倒不如像周格那样,在迷糊的深潭里乐乐呵呵,到也算是得了个圆满。   --------------------   季爸爸的故事线基本上出来啦,很多事情的悲哀之处在于蝴蝶效应,一个人的作恶,最终葬送了至少三个家庭两代人的幸福。 第112章 长发男人   季君昱飞快地抹了一把眼角,挤出了一个笑脸。他捏捏四季的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把手抽了出来,拍了拍巫渊的肩膀,感叹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至少能证明季国平在当时没死。”   “季哥,难道你就不觉得这些事情不对劲吗?”许四季干脆从沙发上捞了个枕头,垫在了地上,端端正正跪坐在上面,抬头看着季君昱。   季君昱轻轻“嗯?”了一声,带了点疑惑,他的大脑一时之间接收太多信息了,以至于有点转不过来弯。他皱了皱眉头,试图在满脑子“季国平”之中腾出一点位置,留给许四季的话。   巫渊一把将季君昱拉进了怀里,紧紧搂着季君昱的肩膀,还用手指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大臂。巫渊看着许四季,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呀,给小昱一点缓冲的时间,别那么着急。”   “说吧,我没事。”季君昱的手悄悄牵住了巫渊的手,轻轻捏了捏。巫渊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眼神恨不得黏在季君昱的身上。   许四季看着这俩人的微妙互动,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拉着坐垫往后撤了半步。她早就组织好的语言差点忘了,赶紧钻了这俩人眉目传情的空子,说道:“我觉得不对劲是因为,就算是在三十年前,市局应该也不会让一个还活着的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吧?况且当时说支援力量几乎是在爆炸同时赶来的,既然这样,又怎么可能留出杨医生转移季前辈的时间呢?”   许四季睁大了眼睛看着季君昱,这些观点不只是她一个人提出来,更多的是在和巫渊交流的过程中想到的——在巫渊的引导之下想到的。巫渊对这些问题尤为敏感,能够瞬间在里面揪出疑点来,可这次他却十分不对劲,他好像在故意弱化自己在案件中的存在感和贡献。   可是当许四季问起来,他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让小昱自己揭开这些谜团,我看着他就行了。”   季君昱不是没有能力做好这一切的人,只是当他发现那些事情都与他息息相关时,发现那些事情与他所遭受的苦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时,他很难保持百分百的冷静和头脑清晰。   巫渊愿意当他的冷却剂,陪着他一点一点将真相解剖开来。   只是时间不多了。   巫渊看着外面的一片繁华绿意,直线上升的温度让他不禁紧迫了起来。   “支援的前辈们没必要撒谎……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些一定有问题,我会试着查清楚的。”季君昱轻轻叹了一口气,脑袋里无法形成一个具体关于这些的答案。   “放心,”许四季乐颠颠地凑了过去,撑着脑袋,“到时候我去撺掇老大,咱们联名重新上报这个案子,这一案、包括之前张锵的案子,都可以重新翻案彻查,就等上面的人审批就成。你呀——快去找元局吹吹耳边风,我们才不会放任你一个人查案,要查大家伙一起嘛。”   季君昱一怔,随后肩膀慢慢松懈了下来,摇着头笑了。   他身边的人从来都没离开过他,不会任由他一个人身处险境。   他下意识看向了巫渊,巫渊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窗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他随口问了句:“你在看什么?”   巫渊好像瞬间从梦里醒了过来一般,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夏天快到了,到时候星然高考、金水姐结婚……好事将近。”   绿意盎然,巫渊却分明在每一片浓郁的绿叶中,看到了狰狞的两字——死期。   不只是这边经历了一番动荡,同样陷在震惊和恍惚中的,还有元磊。他从季君昱进入市局以来,就对这个孩子关爱有加,总觉得这个后生讨人喜欢,怎么看怎么对味,要不是自己家女儿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非要想办法把季君昱变成自己女婿不可。   他总觉得自己和季君昱有眼缘,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故人的儿子,是他曾经同生共死过、最终自己送别过的故人。   “国平。”元磊看着那些被递交上来的材料,一时之间悲欣交集,那些往事一个劲儿往脑子里钻。   季君昱和季国平长得不是特别像,如果不是对比着看,确实不会联想到他们是亲生父子。季君昱长得更像妈妈,若是杨园现在站在这儿,就会发现他们俩从眉眼到神态,一笑一颦都极为相像。   元磊手中捏着罗晏拿上来的材料,罗晏和整个支队的兄弟都联名提议要重新彻查旧案,不是为了给季国平翻案,只是为了找出这么多年,一桩又一桩恶劣案件的幕后真凶。   他们心中都隐隐有着一个答案,闻子晋。可只要一天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就一天无法将闻子晋捉拿归案。   恍惚间,元磊想到了好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年轻人闯入了市局,也提出过类似的要求。   那个年轻的男人有着一头齐肩的长发,乌黑亮丽的长发之中,隐藏着一张带着怒气的脸。   男人要求为季国平翻案,他不相信这个怀着赤诚之心的警察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他认为季国平是被奸人所害。他站在警局的办公室门口,死死抓着那扇快要关闭的门,对着当时还不是局长的元磊喊着:“他是被冤枉的!你们真的一点都不相信你们的好兄弟吗?他为了这个国家献身了!死了!你们连最后的名节都不给他留了吗?”   最后这个男人因为骚扰被保安赶了出去,他拿不出任何证据,所做的一切更像是崩溃和悲伤之下的冲动报复。后来,他再也没见到过这个男人。   不对。   元磊皱了皱眉头,或许说,他再也没见到过活着的这位年轻男人。   那是他当时升职之后拿到的第一份汇总档案中的第一个案子。那个男人吊死在自己家中的房梁上,地方警方经过调查,找到了一封遗书,最终证明这人死于自杀,这个案子也没再闹大,就这样结案了。   那是……九年前。   遗书的内容给元磊留下了非常时刻的印象,因为这个男人说,他是当年季国平的线人,是季国平将行动的信息泄漏给了他,再由他传递给当时的集团负责人,形成一道秘密信息传输通道。一名警察连带着一个线人,以及整个人脉消息网络,共同背叛了市局,造成了最后的悲剧。季国平不慎丧命,他却苟且偷生到了今天,捡来的命让他日夜饱受折磨,如今终于找到了一条和自己和解的办法——他离开了。   当时元磊有一些觉得不对劲,这桩案子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他也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小警察成了局长,真的会有人在这二十多年来都把自己困在这个怪圈里,直到最终将自己逼死吗?况且,元磊深深记得当时男人发疯一般闯入警局的样子,如果他当真是季国平的“线人”、“同谋”,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将自己处于险境呢?   他因此多看了两眼这人的名字,林尧。   那个男人不再年轻,但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点都没变,让元磊可以只是那么一眼,就可以轻易认出他来。   元磊将那些材料放在了桌子上,用指腹轻轻按压着自己本就稀少得可怜的头发,算了,让后生们去查吧,这一案本就伴随着许多疑点,跟着十五个魂魄匆匆进了档案,这么多年了,或许是一个重见天日的好机会。   他老了,这是属于这些意气风发的好儿郎们的时代。   .   “耶!小昱!我们可以重新查这些案子了!”许四季简直比季君昱还要开心,飞奔上前,把罗晏、季君昱和一旁站着无所事事的巫渊全都搂了一遍,跳着叫着,简直要疯癫了。   季君昱赶紧把小姑奶奶按下去,比着“嘘”的手势。这知道这孩子根本不受控制,尖叫着打算往韩佑的方向奔去了,吓得韩佑一个哆嗦,躲到了椅子靠背的后面。   季君昱眼看控制不了这个小炸弹了,赶紧眼神求助罗晏,罗晏叹了口气,无奈地喊了声“姑奶奶”,一下子把许四季扛了起来,让这人悬空着落在了自己肩头,可算是把她暂时控制住了。这一番动作幅度太大,她口袋里的钱包应声落地。   季君昱赶紧上前把钱包捡起来,那是一个不起眼的皮革钱包,看起来很旧了,有些走线已经变了形,不像是许四季这种人会买的包。他晃了晃钱包,调侃了句:“大小姐最近没落了?”   许四季张牙舞爪地把钱包抢了过来,心疼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嘟囔道:“这是林运的钱包,别说钱包了,我都八百辈子没用过实体人民币……现金了。”   自从移动支付火了起来,许四季这种丢三落四的懒人精准了好机会,飞快融入扫码支付的大潮中,从此省了一笔买钱包的钱。林运倒也不常用现金,但这个钱包就像是个仪式感一样,总被他带在身边——然后就丢了。   昨天他们俩去看了部电影,分别了之后许四季就发现这人的钱包落在了自己这里,只好“勉为其难”地帮他暂时保管了。   许四季被扛在罗晏的肩头,但是整个人还是美滋滋地不行,憋着气也要把钱包给翻开来,指着里面的小照片说道:“你看,没人把你放在钱包里吧。”   她脸都涨得通红了,还不忘记嘚嘚瑟瑟地把脸抬高,把鼻孔留给了季君昱。   季君昱冷笑一声,不屑地把钱包拿来,扫了一眼皮夹子里面的照片。   那是许四季的证件照,和警察证上规规整整的照片不同,许四季这张照片带了点古灵精怪的味道,笑得嘴角飞起、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肉嘟嘟的脸颊让人一看就觉得可爱极了。忽然,季君昱看见这张照片下面好像还压着什么,露出了一个白色的边。   他拨弄了一下,确定下面这是还藏了一张照片,立马学着许四季的语气,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说道:“哎!你不知道吧,你家林运用你照片藏着另一张照片呢!”   许四季着急了,扑腾着要下来。罗晏眼看着这俩人把话题歪到姥姥家了,只好无地把许四季给放了下来,和巫渊无奈对视一眼,任由这两个小学鸡奋力互啄,他们两个却一句话都插不上。   “屁!林运底下就不能放着自己的照片吗?我说你这人就是恶毒,整天就会挑拨——”   忽然,两个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目光定格在了被取出的那张照片上。   稍微有些褪色的老照片里,留着长发的男人目光炯炯,直视着前方。   --------------------   来啦—— 第113章 林尧和林运   “这是谁?”   “这是什么情况?”   季君昱和许四季一起喊出了声,两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盯着那张照片,捏着照片的指尖都已经发白了。罗晏则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林运的爸爸?”许四季喃喃自语,脑子里的想法像是一大团浆糊,根本找不出思绪,只能扶着季君昱的胳膊,乱七八糟地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出来:“林运他爸在他小学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说是……自杀!八年前!”   许四季的眼睛一亮,对上了季君昱抬起来的眼眸。   “有蹊跷。四季,林运这边交给你了,我和老罗再去看看档案,元局那边我们俩去问。”季君昱扔下了这句话,拽着罗晏就往档案室走。   因为重启了包括了三十年前旧案等一系列案子,他们并未把档案送还回去,而是暂时停放在了支队的档案室里,方便即时查阅。   先前季君昱把档案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无一例外找不到任何关于线人的线索,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但是今天他看见林运父亲那张照片时,瞬间和脑子里不断构想出的长发男子重合上了。   按道理线人应该很擅长装扮自己,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和普通人融为一体。可林运父亲的个人特征十分明显,正如季国平当年的线人,在几十年过去之后,依然会被人记住些许。   他们也是最平常的人,以各种样子活着,没有什么合理与否。普通人三个字,本来就不应该本定义。   “巫渊会不会知道什么?”罗晏站在季君昱身旁,出声问到。   季君昱点点头,靠在了存放档案的柜子旁边,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小子知道的事情、瞒着我的事情,一把手都数不过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季君昱对上了罗晏的视线,反倒忍不住笑了出来,身子瞬间放松了下去,肩膀微微下沉,那是他一个标准的松懈姿势。罗晏分明从他诡异的笑容里读到了“不怀好意”四个大字,感觉一阵阴风从档案室门口吹了进来。   季君昱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看起来心情不错,“放心吧,我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对付他了,不就是一个小屁孩……”   罗晏挑挑眉,看着这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了自家的小屁孩。   陈星然还有一个月左右就该高考了,最近忙得比罗晏更甚,已经有两周都没回过家了,周末放的那半天假直接无缝对接老师的办公室,进行课外的针对性辅导。   他想在暑假这个混乱高峰期到来之前能把案子解决掉,不只是因为想腾出时间陪陪家人,也因为暑假人流量大,不可控因素更多,这时候闻子晋一旦逃跑,或是搞出什么鱼死网破的老招,对社会的危害太大。   他们先前梳理了箱子中列举的种种闻子晋的罪行,证据都有,但苦于都不算太充足,最充足的是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对闻子晋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不足他犯下罪行的百分之一。他们也将闻子晋抓捕归案,打算套套话,故意隐藏了手头现有的证据,旁敲侧击问了许多。   可是闻子晋也是个老狐狸,眯缝着眼睛根本不搭理他们,问来问去,横竖只有一句“和我的律师交接吧,我并不想回答。”   罗晏气得牙痒痒,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被完好无损地接了出去。   不过好在,闻子晋这人自负得很,他对警局的防备甚至没有对周格的防备大,他不相信警方会找到什么有用的关键证据,目前还是一心栽进了争权夺势之中,至少一时半会不会起了逃脱之心,也给罗晏他们争取来了更多时间。   季君昱不知道罗晏心中在想什么,自己悄悄地在心中谋划出了一个对巫渊进行“刑讯逼供”的好法子。   .   “林运!”许四季踮着脚尖,冲着远处挥了挥手,直到看见那个傻大个迈着步子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她才盯准了地面,打算从高高的水泥台子上跳下来。   她纵身一跃,努力让膝盖弯曲着,争取落地的时候不会震到膝盖。谁知道她的身子刚往下一沉,就眼前一黑,直接落入了一个温暖又坚硬的怀抱之中,硌得她忍不住“哎呦”一声,等晕晕乎乎的脑袋瓜子缓过了点神,抬头一眼,林运正脸色阴沉地蹬着她看。   许四季尴尬地揉着脑袋傻笑了几声,如今她被林运紧紧束缚在怀抱里,还摆出了那么一副阴森森的表情,吓得许四季赶紧挣扎了两下,想拜托林运的禁锢。   林运冷哼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把许四季放在了地上,说了声:“注意安全知道吗?”   许四季打了个哈哈想赶紧把这话题翻篇,她把钱包拿了出来,高高地举了起来,“你的钱包!”   谁知道林运完全不搭理她这个明显转移话题的心思,一边把钱包接了过来,一边还在“教训”她,说道:“从那么高的台子上跳下来,亏你能想的出来,万一摔到腿了怎么办?”   “林运——”许四季看这人一副顺杆子往上爬的架势,立马叉着腰,语气重了些。   果然,林运的表情缓和了许多,撑着膝盖弯腰看着她,“我是担心你。”   “没事,我都不担心我自己。”许四季心虚地嘟囔了两声,赶紧扯着林运走到旁边的树荫底下,开始今天的重要话题。   她把钱包又从林运的手里拽了出来,直接把里面的照片给取了出来,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拿给林运看。林运看着许四季的大眼睛,有些无奈,“怎么啦?”   他的表情柔和了许多,曾经那股子被许四季成为“流氓气”的气质也淡化了不少,不过他只要一动一说话,总会带着点痞气。   “这是你爸爸吗?”   林运点了点头,还以为是她对自己的家庭情况感兴趣,又补充了句:“我之前和你简单说过,我爸是自杀死的……就是他。”   林运先前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再在乎这个父亲了,说父亲懦弱、愚昧,是个奸细卖国贼,可他心里仍然存在对父母双全、对幸福美满家庭的向往,他把父亲的照片紧紧压在钱包里,那些不满和矛盾好像在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都退后了,只剩下一个将他拉扯大的父亲,朝着他张开双臂。   “林运,我和你说,你爸的死可能有蹊跷,现在我们整个支队都在忙这些事情——你爸,可能是被冤枉的。”许四季开门见山,在确定周围没有什么人的情况下,直接把这些说了出来。她懒得再去编造一些其他的借口从林运嘴里套话,不如把现在的局势和林运说清楚,如何去做、说与不说,等林运自己分辨。   果然,林运一怔,身子顿时往前倾了许多,手紧紧攥着许四季的衣服,指尖不住抖动着,好像有些难以置信,分明听清楚了,却还执意要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你爸出事那年你十一二岁,也就是……八九年前?同样是那段时间,我读高中,也出了那档子不好的事情。现在我们老大和副队都怀疑这些是经过一个人的手做出的事情,你的父亲、我的朋友、季哥的父母,甚至现在的我们,现在的罗队和星然,我们经历的这么多痛苦的事情,或许都是来自那个人。”许四季踮着脚尖,捧着林运的脸。   没有意料中林运的崩溃与难以置信,他反而十分镇定,握住了许四季的手,说道:“我相信你说的,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我一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没有谁会无条件相信一个人,况且这一次的相信,有可能把他自己也卷入一场看不见的漩涡之中。可是林运在短短的几秒之间就下定了决心,他愿意摈弃他的本能,和许四季一起见证事情的真相。   就算需要深挖他的伤口,需要将埋藏起来的什么东西再次掘开。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我都不知道得怎么报答你了。”许四季松了一口气,她撒娇似的晃了晃林运的胳膊,好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   林运把她作乱的小手控制住,随口说了声:“以身相许吧。”   说完两人都是一愣,许四季更是“啊”了一声,立马把话题给转了过去,脸上飘出了两块可疑的红霞,遮掩下语气中诡异的欢喜,问到:“你爸叫什么名字呀。”   “林尧,尧舜禹的尧。”   林运的表现和许四季有些不同,经过了短暂的欢喜与暧昧的冲击,他的眼神中出现了些许的疑虑。许四季像个小傻子一样,好像只要别人对她好,她就怎么样都行,怕是现在罗晏和季君昱和她说句一起去流浪,她真的能扔下自己的家产,背个小破包跑了。   这不是好事,不管是对于哪一个女孩来说,都是这样。   她应该学会斟酌损益,就像是对爱情,应该匹配门当户对,应该筛选脾气秉性,应该……林运看着许四季嘟起来的小脸蛋,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   算了,这种脑袋瓜子里只有各种乱七八糟离谱想法的小混蛋,还是留在自己身边好好看着才能放心。   转眼间的功夫,许四季又一跃上去了高台上,慢慢悠悠坐在上面,两只腿不停晃荡着,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个小本子,认认真真写下了“林尧”两个字。   林运无奈地用虎口钳住了许四季乱蹬的小腿,服软似的说了声:“姐姐,要问什么咱们下来好好问,上面危险。”   许四季笑嘻嘻地看着他,反而拍了拍身边,给林运挪出了一个位置,接着问到:“上来,给姐姐好好说说情况。”   林运低下了头,在许四季闹腾的小腿肚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他的胡子没有刮干净,粗硬的胡茬蹭过了女孩白白嫩嫩的小腿肚子,肌肉条件反射地收缩了一下。   许四季瞬间不敢动弹了,浑身僵硬,简直下一秒就要挺尸了一般。   林运笑着揉了揉她的膝盖,学着她的样子坐到了她的身边,瞥了眼她在本子上画的那只小猪头。   --------------------   许四季:你礼貌吗?我聪明着呢 第114章 继续   林运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许四季本子上的猪头,问道:“你们警局的传统?怎么感觉你和我大舅哥都喜欢乱涂乱画。”   许四季思考了大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大舅哥”是谁,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这么爱乱攀亲戚,却还是笑着,答了句:“跟我们元局学的,一个老不正经带出了一群小不正经。”   说着说着,许四季忽然抬起头来,手捏成了拳头,锤到了林运的胸口,林运毫无防备地往后仰了过去,一脸茫然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这是许四季经常和季君昱还有罗晏做的“奇妙互动”,但林运第一次被这样对待,完全不懂这个动作的意义在哪儿。许四季做完了之后忽然笑了起来,指着林运说道:“以后你不许经常笑,要板着脸才帅。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多帅啊,怎么现在笑得那么傻,一点都不酷了。”   林运一怔,想起了“第一次”和许四季的见面,那时候的她也是一个很酷的女侠,朝着自己就是一脚,丝毫不留情面,也不管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收起了笑,恢复了那张臭得要死的脸,说的话却丝毫不臭:“那是因为之前我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但是自从遇见你之后,就不一样了。”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起来。从眼尾延伸到太阳穴的伤疤都好像淡了许多,带着柔和的光晕。   “呸,别想甜言蜜语敷衍我,赶紧坦白从宽,交代吧。”许四季听着这话,心里一阵甜蜜蜜的,往林运的身上一靠,举着本就打算开始记。   林运看着许四季扑到自己脸上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也不用手去扒拉开,只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对我爸的记忆更多是他和我相处的,对他的工作、他的处境、他遇到的那些事情,都不太知道。那时候我才十几岁,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常见的父亲,会把我架在他的肩头,陪着我跳水坑,拿着我的成绩单骂我,都很普通,很常见。”   提到林尧,林运的眼神还是温柔了很多。   “我爸一直告诉我,他是没有制服、没有警徽、没有证件的警察,虽然是三无,但是那么多年,我一直为他感到自豪。就算他是骗我的,是个无业游民,我也认了。”林运伸出了手,替许四季挡住了刺眼的阳光,看着许四季斜着身子,笨拙地在纸上写着字。   林运摸着许四季柔顺的黑色发丝,轻声说道:“四季,我爸想让我以后成为一个有警衔的正儿八经的警察,我没做到,可是你替我圆梦了。”   忽然,许四季转过了头,看着林运,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终于,她深吸的一口气,直起了身子来,伸出手捏着林运的指尖,说道:“林运,你爸爸可能没有骗你,你不要怨他。他真的是一名警察,一个什么都没有、但是一直在做出贡献的警察。”   刚刚不久,季君昱给许四季发来了短信,大概意思就是说他和罗晏去找了元磊,在元磊口中听到了关于“林尧”这个名字最重要的线索——林尧就是当年季国平的线人,他的死也确实存在着一些蹊跷。可是再多的,连元磊也只是摇头。   元磊在当年是半个局外人,他徘徊在整个事情之外,知道的也并不多。可是当年老一辈的知情人三三两两都去世了,负责此事的第一人唐懿清更是早早就撒手人寰。   “他是线人,是警局埋在民间的人。”许四季看着林运抿着嘴唇,紧皱着的眉头一点点散开来。   林运闭着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像了解了一桩心事。关于林尧还有许多未知数,可是至少,他没有骗过林运,从来没有。   许四季在本子上画出来一条时间线,标出了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分别是“旧案”、“林尧自杀”、“校园案”、“张锵灭口案”,林运并没有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对于他而言,现在的这一切只是和自己父亲的死亡有关罢了,他看着许四季笔下那些陌生的词汇,才知道这盘棋下得居然如此大。   只可惜,每一颗棋子都是活生生的人,而这个人的背后,是一整个期待幸福的家庭。   虽然很不想,但是许四季还是不得不问道:“你还记得你爸爸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虽然也有当时林尧自杀一案的卷宗,但是当时只是当做普通自杀案处理的,许四季看过之后更想听一听从林运的视角,会说些什么。   先前林运简单和许四季说过,不过那时候被悲伤冲击得支离破碎的三言两语,并不能串起一个完整的故事线。   当年林运正好小升初,在他原本以为考了一个好成绩,可以上一个好的中学,能离他和父亲的梦想更近一步的时候,林尧自杀了。那是一场毫无预兆的自杀,分明前一天还在和林运说,等他考好了就带着他一起去生态园玩、给他买个大西瓜吃,第二天林运面对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脖子挂在房梁的死结上,身体早就硬了。   他抱着脸色铁青、舌头吐出来老长的爸爸,混乱的思绪中尽是不知所措。那时候的他没有面对死人的恐惧,只有一个迟钝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以后就没有爸爸了。   没有人带他去生态园了,也没有人给他买西瓜了。   后来,警察还没给出结果,他的亲戚们率先反目,拿走了家里能用的东西,说是要“抵债”,留下小林运守着灵堂,抱着草席子哭。   到最后,他只得来了一个林尧是自杀的结论,放在桌子上的遗书全篇洋洋洒洒,写满了自己的恶行和忏悔,林运看着满满一张纸上飞扬的字迹,他甚至无法判断这些究竟是不是出自林尧的手。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相信我爸是自杀的,因为你知道……自杀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预兆,可是我爸前一天还在和我规划未来、画大饼、想着明天吃什么喝什么,这不是一个打算自杀的人会做的。他那么惦记我,事事为我考虑,不可能撇下我,让我一个人面对那么多恶心的亲戚。”   林运又一次把心底的伤疤揭开来,快要流干的血顺着空洞的心脏排出。   许四季不知道该说什么,“节哀顺变”四个苍白无力的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伸出了怀抱,把面前这个一米九的小可怜裹进了怀里,努力用自己那一丁点的温暖安慰他一下。   “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林运反倒捏了把许四季的脸蛋,脸上没有起什么波澜。   “那叔叔在出事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现在追溯是否是“自杀”,似乎已经太过于困难,不过有了闻子晋这号人物在,加上那一堆杀人灭口的事情,许四季早就怀疑林尧的死也和他脱不开关系。不过当着林运的面,这些充满了猜忌的话,还是不方便说出来。   林运思考着,眉头紧锁,好像想到了什么,“他那段时间好像出去得很频繁,不,不是那段时间,是从他出事前的好几年,大概我上四五年级的时候,他就很频繁地外出,到处奔波,经常没时间接我,连吃饭都是在相熟的邻居爷爷家里解决。”   林尧平常很闲,好像是个无业游民一样,蹬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在街头巷尾乱转,可是在那几年时间,他忽得好像忙碌了起来,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他辗转多地,每天去不一样的地方,但都带着同样的疲惫。   这种情况在之后一年好了许多,谁知道没闲下来多久,就又恢复了这种不正常的忙碌。再然后,就发生了这场意外。   许四季听着林运的讲述,再联想到季君昱那边给出的一些线索,她几乎可以认定了林尧当时就是在不停地查季国平一案的真相。他想要为季国平翻案,只身去往许多可能有线索的地方寻找,可最终没有结果,这个轰动一时的案子也逐渐退出了大众的视野,没人再关注这件事。   沉寂的几年里,他有了孩子,有了一个需要他肩负起来的家庭。   再然后,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找到了什么线索,让林尧再次想起了那件意难平的惨案,以至于再次踏上追寻真相、为季国平翻案之路。   也是这一个旧事重提,让他最终丧了命。   会是什么事情呢?   季君昱也在想,他看着许四季本子上画得乱七八糟却又有迹可循的时间线,叹了一口气,默默撕了一张纸,拿着笔,把时间线给誊写了下来。   写着写着,他的笔一顿,总觉得这个时间有点熟悉。他低声念着纸上写的时间,换算成了自己更习惯的说法:“十五年前。”   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一年,杨园和季国平先后意外死亡。也正是在那一年,林尧再次将视线转回到了调查这个事件之上。   当年林尧发现了什么,季君昱已经不得而知,可是他总觉得林尧那时候发现的事情,或许和季国平的死有关,或许,和他被舅舅杨勇领走有关。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忽然再次死去,而他那个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的儿子,依旧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或许只是他在混乱的客车站里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孩子,发现了“季君昱”这个太过熟悉的代称,曾经隐藏着的一切都进入了他的视线。而后他发现,在越城的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那个满是碎玻璃酒瓶的地方,立着一个小墓碑。   上面,刻着他早已经分离了十余年的挚友的名字——季国平。   --------------------   他原本可以独善其身,但是他只要一想到曾经并肩作战的挚友还躺在耻辱的土地上,他就夜不能寐。他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期待过,他能有一个身份,可以堂堂正正站出来,喊一声“我的战友,他是清白的。” 第115章 审讯大师   “喂,小昱,怎么还没到家呀,你现在可真是个大忙人。”巫渊陷在沙发里,抱着薯片,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季君昱家的沙发软的很,和巫渊家里那些真皮沙发不同,巫渊总喜欢整个人蜷缩在里面,活像只小猫咪。若是让巫渊选出来最喜欢的家具,那必然是这个软乎乎的沙发。   听着电话那边慵懒的声音,季君昱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神秘莫测的笑,他看了眼周围亮起的路灯,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要不你下来接接我?今天我是走路回来的,都快到咱家楼下了。”   “得嘞!”巫渊飞速地把薯片往旁边一放,拍了拍手指上沾上的调料粉末,把踢到老远的拖鞋用脚趾尖勾了过来,提着拖鞋往外走。   季君昱的家不大,玄关处放鞋子的地方更小,巫渊停在这里思考了几秒,还是捏着手机径直走了出去,穿着可爱的小兔子拖鞋下去了。   季君昱故意放慢了步伐,似乎是在等巫渊过来。依照他原本的速度,怕是巫渊还没下楼,他就迈着步子回去了。既然想好了那等不要脸的审问办法,这阵仗就一定得足,季君昱深吸了一口气强装给自己壮胆,有点心虚地向前走去。   不一会,他就听见了走路的声音,巫渊踢着拖鞋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一路小跑着朝他走过来,挥着胳膊大喊“季君昱!”   季君昱看着他穿着凉拖都不愿脱下的袜子,心里还是一阵难受。他赶紧整顿了下自己的情绪,换上一张笑脸,迎上了开开心心跑过来的巫渊。   也不知道是因为穿着拖鞋的缘故,还是那义肢跑起来当真不舒服,巫渊跑得看起来十分卖力,让季君昱轻轻皱起了眉头。   巫渊刚一站定,季君昱就立马牵住了这人的手,捏了捏,轻声说到:“跑什么?慢慢走就行了。”   “你懂什么呀,我就是要跑,跑着进到你心里,你才能记住我。”巫渊这人十分可恶,该直球的时候偏偏一肚子弯弯绕绕,该含蓄的时候又直球得让季君昱招架不住。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在静谧的街道上。晚上的微风吹拂过树枝,树叶轻轻摇摆着,悠闲极了。两个人东扯西扯了些没有意义的闲话,从“今晚又加班了”到“老赵家的鸡蛋涨价了”,原本飞在天上仙气十足的巫渊,好像也被季君昱给拽回了人间。   眼看走到了楼下,巫渊毫无防备地往新装的电梯走去,却被季君昱一把拉住,往后退了几大步,差点撞到了季君昱的怀里。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季君昱,只见季君昱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喜怒情绪。巫渊的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反思最近自己做了什么有可能惹季君昱生气的事情。   这不想还好,一想就额头直冒汗,他干的缺德事太多了,居然不知道季君昱会追责哪一件,只好先撒泼打滚赖过去罢了。   “小昱,”巫渊故意用着撒娇的语气,拽了拽季君昱的手,“不走楼梯,我累了,我们坐电梯。”   “你真的不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季君昱倒是直接问了出来,不和这人兜圈子。   巫渊的脸微微转了过去,整个带上了痛苦面具,他怎么知道现在季君昱问的是哪一件,脑子里把最近干过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一通,提出了一件自己觉得最无关紧要的事情来。   “我坦白从宽,最近我是把周念给关起来了,涉嫌非法限制他人身自由,但是我那是为了从他那边拿到关键证物,要是小昱觉得不妥,我……我现在就让老于把他给放了就成。”巫渊眼神真挚,虽然言辞恳切,但是季君昱从这人滴溜溜的大眼睛里是没看见半点悔改之意。   不过季君昱想了想周念那小子,觉得多关两天倒也无妨。虽是这样,他还是先严词说到:“不像话,赶紧让于成和把人给放了,办案不能这么急功近利,再被周念他们反咬一口可不好。”   巫渊点点头,这就打算转身把季君昱拉回去了。   谁知道季君昱像是一尊大佛,立在那里就不打算走了。巫渊去拽他,反被季君昱狠狠一拉,整个人朝着楼梯间那个空墙倒去,虽然季君昱的手垫在他的背后,他还是结结实实的撞到了墙上。   季君昱就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前面,用膝盖抵着他的腿,用手按住了巫渊的胳膊,整个把人禁锢在了那里,动弹不得。他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巫渊,活像个落进了狼窝里的小鸡崽,一时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   他伸手去蹭了蹭巫渊的脸蛋,颇有点流氓调戏良家妇男的阵仗,看起来最近专门研究过。他凑到了巫渊的耳边,问道:“还不说?”   “说……说什么?”巫渊的视线停在了季君昱半勾着的嘴唇旁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的喉结上下动着,简直想把面前这个勾人而不自知的傻子吞食入腹不可。他心想,等下次他再把这人给绑了,一定要好好饱餐一顿,可不能再一时心软把人放过了。   “林运的父亲,还有你知道的虽有瞒着我的线索。”季君昱轻轻地在巫渊的锁骨处啃了一口,惊的巫渊哆嗦了一声,整个脊椎都酥麻了起来,差点没听清楚这人在说什么。   “我……”   不听巫渊辩驳,季君昱就又接着说道:“我不问你的私事,那些我等着你有一天敞开心扉主动和我说。但是线索你必须现在给我说清楚,现在这些事情涉及到的,不仅仅是泽昇的那群人、我的亲人,还有林运的父亲,甚至和元局都有关系,你不能再瞒着我单独行动了。”   “我能说的都说了,小昱你不相……啊……”巫渊忽得传出了一阵隐忍的喘息,再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惊讶。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身上所有的血液好像都朝着身下那处涌去了,心脏跳得像是要爆炸了一般,恨不能直接冲上去撕咬季君昱微微张开的嘴唇。   那人的手……居然……   季君昱看着这人失神的样子,忍住了笑意,手上又慢慢揉了一把,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这巫渊颤抖着的喉结,他看着巫渊微微弯下了腰身,喉间溢出了难耐的呻吟。   那声音,听得季君昱也是心跳加速,慌神了一把。   要炸开了一般,人的生理反应根本无法遮掩,直愣愣地展现在季君昱的面前。巫渊咬紧了牙齿,他硬是没想到,季君昱为了套线索已经做到了这份上,又是气又是无奈,用膝盖勾引似的蹭了蹭季君昱的大腿。   “小昱……”巫渊的声音里都带着喘,迎合着季君昱的动作,脚趾都在蜷缩着,“这是在楼梯间,你给我清醒点。”   “我清不清醒取决于你,你愿意和我说,我就清醒了。”季君昱眼看这招有效,嘴上更是不肯饶人,学会了巫渊那一套不要脸的招数,果然是好用地很。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季君昱才猛然发现,原来这种不要脸的行为,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巫渊穿着睡衣,身下的裤子却没换,依然是白天穿的牛仔裤。季君昱的手忽然一顿,窸窸窣窣做着什么小动作,他居然用手指将巫渊身前的拉链给拉开了,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裤揉搓着。   巫渊大腿的肌肉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小昱,你这是要和我比谁更厚脸皮吗?”   他应该是带着怒意的,但是这话说的太软,季君昱没能听出来。季君昱不接他的话,一手覆在上面,另一只手挪到了巫渊的胸前,用指甲无意剐蹭着,细密的吻落在巫渊的脖颈,那一刻,两个人好像都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了。   “说不说?”季君昱笑着,估摸了下时间。   巫渊瞪了他一眼,嘴上却说了句:“快点,小昱快点……。”   猛得,季君昱停下了所有动作,两只手做的坏事都停了下来,连带着整个人撤了回来,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似的。巫渊一怔,还在软着的腿一打颤,要不是紧紧靠着墙,差点就滑在地上了。   “你……”巫渊的整个耳朵都是红的,眼里也含着水汽,对季君昱这种恶劣的行径表示谴责。   他上前牵住了季君昱的手,低声下气喊了句“小昱”,拉着季君昱的手就往自己那处按。   季君昱“哎”了一声,美滋滋地控诉道:“耍流氓啊。”   巫渊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对季君昱的厚脸皮程度感到震惊。可那处实在是难受地很,被季君昱这么一折腾,如今又活生生晾在那儿,简直叫人心烦意乱,火气直往上蹿。   “我说,”巫渊咬咬牙,可算是被季君昱这人坑了一次。他弱弱地蹭了蹭季君昱,气愤里带了点委屈,问到:“你总不能让我……让我这样子说吧。”   “有什么不能呢?”季君昱憋着笑,不理巫渊这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反而装作看不见,把巫渊的裤子飞速整理好,拽着人就往电梯里走,走着还不忘交代:“到家了都给我交代清楚,好处……自然是少不了。”   那语气十分暧昧,听得巫渊又是大腿根一紧,恨不能把那些查到的证据尽数甩在季君昱的脸上。   很快,臭着一张大红脸的巫渊就被季君昱拉进了家门,踉踉跄跄,那处根本没眼看。   “我是很早就猜测林运他爸可能和这事有关,但是知道的不多,大多都是些没有依据的推理,所以我才想要把林运也拉进这件事情之中,猜的对了,他父亲的死也能有个了解,猜错了,对于林运也没有坏处,反而能借他的力量帮我们一把。”巫渊自然知道这人要问什么,只好安安生生回答了。   季君昱坐在他的身边,倒是神情自若,那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简直想让巫渊吃了他。   “现在我得到的那些消息,和你知道的差不多重合,我再多说也没什么意义了。”巫渊用指腹轻轻蹭着季君昱的手心,直勾勾地盯着这人看,若是季君昱现在对上了巫渊的眼睛,就能看到一个闪着绿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的可怕眼神。   那是饥饿的野兽猎食前的讯号。   “这些算是我瞒着你的,其余我知道的基本上和大部队一样,”巫渊叹了口气,“不过我这边如今已经拿到了闻子晋杀害巫泽成的重要人证,还有他蓄意谋害周格的证据,到时候可以一并治他罪,我对巫泽成的泽昇,也算是报恩了。”   他先前就一直在找这些证据,可是碍于身份问题,在很多地方缺乏“警察”这么一个有力的身份,查案这件事情就变得寸步难行。他接手的是巫泽成手里那半个清清白白的泽昇,没有灰色力量的帮助,很难仅依靠明面上的人脉独自追查。   可后来他得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支队外援的名号,便可以打着这个名号去查。他先是在监控中发现了些许端倪,后来直接找人追到了国外,找来了当初或许知道些什么的保姆,那个正好躲开了天然气爆炸,捡回了一条命的保姆。   当时巫泽成有两个保姆,都管着他的生活起居等繁琐事务,那天天然气泄漏,又遇见了明火,家中的巫泽成和一位保姆在爆炸当场身亡。另一位保姆,也就是这位李娟,李保姆,却因为外出买菜躲过一劫。   闻子晋纠缠在随后周格的暗杀行动中,忽视了这个小小的人物。李娟很快就出了国,拿着巫泽成给她的天价保姆费,在国外躲了起来。她一方面是惧怕那场几乎将半个楼摧毁的可怕爆炸,一方面更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她看见了那个,朝着房子里丢了一根燃烧着的火柴的人,她躲在草丛里,颤颤巍巍拍下了这人离去的身影,和他转身时的半张脸。   火光照亮了那日的天空,也定格在了她廉价手机的镜头之中。   可她惧怕报复,她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牵扯到了多么可怕的力量,她思来想去,还是匆匆联系了儿子,在案发后匆忙逃往国外。既然明知道凭一己之力无法给巫泽成报仇,那不如先护好了自己的性命。   她和巫泽成签订的保姆合约本就早早到了期,后来的几天都是出于报恩的心思才来的,大家自然而然忽视掉了这么一位早应该离开巫泽成住所的人物。她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在国外生活了几年,直到最近,一批熟悉的人闯入了她的家中。   “然后呢?”季君昱倒是听上瘾了,整个心都随着巫渊的讲述揪了起来。   “然后?”巫渊的声音一转,赤裸裸的眼神直接钉在了季君昱的身上,“然后你要先把我哄高兴了,明天再给你讲。”   季君昱一愣,还没舒展开的身子直接被巫渊稳稳当当抱在怀里,这人脸上的笑阴森森的,简直把不怀好意四个字写在了脸上。这下子轮到季君昱心慌了,挣扎着要下来,可是巫渊这时正是被那什么冲昏了头脑,一股子热血往上涌的时候,力气居然也跟着大了起来,将季君昱紧紧缩在了怀里。   他抱着季君昱,径直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还要故意说道:“小昱也不要担心,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大家呀,都能舒舒服服的。”   滚烫的某物贴近了季君昱,好一个悔不当初。   紧接着,便发生了一段,长佩不让写的事情。   --------------------   来点深夜看的,嘿嘿嘿 第116章 都是计划   “妈的小兔崽子!”季君昱趴在床上,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沉闷的骂骂咧咧声不断从里面传出来,“白养这么大了,呸!什么兄友弟恭,呸!什么十五年痴恋,呸!就是个王八羔子!哎呦……”   他只是稍微一动,就觉得后面像是撕裂了一样,只能用一种极其僵硬的模样趴着,脚趾都在难忍地蜷缩着,显得他白净的脚踝又细又长,脚筋在骤然发力时高高隆起,青色的血管绵延向上。他的脚腕上明显可见捏红的手印,就像是逃跑时被人一手给拉了过来一般。   季君昱整日在外风吹日晒,皮肤绝对不算白,但是他的脚踝藏在裤腿里被捂了大半年,成了身上最白净的地方之一,连深藏在皮肉之中都血管都看的一清二楚。   巫渊一大早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记摸了摸季君昱的脸蛋,小狗似的在他脸边蹭了又蹭,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季君昱强装着还在睡觉,巫渊也配合着他,假装看不到这人额头上蹦起来多高的青筋。   好在今天是周末,除了巫渊那种一周上班七天的人,季君昱这种正常人群还是可以躺在床上再思考一会儿人生的。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忍不住就想起来了昨晚,可算是让他学会了“引火上身”这四个字究竟是怎么写了。原本他执意不允许,倒也能和巫渊打个平手,没准还能把巫渊给压在身下,谁知道这小子捏准了季君昱的软肋,往他身上一扑,居然开始抽抽搭搭,眼泪都攒了大半个眼眶。   直接把季君昱给打蒙了,钳住巫渊的手也无处安放。   “我这么可怜,我只敢相信你一个人,谁知道你还这么对我!”巫渊抽了抽鼻子,简直像是经受了莫大的委屈,“你就是不相信我,你和泽昇那一帮人都一样,就是不相信我。”   “哎,你别在这儿偷换概念啊,不是你先骗我……”   “你还强词夺理!”巫渊瞪了他一眼,眼泪大颗大颗砸到了季君昱的颈窝里,顺着流到了床单上,马上就洇湿了一大块。   “我从小就是没人要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活下去,泽昇那些金银珠宝我都不稀罕,为了你我都能舍弃。可是你……谁知道你居然连上床都想揍我,把我胳膊都掐肿了。”   巫渊瘪着嘴,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季君昱怎么欺负他了。   季君昱分明知道这人就是在做戏给自己看,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动摇了几分,开始心疼起来巫渊来。他知道这人是巫渊,也知道巫渊就是季冬愿,这人的话虽然真假参半,但是这一路走来有多难,却是半点没有假话的。   季君昱向来心软,见巫渊这么一闹腾,哪儿还有心思责备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巫渊的眼泪,声音顿时软了下来:“祖宗,我让你做……成了吧?”   巫渊瞬间来了劲,原本泪汪汪的眼神早就又被贪婪和欲望所侵占,连笑都变得猖獗了起来。他伏下身子,舔了舔季君昱圆润的耳垂,呼出的热气萦绕着季君昱的耳朵,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轻轻地将眼睛闭了起来,听见了巫渊不怀好意的声音:“小昱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吗,正好,我还有一个要告诉你。”   他脱下了长裤,僵硬的义肢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了季君昱眼前。肌肉线条顺着大腿蜿蜒向下,却停在了膝盖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泛着金属色泽的半条假腿。   季君昱一怔,心脏顿时飞快地跳动了起来,如果巫渊真的愿意对着自己敞开心扉,认下了冬愿这个这一次身份,那今天对于季君昱来说,就是赌赢了。   “冬……”   “不急,夜那么长,我慢慢和你说。”   回想起之后那些,季君昱又倍感耻辱地闭上了眼睛,把牙咬得咯咯响,简直恨不得当即把巫渊拆分入喉了才好。   现在想来,这人连完全的消息都不愿意和自己共享,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认下了这个身份。他摸索来手机,打算给罗晏打个电话,却在电话号码刚翻了一半时骤然停住,自暴自弃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   这人既然能当着自己面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肯定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证据等着自己去查呢。   “小昱,我小时候出过车祸,我坐在巫泽成的车子里,他仇敌的车子直接冲着副驾驶来。可是破天荒的,那次巫泽成坐在后面,我坐在副驾驶上。后来我被送去了医院抢救,这只腿没能保住。小昱会嫌弃我是个残疾人吗?你这么好,肯定会像之前一样爱我的,对吧?”那时候巫渊说着,一边摸着季君昱腰部的肉,语气平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巫渊的声音还在季君昱的脑海中回荡,让他心里一阵烦闷。   季君昱想着,揉了把自己半长的头发,发出了一声哀嚎。是啊,如今天气转暖,巫渊想要完全将腿隐藏起来已经是不太现实的事情,况且两人朝夕相处,如果无意之间暴露了出来,让季君昱去兴师问罪,那才是下策,倒不如像他现在这样,直接自己大大方方抖落了出来。   这哪儿是娇弱的小白花,这简直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   .   巫渊驱车去了泽昇,在泽昇里找了一圈却都没有见到于成和的踪迹,只好给于成和又打了通电话。   “哪儿呢?”   那边于成和气喘吁吁,“不是你让我把李娟带回来好好看着吗?那我不得赶紧把她弄回国?”   “那我让你盯紧了周念你就真的要站在他眼前盯吗?”巫渊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你给我麻溜回来,让人在国外看好李娟就行,这一时半会先别回国,能赶上最后和闻子晋算总账就行。”   于成和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机场,“啊?”了一声,还是赶紧拉着行李又回来了。   他匆匆忙忙拉着箱子又回来了,倒是让闻子晋派去盯梢的人乱了节奏。于成和抹了把汗,把行李箱往办公室里一扔,凑到了巫渊的身边,问了句:“大人还有何吩咐?”   “周念最近有什么动静吗?”巫渊嫌弃地把他推到了一边。   于成和带着一身的臭汗,巫渊是半点都不想碰到他。于成和眼见巫渊的嫌弃快要溢出来了,识相地往后退了点,坐在了沙发上,嘟囔了句“白眼狼。”   巫渊回头一瞪他,他立马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   “电话多了点,打游戏时间长了,考试又挂了两门,其他一切正常。”于成和如实回答。   巫渊点了点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照他的预想,周念此刻应该已经拿到了关于闻子晋的证据才对,无论是要把证据交给闻子晋,还是其他,总不会像现在一样选择压下这件事情,权当什么都发生。   莫非是周念这小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暂时将巫渊和闻子晋都排出在了“可依附”的范围之外。那倒是一件奇事了。   “哎,真不行我就闯进周念他家,直接把东西翻出来得了,天天费这么大劲儿。”于成和去接了杯水,两三口就把一整杯喝下了肚。   “我要是真敢那么做,不说闻子晋怎么想,只是一个季君昱我都没法交差。我哥是警察,咱们能不能做一回文明人。”巫渊提起了季君昱,语气里总是带着柔和,和刚才劈头盖脸骂于成和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于成和叉着腰,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办?你托我去造假的车祸造完了,但是你能保证你的计划如约进行吗?你知道自己心脏现在什么情况吗?人家医生都又来催我,说你情况不乐观,让赶紧进行手术,你……你腿是瞒过去了,他季君昱信不信另说,万一你的猜测有误,他们的据点不是在那个地下室,该怎么办?”   “不可能。”巫渊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和韩佑已经查到了许多警方需要的东西,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地下室透露给他们,到时候就算周念这边毫无反应,地下室的那些东西,也够闻子晋关上一辈子了。”   巫渊窥探到的东西远比他说给季君昱的要多上许多,如今的每一环都正按照着巫渊的计划完美进行,就算中间环节十分难办,但最终的结果,一定会如他所愿。   “就算,我真的没办法扳倒闻子晋,我也能带着他一起下地狱。”巫渊笑着,闪过一丝可怕的近乎疯癫的神情。   整个计划中,他本身,也是一个十分关键的一环。他将自己的身份一点点透露给季君昱,任由季君昱自己去猜想发挥,这都是他预料中的结果。   但是他忽视了一点,他计划中的那个季君昱,和现实中存在的季君昱有着很大的差异,那就是对他的信任的爱。   他远远忽视了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能跨越山海,能容忍下他所有的隐瞒。   --------------------   忘记申请榜单的俗俗,哭哭啼啼 第117章 梦和道歉   季君昱松开了季冬愿的手。   刚开春的天气还很冷,柳枝上的嫩芽还带着薄薄一层霜,铺在了蜷缩的叶芽上。季冬愿看着扎在草垛上的糖葫芦,每一个都圆滚滚的,晶莹剔透的糖浆裹着熟透的红果子,只看上一眼,都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季冬愿很少走出家门,他的腿有病,他和季君昱又没了爸妈,往常双亲健在的时候,还会被街头巷尾那些嘴杂的叔叔婶婶说难听话,如今再出门,那些人更是肆无忌惮,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他捏紧了拳头,却发现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虽然平常季国平对他不好,可季国平毕竟是个大人,是季君昱的亲爸爸,对季君昱还是疼爱的多,至少能让季君昱安安稳稳长大,所以他并不希望季国平死,当他看见季国平冰冷的身体和狰狞的面容时,他是难过的。   从这以后,季君昱要怎么生活下去呢?   他那日偷听来了隔壁婶婶的话,婶婶去找了季君昱,塞给了苦命的孩子两个鸡蛋,说让他回去给弟弟煮着吃。住在这里的都是穷苦的人,没谁能够豪气地资助起两个孩子,能暗中帮衬些,就帮着。   “小子,你这以后可怎么过呢?”婶婶看着季君昱,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她已为人母,自然知道养活一个孩子有多难,可如今,居然是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养活另一个残疾的小孩,只是想想,她都觉得一片黑暗。   可季君昱倒是乐观,客客气气接下了婶婶给的鸡蛋,笑着说道:“没事婶子,冬愿聪明,很小就会写字做算数,以后等冬愿考上了中学,我们肯定能拿上奖学金。”   他听老师说过,县城里的初中也有奖学金,只要能考上前几名,每月都能拿到一些钱。他成绩不好,这次是磕磕绊绊才刚刚过了线,可是冬愿脑子聪明,小时候别的小孩还不会说话,冬愿就已经会数数了,除了走路不利索以外,其他可比那些小孩强多了。   “那你呢?你初中的学费咋整?要不听婶子一句话……”   “婶子,”季君昱出声打断了隔壁婶婶,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坚定,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委屈在,“您要是真为我好,能不能帮我找个厂子,我打小生的壮,什么活都能干。”   季冬愿愣在了原地,他听懂了季君昱话里的意思,他们兄弟俩只能有一个人读书上学,而另一个人必须负担起这个小家的吃穿用度,不得不提前走入社会,才能让两个人一起活下来。   季君昱说自己壮实,不过是这副小身板比季冬愿的要略好一点。他尚且可以打打工捡捡破烂维持生计,可季冬愿除了读书这一条路,根本没别的路可走。   而后季君昱和婶婶究竟说了什么,季冬愿一句也没听见,他只觉得自己胸口闷得很,好像在隐隐发痛,脑子里也嗡嗡叫个不停,眼泪“唰”地落了满脸,哽咽的声音在喉头轰鸣,根本压不下去。   他本来就是被丢弃的小孩,活该死在那年冬天的冰天雪地里面,变成垃圾桶里的一具枯骨。能被杨园捡回来养这么大,杨家对他早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居然要连累这个从小到大对自己那么好的哥哥连初中都上不了,要去那街上捡垃圾养自己,季冬愿觉得自己肝胆都快要裂开,心脏疼得不得了。   “小娃娃,买个糖葫芦吧。”   季君昱暂时放开了季冬愿的手。   这一路上他都紧紧捏着冬愿的小手,简直快把小孩的手捏肿了。季冬愿走的慢,他就在前面也慢慢走着,边走边和季冬愿讲着这个集市有多好,东头的面皮好吃,西边的豆沙糕也能甜得人嗓子眼疼,以后要带着季冬愿都吃一遍。   季君昱在口袋里找着钱,季冬愿笑着看着他的背影,瞧见了他身后单薄的衣物上,破了一个洞,被压成了薄饼的棉絮中间隐隐发黑,好像快要化开了一般。季冬愿不舍地摸了一下,手指微颤,然后下定决心了一般,转头扎进了人海中。   吵嚷声迭起,他听见了季君昱尖锐的喊叫声。   他翻进了臭水沟里,水沟被草丛遮得严实,从未修剪过的灌木和野草在初春时节已然疯长,从外面匆匆看一眼,根本不会发现有一个小孩子躺在里面。   他捂着自己的嘴巴,身体不断颤抖着,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牙齿狠狠咬在手心的那团肉上,把肉咬得青紫,这才压下了彻骨的心痛。   冰冷的水把他有病的腿泡的更疼了,好像是冰碴子钉进了骨头里,顺着膝盖到了大腿,再到胯骨,最后连整个脊背都在发麻。他一直躺倒了天黑,等着人群都消散开了,等着季君昱返回了家中,他才扒着旁边的砖缝,从臭水里直起了腰。   他护好了怀里的钢笔,木质的笔身一点脏东西都没有碰到。   “妈,你保佑哥,保佑我,行不行。”   臭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左耳一连发炎了好几天,恶心的脓水让整个左耳变得黏腻,彻夜彻夜钻心的疼,一度让他听不清楚声音。那日他看见了一条狗,狗闻到了腐肉的气息,要来这里吃他那半条萎缩腐烂的腿。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季君昱了。   可要是不连累季君昱,就算是死,他也不后悔。   “哥!”巫渊猛得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本来个子就高,这么一折腾,径直从办公室里小小的沙发上滚了下来,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还好,是梦,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捂着了砰砰直跳的心脏。   “怎么了?怎么了?没摔着吧?我的大少爷啊,你可吓死我了。”于成和听见了他的声音,吓得把咖啡往旁边一扔,拔腿就跑了过来,生怕出了什么事情。只要巫渊在他视线里,他就把这人看得很紧,一直盯着这人安稳睡下了,他才敢出去接杯咖啡,谁知道这还没多久,就能从沙发上掉下来。   巫渊摆摆手,扶着沙发慢慢坐了起来,半个身子都瘫在沙发上,顺手拉了一个垫子垫着腰,这才挤出了一个笑,解释道:“我梦见小时候了,还以为我又回到那个穷日子里。”   说罢,还要专门打趣于成和,“你这种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人,可一点苦都没吃过。”   于成和知道这是巫渊不想让自己担心,故意说的。他不去接巫渊的话茬,他虽然不知道巫渊小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从这人阴魂不散的噩梦和隐隐带了点疯的处事中,也不是半点暗示都没有的。   “你刚才喊哥,我还得好好谢谢人家季警官呢。”   “嗯?”巫渊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这俩人又扯上了什么关系。   “幸好有了他,让你看起来正常了点。我刚认识你那会,你就跟个自闭症一样,不说话不爱笑,整天阴沉沉的,吓人。当时一棍子砸同学脑袋上,都把我吓傻了,生怕你下一个就要灭了我。还有后来,那就是精神病,闻子晋捅的刀子你都敢直接用手接,还有周格他家的大狼狗,把你肉都咬掉了一块,你愣是半声没吭,这是个正常人吗?”于成和一想到之前那些事,就气得不行,好像每个人都打着主意去接近巫渊,每一次的相处和对待都会让巫渊陷入一个更深的死结之中。   除了这位巫渊朝思暮想的哥哥。   “哼,”巫渊冷哼一声,把枕头砸在了于成和身上,“我现在只有心脏病,医生有给你开新的药单吗?我现在的药……”   “怎么了?药又不管用了?”于成和瞬间把眼睛瞪得老大,仔仔细细把巫渊看了一遍,“这药要是都不管用了,可怎么办啊?医生都交代你天一暖和就去做手术,你不听,这几个月怎么熬得过……”   “有用。”巫渊打断了他的话。   药是有用,但是他明显感觉到了药物的副作用。他睡眠本来就浅,这段时间时有时无的头疼和耳鸣,更是把他折磨得难受极了。但这些他不敢和于成和开口,说了这些,除了让于成和干着急之外,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行了,我休息好了,得赶紧去找我哥了。”巫渊揉了揉太阳穴,想起那天的事情,更是连眼皮子都在跳,默默地在心里把早就想好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   于成和见鬼了似的看着他,忍不住开口问了句:“这才两点啊少爷,资本家不是得挣钱吗?”   “今天是周六,资本家现在需要去休假。”   笑话,他昨晚干了那么大一件大不敬的事情,如果今天下午不赶紧回去负荆请罪,把那些理好了头绪的事情好好和季君昱汇报一遍,今晚怕是要跪在门外唱小白菜了。   他临走前转身看了眼黑眼圈堪比国宝的于成和,“嘶”了一声,说道:“你也好好休息,我没垮之前你不准垮。”   于成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心中默默向季君昱磕了三个响头:多亏自家大哥的教育,现在连巫渊都会关心自己了。   巫渊站在门外,心脏跳个不停,在门口盘算着待会进去到底要怎么说。直接滑跪在季君昱面前,说句“我错了”?不行,和自家对象酱酱酿酿,算哪门子错误。那开口直接谈公务,把现在自己知道的有用线索都和他说一遍?不行,这样显得自己多无情无义,跟个渣男一样。   巫渊认命地垂下了头,以前那股子八面玲珑、死不要脸的劲儿不知去了哪儿,如今扎耳挠腮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了。   他硬着头皮,拿着钥匙打开了门。   “小昱,我回来了。”   季君昱正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他回来,警觉地用沙发上扔着的干净床单搭在了自己的腰上,把屁股遮得严严实实,用一种防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巫渊。   巫渊则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门口,一副任打任骂的委屈样。   “哭丧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行了,过来坐吧。”季君昱的气老早就消了,他可没巫渊想的那么小气。   巫渊“哎”了一声,笑得连白净的牙都露了出来,飞快地坐在了季君昱身旁,讨好似的帮季君昱捏着捏肩膀。   “错了没?”   “错了。”   “下次还敢吗?”   “……”   “嗯?”   “也不是不敢。”   季君昱瞪了他一眼,巫渊赶紧把身子坐得直直的,立马把话题岔到了一边:“我给你讲我知道的线索,分析我的思路,好不好?”   虽然这话讨好的意味十分之重,但是季君昱就吃这一套,立马打开了手机备忘录,示意巫渊讲下去。   --------------------   道歉是门艺术,巫渊就擅长在道歉的时候把人惹怒。 第118章 证据   这次分组分的奇怪,巫渊和先前罗晏不相信巫渊,要不是让巫渊跟着季君昱,不然就把巫渊留在自己身边看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罗晏好像也卸下了点防备,真正把巫渊当成了支队的一员,这次居然让巫渊和韩佑一组,带着韩佑去办案了。   巫渊能力不差,不管是在哪个方面。或许是因为在泽昇的历练,他接触起来这些事情并不生疏。韩佑是个肯干活肯下力气的,但是时不时有些轴,非要有个人领着才好。   所以这次罗晏干脆把巫渊和韩佑组了一组,说是让这俩去查张锵一案的线索,其实也是让他们俩能趁着这个机会去查巫泽成的案子,巫渊身处泽昇,周遭全是如泥潭一般,如果没有警方力量的介入和保护,很可能在查找线索的过程中遇到什么危险。   当然,这些是罗晏的想法,巫渊本人并不这么觉得,甚至觉得韩佑这人憨憨的,还不如和于成和搭配着干活。   韩佑乐颠颠地往许四季那里递着材料,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合作伙伴在背后这么说自己。   “周念那边我还在盯着,没动用私刑,没敢把人关着,就是盯着……”巫渊赶紧解释,唯唯诺诺,观察着季君昱微妙的表情。   季君昱抬了抬眉毛,什么也没说,巫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他可不敢告诉季君昱,现在早把周念给控制起来了,就跟古代的逼宫一样,就差把刀子架在脖子上了。   他心里是怀着担心的,怕季君昱看见他背后搞人的那一套,季君昱求一个做事光明磊落,可是泽昇的那伙人,谁不是怎么阴着怎么来,他若是不这样做,连保住自己都做不到。   “周格的事情我们也基本调查清楚了,但是司机也已经被处理,到时候恐怕不好翻案。”巫渊笑着,从包里拿出了几份复印件,递给季君昱看。原件已经让韩佑整理好交给许四季了,他这边保留的都是一些复印件。   谁知道季君昱却没接,只是把头一歪,下巴放在了枕头上,眨巴眨巴眼睛,说到:“你和我说就好了,我现在不想看字。”   “行,小昱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巫渊的错觉,总觉得季君昱现在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了,“蛮横”两个字居然也和他沾亲带故了起来。   “不过周格这事本来就没打算拿来处置闻子晋,这和闻子晋做的一堆坏事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巫渊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扔,默默给季君昱按起了腰来。他知道这人腰侧有伤,只敢轻轻按着腰背,季君昱腰上的肌肉很结实,却又不失肉感,能捏到那层弹弹的脂肪,手感好极了。   季君昱觉得这人的手很烫,让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晚上钳住他脚腕的手,也是这么烫,好像带着火……打住,正在说正事呢。   他赶紧开口,把那些杂念扔到了一边,“周格是周念他爸,你是打算离间周念和闻子晋?”   “哎,这话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离间?”巫渊说着,手上的力度重了点,季君昱毫无防备,直接疼得喊了出来。   巫渊听见季君昱带着轻微喘息声的喊叫,感觉自己的脸都有点烫烫的。好像自从那天晚上一过,两个人做什么事情都有点羞涩。他手上的力度轻了点,接上了那个话题,“周念这人又蠢又执着,要是我不去敲打敲打他,他能一直认贼作父下去。”   “哎,你说,闻子晋对周念很好吗?要不然周念为什么那么相信闻子晋,反而把你当成敌人。”季君昱这八卦的心思上来了,按道理周念是周格的儿子,怎么会在周格毫和闻子晋闹掰的时候,那么听闻子晋的话呢?   巫渊叹了口气,泽昇如今是一团乱,一个大的分裂之下,各种小团体数不胜数,谁知道那闻子晋对着周念使了什么巫术,让他那么死心塌地。不过季君昱这么一提醒,让巫渊想起了先前周念和闻子晋的相处。   “闻子晋对周念好像确实不错,可能是他没儿子,周念小时候又很讨喜的原因吧。”   周念小时候就像个小糯米团子,又白又软,还很听话,那时候他经常往泽昇跑,一来二去,也和周格办公室旁边的闻子晋认识了,整天缠着要去找闻阿叔玩。巫渊现在想来,闻子晋虽然行事乖张,坏事做了一大堆,但是居然没有一件事情是对周念不好的——除了亲手害死了他的父亲。   不过闻子晋这种老变态的心思巫渊懒得去猜,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给扔在了脑后,接着和季君昱说:“张锵一案我们也已经牵出来许多有用证据,都交给了四季,到时候让罗队和四季好好合计合计,也能给他妻子一个说法了。”   季君昱点了点头,今天他没出过门,也是一直在想这些事情。罗晏说查案须得一个避讳,于是不让许四季去查林尧,也不让他去查季国平,一方面是沾亲带故确实不好下手,另一方面也是怕人的情绪失控。安排来安排去,让他去查了林尧,季国平则交给了罗晏去查。如今乱七八糟的证据通通涌入了季君昱的脑子里,让他的脑袋有点疼。   这下子可好了,屁股也疼,脑袋也疼。   “现在眼看找到了这么多有用的,但是还缺少其他关键证据,例如内奸是谁,闻子晋和周格经营人蛇集团的确切证据……还有最重要的,季国平和林尧的死与闻子晋的直接关联。”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是一场拉锯战,横跨了三十年,历经了两代人,却依然在纠缠着,争斗着。   巫渊的手按着按着,就慢慢滑到了下面,简直要直接贴在季君昱的屁股上了。季君昱不想和这人计较,谁知道巫渊贼心这么大,让他忍不住转过头瞪了一眼以作警告。   忽然,手机响了,听铃声是季君昱的。   巫渊的手匆匆收了回去,帮着季君昱把扔在一旁桌子上的手机拿过来,匆忙一瞥,上面写着许四季的名字。   他看季君昱趴在沙发上实在憋屈,干脆把电话接听了,按了个免提,远远放在季君昱脸前面,不用再那么费劲去接听。   “季小昱!明天和我一起去祭拜行不行。”   那边许四季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半点看不出来是被案件摧残的人。   “你让林运陪着你去。”季君昱随口回了句。   他现在甚至都不想问许四季去祭拜谁?去哪儿祭拜?直接敷衍地抬抬眼皮,把这事扔到了林运的肩膀上去。   那边许四季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他要这么说,直接顶嘴道:“我们林运要去参加成人自考,肯定得让人家好好复习复习,哪儿跟你一样,闲得发慌,赶紧   陪我去。”   季君昱含含糊糊应下了,后来许四季才和他说,过段时间就是唐懿清的祭日了,但是他们最近这么忙,也只能挤出明天这一天,过去看看唐前辈。季君昱知道许四季对这位前辈的敬重,自己也对唐懿清这个人十分好奇,去一趟也算是件好事。   唐懿清在这个案子里居于一个十分微妙的地位,好像与这个案子里的每个人每一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偏偏,他独立在淤泥中,高洁得没沾上一点脏污。   巫渊看了眼时间,在这边待的时间够久了,他还要赶紧回泽昇去,把手头那些搁置的合同给签了,后面一段时间就能专心在这个案子上,以确保“那些”事情,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谁知道他这边刚说要走,季君昱就轻飘飘地问了句:“你还有事情没说完吧?”   巫渊的眼皮一跳,心里飞快地把所有事情都给过了一遍,这才打哈哈:“不会的,我把这些都告诉小昱了呀。”   “是吗?那个诊断单怎么回事?”季君昱笑着看向巫渊,就是要在这人完全放松了警惕的时候,问出这个让他没有防备的问题。   “诊断单是四季找到的,我也是她喊过去的。”巫渊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提到这事,下意识把先前的说辞搬了出来。   可是季君昱不是那么好被瞒过去的,许四季是个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这人不会好端端想到去网上查季国平的病例,更不会在查不到季国平病例的时候,输入“季君昱”这三个字。许四季的心底是认准了季国平已经死在了那场爆炸中,随着另外十四个战士一起死去,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要去查一个死人的病例。   况且这些病例根本不是电子文件,而是一张一张找到的原件,这些病例单的原件有多难找,季君昱不可能不知道,他不信这些是许四季要求找、并且凭一己之力找到的。   当时的他被那些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每一个关于他父亲的可能性都在不断攻击着他的神经,一时之间颠覆了之前种种的“真相”,让季君昱虽然觉得不对,但并没有深究。   现在,正好算账。   “我……”巫渊咳了两声,没了下文。   季君昱心里知道了八成,干脆把眼睛一闭,语气中带了点生气,“当时承诺给的挺好,现在开始一问三不知了?”   他不气巫渊瞒着自己,只是生气这人不相信自己,事到如今还想着法子瞒自己。他知道那些好听话不能撼动巫渊什么,这人心里有着自己的一份坚持,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让巫渊放下的。   他摆摆手,“快滚快滚,今晚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捎一份烧烤,我要吃羊肉串,还要吃脆骨、鸡皮和鸡柳,就去我之前带你去的那家。”   巫渊的嘴角勾了勾,刚才的些许慌乱都变成了柔和的笑意,他低垂着眼眸,轻轻应了句“好”。   --------------------   今日双更结束~ 第119章 牢   之前季君昱和罗晏抱怨过,说巫渊这小崽子瞒着自己很多事情,罗晏就反问他,他会怎么做呢?   季君昱思考了一会,回答道:“等着他以后愿意了,慢慢和我说。”   “你不是说,你最烦他什么事情都瞒着你吗?你还这么惯着他。”罗晏皱着眉头,并不赞许他这种做法。   “不是惯着,”季君昱摇摇头,眼神里多了点笑意,“如果你知道,一个人瞒着你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但全都是为了你好,全都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那你也生不起来气。”   罗晏无语地看着这个早就被人拐跑了的完蛋玩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合着这么一趟,就是专门来自己面前炫耀的。   坐在车上,罗晏甩甩头,把季君昱这档子事从自己脑子里甩了出去。他整个人向后靠去,后脑勺微微蹭了蹭车座后绑着的靠垫上,感觉到一阵无力。季君昱是个时而心细、大多时候又没心没肺的人,可这段时间罗晏在他脸上只能瞅见郁闷两个大字,让他也跟着心里不好受。   就在今早,越城一中发生了一起学生跳楼事件。跳楼这事年年都有,每个学校都有,可是越城一中今年已是第二起同类事件,就算最终证明这是自杀而非他杀,一中这次恐怕也会被狠狠通报批评一次。罗晏今天随着派出所的人一起来到越城一中,表面上是为了跳楼案而来,实际是用此做掩护,要去查一查季国平的案子。   罗晏办案求一个稳妥,和季君昱这种激进派不同,凡事有了一定证据的累计,才会给出结论。这一次对他而言不算是稳扎稳打,带着些试一试的心思,主要还是季国平一案的证据几乎被尽数抹去了,杜筠老爷子如今更是下落不明,连杜金水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去哪儿仙游了。他只好换了个思路,找到了一位当年在杜筠的疗养院里任职的医生,名叫邰英凡。   他仔仔细细问过杜金水,这人就是当年和杜筠交好的故交好友,在杜筠的疗养院里工作了很久,一直到八年前,她忽然离开了疗养院,虽然说是老了干不动了,但是这个时间太过敏感,一下子就引起了罗晏的注意。况且,这位邰英凡在离开疗养院不久后,被越城一中返聘教高中生物,这显然和她最初的说辞产生了矛盾,“休息”应该并非是这位老人离开的主要原因。   后来,杜筠也渐渐放权了,也是在七八年前左右,更是把这些担子往自己孙女身上一扔,自己到这大千世界潇洒了。好像在八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巨大的动荡,天崩地裂,死伤惨重,可偏偏大家都未曾发现这些,顽疾未除,上面层层叠叠全是旧日畸形弥合的伤疤。   他没有告诉季君昱,而是打算自己先来探探这位老人的情况。   他进到学校之中,陪着那些人去案发地意思性地走了一圈,就和他们兵分两路,暗自往学校后的办公楼走去。   “小叔!”陈星然一下课就赶紧蹲到了走廊上,努力往那一群人里瞅着,虽说这种案子罗晏应该不回来,可他心里隐约有着预感,干脆找了起来。好在他眼尖,很快就看见了罗晏,拼命挥着胳膊,一边喊着罗晏,一边朝着罗晏跑去。   算起来,他们俩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天气渐暖,罗晏来给他送过两次衣服,可都正巧遇到他上课,只好把衣服往门卫处一放,眼巴巴也没能见到陈星然。   “星然。”罗晏听见他的声音,赶紧停下来脚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整个人很明显松懈了下来,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意。   “小叔,你是因为那个跳楼的同学来的吗?”陈星然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本想开开心心笑出来,可猛得想起了那个坠楼惨死的同学,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   罗晏自然不会和陈星然说出现在错综复杂的案件内幕,只是点点头,想把自家小孩糊弄过去。   “每年临近高考都是这样,总有人因为压力太大,连高考都撑不到,就……”陈星然皱了皱眉头,他之前还看见了那个跳楼的男生站在办公室门外,周围人来人往,男生的母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巴掌狠狠甩在了男生的脸上。   再见面,男生就成了碎裂在地上的冰冷尸体了。   男生母亲的哭声响彻整个校园,可大家都说,都是因为她的那一巴掌,男生才会心如死灰地纵身跳下,丝毫没了眷恋。   罢了,这种事情,外人怎么能看清楚呢。说来说去,也改变不了如今的悲剧了。   陈星然眼睛一转,想着法子把话题岔开,他好不容易见了小叔一面,想聊点高兴的。   “小叔,我这次考试考得特别好,虽然还是没能进前五,但是老师说重本肯定没事了。”陈星然笑着,眼睛变成了小月牙,隐约能看见漏出来的点点月光。   罗晏看着陈星然这个见牙不见眼的没出息样子,依着陈星然夸了句:“真棒,但还是注意身体第一,开开心心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两人站在树荫之下,罗晏分明知道自己该去找那位老先生,该去忙自己的公务了,可是这脚步就好像钉在了地上,看着陈星然乖巧的样子,心里生出了“再多待一分钟”的隐秘想法。他想了想,明知道现在不是谈心的好时机,却还是小心问到:“那你以后想去哪个大学?这次考越大和越公大肯定都没问题了。”   听到这句话,陈星然的眼神猛然躲闪开来,好像不敢看罗晏似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下唇。罗晏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星然的异常,心中隐约有了点不好的念头。   “我不打算去越大,也不去越公大。”   罗晏愣住了,那是他从未设想过的答案。陈星然先前说过好多次,连梦里都在念叨着,以后要考去越大,要成为一名人民警察。越大是越城最好的学校,陈星然现在这么说了,其实就在告诉罗晏,他要离开越城了。   “我想去拉萨大学。”陈星然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把这些说了出来,他牵着罗晏的手,却始终没抬起头去看罗晏,“陶子说她想考去拉萨大学,后来姜蔚也说,她要替陶子考上拉萨大学,她们这辈子是去不了了。但是我可以,我努力学习,特别努力,因为我想带着她们俩的愿望,去拉萨。”   陈星然抬起了头,罗晏看着他的眼睛,从泪光闪闪的目光中,读到了“坚定”二字。他怕陈星然会因为已经逝去的人而去勉强、难为自己,可陈星然却笑着摇摇头:“不仅仅是因为她们两个,也是我自己深思熟虑出来的结果。我从小就生在越城,长在越城,全家估计也就我爸去过西藏,去过祖国的边疆大地,我也想去看看。”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紧紧盯着罗晏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还有你。”   罗晏一滞,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听着陈星然带着冷冷笑意的话语。   “之前的事情我想你不会完全心无芥蒂,大学四年,正好是一个很好的缓和时间。我给你四年好好想清楚,四年之后,我想看见你冲过来亲吻我,或者干脆给我找好了婶婶,别再像现在这样了,让我怎么做都不对。”   他笑着摇头,眼底的泪光却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像是一块块玻璃渣子撒进了罗晏的心里,稍微一动弹,就把他的心脏扎出了一个又一个暗疮,疼得手脚蜷缩了起来。   一直到陈星然离开去上课了,罗晏失了魂一样走在路上,他才猛然知道,都说画地为牢,原来这个牢是画给他自己的。   他一直说季君昱做的不对,可季君昱至少勇敢,至少清醒。不像他,站在硕大的阳光之下,眼前却只有浓得快要将人吞噬殆尽的雾霭。   “邰老师,您好。”他强行把自己从那个麻木的状态中拉出,轻轻扶住了办公室的门框,对着那个早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恭恭敬敬叫了一声。   这个时间的办公室里人并不多,除去邰英凡,就剩下了两个年轻的教师在,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罗晏。   罗晏没有穿警服,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位学生的家长了。邰英凡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摸了一把桌子,把桌沿上的眼镜拿好,稳稳地架在皱纹丛生的鼻梁上,开口道:“您好,请问来找我什么事啊?”   这边还没等罗晏说话,庞宇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念叨着“我来晚了”,就蹲在罗晏身边大喘着粗气,让邰英凡换上了审视的目光。罗晏不动声色地将老人叫了出来,三人一同走到了一旁的空教室去。   邰英凡虽然上了年纪,但脑子清楚,身体也硬朗得很,除了那一头花白的发丝暴露了她年岁已高。她被返聘来越城一中当生物老师已经有好多年了,她本来就是师范学校的医学生,当初就打算当老师,谁知道好友杜筠说自己有个医院,让她去那儿当医生,她干脆辞了这边的教师工作,拿起了手术刀,成了一位临床医生,一工作就是几十年。如今,说是避祸也好,说是圆梦也对。   可她没想到,眼前这位面生得很的小伙子,居然说出了杜筠的名字,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只不过刚安稳了八年的日子,如今又掀起了波浪。她站在船头,快要被裹挟进去了。   “杜筠啊杜筠,你倒是溜得快。”邰英凡摇摇头,在罗晏和庞宇的脸上飞快地扫过,好像没什么要打量他们的意思,只是把视线落在了庞宇放在桌子上的警官证上面,怔怔地看着,说道:“你们说的对,我的确见过季国平。我老了,也没什么顾虑了,你们问吧,我和老杜一直在等着你们呢。” 第120章 接手者   邰英凡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试图从他身上看见一些熟悉的影子,可她看来看去,浑浊的眼里都泛起了微微水光,也没能看出一点故人的痕迹。   罗晏从老人的神色里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说道:“前辈,我不是季国平前辈的儿子,他的儿子是我的好友,因为要避嫌所以没办法接手这些,您有什么要说的都可以和我说,不必有任何顾虑。”   邰英凡笑着点点头,将前额的碎发往耳后别了别。她和别的老人不同,没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依旧留着快要及腰的长发,白发中很少有银灰杂色。她将头发挽了个发髻,垂在后脑勺处,看起来优雅极了。   “那得有三十年了,我在杜筠那个疗养院里也当了好几年的医生,有一天杜筠神神叨叨地把我拉到了一旁,说要给个特殊的人做手术,他放心我,让我来。”邰英凡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压在她心里也压了三十年,她谨守诺言,快把自己闷出病来了。   “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个人应该就是季国平前辈,对吗?”   邰英凡抬眼看向罗晏,又扫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的庞宇,点了点头。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泛黄褶皱的回忆忽然变得鲜活,猛得一下子跃到了她的眼前。   “我和杜筠是老朋友了,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季国平,他伤得很重,下半个身子几乎全被烧伤了,脚趾被迫截肢,肚子上腿上一块好皮都找不到,人还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气吊着。老杜说只要能救活他这条命,破点相没关系。虽然说现在疗养院被小金水打理地风生水起,但是当时医疗条件根本比不过几所公立医院,他伤得又那么重,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会来我们这里。可是老杜和我说,除了我们几个之外,不能有别人知道他还活着,谁都不能。那时候我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邰英凡皱了皱眉头,可随即整个面容舒展开来,不去观察那两个后生的反应,只是感觉自己憋了几十年的一口气,终于长舒出来了。   庞宇看了一眼罗晏,在得到了罗晏的授意之后,他才试着问到:“老前辈,当时在场的,是不是还有一个女人?”   “对。”邰英凡眼睛一亮,几乎是同时回答出来的。她的身子向前倾,胳膊撑在桌子上,说道:“那个姑娘生得水灵,大眼睛双眼皮,是十里八乡都数得上的俏娇娘,好像说是叫……杨园,园园。就是她把季国平给送来的——我还有照片,我家里叔伯是给别人照相的,当时碰巧来了疗养院,偷着给我拍,正巧把园园给拍上了。”   那时候杜筠已经说了这件事情不能被别人知道,她怕这张照片会坏事,赶紧把底片从叔伯那里讨要了过来,这么多年一直藏在自己家的箱底里,除了自己和那位早已经驾鹤西去的叔伯,就没旁人见过了。她思衬着等回去就把这张老照片给找来,托两位后生把照片拿给季国平的儿子看看,毕竟这张照片,记录下的是这孩子不曾见到过的父母模样。   “后来,季国平醒了,那些烧伤没要了他的命,我们也都以为没事了。可是不久后他们又回来了,季国平的脑子出了问题,炸药的威力太猛,把他的前额叶给撞坏了。当时我们的医疗水平根本治不好这病,就算是放到现在,也很难很难治疗,只能是将就治了一段时间,园园就带着他走了,我也没再见过他们。”   这些和罗晏了解到的并无出入,可也没有更多的信息。他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到:“那杜老爷子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两位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邰英凡点点头,“这事之后,杜筠让我务必三缄其口,谁问都不能说。但是我想着,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给人做了手术,我缠着他追问了一年多,他才和我说了实情。他说,那个季国平就是原本该死在爆炸里的叛徒,但是,这件事情有两点不对。”   “其一,他没死在那场爆炸里,其二,他不是叛徒,是被冤枉的。”   当时邰英凡并不相信,毕竟这种明目张胆陷害警察的事情,她想都不敢想,满脑子都是自己救了一个早该死去的“通缉犯”,心慌得不得了,也明白了杜筠当时和她说的:要给一个特殊的人做手术。她在这边心烦意乱,杜筠却告诉她,只要过段时间有人来问她这事了,就说明杜筠的话是真的。   季国平是杜筠最予以厚望的年轻人,也是并肩作战过的生死之交。他知道季国平是什么性子,也相信这个一腔热血的好警察,不会做出这档子事情来。他当年帮助市局断了几桩大案要案,成了一个外援,与季国平的交往要比同元磊的更加密切,加上他先前就与杨园交好,同杨园算是半个亲戚,对于这家人,他能是能帮则帮。   过了几年,当真有人来疗养院里打听这事,还不止一波人。当时距离案件收尾已经过了很久,邰英凡也并不相信那些人“翻案”或者“补充档案”的说辞,想到杜筠说的那些话,藏了个心眼,什么事情都没说出来。   “两波人?”罗晏直觉不对劲,如果说有人来找,那这个时间基本和林尧的动线对应,“翻案”也与林尧努力的结果相符合,但如果是两波人,那另外一波人会是谁呢?“补充档案”这个借口,像是警局的人会说出来的。   他首先想到了闻子晋,和那个依然隐藏在市局里的内奸。   他咬了咬牙,问到:“那些来问你的人里,有没有一个中等个子的光头男人?”   庞宇猛得回过头看着罗晏,眼中全是震惊之意。先前罗晏让庞宇查过那段时间在警局里,并且八年前依然在警局中任职的一批前辈当年的形象照片,他知道这是罗晏已经开始怀疑,局长、副局长、主任……这一批从基层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人,都被罗晏一一打量审视着。   而现在罗晏说的“中等个子的光头”,正是年轻时候的元磊,亲手将这些交给罗晏的庞宇不可能不清楚。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罗晏将这些事情交给他做,为什么让他瞒住季君昱和许四季,罗晏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当年杨园和季国平没向元磊求助,杜筠也一直瞒着元磊,他们或许都在忌惮着警局里的力量。   好在,邰英凡摇头了。   罗晏顿时松了一口气,眼底浓重的忧虑消散了些。   邰英凡看到了他的这一反应,不动声色地说道:“当时先后找我的两个人都是男的,高个子,一个又高又壮,一个又高又瘦,还留着长头发。看样子两个人不认识,来的目的也不同。不过我觉得,这两个人都是警察,都穿着警服、有证件,但是都不让我细看证件,我看不到两个人的名字。”   罗晏心里一沉,其中林尧不敢让她细看,是因为他的证件根本就是造假的,那另外一个人,应该就是怕自己的身份被记住了。   许是那个人偶然意识到季国平可能没死,如今要找人灭口了。好在杜筠事先的交代,两人都未曾把这事说出去,也让季国平多活了那么久。   邰英凡小心观察了一下门外,等几个玩闹的学生从长廊上离开了,外面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才轻轻敲了敲桌子,盯着罗晏问到:“你是老杜说的联系人吗?”   罗晏一怔,“联系人”是个什么奇妙的称呼,简直让他回到了抗战时期一般。他赶紧摇摇头,澄清自己并不知道这个称呼的主人究竟是谁。   谁知道邰英凡脸上却洋溢出了兴奋的笑,嘚瑟地皱纹都在抖动,说道:“哼,杜筠这老头子可算输了一回了。”   罗晏和庞宇尴尬对视了一眼,他们俩没想到,这么严肃的事情,也能被这两位老小孩给玩出花儿来。邰英凡看着罗晏隐隐又要皱起的眉头,赶紧压下了自己嘴角肆意的笑,认真解释道:“杜筠毕竟放心不下他的宝贝徒弟,之后的几年好像一直帮着季国平在查这事。但是毕竟结案了,他又早就从市局的劳什子位子上退下来了,什么也查不出来,最后还当起了甩手掌柜,把疗养院扔给他孙女,就不知道去哪里当闲云野鹤了,可难为坏小金水了。”   “那联系人……”罗晏还是没品明白这个“联系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别着急,”邰英凡性子慢,说话有些絮叨,“杜筠三年前给我写了封信,说这事到了今天也还没结束,过段时间一定会有个人来找我。如果有人来问我,就让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他,那个人就是‘联系人’。”   一封信寥寥数百字,杜筠也并未解释太多,只是说这件事他自己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杨园——后来那段日子,杨园和季国平和自己当真失联了。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杨园断了和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只保持着和杜筠的单线联络,可如今杨园连这个联络也断了,还是在杜筠刚查到一些水花的时候。这基本上意味着,杨园已经出事了,或许是重伤,或许已经丧命。   这也是一个停止再查这件事情的征兆,杜筠暂缓了手头的查探工作,他担心杨园是被那些人找到了,也担心自己如果再查,恐怕也会因此丧命。他只能静观其变,看着藏匿在暗处的敌人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后来,就在三年前,有一个人找到了杜筠。而杜筠也认定他是一个可以接手再来查此案的人,就把手头所有已经查到的证据尽数交给了这个人,并且成这个人为“接手者”,也就是邰英凡后来所说的“联系人”。不过至于杜筠如何证明那个人就是能够接手这一切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种种他都未说明,只是一笔带过,告诉邰英凡,这个人可信。   邰英凡一开始以为面前这位后生就是,以为这位让杜筠如此放心的人,是杨园和季国平的儿子。毕竟只有这一份天然的亲情羁绊,能让杜筠在短时间内放下防备,居然毫无保留地将所有证据都给了这个人。   “接手者”是谁?   罗晏感觉自己的心尖上被支起了一个油锅,遭受着无法言喻的煎熬。因为他确切地知道,季君昱绝对不是这个“接手者”,而自己又误打误撞做了这位“联系人”该做的事情。   这一切就像是错位了,或者说,是有人故意设了一个局,把他们不断往里面引,如今该收网了。   藏匿了三年的大网铺天盖地地朝着他袭来,在浓重的迷雾之中,他好像隐隐看到了一个人影。   --------------------   没错,我们有一个接手者。 第121章 扫墓   巫渊。   罗晏的脑海中骤然闯入一个总带着微妙笑意的男人。   他先前就觉得巫渊的出现很奇怪,对季君昱的每一步接近都带着刻意。他之前一直想不出来巫渊接近季君昱究竟有什么目的,原本以为巫渊是想要以此为泽昇打探消息,多一份警方的力量,可当时他进入警局并不是通过季君昱,而是——杜筠。   对,是杜筠以一己之力将巫渊推上了这个位置,继承了他的衣钵,硬生生将这个职位变成了世袭。他也疑虑过杜老这样做的意图,可最终元磊都松了口,允许巫渊来了,他自然也没有理由阻拦。   其实那时候他应该更灵敏一些的,巫渊,是冲着季君昱来的,也是冲着整个警局来了。他是带着仇恨来的,也是带着执念来的,他要揪出那个藏匿在警局里的奸细,他要利用警方的力量做好这个“接手者”。   是为了杨园吗?还是为了季国平?他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缠上季君昱,难道是他心中还在怨恨着当初季君昱将他弄丢这件事情吗?   这些都像是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死死压在罗晏的胸口,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的心里一团乱,恨不得当场把季君昱揪过来,告诉他这个巫渊有问题。巫渊对于其他人可能没有恶意,顶多是一个利用,可他对于季君昱或许不只是“想和他谈恋爱”这么简单的理由。   “小罗?”邰英凡看着罗晏那一脸便秘的模样,赶紧喊了他一声。庞宇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赶紧凑近了点,拍拍他的肩膀。   罗晏赶紧回过了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抱歉,前辈,您刚才说什么?”   邰英凡摇摇头,耐心地说道:“我是想问问你,园园还有孩子吗?她只有一个儿子的话,这个联系人我可不知道是谁了。”   罗晏猛得想起了“冬愿”这个永远活在季君昱口中的男人。多久没听见过季君昱提起这个名字了?好像自从巫渊出现,这个人就被压在了巫渊的光环之下,再也不是季君昱唯一执着的人了。   这是一件好事,但因为对象是巫渊,又让罗晏觉得并不完全是好事。   “不是的,”罗晏开口,看向了邰英凡,“她还有一个小儿子,可能接手人就是他。”   “那倒是解释得通了,孩子为父母翻案,是个孝顺的。杜老头还骗我,说园园只有一个儿子,和他孙女是好朋友,哼,糟老头子嘴里没一句实话。”邰英凡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听到这“联系人”也有了着落,自己的任务也已经完成,脸上的皱纹也跟着开心。   罗晏跟着笑着,可心里忍不住一阵心惊胆战。   如果巫渊就是季冬愿、季冬愿就是巫渊,那罗晏简直不敢去想象季君昱得知这一切时的心情,爱人成了弟弟,而弟弟怀揣着一颗祸心,在搅弄着越城的风云,没准还要陷他于危险之中。   罗晏匆匆告别了邰英凡,答应明天就来这里取走那张照片,让庞宇先带着证词回去好好整理,然后交给许四季。他没有坐车回去,而是绕到学校的后门,拨通了季君昱的电话。   “君昱,你在哪儿?没和巫渊在一起吧?”   罗晏开口的问题可把季君昱给打蒙了,他看了看身边坐得端正、谨慎扶着方向盘的许四季,回答道:“没,巫渊在泽昇呢。我和四季一起来给唐懿清上坟了,这不是快到他的祭日了,我们趁着周日来的……没耽误什么正事吧?”   季君昱生怕下一秒就是罗晏对着他俩一顿狗血淋头,求生欲极强地问了这么一句。   罗晏确认这都是自己人之后,也不再兜圈子了,开门见山道:“君昱,巫渊的身份可能有问题。我今天和庞宇来见了杜老的朋友,也是当年你父亲的主治医生。这些不重要,到时候庞宇整理好就给你看了,重要的是,巫渊很可能就是——冬愿。”   那边沉默的很久,许四季的小粉在路上飞驰着,季君昱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着的风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   “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这些,但是你想过吗,如果他真的是冬愿,还瞒着你瞒到现在,他究竟想干什么?我不怕他冲着整个警局来,冲着我来冲着四季来冲着元局来,我怕他冲着你来。冬愿对你意味着什么我清楚,但是只要他想做什么对你不好的,他就是你的敌人,没有人是一直不会变的,十五年,他可以变成任何一个样子。”罗晏顿了顿,十分艰难地说出了那句话,“你得对他存点防备心,保护好自己。”   季君昱在电话点头点点头,看着倒车镜里的自己,脸上的笑缓缓落下了。罗晏的顾忌他不是没有想过,想的甚至比罗晏多得多,整夜整夜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只有这些,就算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那些乱七八糟的梦里也全是这些。   可当他看见巫渊为他义无反顾跳进了冰冷的易水河里,喝醉了哭着说喜欢他,好像那些顾虑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就是一条命吗,他没什么怕的。   可他不能让罗晏跟着自己担心,只好嘟囔着:“好好好,罗妈妈,你的宝贝君昱都知道啦。我长大了,能自己保护好自己了,你别担心。我多蹦出来的几年可不是白活的,巫渊最后肯定得栽我手里。”   罗晏知道这人只要遇见了不想听又不得不听的话,就会故意说这种混账话,只好无奈地交代了几句,并且让季君昱在路上注意点安全,毕竟现在他们已经成了闻子晋的眼中钉,罗晏总是悬着一颗心。   “小昱,老大说了啥?”许四季开车分了神,等着红绿灯的时候,连忙把脸凑过来问了一句。   季君昱戳了戳她的脑门,让她看好前面的路,说到:“老大打来电话,说不放心你开车,怕你让咱俩栽水沟里。到时候浪费了警力,就拿你是问。”   许四季生气地瞪了一眼季君昱,抱怨道:“不能对女司机存在偏见,这是不对的。”   季君昱乐了,“别混淆概念,我是对你存在偏见。”   许四季气不过,看着灯一换成绿色,立马狠狠一踩油门,带着季君昱飞了出去。好在季君昱把安全带扣得严实,要不然准能被这人从窗子里扔出去。   唐懿清去世之后,骨灰被安置在了越城市公墓里,公墓建在郊区,驾车也得好一会儿才能到。   许四季领着他往里走,公墓里很安静,就算是在周末来的人也并不多。人死了就没了,对许多人来说,扫墓这种仪式感很重的行为,他们只会在清明节的时候来一趟,不是那种深植于心底的思念,便不会让他们在匆忙的生活中慢下来一点,来看看这些早就化成一抔黄土的人们。   许四季就是那个异类,她每年都记得唐懿清的祭日,记得那年可怕的屠杀中倒下的男孩,就算最后说那人也并非善类,她依然会希望下辈子他能好好的,不要再被当成枪使。她的心眼很小,可是莫名其妙就住进了好多好多人。   “唐懿清没有孩子吗?好像从来都没见过。”季君昱对这位早就离去的前辈没有什么了解,只在元磊和许四季的口中听到过。   唐懿清在得癌症去世的前几年就退居二线了,到季君昱进入市局的时候,唐懿清已经病重离开市局了,他确实没和这人接触过。   许四季苦笑着,蹲下把唐懿清的排位擦干净点,将买来的吃食一样一样摆在上面。季君昱学着她的样子,用袖口将上面的浮灰抹去。他没了双亲,双亲又没有坟墓可以祭拜,这么些年来,他对于扫墓这件事情竟然是完全陌生的。   如今奉行环保,早就不允许在公墓里烧纸钱、烧衣服了,许四季跪在地上对着唐懿清的排位拜了三拜,权当是给天地银行的负责人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在那边多帮衬点老唐,没事就给他发点钱花花。   等这一套仪式完了,许四季才直起了小腰板。   “老唐他有个闺女,”她看向了季君昱,回答了他早前问的问题,可她的表情却不像是开心,“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比金水姐还要大点。”   “如果……还活着?”季君昱听懂了她的话,心里猛得一惊。他只当是唐懿清得病去了,却没想到唐懿清唯一的女儿居然也已不在人世。   许四季点点头,她之前把唐懿清奉为偶像,她爸又人脉广,打听来这点消息轻而易举。   “他女儿得了血癌,就是白血病,当时咱们这里不好治这种病,他妻子就带着孩子到处寻医,一度跑去国外求医。他工作在身,有时候抓犯人审犯人就是很久,总是说他对不起他的妻女,只能赶紧挣多点钱,给女儿的病看好。”   许四季垂下了眼帘,静静看着石碑上刻着的“唐懿清”三个遒劲有力的字。好像这个人才刚刚离去,好像他审讯完犯人,蹲在审讯室门外因为女儿病情恶化而崩溃痛哭,还是昨晚的事情。   一转眼都七年了。   他女儿也离开十六年了。   临终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孩子,居然瘦成了一副骨架,皮包着骨头,蜷缩在病床上只有小小的一块,早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咽下这口气,就变成的轻飘飘的风筝,一去不回了。   “其实当时我们都觉得,前辈的病可能和他女儿的死有关,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归是痛苦的。”许四季最讨厌这些生离死别,可又没办法避开。人永远逃不过时间,而生死早就和时间签订了盟约。   那个女孩分明是带着爱降临在这个世上,可生命里掺杂着顽疾,在世间苦苦挣扎十余年,最终还是死在病痛中。   季君昱拧着眉头,他不是冷血之人,也为这一家人的遭遇而感到悲哀。可他在听见这些时间点的时候,心里总是忍不住注意、去盘算,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唐懿清的女儿被诊断出血癌的时候,正巧是季国平出事的那年,而唐懿清的女儿去世之后,闻子晋的力量就开始频频作乱,灭口当年的有关人员,与周格由联手逐渐走向敌对。也是在这个时候,周念作为一个质子,被闻子晋抓到了自己手中,促成了周闻两方短暂的平衡。   当然,最后这方天平的倒塌,以闻子晋的大开杀戮为引。   “四季,唐懿清在给女儿治病的时候,缺钱吗?”   --------------------   二更~ 第122章 不清不楚   许四季还跪在牌位前没有起身,被季君昱这句话问得皱起了眉头,下意识说道:“唐前辈的家境,应该还可以——”   猛得,她抬起了头,对上了季君昱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几乎是同时明白了季君昱这句话的意思,她摇着头,小声呢喃着:“不可能,你怎么能这么猜他。”   季君昱暗骂自己这话问的唐突,明知道许四季对于这家人有着怎样非同寻常的情感,而且,唐懿清无论如何也是许四季的恩人,是他们的前辈,肯定不可以这么冒事地随意猜测。   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仍旧蹲下了身子,解释道:“四季,你也知道我就是办案心切,一时随便猜测没了边际,你别怪我,可以吗?”   说罢,他跪端正地跪在许四季身旁的水泥地上,恭恭敬敬朝着唐懿清的牌位拜了一拜,“前辈,君昱说话嘴上没个轻重,您别往心里去。”   他这话却都是说给许四季听的,他悄悄看向了身旁的人,打量着她的反应。   许四季看着他的眼神,她知道季君昱是什么样的人,虽然有时候看着不靠谱,但是所猜测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倚着十足证据的,他开口询问唐懿清了,这便不是空穴来风。   她忍不住顺着季君昱的思路去想,万一唐懿清真的是呢?是那个残害同胞、背叛手足的叛徒呢?不,她心里还是相信,那个愿意挡在刀子前,将坏人绳之以法的高大男人,同样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   季君昱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女孩懵懂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她说道:“你是我最相信的人,我怎么会怪你呢。”   不管结果如何,她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同生共死的兄弟。   可季君昱依旧嗅到了弥漫在许四季身上的浓重的哀伤,她看着墓碑,成年累月的思念叠放在上面,让她无法同常人一般轻易释怀。   季君昱轻轻抿了抿唇,想把许四季的心思短暂地转移过去。他晃了晃许四季的肩膀,轻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交代给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他们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要研究的“课题”,东奔西走,许四季则成了留守儿童,守住了后方阵营,负责汇总梳理他们每天上报的各种线索,事无巨细,以求完整、详明、逻辑清晰。   许四季知道季君昱现在提起这个不轻不重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想让季君昱担心,便配合着摆出了一副自豪的样子,“你不看看本小姐是谁,越公大高材生,整理案件的能力可是一流的。”   她给自己树了个大拇指,压下了心里泛起了种种的波澜。狂啸的海浪快要将崖岸拍碎了,掀起了巨大的浪花不断冲击着石块,将之摧残粉碎。可偏偏许四季面上还是阳光普照,她好像也学会了罗晏的看家本领,把一身的郁闷和压抑都死死憋在心里,不再想个大喇叭一样全部抖落出来。   “行行行,高材生,腿跪麻了没有?咱们该走了。”   许四季虽然跪在牌位前的软垫上,可是那垫子又小又薄,短暂地跪一下还好,像许四季这种自罚式下跪的,膝盖根本承受不住。   果然,等到许四季在季君昱搀扶之下哆哆嗦嗦站稳了之后,她把长裤撩了起来,膝盖早就被硌得通红,她一身的细皮嫩肉,当即都快哭出来了。   季君昱一边嘲笑着她,一边把她搀着抬着往停车场那边去。   忽然,许四季侧过头来看向周围,细细打量着周边的灌木丛,却只看见了窸窸窣窣的叶片,像是被风吹拂着。季君昱看见她这副疑神疑鬼的模样,问到:“怎么了?是发现了什么吗?”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但是我不确定。”许四季皱了皱眉头,瞬间把膝盖上的疼痛扔到了脑后,让季君昱松开搀扶自己的胳膊,朝着刚刚自己怀疑的地方走去。   依然没有人。   那种强烈的目光注视,当时就死死盯在许四季的背后,一定不会有错,只不过现在打草惊蛇,也拿不准究竟是哪一群人在默默监视着他们。   他们先前的那一番话,又究竟有没有被听见。   季君昱心中更期盼是巫渊派来的人,暗中盯梢、小心保护,就算真的是闻子晋的人,那也至少说明他们如今的方向没错,他们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走吧,有我在,没事的。”季君昱将自己的胳膊抬了起来,搀扶许四季的样子活像宫里的大太监。   可是许四季没敢说出口,她怕季君昱当场翻脸把她按在地上凑一顿。   .   “林哥,今天又是你来接我呀。”陈星然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林运,一阵垂头丧气。   他踮着脚尖站在门口半天,攒了满肚子的话想和罗晏说,又思索着等会一定得拉着罗晏去吃楼下路边摊的大排档,要喝两瓶汽水才好。谁知道他等了又等,最后等来的却是一脸兴高采烈的林运。   林运听着这小子带着明显嫌弃意味的话,“哎呦”一声,直接把巴掌扣在了他的脑袋瓜子上,“他们一圈大忙人,就你林哥有时间来接你,你还敢不满意?”   陈星然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委委屈屈地跟在林运身后,看着这人粗暴地拎着自己的书包,寻思着许四季的眼光怎么会这么“独到”。林运不笑的时候长着一脸凶相,特别是在刚才假意凶陈星然的时候,眉毛一抬,就让陈星然不自觉打了个冷战,活像是电视剧里小混混要打人时候的样子。   他赶紧跟紧了林运的大步流星,解释道:“我没有不满意你来接我,我是想着快高考了,别耽误你成绩。”   林运报名了今年的成人高考,也就意味着到时候会和陈星然一起上考场。林运自知自己没有陈星然学习好,接受的教育也远远不如当代应届的考生,只能自己下了死力气学。他的钱都是实实在在的“血汗钱”,没有人供他读书上学,从请老师的费用到以后可能的学费再到各种事无巨细的日常开销,全都是他一个子一个子挣来的。   许四季借给过他钱,说以后等他有钱了再还。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拿下那几万块钱,虽然对于许四季来说只是一笔小钱,可是对他来说,那就是施舍和怜爱,让他寸步难行。他想靠着自己这双手创造财富,靠着自己的能力努力进步,给许四季未来一个好生活。   而不是拿着她的钱,依靠着她的力量,苟且偷生。   许四季被他这种固执又古板的思维方式气得直抹眼泪,林运就轻轻地女孩揽进怀里,亲吻着她的发丝,说道:“你能在身边陪着我,就是我最大的财富了。”   他从前向来不屑于说这种俗套的情话,油嘴滑舌那一套也是学来蒙混别人的,可自打许四季再度闯入他的世界里,他就好像控制不住了自己一样,什么肉麻的话都能往外面抖落。   直到陈星然坐在副驾驶上,大声地喊了句:“林哥,开车了!”林运才猛得从刚才的回忆里醒过来,尴尬地挑了挑眉。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想起了今天许四季交代的正事,问道:“小子,你真打算去拉萨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我可听你四季姐说了,她舍不得你走。”   许四季让他暗中打探情报,没想到这位情报员刚一开口,就把上司的名字给抖落出去了。   “上大学就是为了增长见识、学习知识,走得远以后……”   “停,”林运果断打断了这人的那套官腔,“你在我这儿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是想问你,你舍得罗晏吗?”   陈星然摸了摸鼻子,他是真没想到林运能这么直接,直接把他的太极拳招式全给推回去了。这样一来,陈星然要是还说那些搪塞应付的话,就显得太不真诚了。   他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这是自有深意的做法,不像你,只会莽追,也就我四季姐这种攻略难度半颗星的人能被你拿下。”   林运“哎”了一声,他从前没发现这小子说话这么欠啊,他看着眼前的路,恨不得现在就停车给陈星然一榔头。   陈星然也知道林运是什么脾气,也不敢再故意招惹他了,赶紧解释到:“我这是有技巧的追人,我小叔是什么人,是一个只要你不逼他一把,他能自己纠结到猴年马月的。人都有逃避和畏难的心理,罗晏的逃避心理要比你想象的更加严重。”   毕竟这个男人就敢这么回避隐忍自己的感情,一逃就是十几年。就算之前自己那样步步相逼,他依然选择当一只鸵鸟,把头埋进了沙坑里,将陈星然那一腔孤勇的爱尘封在了沙土之下。   “他以前躲,现在躲,要是我真的在越大读书,他还会一直躲下去的,也就永远想不清楚,他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感情。”陈星然看着窗外不断闪烁而过的景物,心里居然莫名有些感伤,“我这是给他一个截止日期,把他从避难所里拉了出来,逼着他挽留我。要不然他会逃一辈子,我和他就只能这么不清不楚,无名无分。”   他给罗晏设定了一个时间,将他无期限的逃避压缩到了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中,让他重新审视这段畸形扭曲的爱。是让陈星然带着双向奔赴的爱和永不褪色的承诺开启大学之旅,还是就任由他带着这些不确定,走向一个新的人生阶段。   林运沉默了,他看着少年流畅的下颌骨,一耸一耸的鼻梁,发觉陈星然虽然比自己小上两岁,思维却不知道缜密多少,小脑壳里装的小心思也比自己要多上好几倍。   他好像真的开始庆幸自己遇到的是许四季,是一个会朝着自己飞奔而来的女孩。   “那万一他……我只是说万一啊,万一他到你报考那天都没有想清楚呢?那你怎么办?”林运看着罗晏不像是这种拖泥带水的人,他办案快刀斩乱麻,抓起人来也帅得不行,怎么面对起自己的感情就这么糊涂了呢?   他没有家人了,不懂得那种感觉:被兄长、被恩人养父母委以重任,去教导这个陈家最后的孩子,最终自己却生出了龌龊心思,让这个本该向阳而生、带着无数希望的好孩子,最终脱离了“正常普通人”的轨道,朝着一条荆棘丛生的小刀驰骋而去。   罗晏是背负着罪的,那些罪恶压得他无法抬头、无法呼吸、无法给这个渴望着爱的孩子回应。   陈星然听着林运的疑问,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轻声说道:“那我愿意陪着他这么不清不楚一辈子。”   他还记得那天陈漫漫偷偷跑进学校里看他,给他捎了一大袋子蝴蝶酥和蛋挞,两个人就趁着午休的时间蹲在墙角窃窃私语。陈漫漫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到:“星然,我知道你很喜欢他,其实他也挺在乎你的,只是可能需要你逼他一把,你别放弃他。”   其实就算是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不清不楚一辈子,陈星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   “我愿意和你这么不清不楚一辈子” 第123章 花蕾计划   陈星然让林运把今天的话保密,谁也不能说出去。林运自然是爽快答应了,他们俩年龄相仿,虽说接受教育的环境不同,可是同龄人之间那种莫名的气场总会让两个人相处地十分自然,拿出了好兄弟的江湖义气,肯定要把陈星然这些腻歪的小心思给藏好了。   可当时答应得好,回头林运一对上许四季充满了期待的眼神时,心里暗骂一声“遭了”。他是被许四季托付过来问陈星然的,这就像是一项艰苦卓绝的任务,有托付自然得交差,林运只好飞快地在脑袋里把陈星然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给复制粘贴了起来,尽数汇报给了许四季。   许四季兴趣缺缺地听完这些没营养的话,嘟囔着“星然宝贝好惨”,让林运自己去市局院子里和罗铁柱大眼瞪小眼,就又埋头打算整理韩佑送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证据了。   林运之前因为被蹲点被审讯、护送巫渊等等来市局好几次,也对这里的构造比较了解。这次他被许四季叫过来,肯定不单纯是为了汇报陈星然这个事情,果然,没过一会许四季就领着一个陌生男人站到了自己面前。   “林运,这是巫渊给你请的高考冲刺的补习老师,这可是星然都没有的待遇,你赶紧跟着老师好好学……”   剩下的话林运都听不到了,他笑着牵起了许四季的手,轻声说到:“谢谢。”   “都说了是巫渊给你请的,谢谢我干什么。”许四季的脸有点红,话也有点说不利索了。   林运就这样笑眼盈盈地看着她,不反驳,也不揭穿她这点小心思,默默接受下了她想尽办法给予他的好。   至于巫渊,现在坐在办公室里,没来由地打了个打喷嚏,赶紧把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拿来穿好。   昨晚季君昱托付给了他一件事情,调查唐懿清,而且是在泽昇内部查。“在泽昇内部”五个字燃起了他的兴趣,变相说明了季君昱怀疑唐懿清和闻子晋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是怀疑唐懿清的死也有蹊跷?不是癌?”巫渊听着季君昱的话,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季君昱眉头紧锁,心情沉重地很,谁知道巫渊却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活生生拿出了一个追剧看八卦的心态,好像这事情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季君昱早已经对巫渊这种态度见怪不怪了,不过这事只能托付给巫渊,一是他怀疑唐懿清和闻子晋这一集团有着某种关系,二是之前罗晏和他说出怀疑杜筠说的“接手者”就是巫渊这一八九不离十的猜想,巫渊或许本身就握着一些极其重要的线索,这是任务的委托,也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唐懿清的死因是癌症不错,他当年辗转多个医院治疗,各大医院的诊断结果都证明他是肝癌无疑,最终也是因为癌细胞转移,不治身亡。他在最后的那段时间已经没有亲人了,现在病例单还在元局那里放着,不会出错的。”季君昱倒是不怀疑唐懿清的死因,就算唐懿清真的是叛徒,在警局各方面人员几乎密不透风的保护之下,闻子晋应该没办法去造假一个人的死因,他怕的,另有原因。   他问过元磊和几个与唐懿清相熟的前辈,他们都能证实唐懿清出生在寻常家庭,正值壮年失去双亲,父母都是普通农民,岳父岳母条件也很一般,在这种家境之下,他的工资待遇难维持一个癌症病人十余年的治疗开销,怕是病还没治好,就先散尽家财了。   他的钱从何处来?为什么当初警局里的人都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元磊听见他的猜测,也是不住叹气,他想起了那时候举步维艰的唐懿清,刚处理了父母的丧事,转头就发现还没上幼儿园的女儿得了白血病,妻子身体又一直不好,这些事情接二连三,简直要把这个男人逼到绝路上去了。不过最后唐懿清还是勉强撑起了这个家,从未放弃过对女儿疾病的治疗。   元磊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们关系很好,他也问过关于唐懿清钱这回事。那时候医疗保障制度远没有现在完善,能报销的比例微乎其微,特效药又贵的要命,几乎全都要自掏腰包,他担心唐懿清没钱维持生活,私下里还给这人塞过几次钱,让他先用着。   后来唐懿清告诉他,有个基金愿意帮助他,帮助一些家庭条件困难,又罹患肿瘤的公职人员及其家属,据说这个基金是一位因为脑肿瘤失去妻子的富豪创办的,他从中拿到的钱虽然不多,但是给女儿治病已经足够了。   那时候对于慈善基金的管控并没有现在规范和成体系,互联网也没有遍布到每个家庭,元磊打心底里为唐懿清高兴,又听唐懿清说这事靠谱,也就没有多问。再加上唐懿清工作认真,不管分配到什么任务都跟不要命了一样干,因此当时并没有传出什么难听的闲话来。   季君昱问起那个慈善基金的名字,元磊回想了许久许久,皱着眉头,以一种极其不确定的语气说到:“花蕾计划。”   “花蕾计划?”巫渊重复了一遍,在大脑里反复搜索着这个名字。不过这毕竟是三十年前的小众慈善,别说现在有没有名气,怕是还存不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他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至少他在泽昇的这十几年没有听说过。   季君昱先前也去查了这个“花蕾计划”,搜索出来的信息乱七八糟,经过整理之后居然一条也对不上,他这才来询问巫渊,看看他能不能从泽昇内部查一下闻子晋是否与这个“花蕾计划”有关。   如果闻子晋那批人真的是“花蕾计划”牵头的行动者,那么唐懿清与周、闻的牵绊也就大白了。   巫渊趴在泽昇的办公桌上,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于成和。”   于成和就像是长了八条腿一样,“嗖”地一声站到了巫渊面前。他对巫渊拿出了哥哥对弟弟的溺爱,巫渊敢在他面前这么横,都是他一手惯出来的。   “你还记得之前从尤诚那里拿来的药品供货单吗?”巫渊抬起头,认真地问到。   于成和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帮我去找找,有没有给一个叫‘唐懿清’的人寄过什么药。”   于成和并不多问,只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了。于成和知道他在查什么重要的事情,关于三十年前爆炸案与叛徒案,自己也帮着他找到过许多有用的证据,包括当时杜筠给巫渊的那些证据,他也多多少少看到过。   可是他并不感兴趣,也不关心这一切究竟是否能完成,他只想等着破晓的光再次洒在巫渊身上时,这个一身贵气的男人还能像如今这样,不病不死。   生老病死这些事,谁也没办法逃避,但每个人都希望着它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他也并不脱俗。   他翻阅着先前巫渊转移尤诚的时候,专门让他保留下来的电子文档,足足三百多页,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比得上一本长篇小说了。他刚翻了十来页,就觉得脑壳一昏,眼前开始扭曲旋转了起来,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不过巫渊说的不错,在他翻到将近七十页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个名字——唐懿清。他闭着眼睛,靠着办公椅,长长地出了一大口气,感觉自己终于熬出了头。   不一会,他就拿着两张纸,放到了巫渊的桌子上,“哝,药单,电子版的已经发给你了,这是打印出来的纸质文件。”   巫渊拿起那些纸张,随口答了声“谢了”。   于成和虽然腿脚有些瘸,但是腿并不短,他长腿一迈,直接坐到了巫渊的办公桌上,问道:“这个唐什么是不是有癌症,我看里面好几种药都很眼熟,应该是我爷爷吃过的。”   于成和的爷爷当年就是因为癌症去世的,不过发现的晚,老人没和疾病纠缠多久,就咽气走了。于成和虽然对医学不甚了解,但是看着里面几种药还是有些眼熟的。   “对,是癌症没错,应该同时有着白血病和肝癌这两种才对。”巫渊应着他的话回答,却只是打眼扫了一下这个药单,就把纸折了起来,塞进了兜里。   他对药物更是一窍不通,只是看着这些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药名,他根本不认识这都是什么药、治什么病,不过他只需要这一纸证据就好,至少可以暂且证明,唐懿清确实和泽昇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不管有没有金钱上的往来,他都至少和原力医药有过明晃晃的交易。   “花蕾计划……”他又低声呢喃着,泽昇有许许多多慈善基金,包括闻子晋手中的那些,他都仔仔细细盘查过了一遍,可唯独这个名字,让他十分陌生。甚至他在系统内部查询时,都显示这个所谓的“花蕾计划”,是一个根本没有备案的基金。   要不然是元磊记错了,要不然它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是一个垒起了空壳的掩护。想来确实,一个来自“慈善基金”的资助,肯定要比直接了当的转账来得光明正大又不惹人注意。   查不到,这在另一种层面上就说明,它一定十分重要。   等晚上回了家,他就急匆匆地把药单递给了季君昱。金钱上的往来难查,尤其是老会计吴岚已经被抓进去了,新上任的人并不是巫渊的人,查起来就更加艰难,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得出结论的。他只好先把这份写着详细药名的单子给了季君昱,也从一方面验证了季君昱的猜想并不是毫无根据。   季君昱狐疑地接过了那两张纸,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来。纸上的字迹很小,他要眯着眼睛仔细来看,才能看清楚每一行的字都写了什么。每一张纸上都标着具体的日期和这个日期下提供的药物名称,密密麻麻两大张纸的字,每两到三个月供一次药,一直维持了七八年之久。   他看着上面的年份,正是从三十年前唐懿清女儿病情加重开始的。   “这是……”从季君昱眼神中,巫渊知道他已经看出了什么,这只不过在向自己求证罢了。   “这是尤诚记下的老底,是原力医药早年间非法药物往来的单据。”   季君昱听着“尤诚”两个字,太阳穴没来由地跳了两下。他没有见过尤诚,可他曾两次见到过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姜蔚用来买药的药单上,第二次在恒港福利院的名单上。   --------------------   巫渊:我扒我自己公司的黑料,我揭我自己产业的老底 第124章 尤诚   季君昱看着巫渊,想从他的脸上看见点什么,可是奈何巫渊神情自若,好像当真在讲着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一般。他心里暗暗想着两人最初认识那会,巫渊那副担惊受怕的小兔子模样,怕是一大半都在演。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问到:“尤诚究竟是谁?”   巫渊好像早就知道他要这么问,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径直回答道:“原力医药的医药代表,以前帮着闻子晋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后来投诚到了我这里,以后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人证。”   其实季君昱等人在程冬的描绘之下,对于闻子晋的计划一直有一个巨大误解,他资助那些孤儿院的孩子所为的并不是简单“培养杀手”,只会死心塌地打打杀杀的蠢货对于闻子晋并没有什么益处,那些只是筛选出来资质一般的人,不得已走上了这一条不需要拼脑子的路。   他的野心远不仅于此,他要像资助温辙一样,源源不断地培养各个领域的人才,将整个泽昇,甚至是整个越城,归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尤诚,就是他早年间最满意的作品。   这个出生于孤儿院的孩子,在他的一手栽培之下,成长为医药界一颗闪闪发光的新星,仅仅作为原力医药小小一个医药代表,就是屈才。在他的宏图伟业之中,这个年轻人原本可以占据更加重要的位置,在他的庇护下步步高升。   可是尤诚被策反了,投入了巫渊的势力范围之中。没有人想要成为权贵手中的提线木偶,数十年的压迫和控制让他几乎要窒息,可以那个人的苦心栽培又让他无法狠下心来与之抗衡。   直到有一天,闻子晋得知他背叛了自己时,对着他狠下杀手,他才知道这份恩情来的多么廉价,也多么功利。如果不是他努力学习、努力向上爬,或许他早就和徐贺舒一样,惨死在越城的某个角落了。   巫渊给他的不是多么诱人的奖励,或者画大饼一般的洗脑,而是一句“等闻子晋落网,我还你自由,不管你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那他和姜蔚是什么关系?当时姜蔚为什么会去找他开那份假药单。”季君昱感觉自己的身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本以为姜蔚一案只是两个苦于压迫的人用一种错误的方式进行反抗罢了,未曾想,在这一案的边边角角,早已经留下了痕迹。   巫渊叹了口气,“是他对我承诺的试探,就类似于……定金?”   “不管你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这句话就如同魔音,给了尤诚巨大的诱惑,可他不能如此盲目一跃,否则只有粉身碎骨这一个结局。他忌惮闻子晋,同样忌惮看起来与闻子晋一路货色的巫渊等人。   于是当时的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帮那个苦苦哀求自己的女孩,他要巫渊替自己兜着。那个女孩干的是杀人的勾当,他明白,而且之前他为闻子晋干过太多太多类似的事情了,可这一次,他想随着自己的心,做最后一次这样的行径。   他知道这是于法理不容的事情,但是他在看见姜蔚咬着牙流下泪水的时候,心中却坚定了这个念头。他就算穿上袈裟、放下屠刀,也无法立地成佛了,那不如带着这个女孩的苦难,让她和这个残忍的世间做一个诀别。   他与徐贺舒、温辙之流还有不同,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被弃养,然后才进入福利院。可他不同,他是真正出生在孤儿院的孩子。他的母亲也是一个孤儿,十六岁那年在恒港福利院生下了他,没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也不曾对这个母亲留下任何印象。   可在他呱呱落地之时,分明听见他的母亲咬碎牙齿,吐出了满口的碎牙和鲜血,一句句嘶吼着:“这人间待我不公!待我不公!”   母亲难产死了,他一生下来就成了孤儿,他甚至不知道母亲叫什么名字,只听院长偶然提起过她,说是一个长得很美很美的姑娘,可院长每次说到这里,总会连连叹气,当时他不懂上天馈赠给母亲的“美貌”,为什么成了院长不愿提起的悲剧。   直到他见到了姜蔚,看见了这个美丽女孩眼中的无法抹去的仇恨,他才在声声啼血哀鸣中,理解了当时院长的复杂神情和欲言又止。   他鬼使神差地帮着女孩写下了一个盖着公章的病例单,看着手机上一条又一条滚动推送的新闻,他被保护在隐蔽的城市丛林之中,那个女孩却下了地狱。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写下的那一纸病例单,究竟是对是错。   “你放心,闻子晋这事一过,把尤诚的罪行总结总结,他不会跑的。”巫渊的语气很坚定,他相信,真正向往着自由的人,不会甘心去过那种苟且偷生的日子。   季君昱皱着眉头,手心的汗水将纸张晕染得湿漉漉的,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可真正看到了世间百态之后,才发觉在尘埃中的许多人,都是以蝼蚁的姿态勉强生存的,没有谁是最不幸的。   他将视线放回到这张单子上,上面的药物他对照着搜索引擎比对了一下,与他猜想的不错,这些都是当年治疗白血病的药物,还有一样居然是近几年才刚从国外引进的,在当时是不折不扣的违禁药物。   按照巫渊的说法,当时的原力医药从属于周格和闻子晋,如今周格死了,这些证据偷偷瞄准了闻子晋这个人。   “至于那个花蕾计划还是花蕊计划的,我目前还没有头绪,暂时怀疑是闻子晋搞的空壳基金,现在很可能已经毁尸灭迹了。吴岚认罪的太是时候了,怕是闻子晋很多金钱上的把柄,都要随着吴岚一起被封上嘴巴了。”   但是巫渊并不着急,他手里已经捏着很重要的证据,这些如果能查明就是锦上添花,就算当真被毁,也不会成为此案的绊脚石。杜筠当年给他的那些物证资料,都是现在已经被毁损殆尽的宝贝东西。   季君昱把药单装进了密封袋里,转头拍了拍巫渊的肩膀,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等过两天我能不能去泽昇看看,以私人身份过去,我想再去吴岚的办公室里看看,就算闻子晋事后有意销毁证据,时间急迫,他应该也会有所遗漏。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这么长时间了,巫渊都打入了自己工作的内部,他居然还没去巫渊工作的公司看过一眼,公司的人还不知道他这位正宫的存在,这是作为男朋友的一大失职。他这次就要从大门正大光明地进去,狠狠刷一波眼熟,并且告诉那些人,巫渊的男朋友是一名警察,以后少在巫渊面前搞什么小聪明、玩什么小手段。   巫渊故意摆出了一个认真思考的模样,嘟囔着:”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报酬呢?”   季君昱暗自磨了磨牙,对巫渊这种不要脸的行径表示唾弃。但是他又拿巫渊没办法,只好往巫渊身边一坐,投身到那个软乎乎的沙发上,用胳膊蹭了蹭巫渊腰间的软肉,然后把身体前倾,将下巴轻轻放在了这人的肩上,呼出一阵凉簌簌的气,“好弟弟,就答应哥哥这一回吧。”   巫渊憋着笑,偷偷眯缝着眼睛,却来了劲儿一样,摇头晃脑地说到:“不行不行。”   “那……这样呢?”季君昱问着,胳膊撑在巫渊的面前的沙发垫上,用舌尖在巫渊的嘴唇上轻轻舔了舔。巫渊的嘴唇忍不住上扬,简直颤抖着要咧到耳朵根去了。他完全闭上了眼睛,等着季君昱柔软又温暖的嘴唇附了上来。   他的心脏猛烈跳动着,嗅着季君昱身上好闻的味道,近乎贪婪地吮吸着这一丝甘甜。可是季君昱倒狠心,不知道贴上来有没有十秒钟,就飞快地把嘴给移了过去,看着巫渊亮晶晶的嘴唇,“怎么样,巫老板?”   “不行不行。”巫渊撅起了自己的嘴唇,示意季君昱继续。   季君昱看着这人得寸进尺的丑恶嘴脸,“哼哼”一笑,猛得扑了上来,然后……用自己的一排小白牙直接咬上了巫渊撅起的小嘴,对着他的嘴唇狠狠用力,疼得巫渊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睁开眼就是一脸泪汪汪的可怜样子。   “那现在呢?”季君昱恶劣地笑着,等这人给个准确的答复。   “行吧,你这人真无理取闹,说咬就咬,把人家嘴唇都咬肿了,看看明天泽昇的人都怎么议论你!”巫渊哆哆嗦嗦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下嘴唇果然肿了起来,嘴巴里面还因为磕碰到了自己的牙齿,破了一小块,血腥味挑衅着他的味蕾。   季君昱半掀着眼皮子,看着他的不争气样子,调侃道:“那他们也只会说,你被美人迷了眼,可不会去说我的不是。”   “那美人,今晚来我房间好不好。”巫渊听着他这话,立马换上了一副勾人的眼眸,用手指偷偷勾上了季君昱的腰带,把这人往自己身上拉。   季君昱感觉自己简直被眼前这人迷晕了头,一股热血直往小腹涌去,看向巫渊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直勾勾的。他暗自咬了咬牙,心想这巫渊才是勾人的美人狐狸精,怎么什么不要脸的法子都会。   可他还是平稳了一下气息,说道:“不行。”   巫渊立马泄了气,闹脾气似的松开了他的腰带,站起来就要走。   “我是说,今晚在我房间。”   季君昱朝着他眨眨眼睛,巫渊瞬间可耻地……脸红地像个红富士苹果。 第125章 吴岚   第二天一大早,季君昱就早早催着巫渊,踏上了前往泽昇的路。巫渊打着哈欠,被这人往副驾驶上一扔,季君昱开着车就飙了过去。   要说越城最气派的建筑,泽昇集团居于第二,怕是没谁能够安心待在第一。早在巫老爷子还掌权的时候,泽昇就经历了好几次的修葺,在当时还属于十八线小城市的越城里,就是十分耀眼的存在。后来越城发展迅猛,泽昇的发展居然比越城还要迅猛,稳居顶端。近些年虽然泽昇有疲软颓败的迹象,但苦于没有出现对手,依然是一个越城的奇迹。   季君昱虽然没进去过这栋阔气的建筑,但是因为太扎眼,他牢牢记住了位置,没一会就带着巫渊到了楼下。他再次晃了晃昏昏欲睡的巫渊,贱兮兮地说了句:“到了。”   巫渊看着季君昱精神百倍的样子,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昨晚分明这人都累得晕了过去,两个人还都是到了后半夜才睡的,怎么今天一早季君昱就能跟没事人一样。   季君昱看见巫渊的眼神,就知道这人想问什么,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我们原来有紧急任务的时候,经常大半夜开始行动,一直熬个通宵,结果白天接着审讯犯人,还必须得比那些人更有精神。你是没见过罗晏,他生理构造真的反人类,好像永远都不会累。”   巫渊听着这些话,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好事。”   季君昱却老脸一红,硬生生给了巫渊一拳头,留下巫渊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   季君昱随着巫渊的指引,把车往巫渊的专属车位里一停,就跟着这人从大门进去。   季君昱看着这个宏伟的建筑,抬头去看,这楼直耸入云,偌大的“泽昇集团”四个字在楼顶矗立着,让他恍惚间有一种渺小的感觉。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理直气壮地踏进这个地方,他们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   他忍不住看向巫渊,这人也回看向他,笑着眨眨眼。   大厅的装横也很不错,没有季君昱想象中的“宾馆大堂”那种过分的华丽感,他忍住了到处扫荡的眼神,跟着巫渊一前一后地向前走去。   前台的女孩长得很漂亮,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美,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就会显得很甜美,梳了两个马尾辫,不像是常见的前台的形象。反而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姜蔚,只不过姜蔚要比她更加明艳,也更加苦涩。   像是一株带着苦味的风雨兰。   “老板好!”那女孩脆生生喊了一句,丝毫不见羞怯,好像和巫渊关系已经很不错了。   巫渊也笑着,朝着她挥挥手,慢下了步伐,故意等着身后的季君昱跟上了步子,这才指了指季君昱,朝着那个女孩比了个嘴型:“我对象。”   女孩的笑一下子荡漾在了脸上,恨不得把牙全都笑得露出来,深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喊了声:“老板对象也好!”   吓得季君昱一个激灵,差点和大厅的大理石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他尴尬地回了句“你好”,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巫渊就赶紧往里面走。巫渊倒是高兴,笑得眯起了眼睛,还不忘回头朝着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   季君昱硬着头皮往前走,可是他依然无法自欺欺人——身后议论的声音简直要把他吞噬了,巫渊还专门竖起耳朵,听那些人在谈论什么。   “啊?我们总裁有对象了?不是吧……我的黄金王老五……”   “行了行了别叫魂了,你没看见巫总旁边跟着的是个男人吗?又高又帅的,嘿嘿嘿。”   不知道哪个女生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惹得巫渊忍不住回头去看。季君昱朝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连拉带扯地把这人塞进了电梯里。   然而那边激烈的讨论还没结束,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朝着他们走来,冷冷问了一句:“干嘛呢?”   那群小姑娘立马熄了火,低着头就打算散了。谁知道这位却故意撩了下头发,假装不经意说到:“巫总身边的是个警察,确实挺帅的。”   那几个女孩对视一笑,知道经理也有一颗八卦之心,一个女孩接受到了眼神,赶紧上前挽住女人的胳膊,撒娇道:“经理经理,讲讲嘛。”   “我妹妹是网红,上次咱们这里的放血抛尸案的第一位报案人就是她,她和这位季警官说过话,说还蛮喜欢他的,没想到人家早就名草有主了。”经理冷峻的面容缓和了许多,死死压住了嘴角隐约的笑意。   她拍了拍旁边的小姑娘,交代了句“好好工作,别乱八卦”,就又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泽昇的等级制度并不算太严格,巫渊又是个在员工面前和善的主,就算是基层这些小兵们也都不怕他,平常打打招呼,甚至搭话聊个天都是没问题的。如今有了这种惊天大瓜,这些人恨不得瞬间传满整个泽昇——当然,这也是巫渊要的结果。   “喂,前台那个姑娘是谁?”电梯里只有这两个人,季君昱就直接问了。   巫渊挑了挑眉,故意说到:“刚来咱们公司就看上小姑娘了?你把我这个正宫放在哪儿了?”   季君昱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过不得不说,这人刚才那两句话,当真有影视剧里正宫娘娘那股味道了。   巫渊笑着,蹭了蹭季君昱的胳膊,慢慢解释道:“那是姜蔚的表姐姜欣,当年帮过姜蔚和陶换子,虽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是是个好姑娘。”   “所以你让她在泽昇工作?”   “不,”巫渊对上了季君昱的眼神,认真地说到,“是她凭借自己的专业能力应聘上了这个职位。”   季君昱释然地笑了,心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巫渊看着他这副样子,悄悄牵上了季君昱的手,接着说到:“姜蔚亲戚家也有很多女孩子,处境虽然没她差,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幸好她们都很优秀,一位是泽昇堂堂正正的员工,一位考上了越大的研究生,还有一位如今已经出国了。”   那件事情之后,他一直观察着姜蔚家族里的女孩子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人盯着看着,希望能帮助她们,哪怕只是资助一些钱。可是意外的,那些女孩都很争气,每个人都凭着自己的本领,挣脱出了原生家庭的囚笼,翱翔在自己的蓝天之上。他没告诉过这些女孩自己的存在,她们也并不需要自己的怜悯。   电梯很快就到了二十六层,巫渊牵着季君昱走了出来,带着他走到了左手边的房间里。这件办公室不小,如今却空空落落的,居然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起来略带寒酸,和整个泽昇格格不入。   这就是吴岚的办公室。   “吴岚自诩是不偏不倚的中间派,谁知道明里暗里帮着闻子晋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最后被闻子晋完全架空,也踢出去当了替死鬼,可怜。”巫渊站在门口,眼睛微微低垂,视线落在了吴岚的办公桌上。   那里曾经摆放着这位老会计的东西,或者说是,遗物。而今闻子晋培养的新人上任,却用了另外一间办公室,把这个十足晦气的屋子空了出来。   季君昱看着巫渊,他从这个人冷漠的表情中读到了一丝悲天悯人,这是他从未在巫渊身上感受到的一种奇妙的感情。   他不知道,在巫渊曾经被闻子晋带人刁难攻击的时候,是吴岚挡在了这个残疾孩子的面前,挡住了那些污言秽语。吴岚蹲在巫渊面前,塞给了孩子一颗奶糖,沧桑的声音里满是柔情,他说:“孩子,别哭,泽昇未来会是你的。”   而如今,这些熟悉的面孔要么死,要么走,要不然愚蠢如吴岚。奶糖融化在了巫渊的口袋里,黏糊糊的,又甜又令人反胃。   “巫渊。”季君昱轻轻喊了一声巫渊的名字,将这人的手紧紧握住,十指相扣,看着巫渊失神的目光逐渐聚拢了起来,朝着季君昱微微一笑。   “好啦,你先在这里找着,我去找老于商量点事情。”巫渊的语气柔和,眼神里的温柔简直能把人活生生溺死,让季君昱都有些不习惯。   巫渊转身欲走,又匆匆在门口停住,“他的东西我捡了回来,都放在你右手边的柜子里,我的办公室在30层,最大的那间,有事情随时找我。”   “好。”季君昱朝着他挥挥手,转头看向这个逼仄的小空间。不同于警局的开放式大办公室,泽昇的高层几乎是没人一个单独的办公室,当然巫渊这人是个例外,他非要拉着于成和在一间办公室,从32层的豪华单间办公室撤到了30层的双人办公室。   没有人打扫过这个屋子,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居然还是开着的,让这间的灰尘变本加厉地累积了起来。他稍微一翻找,就感觉嗓子被堵住了,灰尘的颗粒感在他的气管里阻塞动荡,让人忍不住一阵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吴岚的房间构成很简单,基本上就是一个办公桌放在中间,左边有个档案柜似的书架,右边就是一个柜子,他方才听巫渊说吴岚在工作上的那些东西都放在里面。不过他并不对这些报以什么希望,闻子晋一定早就在行动之前就把吴岚的有用东西全部烧尽了,别说是重要线索,怕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都消失殆尽了。   他要找的不是这些,是吴岚要说的话。   老人缓缓跪下,痛哭流涕,可他分明在这人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句话——“我不甘心。”   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吴岚留在了这里,留在一个他有把握闻子晋找不到的地方。这是一场豪赌,季君昱一定要让他赢。   他贴着墙壁慢慢走着,手不断在上面敲来敲去,试图在墙上找到什么封闭的空间。忽然,他止住了脚步,在墙角的插座保护盒里,好像隐约看见了一个东西。   他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磨砂半透明的盒子扣开,里面正躺着一个十分眼熟的物件——麒麟踏火的香囊,和巫渊曾经送给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   --------------------   悄咪咪说,今天有三更哦,为了补偿昨天的缺更! 第126章 周念   季君昱顺手从裤兜里拿出了个一次性手套,这才敢把磨砂盒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他看着手中香囊熟悉的模样,甚至犹豫了好一会,恍惚间还以为是巫渊送给自己的那个。他把沾满了灰尘的手默默在裤腿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香囊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作为巫渊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他一直将香囊贴身保管,小心放在口袋里,这么久别说是脏污损坏了,连一点褶皱都没有。   他拿着手中的香囊,将两者进行对比,一样的淡青色底色,一样的藏青色踏火麒麟样式,一样精细的绣工,除了说这个香囊有些污损,显得底色深沉杂乱了些,如此种种,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仿品。   他下意识将香囊放在鼻下轻嗅,这个香囊几乎已经没有了香味,感觉要比自己手中的年代更加久远。他想起了先前问起过这些香囊的来历,住持说过先前泽昇集体来寺庙里买过许多,当时他猜测是作为员工福利发放的。可是这两个香囊一新一旧差别太大,他总觉得他们应该是一前一后购进才对。   他吹了吹办公椅身上的灰尘,干脆一屁股坐了上去,把香囊装进密封袋里,放在了一边。他又仔仔细细将这个屋子找了一遍,连带着那些柜子里捡回来的东西,全都一个字不差地看了下来,可是结果和他先前预料的不错,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唯一一个有用的就是被藏在插排保护盒里的香囊。这个位置很难被外人注意到,同意又很容易被吴岚自己看见,藏在这个地方的东西绝对是他有意为之的,可是这个意究竟是何,他并不能确定。   是在说香囊本身?比如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还是指向了香囊背后的地方——乌昭寺。   这个地方很奇怪,分明最应该是最远离世俗、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圣之地,可是却总是与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交杂在一起,就像是一个驿站,人们来来往往,留下的线索一直都在那里静静放着。   他暂且没有贸然将香囊打开,在如今这个环境下打开一个危险未知的东西,约等于找死。他打算想把香囊带回市局,让专业人士检查检查,没准上面的污损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用意。   他走出了办公室的门,轻轻将门关了起来。一个早上都在这种搜搜找找中度过,他也有点饿了,打算去30楼骚扰一下巫渊,拿着这人的工作卡去这个高档公司的餐厅里蹭顿饭。   他刚朝着电梯走了一两步,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周念。   他和周念并不熟悉,对这人的印象基本上就是巫渊的言语塑造,和在金水疗养院里那次并不愉快的见面。   季君昱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念,他好像更瘦了,本来还算圆润的脸蛋如今几乎是凹进去了,下颌骨十分清晰,颧骨的轮廓也已经冒了出来,抬起的左胳膊又细又白,上面隐约能看见一些伤痕。   伤痕?   季君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又看了一眼。他看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巫渊这人当真干了什么非法禁锢、屈打成招这种视泽昇为法外之地的事情,等他看得仔细了才稍稍安心,这人胳膊上的确实是伤痕不错,不过是他自己造成的淤青,用右手掐左胳膊形成的伤。   这下子季君昱心里周念又多了一个污点:自虐。   他这辈子虽然没少干过精神自虐的事儿,但是好在自己还算爱惜这具杨园给的身子,肉体自虐的事情他可干不来,也十分厌恶别人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当初不理智的姜蔚是,如今这个毛头小崽子也是。   他微微颔首,打算侧着从周念身旁走过,就在他马上要贴着周念身体过去的时候,周念忽然低声道:“季警官。”   他下意识抬头,眼神中带着十分明显的警惕。他想要拉开和周念的距离,胳膊却被周念死死捏住,没想到这人看起来那么虚,劲儿倒是不小。   “季警官。”周念又喊了一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话里的迫切之意季君昱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仇人,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他都不可能甩下这个人一走了之。他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有两个监控都在对着他们俩,他叹了口气,学着周念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的嘴动作幅度很小:“怎么回事?”   “我需要你的联系方式,事情以后再说,可以吗?”   季君昱悄悄掀起了眼帘,却看见周念的眼眶都快红了。他自诩心狠,却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对周念的那些成见一时之间都飞出了脑海,只觉得眼前的是需要帮助的公民,和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他知道周念在担心什么,这个人是天真,幸好不是个十足的傻瓜。   周念是整个泽昇最不自由的个体,巫渊在市局里、在家中还能找到片刻的完全不被监视的生活,但是周念不一样,他从出生就活在无数摄像头之下、各个势力的监视之下,无论是在学校、在家里、在泽昇、或者是出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无数个眼睛在盯着他,无时不刻都在汇报:他究竟在做什么。   季君昱悄悄地将手机从周念的手里接了过来,上面的页面已经被周念调成了备忘录,他勾了勾嘴角,飞快地在上面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将屏幕关了起来。他假装不小心把周念的手机撞到了地上,“哎呀”了一声。   周念瞬间知道了这人要干什么,摆出了一副臭脸,赶紧蹲下去捡起自己的手机,心疼地擦了一把,然后冲着季君昱大喊到:“你是不是眼瞎啊?我这么大个人在这儿你都能撞到!”   “明明是你撞上来的,你这人怎么强词夺理。”季君昱趁机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周念还在骂骂咧咧:“呸,不就是巫渊领进来的吗?在泽昇都能横冲直撞了?巫渊算是个什么东西,等我阿叔拿下了整个泽昇,巫渊和你这个吃对食的都没好日子过!”   他好像还在恼火,用胸口使劲擦了擦手机屏幕,狠狠骂了句脏话,然后趾高气昂地朝着前面走了。季君昱也板着个脸,走到了电梯跟前,不过不得不说,周念这小子气人的话还真的一套一套的,听得人火大。   他想着周念方才的反常作为,一阵心烦意乱,临时改变了主意,打算先离开这个满是眼睛扫视的泽昇。钥匙在巫渊那里,他干脆给巫渊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有急事要去市局,然后打车离开了。   直到车子稳稳停在了市局门口,他整个人完全踏进了市局的院子里,这才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像是一个缺氧眼中的人忽然大口大口吸食到了氧气,脑袋还有点昏昏的。   他赶紧拿出了手机,果然,微信上多了一个好友申请。周念应该是通过电话号码找到了他的微信,他通过了好友申请,点开了周念的朋友圈——应该是个小号,他的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朋友圈的背景都没有。   他没有主动给周念打招呼,他在等,这个人一定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要和自己脱离出闻子晋和巫渊两方的第三方势力说。   不对,季君昱捏着手机,心里猛得想起了周念临走时的话,不仅仅是伪装的敌意那么简单,他是在告诉自己,他知道季君昱和巫渊联系甚密切,季君昱这一方的势力,不仅仅是单纯的警方,而是掺杂了巫渊的警方,可就算是这样,周念也选择了他。   那么就意味着,周念所忌惮的人,是闻子晋。   季君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甚至忍不住去怀疑,当出那个傻里傻气惹人烦的小子,究竟是周念的真面目,还是像今天一样,他在演,演到了一种能够迷惑其他眼睛都程度。   或许,周念能走到这个位置,能平平安安活在无尽的争斗之中,正是因为他“傻”。   那边,周念气愤地推开了闻子晋的屋门,跺着脚走到了闻子晋的办公桌面前,把自己的手机扔在闻子晋的面前,然后一脸气鼓鼓地看着他。   “又怎么啦?现在连进来都不知道要敲门了,真是被惯坏了。”闻子晋虽然这么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减少。他眼看周念的眉毛都打成了中国结,赶紧故意十分夸张地观察了一下他的手机,问到:“小念的手机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快让阿叔关心关心。”   “气死了!”周念吼了一声,他把自己的手机拿起来,指了指屏幕上一道不甚明显的裂纹,嘴唇被气得发抖:“阿叔,你知道那个季君昱有多猖狂吗?这是泽昇!我是泽昇皇太子!他算什么啊一个小小片警,撞了我还骂我!”   闻子晋赶紧捏了捏周念的肩膀,看着这孩子炸起了一身的毛,赶紧安慰道:“不就一个手机吗?阿叔给你买最新最贵的,你随便挑。”   “这是手机的问题吗?”周念看着闻子晋,恶狠狠地咬着牙:“闻阿叔,你赶紧拿下整个泽昇,我要让巫渊带着他相好的,跪在我面前给我道歉!”   “哎,怎么又胡说了,巫渊怎么说都是你的前辈。”闻子晋虽是这么说的,语气却丝毫听不出责怪之意,反倒还有些隐忍的喜悦。   “前辈,前阵子他把我关在家里找一群人看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还有之前,之前……”说着说着,周念的眼眶忍不住泛红了,“之前他不让我去看我爸,最后一面我都没能见到。巫渊,季君昱,都别想好过。”   闻子晋赶紧喊人去带着周念买新手机,周念这副不讲理的样子他见多了,从小到大这孩子的气性就大,但凡涉及到了“巫渊”这两个字,那就是直接在他脑袋上放摔炮了,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点着了。闹得多了,闻子晋也就习惯了,等周念拿到新手机,这股气怕是早就烟消云散了。   这次底下的人也说,季君昱确实不小心把周念的手机撞掉了,还在周念说难听话的时候顶了一嘴,不能怪周念发这一通火。   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周念捏着手机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的手不住地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强行压抑住的兴奋。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张隐秘编织的大网,开始慢慢收紧了。   --------------------   二更来了! 第127章 再访乌昭寺   巫渊好像一直都在等,他准备好了所有的问题的答案,季君昱开口的时候,他都会耐心地说出这些。他知道季君昱不会害怕、不会怀疑他这一切都从何而知,就如同季君昱愿意无条件相信他。   一些事情他不能说,可他更不想辜负这份信任,所以他不得不去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季君昱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你给我的香囊是什么时候买的?”   巫渊瞪大了双眼,好像还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究竟是自己送礼没送好?还是被季君昱发现这礼物是批发来的?   季君昱也不拐弯抹角,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和巫渊尽数说出。他下午专门找来了痕检的兄弟,把香包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给检查了一遍,最后发现这个香囊不仅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外观的污损也是正常的,虽然乍一看确实有些严重,但是联想到它的储存环境,似乎也能解释的通。   香囊作为物证暂时由痕检科保管,不过季君昱拍了全方位的照片,足以满足巫渊看外观的需求。巫渊结果照片,细细查看着,除却香囊外部布料上沾染的灰尘和污迹,还有一处约摸大半寸的抽丝和一处刺绣开线,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两处是挨着的,可以认为是刺绣先开了线,然后扯着往下,造成了布料上的抽丝。他指了指这一处,问到:“这一处,痕检的同事是怎么说的?”   “我们怀疑是一个打磨得并不光滑的角,就是立方体三面汇合的那个角,在摩擦之中隔断了刺绣的绣线,同时细小的刺挑到了真丝的布料,造成了一个连续的抽丝。”季君昱尽可能用一个清晰的表述,给巫渊描绘出了一个大致场景。   巫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到:“你们怀疑的也是木料吧?”   “没错,打磨粗糙的木头,摩擦断了一处绣线,木头上翘起的木刺又挂到了真丝。不过后来吴岚应该是发现了,并且及时进行了阻止,要不然这道抽丝应该会更长一点。”季君昱没想到巫渊这么快就想到了,忍不住有些开心,自家弟弟果真从小聪明到大。   不过他们推出了这些,依然无法得知这个“木质器材”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处损伤究竟和他留下的香囊是否有关。   而巫渊,则是证明了这个香囊与自己的并非是同时购进,时间应该会更早些。季君昱给他的那些照片之下,还有一张折起来的报告单,上面写着香囊中各种药粉的具体成分,也是担心吴岚在药粉上做暗示,不过打开一检测,最大成分是香草粉和艾叶粉,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中药、香草,符合香囊的用料。   “我送给你的香囊里,主要成分是陈皮,然后在陈皮偏清苦的味道上又滴了些带花果香的精油,所以它是一种偏甜调的橘子味,和他里面这些艾叶香草味道根本不一样。他买到的是老式香囊,在我去买香囊的时候,这一批老配方的香囊已经售罄两个月有余了,而且近期都不会补货。”   相比于这种甜腻腻的味道,巫渊更喜欢传统香囊中带着苦涩的清香,就算闻得时间再久,也不会产生丝毫的头晕不适。如果不是老式香囊售罄不补,他是不会选择买甜橙香味的香囊的。   吴岚手里拿着自己之前单独去买的香囊,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证明他曾经去过。也就意味着,季君昱可能要再往乌昭寺走一趟了。   他现是给罗晏打了个电话,谁知道罗晏约好了几位新找到的人证见面做笔录,已经忙成了一只陀螺,许四季又必须在岗位上负责整理归档的事情,更没办法陪着他外出任务。   季君昱的歪心思就动到了巫渊身上。   巫渊看着季君昱的一阵皮笑肉不笑,瞬间明白了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他只好收拾收拾这几张照片,把要带的东西装好,活像个伺候季君昱的保姆一样,还兼任了司机的工作。   自从巫渊住进了季君昱的生活里,季君昱原有的一些东西就彻底荒废了,比如他自己的车,比如他独立生存的能力。他先前也想着,现在生活过得紧巴,不如把自己一直扔着不开的车给卖了,省的整天还要想办法保养它。   对此,巫渊表示云淡风轻:“不就是个几万块钱的车,留着吧,你对象目前的财产不至于让你砸锅卖铁。”   季君昱咬咬牙,信了那句“男人有钱就变坏”,试想若是当年的季冬愿,怎么可能说出这么损的话来。   一进门,住持就朝着季君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见到老熟人的欣喜。乌昭寺新修了一条路,直接通向寺庙正门,而且还专门修了一个停车场,足以满足日常的访客量。等巫渊停好了车子,季君昱和住持已经聊了一会。   季君昱虽然不信佛,也并不拜佛,可是他却成了整个市局与住持最相熟的人,先是要名单,现在又来问问题,几次三番叨扰,搞得季君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在住持性子好,又深知季君昱身为刑警支队的一员,来查的必定是大案要案,一定不能因为自己耽搁了,忙说:“不打紧的,施主想查什么都请便。”   “住持,请问您对吴岚这个人有印象吗?”季君昱说不客气就当真不推辞,找到了手机里吴岚的照片,拿给住持看。   住持一时之间没想到“吴岚”这个名字,还是看到了手机里的照片才慢慢回想起来这人,说道:“认识,这位施主先前经常来烧香拜佛,每逢初一、初十、十五,都会准时来庙里烧香,风雨无阻,来了有四五年,老衲与他聊过许多次,是个十分虔诚的人。”   来乌昭寺的人很多,但是大多数人只是听闻乌昭寺很灵验,便拖家带口过来看看,顺便许上一两个愿望,并不能说是“虔诚”,像吴岚一样多年从不间断地人更是少之又少,住持对他熟悉也十分正常。   “不过最近两个月,老衲再没见过他,倒是件稀罕事。”住持以为他要问吴岚的行踪,吴岚自从两个月前来过之后,最近两个月就再没来过,这是他这些年第一次断,住持只当是他家里有事,也没太过在意。   本来人世间就是来来去去、走走停停,相识相熟的人在任何时间离开,都是要坦然接受的。   季君昱思考了片刻,还是编了个谎:“他儿子马上结婚,啰嗦事一大堆,估计他最近都不会来了。”   “好事,好事,怪不得他上一次待了那么久,原来是在为孩子祈福,吴施主勤恳一生,一定会有好报的。”   季君昱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他不知道吴岚来这里是不是在赎罪,在探求心灵的安宁,但是他知道,吴岚不可能有好报了。只能希望他这辈子点燃的香火,能护着他,让他下辈子投胎在一个简单的家庭里,生老病死,平平淡淡。   季君昱还在这边瞎想,巫渊却有所行动。他听见了“待了那么久”五个字,下意识问到:“请问住持,他是在哪个房间待着的?”   “在一个偏殿,是给他们单独休息用的。如果两位警察要看,老衲带你们去。”   --------------------   三更,虽晚但至! 第128章 找到了   说是偏殿,可这间屋子并不小。屋子靠近后山,虽说与僧人居住的地方离得有一段距离,但是并不算远,远离了最喧哗的地方,靠近了最有人烟气息的房屋楼台,一推开门,就能看见远处连绵不断的阜山山脉藏入了云海之中,云海翻涌,隐约露出一个金色的太阳,橙红的光宛若鎏金,四散开来,蔓延到了远方。而眼前,是早起的僧人在忙碌着,炊烟从屋后盖着飞檐的顶上飘出。   这一处偏殿是接待香客用的,人们或许不会在这里过夜,可是静坐在其中,看着远处树影婆娑,品上一杯清茶,还是十分惬意的。吴岚作为乌昭寺的常客,每次只要不是有天大的急事,都会来这里休息片刻,再给屋子里的捐款箱里放上一些香火钱。   这个殿里的捐款箱与其他各个殿里的功德箱都不一样,是专门用于慈善的,所得善款都会捐赠出去。季君昱曾经问过住持这些善款最终的去处,住持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说:“大山深处。”   那些人生于大山,困于大山,葬于大山,可总要有人出来,把光明和希望的种子播撒在那里,生长出娇艳的自由之花。   “大山深处。”季君昱重复着,他期待看见有一天,整齐的柏油马路通到了大山最深的腹地,连接起每一户人家,无论是女孩还是男孩都有上学的权利,都有决定自己婚姻和生命的权利。终有一天他们会衣锦还乡,将这里建设成为越城最美的地方。   近了,这一天很近了。以巫渊的泽昇为代表的一批民企力量,与许四季父亲许汭洺为首的政府机关部门联手,正打算将大山挖出一条天路来,要山里的人看见山外的繁华热闹,让山外的人窥见山中的淳朴风光。   “你也觉得这里有问题吗?”巫渊看着季君昱,冷不丁出声问了一句。   住持已经离开,季君昱有什么话也敢说出来了。他点点头,据住持回忆,吴岚独自进来这里足足有将近四个小时,这才平常是十分罕见的,他不知道吴岚在做什么,但出于礼貌也并未打扰。吴岚神情恍惚地走了出来,看着住持,郑重地说了一声:“再见。”   他早就预料到了,此次一别,怕是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见了。   “这间屋子避开了寺庙里所有摄像头,因为是香客要休息的地方,也避开了人流聚集的场所,吴岚最后一次来是在工作日中午那会,整个偏殿就他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四个小时,季君昱思索着,有什么事情足以让一个人在这个房间中久久徘徊,不肯离去,是在藏什么东西吗?   他试着说道:“寺庙确实是一个藏东西的绝佳隐瞒场所,别说他经常来这里,对乌昭寺十分熟悉,寺庙又不同于其他场所,不会有人对这里大肆翻找,可以隔绝闻子晋对他的穷追猛打,没准他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季君昱有些兴奋,喊着巫渊赶紧一起来找。可他们不知道吴岚要藏什么东西,会藏在哪里,只是盲目寻找,怕是最终也只会是一无所获。   “你说,他来这里的目的会是什么?只是信仰吗?”季君昱的身子紧紧贴着墙边,正在一寸一寸摸索着,他朝着巫渊的方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巫渊却摇摇头,“商人是最有信仰也没有信仰的,他们信仰钱,忌惮鬼,一边迷信瞎讲究一边又相信科学,吴岚什么都会有,唯独不可能有一个纯粹的信仰。”   他顿了顿,像是在等季君昱去消化这些观点,这才又接着说道:“我猜他应该是在赎罪,来这里供奉香火,大做善事,在偏殿香客休息室里求得片刻的安心。信仰,信的不就是一个内心的安宁吗。”   吴岚是护着泽昇长大的老人,泽昇集团是一个怎样的发家历史,吴岚不会不清楚。他的手上沾满了肮脏铜臭和怖人鲜血,日日入梦的都是逝去的故人,他以老前辈自居,在泽昇风光了这么些年,他知道,自己也该走了。   “内心的安宁?”季君昱笑了一声,“现在他不用求神拜佛也可以得到了,监狱里最不缺心灵安宁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几乎快把这整个偏殿都找一遍了,可是除了殿内原有的摆设布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这时候季君昱已经稍稍有些急躁,他心里深知这一判断绝对不会失误,只能耐着脾气接着找下去。   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吴岚,这人是防住了闻子晋,不仅如此,怕是连警察也一块防住了。   他在桌子摸索着,面前就摆着那个筹放香火钱的木头箱子。他想着避开捐款箱,往桌子的内部摸一把,谁知道他的袖子直接被挂了一下,瞬间起来一层毛边来,气得季君昱皱起了眉头,查看这袖子是被什么东西给挂了。   他往袖子旁边一看,正是那个捐款箱。捐款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面有一层类似棕灰色包浆的东西,摸起来十分光滑。但是捐款箱左上方有一个缺口,像是被磕到了哪里,缺失了一部分木头,露出来的是原木的颜色,看起来不像是老旧的伤痕。   季君昱一怔,赶紧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缺口,上面许多凸起的小木刺扎着他的手指,猛得,一个十分尖锐的刺狠狠扎了一下他的指尖,让他下意识收回了手。   “巫渊,快过来。”季君昱顾不上手被扎的疼痛,赶紧喊来巫渊。   巫渊看见他捂着手,还以为是撞到了哪里,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仔仔细细在上面差看着,语气中满是焦急,“怎么回事,伤到手了?”   曾经季君昱的腰被捅了个对穿都没怎么喊过疼,更别说只是被这根刺扎了一下。他摇摇头,指着木箱子说道:“手没事,你快看箱子,我好像找到了吴岚的香囊是在哪里被挂坏的了。”   在巫渊刚走到季君昱面前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看到了这个箱子,不过因为太关注季君昱,没把注意力放在箱子上。这下,他把照片从口袋里拿出来,看着放大的刮痕,仔细和箱子上面的痕迹比对。单是肉眼看着,巫渊也觉得这和香囊上的磨损抽丝可以对上,但是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无法得出百分百准确的结论。   “确实很吻合,”巫渊的脸上浮出了笑意,搂着季君昱的后脑勺朝着这人的脸蛋就是狠狠一亲,“真棒!就知道小昱很厉害。”   季君昱对着巫渊的胳膊打了一巴掌,脸都涨成了红色,低声斥责道:“这是在寺庙里!”   “没事,观音会祝福我们的。”巫渊仰着头,脸上满是欣喜和自豪。   季君昱被巫渊的厚脸皮程度再次刷新了认知,只能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下次果真不能单独带着巫渊外出任务,不安全不稳定因素太多了,严重耽误了自己的工作效率。   谁知道他这边还又羞又恼,巫渊立马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已经在蹲着观察捐款箱了。这个捐款箱的位置有些奇怪,它以一种稍稍倾侧的姿势被放在桌子上,和墙壁处形成了将近四十五度的角,这才会在人正对着桌子的时候挂到身上的东西。   这个摆放的本身不是大问题,可是纵观整个屋子,这些僧人就像是有强迫症一样,每一个物件都摆放得极其整齐,不管是经书还是作为装饰的物件,无一例外都十分规整的摆放在那里。这样一对比,就会显得这个捐款箱十分奇怪。   “被人移动过。”巫渊轻轻出声,试探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这里藏东西安全吗?”   季君昱一怔,当即明白了这人的意思。季君昱先前问过住持,关于这间侧殿的问题,这整个房间的卫生都是由志愿者打扫的,不过由于香客十分注意卫生和房屋的整洁,这里茶点每天都会更换,但打扫频率并不高,将近一个月才会清扫一次,每半年才会僧人来殿内清点和整理物品,这么多年未曾少过一件物品,也就放松了对这里的看管。   至于这个捐款箱,更是每个季度才会清点一次,然后每年由一个僧人负责汇入账户,或是换成物资,源源不断地汇入贫困地区。捐款人的名单就贴在侧殿的墙上,这里和寺庙入口各有一张,季君昱打眼在上面一瞥,就能看见吴岚的名字排在开头,累积金额想来也不会少。   就像巫渊说的,这个捐款箱其实是整个乌昭寺最适合吴岚藏东西的地方了。其他各个殿里人员来往都比较多,功德箱摆放的位置也太过醒目,最近还都换成了透明的亚克力盒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一目了然。只有这个侧殿的功德箱,依然用着木头箱子,看起来古朴极了。   当然,还有那个香囊,香囊本身指向乌昭寺,上面的划痕如果猜测无误,应该指向的就是这个捐款箱。   巫渊已经有些跃跃欲试,强行压下了心里的迫切,问到:“小昱,我去找住持说一说,我们拆开捐款箱看看吧?”   季君昱心中有些犹豫,这个捐款箱对于他们只是一个老旧的箱子,可是对于这些僧人怕是早就渡上了一层信仰的光圈,如果贸然拆开,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实在会有些难堪。不过查案不仅需要小心求证,也需要大胆猜测,如果他们今天不能把这个捐款箱打开,就算找到了其他什么线索,也绝不会安心。   他想了想,拍拍巫渊的肩膀,“我去说。”   可巫渊却按着他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自己笑眯眯的走出去了。季君昱也不和他争,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凉茶,轻轻抿了一口。   如果吴岚真的把东西藏进了这里面,季君昱还真想夸他一句天才。寺庙相对来说是不容易遭贼的地方,功德箱更是大家会关注但是不会过度注意的地方,安全系数极高,但又不会像埋在地底一样一直不会被人发现。   吴岚其实做了双保险,如果警察真的没有找到这里来,在他藏下东西三个月之后,负责这个捐款箱的僧人就会来清点现金,那时候就会发现他藏下的东西,出于安全也大多会选择报警。乌昭寺的住持与季君昱交好,说不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他,到时候这一切也会被警局发现。   而无论是警察直接来找,还是僧人最终发现选择报警,闻子晋都没有机会再对这些东西进行销毁,它们一定会安全到达警察手中。   吴岚或许是知道巫渊计划的,他也在估计着时间,最迟三个月,他也将把自己的刀子递到闻子晋的喉咙边上。   不一会,巫渊就进来了。他的脸色大好,一进门就嚷嚷着赶紧拆箱子。还是季君昱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巫渊和住持说好了,全力协助这一案破获成功,他就投资修建后山,在那个曾经藏尸的土地上载建起一座崭新的殿堂,或是其他的什么,只要乌昭寺愿意,泽昇可以为此出资。   “已经派人来谈这事了,我也不只是为了这个小小的捐款箱,这是泽昇早有意向的事情,今天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让那老和尚没话说了而已。”巫渊已经把捐款箱抱在了怀里,试着去拆开底板了。   季君昱叹了一口气,狠狠揉了一把巫渊的脑袋,“什么老和尚,这是在人家的地盘,别乱喊。”   巫渊胡乱答应了一通,他从外面拿来了工具,很快就把箱子的底板整个撬开了,露出了里面蜷曲杂乱的钱,多的有许多百元钞票,少的也参杂着五角一元。他把这些钱放在了桌子上,一会会有小和尚过来收拾,他们倒也不需要担心这些。   “小昱!”巫渊笑着,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了季君昱。   不用巫渊提醒,季君昱也已经看到了,拿掉底部一层的钱,明显可以看见一块用白色卫生纸包起来的东西,就静静躺在折叠的纸币中间,十分显眼。   季君昱把巴掌大的卫生纸包拿了过来,剥离掉外面的一层纸巾,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摞被折了一折的转账单和汇款记录等东西。这就是吴岚要给他们的东西,费尽心思藏起来的、不能被闻子晋发现的东西。   他在最后时刻,把这些藏进了自以为的最安全的地方。   季君昱将早已经泛黄褶皱的单据分别放在密封袋里,仔仔细细放着,生怕把某张遗漏了,又或是不小心造成了破损等等。他整理这这些,巫渊则是将桌子上放着的那张卫生纸拿了过来,把那些单据全都拿走了之后,被蹭的起了毛躁的卫生纸巾上,用黑笔写着一个大字:“救。”   救谁?巫渊不知道。   救他自己吗?还是天下苍生。人可真是个矛盾的生物,一边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边又渴望得到救赎。   巫渊想了想,拿出了两百块钱现金,也放在了桌子上。   “菩萨会保佑我们的,对吗?”   他喃喃自语,谁也听不见。   --------------------   最近三次有一点点事情,耽搁了,明天就可以拼命开更啦!这一章粗长一点,明天会多多益善滴 第129章 单据密语   汇款单,或者说是汇款记录,和季君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虽然也是现在常见的汇款单模样,可是上面并没有人的具体名字,反倒都是一些看似乱码一样的东西。季君昱猜测,这些或许是吴岚留下来的代码,每张单据上的代码不同,代表的人也应该不同,只不过这些密语他这种外人并不懂。   季君昱缓缓看向了巫渊,眼神盯得巫渊头皮发麻。   “我把这些拍下来,你先带回去警局,给我一天,我把答案拿给你。”   “一天?”季君昱挑了挑眉,不知道这人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你确定一天可以解密出来吗?不然就两天,求求我,可以给你多点时间。”   原本巫渊就并不觉得这些东西是难题,吴岚既然想让警方和自己看见这些东西,就定然不会把密语设置的多难,泽昇先前有过集团内使用的密语,是巫泽成创办初期几个人设定好的,主要是为了防止一些机密被泄露出去。   谁知道季君昱一句“求求我”瞬间激发了巫渊的斗志,一股劲儿瞬间就支棱起来了,下巴一扬,朝着季君昱嘚瑟到:“我偏不。”   季君昱见不得他这副欠揍的模样,一巴掌扬起来要去扇他,却在中途转了个弯,硬生生在一半停了下来,揉了揉这人的脑袋瓜子。软软的头发钻到了他的指尖,温热顺着指尖朝着心脏传来,让人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季君昱的头发也已经长长了不少,但是他的发质硬,一不小心就要变成爆炸头,犹豫了再三还是去修建了一些,如今正处于尴尬期,属于狗啃艺术感发型。   “诶?”巫渊抬手,一把捉住了季君昱在自己脑袋上作乱的小手,按到了密封袋的袋角,指了指里面的几张单据,“这几张是别人转给吴岚账户的。”   季君昱一怔,第一反应想到了洗黑钱。   这些金钱交易发生在二三十年前,最近最近的一笔也在十四年前,当时对于洗黑钱的管控没有现在严格,这种集团一旦想要私底下进行,很容易躲过警方的监视,再加上收手得早……或者是内奸,没有被人怀疑是很正常的。   “等会我把这些带回去,问问元局,先归档放好。你那边一旦有消息就赶紧和我说。”一直等到两个人把所有单据都看了一遍,季君昱才把这些都小心翼翼放进了包里,再三嘱咐巫渊。   末了,他还是不放心巫渊这种有事自己硬扛的性子,忍不住又唠叨了两句:“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和我说,不能自己擅自行动,记住了吗?”   巫渊收起了嬉皮笑脸,端端正正站在季君昱面前,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答到:“记住了!啊sir!”   季君昱疲惫地摆摆手,他才不信。   两人最终要去往的目的地不同,无法乘坐一辆车子,季君昱不想让巫渊再跑一趟,最终还是打了辆车子,只身往警局赶去。巫渊站在车旁,看着季君昱乘坐的车子一点点驶离自己的视线,扬起的阵阵尘埃也最终归为平静。   他闭上了眼睛,听着寺庙里闹人的诵经念佛的声音,心里居然一点点平静了下来。目的地不同,中途离开,只身一人,没什么不对的。   他们的来路不同,归处不一,只是在路上短暂相逢过两次,生出了些许名为“爱”的怜悯。   .   许四季看着这一批又一批的物证,心里欢喜这一案进展飞快,拿到的东西也都是些很有用的,就等着最后收网,把这些人给一网打尽了才好。但是一边她又快被这些繁琐的任务压垮了,整理着整理着耳鸣瞬间贯穿了她的脑袋,吓得她一下子从办公椅上弹射了出来,把季君昱推到她办公桌前,自己哆哆嗦嗦躺到了沙发上。   “快,快帮我先整着,我不行了,要猝死了,我休息两分钟。”哨声像是轰鸣一般,在她的双耳一同轰鸣,让人简直坐立难安。   正在这时候,元磊推开门走了进来,正巧看见许四季躺在沙发上“哎呦哎呦”,以为这小姑娘出了什么事情,赶紧走上前去,小心问了声:“四季啊,要喊救护车不?我的速效救心丸你来一颗?”   耳鸣其实已经消退下去了,许四季清清楚楚听见了元磊的声音,眼睛眯了个缝一看,简直要哭出来了,赶紧摆摆手,说道:“元局,不说话我还没事,您现在一搭理我,我感觉我要厥过去了。”   “尽是跟着小季学的贫嘴,那你躺着好好休息会儿。”元磊被小姑娘都得嘴都笑得咧开了,随口问了季君昱一句:“小罗呢?还有小庞宇怎么也没在?”   “他俩忙的都飞起来了,现在估计又去了花港……不管他俩了,元局,您这是想到什么了?”季君昱看着元磊的表情,总觉得这人带了些欲言又止。   果然,元磊叹了一口气,招呼着季君昱往办公室外面来,说了声:“你之前问我的事情,我想了想,确实有一件。”   季君昱一到市局立马奔到元磊的办公室,问他的东西也很简单,就是打听一下唐懿清先前有没有参与感破获洗黑钱的行动。   他对唐懿清有怀疑,但是这事情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无非是给自己的猜测多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又或是得到一个无关痛痒的否决。   可是元磊的态度却说明,这事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和他曾经一起破获过一个大型洗钱的案子,里面涉及到几个大学生。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和现在不同,那时候能读到大学的都是拔尖的人才,我们都觉得很可惜。当时那几个大学生说的供词里面,隐约牵扯到了一个慈善基金,就叫花什么,可是后来老唐去查了,说这只是障眼法,我们又正巧把主犯都抓来了,没人再深究这回事。可是现在我再去想,心里也是有着怀疑的,当年就有,可惜当年的我就随着大流,得过且过了。”   或者说,他自己的内心也存着一丝侥幸——万一那个慈善基金就是花蕾计划呢?他其实也在躲,他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情可能会指向唐懿清,也不想让自家兄弟的女儿,再也没钱治病。   季君昱叹了口气,“元局,您也别着急,您知道我这人喜欢瞎想,这些事情之间不一定存在什么关系,你别往心里去。”   元磊却摇摇头,嘴角泛起了些苦涩的笑,说道:“老唐走的早,他整个家都惨,像是什么诅咒一样,就那么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没几年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年迈的老叔叔了。他是我兄弟,就跟……你和小罗一样,我就帮他赡养那个老叔叔,直到最后老死。”   他不欠唐懿清什么了,以前的恩,以前的情分,不应该变成横亘在这里的一道沟壑。   “只不过现在老唐一个家人都没有了,他自己也走了这么多年了,如果现在轻易地把一个结果扣在他的头上,孩子,这和当年对待你父亲有什么不同?”   元磊看着季君昱,这是故人的孩子,背负着使命而来,那他就不能让这人变得和曾经的他们一样,不能留下任何的谴责与不甘。   季君昱的户口挂靠在他舅舅的户口上,元磊当年也只是知道这个孩子惨,父母双亡,从小被舅舅拉扯着长大。当年杨勇坚称自家妹妹生下孩子就难产去世了,父亲早就不知踪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他承认了妹妹的死,将季君昱抚养长大,而后又否认了妹妹存在过的痕迹,让季君昱变成了真正无父无母的孩子,得以顺利进入警局。   他不曾坚持什么,只期待过一件事情,那就是让杨园幸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他没想到,杨园同样为了保护他,到死都不曾再和他联系过,也让自己没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君昱,你在想什么?”元磊拍了拍这小子的背,季君昱猛得从回忆里抽身,赶紧摆了摆手,他总不能说一句“想妈了”,显得自己成了一个大龄妈宝男。   两人又东扯西扯了一些案件相关,初定后天再开一次大会,根据现有证据制定并落实具体的抓捕收网行动。一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的现状季君昱早已经习惯了,内心没什么起伏,还想着这次大会一定得把巫渊给叫过来,好歹是市局的同志,不能再让他摸鱼了。   谁知道这边刚想着巫渊,巫渊就给季君昱打来了电话。   “喂,小昱,方便讲话吗?”   元磊下意识要避嫌,却被季君昱给拦了下来,低声说了句:“都是自己人。”   这下元磊大概知道是案情相关了,他也听出了电话那头是巫渊的声音,干脆凑近了点,一起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我已经把转账记录上的人名破译出来了一半,不麻烦但是很繁琐,可能要再有半天才能完全整理出来。”巫渊的声音里都带着疲惫,怕是从到了公司开始就没闲过。   季君昱皱了皱眉头,赶紧说道:“不着急,注意好身体,你不能过劳……”   他刚唠叨一半,想到元磊还在旁边,赶紧把小情侣对话给收了收,给巫渊说正事的空间。   “嗯嗯知道啦。不过我和老于在破译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名,很多个单据都和他有关,还都是吴岚——或者说是闻子晋单方面支付给他的,你猜猜是谁?”   季君昱抿了抿嘴唇,慢慢看向元磊。元磊的脸色也有些差,巫渊话里的暗示意味已经很强了,他也不至于听不懂话。他像是认命了一般,和季君昱几乎是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唐懿清。”   躺在沙发上的许四季缓缓睁开了眼,霎时间红了眼眶。 第130章 画   “救命!”许四季在床上打鸣。   她捂住自己的心脏,大口喘着粗气。没有从睡梦中刚刚清醒过来的茫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她哆哆嗦嗦摸过来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早上四点二十,或者说,凌晨。   她把手机关了,直愣愣盯着屏幕,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忽然又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瓜子,傻乎乎笑了两声,看起来不太正常。等她稳定下了自己的情绪,心底毛茸茸的分享欲就支棱了起来,戳着她的心底,痒痒的,她只好又把手机给打开来,点开了和林运的聊天页面。   “林运,你醒了一定要看,真的太有趣了!”   她飞快地输入了一行字,立即又歪七扭八地躺倒在了床上,试图赶紧把这件事情说完,能再次进入梦乡,要不然这一整天的工作又能把她累瘫。   谁知道还没等她发出去下一条,就看见林运的消息发送了过来。   “怎么啦?”   她“哎”了一声,疑惑地看了眼时间,是四点多没错,这人该不会为了高考五点就起床学习了吧。她想了想自己摸鱼度过的高三,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你怎么起这么早呀?”凰/木/兆/堭   ”不知道,四点二十的时候忽然就醒了。”   谁知道林运倒不是为了学习,只是正在睡着睡着,就猛得醒了过来,没有征兆,他也彻底没了睡意。原本他早上九点要去工作,一般会选择早上五点起,能留出三个小时完整的学习时间,临近考试,他暂时把那份工作辞掉了,早上能睡到六点半再起床。   许四季倒没信他这些话,她才不相信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干脆打通了语音电话,打算给林运说个痛快。反正她爸住在二楼的尽头,她在三楼的中间,也打扰不到他。   “喂,四季,早安。”电话那头林运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倒是能听出来是刚醒的。   “林运林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咱俩都穿着古装,好像是在古代呢。”   林运挑挑眉,赶紧问道:“那我肯定是一个翩翩公子对吧?”   “嗯……”许四季把声音拉长,最后却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那倒不是,你是个太监。”   “嗯?”林运的声音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简直把不满都写在了脸上。他很不服气,使出了浑身的劲开怼:“那你肯定是个吃对食的宫女吧?”   许四季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直接胡言乱语道:“不懂了吧,姑奶奶我在古代都是公主级别的,被宠着爱着,还有个小太监负责给我捶腿捏肩呢。不像你,根本不行。”   “哦?行不行可得你来试试。”林运听着这人的话越来越没边,被她可爱得咬牙切齿,简直想把这人直接吞食入腹了,忍不住带了点笑意,语气放的缓慢而意味深长。   “呼呼呼,困了困了。”许四季哪能听这种流氓话,立马把小被子一盖,这就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去,对着手机“木啊木啊”好几声。   林运被她气得忍不住发笑,念叨了一句“快去睡觉吧小公主。”   没想到许四季刚睡醒,踩着点下楼打算吃饭去,就看见自家老爸摆出了一副八卦的样子,冲着她扫视了好几遍,吓得许四季咽了咽口水,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她摸了摸嘴角,确定牙膏泡沫都冲走了,这才开口问道:“老许,你瞅啥?”   “咳咳,”许汭洺憋着笑,悠悠开了口,“我闺女当时是说谁不行呀?”   许四季一下子绊到了自己,差点连滚带爬在楼梯上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没想到四点多那通电话都能被自家父亲听见,心里暗骂一句狗耳朵,面上还是强行稳住,“你再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他是干嘛的?多大的?你俩啥时候认识的?”许汭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样子,看这样子怕是早就恋爱了,只不过瞒着自己呢。他心里高兴,许四季先前总是不谈恋爱,遇见男生总是说“不感兴趣”,他有想过撮合她和局里那位季君昱,不过越让人撮合这俩人越成为了好兄弟,最后许汭洺也彻底死了这条心了。   许四季是他一手宠大的,大小毛病可不算少,他总觉得自家女儿是个不能吃苦的爹宝女,得好好捧着宠着疼着,那些男的确实不够格。他不着急许四季的婚事,结婚生子不是人生的必选项,至少不是许四季的,他只要自家的女儿幸福快乐一辈子,永远是个小孩子,他有这个能力,也心甘情愿。   当然,许四季如果能找到一生的伴侣,他更会开心满意。毕竟他注定无法陪女儿一辈子,如果能有一个专一温柔的男人替他去照顾许四季,陪着这个女孩度过四季,那他死而无憾。   可他同时也十分忧虑,许四季如果真的恋爱了,没理由瞒着他,除非是有一些不得不瞒着的因素,例如家室、阶级,或是身份。他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便开口问了许四季。   谁知道许四季支支吾吾:“人家还在准备着考大学呢。”   “高中生?”许汭洺的血压一下子上去了,他设想了很多种结果,唯独没想到是自家女儿去祸害高中生去了。他一下子想到了罗晏那个还在上高中的侄子,平日和许四季走的确实挺近,他感觉自己脑瓜子嗡嗡直响,“四季啊,不会是你们罗队那个侄子吧?高中生……你是个人民警察,那是个未成年人,你得清醒,底线问题不能犯。”   许四季眼看许汭洺的思维都发散到外太空去了,赶紧一筷子鸡蛋堵住了他的嘴,解释道:“怎么可能是星然,那也是我侄子。哎呀是另外一个,不是高中生,家里穷,学历低,优点我思来想去就是一个对我好,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你,他说等他整顿好了,让自己配得上我了,再来咱们家见你。”   许四季是有点恋爱脑的,但她见过许多以这样为开头的故事,只不过最终的结局都是满地鸡毛,甚至命丧黄泉。她也不敢去赌林运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又是否真的不是冲着这些钱可触手可得的社会地位来的,但是林运向她保证了。   考上大学,半工半读,自己创业,不借助许家的力量,至少可以让许四季不用吃苦。这是林运能给她最大的、最坚定的承诺,他说,他会亲自站在许四季父亲的面前,向这个人承诺,自己会将许四季照顾地很好。   “你错了,闺女,他还有上进。”许汭洺听着许四季的话,他不喜欢这种空有志气的穷小子,但是他很欣赏这个人的作风和态度,“你也不用担心,爸就是怕你吃苦,只要他证明了不会欺负你,会永远对你好,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说着说着,许汭洺笑了,他干脆把筷子放下,开始长篇大论了:“我可还记得你以前那个老师,总是针对你,后来你也聪明,直接写个演讲稿《我的区长爸爸》,哎,那个老师还真的消停了,一直到你初中毕业都对你可好了。”   许四季听着这些”往事”,简直觉得许汭洺是在公开处刑,简直快要窒息了。她得赶紧想办法止住许汭洺这张破嘴,思来想去,她硬生生憋出了句:“对了爸,我和季小昱去祭拜过老唐了。”   谁知道这句话不但没堵住许汭洺的嘴,反倒把这件事情推倒了一个新的唠叨的境地,许汭洺一听见“老唐”俩字,直接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嘟囔着:“我就不喜欢这个唐懿清,要不是这家伙,我宝贝女儿怎么会去干那么危险的工作,还去祭拜,美了他了。”   许四季假借挠额头,挡住了自己逐渐狰狞的脸,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许汭洺虽然和唐懿清不熟,但是因为“许四季当警察一大部分因为唐懿清”这件事情,对唐懿清的不满简直要绕地球三圈不止了。   不过这次许汭洺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说到:“前几天保洁整理仓库,我才发现这个老唐也不是完全没良心,还送过我一副他亲手画的油画。我跟他以前就不对付,但是还必须承认,这个人是挺优秀,工作认真负责,画画的也不错,也算是天妒英才了。”   再度调查唐懿清,进行翻案的事情属于机密,许汭洺自然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是得了癌,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心里一时有些怅惘。他随口一提,许四季却听在了心里,赶紧问到:“什么画?我怎么不知道?”   “那都几十年前的老画了,往仓库里一扔,我都不记得了。再说了你对画这种高雅的艺术不是不感兴趣嘛,怎么对唐懿清画的就这么激动?”   许四季也不管自家老小孩吃一个前辈的醋这件离谱的事情,她总觉得这张画一定有用,唐懿清不是那种会给别人随便送礼的人,如果唐懿清当年真的和周、闻等人同流合污,他送给别人画这个讨好的行为,没准就是在传递消息,或是想要拉许汭洺入局。毕竟再多一份政府机构的力量,对于这群疯子只会是有利,反之,如果许汭洺没有接收到这一信号,或是不愿意,于他们也没有实质性的威胁。   许汭洺拗不过许四季,只好由着她饭都不吃,就要跑去看那幅画。他嘟囔着:“早知道这画这么大魔力,我收到就把它给烧了,我就不应该让你知道。”   只可惜许汭洺实在不记得这张画是唐懿清什么时候送给他的了,他只当做是一个谄媚的礼物,面上奉承了一句“好画好画”,就随手扔进了仓库里,不喜欢的人所做的画,必然是不会出现在自家的墙壁上的。   保洁先前就将仓库打扫整理过,这画被工工整整放在架子上,倒也不脏。许四季取来了那副画,擦干净了表面薄薄的一些积灰,细细观察着。   “四季,你上班要迟到了。”许汭洺看着这人出神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第131章 花海计划   许四季随口应了一声,干脆坐在地上仔细看着那幅画。那是一幅油画,或许是所用颜料不错,这些年画并没有褪色,满山遍野的绿依旧盎然,好像就飘荡在白云之下,右前方的金色麦浪随着风不住摇摆,溪流萦绕,在田埂尽头转了个弯,将田地半包围了起来,绵延向远方,隐于绿色与湛蓝的交界之处。   而这副画的右下角,工工整整标着“唐懿清”三个字,却并未写下日期。   许四季皱了皱眉头,低声嘟囔着“这是哪儿?”   眼看时间真要来不及了,她赶紧给罗晏拨通了电话,简单说了一下这边发现了一副唐懿清画的油画,油画上的地方不知道在哪儿,但是她隐约觉得有线索。   许四季在心中对于唐懿清的敬重有多少,她对于这个男人的防备也就有多少。她了解唐懿清是多么有能力又心思缜密的一个人,知道这个人一旦成为敌人,将会是多么可怕。   她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防备。   他就像是一个幽灵一般,即便已经去世了这么久,依旧不断盘旋笼罩在市局上空,阻挡了每一个手握证据的人,让他们不惜以生命来抗争。   她将油画拍了下来,发在了他们三人的群里,拍下来的话有些扭曲失真,但这幅画实在太大,足足有四分之一个仓库门那么大,太不方便带去市局,反而容易引起闻子晋等人的注意,还是暂时保存在家里的仓库为好。   罗晏看见这幅画第一时间也毫无头绪,一时之间没了切入口,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先去咨询一下学美术的朋友,看看画里是否用什么手法做了“隐喻”,或是其他一些非专业人士看不出来的东西。   季君昱收到图片的时候正在车上,巫渊已经将车子停在了市局门口,季君昱就坐在副驾驶上,神情凝重地看着这个照片,也不说开门下车,眼看车子已经堵了路,巫渊轻叹一口气,干脆把车子开进了市局院子里,等着这位祖宗挪腚。   “巫渊,你也来看看。”   巫渊不喜欢偷窥别人的隐私,无论他对季君昱有多关注多好奇,就算他已经开始抓肝挠肺、坐立难安,他也未曾把脑袋往旁边扭转一点,只是径直靠在车椅上,等着季君昱看完。   直到季君昱发号施令,允许他过来看看,这人才飞速把脑袋转了过去,怼到了屏幕前面。他接过了季君昱手中的手机,还没开始仔细观察上面的图,就被季君昱拍拍肩膀,说了声“进去看吧,今早你别去泽昇了,正好来市局开个会。”   巫渊“嗯”了一声,将车子停好在车位上,跟着季君昱穿过长廊,朝着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季君昱笑着给各种人打招呼,什么“张哥”、“王伯”、“李姐”、“徐婶子”,简直像一朵娇艳的交际花,简直要把屏开到天上去了。巫渊跟在他的身后,倒是显得略有些深沉,他对这些人并不相熟,更多的是他的心思并不在此,而是一股脑都飘到了那张照片上,忍不住仔细又观察了一遍。   只不过他在乎的不单纯是这幅画,而是画里的地方,这个地方让他十分熟悉,就像是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可是那段记忆有些模糊,一时之间很难辨别清楚,只能仔细在脑海中翻滚寻找,忍不住把眉头都皱了起来。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又不是让你变成画家呢,这图看看就行了。”季君昱眼见巫渊的脸逐渐黑了下来,生怕这人钻牛角尖,赶紧上去搂住了这人的腰,还在人家屁股上捏了两把,气氛骤然旖旎了几分。   巫渊的脸一下子晴朗了起来,还暧昧地冲着季君昱眨眨眼。   “咳咳。”罗晏大老远就看见这俩人的一堆小动作,光下化日之下在市局打打闹闹,简直让他不忍心看。   季君昱看见队长在前面,赶紧收起了小动作三两步迈上前,问到:“怎么样,老罗,画上看出来什么了吗?”   三个人前后进入办公室,罗晏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说道:“我刚问了一个教美术的朋友,他说这幅画不是临摹名画,应该是——”   “写生。”   巫渊抬起了头,把目光从手机上移了过来,正好和罗晏撞上了视线。罗晏点点头,认可了他的看法。而巫渊神色轻松,看样子是已经想起了什么来。   韩佑在一旁凑热闹,“没看出来啊小巫,对艺术还挺了解。”   季君昱也有些惊愕,总觉得眼前这人还有许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离开的十五年时间里,巫渊吃的苦、受的罪,和他所获得的成就,或许季君昱一时半会真的无法全部知晓。   巫渊看见了季君昱的眼神,知道这群人把自己的话给想偏了,连忙解释道:“是这幅画里面的场景,我见过,我去过。”   这话说完,韩佑几乎是从大老远弹射了过来,贴到了巫渊面前的桌子上。罗晏也皱起了眉头,问到:“这是哪儿?”   他们的思考方向其实一直有一个误区,他们总在找这幅画中是否传达了什么消息,可未曾想,这幅画的内容本身,就是他想要传递的。唐懿清画了这幅画,如果是写生,那他必然在这个地方待过一段时间,这就是这幅画最直接透露出的信息。   “是花港区的一个联排别墅区,泽昇二三十年前投资建立的,大概在七八年之前就荒废了。这是泽昇亏损最严重的一次,选址出了问题,又正好遇到房地产的黑暗时期,直接成了泽昇的典型案例,每年年会都要说起,我印象很深刻。后来我和老于分批去过那里很多次,不过都是在春夏季节,麦子还没有成熟,所以第一眼没有辨认出来。”   那时候的田野还是浓稠的墨绿色,暴露在阳光之下,叶片都泛着金色的光泽。那片别墅区的选址最初其实很好,有一条小溪蜿蜒着经过这里,虽然不是花港区最受欢迎的海景房,但是窗外能看到森林原野,大晴天还能隐约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山,依然是很美的地方。   可是后来,花港区发展逐渐繁荣,市中心区域越来越大,工厂开始搬离市中心,朝着更加边缘的地方挪去。化工厂的排污将整条小溪都污染了,农田越缩越小,到如今怕是早已不复存在。森林成了原料产地,倒塌的树木被运往加工厂,变成了空中飘起的浓浓黑烟,整个别墅区被笼罩在恶心的气味之下。   那段时间,也是花港区居民癌症率飙升的时候。   巫渊忽然想到了唐懿清的癌症,在多方作用下蓬勃生长的癌细胞,最终夺去了这个人的生命。   罗晏听着巫渊的话,问到:“你能确定就是那里吗?”   “能,不过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一栋哪一楼,但这条溪流的走向和农田的构造十分独特,在花港应该只有这个地方。”等到那段记忆完全呈现在他的眼前,他是绝对不会搞错这些的。   他想了想,像是商量一般,轻轻牵住了季君昱的手,问到:“要不让韩组长带着人,和老于一起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如果我猜的没错,那里应该有一栋属于唐懿清的房子。”   而这个房子,很大可能来自于闻子晋等人的“赠予”。   韩佑是个急性子,等罗晏这边一确认,他立马带着一组兄弟赶往花港区。巫渊也打电话喊来了于成和,让他带着韩佑一起去找房子的所在地。只可惜这个项目当初是由闻子晋负责的,巫渊并不能保证自己能找到当初的人员名单。   不过好在老天眷顾,于成和在赶到花港区的时候,还是拿到了那份最初记录了购房者资料的原版名单。他们仔细地在上面寻找着,“唐懿清”三个大字就这样撞进了他们的视线中。   而这边,等到姗姗来迟的许四季落座,他们队内几人开了个小会,主要围绕着先前拿到的那些转账单,以及在转账单背后发现的一个可怕的故事。   季君昱看向巫渊,巫渊朝着他点点头,示意这些还是由他来说为好。季君昱叹了口气,将投影仪打开来,把单据和破译出的名单放在了大屏幕之上。   “当时元局所说的公益基金,应该就是这个‘花海计划’,而非‘花蕾计划’。”   或许是时间太久,将元磊的记忆都模糊了,巫渊最终查完整个泽昇,都没有抓到半点“花蕾计划”的影子,反倒是与单据密切相关的“花海计划”,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花海计划最初是由周念和闻子晋一起创办的公益基金,为癌症群体以及弱势女性群体提供帮助。可是在后期具体的运营之中,这个基金完全与初衷背道而驰——或者说那是他们的掩护更为贴切。”   季君昱在最初拿到这些资料的时候,也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很难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发生在越城的大地上的。   花海计划中的一部分资助人,是唐懿清这样的,自己或者家人被癌症缠身,他们被这个基金资助,不仅给予了他们金钱,更是给了他们许多在当时国内根本无法拿到的抗癌药,也就是一些违禁进口的药品。他们拿着这些药治病,磕头谢恩,以为这些人是上天派来的神仙,是至高无上的神明。   而后,他们的真面目就彻底浮现了。拿了钱就要办事,吃了药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们在“特效药”和金钱的控制之下,为了保住在抗癌线上死死挣扎的亲人的生命,一步一步走入“花海计划”为他们设立的大坑之中。   没有圣人的花海漫天,有的只是漫山遍野的罂粟花,逐渐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吞噬,将挣扎的人群同化为丧志的行尸走肉。他们成了泽昇的奴隶,成了散布在各个地方的最忠诚的走狗。   很可惜,唐懿清或许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的女儿、他自己、抗癌的药物、无尽的金钱……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样,就这样带着他,一步步走向了这片烂漫花海的中间。   可也只有他,成为了能和周、闻等人抗衡片刻的力量,他还在的那段时间,闻子晋尚且还有些理智,控制住了行动。而后,在唐懿清身体彻底垮台之时,闻子晋也就掀起了一场血洗行动,几乎是以剿灭的姿态,去掩盖曾经留下的罪行。   “这些都是泽昇的会计吴岚打给唐懿清的钱,以及每个月给他的药,我们都已经核实过了,没有问题。”庞宇站了起来,小心汇报着。   这是他和许四季在整理之余的另外一项任务,核对。每一笔汇款是否真实,每一个药物是否正确,他们做着这样繁琐又枯燥的工作,直到确认这些单子当中的每个细节都准确无误。   季君昱闭上了眼睛,他甚至已经不想再看下去、说下去,“还不止这样。”   花海计划到了后期,也完整参与了周、闻二人洗黑钱的行动。人蛇集团的那些非法盈利经过这个特殊的媒介,暗中操作,最终变成了干干净净的资金,他们投资敛财,成为高尚无比的上位者。   源源不断的黑钱在这之中“清洗”,源源不断的非法移民、偷渡行为在这片土地上上演。宣称是为了保护“弱势女性群体”的公益基金,却将罪恶的手伸向了无辜的女孩,人口贩运、组织卖淫、买卖妻子……人类成了货品,贫穷和疾病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黑色的血液流淌在金钱之上,这里成了人间炼狱。   而唐懿清,是恶魔的帮凶。   季君昱的手都在颤抖,幻灯片上是一幕幕可怕的罪行,他不知道自己是仇恨、厌恶,还是自责,心中的浪不断翻涌,将他推向了情绪的高峰,他的眼眶都是红的。   ——一个有些冰凉的手握住了他。   他垂下眼帘,巫渊正在很认真地看着他,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可以做到的,他们可以做到的,这些沉积了数十年的污垢罪孽,再也不能滋生下去,它们将会被连根拔起,被毁损殆尽。   闻子晋可能到死也不曾想到,由他亲手推出去的“弃子”吴岚,最终合力将他推上了断头台。   在莫大的罪恶面前,吴岚数十年如一日的赎罪和忏悔也显得十分可笑。罪人还是圣人,好像都与他无关。他在欲望和良心之间反复拉扯,巨大的利益给了他没顶的愉悦,也彻底毁了他。   “好,接下来我们简单分配下一阶段任务,为最后的抓捕行动做铺垫。”罗晏站了起来,看着位子上坐着的兄弟,这些手足即将奔赴一场危险的任务,会流血,会牺牲,可他相信没人会后退。 第132章 信纸   很快韩佑就带着人找到了那栋房子,破门而入,从三楼的窗户看去,正是那副油画上的风景。不过很遗憾的是,这座房子已经废弃许久,一座四层小楼仔仔细细翻找一遍,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连主人家曾经生活过的正常痕迹都少之又少。韩佑猜测是唐懿清当年想要把房子卖了换钱,并没有在此居住太久,不过还没等他出手,自己就先遭遇了意外。   唐懿清和女儿得到了大把的财富,却根本没有享受过一天,他们不断在疾病中挣扎,把钱砸向了那个无底深渊,就算是有泽昇这个源源不断的金库,他依然恐惧慌张,不断得要更多的钱,才能获得片刻心安。   这就是穷怕了的人,在穷苦线上挣扎了一辈子的人,就算最终抱着金银财宝入睡,依然难以安寝。   难闻的味道好像依旧笼罩在这片别墅区的上空,韩佑看向窗外,天空不再像油画中的那样透亮,绿叶也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干涸的溪流在转弯处断掉,岌岌可危的水流搁浅在了废弃的田野身旁。   这是花港区,越城最繁华的区,对外联系最密切的区,也是承担了最多发展后遗症的地方。   “老大,我们连地下室的老鼠都拷问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有。”韩佑叹了口气,这幅画指向的地方是对的,可是这个本该藏着很多线索的房子,却什么都没有。   罗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办案最不怕扑空,希望破灭、线索中断已经是常态了,况且这油画本就是意外收获,终归是件好事。   “不过老大,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于先生找到了赠与合同,这个房子是周格那老家伙送给唐懿清的,好歹能证明他们之间有瓜葛。”韩佑站在门口抽烟,风吹着他的额头,显得他的笑更潇洒了。   他不怕空手而归,更何况这次有着十足的意外收获,让人一阵神清气爽。   “你和兄弟们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吧。”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最近出事的频率好,罗晏总归有些心神不定,还是交代韩佑赶紧回来。   那边韩佑罕见地没有答复,而是带着疑惑的语气,轻轻“嗯”了一声,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罗晏不明所以,赶紧追问到:“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紧张,吓得季君昱和许四季的身子也坐直了一些,生怕出什么事。   那边韩佑却“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有东西,一两句说不清,等会我给你打过去。”   说完,这小子居然不仗义地挂断了电话,留下这边几个人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大眼瞪小眼。不过听这人的话,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他们倒也放宽了心。   这事也不能怪韩佑,他站在屋门口抽烟,捏着烟屁股没地方扔,正在四处找着垃圾桶,眼睛偶然扫过了门口的铁皮邮筒,这确实是二三十年前流行的款式,而且大多作为装饰物。   私人草坪上的杂草长到了小腿高,墙角黑乎乎的皮整块掉下,浸在积水坑里,绿油油的苔藓群里散发着霉丑味。这里的一切都泛着年久失修的味道,邮筒也不例外。鲜艳的色彩褪去,铁皮在常年的风吹雨打之中变得锈迹斑斑,深橘红色的铁锈推着铁皮翘起,看起来肮脏又老旧。可是邮筒口却很奇怪,好像被人打开过——一个常年没人用过的东西忽然被人触碰了,是会留下一些比指纹还要明显的痕迹的。   他匆匆把烟头扔在了地上,小心地把一碰就掉渣的盖子掀了起来。伴随着一股铁锈味道的灰尘,韩佑在里面发现了一封信,而且是一个很新的信封,目测是最近一段时间放进去的,至少不可能是二三十年前的。   这让韩佑燃起了巨大兴趣,他几步迈到屋子里,把庞宇从角落里拎出来,陪着他一起打开了这个信封。   里面的东西,更是让他震惊。   是几张照片,和一片没能燃烧尽的信纸。   照片上是监控上有些模糊的画面,像是一个房间,或者说,一间地下室的构造。而那张泛黄的纸上隐约可以看见“地下室”“交易正常进行”“女人”“逃跑”等字样,虽然无法连成完整的句段,但是韩佑和庞宇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案子,三十多年前关于周、闻人蛇集团一案。   究竟是谁,在他们之前就早早把这些线索放进了邮筒里,就好像摸准了他们会来这里一样。那如果今天韩佑没有发现这个邮筒,这人又是否会用其他的方法告诉他们呢。   好想还有一方力量躲在暗处,他们看不到、抓不着,但是还好,这些人目前选择站到了自己的阵营当中。   “君昱,你还记得上次吗?”罗晏捏着那一摞照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季君昱知道他说的是那次有人把监控片段寄给警方的做法,点点头,答到:“记得。”   不过那次是巫渊干的,还是用的季冬愿的身份,如今巫渊光明正大参与到了案件之中,又何必再用这种方法给他们暗示呢?如果真的是他,这些东西他又是从哪儿得到的呢?   韩佑将这些东西放在密封袋里保存好,完完整整、安安全全运输了过来,经过检测,信封是近几个月信产的,几乎是一个完全崭新的状态,连一点弯折都没有,可是里面那张烧得零碎的纸,应该有一段历史了。   更值得关注的是,痕检科的兄弟们重点关注了一下信中的字迹,并且将他们与唐懿清先前的文字进行对比,发现这些应该出于一人之手。   也就是说,这封信是当年唐懿清写的。   或许这把火也是他自己放的,只不过点燃的火焰中断的,保留下来了一部分。或许是因为水,那些文字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纸张也带着褶皱,应该是被人用水泼了去,救下了这仅剩的一点。   季君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季冬愿”的嫌疑最大,拿起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按下电话问个清楚。就在他思索的间隙,忽然有人发来了消息。   “季警官,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巫渊开完会就去了泽昇,倒也算成功躲过了季君昱的盘查。   于成和不一会就开着车子回来了,一边哼着歌,一边把加油的单据往巫渊桌子上一拍,美滋滋地说了声:“报销。”   他开着车子去花港区兜了一圈,回来专门去加了三百块钱的油,就是想着巫渊肯定给自己报销这一趟的路费,不敲诈也是浪费。   巫渊白了他一眼,把单据往抽屉里一塞,嘟囔着:“三百块钱,你至于吗?”   “至于,够我请美女吃一顿下午茶了。”于成和勾着巫渊的肩膀,整个人都有些亢奋。   巫渊见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听见他满嘴“美女”,忍不住问到:“这么快就把小陶给忘了?”   提到“陶”这个字,于成和一下子蔫了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你现在提她有什么用,人家没准已经投胎到好人家享福去了——我替她念了两个月的经呢,两个月都没吃肉,她肯定能投个好胎。我跟她这辈子是没缘分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麻利点赶紧追。”   巫渊看着他,好像忽然就懂了。人寻常是不信阴阳轮回、也不信投胎转世的,可是心里有了执念,也就什么都愿意去信了。或许和吴岚一样,是活人在求个心安。   “周念行动了。”巫渊冷不丁开口,让于成和一下子没能转过来弯,忍不住愣了片刻。   巫渊紧接着又解释道:“他给季君昱发消息了。具体内容不清楚。”   于成和忽然一颤,捂着嘴笑了起来,他们身边也布满了眼睛,让他无法酣畅淋漓地放肆笑出声来。不过很快,这些地方将会属于他们,一个干净的、纯粹的泽昇。   巫渊也很高兴,眉眼间都是放松的神态,带了点懒洋洋,靠在椅背之上。如今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一直担心周念掉链子,不过如今看来也并无大碍,只需要他在暗中打好配合就行。   “这些天我就派人鞍前马后伺候咱皇太子成不?糊弄闻子晋这事我做的可多了,顺手。”   于成和嘚嘚瑟瑟的,好像现在已经把闻子晋掀翻了似的,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闻子晋现在对周念还没设防,这是最好的局面,你做事一定要谨慎,不能让他把疑心打到周念的身上。”巫渊知道这些于成和一定都知道,但是他依旧忍不住再次念叨了一遍。他好像明白懂了那些唠唠叨叨的老人们,当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不断流逝,已经能看到尽头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去交代自己认为的最重要的事情,唠叨着,反复着,希望能被牢牢记住。   “知道知道,你让我送给你哥的东西我也送到了,不过这么明显,他肯定能怀疑到你。”于成和喝了一大口水润嗓子,看着巫渊思索的模样,又说到:“你还不如直接实话实说,早解决了这事。”   巫渊只是摇头。   他能说什么?承认自己就是季冬愿,这些东西是杜筠和自己这些年得来的结果?还是承认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季君昱解开关于父母的心结?   承认了,然后呢?   “东西送到了,他自有判断,我们也有要做的事情,别闲着了。”   于成和听完这话,好像感知到了老板给自己画的大饼,开开心心就打算出门去。就在他迈开腿的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连忙站稳了问道:“那我三百块钱的报销呢?”   “先去忙你的,下次找会计一并报了。”巫渊眼皮子都不抬。   于成和点点头,丝毫未对巫渊的话产生任何质疑,直到他走出去了很远,这才忽然想到,自己三百块钱油费的唯一证明,如今已经被巫渊关进他的抽屉里了。   “万恶的老板!铁公鸡!”   打工人的咆哮回档在楼层中,而巫老板伸了个懒腰,连哈欠声里都带着笑。   --------------------   于成和:老板,报销!   巫渊: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第133章 筹码   那是杜筠最后的筹码。   杜筠将它交给了巫渊,而巫渊如今将它给了季君昱。   杜筠倒数第二次和警局的人打交道,也就是那个时候,托关系、走后门,基本上快把他的老脸给败光了。不过还好,他闯入唐懿清的临时住宅时,阻止了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救出了这些东西。这是他拼了命带出来的东西,也是唐懿清最后留下的手中捏着的把柄。   周、闻在调查针对唐懿清的时候,唐懿清也并未松懈,他需要一个双方的   他向来自持清高,谁知道最后是自己又托人办事,凭着身份塞巫渊进市局,他的全部尊严都给了这个兄弟,杨园的死,也成了他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遗憾。他这一生行的端坐的正,并不觉得亏待了谁,但唯独季国平一家的惨剧,成了他牙龈里的一根鱼刺,死不掉,拔不出,碰不得。   他的一只脚被大火烧坏了,往后余生可能都要瘸着,但他不后悔,他从那个宅子里得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得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记录着这些人的罪恶。他越来越老了,已经没有力量、也没有身份去完成这最后一步了,他将希望寄予巫渊,寄予那个素未谋面的、杨园的儿子,季君昱。   不过巫渊并没有杜筠那么乐观,他承认那个地下室是极为重要的地方,但他并不觉得闻子晋会让他们平安看到那里的的东西。闻子晋心狠手辣,心思缜密,他不可能任由如此重要的东西被人盯上。   他为什么不将这些东西藏起来?或者是干脆毁掉?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诱饵,在一步步将他们引入局。巫渊心中有些不安,他不知道闻子晋究竟要做什么,他知道这一环节无论对于谁都是十分重要的,他不可能阻止支队去寻找,也不会妨碍闻子晋的计划,他只能站在局外,用自己的力量将季君昱保护起来。   整个世界,他只想让这个人,一直一直平安喜乐,好好活下去。   至于其他人,他闭上了眼睛,他这一辈子对不起太多人了,好像每个人只要靠近自己,就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于成和原本可以当一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公子哥,挥霍家产,酒色美女一个都不会少,可是遇见了他,就生生把自己的半辈子砸了进去,巫渊甚至没有办法保全他。   还有四季,对于他来说,许四季是他生命中遇到的最纯良的人,每个人靠近他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目的,甚至连季君昱也是,可是只有许四季这个小傻子,没心没肺地接近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最后可能会因为巫渊遭遇什么难以预测的事情。   他心中不安,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脏,痛到快要窒息了。   还有罗晏,还有陈星然……他忽然发现,原来生命中已经多了这么多颗星星,居然已经开始不舍了。   .   季君昱等到了。   周念主动联系了他。   季君昱不敢声张,他借着抽烟的借口,喊来罗晏 一同走到了长廊尽头一处没有监控的地方,这才让罗晏悄悄看了周念和自己的聊天框。   “季警官,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罗晏一怔,眼睛忍不住放大了些许。先前季君昱和他说过关于周念反常行为的事情,但是不让他暗中派警力保护周念。其实罗晏也懂,如果他们贸然行动,让闻子晋发现有警方介入到他与周念当中,只会让周念陷于一个不利之地。   他们必须要等,等周念走出这极其重要的第一步。   季君昱脸上浮现出按捺不住的激动,打字的手都有些抖:“怎么了?”   很快,那边就有了回复:“我有一些你们想要的东西,在一个箱子里,关于我父亲。”   瞬间,他们都明白了。正如他们当初所想的那样,无论是程冬,还是季君昱,都是一个幌子,或者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备份,最重要的东西,被周格放在那个箱子里,经由徐贺鸣之手,交给了周念。   他唯一的儿子。   那个被大众认为是懦弱无能的纨绔。   周念其实是懦弱的,他最开始呆在周格的庇护之下,后来,这棵大树轰然倒塌,他瞬间成了孤岛上的幼兽,周遭全是等着他死来分一杯羹的人,举目望去,自己已然成了盘中餐。巫渊将他踹进水中,告诉他要自己生存下去,成长为泽昇的栋梁,闻子晋将他从水中提起,细心呵护。   他曾经怨恨过巫渊,这个本该全心保护自己的人。他也曾站在闻子晋的斗笠之下,妄图回到曾经的美好生活。可周格的儿子不该这么天真,幻想的美梦最终是要醒来的。   巫渊的话,他所做的一切,周念是明白的。他更不会不知道,无微不至的“闻阿叔”,才是最大的猛兽,獠牙藏在温柔之中,一口就可以将他吞没。他最初只想活着,可是周格死了,他没有父亲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该得到的一切,为什么不能捏在自己手中。   周格在最后的那段日子,看见周念就会发疯,所以周念被巫渊要求不能去见周格。其实周念知道,父亲不是因为看见自己而发疯,是因为闻子晋。   是因为站在自己身后的、笼罩出巨大阴影的闻子晋。   周念站在墓碑之前,周格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他将周格送离这方天地。   后来,是一个人拼死拿给他的一个箱子。他打开了,里面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他看着看着,第一次哭得那么痛。周格是坏人,闻子晋是坏人,巫泽成也是坏人,好像身边所有对自己好的人,都披着满身的污点,在灰色地带捞钱,背负着巨大的罪孽。周格将这些搜集了起来,交给了周念。   交出去,这些人都得完,已离开人世的周格也要被鞭尸千万遍。包括周念本人,也会因为这些证据,被牵连着钉在耻辱柱上,难以翻身。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好像又被丢在了孤岛之上,举目四望,这次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可是他还看见了一些东西,他不想承认、又无法逃避的东西——周格的死,是闻子晋一手策划的。只不过闻子晋的计划出现了些许偏差,在巫渊的拼命保护之下,让周格又以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多活了几年。   一辆车子呼啸而来,试图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扼杀。   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没有仇恨了,有的只是淡漠的悲哀。   “把林尧‘自杀’的细节作为诚意,怎么样。不过我们需要见面,这里不安全,手机也有被监视的风险。”   他迈出了那一步,在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那些人飞蛾扑火般的努力,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季君昱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见“林尧”二字,依然会一滞,心中泛起阵阵酸涩。这不是一个人的自杀,而是一个家庭的崩溃的覆灭。如果林尧还活着,他的孩子应当会成长为国家栋梁,站在阳光明媚的地方,做着最体面的工作,迎娶心爱的女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世间勉强苟活,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虽说他的未来会更好,但是那些被偷走的幸福,永远都回不来了。   林运,季君昱太过熟悉的一个人,甚至有些不忍心去听周念说,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去接你?还是在哪里碰面?”季君昱连忙回复,生怕周念下一秒就会失联不见。   不过周念拒绝了季君昱的念头,他早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也自有人帮助——巫渊。一个始终隔岸观火的人,周念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好像对泽昇不感兴趣,对钱财不感兴趣,甚至对自己的生命都不感兴趣,远远站着那里,俯瞰着一切,就像是没有弱点一样。   这一次也一样,巫渊在周念反应之前就对他抛出了橄榄枝,愿意帮他善后。到时候巫渊会以绑架并禁足周念为由,将他从闻子晋视线中安全转移,然后于成和会带着林运那一群从良的黑道朋友们,暗中将周念送到警局,中间不会有警方力量的介入,闻子晋也不会对周念起疑,毕竟“被巫渊禁足”早已经成了见怪不怪的事情,他顶多会让人不咸不淡地警告巫渊赶紧放人,然后退回到安全线以内。   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隐形的天平,不过从今天开始,长久的稳定将会被就此打破。   周念带着证据,在“挣扎”之下,被关押在人墙之中,逃离了闻子晋的势力范围。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此为止了,这一别,再见面就是敌人了。   走之前,他给闻子晋倒了一杯茶,趴在桌子上用手撑着下巴,悄悄观察着工作中的闻子晋。闻子晋年轻的时候很帅,如今老了,也没有半点油腻,岁月将他刻画的更加精致,带着淡漠的意味。   闻子晋始终没成家,周念也非常识趣地不曾问过一句,可是今天他看着闻子晋,忽得就生了奇怪的念头,把茶水往他桌子上一推,问到:“阿叔,你怎么不结婚呀?是因为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闻子晋抬起了头,带着笑意,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言,语气不像是在糊弄,说到:“是因为喜欢的人成家了,我没办法和他成家了。”   周念没想到闻子晋会认真回答自己没头没尾的问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些木讷地“哦”了一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呀?”   “因为……”闻子晋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泛起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哀伤,“不能在一起。”   到最后闻子晋也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周念懵懵懂懂,好像从这些话中听出了什么,他有些犹豫,还是看向了闻子晋的眼睛,说道:“以后会幸福的。”   闻子晋笑着点点头。   可周念知道,不会了。   --------------------   对不起断更了这么久,呜呜刚开学课真的太窒息了,明天还是满课,不晓得有没有时间更新,会十分努力更文的!!   其实闻子晋也有感情线,不过基本上就是这么一点点了,反派的隐晦感情,他曾经也是一个憧憬爱情的年轻小伙子。 第134章 周念的合作   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闻子晋坐在凳子上,努力望向苍穹,却始终没能找到一颗闪耀着的明星。月光像是融化了一般,碎裂的鎏金顺着天际滑下,尽数浇在他的心上,将心底早已经麻木的大洞再次烫出了一道惹眼的伤疤。   城市里光污染越来越严重了,很难看见他小时候那种满天繁星的夜空,每一颗星都那么亮,快要将苍穹之下的村落照亮了,一群孩子打着赤脚,在林子里捉蛐蛐玩。他有过一段短暂的快乐童年,那片自然丛林要远比如今的城市丛林美好得多,只不过如今想来,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没想过周念会问起他的感情事情,这孩子自小就豪横固执,却是个有分寸的,什么该问、该知道,什么该闭嘴,从来没有踏进过危险线中,许是周念也到了春心悸动的时候,如今这忽然的一问,让他忍不住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当年的他和如今的周念差不了几岁,却远没有这个孩子幸福,贫穷、饥饿、暴力……他已经跟着巫泽成一阵子了,只身跳入这个污浊的社会,挣扎着,最终勉强立足。在他发现的时候,他早已经无法脱身了。   那个人带着他一同闯荡,为他挡刀子,为他拦下巫泽成劈头盖脸的斥责和盘问,替他承担惩罚和折磨……那是他第一次哭,抱着那个人,他依然记得那时候那个人伏在自己的肩头,语气中带着笑意,一遍遍说着:“我会保护你。”   他不懂什么是暧昧,只是发觉,两个人之前的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一颗心脏改变了自己原本的频率,开始跟随着那个人的频率一同跳动,喜悦与愤怒忽然落在了那人的身上,目光瞬间难以转移开来。   那是爱。   他在很多年之后才明白。   闻子晋轻轻闭上了眼睛,已经晚了。他看着那个人牵着女孩子的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圣洁的白色笼罩在他的眼前,他的眼中却只剩下猩红。   “周念呢?”   他忽然出声,嗓音有些沙哑。有人从暗处走来,勾勒出一个隐约的身影。他从来不敢孤身一人去什么地方,想要了他的命的人太多了,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防。   “在回去的路上被巫渊的人强行带走了。”   闻子晋捏了捏太阳穴,叹了口气。巫渊这种幼稚行径已经做了不下几十次了,不只是周念,连他都快习惯了。等到明天周念被放回来,准是又该暴跳如雷,过来喊他去惩罚巫渊了。   他拿起一旁的杯子,抿了口水润润嗓子,“看着点,务必保护好周念。”   “是。”暗处的人好像不喜欢说话,只是单方面接收来自闻子晋的命令。   闻子晋好像习惯了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想到周念,他有些欲言又止,直到快要把杯子里的水用手给捂热了,他才轻声说到:“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定要保护好周念。就算以后我出了事,被抓了、被杀了、被五马分尸了,你也必须让周念安安全全坐稳继承人的位置。”   那人说了一声“是”,可好像在犹豫,罕见地问了一声:“他知道什么事情了吗?很重要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闻子晋来说,周念这个孩子已经十分重要了,不需要知道什么机密信息,也不需要有着什么通天的才华,他只需要做好一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就好。   其实闻子晋一点都不怕被抓,刀尖舔血的日子他早就习惯了,他只是想要赢了巫渊。当年是他陪着巫泽成打下江山,凭什么巫泽成要任由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野孩子骑在自己的头上,让他束手束脚,只能一步一步后退。他走到今天,早已经拥有了和巫泽成匹敌的力量,也有扳倒巫渊的实力,他要让巫泽成在黄泉之下后悔。   他才是泽昇集团最好的领袖,最佳的继承人。   有一颗星星从天际滑落,可是闻子晋深陷于陈年的仇恨之中,他没能看见。   .   “来了。”   季君昱赶紧从沙发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下意识看向了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了。虽说平时他们熬夜工作已经是平常事了,但是大多都是出外勤,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东倒西歪地坐在沙发上休息,等着“嫌疑人”自己送上门来。   他还在擦嘴角的哈喇子,罗晏就已经整理好了衣服,快步迎了上去。   于成和看着巫渊和周念走进市局,保证这两位安全抵达之后,在门口待了一会就离开了。周念捂得严严实实,穿着黑色大衣,连口罩都是黑色的。现在的天气绝对不能算冷,等他走进了办公室,早就捂出了一身的汗,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滴。   巫渊倒是半点不做贼心虚,穿着白色短袖大咧咧走在前面,把周念一把拉进了办公室里。罗晏领着周念坐下,看着巫渊,郑重地说了一句:“辛苦了。”   巫渊一怔,笑着摇摇头,恭恭敬敬对着罗晏敬了一个礼。   他们心里都明白,巫渊这次之所以不让警方的力量掺和进周念的事情之中,就是在保护这些人,到最后就算泽昇会全军覆没,也不会连累到这里的众人。季君昱看着巫渊,心中已经泛起了些许的疑虑,这人最近的种种行为着实有些反常。   许四季迷迷糊糊刚抬起头,拿着桌前的凉咖啡打算一饮而尽。季君昱连忙走到她跟前,按下了咖啡,沉声说道:“你先休息会,我和老罗先去审。”   许四季还陷于困倦之中,乖乖地点点头,像只柔弱的小鸡仔,缩在沙发里,眼神都是呆滞的。巫渊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忍不住上前推了推许四季的额头,带着深夜的风,悄悄吹进了许四季的心口里。   “你们也早点……休息……”说完,许四季就闭上了眼睛,脑袋一歪,昏昏睡去了。   季君昱和巫渊对视,忍不住都是一笑。季君昱悄悄牵起了巫渊的手,瞥见罗晏领着周念已经走去了审讯室,这才轻轻低下头,将巫渊的手一点点展开,在手心落下了一个吻。   酥麻的痒从背后一点点渗透到巫渊的心脏里,整个脊椎都在叫嚣着不满足,简直想把这人拉进怀里狠狠亲晕。   “辛苦了,你去休息会,等会结束了一起回家。”季君昱在巫渊耳边用气声说着。   在季君昱迈出步伐的同时,巫渊忽得拽住了他的衣角,眼神中满是爱意。可这满载着深情的眼神,却让季君昱心中一惊,莫名有些心烦——好像是在道别一般,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倒下的杨园,看向他的最后一个眼神。   带着满溢出来的爱与不舍,痛苦的隐忍藏在眼底,最终尽数变成道别与释然。她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曾睁开过。   巫渊眼里的那些东西,太熟悉了。季君昱不敢往深处想,他好像读懂了巫渊的意思,这个人已经在慢慢对自己告别了。   可季君昱不会放开的,无论是季冬愿,还是巫渊,不管是哪个身份,他都会紧紧握住这个人的手,生死与共。   “等我。”季君昱扔下了这句话,大步朝着审讯室走去。   周念脱下了外套,正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眼皮半耷拉着,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直到季君昱坐在对面,发出了些许声响,周念才抬起来眼眸,笑着说了声:“季警官,又见面了。”   他很平静,以至于有些冷漠。   在季君昱的印象里,周念这个人与“冷静”这个词是绝对扯不上半毛钱关系的,他暴躁易怒,情绪波动极大,就算以后因为家暴被拘留,季君昱怕是都不会有半点惊讶。   可是如今的他就坐在这里,脸上满是淡漠,痛苦被压抑在了内心深处,就算努力去看,也只能窥见一斑。   “你们可能不相信我,但是一定会相信巫渊,我……我爸是被闻子晋害死的。”说完这句话,周念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似乎在强忍着泪意。   这个要强的小孩和季君昱记忆中脆弱的孩子合二为一,他轻声问到:“你要给你父亲报仇吗?”   可没想到,周念的答复却是“不”,他摇摇头,整个身子蜷缩了起来,他不是没有想过,让闻子晋为周格赔上一条命,干脆一同去地狱罢了。但是人间的感情不是除了爱就是恨的,纯粹的、非黑即白的情感对于周念太过遥不可及,这么多年来闻子晋对他的好他不能视而不见,偿命二字太过沉重,轻易就将他压垮了。   “我爸也是凶手,是共犯,那些坏事是他们两个一起做的,怎么处理,都交给法律。”   周格做的坏事相比闻子晋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是个好父亲,但绝对不是一个“好人”或者“好公民”,矛盾的情感从来未曾逃出过周念的思绪,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叹了口气,把怀里的东西拿给了面前的两个人看。   空口无凭,也多说无益。他拿到了太多证据,如今已经成功转移到了巫渊那里。但是他对警方仍有设防,虽说要合作,但是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行。当然,对于警方也同样,只有得到确切的“肉”,才能放下防备与他合作。   那些东西放在一个文件夹里,罗晏刚拿过来,力度大了些,文件夹居然就此裂开了一道纹路,发出可怕的碎裂声。塑料制品的年限太久了,在外力作用下,轻轻一碰都快要碎掉了。   他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开,分别是一个字帖,一摞资料,还有一个装着头发的小袋子。罗晏简单翻看了一个字帖,那是一本完全“崭新”的字帖,看起来像是很久之前购买的字帖,但是上面没有过使用的痕迹,纸张微微有些变色,但是半点褶皱都没有。   至于资料,季君昱瞬间皱起了眉头——是林运。   --------------------   等会还有一章!另一本也有一章! 第135章 分工   林运当时小学刚刚毕业,那些人却已经跟踪调查了林运两年有余,什么时候上课,什么时候放学,周末会去哪里,连同林尧的行迹,全部记录在上面——最后的那一天,林尧走进了文具店里,给林运买了一本字帖,是颜真卿的硬笔书法。那是林尧给儿子的礼物,只不过没能活着交到林运手上。   季君昱将视线慢慢落在了那袋碎发上。   他拿着头发的手甚至有些抖,开口问到:“这是林尧的头发?”   “对。”周念点点头,“准确说,那是他们把林尧逼死之后,任务完成的证明,是一份纪念品。”   季君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周念的话还没说完,他咬咬牙,将周格记录的那些尽数说出:“他们调查林运,掌握了林运的一切,如果林尧不死,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将林运弄死。就算林尧报警最终抓住了他们,儿子死了,他估计也活不下去了。”   周格的记录十分简单,只是说那些人负责对林尧进行灭口,用林运作为威胁,轻而易举就逼得林尧写下遗书自尽了。他们剪下林尧的一小撮头发带了回去,顺手将林尧买的礼物拿走——死人是不会满含着对未来的期盼,给爱的人买礼物的。   季君昱轻轻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睛很红,不知道是熬夜造成的红血丝爬满了眼睛,还是这些赤裸裸的真相让他有些难过。   林尧站在凳子上,看着绳子圈成了锁套,他亲手将自己的脖子勒断时,该有多思念正在路上蹦蹦跳跳回家的林运。可是只能活一个,活的人就必须是对方。   这一切该怎么告诉林运,如何让他知道。   在外面,许四季猛然从梦中惊醒,有些茫然地看向审讯室,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摸了摸装在口袋中的手机,觉得心中一阵猛跳,还是决定给林运发了一条消息。   巫渊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一句话都没有说。   “还有很多……很多我根本不敢相信的东西,都在那个箱子里,你们会喜欢的。”周念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恍惚之间,他总觉得这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大网,他也只是这张网里的一根丝线,最终这张网将会把他爱的人通通抓捕归案。   罗晏将那些东西整理放好,斟酌着开口:“你想要什么?”   周念却笑了,摇摇头,“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没有的,就当是我……做了一件好事吧,求个心安罢了。”   他想要一切都没有发生,周格还活着,闻子晋也不曾做过这些违法犯罪的事情,他可以活在一个圆满的、没有半点黑暗的地方。不过是幻想罢了,可能林尧在临死的时候,也这么想过吧。   属于泽昇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巫泽成死了,周格死了,闻子晋离垮台也不远了,巫渊的身子无法再支撑太久,老人们散伙了,新人们放眼望去,居然没有一个可以撑起大梁。青黄不接,或许早就成了泽昇的主旋律。   “舍得吗?”季君昱忽然开口,让罗晏也是一怔,忍不住看向了季君昱。   周念却意外听懂了他的意思,长长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他没有给出任何的答复,只是静静地看着季君昱的眼神。   “我们会保护好你的,不用担心闻子晋对你做什么。”罗晏没看懂这俩人的奇怪互动,还以为周念是在担心闻子晋会有什么行动,连忙来解释。   “他不会伤害我的。”周念的语气笃定,等他再看向季君昱,这人已经全然是一副懂了的样子。   其实曾经的那个故事没有讲完,周念的皮球落入了水中,冰冷刺骨的河水让周格心生退意,下水几分钟就冻得不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球滚向远处,安慰着周念:“爸再给你买个新的。”   是闻子晋纵身跃入其中,被冻得嘴唇青紫也未曾退缩,他找到了那个浮浮沉沉的皮球,小心翼翼地放入周念手中,整个手被冻得颤抖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慢慢擦干了小孩满脸的泪痕。   那时候周念就知道,这个叔叔不会害自己的,无穷无尽的恐惧之下,他总是这样坚信的。   这何尝不是一种轮回,如同他一样的轮回。不断循环往复,闻子晋自己的命运,早在之前已经得以窥见了。   .   这一晚上的奔波劳累,几乎让季君昱的头刚一碰到枕头就直接睡死过去,巫渊看着这人歪七扭八地瘫在床上,只能无奈笑笑,将这人耷拉在床外的大长腿放在床上,然后用膝盖把这人往里面顶顶,手将这人长长的头发从眼角处扒拉开,视线忍不住停留在了季君昱的脸上。   其实季君昱和小时候变得不多,只是小时候太过干瘦了,皮肤也被晒的黑乎乎的,眼里总是透露着不该属于小孩子的绝望。现在他像是一棵挺拔的大树,伫立在这方大地,蓬勃生长。   巫渊轻轻碰了碰他长出来的胡茬,有些扎手,在他疲惫的脸上显得更加狼狈。   忽然,季君昱握住了他作乱的手指,轻轻贴在了自己柔软的唇上,呼出的热气在这人指尖萦绕着,让巫渊忍不住心颤。   “别走。”季君昱的眼睛眯了一条缝,半梦半醒之间,也不愿意放开手。   “嗯,不走。”   巫渊看着稀奇,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熬夜能把自己熬醉的,晕晕乎乎地讲着胡话,可爱极了。他借机狠狠地蹭了蹭季君昱嘴唇,眼神逐渐开始变味。   “我是说,以后无论出现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准走。”季君昱睁开了眼睛,通红的眼里满是清明,好像隐隐有着泪意。   他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巫渊的不对劲,那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一点点将自己这块顽疾从他身上挖掉,可是巫渊不知道,对于季君昱来说,这顽疾早已经深入骨髓,除非死去,不然永远不可能彻底剔除。   可是这次,巫渊并没有答应他,而是轻声说着:“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太阳总会照常升起,但是它所照亮的人间,爱的人或许缺席。   季君昱没有再执拗地去做什么,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事情。一颗泪慢慢从他的眼角滑下,在巫渊关上门的瞬间,他打开了手机,翻到了于成和的聊天框。   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同样,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巫渊一个人去面对的。   第二天一大早,罗晏就飞快组织大家开了一个会,这个会议事关之后的抓捕计划和具体分工,十分重要,虽然大家前一晚都没有休息好,这个会议上却没人敢打盹,各个瞪大的双眼,等着关于自己的部署安排。   他们负责保护周念,周念顺势交出了那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他们仔细看了一遍,不如叫做周格的自首宝箱。周格和闻子晋一直是无法分割开来的两个人,他们连罪恶都在彼此牵连,周格想要扳倒闻子晋,就不得不自我毁灭。他们两人只能同归于尽,无法独善其身。   足以定罪了,周格将他们的每一件罪恶都列举出来,连同多年前人蛇集团的种种行为,都写在这里,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将这人拽入深渊了。直到这时,罗晏才猛然觉得,或许周格最后像个傻子一样死去,才是幸福的结果。清醒地活在这个世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拼了命建立起来的伟业顷刻崩塌,看着挚友反目成仇,看着厮杀的战火将自己烧得体无完肤。   同样在今天,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被他们找到了——信中提到的地下室。巫渊先前就暗示过泽昇的地产,罗晏长了个心眼,暗中让庞宇慢慢排查着泽昇的地产,终于找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那同样是周格赠予唐懿清的房子,不过唐懿清好像并不知情,从未去过那里一次。而且这个“房子”也十分奇怪,大部分都在地下,“第二层”其实是一个略高于地面的十分低矮的一层隔板,原址本来打算建成地下车库,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改建成了大型仓库,但是也并未投入使用。   更加可疑的是,这一处地产在人蛇集团围剿行动之后匆忙关闭,之后就是周格奇怪的房屋赠予。   “我觉得这一处房产就是信里说的地下室,这是周格和闻子晋的一个陷阱,他们要用这个线索除掉唐懿清,只是没想到唐懿清还没来得及去这里,自己就得病死了。”或许是许四季昨晚睡眠较为充足,今天居然是她第一个提出想法的,而且说的头头是道,连罗晏都表示认可。   许四季得到了表扬,恨不得瞬间将尾巴翘到天上去,还是季君昱趁机咳了两声,她才收敛了些许,端正地坐了下来。   罗晏忍着笑意,看着许四季那副嘚嘚瑟瑟的模样,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说道:“现在我们需要兵分四路,一队人马去地下室搜查,保证所有线索都没有遗漏;另外一队负责抓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把闻子晋‘请’到警局来;再有一队负责社会秩序问题,不能让媒体借此机会故意夸大宣传,制造舆论,况且马上就是高考,我们的行动将会安排在高考后第二天,务必保证不会在高考时发生任何秩序上的混乱。此外还需要一队机动人员,时刻关注三方,一旦发现任何问题,需要及时反映做出支援。都明白了吗?”   再有不到一周就是高考,他们不仅要提防闻子晋会利用这段时间跑路,还需要保证高考进展不出任何岔子。这场考试太重要了,不仅是陈星然的人生,还关系到几十万考生的未来,他们必须要谨慎再谨慎。   “我去地下室吧。”季君昱举起了手,自告奋勇担起了这个任务。地下室的情况未名,风险系数甚至要比抓捕闻子晋还要高,他和罗晏都绝不放心把这一任务交给韩佑或是许四季去做的,这一个人必须从他们二人之间选出。   罗晏没有回应,只是眉头微皱,看着季君昱在想些什么。这人一下子就把最危险的工作拦下来,可是他根本不愿意让季君昱身入险境,之前的任务中,也是季君昱挡在罗晏身前,将最危险的部分留给自己,这才被歹徒捅了刀子,险些丧命。   季君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更加坚定地说道:“老罗,这也是我父亲没能完成的任务,我想帮他画上一个句号。”   罗晏看向季君昱的眼神很复杂,他知道,如果他擅自代替季君昱去做这些,把季君昱推到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季君昱并不会心安。   “好,注意安全。”他最终还是同意了,让季君昱带着最靠谱的四组,任务可以失败,人必须平安归来。   四组组长笑笑,早就看出来了罗晏的顾虑,拍拍胸膛说道:“放心吧老大,我们和副队福大命大,绝对平安归来。”   “我去抓人!”韩佑好像很激动,一下子从椅子上弹射起来,恨不得现在拎着枪指着闻子晋的头,把他拎到这里来。   罗晏却摇摇头,说道:“你负责控制舆论和维护秩序,这段时间的治安一点问题都不能出。”   韩佑挠挠头,倒也同意了,毕竟他在成为刑警之前一直管着治安方面,论这个连罗晏都没自己有经验。   至于罗晏,则是带着庞宇等人,一齐负责对闻子晋的抓捕行动。   这次,许四季成了第四支队伍的负责人,独立掌管一支机动小队。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一次不小的疼挑战,之前的她无论参加多么危险的任务,都一直跟着罗晏或是季君昱,在他们的领导和保护之下,她不需要去顾全大局,也有了足够的勇气去冲。   而现在,她不能只会埋头苦干,她必须成长为可以独立领导一支队伍的战士,走出这个十分安稳的舒适圈。   “保证完成任务!”许四季的声音响亮,在她砰砰直跳的心脏之中,誓言的声音回荡着,经久不衰。   --------------------   其实闻子晋真的对周念很好很好,他对这个孩子从未设防,唯一的一点人性也都给了周念。周念击败了他,或许也可以看做是人性将他的恶战胜了吧。 第136章 意外   “害怕吗?”   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借着微弱的路灯,飘向远方。罗晏靠着墙壁,手中点燃的烟的火光在夜晚十分显眼。他侧过头来,看向了蹲在一旁的季君昱,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让季君昱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这句话究竟是不是在问他。   季君昱摇摇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懒懒散散地开口:“不怕,怕什么,以前那么多任务也没见到你像今天一样多愁善感地问我,这次怎么不自信了?”   罗晏笑着,把烟熄灭了,丢在脚下的水泥地上,用鞋子一下一下踩着。他说过自己要戒烟,但是在压力大的时候,他无处排解,总是忍不住再次拿起了烟,烟雾缭绕之中,他好像可以暂时选择看不见眼前的那些困难。   “不是不自信,是心里总是没底,明明都要拨开云雾见天日、看见真相了,星然也快要上考场了,我却……说说你吧,以前你没个怕头,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牵挂,现在有了巫渊这个最大的观念,我可不信你一点都不怕。”   罗晏了解季君昱,这人的胆子根本没有那么大,许多人都有着十分强烈的求生欲,季君昱也不例外,做不了置生死度外。他拼了命去工作,无非是没有挂念,他和死亡之间早就没了阻挡,纵身一跃,也算了了凡尘愁事。   可现在不同了,有个人在红尘之中将他捆绑住了,将生命与他系于一线,从此便想好好活下去。   季君昱咧开了嘴,嘴角快要上扬到了耳朵根,简直快要把“幸福”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可是他忽然想起了巫渊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思索了片刻,打算和罗晏共同商议一下。   谁知道他还没开口,就被远远一声“季警官”打断了。   季君昱匆忙闭嘴,还不忘捏了一下罗晏的胳膊,示意这人别开口。那不是巫渊的声音。   原本今天季君昱打算自己回家,可巫渊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病,非要开车来接自己,还说要请他吃大排档。季君昱寻思了一下,觉得倒也不错,就在外面吹着风等着巫渊来接。   六月的风已经很热了,带着夏天闷热的空气,好像裹着远道而来的海的味道,翻山越岭,铺满了这片大地。各怀心思的人倚靠在此处,短暂陪伴这一刻。   那人走的近了,微微摇晃的身子走到了路灯之下,接着微弱昏黄的光,季君昱才看清楚这是于成和,稍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紧抓着罗晏胳膊的手,低声说了句:“自己人。”   于成和挥舞着胳膊,走得更快了些。他的腿脚是旧伤,治不好,也不太会影响日常生活,可是总会生出些许的自卑,在外人面前他总会走的慢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只有在面对放心的人时,才会短暂松懈一会。   “季哥,我们老板日理万机,今天又被绊住了脚,在公司处理合作的问题,没法来接你了,让我过来送你回去。”于成和大喘着气,看样子走了一段路了。   季君昱有点奇怪,朝着后面看了看,这人好像的确没开车过来,这……难道要陪着他走回去?他没敢开口问,只是说:“没事,我让我们头儿给我送回去就行。”   “可别可别,”于成和赶紧摆手,简直快要把脑袋瓜子摇掉了,“巫渊的脾气你可知道,他让我做的事,我是真不敢不做。我车子在后面,刚不小心撞到一个小QQ,要不我打车把您给送回去?”   听着这孩子都说出“您”了,季君昱也不忍心再让于成和提心吊胆了,干脆对着罗晏使了个眼色,说到:“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罗晏叹了口气,无力点点头。陈星然再有三天就要上考场了,谁知道学校非但没有放假让他们回家休息,反而搞起了封闭管理,直接把高三学生们忘学校里一关,美其名曰“最后冲刺”。   不仅是越城高考竞争大,整个省份都是高考大省,数以百万的考生挣着要过独木桥,高考是许多学生拼了命也要努力的一次生死竞争,陈星然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没人在的房子不是家,罗晏不想回去,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挨过一整晚。或者说,他已经在抵触未来的日子了,陈星然注定要离开家去更远的未来,成为栋梁,组成属于他自己的新的家庭,他长大了,就不得不要展翅翱翔。   罗晏看着两人走远,将自己留在了黑洞洞的原地。   “他的情况怎么样?”季君昱轻声问到。他先前给于成和发过消息,他们两人不过都是希望巫渊更好罢了,目的相同,也就有了合作的空间。   可是于成和毕竟为巫渊办事,有些话,他被勒令不能说出。动荡的内心之间,他露出了一个挣扎的眼神,步伐有些急促了。   季君昱读懂了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说道:“等会你帮我打个车,好好解决车祸的事情,别担心我。”   于成和回头看向季君昱,欲言又止。他好像挣扎了片刻,还是点点头,说了声“好”。于成和有些着急,按手机的手劲都大了几分。他在打车平台上发出了邀约,等了许久,才等来了一辆愿意接单的黑车,距离这里五公里有余,怕是要让季君昱多等上一会。   “季警官,那麻烦您稍微等会,我过去处理一下车的事情。”于成和明显有些心神不定,季君昱只当他是心急车子的事情,便安慰了几句,让他赶紧过去了。   季君昱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这是于成和,理应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干脆硬生生压下了心中敏锐的感觉,安心等着车来。虽然不远处就是小区,但这里没有人来人往的热闹氛围,还是让人有点发怵。   这人还没走多久,远处发出一阵猛烈的犬吠声,几乎是瞬间划破了夏日闷热又安静的夜空,尖锐又可怖的嘶吼声仿佛长了脚,飞快地朝着他奔跑而来。季君昱一怔——那正是于成和离开的方向,他赶紧朝着那里飞奔而去,大声喊着:“于成和!”   恐惧瞬间在他的心上蔓延开来,激素的飞升使得他心脏砰砰直跳。   果然!一条浑身漆黑的狗正对着于成和猛烈叫着,不仅如此,它还不断跃跃欲试要朝着这人进攻,张开了血盆大口,犬牙十分锋利,好像一口就可以将人的动脉咬断。   三个人僵持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季君昱小心翼翼地朝着于成和靠近,于成和看见这人居然还敢走进,一边注意着这条失控的狗,一边赶紧冲着季君昱喊到:“你快走!你先回去!”   季君昱哪儿会听他的话,依然一步一步朝着于成和的方向挪动,试图在这条狗不注意的时候将人一把拉过来。   他盯着黑狗浑身耸动的肥肉,思考着等会要怎么逃走,就在这个短暂的分神空隙,那条狗扑了过去。   它瞬间将一个成年男子按倒在地,叫声高昂可怖,每一个声调好像都在往上走,吓得于成和“啊”了一声,腿瞬间软了,抖个不停。季君昱也来不及制定什么策略了,干脆直接捡起了地下的石头,朝着狗的脑袋狠狠砸去,试图吸引注意。   于成和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动作,狗忽然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叫声,眼睛变得猩红,后腿狠狠踩在于成和的腹部,疯狂地撞击着周遭的东西,俨然一副失控的模样。   而这时候,一块石头砸向了它。   黑狗松开了于成和,疯了似的朝着季君昱扑过去,季君昱躲闪不及,试图瞄准了狗的眼睛踢上去,可是在大腿发力抬起的同时,狗张大了嘴一跃而起,直接狠狠咬在了他右腿的小腿肚上,瞬间留下了一排血洞。   季君昱穿的是短裤,薄薄的皮肉在黑狗惊人的咬合力面前简直就是玩笑,血冲破了阻挡,一瞬间爆了出来,溅在了黑狗脸上,血腥味肆意弥漫开来。止不住的血泼洒在地上,季君昱被几乎灭顶的疼痛扰乱,跌倒在地,右腿不断痉挛,张大的嘴迟迟没有发出一声哀嚎,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他的面部肌肉都在抽搐,丧失了呼救的能力。   黑狗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像是美妙的调味品在嘴里炸开,即将开启更加可怕疯狂的撕咬。   那块肉快要被狗咬下来了一样,钻心的疼变得麻木,季君昱侧翻在地,狠狠用左脚朝着狗的眼睛踹去,已然下了死手。   黑狗松开了嘴,放过了血肉模糊的小腿,眼看又要叼住他的脚踝。季君昱强忍着钻心的疼,从地上挣扎着起来,直接掐住了黑狗的脖子,用尽全力将它扳倒在地,血流得到处都是,季君昱朝着狗的脸就是狠狠一拳,他骑坐在狗的脖颈处,杀红了眼的他一拳又一拳击打着狗头,拳头上满是鲜血,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   狗猛烈挣扎着,快要将体力不支的季君昱掀翻在地了。   这时候于成和也已经从地上怕了起来,抄起地上的搬砖,朝着黑狗的头狠狠拍去,下手之狠直接让砖头顷刻粉碎。于成和被反作用力震得连连后退,虎口也是一阵发麻,被粗糙的砖头磨得发红流血。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被敲开了脑壳的黑狗,奇怪的脓水顺着皮毛流出,他的手早就抖成了筛糠。   等到救护车来的时候,季君昱已经脱下了上衣,在于成和的帮助之下,将小腿肚大致包扎了一下。他学过急救的知识,如今伤口那么大,不做任何处理的话,怕是等救护车到了,他也早就失血休克过去了。   可是他方才动作幅度太大,带动着全身的血液循环加速,现在就算于成和将他露出了白骨的腿肚子死死扎紧,鲜血也早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将白色的T恤染红,一滴一滴,渗透到水泥地之中。   不远处的狗抽搐了两下,彻底没了动静。脑浆和血液混杂在了一起,沾在它油亮的皮毛上,汩汩流向远方。   季君昱的嘴唇都变白了,躺在担架上天旋地转,耳边的声音已经变得遥远又模糊。他匆忙握住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罗晏的电话:“去小区带走死狗,来十院,我被咬了。”   或者说,有蹊跷。 第137章 疯狗   罗晏办事季君昱是丝毫不担心的,罗晏也不负所望,在接到电话之后立马驱车去到了季君昱说的地方,将那条狗的尸体好好保存了起来,连夜喊来了在家睡得正香的张鸣。   张鸣接到电话的时候心中一惊,以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收网行动在即,如果在这时出了命案,怕是市局无法安定了,鸡飞狗跳的情形简直已经浮现在他眼前了。   不是他悲观,只是他一个法医,大半夜被自家头儿火急火燎地喊来,轮谁都会觉得出了大事了。他赶紧随便套了件衣服,摇摇晃晃往楼下跑,半点时间都不敢耽误。   可是当他看见停尸间的“玩意儿”时,脸上的表情可不是一个精彩能概括得了的——一个被人砸碎了脑壳的狗,正工工整整摆在验尸房的床上,外撇的獠牙在LED灯下显得诡异极了。   “不是,罗sir,”张鸣叉着腰,生生被气得笑了出声,“你这凌晨两点把我喊起来,就为了这事?咱们支队啥时候连狗的意外死亡都要管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张鸣注意到了罗晏脸上几乎可以叫做阴沉的神情,和这人白衬衫上沾染的血迹和脓一样的恶心液体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声。   “君昱被疯狗咬了,伤很重,现在还在医院里。他说这条狗有问题,我猜他是怀疑狗不是意外发疯的,就想着让你来看看,忘记时间了,抱歉。”   罗晏捏了捏鼻梁,整个人累得有些站不住了,连忙往后退了点,靠在了消毒柜上,用手撑着柜顶,眼睛里的红血丝密集得吓人。   罗晏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让张鸣愣了足足半分钟,这才一股脑问到:“季君昱咋样了?打狂犬了没?他去哪儿了?怎么还能被狗咬?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他捏着手套飞快带上去,泄愤似的掰开了狗的嘴。   看着张鸣这副样子,罗晏赶紧解释。他先前将狗尸体送回市局,连沾满了血的衣服都没换下,就赶紧开车去了十院,在一群急诊的人里寻找着。季君昱和他打电话时语气十分自然平淡,他就以为这人只是被狗咬了一口,留下个牙印之类——直到他看见季君昱满脸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被一层层纱布绷带缠绕着小腿,血渗透了出来,在雪白的纱布上看着格外刺眼。   罗晏的脑子里“嗡”得一声,强行忍住怒火,看着于成和问到:“怎么回事?”   他知道不应该迁怒于别人,但是季君昱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半个小时,怎么会成了这样,于成和又是怎么送他回去的。   “那么凶干嘛,罗阎王。我就是逗狗没个轻重,你别让人家小于同志对警察叔叔产生惧怕之意。”季君昱知道罗晏这是真的生气了,赶紧摆摆手,说了些活跃气氛的话。   于成和眼眶都是红的,当即朝着罗晏的方向跪了下来,“是我的错,我引来了疯狗,如果不是季警官要来救我,也不会被咬伤成这样。”   膝盖重重砸到了地上,大腿上细密的伤口瞬间崩开,血冲破了薄薄一层愈合的黏膜,再度弥散开来。   这一跪,让罗晏也有些于心不忍,赶紧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扶着他坐在窗边的凳子上,这才看见于成和身上也满是伤口,单是没包扎起来的被牙咬的洞都有不下五处。   这俩人被送到医院之后及时打了狂犬疫苗,季君昱的腿看起来伤势很重,其实都是些皮外伤,很快就能痊愈,恰巧季君昱又是一个不在乎留疤的人,把这事看得很淡。当时他晕过去也并非因为失血过多,而是他饿了,一番打斗之后低血糖直接袭来,到医院里喝了半杯葡萄糖就恢复了过来。   此刻他和罗晏担心的事情相同,就是迫在眉睫的行动。就算季君昱的腿伤不会危及性命,但他至少要养伤一个月才能恢复到能走能跑的程度,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卧床的废人,肯定没办法带队去地下室探险。   “没事,你先好好养伤,明早我调整分工,我带队去地下室,你不用担心这些。”罗晏安抚着季君昱,心中暗自计算之后,和季君昱说出了第二方案。   季君昱心里自然不好受,他这份无处安放的情绪只能压在心底,面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交代着:“注意安全。”   他想亲手了结父亲的事情,就算只是为了杨园,为了季冬愿,他也必须站在洪流的中间,将这一切尽数完结。可是既然现在已经成了这样,那么服从指令,听从安排,就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   张鸣一看时间,时针正朝着四点的方向走,干脆拉过来一个椅子,打算来个通宵尸检。夏天的太阳总是很早就会将天际打亮,露出朦胧的鱼肚白,天际线划出一抹橘色的腮红,黑夜就结束了。   其实罗晏和季君昱说的都不错,这条狗的发疯的确有蹊跷。不过它的死亡原因并不存疑,身上多出伤口应该处于季君昱的自卫,致命伤也正是来自于成和的那几砖头,将黑狗的整个后脑勺都拍碎了。   张鸣“啧”了一声,感叹这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潜能真的是无穷的,他将狗的头盖骨碎片装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稍微一动整个身子的关节都在咯咯响,让他不禁觉得自己老了。   这狗的死亡原因不存疑,但是发疯的原因,可是有很大的问题。   张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罗晏!”   罗晏这一晚上也没消停半会,先是保护狗的尸体和打斗现场,又去医院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回到了市局,早没了半点睡意,干脆开始看起了现场拍的照片来。一直到了第一抹晨曦照在他的身上,他才隐约生出了困意,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   谁知道张鸣这么会抓时间,吓得他一激灵,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推开了门。   “这狗被注射了兴奋剂,针眼戳在了脖子上,所以才会发疯。只不过这种兴奋剂毒得很,直接把狗的中枢神经刺激坏了,狗彻底疯了。”张鸣言简意赅,也不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把结论甩给了罗晏。   其实先前罗晏就设想过个答案,这只狗虽然体型很大,但是却是对人类没有什么攻击性的拉布拉多,亲和力如此高的狗本不应该对陌生人产生撕咬,如果不是狂犬病突发,那只能是被外界因素影响了才对。   “那这条狗有狂犬病吗?”这也是一直梗在罗晏心头的问题,季君昱和于成和虽然注射了狂犬疫苗和破伤风,但是疫苗毕竟不能保证百分百防护,他心里总是无法放心的。   张鸣摆摆手,指着这狗油亮的皮毛说道:“这条狗又干净又肥,根本不是流浪狗,身上也没有携带什么病毒,我怀疑是谁家养的狗,被注射了兴奋剂放了出来。”   “闻子晋。”   罗晏接着张鸣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他在观察案发现场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现场是在一个小区的前面,可能是有人想要伪造这条狗是从小区里跑出来的假象。但是狗的脚上踩着泥,他从小区门口一直找到打斗现场,泥脚印是在路的一半出现的,也就是说这条狗并非是自主到了这个地方,而是被人丢在了这里,并且注射了兴奋剂。   随后他想到了当时于成和所说的“车祸”,其实就是一辆小车和于成和的车子发生了追尾,巧的是,他在那辆车走过的路上也发现了泥。于是他打给了交警队的同志,麻烦他们查一下这辆车车主的信息。   果然,是泽昇的人。或者说,是闻子晋的人。   这一切好像都水到渠成了一般,先是派人于成和的车子,让于成和与季君昱迫不得已走一段路,这时候他们埋伏在路上,伺机放出一条被注射了兴奋剂的疯狗,对于成和进行攻击,而后于成和的呼救吸引来了季君昱,就造成了两人的伤势。   不过罗晏很清晰地知道,这次他们并不是冲着于成和来的,而是季君昱。就算这次来接季君昱的是巫渊,他们依然会这么做,或许目的并不是要了这两个人的命,纰漏百出,市局如果连这点都查不到,也太无能了。   他们的目的只是让季君昱受伤,无法参与此次任务罢了,至于这么做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罗晏心中还是有些不解。季君昱并非是此案的主力,就算他们想要阻止市局去查那个地下室,应该也不会想到如此拙劣的办法,季君昱倒下又怎么样,依然会有人顶上他的位置。   他细细品着这件事情,总觉得这些人的目的只是将季君昱从这一案中择出来——难道他们掌握了什么关于季君昱的事情?   罗晏连忙给韩佑打了一通电话,让他分出一些人手去病房守着。他心中总是隐隐觉得,让季君昱卧床并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这些人一定还会有所行动。一些人躲在暗处,他看不清楚,只能尽量护好身边的人。   他一闭上眼睛,就是一个黑影握着砍刀,站在陈星然的床边,手起刀落,血溅了满眼。这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他担心身边任何一个人出现任何意外。短暂而脆弱,耀眼又暗淡,生命依然充满了魅力,让他紧紧握紧身边人的手。   “去休息会吧。”罗晏挤出了一个笑,拍了拍张鸣的肩膀。   张鸣叹了口气,“你也是,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别把自己熬垮了。”   罗晏笑着摇摇头,脸上满是苦涩。他用力地睁了睁眼睛,狠狠揉了一把脸。眼看张鸣就要出去了,他连忙又叫住了这人,说道:“你别和四季说这事,小姑娘爱哭,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事。”   张鸣点点头。   死气沉沉的市局办公室打开了门,带着潮气的风吹了进来,将季君昱办公桌上挂着的风铃吹得叮叮当当一阵响,工位的几张纸被吹了起来,散落在了床边,光打在上面,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病床上季君昱静静躺着,脸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困下来的身体早已经沉沉睡去,几只小鸟立在了窗外的枝头,叫声被阻挡在外。紧闭的窗前没了熟悉的人影,于成和不知道去了何处。   泽昇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巫渊坐在那里,转头看向门口满是伤痕的人,轻声说到:“辛苦了。”   “你真的要这样吗?他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巫渊的眼里含着泪,窗外的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得光点亮晶晶的,好像是昨晚的一池星光碎在了他的眼里。他的嘴角在颤抖,最终凝固在了一个奇怪的弧度,是在回答于成和,或许只是在喃喃自语。   “不后悔。”   --------------------   终于有榜单了555,今晚接着更,好耶! 第138章 最后一次   于成和摇了摇头,缓缓坐到了沙发上,他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离开医院走的着急,路上不知在哪儿扯到了伤口,血珠子瞬间断了线,顺着胳膊流了下来,从指尖滴下,落在了办公室的地板上。   他知道巫渊是多残忍狠心的一个人,但是当巫渊将这个计划告诉他的时候,他依然震惊到不敢相信。于成和能接受巫渊将刀子捅进他自己的胸口,都无法想到这个人会任由疯狗去撕咬季君昱。   “你之前不是说过,要让他自己去破解这一切吗?”   巫渊听着于成和的疑问,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捏着纸巾,执拗地要将他手臂上的血痕擦干净,快要将于成和的手擦掉一层皮了。于成和看见了他颤抖着的手,知道这人的状态远没有表面上来得镇定。   “医生的意思是,想让你手术前就先住院观……”   于成和的话刚说一半,就被巫渊打断。   “可是我更想让他安安全全活着,过两天我就要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你让我怎么保护他!”巫渊的眼圈红了,手死死捏着纸巾,发白的指尖将纸戳破了一个大洞,咬紧了牙齿才没让细微的哽咽声溢出来,“我明明知道闻子晋肯定对那个地下室做手脚了,我也告诉了他们,可是有用吗?他还是得下去……万一回不来了呢?”   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全都是季君昱倒下的模样,血流了满地,猩红快要把人刺瞎了。一整夜他都无法入眠,他在赌,赌季君昱不会死,赌自己能活着。   手术几次提前,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撑下去了,他这几天都在泽昇住着,不敢回去,不敢看见季君昱。他的脸因为激素药物肿得很高,明明是那么瘦的一个人,如今整个人像是被注了水一样,尤其是手腕和脚腕,高高隆起,看起来十分吓人。   他每天都很困,有时候看着看着文件就会睡着,被自己定下的闹钟喊醒,强忍着把交接工作画上圆满的句号。长长的碎发总是会扎到他的眼睛,可又短得无法撩到耳后,只能这样挡在他的眼前,扰动着他的情绪。   “我晚点去剪个头发,上手术台之前,需要风风光光的。”   其实他没敢说出来,赴死之前,需要整理好自己的仪容。   医生之前也和他说过,希望在手术之前他能去医院住院观察一阵子,可是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推了过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害怕,怕观察过后发现他身体的各项指标太差,怕他甚至连动手术的机会都没有。还不如这样骗着自己多活一阵子。   于成和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到:“你不去看看季君昱吗?他争着要出院,估计抓捕当天他还是会去警局。”   巫渊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将视线落在了桌子上,原本该放着各种文件资料的桌子如今干干净净的,他把浮肿的手缩进了袖子里,岔开了话题:“以后你就是泽昇的大领导了,别整晚整晚待在酒吧,没人再去抓你回去了。”   门关上了,于成和跑了出去,巫渊知道他不想听见这些,可是执意要说,要交代。   .   太阳还没出来,季君昱就缠上了住院部过来巡视的医生。   “医生,我真没事了!你看我这蹦蹦跳跳的,老活泼了,出院一点事都没有。”季君昱拽住医生就是一阵扯皮,他早就想要出院了,可是谁知道罗晏交代了医生,说是必须让他住满一星期,要不然不能放人。   他的腿上都是些皮外伤,别说是现在需要住院,就算是他之前骨折,也能拄着拐杖自己早早办理出院,准时出线在会议桌上。   一番拉扯之后,医生终于还是屈服了,勉勉强强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可是季君昱根本没心思听,胡乱点点头,赶紧一瘸一拐地跑去整理自己的东西,人还没走到医院门口,提前打的车子已经稳稳停好了。   他看着缓缓升起了太阳,这是高考后的第一天。   高考结束了,像每个平常的日子一样,他好像只是躺在病床上睡了一觉,这两天就飞快溜走了。在他很遥远的记忆里,那是燥热的夏天,是闷热树梢叫嚣的蝉,是维护秩序的忙碌背影,是杨勇骑着大二八自行车载他飞驰在路上,快把人从车子上颠下来了,是捏着笔头不断出汗发抖的手指。   昨晚他给罗晏打了个电话,问问陈星然的考试如何。其实无非是一些“还不错”的不确定话语,可是他一听,心瞬间就落到了肚子里。不过这之后他们依旧不能松懈,接连而来的就是抓捕行动,罗晏自知这段时间没办法陪着陈星然,干脆给他留了点钱,这段时间让他先自己和同学去玩。   陈星然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他知道罗晏的工作性质,注定没办法像闲散工作的家长一样陪着他,只是笑笑,假装没事地凑到了电话旁边,对着季君昱欢呼道:“季叔叔!我考完啦!解放啦!”   季君昱好像也被这一声欢呼拉回到了自己的学生年代,“好,过段时间叔叔带你出去玩,随便玩随便买!你罗叔叔给你攒老婆本,我就带你去挥霍,我们俩分工明确,不会亏待你的。”   这话一出,手机两地的三个人都在笑,陈星然挤在罗晏的身边,乍一看,好像被罗晏紧紧抱在怀里一样,暧昧不清。   抓捕行动定在下午,季君昱办理完出院之后,直接背着自己的小包回了家。他住院这几天,巫渊只是打了几次电话,一次都不曾过来看过他,他心中说实话有些难过。只不过这份难过并非是因为觉得这人对自己不关心,而是担心巫渊的状况。   无论是巫渊,还是季冬愿,任何一个身份下的这个人,对自己的感情都是深入了骨髓再也无法剔除掉的,他不来,或许只能说明他不得不来。   季君昱推开家门,一阵香气瞬间飘了出来。家里的空调开始,轰隆隆的声音听得清晰,凉气裹着香味一下子将他包裹了起来,他小心地把鞋子拖在门口,试探地喊了声:“巫渊?”   没人回应。   他拖着腿朝着客厅走了过去,早餐正摆在桌子上,隐约还能看见散在空中的热气,他只是闻着味道,都知道这是东街食府的饭。刚走到桌子旁边,就看见贴在盘子边缘的便签,他拿起便签,上面的字迹隽秀,应该是巫渊留下的。   “你爱吃的东街食府,凉了记得放在微波炉叮一下,好好养伤。”末了,巫渊还画了一个小爱心在后面,只不过这爱心歪歪扭扭,好像还用笔多描了好几下,看起来又可爱又好笑。   季君昱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没见到巫渊,但是这个家里到处都留着巫渊的痕迹,让他的心头暖融融的。他拿着筷子夹了一个灌汤包,入口是微微的温热,正好不凉也不烫,滑进了他早就被清空了的胃里,热气顺着四肢涌去。   他先前问过于成和关于巫渊手术的问题,于成和支支吾吾,始终没说出来个具体情况,他知道这是巫渊的意思,这个人想要瞒着自己,所以声称只是小病,绝口不提手术的问题。如果不是杜金水在医院名单上瞄到了巫渊的名字,或许他直到最后都不会知道这一切。   他喝了一口豆浆,豆浆底部的白糖还没化开,顺着吸管直接灌进了他的嘴里,齁甜齁甜的,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连忙抿了两口上面不甜的豆浆。直到嘴里那阵甜腻的感觉逐渐散开,他才隐约发觉味道有些不对。   是豆浆的味道,却不太像东街食府豆浆的滋味,就像是兑了其他的杂质——巫渊!季君昱瞬间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忘了巫渊这小子曾经干过的离谱事情。   他总是不自觉就会把一只老虎当成一只猫,温顺乖巧久了,居然忘了那双锋利的爪子,和足以咬断他喉咙的尖锐牙齿。   果然,他盯着眼前的盘子,里面最后一个灌汤包已经开始打转、重影,他的眼皮好像被绑了两斤沙袋,快要将他的眼珠子完全遮住了。   他用力抬起手,要去抓桌子上放着的手机,却在捏到手机的一瞬间倒了下去,手机被甩出去老远,“罗晏”的通话页面暗了下去。   季君昱没想到巫渊这么狠,挑中了收网行动的这一天。居然连一个让他到场开完最后一个集中会议的机会都不给他,身子沉沉倒下,他的意识还未完全消失,他感觉到一个人抱住了他,疯狂跳动的心脏贴着他的后背,细密而炽热的吻顺着他的脖颈向上,最终落在了他的唇上。   那个人哭了。   泪滴正好落在他的眼下。   他忽得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传说眼睛下面长着泪痣的人,是上辈子姻缘未完的人。他们相爱,他们不得不分离,他们被时间的洪流冲散在世上,爱人的泪水滴在了眼下,爱与纠缠化为了一颗小小的泪痣,轮回转世,他们会遇见对方,一辈子再也不会分离。   难道巫渊这是在为自己种下一颗泪痣吗? 第139章 逃离   季君昱睁开了眼,罕见的,眼前是一片白光。   没有黑色眼罩的阻碍,他可以轻易看见眼前的一切。   等到白色渐渐褪去,窗帘被风吹起,在卧室之中飘扬着,只剩下丝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他的卧室,复古的木窗被推开来,薄薄的一层纱窗上透出树叶晃动的影子,而他被绑在椅子上,背对着卧室门口,身后隐约有响声。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人。   他挣扎了两下,身上的绳子束得很紧,他狠狠晃荡,绳结却丝毫看不见变化。季君昱心中隐隐有些生气,平常这人爱怎么玩自己都能陪着,可是今天不同,上午是临行动前最后一次大会,下午便要各自工作开始搜寻抓捕了。   他因为腿伤没办法带队搜索地下室,在再三申请之下,算是揽了个机动人员的身份,当了回许四季的手下。正巧他担心四季这次太过手忙脚乱,自己多少能去帮点忙,就算只是贫嘴几句,也能稍微让女孩心里松口气。   可是现在,他被捆在这里,已经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眼看着窗外阳光越来越灿烂,他心里着急地很,挣扎了几下,忍不住直接半转着头,对着身后的人喊了出来。   “冬愿!别闹!今天哥有大事,你先把我松绑,等我回来……”   “回来?”那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还会回来吗?难道不是赶紧逃走吗,季警官。”   巫渊这次连声音都懒得伪装,干脆清了清嗓子,直接打断季君昱的话,语气里带了点嘲讽的意味,让季君昱听得并不舒服。   他笑了笑,似乎朝着季君昱的方向走了过来,脚下的拖鞋在地板上拖着,在这个静悄悄的房间里十分明显。他的手很凉,在背面直接捂住了季君昱的眼睛,冰得季君昱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认得我的声音吧,小昱。惊讶吗?是我呀,哥。”巫渊轻轻吻着季君昱的耳屏,在他耳边缓缓吹着热气。   季君昱的眼睛被捂住了,视力的暂时丧失使得他的其他感官更加敏感,只是轻轻一个“哥”字,足以让他浑身都在颤抖。好像一只大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被雨水浇灌后的土地十分泥泞,那只手直接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摁进了泥沼之中。   等他再抬起头,阳光晴朗,瘦瘦小小的季冬愿站在他的面前,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指尖,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模样,踮起脚尖将季君昱脸上的泥污擦干净。   巫渊的笑声很轻,足以让季君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君昱早就知道这一切,但是自己的推测和认定与巫渊亲口的承认完全不同,当他亲口听见巫渊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泪水。   巫渊的指缝都湿润了,满是季君昱涌出的泪水。可季君昱没有哽咽,没有嚎啕,他就只是绷紧了后背,将腰板挺直了,一丝也没有晃动,眼泪好像被拧开的阀门一般,打湿了他的睫毛,争先恐后往外溢。   他在梦里梦到过这一切。   长大了的男孩子站在他的身后,猛得抱住了他的腰,开心地喊着:“哥,我回来了!”那个男孩身形挺拔,声音沉稳动听,连紧紧抱住他的胳膊都生得好看,让他一低头就忍不住流出了泪,滴在了白嫩的皮肤上。   男孩赶紧绕到他的面前,慌张极了,有些手忙脚乱地拽住了季君昱的手,声音弱弱的,问到:“你怎么了?”   季君昱只是摇头,不去管那些顺着脸颊滑下的泪,说着:“哥想你了。”   想你了,十五年,未曾停过一刻。日与夜交替的瞬间,你总是带着永恒的遗憾入梦来,关于缺失的陪伴,关于痛苦的童年,关于你不想说、不能说的秘密……关于不曾拥有的未来。   就算你站在面前,就算你与我拥抱入眠,还能不能阻止一次次在梦中的再次相见。我总是在想,你是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了,在某个太阳照常升起的早晨,在某个夕阳漫天的傍晚。   季君昱几度张开嘴,除了起了些干皮的嘴唇在隐隐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巫渊也好像松了一口气,他时刻担心着这一切会就此暴露,如今直接说出来,倒是落了个轻松。   “我的腿在出车祸之前就做了手术,安了一个义肢,那时候的我怎么走都不舒服,总是一不小心就倒在地上,把好的膝盖也摔得稀巴烂。但是我像疯了一样练习走路,那是我第一次……站起来,走出去。”巫渊依然捂着季君昱的眼睛,他能感受到这人不断颤抖的眼皮,听着他碎在嗓子里的哽咽。   挺可笑的,在巫渊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残疾时,他总是想着,以后一定要有那么一天,他能背着季君昱走一段路,哪怕只有十米、二十米,就让季君昱趴在他的肩膀上,慢慢走下去。   义肢成了他的真腿,只要不是他自己说出来,没人知道在他空荡荡的裤腿里面,是一个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的金属。多少人慕名而来,他们不曾了解巫渊的半点过往,却都叫嚣着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季君昱不会不知道巫渊为什么会选择这一天,不说别的,至少有一点,他不想让自己参与最终的行动。可越是这样,他越怕,怕那些人会出事。曾经的巫渊不是这样的,这个人主动将自己推入局,无非是想让自己解开来自父辈的心结,了结一桩童年的陈愿罢了。巫渊的转变不会是空穴来风,怕是已经变了天,有些防不胜防的东西,混进了这张大网里。   以至于巫渊宁愿用这些将季君昱钉在这里,无法动弹。   “巫渊,你听我说,你放了我,我不能让他们独自去参与行动,你明白吗?”季君昱的嗓音还在颤抖,“我已经不可能参与核心行动了,我是安全的,可是如果他们在我面前出事,我会生不如死。”   巫渊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放下了捂住季君昱双眼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放了我,有什么时候我们明天再说,好吗?哥求求你。”   猛得,季君昱看见了巫渊垂下的手,手指明显肿了许多,手腕像是扭伤了一样,高高隆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疯狂地向后转头,想要看巫渊一眼。   可这个动作被巫渊误会了,他的语气很冷,问到:“你不关心关心我吗?这么担心别人,我可是会吃醋的。”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字句之间听不出半点情感波动,仿佛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机器人,生硬地陈述着语句。巫渊不想被季君昱看到,一个肿得像个猪头一样的脸。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赖上了你。”   季君昱却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不正常的水肿、不正常的行为、不正常的语气……他猛得想起了于成和提到“手术”二字时忽然红起的眼眶。   他好像明白了巫渊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今天,为什么他会被一只疯狗咬伤了小腿……因为巫渊担心自己没有明天来见他了。   不如在现在,完成自己没能画完的句号。   什么永远,什么一辈子,巫渊早就在他看不见的暗处偷偷计划如何体面地离开了。   只有他自己,傻得以为巫渊真的只是去做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手术。可他不敢问,他不想知道答案,他想活在泡沫里,永远都不要醒来。   “我故意接近你,不过就是想要借你的手查案罢了,泽昇的力量有限,一个真正属于警局内部、掌握着警方资源,又偏偏有着致命弱点的人,正是我的最佳选择。现在真相呼之欲出,我唯一的敌人也要就此垮台了。哥,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巫渊站在季君昱的身后,看着季君昱微微翘起来的呆毛向上戳着,看起来傻里傻气的,若是在平时,他一定要狠狠揉一把季君昱毛茸茸的脑袋瓜子,把那根不安分的头发丝压下。   可是现在,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趁着季君昱走神的片刻,巫渊将手卡在了他的脖子上,纤细的脖颈被整个捏住,季君昱下意识抬高了下巴,露出了好看的下颌线,不断跳动的大动脉显得脆弱极了,好像轻轻一捏,就会顷刻断裂。   巫渊的手上骤然用力,季君昱被他掐得一身咳嗽,却一点也不挣扎,反而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慢慢闭上了眼睛。   毕竟这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死在梦里。   “你不怕我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吗?你该对我设防,而不是任由我搬进这里……”   “好啊。”   巫渊的话被打断了。   季君昱好像根本不在乎巫渊在说什么,弯起了嘴角,通红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恐惧,反而隐隐有些期待。他干脆的回答,让巫渊反而怔住了片刻。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任你摆布。”   “季君昱!你真的是个傻子吗!”巫渊的嗓音骤然提高,从前温柔的声线在此刻沾染上了怒音,笑意变得冰冷,“你真的不知道吗?当年我是自己要离开的,我是自己逃走的!你真的以为是你把我弄丢了吗,你这么多年找我,你都没有产生过半点怀疑吗!”   季君昱的心脏忽然被人捏住了,迅速涌入的血液快要炸裂,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极速收缩着,睫毛轻颤,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是那个孩子放开了他的手。   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每次只是开了一个头,他就会强行将这些念头从自己脑海中剔除。他宁可将这些都归为自己的责任,背着一个沉重的枷锁,带着遗憾和痛苦行走在这世上,总比无牵无挂来得好。   世道如今,他竟然想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对自己的真正的惩罚。   巫渊咬着牙,面目狰狞,却发出了极其嘲讽的笑声,“季君昱,太穷了,我们当时太穷了,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你当真以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可以养活一个残废吗!我们拿什么吃饭?拿什么做手术?你当真要让我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一辈子都是废人吗?这样的苦日子,你一个人过去吧。”   季君昱不住摇着头,泪水糊在他的睫毛上,眼前的窗也变得模糊。他忽然疯狂挣扎着,想要将这些束缚住自己的绳子全都挣脱开,椅子被晃着,椅子腿磕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季君昱发出低沉的怒吼,绳子将他的胳膊勒出了血,粗糙的刺扎进了他的肉里,需要静养的左侧小腿再次被鲜血沐浴。   “你看,这样多好,我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一辈子活在阴影里,而我成了有钱人,我成功逃离了。”   巫渊死死按住季君昱的肩膀,将半站起来的人再度摔回椅子上。   “你当真以为有人能舍弃泽昇的财富吗?我只是想要最后用一用季冬愿这个身份,利用你扳倒闻子晋罢了——对了,你知道一个盲人恢复光明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是扔掉他的导盲杖,就算这曾经充当过他的眼睛。   --------------------   季君昱!不要听他的!他在骗你!! 第140章 绑架又放   其实季冬愿走后的第一个冬天,也很冷。   杨勇家的铁树被冻死了,坚强生活了十几年的铁树最终留在了那个冬天,刺状的叶片一点点变成了枯黄,在树根处腐朽。那年雪下得很大,积雪已经到了季君昱的小腿肚那么高,他还是改不掉喜欢看雪的习惯,往杨勇家楼下的门口一蹲,能看雪看上大半天,鼻子脸蛋都冻得通红。   只是没了可以等的人,雪也只是雪了。   渐渐的他不再傻乎乎蹲在楼下的雪地里,学着融入杨勇的家,和杨慧慧一起窝在温暖的沙发里,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学校里的事情。那时候的杨慧慧还是个没轻重的小孩,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季冬愿。   她心疼这个弟弟,根本不敢想,如果当年杨勇没能找到他怎么办,那么小一个孩子真的能在偌大的越城活下去吗?城市是最残忍的丛林,强者取胜、适者生存在不断洗刷着这里。   谁知道季君昱倒是没所谓,顺手拈起一个薯片,“能活啊,我去打工 让冬愿继续上学,他未来肯定是有大成就的人,到时候我们兄弟俩会吃喝不愁的。”   杨慧慧皱皱眉头,并不赞同他这个幼稚的想法:“你怎么知道他想让你放弃学业供养他,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爸失业了,我要辍学来养你,你会是什么滋味?”   季君昱一怔,诧异地抬起了眼眸。   那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如果是他的话……季君昱摇摇头,他的到来已经给杨勇一家带来了麻烦,如果因为自己,让舅舅唯一的女儿也失去读书往上爬的权利,那他也太不是人了。   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老大。   他是这么想的,那季冬愿呢?   温柔细腻和懂事,在很多时候,也意味着敏感。更容易受伤,更容易共情,更容易陷入痛苦与自责。这是生命对于季冬愿的一场阉割。   “永远都别说为了他好,而做一些让他难以承受的事情。这样的好和爱是负担,会压得他寸步难行。”杨慧慧心疼地摸摸这个弟弟的脑袋,小孩子很多时候都是单纯的二极管思维,他们善良,却很难去想那么多。   为了一个人好,就真的会掏心掏肺舍弃自我。   所以季君昱不相信巫渊的话,一句也不信。   这个人最擅长说些气人的假话,他要是信了,就是中了这人损己利人的招了。他怎么会不明白巫渊想要做什么,无非就是让他放下那些事情,让他不要再去纠结当年季冬愿走丢一事。   可是巫渊太自负了,他自以为最了解季君昱,认为季君昱是这个样子的,却不知道在季君昱的心里,早就没那么纠结这件事情了——执念中的人已经回来了,无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于他而言都不再重要。只要余生能共度,又何必纠结当初。   那场盛大的凌迟早就在巫渊靠近的时候,自动取消了。   可季君昱没把这些话都说出来,而是依然保持着原本的样子,一方面是想要听听巫渊这人嘴里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另一方面,他想要先安抚下来巫渊,假装顺着巫渊的一切话,因为今天还有更加重要的、更加危险的事情在步步逼近。   巫渊眼里满是猩红,泪水在红血丝当中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顺着眼角骤然落下。他深呼吸一口气,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到:“你最开始明明那么看不起我,敷衍、冷漠、拒绝,我真以为你是什么清高的人,现在呢?我们季警官是不是也动了一颗凡心,爱上我了?”   季君昱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握着拳头,任由指甲死死戳进血肉里,留下红红的印子。   分明知道这些都是假话,都是巫渊故意刺激自己放下他、忘记他的话,可是季君昱的心脏还是忍不住一阵阵钝痛,好像一块石头径直砸到了脚上,躲不得,痛得不得了。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你跪下来亲吻我的鞋尖,足够虔诚的话——没准我会施舍你,给你点钱,也抵得上你一辈子的工资了。”   季君昱的工资少,他们又不允许有什么兼职和闲活,工资和七零八落的奖金加起来,林林总总,当真比不过巫渊的“一点”股份。季君昱忽然想起来当时于成和说的,巫渊将自己的股份赠给了季君昱,于成和还调侃这以后季君昱就成了实质上的老板。而于成和兢兢业业大半辈子,不过还是个操心的命。   虽然是于成和的玩笑话,却让季君昱忍不住脊背一凉,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人不会平白无故地立遗嘱。   巫渊的语气很强硬,带着淡淡的嘲讽,把最深的恶意发挥地淋漓尽致。   可是季君昱分明听见,他的声音在抖。   会哭吗?在偷偷抹眼泪吗?故意不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定在担心会忍不住哭出来吧。   季君昱多想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这些不想要说出来的违心话,就让它永远腐烂吧。   “假装自己喜欢一个男人,真的很恶心,我忍了这么久,终于结束了。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巫渊发出低吼,一把将季君昱背后的绳结隔断,刀尖划破了季君昱衣服,在他的皮肤上留下长长一条白色印子。   季君昱被巫渊往前狠狠推了一把,一时之间重心不稳,跪在了地上,膝盖直直磕在了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只是听着都觉得疼得不得了。他愣住了,居然就跪在那里,一声不吭。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巫渊不该这样决绝,就像是……以后真的不再打算和他相见了一般。可究竟是不想见,还是不能见,生死隔着一座桥两重天,他不敢去想。   季君昱轻轻揉着自己的膝盖,心中的苦痛翻滚着。季君昱很想上去直接问巫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快要去做手术了,手术的成功率……是不是很低?或者说,他是不是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可是季君昱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一旦这样做,就等于毁掉了巫渊最终要做的一切,直白又明晃晃地告诉这个人——“你看,你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如果真的这样做,巫渊还能好好上手术台吗?   满足他的愿望吧,就假装这一刻季君昱当真了。   “走啊!只要你敢回来,我就把你一辈子都囚禁起来,你猜妈妈会不会后悔救了我、生了你。”   巫渊其实要的很简单,不过一个“恨”字,爱太痛苦了,不如让恨伴随着他死去。他的手脚冰冷,拙劣的演技快要露出马脚了,只能死死咬紧牙关,用舌头抵住不断发抖的牙齿。   季君昱背对着他,依然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肩膀微微耸动,好像哭了。肩膀颤动的幅度很小,总共也不过抽泣了几声,他就慢慢恢复了平静。   “好,我走了。”   他的声音依然软软的,带着丝丝温柔。分明是那么强势的人,在这时候却像是一只受伤的仓鼠,在废墟之上瑟瑟发抖,连最后一眼,也不愿意看。   季君昱猛得起身,连头都没有回,径直撞开了门,跑了出去。门被狠狠甩在墙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反弹过来的门不断震动着,吓得巫渊缩了一下脖子,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丁点皲裂。   一点点瓦解开,直到粉碎殆尽。   巫渊其实有个很奇怪的小癖好,他喜欢看季君昱哭,含着泪水的眼睛好像会说话,粉碎了先前的季君昱,将这一个季君昱变的会撒娇,也会恃宠而骄。可是这次他甚至不敢去看季君昱的眼神,他将眼眸悄悄沉下,不过只是看到了一个夺门而出的衣角罢了。   他怕看见失望,更怕看见希望破灭后的空洞。   明明自己的计划都已经安排了,为什么他感受不到一丁点轻松。巫渊失魂落魄地蹲下身子,等抬起了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滴得他满胳膊都是了。   他小时候总是想着,以后要赚大钱,和季君昱过最幸福的日子,不惹哥哥生气、不让哥哥丢人、不给哥哥拖后腿、永远爱哥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确实有了钱,拿到了许多人打拼几辈子都无法获得的财富,可是当年的愿望,他不过才做到了最后一点而已。   他咬着下嘴唇,强行忍住自己哽咽出声的哭泣,抖动的牙齿狠狠镶嵌在下唇上,直接将下嘴唇咬得流出了血,血腥味瞬间在他的嘴里绽放开来,让他阵阵反胃。   他是不舍的,至少他得了病的心脏是这么说的。 第141章 爆炸声   巫渊还在那边独自黯然神伤,季君昱已经带着火气冲出了门。他气巫渊的做法,本以为这次巫渊豁出去自爆身份是为了告诉他这一切,两人可以真正敞开心扉,谁知道居然是为了误导自己,为了让自己放弃这个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弟弟,爱了许久的恋人。   季君昱红着眼眶,捏紧了拳头,朝着楼下的铁门狠狠捶去,巨大的声音随着铁门的震颤瞬间传出,吓走了树梢停留的鸟儿。他的手被震得通红,凸起的骨肉外侧的皮肉被磨皮了,渗出了点点血迹,季君昱的眉头忍不住紧皱,整张脸都显得狰狞而痛苦。   他的腿依然一瘸一拐的,好在膝盖可以蜷缩,走路不成问题。他一边尽量快点朝着前面走,一边颤着手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于成和的电话。   于成和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电话,比他还要着急,问到:“怎么了?”   “你早知道这些对吧?”季君昱把语气压得很冷静,还是让于成和心里一惊。   他的确猜到巫渊近期会有动作,但是巫渊好像是知道他们两个有所联系了一样,对他越来越防备,许多事情居然也开始瞒着他了。   或许,于成和想着,巫渊倒也不是怀疑他了,而是开始将他从这个漩涡里往外推了。先前巫渊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所以带着他去漩涡中间淘金,和别人争个高低,谁知道到了现在,巫渊才是个胆小鬼,只允许他守着这些股份,安定活下去。   分明于成和第一次见到巫渊的时候,这个孩子的眼里满是野心和欲望,是他见过最坚强,同样也是最要强的人。那不像是一个从小被抛弃的残疾孩子该有的表现,他眼中的光熠熠生辉,好像远方有着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一样。   就像是一匹狼,只不过现在这匹狼被驯服了,防备与狠厉不知道早在什么时候就变成了温柔。   “他要手术了,很严重吗?为什么你们都……”   “明天!”于成和打断了季君昱的问题,声音越来越低,“原本定在九月,巫渊说想看见罗队那个侄子去上学,但是他情况不太好,医生建议往前提,明天他就去做手术了。”   季君昱往前奔跑的身形一顿,心中不忍一阵悲凉,原来巫渊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了,连一天都不能再熬了。他不敢想这人是如何咬着牙在自己面前忍着,努力再多撑一天。   那是不是说明,今天,很可能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了。此后要不然是死别,要不然就是永不分离。季君昱简直快要忍不住跑回去,紧紧抱住巫渊,告诉他自己以后都陪着他,陪着他去做手术,陪着他把陈星然送到大学里。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眼泪顺着涨红的鼻尖留下。他心中有着隐忍的怒意,那是动物在面对无能为力的场面时,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你能不能……明天晚点去医院陪着他,我不告诉他你会来,但是我希望你能来陪着他,哪怕是当做,见最后……”   他听见了于成和细微的哽咽声。   “好,我一定过去。”   季君昱还在往前跑着,匆忙在路上拦下了一辆计程车,让司机油门踩到底赶紧往警局方向冲去。挂断了于成和通电话之后,眼看车子都已经快到市局大院了,季君昱还是忍不住,拨通了四季的电话,想问一下现在的情况。   电话刚通,他轻轻喊了声“四季”,许四季的语气有点惊喜,赶紧说道:“小昱,老大想着你有伤不让我们跟你说,今天的计划提前了,我们一大早就定好的计划,把晚上的行动提前到了中午。”   “那……一切还顺利吗?我马上就到局里了,等下你出来接我。”季君昱的心沉下去了一些,带着一种知道迟到了,就不再着急的诡异感觉。   许四季“嘿嘿”一笑,看来进展还算不错,“韩哥已经抓到闻子晋啦,押着人马上就到市局啦!”   “太好了,”季君昱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一切都乱了套的今天忽然就进入到了正轨,“老罗去了地下室吗?小宇是跟着老韩一起吗?”   “胖头鱼本来要去抓闻子晋的,谁知道他非要缠着老大,现在老大他们也已经到了地下室那里,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就……”   “轰!”   许四季的话被打断了。   那是一阵爆炸声,猛烈又刺耳,猛得从电话里传了过来,像是一朵蘑菇云直接在季君昱耳朵里炸开了一般,随后是类似电流的声音,径直从季君昱的大脑里穿了过去,刺得耳膜生疼。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手机两边都有着片刻的呆滞和空白,直到对面许四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罗晏!”季君昱才感觉大脑里“嗡”得一声,险些要昏厥过去了。   刚刚沉下去片刻的心脏被狠狠揪了起来,那是一场可怕的凌迟,被绳子束紧的心脏在挣扎,无济于事。   他打开了车门,左腿一软险些跪在沥青路上,他茫然地摸了摸口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取的现金,他匆匆扔下一百块钱,一瘸一拐就往警局跑去。身后司机喊了他几声,他的大脑里只剩下了“罗晏”两个大字,听不到司机在说什么,也全然没了心思去理会。   手机放在耳边,那边是一阵杂乱的声音,像是许四季忘记挂断了电话,季君昱往警局里跑着,对着手机里大声喊着“许四季”,一声又一声,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应。   他还没踏到走廊上,就看见落日余晖快要笼罩到的地方,许四季站在那里,一抬头,眨着红彤彤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手里还死死捏着监听设备。她的身后已经集结了一支队伍,蓄势待发,站在长廊的尽头,像是一群刀枪不入的机器人。   “季哥,你受伤了,就在这里等着,我和兄弟们一起去,会没事的。”许四季没哭,死死咬紧了牙关,云淡风轻地对着季君昱说出了这一番话,从他身边走过,带着这支刚刚赋予她管理权的士兵,支援前线。   与此同时,守在地下室外的另一支小分队已经带着消防破门而入,在摇摇欲坠的楼里撑起一方天地。   “我和你一起去。”季君昱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把许四季嘴里的话堵了回去,他拉着许四季的胳膊,朝着警车的方向走去。   这是许四季第一次站上这么重要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配或不配,她只是感觉到麻木的心脏被人钻开了一个孔洞,但她不能哭,也不能示弱,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把这支力量带去险地,他们都要平安,罗晏也是。   老师说,在她听见监听设备那段致命的轰鸣声时,她眼前一黑,险些瘫在地上,等她缓过神来,早已集结好了眼前的兄弟们,每个人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心,可他们央求同伴能活着回来。   许四季的手都在抖,钥匙往车里捅了几次都没能进去,季君昱看着她这幅强忍着的样子,轻轻说了声:“去副驾驶坐着,我来开车。”   许四季摸着裤兜里的手机,将下意识闪出的想要找林运倾诉的念头压下,靠在了车椅上。   直到车子行驶在空旷的路上,季君昱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事,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不能哭,”许四季抹干净眼角快要滑下来的泪珠,看向远方的眼神满是坚定,“今天我是你领导,我要是哭了,军心就乱了。”   车子在于落日争夺时间,朝着夕阳的方向冲刺而去,好像马上就能驶入晚霞朵朵火烧云当中去。直到这时候,季君昱好像才完全明白了巫渊的用意。   巫渊知道闻子晋有诈,知道危险就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却无法做出阻止的事情,警告与提醒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确保季君昱的安全,只能把这个人用另外一种极端的方式从这件事情中剔除出来。   如果不是这样,如今在爆炸声中躺着的,就是季君昱了。   “监听设备完全没有信号了吗?其实老罗他们有可能已经出来了,再说消防和守在外面的兄弟也已经及时行动了,别担心。”季君昱虽然话里这么说着,其实自己也无法心安,道理是这样,可没人能这么冷血和理智。   “不可能出来的,爆炸前几分钟,老大还在说,找到好东西了,时间这么短……”许四季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成了喉咙中间的一声哽咽,她把脸转了过去,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她心中是在自责的,她本可以更谨慎,爆炸之前的种种异常没准可以被发现,这场爆炸本可以安全规避。可是她放松了警惕。   这是一把刀子。   是所有队友头顶悬着的一把刀子。   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诅咒,许四季的声音有些沙哑,“小昱,那时候,你爸带着前辈们进去了,爆炸了,救援队来晚了,大家都没能……你说,闻子晋是不是想让这一切重演。”   就像是季君昱,闻子晋怕是也想要在季国平身上发生的一切,复制粘贴一般落在季君昱的头上。就像是诅咒之下的轮回,大家好像都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这个圈子之中,成为链条上的一环。   “不会的,我们来得及。”   当时的他们条件很差,队里还藏匿着一个可怕的内奸,可是现在不同了。在意外发生的一瞬间,场外的一支支援小队就已经冲了进去,第二梯队的他们也在争分夺秒,就算火焰吞噬了所有证据,他们依然可以将这一案完美告破。   这不是空中楼阁一般的幻想,这是他们早已做出万全之策后的信念。 第142章 灾难   他们见过很多场爆炸,足以燎原的火焰跳跃在爆炸物之上,可以遮挡住不为人知的罪恶,也可以夺去最无辜的生命。   季君昱还记得,他见过的最惨的一场爆炸,是在五年前。那是一场拐卖儿童的案子,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被绑架带走,涉及范围极大,贫富民官均有。就在他们赶到前的不到十分钟,那栋老旧的厂房爆炸了,周边堆砌的汽油桶和稻草堆瞬间掀起了火浪,所见之处均被火海吞没,连续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将警察隔断在了火海的彼岸。   最后的结果自然惨痛,歹徒连同孩子在那栋可怕的屋子里,上演了一场无人生还。   而这一案,在此后的几年一直是季君昱和罗晏心中的阴影。他们眼看火焰将一栋完整的房子吞没,不断的爆炸声将火舌推到自己面前,那样的震撼,是远远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不过这次,季君昱和许四季看到的不是惨烈的火焰,而是苍颓的废墟。   半木质结构的房子全都坍塌了,二层楼倒下的废墟掩盖在了半地下室当中,黑色的灰烬保持了地面齐平。他们隐约还能看清楚倒下的房梁,能认出来大件的家具,不过更多的是黑乎乎的、黏连在一起的物件,难以辨认。消防站在这片废墟之上,橘红色的制服在暗黑的土地上熠熠生辉,格外显眼。   救护车已经拉走了一批人,这场爆炸声势吓人,但爆炸时间凑巧,他们已经整理好了收集到的证据,正打算往外撤退,也就远离了地下室深处的爆炸中心。   再者,与火药的质量也有关。这是一个触发型的自动爆炸装置,炸药的年限已久,虽然专业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但季君昱初步猜测这些炸药应该是给唐懿清准备的,只不过最后唐懿清没能找到这个地方就离世了,后来的杜筠也在最后关头止步,以至于这些炸药一直埋伏在此,最终在罗晏等人到达的时刻,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听到人员伤亡并不严重,大家也都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医院,许四季的一颗心才沉入了肚子里,腿一软,差点跪在了灰烬之中。   幸好季君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许四季,把这人硬生生抬了起来。直到这时候,季君昱才看见许四季一颗晶莹的泪珠从鼻尖落下,砸进了废墟之中,消失不见。   “行了,去医院看看他们吧。这次还得多亏你派了一组机动队员守在外面,要不然真要耽误了。”季君昱轻轻拍了拍许四季的肩膀,搀扶着她走到平地,两人带了鞋套的鞋子也已经变成了黑乎乎的脏模样。   许四季听见他这话却高兴不起来,原本该是她带着兄弟们守在这里的,也应该是她第一个冲进去救人的,而不是像现在,站在废墟之上,面对着生死未卜的大家。   “你们在这里帮着消防兄弟清理清理现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记得给韩组报声平安,让他那边暂时先把人押着,不要轻举妄动。我……我和副队去老大那边看看情况。”许四季和机动组的组员们仔细说着安排,季君昱站在一旁看着,觉得许四季认真起来,还是挺像模像样的,和办公室里那个整天抱着薯片、挂着两个黑眼圈,一下班就要开溜的人截然不同。   或许罗晏之前说的对,不要去质疑任何一个队员的能力,当重任压在他们肩上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将这些做好,刀山火海,在所不惜。这并非只是单纯的了解,也是长年累月之下的默契与信任,同样的,在爆炸声响起的瞬间,罗晏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惊慌失措,他相信这些人会来救自己。   许四季交代结束了,她扯了扯季君昱衣角,轻声说道:“走吧,不去看看他们,我心里不安。”   谁知车子行驶到了半途,她就接到了林运的电话。这段时间林运知道许四季在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消息都回复慢了许多。他不生气,只是担心多了些,谁知道今天在打工的地方听到了爆炸声,原以为是哪家工厂出了事——以前越城确实出现过化工厂爆炸的先例,他并未在意。可是后来他听说,爆炸的是一个荒废了很久的两层半小楼,地下室不知道怎么爆炸了,据说还有人在里面。   林运脑子里“嗡”得一声,他知道些许警局的动向,虽然并不清楚,但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地下室”这个关键词,立刻就给许四季打了个电话。   “四季,爆炸和你们有没有关系?你没事吧?”电话“嘟”了几声,在接通的瞬间,林运接连问出几个问题。   许四季摇摇头,“我没事,不过爆炸的时候老大在里面,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和小昱正在往一附院赶去。”   “等我,我很快就到。”林运叹了一口气,别说许四季了,他的心都已经揪成了一团。他原本打算挂断电话赶紧出发,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又问道:“陈星然和你们在一起吗?”   许四季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话题是如何实现这个大跳跃的,先是眼神示意了一下季君昱,在得到否定答复的时候,回答道:“没有,我们的任务这么危险,肯定不会把星然带在身边的,你怎么会这么问?”   林运简单思考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他考完试来找过我,不过因为我有事情,没能和他一起出去玩,临走时我听见他打电话好像说是要去找罗晏。”   许四季皱了皱眉头,虽然面上说着“见面再说”,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考完之后他们太忙了,确实没怎么关注到陈星然,甚至有些忽视了,不过罗晏去的地下室那么偏远,陈星然应该也找不到他的。   “星然不是那种不分场合黏着罗晏的人,你别被林运那小子给带偏了。”季君昱调侃着,他先前也没发现林运是这种八卦的角色,居然意外地有些细致。   越城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距离这里很近,他们开车往那里去只需要不到十分钟。一附院也是越城最好的肿瘤医院,每年都有医学界的新鲜血液从越城大学源源不断地往这里传输。先前陈星然就想过要考越城大学的医学系,不过孩子的理想总是多变,最终结果如何,他们心中也没有答案。   车子在沥青路上飞驰而过,市道周遭的石子也跟着车轮的痕迹蹦了起来,在逐渐阴沉的夜空里看得并不清楚。天有些凉,隐约的湿气让衣服有些黏黏的,怕是要下雨了。   医院永远不会沉寂,病患让这栋大楼处于绝顶繁华的时刻,只不过在这繁华之中,痛苦哀嚎总要比欢笑多得多。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铁皮门上显得庄严而不近人情。罗晏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用手轻轻捂着脸。他额头上的伤包扎过了,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看起来,他的脸色苍白极了,隐约冒出来的胡茬让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他的眼神有些木然,直愣愣看着前面,眼底总是能看到一些湿润的水花。   “老罗!”   “老大!”   两个人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许四季在看见罗晏的一瞬间,几乎是跑着扑上去的。她蹲在罗晏面前,仔仔细细检查着罗晏的身上,除了额头上那处明显的伤痕之外,他的左侧胳膊似乎受了伤,以一种难受的姿势架在那里。   “你没事就好。”许四季哽咽着,憋了那么久的眼泪在看见罗晏苍白的脸时,一下子涌了出来,落在罗晏的军绿色裤子上,变成了一块又一块墨绿的水渍。   罗晏看着她这副样子,一时之间心疼极了,用右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嘛。一切都还顺利,证据也都在。”   “证据哪儿有你们重要!大家都没事吧?胖头鱼呢?小四呢?”许四季抹着眼泪,一抽一抽的也不忘问一问同行的队友。   季君昱毕竟腿上有伤,比不过许四季这个飞毛腿。他尽量快步走到罗晏面前,顺手把许四季提了起来,让她安生坐在长椅上,这才笑着看着罗晏,说道:“福大命大,暗示咱们任务成功。”   “君昱,等会要麻烦你把地下室那些证据整理一下,先交给韩佑保存着,明天我去审闻子晋,之后再认真看那些东西。”罗晏揉了揉太阳穴,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前面说,生怕自己给忘记了。   季君昱点点头,觉得眼前这位简直是个工作狂。   “手术中”的灯还在亮着,看得季君昱有些心慌,他犹豫片刻,还是小心问到:“里面是谁?”   他怕听到任何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但是毕竟炸药爆炸,楼宇崩塌,暗中潜藏的危险不分关系不看名字。   罗晏的喉结动了动,表情有些痛苦,他咬着后槽牙,眼圈微微泛红,强装镇定地说道:“星然。”   “什么?”许四季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直接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由于起得太猛了,眼前一黑,直直摔了下去,用手强撑着椅子才坐稳在这里。   想到林运先前的话,季君昱总觉得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很想就此追问,将这些事情问清楚,为什么陈星然会和罗晏一起出现在地下室?为什么陈星然会被送进了手术室?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只是说到:“没事的,我们陪你一起等。”   他甚至不敢去问,星然进去多久了。   “我们站在二楼门口那里,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一部分兄弟也已经撤出去了——忽然爆炸了,我下意识往门口跑,但是这座房子年代太久了,木质老化,房梁朝着我砸了下来,星然……扑了过来。”   罗晏哽咽着,两个人的行动都是下意识,训练有素的他原本有很大可能成功撤离,但是陈星然没有受过训练,在危险降临的时候,他的下意识反应就是保护好罗晏。   他扑上去将罗晏推到了安全的地方,房梁却直直朝着他的后脑勺而来,在他跌倒的一瞬间将他狠狠拍在地上,后脑勺和脊梁被房梁砸中,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随后就昏迷了过去。等到罗晏站起来去拉他,这栋房子已经摇摇欲坠,朝着下面陷了进去。   失去意识的陈星然被房梁死死压着,根本无法动弹,可是时间耽误不得,不过几秒钟,地板已经开裂,有些地方早已经坍塌下去。门外冲进了支援小队和消防,大多数人朝着最危险的地下室冲去,不知道是谁帮着罗晏将房梁挪开了些,让罗晏能把陈星然抱到救护车上。   罗晏只是额头受了点皮肉伤,左臂在下意识抵挡和后面用力抬房梁的时候扭到了,他将陈星然抱在怀里,小孩一点也不重,分明都是一米八几的准大学生了,身上却好像没几两肉,抱起来还有些硌人。他看着这人的苍白的脸,像是睡着了一样,他一声声喊着“星然”,却只能看着猩红的血液将担架上的床单一点点染红,陈星然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   奔跑的人把陈星然抬着送去了手术室,罗晏被推开在门外,铁门很厚很凉,贴着它的身子也变得冰冷十分。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只有一个残忍的“手术中”的白灯,像是打算宣判什么事情。   太突然了,罗晏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沾染着陈星然的血。热乎乎的,暖融融的,让他胸腔之中都在隐隐作痛,快要窒息的憋闷感让他甚至哭都哭不出来。   他看着身旁坐着的两个人,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好了,你们两个别在这里侯着,去302病房里看看受伤的兄弟们吧,星然出来了有我照应着。”   季君昱犹豫了片刻,交代到:“那你注意好自己的身体,我把手机拿给你,星然一旦出来——不,不管有什么事情,你都立马打四季的电话,知道吗?”   “知道了,”罗晏无奈地点点头,故意笑了笑,不想让他们担心,“庞宇也在手术,他当时站在地下室最深处,现在情况也不明朗,小四守着他呢。”   短短的走廊变得十分空旷而悠长,拐角处似乎有千里之远,罗晏坐在走廊的尽头。他像是被时间遗弃的人,孤独地坐在长椅上,周遭都凝固了起来。   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但是他不敢闭眼,依旧死死盯着那扇门,盯着门上亮着的“手术中”。   忽然,灯灭了。   季君昱听见,静谧的夜空中刺痛了他心脏的哭声。   悲哀的、压抑的、痛苦的、释然的……最终爆发而出,像是野兽的嘶吼,那是他第一次听到罗晏哭,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走廊尽头的转弯处有个小窗户,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洒了进来,落了满地桂花黄。   他听不出这哭声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死死盯着窗外的月亮,不敢回头,不敢去听。   --------------------   小虐怡情.jpg 第143章 生死   “老大,整理好了,一组同志已经成功撤离了。”年轻的小兄弟探出了个头,语气中颇为轻松。他们这次任务成功地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警惕,成功开了门、成功拿到了地下室藏着的古老证据、成功地完成了第一梯度的撤退,他们很久没做过这么顺利的任务了。   罗晏刚刚走到二楼,木质楼梯随着他的步子吱呀作响,他的眉头忍不住一皱。整理好的证据转移出了一部分,还有些纸张类的经过岁月的腐蚀依然十分脆弱,目前还在地下室深处的庞宇手上,要让他一张一张存放整理玩好,才能带出去。   他想了想,“二组也撤,其他人先留着再找找,不着急离开。”   “那个……”小兄弟分明都转过了身子,又欲言又止地转了回来,嘟囔道:“刚才门口有个人说要见你,好像说是你侄子。”   “星然?”罗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吓得小兄弟赶紧低下了脑袋,解释道:“我劝了他,但是他没走,说是不会打扰你,只是想和你说句话。”   罗晏并非是生气,更多的是不敢相信。他不信陈星然会找到他,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贸然来见他,这与任务或是个人都是极其不好的行为。不过想来也能理解,陈星然高考结束后他们只见过一面,匆匆吃过了一顿饭,罗晏就飞快离开了家,快要把命撇在警局了。陈星然说不想念是假的,他心里有太多的话想对罗晏说了,可现在连见一面都是奢求。   他体谅罗晏工作忙,可是当他得知罗晏就在这周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跟了过来,哪怕只是对着罗晏说一句无足轻重的“保重身子”。   “不见,”罗晏摇摇头,一边往二楼走着,一边再次交代:“和他说任务完成了我一定陪着他。”   他将公私分得很清楚,况且现在还未完全摸清楚整个房子的情况,也不能放松闻子晋一方的势力,万一那些人跟着陈星然一起过来,情况只会更糟糕。   说他两极也好,分裂也罢,他的心思全在地下室里放着,隐隐不安的心脏也没空去理会门外的陈星然了。   可是没一会,陈星然还是进来了。   就在二组撤退的间隙,把守门的兄弟正巧要换班,陈星然就夹杂到了队伍中间,他本来就穿着和制服很像的衣服,直到快要走到了罗晏身边,才被方才的小兄弟认出来,赶紧上前要拉住他了。   “行了,”罗晏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语气忍不住还是重了点,“这要是溜进来了闻子晋的势力该怎么办,把守的是三组的人吧,守门的今天写检讨,明早放在我办公桌上。”   直到这时候,陈星然的脸色才瞬间白了,无力解释道:“小叔,是我偷溜进来的,和他们没关系。”   罗晏借机给陈星然上了一节课:“守门是他们发任务,就要做好,一旦出现意外整组的人都要被连累,你进来了就是他们没做好,这是他们要承担的后果。”   “小叔,”陈星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低低的,带了些委屈的劲儿,“今天我和同学们来这边的别墅开party,我听见了警车的声音,正好看见庞宇哥进来,就很想你,偷偷溜出来想见见你,我确定周围没人跟着我的,我就站在门口……看看你,好不好。”   他站在二楼的门口,攥着罗晏衣角的手指有些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罗晏看,好像这样跨过了千山万水,真的只是为了看罗晏一眼而已。   见罗晏不说话,陈星然有些执拗地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明早我的检讨也放在你办公桌上,要罚就一起罚。”   罗晏知道这是小孩生气了,自己也不想再在这里和一个小崽子闹别扭,用手轻轻覆在陈星然的手背上,拍了拍,说道:“三分钟,看完了就走,小叔在工作,等任务完了我补偿你。”   说完这句话,罗晏转身就要离开了。   二楼的空间并不小,可是两人站在门口,看着楼梯旋转向下,都感到了一阵阵的压迫感。   陈星然能看出来他确实很忙,轻轻咬了咬嘴唇,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动到底给这个队伍带来了多大的负面影响。他心里有些难受,反正现在也见过了罗晏,不该再在这里留着了。   他刚打算要走,只听见一声猛烈的爆炸声从地下传来,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从楼梯口径直窜了上来,吓得他愣在原地,直到罗晏拉着他往门口跑去。开始坍塌了,结束的半木质结构本不该这么不脆弱,不知道是年代已久,还是豆腐渣工程,二楼的地面已经开始坍塌了。   说是二楼,不过是一个一楼半的尴尬楼层,下面就是半入地的地下室,火焰和爆炸气体从底下冲刺而来,巨大的气浪晃动着屋子,他一抬头,就看见房梁摇摇欲坠,朝着两人猛得砸来。   当时他的大脑已经死机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朝着罗晏狠狠一推,将他推离开这个可怕的范围,可是在罗晏惯性朝前倒去的瞬间,他却往后踉跄了一步,房梁朝着他的脑袋砸去。   在最后的一瞬间,他看见了罗晏瞪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不过耳鸣侵夺了他的大脑,他没能听到罗晏撕心裂肺的声音。   其实他们都能逃出去的,只是他不敢打这个赌,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会让罗晏死在这里,陈星然都会豁出命来成为替他成为这万分之一。   陈星然想着,唯一可惜的,或许是他不能去西藏了,和他的生身父亲从此分隔两地,不能感谢这人带他来这世间走一遭了。   被火裹挟的地下室最为惨烈,所有人都在往外逃,火焰快要将人撕裂了,一张嘴就会被浓烟侵蚀口鼻,窒息昏去。奔跑往外的身影中有人一顿,倒了下去,他死死将身子蜷缩了起来,衣服早被火焰烧得一干二净,滚烫的火焰游走在他的皮肉上,很快就形成了黑焦的颜色,可他始终未打开过自己的怀抱,肩胛骨死死缩着,怀里的东西,似乎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罗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句问的“陈星然怎么样了?”第二句便是“庞宇呢?他在哪儿?”   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准确的。   两个手术室加班加点,医生正在和死神抢人夺命。   .   林运扶住了瘫倒跪在地上的许四季,只是听见医生那一句“手术很成功”,许四季瞬间泪流了满面,强撑着的身子再也无法使劲,眼前的景都在晃着,整个人瞬间滑了下去,膝盖狠狠撞在了地上也感觉不到了一点疼。   陈星然进入了普通病房看护,生命体征平稳,只需要等着清醒就好。好在陈星然下意识挡了一下 身子侧着倒了地,那根柱子没有完全结实砸中他的后脑勺,虽然当时现场血流不止,却没有伤害到关键部位,再加上送医及时,算是捞回来一条命。   那是季君昱第一次看见罗晏哭成这样,鼻涕眼泪忍不住往下淌,在第一次痛苦的哭声充满走廊的时候,季君昱也忍不住流出了泪,被罗晏牵动了情绪。人没事,可是罗晏的自责却是一刀又一刀结结实实扎进了心窝子里,这是一场漫长又痛苦的凌迟,就算陈星然和庞宇都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他也无法结束这场自虐。   更何况,陈星然的情况稳定了,庞宇却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一度下了病危通知书,一晚上许四季的泪都快要流干了。   庞宇当时坐在地下室最深处的椅子上,接受了爆炸最直面的冲击,他本可以快速朝着安全地带逃离,就算没时间冲上楼梯,躲在楼梯下的安全三角地带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可是他放不下那些证据,书面文件和单据全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爆炸声在他耳边炸响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而是将这些东西飞快塞进怀里,踉跄着往外跑。东西太多了,他又贪心地不想要放弃哪怕一个,路上被倒地的凳子狠狠一绊,直接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身上沾上了火,疼得他根本没力气站起来。   眼看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他拼命想要护好怀里的证据,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只基围虾,导致身上的火越烧越大,直到撤离到一半的队友看到了他,才连忙将他往外拖,勉强把一个烧的不成人样的庞宇拽了出来。   直到把他送进了手术室,他依然死死搂着怀里的证据,僵硬的肌肉不肯松开半点。其实那些材料也被烧得不剩下什么了,他用皮肉隔断的些许火焰,抱住了最后的一叠票据名单,熏黑了的褶皱纸张上记录着未被摧毁的罪恶,那是他用命留住的。   可他被烧伤地太严重了,完全坏死的右脚不得不截肢,身上百分之八十的皮肤被烧成了碳,因为紧紧蜷缩着,他的脸部烧伤不算太严重,可是头皮、脊背和四肢全都被烧得血肉模糊,夹杂着碳化的可怕物质。医院动用了最优秀的医生主刀这场手术,闻讯而来的于成和带来了泽昇最德高望重的专家来帮忙,最后也只是把他从生死线上拽了回来,究竟能够熬过这一场酷刑,还要看后面他的造化。   “他还那么年轻,证据没了有什么事啊,又不是不能破案了。”许四季哭成了泪人,隔着透明玻璃,看见了庞宇的身体快要被管子戳透了,无数根管子和电线在他身上穿梭着,通往各个仪器,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给与外界任何反应。   庞宇实习期的时候和许四季关系最好了,罗晏是个上班时间不近人情的上司,季君昱又时常忙着自己的事情,张鸣更是个只爱死尸的科学怪人,庞宇下意识去找整个办公室里最好相处的人——许四季抱着薯片走近,塞给了他一片薯片,嘟嘟囔囔说道:“实习生嘛,就待在这里接接电话,有什么苦活累活还是给他们干。”   庞宇有点害羞地垂下了脑袋,其实他想说的是:“脏活累活我也可以的。”   --------------------   其实小胖头鱼也很可爱的555 第144章 何必当初   庞宇的情况一直不太好。   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再次下了病危通知。   罗晏在陈星然病床前兜转,许四季和林运则轮班守着庞宇。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庞宇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医院几经辗转也联系不到他远在老家的家人,病危通知书只能给了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上司”手里。好在,他们都在这里守着,庞宇无论什么时候睁开眼睛,这里一直都有人在。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从小渔村来到大城市,身上没有什么陆离光怪的故事,生活平静如死水一般。他也和每一个寻常的人一样,不过想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罢了。   后半夜季君昱来替班罗晏,只不过罗晏并不是去休息,而是连夜赶回市局,稍微眯上一会,就要和韩佑开始审讯闻子晋。这是一项无法逃避的任务,连夜倒班、彻夜无休,这也是工作中的常态,可在如今,总有些事情是不同的。   一直到天蒙蒙亮,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太阳隐约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庞宇的情况才慢慢稳定下来,好歹吊住了一条命,生死争夺战中的这一程,他们跑赢了。其他没有大碍的队友早早出了院,他们适应了高压的工作,可以在第一时间回到工作岗位。   季君昱却没有时间喘息,心里一天乱麻,等到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即将走进手术室。他在深夜盯着安在陈星然身上的线与管,看着闪着各色光芒的仪器,他心底深处有着深深的恐惧。   那也是罗晏曾经直接外露的汹涌情绪。   罗晏的眼睛通红,冒出来的胡茬都泛着铁青。那时候陈星然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不知道门背后的人究竟面临着什么,他满脑子都是爆炸的那一瞬间,陈星然下意识地将他推离危险。   就像是陈家当年选择收养他、就像是陈家老大毅然决然供他上学而自己出外打工一样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他虽然看不清楚这浓雾之中隐匿的情感究竟该叫做什么,但他知道,不该辜负,不该推走,不该离开。   “君昱,我好想有点明白那种感觉了。”罗晏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轻微的震颤,在季君昱面前他好像已经懒得隐藏这份脆弱了,“只要星然能活着,我们以什么身份相处,两个人最终有什么未来,外面的人会怎么看,还重要吗?”   “不重要。”季君昱闭上了眼睛,认真回答到。枷锁压在他们的身上,束手束脚一通,最后不过都要回头问自己一句,重要吗。   其实他们都站在一个相同的位置上,只不过罗晏是被人逼着做出了决定,而季君昱,在很早很早的曾经,就已经决定。他早已经开始学着去和巫渊共度一生了,无论过去,不管未来,只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好好去爱。   一辈子太长了,人无法预知一场忽然的爆炸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所谓的离开,也不过是太阳升起了,身旁的人却再也来不到明天罢了。   在这之前,只需要用力地活着,努力去爱着。   “星然要是……”罗晏哽咽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舔着后槽牙强行稳住自己的情绪,这才接着说着:“他没事的话,想要什么,我都给,我都认栽了。”   季君昱却摇摇头,“不是认栽,是认清你的心。”   太阳升起了,季君昱看着依然没有睁开眼睛的星然,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叔叔要去陪你巫老师做手术了,上天会保佑你们的,让他看着你上大学,一定会的。”   陈星然的手依然冰凉,微微皱起的眉头让人觉得他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季君昱告别了一附院,在彻夜未眠之后踏上另一段旅程。   可他不知道,刚刚过去的整整一夜,于成和快要急疯了,几乎将整个越城翻了个底朝天,只是为了找原本该办理住院等待手术的巫渊。   医生建议巫渊提前两天在医院住下,将该做的检查都做一遍,配合医院做好手术前的准备,却被巫渊多次以工作为借口拒绝了,医生不得已只能妥协,让他前一天办理住院,第二天一早就进行手术。   可是当于成和办好了入住,却发现原本该坐在大厅等他的巫渊,拿着车钥匙跑了。   这一跑就是一晚上,于成和知道市局也出了不小的事,没敢告诉季君昱,只好发动了整个泽昇的力量,联合花港几个地方的势力,赶紧寻找巫渊。   他们在与太阳赛跑。   巫渊站在大厅里,懒懒发了个哈欠。这是泽昇的私人的医院,夜间看病的人很少,所说的办理住院也不过是走个形式。他捏着于成和的车钥匙,在保证于成和进了办公室之后,迅速推开大门跑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是自由的,比任何时候都要自由得多。他这一辈子不长,却时常被太多东西束缚,小时候是残疾和贫穷,长大就更多了,人情世故、利益纷争、情感纠葛,每一样都在不断拉扯,将他困在这张大网里,动弹不得。时间长了,人总有点像一个木偶,四肢都僵硬起来。   不像今晚,微凉的风吹动了闷热的空气,丝丝缕缕钻进了他的心脏里。   他开着于成和的车子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越城的夜晚,街道上是散步遛弯的人,牵着狗拉着娃踢着拖鞋悠闲走着,霓虹灯照得他们脸上的笑意也亮晶晶的。匆忙开着车的人要回家去,在绿灯亮起的瞬间如箭离弦,猛得发射了出去。   那是很幸福的,归家途中的旅人是最幸福的。   他停在一家小店门前,杂乱的小卖部亮着昏黄的灯,小飞蚊不断在上面绕着,看得人心烦,店主老爷爷却只是乐呵呵拿了把蒲扇,扇得老头衫一动一动的。   “叔,给我来一提啤酒。”巫渊下了车,和老爷爷搭话。   老爷爷并没有立马拿给他啤酒,而是仔细打量着他,从头发丝看到下巴颏,看得巫渊心里有些发毛。   “小子,你老实和叔说,你是不是心脏不好,别喝啤酒了。”老爷爷扇子越扇越慢,最后干脆放在了一遍,眉头一皱,神情有些不自然。   巫渊还没想好怎么敷衍,就听见那个老爷爷一哼,接着说道:“你别想蒙我,我姑娘是得心脏病走的,我和我老伴就这么一个闺女,得心脏病的是什么样子我记得可清楚了。你听叔一句劝,别喝酒,我姑娘就是喝酒喝没的,你想想你父母,没了你可怎么过。”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世间最残忍的诅咒。   巫渊抿了抿唇,笑着点点头,憋出了一句:“谢谢叔。”   “年轻人压力大,心情不好,那你就去海边看看海,我姑娘刚走那会我也受不了,就天天去看海,看着看着,就没那么难受了。”老爷爷叹了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被海风吹的粗糙干硬。   人的痛苦并不相通,也没有所谓一见如故,可总有人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哪怕在这之前从未谋面。老爷爷因为牵挂而痛苦,可讽刺的是,巫渊因为没了牵挂而痛苦。   计划很久的事情即将成功,他却没有半点欢欣愉悦,反倒是没了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事情,有些乏了。说放不下的,可能也就一个季君昱,他最终没能让季君昱爱上自己,也没能实现承诺中的一辈子。   海水不是咸的,是苦的。   衬衫被海水完全浸湿了,深色的衬衫有些透明,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像是被人抱着,冰冷的怀抱带着巨大的安全感,沉入大海的太阳没留下一丁点余晖,海风吹过只剩下凉意。   夜晚的海边很冷,他跪在礁石上,看着蓝黑色的水不断拍打,阵阵上涌,澄澈的海水激起了白色的浪花,他俯下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用头抵着迎风的石头,发丝不断向下滴着水,和他的眼泪混杂在一起,被海水吞噬。海是苦的,带着世人的疾苦奔往更远的地方。   “巫渊!”远远的有人在喊他。   海面亮起了灯塔,照得海水起伏,碎了一地浮光。   他猛得抬起了头,眼神中忽得亮了起来,他在期待着,心底的死灰也在瞬间熊熊燃烧——是于成和,不是季君昱,也不可能是季君昱。   他狼狈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他抓起了一把沙子,泄愤似的朝着大海丢去,指缝里都是湿漉漉的。看见他这副样子,于成和心里的那点怒火也灭了,他慢慢走近巫渊,“走了,回去了。”   “为什么他没来?他不会来了对不对?”   于成和拿着外套,将浑身湿透了的巫渊完全包裹起来,一边把人往车里拉着,一边解释道:“市局也出了事,现在大家都焦头烂额,季……”   “不是的,”巫渊摇了摇头,“是我告诉他,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于成和此时只想给巫渊一拳头。说不了是恼怒还是悲哀,这一地烂摊子让于成和也感到莫大的无力感。   可巫渊好像丝毫没感觉到于成和的崩溃,轻飘飘说了句:“手术吧,我要提前,现在我们回去就做吧。”   这时候于成和才忽然明白巫渊到底在等什么,他在等季君昱,他太矛盾了,分明亲手推开了季君昱,却又希望这人不要走,分明瞒下了季君昱,却又希望这人能在最后陪着自己。   可巫渊从来不信何必当初。   “手术吧。”巫渊态度强硬,瑟缩着也要再次强调一遍。他很奇怪,也太自我,可他早就没了自我,这份执着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因为巫渊执着提前手术,季君昱还能没能赶上见到清醒的巫渊。   于成和依然记得,巫渊上手术台之前,笑着和他说:“如果我没能活着出来,你一定要告诉季君昱,我用泽昇的股份和他换,换我和他埋在一起。烂,也得烂在一起,变成同一抔泥。”   生不同衾,死同椁。   --------------------   过渡章,明天双更,是剧情的推动章 第145章 保全   “于成和,巫渊呢?”季君昱安顿好了陈星然那边的事情,乘着车到了泽昇私人医院,几乎是跑着到的医院走廊,气喘吁吁地靠着墙,问着站在门外的于成和。   于成和说巫渊十点进行手术,他九点一刻就已经站在了这里,为的不过是见巫渊一面,告诉他,他们之间的事情远远没有解决,巫渊必须好好活着出现在他的面前。   谁知道于成和的脸色几度变化,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解释道:“他强硬要求提前手术,四点半就进了手术室。”   季君昱一听,险些上前攥住了于成和的衣领。他知道巫渊是什么死性子,小时候偷偷跑走都能干得出来,这事不能怪于成和,他死死捏紧了手,试探着问道:“那他现在呢?手术结束了吗?”   “刚出来,在病房里。”(桃Tt-黄Hh)   季君昱短暂松了一口气,虽然和他预想的相差太远,但主要巫渊身体还好,那就都没有关系。他过来的时候,许四季刚刚睡下,林运和二组的兄弟还在守着庞宇和陈星然,陈星然的状况很好,可就是迟迟不肯醒来,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面目苍白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被消毒水熏着,脆弱得好像快要消散了一样。   那时候许四季就趴在他的床边,沉沉睡了过去。林运悄悄给许四季披了一件衣服,看着季君昱一副放不下心的样子,安慰道:“他可能是在等罗队回来才肯醒,你们先去工作,这儿交给我和四季,需要道上兄弟的就和我说一声,我们都是编外人员。”   季君昱想了想,还是瞒下了巫渊手术的事情,他不想再在这时候给大家增加莫须有的负担,只是笑着拍了拍林运的肩膀,“谢了兄弟。”   于成和看见了,季君昱的眼底都是血丝,来不及剃的胡渣遍布下巴,看起来憔悴极了,不知道这是已经熬了多久。季君昱听于成和说巫渊在病房里,下意识地就要往于成和身后的病房里走,身体的动作早已经跨越了大脑的思考,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指令。   于成和连忙拉住了季君昱,低声说了句:“他还没醒,医生说,不一定能醒过来了。”   季君昱一怔,猛得转过了头来,猩红的眼里瞬间聚满了泪水,只是这两天,各种糟糕的消息洪水一般朝着他袭来,迟钝的痛觉在这一瞬间爆发,名为理智的神经失灵了。   被于成和拉住的手腕血管瞬间鼓起,他好像很用力在忍着,泪珠子还是一滴一滴往下砸去。他的语气很平静,问到:“医生具体怎么说的?”   “能醒就没事了,不能醒的话,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而且医生说他的求生欲不强,这样持续下去,不是最好的情况。”于成和想了又想,挤出了一种最委婉的说法。   “是因为我吗?””季君昱想起了那日并不算体面的离别,“我那天没把话和他说清楚,要不然他不会这么低靡。”   “要谢谢你没把话说清楚,不然依他这种性子,连手术台都不肯上了。”昨晚巫渊的行为让于成和一阵后怕,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看不清楚巫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那段他错过的童年里巫渊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季君昱推开了门,声音哽咽:“我先去看看他。”   那一瞬间,巫渊和陈星然好像重合了起来。   巫渊的脸色也很苍白,看不见一点血色,还有昨夜未褪去的浮肿,堆积在他的身上。或许是巫渊平常就更偏向不健康,他比陈星然更像是睡着了,如果不是身上贴满的检测仪器,和几乎快要停止的呼吸。   他的睫毛很长,平时紧张的时候总是会睫毛轻颤,季君昱就会故意逗他,看着他睫毛一抖一抖,强装镇定。季君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盯着巫渊闭上的眼睛,轻轻摸了摸他的睫毛。   他牵起了巫渊的手。   很凉,很软,原本十分骨感的手在此刻因为浮肿而变得“胖”了起来。   “傻子,听说你不想活了。”季君昱捏了捏巫渊的手,轻轻笑了出来,声音又轻又温柔,让门外的于成和都忍不住心酸了起来。   “是啊,你还有什么可挂念的呢,你放心我们能查出真相,放心四季能幸福生活,放心星然能考上大学,也觉得我能信了你那通鬼话。”   “可是你知道吗?星然受伤了,和你一样躺在病床上,不肯醒过来,我也根本不相信你放的狗屁。”   他起身拉开了窗帘,阳光跳过了窗,径直洒了进来,昏暗的房间里透进了希望,总让人心里轻快了点。   他转身再次走向巫渊,却直接坐在了巫渊的病床边上,侧着脸歪着脑袋看这人,好像这样看起来更好看了似的。他忽然伸出了手指,戳着巫渊的脸蛋,手术的伤口被包扎了起来,他不敢随便乱动,只能去碰一碰这些看似安全的地方——温暖的、柔软的、能昭示这个人还活着的象征。   “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是季冬愿了,不说,是我觉得这些和你在我身边比起来,都不重要。你一直让我和过去和解,其实迟迟不肯和解的是你吧。”   “小时候你走,根本不是嫌我穷,是怕连累我,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那么伤人的话呢?如果我们都能去上学,你是不是也不会走了呢……”季君昱的思绪忽然变得悠长,如果当时他真的做出了不同的决定,而不是牺牲一个以保全另一个,是不是结果真的会不同。   他摇摇头,如果还要再选一次,他依然会这样做。   “你担心你的身份,担心我们的父母,担心我会去惧怕世俗,质疑我对你的爱,高估你的能力。你一个人没办法做好所有事情的,我允许你向我求助,或者,下次我向你求助,求你相信我。你早就该知道,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爱人,相爱的亲人。”   “现在呢?想活下去了吗?”   季君昱用身子挡着,胳膊稳稳撑在床边,在巫渊的额头上落下深深一吻。呼吸机扣在巫渊的口鼻上,连最后这一吻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他得走了,他在每个地方好像都不能待太久,不断辗转在驿站,迟迟无法休息。虽说是罗晏和韩佑去审讯闻子晋,但他也有许多要问的,他一定要到场。许四季的工作已了,总结收尾的工作交给了另外的同志,可他仍有任务在身,没什么清闲时间。   于成和还守在门口,意外的是,季君昱看见了周念,正在门外低头踱着步子。他快步走出去,和于成和对视了一眼,转头问周念:“你怎么来了?”   “只许你来看巫渊,不许别人来?”周念又恢复了那一副气人的样子,净是爱说一些呛人的话。   好像是意识到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间,周念尴尬地抿了抿嘴,赶紧解释道:“平时我俩好像矛盾很大,其实他帮了我很多,现在闻子晋进去了,我也没什么限制了,不管以后情况如何,至少巫渊一直是我的恩人。”   闻子晋被抓走的那天,周念听见了满城的警笛鸣响声,在那一瞬间,他忽得希望闻子晋干脆逃走算了,别再出现,别再有任何消息,别让他看见结局,不死却也别活着。人不是两极化的动物,世间也不是非黑即白的样子,周念总是无法狠下心亲耳听到闻子晋的结局。   他知道,不会好。   他却总存着一丁点的希望。不过闻子晋并没有逃,而是被按规矩押走,按照事情本该发展的样子。他太了解闻子晋了,他知道这一切不会这么简单的。   果然,而后,就是这场爆炸,就是忽然得知的巫渊的手术。就算巫渊采取了保密措施,可这场手术的消息还是如同病毒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泽昇,引起了一片动荡不安。不用说,这是闻子晋留给巫渊的最后一个礼物。   岌岌可危的泽昇,最后或许真的会以解体为结局。   周念也担心过自己的结局,会和巫渊一样,还是和自己父亲一般。他不信闻子晋会什么都不对自己做。直到方才在门外他刚刚得知,闻子晋在被抓走之前,还在不停交代死士,一定要将他保护好,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泽昇皇太子。   陈醋瞬间浇到了辣椒粉上,扬起的尘埃呛得周念声泪俱下,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干脆一头扎进了巫渊的房间里:“我进去看看他,你们先聊。”   “成和,我现在要去市局,下午我还会来这里陪着巫渊,有任何情况你都一定要和我说。”季君昱清了清嗓子,一天一夜没进过水的嗓子快要冒烟了。   眼看季君昱快要走远了,于成和还是喊住了他,别扭地说道:“照顾好你自己,要不然怎么照顾我们老板啊。”   季君昱点点头,疲惫的身影好像晃了晃。   于成和看着手里捏着的巫渊的遗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交给季君昱。 第146章 迷宫   市局并不热闹,没有半点抓到犯人的欣喜和轻松气氛。   季君昱看着门口小兄弟皱得能夹死蚊子的臭脸,给自己鼓鼓气,说道:“干嘛呢,瘪着一张脸,这几天熬过去就给你放假了。”   “副队好!”小兄弟这才看见身后是季君昱了,一边有点慌乱,一边又是真的心疼,“我们倒没什么,你和老大,还有韩哥,这几天简直成机器人了一分钟没停过,好不容易把闻子晋抓来了,他又什么都不肯说,我都跟着着急。”   “你急个什么劲儿,只要人民需要,咱们就是公家的机器人,喝汽油干人事,心态放平就没事。”季君昱摆出了一副没事的样子,稍稍安抚了一下小兄弟。   其实这时候季君昱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眼前的景物慢慢开始转悠,他赶紧走进办公室茶水间倒了一杯热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两分钟。   韩佑挠着鸟窝头往办公室走着,正巧看见了季君昱,大大打了个哈欠,问到:“怎么过来这儿了?头儿不是说让你和四季先睡觉去,你腿上狗嘴印子还没消呢,整天乱跑真不怕缝的三四十针开了线,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季君昱睁开眼,挤出了一张笑脸,说道:“闻子晋是个难缠的,我不来看看不能放心。”   “得了吧,你来看看也不放心。”   季君昱这次真被韩佑逗笑了,“我不是来和他硬耗的,我想让他看看巫泽成给他的那封信,他的反应应该会很有意思。”   “心理战术,可以啊。”韩佑念叨着,一边走去泡了杯咖啡,端着又打算往审讯室里走。   季君昱赶紧上前把他拦下,说道:“我去就行。”   “在106那间,我去沙发上眯一会,这是罗某的咖啡,你记得让他惜命。”韩佑摆摆手,转头躺在了沙发上。他也连轴转两三天了,又是武打又是文审,他都快要驾鹤西去了。   季君昱叹了口气,端着咖啡往审讯室走去。   其实他也在赌,之前巫渊提起过类似的观点,要让闻子晋看见巫泽成写给他的那封信。信被周格截断,这是造成闻子晋和巫泽成最终决裂的一大重要因素,闻子晋因此对巫泽成产生了巨大的怨恨和误解,最后痛下杀手,可是那些被“蔑视”、“亏待”的阴影和愤恨还伴随着闻子晋,成为闻子晋心里一处十分明显的弱点。   那他就要将刀子插进这个弱点中去,不说瓦解敌人的心理防线,好歹能为自己争取些许有利条件。当闻子晋发现自己长期以来痛恨的目标出了差错,以为的轻蔑侮辱,到头来不过是未说出口的信任,他一直以来打拼证明的目标,早在最开始就是伪命题。   他总会有些说不清的情感波动。   这就是他们可以利用的点。   季君昱径直走了进去,把咖啡杯放在了罗晏面前,故意与他没有过多交流。他的腿还在隐隐作痛,这些天的奔波非但没有养好伤口,反而因为换药不及时导致伤口有些发炎的迹象。   罗晏装作无意看了他一眼,在眼神对视的一瞬间,罗晏好像明白了季君昱的意图,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留足空间给季君昱一个人发挥。   季君昱将腿放好,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还未开口,只见对面闻子晋先说了话,“季警官,久闻大名。”   “哦?不知道在何处闻的什么大名?”季君昱争取在气势上不输。   “侄子周念,时常提起你和敝公司小辈巫渊,珠联璧合,缠绵悱恻。”   闻子晋的语气不善,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在此时说出这种话来,一同贬低了这两人,好像连同两人之间的关系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这种锋芒毕露的法子在激怒上有用,不过季君昱早就被近期这些事情一连打击到麻木了,只是笑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私生活就不劳您费心了,反倒是我这里,可能有你关心的东西,巫泽成当年些给你的信。”   闻子晋没有说话,但是微微抽动的眉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思。在审讯室的灯光之下,他黑发中夹杂着的灰白发丝显得格外明显。   “巫老爷子当年给你写了一封信,不过这信中途被周格截胡,没能传到你的手里。如今证据确凿,你也难逃一死,既然快要下去陪巫老爷子了,不如看看这封你早该知道的信。”季君昱伸手一甩,把信扔在了闻子晋的桌上。   闻子晋身子下意识往前倾了些,手铐磕到了桌角,一阵叮当作响。临到拆信前,闻子晋却笑了,语气轻蔑:“后生还想用这种办法骗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有他的信吗?”   “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拆开看看字迹不就知道了?巫泽成的字迹,你应该不会陌生。”季君昱丝毫不理睬这人的攻击,秉着一切攻击反弹的阵仗,脸上还稍许有些不耐烦。   闻子晋半信半疑,可是“巫泽成”这三个字太具有吸引力,他还是伸出手打开了信封。先前他被抓到这里来,虽然他心中不确定这些人掌握到了多少证据,可是心底总觉得他们无法深入了解到那些机密文件,掌握不到实质证据,自然无法对他产生实质伤害。他只需要最好“耗”这一件事就好,剩下的交给律师和亲信,自然就能像往常一样躲过这次小年轻们的围捕。   可是这封信如果是真的,那就说明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把控了。他们掌握着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东西,了解当年那些事情的内情。   他强装镇定,拿出了那张信纸——是巫泽成的字。   他太熟悉这些字迹了,他看了小半辈子,模仿也能有七分像。他一瞬间的愣神,让季君昱心里清楚,这一局赌赢了。   信上的字不多,读得快一些半分钟就可以看完。可是闻子晋用了五分钟,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漫长难熬。他一遍一遍看着那张泛黄信纸上写下的钢笔字,好像看到了当年老爷子坐在桌前,就着老式台灯语重心长地写下这些。   巫老爷子说的不错,闻子晋记忆里的自己也有些毛躁,一些简单的任务他也总会做错,连累着周格一起受罚。巫泽成的斥责来得劈头盖脸,周格总是把他护在身后,那时候他心里有恨,觉得自己不该被这么对待,觉得巫泽成小题大做,又对被自己牵连的周格过意不去,久而久之,他和周格越走越近,和巫泽成之间已然出现了一层看不见隔膜。   再后来,凭空出现的巫渊好像夺走了巫泽成所有的关注,巫泽成只会看着巫渊笑,把捡来的残疾当成宝。他从小就跟着巫泽成,泽昇这个帝国伟业的创立有他不可磨灭的功劳,他的内心开始极不平衡,压抑的仇恨累积到了巫泽成的身上。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巫泽成的心里,自己居然会是那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被巫泽成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孩子。其实仔细想来闻子晋应该清楚的,巫泽成对巫渊宠爱有余,而培养不多,对周格之子周念更是放任自流,简直要将他溺毙在蜜罐当中。因为巫泽成早就想好了每个人不同的定位。   巫渊可以成为纨绔,潇洒度日;周念注定是一个傀儡,充当枪把子;而费心培养的闻子晋未来将担大任。   那巫渊是什么时候成为一股强有力的力量与他开始对抗的呢?闻子晋细细想着,猛然发现,巫渊与其说是被巫泽成培养的,不如说是被周格一手栽培的,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进入什么部门、领导什么人群……周格事无巨细教给巫渊,离间闻子晋和巫泽成,可笑的是,闻子晋居然到今天才完全察觉到。   如果巫泽成没有意外死亡,他应该会昭告天下,闻子晋是泽昇集团未来的领导,整个泽昇都将是闻子晋一人的。可是巫泽成死了,泽昇变成了周家傀儡下,巫、闻两方争夺、分裂的产物。最讽刺的是,巫泽成是被闻子晋亲手害死的。   闻子晋解决的不是仇敌,而是最后一刻仍在想着自己、给予自己完全信任的前辈。   他忍住了面上的波动,死死咬住的牙齿轻颤,却也始终没说任何话,没有给出任何细微的反应。他知道那些人想看见什么,知道自己一旦维持不住情绪,会发生些什么。   他将信放下了,眼神死死盯着季君昱,强撑着这一方的气势。季君昱本来就没有什么一定要完成的目标,不过就是想要让闻子晋知道,他这些年的努力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混账买单,也自然不会因为闻子晋的眼神而产生任何抵触与不安。   罗晏放下了咖啡,像是在和季君昱说话:“周念送来的东西,果然靠谱。”   闻子晋瞬间愣在原地。   上一秒还狠厉无比的眼神散开了,显而易见的慌乱和震惊在眼神中闯荡,不过闻子晋很快就稳住了情绪,他以为这是警方在故意炸他,离间他与周念的关系。   谁知道接下来,季君昱有意无意地敲了敲手机,上面正是和周念的聊天页面,“对啊,还得多亏他铤而走险要了我的联系方式。”   铤而走险……闻子晋好像理解了这些时间里周念的各种异常行径。   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放在了轮回的迷宫之中,他们不过都在重复着前人的痛苦与欢愉,幻想挣脱束缚。举目四望,他只觉得悲凉。 第147章 案情   出乎季君昱的意料,真正算得上击垮闻子晋的并非巫泽成的那一封信,而是周念。看完巫泽成的信,闻子晋虽然有些恍惚,但仍强撑着说些狡辩的可耻话语。或许是因为两人积怨太深,深隔的屏障并非是一封信就可以完全打破的。误会良多,又过去多年,闻子晋狠心惯了,悔恨的脆弱只是短暂出现了片刻,就被求生的欲望压倒性侵占了过去。   可是周念不一样,这个孩子是被他养大的,他比周格这个父亲更像是一个父亲,合格、称职,甚至可以被称之为优秀。扪心自问,他从没对谁这么好过,他的好都是有代价的,需要等价的取舍交换,唯独对周念,那份相对纯粹的感情出现过。   “他是……我的孩子。”闻子晋皱着眉头,向椅背靠去,恍惚之间,季君昱好像看到了他变红的眼圈。   季君昱却不信这人当真有“真心”这个稀缺的玩意儿,“你对他不也利用居多,利益交换下的产物,不不用现在故意拗深情人设,恶心。”   闻子晋笑笑,没有说话。   以前或许是,他想着控制了这个傀儡,也算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了合法性的加持,他的胜算比巫渊大得多。可是人心总是肉长的,周念又比寻常孩子更乖、更可爱,更让人忍不住对他好一点,任由他娇纵任性、胡作非为,闻子晋不会觉得他烦,只觉得可爱。   闻子晋最先认下的,是张锵一案。   其实闻子晋最初听到张锵这个名字,已经半点印象都没有了。他手下死去的冤魂太多,鲜血将这些人的名字模糊,更何况只是路上一个误伤的小喽啰,仔细想上了许久,才隐约有了一丁点的印象。   在漆黑的小路上被一击毙命的可怜人。   最后还是馄饨米线这些物件,让闻子晋的记忆有所复苏。   “那个人?”闻子晋的表情有些轻蔑,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从底层爬起来的人更看不起这些底层的蝼蚁,“不说我都忘记了,这种人死掉也会被人惦记吗?”   眼看季君昱的表情千变万化,就在暴走的临界线上,罗晏赶紧把弹起的人按回了椅子上。季君昱这人平常脾气不算大,但是这种事情精准踩在他的雷点上,加之这段时间糟心事太多、休息太少,他简直像是吃了炸药一样,恨不得搂着闻子晋一起爆炸算了。   就算他被罗晏死死按在椅子上,嘴上的瘾也必须过一过,“对,只有你这种人死掉了才不会被人惦记。”   闻子晋一怔,居然嘲讽地笑着点了点头。   就算是渺小如张锵,也有张姵姵在惦念着,在追寻着真相。可是如果闻子晋死了,怕是会让竞争对手和他手下控制的人好好庆祝一番,然后将他遗忘在历史的缝隙中。   张锵一案在凶手认罪之后,彻底结案。可是他们再没见过张姵姵,不知道这个坚强的女人是否还在努力地活着。   至于内奸一案……   “你们知道有个老警察叫唐懿清吧?”闻子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他不知道这些人知道多少,但是他可以确定,一定已经查到了唐懿清的些许线索了。   季君昱拍了拍罗晏的腿,罗晏一侧脸,就对上了季君昱微微皱起的眉头。   “不舒服吗?先去外面休息吧,喊韩佑过来。”他懂季君昱是什么意思,就算按照避嫌的规则,季君昱也理应离开,甚至不该插手到这一案的相关调查取证之中。不过这次局长和队长同时默许了,也就让他作为一个特殊存在搅和了进来。   更何况季君昱并不想亲耳听到最终的宣判,他只想得到一个结果,将结果交给巫渊,交给杨园,埋在他内心深处的荒芜之地。就算这样,那片土地依然无法生长出新的生命,荆棘杂草霸占了数年的地方,不是一句“无罪”就可以赦免的。   季君昱刚刚起身,就听见了闻子晋的声音在背后想起:“你不想听吗?我记得这件事情里也有一个姓季的警官。”   “不想。”季君昱头也不回,径直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很奇怪,这个世上的许多人都觉得他会对这件事情十分感兴趣,以为血缘的羁绊足以让他全身心投入到这一案之中,与自己的父亲产生深刻的共情。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公事公办罢了,只是在期待这一案过后的悠长假期。   “闻先生,先喝杯水吧。中场暂停,大家都休息休息。”罗晏将杯子往前推了几厘米,盯着闻子晋的眼睛,慢慢说道。   闻子晋避开了他的眼睛,第一次拿起了杯子,抿了一口早就凉透的纯净水。消毒水的气味瞬间在他嘴里炸开,细微的味道在舌尖疯狂扩散,闻子晋皱了皱眉头,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些。   越城的水质不好,自来水经过了许多道净化的过程,到了能被人体饮用的程度,也就被附加的那些东西染上了不好的气味。   要想达到完全的“纯净”,是很难的。   没过多久,韩佑就过来了,顺手打开了刚刚关闭的录像机,端端正正往位置上一座,翻开了记录的本子,说道:”开始吧。”   他休息了一小会,现在看起来已然活力百倍。对比旁边的罗晏更显憔悴,甚至还略微有些心神不定。   “没事,老季过去看着了。”韩佑凑到罗晏耳边,飞快地扔下了一句话。   也就是这句话,让罗晏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像是举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酸困的胳膊暂时得到了休息。   季君昱出门之后径直去了医院,一附院离得近些,他先去看了陈星然,这人有林运寸步不离地守着,就算迟迟不肯醒来,他也还算心安。他给林运和许四季捎了点快餐,就赶紧跑去巫渊在的医院。   他就像只陀螺,不断在去往三地的路上旋转着,片刻不停。   泽昇因为巫渊的手术起了很大波动,周念说到底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如今巫渊把权力转交给了于成和,抛头露面、安定民心的事情都得有于成和来做。好在周念目前安全,一直待在医院里照顾着巫渊也没事,只需要把那些不安好心的探视人挡在门外,给巫渊一个安静的环境就好。   可是季君昱始终不放心一个刚成年的小崽子和巫渊待在医院里,踩着风火轮就进了病房里。   闻子晋说的那些,和市局掌握到的情况相差不多。在闻子晋口中,当年和唐懿清联络的人主要是周格,各种细节,他本人也并不清楚,只是认下了地下室的那颗炸弹,是他派人去安装的,专门为了送唐懿清上路的利器。   周格已死,唐懿清也早早离开了人世,闻子晋的供词成了孤词,也没人能给个验证。不过根据先前发现的单据来看,金钱往来上唐懿清的确和周格更加密切,闻子晋反倒处于一个相对边缘的位置。   周格负责那些沟通协商之流的事情,反倒灭口和打击报复的苦力活交给了闻子晋。闻子晋的暴戾恣睢或许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这之后的每一次残忍嗜血的行动之中逐渐培养的。   他设置下了送命的炸弹,打算灭口唐懿清;他派人去追捕逃跑的杨园,试图捂嘴可能知真相的人;他逼死了林尧,自此无人再敢提要为季国平翻案;他甚至一度在找杜筠,想要根除一切祸端;他伺机灭了徐贺舒,围捕徐鹤鸣……更不要提这些年误杀的无辜人群有多少。手上沾的血多了,背后的人命好像就轻了,不再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负担,只要自己能好好活着,他可以不择手段。   至于季国平的死,他一直也并不觉得责任在自己身上。他只是开出了一个合适的筹码,唐懿清上钩了,之后的种种皆为唐懿清的罪孽,他自诩没逼过任何一个人杀人,甚至没有逼迫任何一个人走上这条路。   是那些人本身就没了另一条路可选,也没有机会可以回头。   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选择平淡而普通的生活的。或者说,有些人拼尽全力在刀尖上走着,不过是为了这份平静的日子。   “当年那位季警官的死,可不是我的计划,我原本是想让唐懿清死的,他只不过是当了替死鬼而已。可笑的是,当我再次想让唐懿清死在爆炸里到时候,季警官的儿子小季警官,差点又成了这个替身冤魂,不知道该说是唐家幸运,还是季家的命不好呢?”闻子晋笑着,似乎那些丧生在爆炸中的十几条冤魂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冷血惯了,甚至已经忘记了漠然之外还有其他的感情。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栋楼是专门为了人蛇集团的行动建造的,半层结构的地下室需要堆放巨大的集装箱和走私贩卖的人和药物,二楼则伪装成了普通小型商场的模样,楼上整日喧嚣,掩盖住了原本该是地下车库的地方,发出的阵阵痛苦呻吟。   当有了更好的地方,这一处就废弃了。人员和物品转移过后,闻子晋想了一个瓮中捉鳖的恶劣法子,他故意放了些有价值的证据在地下室里,无论是当时针对的唐懿清,还是之后任何对这件事情还保有查清心思的人,都可以用火药将他们炸成碎片。   为了保证爆炸的效果,他们临走时还专门对空了的二楼做了一些改动,木质结构被他们毁坏了许多,整栋房子变得更加容易坍塌,以确保地下室火药爆炸的一瞬间,二楼可以瞬间倒塌,就算一时的爆炸没有将人一击毙命,后续地震一般的倒塌也可以将一个人困死在原地。   闻子晋神情认真地解释着,嘴角一直挂着的柔和的笑意却让罗晏不寒而栗。 第148章 醒来   林哥,我做了一个梦。   对,一个很奇怪的梦。   我梦见了姜蔚和陶子,就是我的两个朋友,只不过她们现在都不在了。看到她们我真的好开心,很久很久,她们都没有来过我的梦里了。姜蔚骑着车子,陶子就坐在后面,我追着车子说我很想她们,我想和她们一起走,可是她们不肯带我。   陶子把我推倒在地上,她瞬间就在我面前垒起了一堵墙,好高好大,我被隔断在这边,什么都看不见。我把嗓子都喊哑了,她们也不肯理我。   好像在说,阴阳相隔,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后来?   后来我看见了我小叔,他拽住了我的袖子,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拉着我往另一边走。我还想去找姜蔚,可是他硬要拉着我,我挣脱不开。   他逆着光,好帅。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就是能确定那是他,罗晏……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就没变过样子,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好像听见他说话了,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星然,我来带你回人间了。”   我就哭了,我也好想他。   醒了之后我就想,没准这是陶子和姜蔚的梦,她们舍不得带走我,就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派了一个我最听他话的人把我带走。   可是……无论这是谁的梦都好,好久不见。   .   林运发现陈星然醒来的时候,被陈星然给吓了一跳。这人不说话,也没动静,就只是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往前看着。   要不是林运照常来给他擦脸,怕是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这人已经醒了。林运赶紧把毛巾往旁边一扔,喊了句“星然”,手忙脚乱地把陈星然的床摇高了点,让陈星然的上半身能稍微直起来一些,不至于太难受。   陈星然歪着头,低低喊了声“林哥”,憔悴着一张脸,嘴唇白得不得了,眼窝也有些内陷。他的胳膊稍微一动,手就带着输液管子晃了晃,吓得林运赶紧按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摆在床边,说道:“星然,手不要动,哥给你倒点水喝。”   陈星然点点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他抿了口水,小心问到:“我小叔没事吧?”   “没事,他就胳膊上破了点皮,守了你一晚上,大早上就去局里忙了。”林运把杯子放在一边,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四季,星然醒了。”   陈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的担忧缓和了许多。听见林运喊许四季,他赶紧道:“四季姐在睡觉的话,就别喊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肯定也没休息好。”   “她眼睛都闭上了,嘴里还念叨着你,你醒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告诉她?”   陈星然听见这话,心里莫名暖融融的。   “星然!”林运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许四季只穿着袜子就跑了进来,带着些刚睡醒的惺忪,她飞快跑到了陈星然床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只是说着“没事就好,醒了就好。”   陈星然侧着脸看着许四季,向来爱美的小姑娘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黑眼圈都快掉到胸口了,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细密的红血丝,眼皮肿的只剩下了一层,脑门上还冒了两颗光亮通红的大痘,这恐怕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了。   “姐,其他人没事吧?”陈星然的心里总是不踏实,他虽然还有点懵,但是也明白当时的爆炸有多吓人,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天就塌了。如果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没错,楼下还有许多警局的兄弟都没来得及撤离。   顷刻之间毁掉一栋楼的巨大爆炸力,同样可以轻易摧毁掉一个鲜活的生命。   许四季一怔,眼睛晃荡地瞟了瞟,赶紧说道:“没事,都是轻伤,没什么事。”   她不擅长说谎,瞎话编得不像巫渊那么自然,说出来还有点磕磕绊绊。   “对了,你小叔和你季叔叔有事去市局了——你有没有想什么想吃的?姐出去给你买,睡了那么久,要不然买点小米粥?”许四季不等陈星然说话,转头问林运,“他刚醒,能吃包子吗?肉肯定吃不了吧?”   林运看着这人慌慌张张的模样,上去揉了揉许四季的脑袋,说道:“先给星然买杯粥吧,等会他还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看着许四季捏着手机冒冒失失往外跑,林运赶紧追到门口喊到:“把拖鞋穿上,别扎到脚了。”   许四季穿的鞋子不舒服,从昨晚跑到现在,脚后跟都磨出了血,昨晚她心里着急,连疼都没时间理会,还是后来林运看见了她脚后跟上的一片血肉模糊,这才赶紧去给她买了双拖鞋,让这个傻子一瘸一拐去外面休息着。   “林哥,我做了一场梦。”   陈星然的声音很软,总感觉没有什么攻击力,尾句微微上扬,让人听了十分舒服。   林运“嗯”了一声,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端起了水杯,扶着他的肩膀,又给他喂了点水,直到水湿润了陈星然干裂的嘴唇,这才轻声问道:“是昏迷的时候吗?”   “对,”陈星然点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一个很奇怪的梦。”   .   季君昱在花店买了一支红玫瑰,这是杨园生前最爱的花,也是之后巫渊喜欢的花。鲜活,热烈,每一片花瓣都在努力伸展着,只是摆在床边,就为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增添了无限生命力。   他看向床上躺着的巫渊,脸色依旧苍白,好像连灵魂都变得更加透明,更加轻飘飘了,他生怕从窗外溜进来一阵风,就会把这个人带走。   十五年了,他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的小孩了,可是这种快要让人窒息的无助感又一次降临在他的心头,头顶盘旋着一群黑色的乌鸦,想要一拥而上,将他蚕食殆尽。   “巫渊,该醒了。”季君昱挤出了一个笑,轻轻抚摸着巫渊的脸颊。   周念见状,悄悄走出了门。他靠在门外,叹了口气。季君昱不知道,可是他却听见了医生的话,本来手术的成功率就低,谁知道巫渊手术前还不配合,不知道发哪门子疯,身体情况直线下降。   周念知道他发的哪门子风,那是压抑已久的人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微弱反抗。   门的那一侧,季君昱还在固执地和巫渊聊天。他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反反复复烧到了将近四十度,把杨园急坏了,大晚上跑去城里的药房买退烧药。那天晚上,他在一片炽热的混沌之中,感受到了偶尔的冰冷颤栗,听到女人温柔又有点絮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执拗地说着,就算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后来他总算退烧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杨园一边给他用凉水擦着身子,一边还在说着一些无趣的日常琐事。   那时候,杨园告诉他,如果一个人昏迷不肯醒过来,一定是因为灵魂不愿意停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上,只要一直不停和他讲着生活中有趣的故事,他就会愿意再留下来一次,睁开眼看看这里。   小季君昱歪着脑袋,心想自家妈妈讲的李姑婆和王老太因为一根葱吵起来,这事情明明一点也没意思。   直到今天他才完全明白,那些话其实不是说给昏迷中的人,而是不断地讲给自己听。好像只要自己不停说下去,那个人就能醒过来,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留住那个厌恶无趣世界的灵魂。   “巫渊,星然醒了,没傻也没失忆,只不过后脑勺的头发被剃了,成了阴阳头,肯定很丑。还好我早早在网上给他买了帽子,去参加婚礼也能给孩子留点脸面。”   “对了,金水的婚礼在八月中旬,她给你也发了请帖,让你一定要到场。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希望你能醒着见证她的幸福。而且你们俩不是签了合同要做那个什么什么养老院计划,你要是就这么睡下去,我可不信周念能把这些做好。”   门外的周念忽然鼻孔一痒,打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喷嚏,嘟囔着:“不会是老师发现我翘课了吧?呸呸呸,我这算是在自家企业实习,才不是翘课。”   忽得,他心里一咯噔,剧烈的难过从心底渗透了出来。从前他旷课偷溜去泽昇玩,都有闻子晋在背后帮他撑腰善后,方才他想到翘课,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找闻子晋撒娇认个错”。最可怕的莫过于人的下意识反应,那是无法欺骗任何人的。   他拍拍自己的脸,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拍出脑子,他想了想,干脆把耳朵往门上一贴,偷偷听着里面的人的声音。   “你知道吗,闻子晋认了,季国平是被冤枉的,冤枉了快三十年。”一时之间,季君昱心里也有些难受,不算伤心,但总有些悲凉。   三十年,实在太长了。长到季国平已经死去,长到曾经追寻线索的人一个个不见了踪迹,长到掩埋在土地之下的尸首都化成了灰烬,长到这个“内奸”之子已然成长为中流砥柱。   他甚至说不清楚,这份迟到的正义,对于那些不断追寻真相的人、家庭来说,究竟还算不算是一份正义。   林尧不是叛徒,林运也本该堂堂正正做人,去上最好的中学,考上最好的大学。   杜筠可以没有危险,在孙女身边安度晚年,而不是这样逃避着来自闻子晋的追杀。   甚至杨园,也本可以成为越城最成功的心理医生,成为最普通最幸福的两个孩子的妈妈,每天都能收到一支娇艳的红玫瑰,吃最美味的奶油蛋糕。   总不会是像现在,举目四望,罪犯死了,被冤枉的人死了,亲历者死了,翻案者死了,全由后辈拿着支离破碎的证据拼凑出一个不知到底有几分真的真相。   好在,英雄的身上不再蒙尘。   沉冤得雪,总归是件好事。   “冬愿,”季君昱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却泛着欣慰的光,“咱爸不是罪人。”   亲人,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人们总是很轻易与之有所隔阂,又会很轻易与之和解。季君昱清楚,季国平绝不算是一个好父亲,可这一切至少说明他曾经是一个好警察,光辉与磨难都落在过他的身上,他拿着刀子和鲜血换回过正义。   他有过一段和他儿子同样传奇的青春。 第149章 真的快醒了   季国平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一个彻底烂透的坏蛋。   “他们曾经安慰我,他只是病了,他记不清楚曾经,看不清楚未来,他只能窝囊度过下辈子,他的大脑坏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季君昱哽咽着,屏住了呼吸,与巫渊的手紧紧相握着的手冰冷异常,“可是在他把酒瓶子朝着咱妈脑袋上砸的时候,什么借口都没有了,他就是一个罪犯。我没办法原谅他。”   他再次强调:“谁也没办法代替我原谅他。”   季君昱的骨子里带着固执,某些事情一旦落地,就会像刺槐扎根一般疯长,再难铲除干净。恨是,爱也是。   巫渊的手指好像动了动,季君昱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匆忙紧紧回握,试探着问道:“巫渊,你是不是快要醒了?”   他这样傻乎乎问着,心底却是真的希望巫渊能忽然冒出一句:“是啊,我准备醒过来呢。”   就像是一场巨大的恶作剧,让他提心吊胆,让他欣喜若狂。   季君昱屏住呼吸,盯着巫渊半天,手紧紧握着巫渊的手,一点都不敢松懈,可是巫渊只是手指再次颤动了几下,就没了别的反应。   许久,巫渊好像叹了一口气一般,太轻了,轻到季君昱都在怀疑,这究竟只是一次声音大了些的呼吸,还是一个短暂的叹气。   有反应终归是好事,季君昱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把巫渊的手举了起来,狠狠亲了一口,但是他嘴上非要逞一时之快,嘟囔着:“别人放屁你叹气,人家都能坐起来吃肉了,你还躺着连流食都喝不进,就剩下这点能耐了。”   他比平时更加努力抖机灵,把这些痛苦的当下用轻松的方法说出来,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那么残忍了。   他抿了抿嘴,知道“瞎聊”这一招确实有点用,腰板一挺,接着念叨:“我和你说这些可不是心疼季国平。我只是在想,咱妈真是个奇怪的人,坚强又懦弱,伟大又普通,那么小那么薄的肩膀,是怎么撑起这么艰难的家庭的。不过你放心,你醒了之后,咱们的家有我撑着,咱俩亲上加亲,天下无敌。”   季君昱咧大了嘴巴笑着,眉眼弯弯,可是最终笑容还是一点点僵在了脸上,冰霜裹着他的腮帮子,酸涩得他快要落泪了。   “巫渊啊巫渊,你怎么还不醒呢。”   再不醒,他真的没办法强撑下去了。   周念推开了门,尴尬地咬了咬嘴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季警官,我有话要和你说,要不然你先出来?”   “我怕他忽然醒了,就在这儿说吧。”季君昱的神情柔和,藏在里面的悲伤很淡,却依旧十分刺眼。   周念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床边摆着的各种仪器,跳动的数据看得他头皮发麻。他把门关了起来,从包里拿出来了几分合同,组织着语言:“巫渊知道于成和可能不忍心和你说,我是他的双保险,现在我可要和你说了啊。”   这对于于成和是残忍,对于他也是。   季君昱接过合同,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别说认真看里面写着什么,只是翻开看第一行字,他来来回回看了十来遍,硬是无法读明白那些字是什么意思。   名下的   周念不可能看不出季君昱的心烦意乱,他咽了口唾沫,还是按照巫渊交代的那样说道:“他要是醒不过来了,他在泽昇的股份都归你,不过不需要你去打理,于成和会负责泽昇的一切事务,也会拿走里面很大比例的利益——不过剩下的收益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足够你挥霍下半辈子。还,还有……”   周念看着季君昱的脸一点一点黑了下去,死死咬着的咬肌在强烈颤抖,简直快要扑上去把床上那个人晃醒过来了。周念打了个冷颤,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他名下的所有房产都会转赠给你,现在住着的那套,还有一套……婚房,一座避暑的园林,一单元小区,合同我晚点拿给你。然后……”   “我不想再听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季君昱听到“婚房”二字之后,心脏整个被狠狠揪了起来,血液被阻断了,无法及时传输到大脑之中,“嗡嗡”的响声逐渐包裹着他。   “他让我转告你,这些年他很感谢你,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爱上一个值得爱的人共度余生。”   周念执拗地说完了剩下的话,眼看季君昱把手机的合同都捏成了皱巴巴的废纸,他脚下抹油一般,赶紧跑了出去,顺带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捂着心脏不停大喘粗气。   季君昱不愧是常年面对犯人的警察,脸色一沉,眉毛一横,语气一提,就足以让周念心慌害怕得不得了,分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也会连带着心虚不少。   很安静,好像能听到巫渊轻微的呼吸声,一起一伏,阳光搅动着空气中的微尘,发出刺耳的轰鸣,在季君昱的耳边炸开。   “好啊巫渊,活着想尽办法瞒着我,这下连死后的日子都被你规划的清清楚楚,安排的明明白白。”季君昱冷笑着,脸上是没来由的怒气,交杂着眼神中挥之不去的忧伤,一步步朝着躺在床上,手无寸铁的巫渊走去。   口鼻处是笼罩着的吸氧机,胳膊上扎着输液管,胸膛被贴着监测心脏的仪器,昏迷不醒的人也被用上了尿袋。季君昱气冲冲地走过去,发现这人身上自己居然没有一处可以下手,硬生生把举起的胳膊收了回来,气得自己肝疼。   “拿着你的钱去找别人过日子,挥霍下半辈子?和下一个心爱的人共度余生?巫渊你他妈真有脸说出来这些话!”季君昱瞪大了眼睛,骂着骂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这些天他流过太多眼泪了,他本以为自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平时虽然共情能力太强,案件现场洒过不少热泪,但还算能保持理智,这几天的事情一出,联合着名为“理智”的这条麻绳一点点磨得断开,让他的哭染上了歇斯底里的意味。   他蹲在地上,等着理智回笼,慢慢平静了下来。   手机被丢在口袋里,忽然发出了闹人的震动声,让他的皮肉都跟着震颤。他叹了口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把手机从裤兜里拎了出来,站起来走到窗边,接通了电话。   “君昱。”   是罗晏。   “进展怎么样?差不多可以结案了吧?”季君昱听见罗晏小心翼翼的语气,心里憋闷的火气一瞬间消散了开,尽量把语气放得很温柔了些。   “嗯,”罗晏有些踌躇,“这么多年,你也该解开和你父亲矛盾了。就像你说的,巫渊一直以来也是为了你和你父亲的矛盾努力着,我们只是不想让你把自己困在原地,你身上太多枷锁了,压着你我们也不好受。”   “我都明白的,我也不是和他有什么过不去的,这么久了,心里的疙瘩都小了不少——我只是心疼我妈,我爸的功绩以后在市局里少不了歌功颂德,但是我妈的伟大,隐于市井,无人知晓。”季君昱笑着,好像在说着什么无所谓的话。   “不是的,我们都知道。你和巫渊就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伟大,往这里一站,大家就都知道了。”   这是罗晏一直相信的,他的父亲战死沙场,他的养父母日渐老矣,他的大哥消失在了边疆,可是只要他往这里一站,他身上写满了这些普通人伟大的功绩,闪着光,镀了一层金边。   伟大,不一定要说给世人听。   “好了好了,你说完吧?轮到我啦。”那边一阵噪杂,许四季把手机拿了过来,笑眯眯说道:“老大整天大道理多得是,絮絮叨叨的,说多了人很烦的。小昱,我来给你讲点开心事,闻子晋估计也知道没什么逃避的必要了,把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忍下了,死刑肯定没得跑了——哦对,这些你估计都知道了,庞宇的情况好多啦!医生说他的求生欲望很强,皮肤恢复状态也很好,以后不出意外会安排自体植皮手术,胖头鱼也不会变得很丑。而且他救出来的证据也很有用,我问了元局,他这醒了以后肯定有大奖赏呢。”   “好事,只要愿意活着,就好。”季君昱听着,脸上浮现出了欣慰的笑意,他吞下了喉咙里滚动的哽咽,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要还愿意活着,就会有无限的希望,创造出无限的奇迹。   “不过……老大都来医院了,你去哪了呀?巫渊那臭小子是不是和你在一块呢,你们快过来吧,我买了可多好吃的了。”许四季原本以为季君昱和罗晏待在一起,现在看来季君昱并不在市局,可他也没在医院,巫渊更是这些天都没见过踪迹,她给巫渊发消息巫渊也没回,倒让她心里有点紧张。   罗晏一怔,没想到许四季真的问了出来,匆忙就打算岔开话题。当初市局里一片混乱,大家心里都压着沉甸甸的石头,季君昱让他们把巫渊做手术的事情瞒着许四季,怕她心里太乱太难受,如今这事也只有罗晏知道得多点。   “四季,”季君昱考虑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巫渊做了心脏手术,情况不太好,等星然那边情况好点了,你们来看看他吧。”   许四季的脑子里“嗡”得一声,差点把手机扔在了地上。那些喜悦的事情在此刻瞬间粉碎,她没有想到,在一切事情都往更好的地方发展时,有人正站在生死线上挣扎,或许他们不得不要经历一场阴阳之间的离别。   她整个人有点恍惚,跌跌撞撞捏住了罗晏的胳膊,哽着喉头问到:“你们都知道了对吧?就只有我是个傻子?”   万一这一面,这最后一面,该怎么办。 第150章 我也爱你   那天,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报道着这桩历经三十年,终于成功告破的巨大冤案。无数闪光灯透过喧闹的人群,对着元磊和罗晏拍个不停。   其实他们更想采访季君昱,那个冤案主角之子,亲自参与父亲冤案的调查,这一切都像是一个传奇故事,不自觉就会吸引人去了解,报道出来绝对是一个感人肺腑的流量密码。   可是他们谁都没见到那个活在大家口中的人。   最初他们都以为这个人在躲,到了后来又担心他是否受了重伤,毕竟那天的爆炸确实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不过只是传言飘荡着, 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没有在躲,也没有受伤,只是再等。   盛开的红玫瑰枯萎了,舒展的花瓣多了一圈焦黑蜷曲的边,花心出现了些许褶皱,看起来软趴趴的。季君昱把花从玻璃瓶子里拿出来,扔在一边的垃圾桶里,换上一支全新的、鲜活的红玫瑰,香气沾染在他的手指上。   陈星然出院了,好像除了剃秃的头发,当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闻子晋也被提起公诉,月底开审。连庞宇都接受了第一轮植皮手术,情况不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这段时间,于成和来过医院好几趟,最后一趟直接把办理好的文件全部转交给了季君昱。季君昱自然不愿意要,他不需要泽昇,不需要花不完钱的钱,不需要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的房子。   更何况,拿到了这些东西,就相当于履行了巫渊的意愿。可这人分明还活着,为什么要提“遗愿”二字。   天气越来越热了,杜金水的婚礼也慢慢逼近,她和唐朝来医院看过巫渊,杜金水虽然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但毕竟在临床待过这么多年,看着巫渊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先前季君昱还能说出类似“那要不我嫁给他冲个喜”之类的浑话,到了现在,他也只是木然地看着巫渊,思考着是不是这一切真的这样的。   醒不来,死不去,永远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里。   许四季踩着高跟鞋,一把把病房的门推开来。   巫渊住的是这个医院里最好的单间病房,安静、干净、明亮、宽敞,甚至比许多所谓五星级酒店都好上不少。许四季这一番动静,在病房里格外聒噪。   许四季进来也不说话,直接把包往床上一扔,掏出了一大包纸叠的金元宝出来。季君昱自然认识这是什么,乡下扫墓人们总是会烧些元宝纸钱,寄托自己对于已亡人的思念。   不过许四季这一套,他还真的没看懂。   “四季……”   “嘘!”许四季神神秘秘地瞥了季君昱一眼,接着恶狠狠瞪了床上的巫渊一眼。   她一手捏着纸元宝的角,另一只手按着打火机,红蓝交集的火焰一下子蹿得老高,吓得她一哆嗦,赶紧把纸元宝又往上拿得高了一点。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严肃的语气威胁道:“巫渊,我不知道昏迷的世界有什么好的,能让你这么流连忘返,把我们小昱折磨得都瘦了这么多!”   这话倒是不假,巫渊昏迷了三周,这三周里,季君昱除了上厕所,几乎寸步不离病床,人也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季君昱没去刻意称过体重,但是肚子和大腿上的肉明显少了太多,让许四季心疼得不得了,每次过来都要给季君昱买点肉食补补,但是这人的脸颊陷下去之后,好像再也没办法恢复到肉嘟嘟的样子了。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要不然你给我立马醒过来,要不然我就把这些元宝给你烧过去,直接帮你推进度了。我还叫了吹唢呐的人来,保证让你风风光光。”许四季咳嗽了两声,示意门外的人。   季君昱的视线往门外一看,果然有个人拎着唢呐,正在门外探头探脑,尴尬地朝着季君昱打了个招呼。   “不醒是吧,行,巫总,你在逼我。”   眼看巫渊就是半点反应都不给许四季,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包里又掏出了一个盆子,直接在盆里开始烧元宝,脸蛋被气得鼓鼓的,又心酸又好笑。   “行了,四季。”季君昱无奈地挠了挠鼻子,觉得整个身体都在抗拒许四季这种奇怪的做法——关键是门外那些好奇驻足的人,每个人都在盯着他们看,让他的脚趾都忍不住扣地了。   许四季这次却十分执着,瞪了一眼季君昱,手上的动作根本不停,硬生生把一大袋子的纸元宝都烧完了。黑乎乎的纸灰躺在盆子里,这一番操作,直接把屋里都搞得乌烟瘴气,季君昱叹了口气,叫不醒巫渊、阻止不了许四季,他也只能去把窗户打开,努力不让自己呛死在这里。   烧完纸元宝还不算晚,许四季拍了拍手上的灰,一阵咳嗽之后,居然当真冲着外面的人招了招手,中气十足地说道:“来,给我吹!”   季君昱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赶紧抓住了许四季的胳膊,低声问道:“四季,你到底要干嘛?”   “我今天就非得把巫渊给恶心醒了,他不是挺信一这套的,我专门去找大师算了,这样就是能把他喊醒。”如果不是许四季整个红起来的眼底和挂在睫毛上的泪花,季君昱或许真的以为这人在胡扯。   人长期在崩溃的边缘行走着,总是会做出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本来许四季的脑回路就不太对劲,季君昱居然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比许四季先疯了。   她挣脱了季君昱的牵制,偷抹了一下眼角,恢复了那种趾高气昂的姿态,领着那几个吹唢呐的人走到床边,示意他们开始。   吹唢呐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原本以为这位金主只是开玩笑,谁知道真有人斥重金干这种离谱事。   “许小姐,给活人吹白事的曲子,真的不吉利啊。”那人还是犹豫,踌躇着不敢抬起唢呐。   “哎——”后面那个拿锣的人一声喊,差点把锣给扔在地上,铜锣撞在了床角,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咣”,很难不吸引这几个人同时看向他。   这可把他急坏了,脸都憋得红了起来,指着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的人,喊到:“醒了,醒了!”   季君昱一愣,几乎是瞬间冲到了床边,朝着巫渊看去。许四季推开了挡住的吹唢呐的人,跌跌撞撞往床边跑去。   巫渊半睁着眼睛,眼珠子微微转动,瞥到了床边的季君昱。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嘴角挂上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总归带了点人间的气息。   “巫渊,醒了。”季君昱蹲在床边,轻轻牵起了巫渊的手,那双冰冷的手动了动,也勾住了他的指尖。   唢呐二人组看见这幅场景,也知道没自己什么事情了,悄摸走出了病房。   许四季捂住了嘴,眉头皱在了一起,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没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站在巫渊的床边,眼中充盈着泪水,喜悦和欣慰却比悲伤多得多。   “好吵,怎么回事?”巫渊的声音很低,带着丝丝低沉的沙哑,头轻轻靠着脸边的枕头,歪着头看向季君昱。   季君昱摇摇头,轻轻抚着他的手背,回答道:“没事,大家在欢迎你回来。”   许四季拼命地点头,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音。   巫渊这才看见了站在病床另一侧的许四季,无奈地笑笑,说道:“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嘛。”   许四季只是不停点头,把精心化好的妆都哭花了。   只不过,等到巫渊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力气,许四季的好日子就到了头——“许四季?这都是什么?”   巫渊指着指着地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火盆和没烧干净的纸元宝,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在砰砰直跳,感觉有些无奈,这人居然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想把自己直接送走了。   “啊——小昱,我去给他买点吃的啊!”许四季看情况不对,纸巾抹了一把脸,立马脚底抹油一样跑走了。   巫渊刚醒没多久,体力毕竟还是跟不上,只能看见嫌犯落荒而逃。他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季君昱,这人正笑着看向许四季逃走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季君昱虚虚揽着巫渊,把头靠在巫渊的脑袋上,似乎在自言自语,“醒了就好。”   “你怕……我醒不过来吗?”巫渊刚醒,脑子好像还不太好使,没经过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来。   季君昱瞪了他一眼,说是生气,但语气中总是带着点娇嗔,骂到:“废话,谁想年纪轻轻当个寡……寡夫。”   说到最后,他自己有点不自然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眼神飘了过去。   “嘿嘿,”巫渊傻乎乎地笑了一声,低声感叹,“真好。”   季君昱看见他这副不太正常的样子,有点害怕,试探问道:“你有没有不舒服,要不然我喊来医生再看看?心脏病手术应该伤不到脑子吧?”   巫渊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不去搭理,只是专注地盯着季君昱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听见你说什么了,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全都听见了。”   季君昱一愣,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   可是巫渊步步紧逼,挽着他的胳膊,轻笑了两声,弯弯的眼睛里全是温柔。   “我想说,我也爱你。”   一切都结束了,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出,我也爱你。   --------------------   快要结束啦 第151章 不说再见   刚醒没多久,巫渊就吵着闹着要出院,原因很简单,他刚去鬼门关走过一趟,如今看见医院的一片白花花、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就觉得心悸,捂着心口的样子吓得季君昱更不敢轻易给他办理出院了。   不过巫渊恢复的确实很快,第一天还虚弱地靠在床上的枕头上,只能靠流食勉强支撑体力,今天就已经可以下地蹦蹦跳跳,面食肉食也没有什么压力。医生来看了几次,也都说他恢复得好,再过十天半个月,看起来就和正常人没两样了。   不过巫渊得的毕竟都是些先天性的疾病,心脏还是要比常人脆弱,医生千交代万嘱咐,就算以后这病好了,也一定不能报复性补偿,以免对心脏造成二次伤害。巫渊满口应下,他轻轻捂着自己的胸口,觉得十分神奇,这颗他自小从垃圾桶里带出来的残缺心脏,从今天起就是健康而完整的了。   就像他一样,那个残损的小孩,终于在不断的修修补补之中,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他笑着,暖融融的幸福钻进了心口里。他晃着季君昱的胳膊,嘟囔道:“我想吃好吃的,想吃灌汤包,想吃瘦牛肉,想吃扒了皮的炸鸡。”   其实他也没有很想吃,可是他总觉得,这件事情这么美好,一定要好好庆祝才是。   为此,季君昱一大早就专门去东街食府买了灌汤包,还买了些巫渊喜欢的小吃,把病房的餐桌都摆满了,不过巫渊目前不能吃太多,大多也只能闻闻味。   整个病房里飘荡着饭香,把恶心的消毒水味道都盖了下去。   这家医院都是泽昇的,巫渊更是在最好的病房里住着,按道理他们连出院都不用办理,就能直接提着铺盖走人。但是罗晏和许四季想了想,本着程序正义的原则,还是走一遍流程为好,两个人就一起去给巫渊办理出院手续,让陈星然在房间里陪着巫渊一起吃,两个病号趴在病床上,美滋滋吃着不知道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一顿饭。   季君昱接了通电话,应该是元磊的,只听他喊了声“元局”,就赶紧走了出去,把病房的门下意识带了上去,房间里又恢复安静。   于成和在旁边削着苹果,剥好的葡萄连籽都去掉了,和西瓜块放在同一个碗里。他一边小心翼翼捏着苹果皮,一边还不停唠叨着:“这俩死小孩,多吃点水果,季哥这整天给你们买这种不健康的饭——哎,巫渊,别老吃肉,炸鸡扒了皮也不健康,等会再吃吐了。”   “东街食府才不是垃圾食品呢,对吧,巫哥。”陈星然抹了抹嘴角的油,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剃了头发的脑瓜子反射出明亮的光。   巫渊点点头,故意对着于成和说道:“于老板现在是大老板了,都敢直接喊我巫渊,能让大老板帮我剥葡萄,我可真荣幸。”   于成和可听不得这人阴阳怪气的话,把苹果往桌子上一砸,骂骂咧咧道:“有脸说,股份是季警官是,名誉是周念的,钱是你的,就苦活累活、出力不讨好、挨骂挨损是我的,都没时间去泡妞了。”   巫渊只是笑着,把苹果小心地拿过来啃了一口,低声说道:“谢谢你。”   于成和一怔,只听见巫渊十分认真的语气,再次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就像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学校里,巫渊被那群小子欺负,他挺身而出,把低年级的小家伙们吓唬了一顿。这个小孩就像这样,遮住自己残疾又畸形可怕的腿,低声对他说道:“谢谢你。”   一晃这么多年,大家都老了。礼貌的小孩变成了喜欢压榨员工的大人,他也从无忧无虑的学长变成了不得不考虑许多事情的成年人。   如今泽昇的重大事项决定权几乎全都移交到了于成和的手里,而且在于成和的经营之下,的确朝着一个更好的方向发展,甚至比在巫渊手里那会更加有着蓬勃生机。周念快要毕业了,到时候他也会在于成和的帮助下试着接手集团事务,至少要成为一个担得起泽昇皇太子名声的继承人。   周、巫、于三家联手,后辈没了你死我活的争斗,依然能带着这个无数人付出心血的企业走向更好的未来。   还没过几分钟,于成和就赶紧丢下了手头的保姆活儿,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拿起挂着的西装,飞快打了个领带,就离开了医院。他还有一个合作要去谈,刚才只顾着和巫渊斗嘴忘了时间,现在着急忙慌地赶紧出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和陈星然靠在一起吃饭的巫渊,被阳光整个圈了起来,颇有点岁月静好的模样。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着起来,冲着巫渊摆摆手,说道:“好好养病啊,到时候别忘了来泽昇帮我分担分担。”   “当然可以,快走吧,啰嗦精。”   巫渊笑着,看着于成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陈星然嘟囔了一声:“他怎么比我小叔还唠叨。”   “可能是被我吓怕了,毕竟我比你还难搞。”巫渊顺口把话接了过来,扎了一块西瓜送进了嘴里。   陈星然点点头,对巫渊的说法表示认同。他是出院之后才知道巫渊做了手术,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巫渊就是季君昱弟弟的人,先前连许四季都瞒着他,一群人把他当成三岁小孩一样护着,让他这个成年人也很无奈。   等他第一次跟着罗晏来看望巫渊的时候,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了。他看着巫渊,觉得十分神奇,这个曾经的心理老师,后来和自己季叔叔搞在了一起,谁知道最后发现,这人居然就是季叔叔找了十几年的弟弟,而这个久别重逢的弟弟,如今因为心脏病手术,陷入了一场没有边际的昏迷。   他只觉得魔幻,脑袋里晕乎乎的,搜刮完了大脑里的所有词汇,居然想不出来究竟该称呼这人什么,还是保险地喊了“巫哥”,反正大家都辈分都乱七八糟到了这种程度,能知道谁是谁就好了。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人万一无法醒过来该怎么办。他是所有人之中最坚定的,坚定地相信巫渊一定能醒过来,就像是当初巫渊选择坚定地站在他那一边,从未动摇过。   “星然,你……和姓罗的怎么样了。”巫渊眼看这屋子里没人了,盘腿坐在病床上,轻轻揽住了陈星然的肩膀,问出了自己这个早就好奇的问题。   先前罗晏来看望他,他总归不好直接问一句“你和你侄子咋样了”,今天总算逮到了落单的陈星然,一定得好好把这件事问清楚。   陈星然一愣,脸瞬间红了起来,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就……就还是那样呗。”   “之前你可是说要去拉萨大学的,怎么听说,你这次报了越城大学的医学院。”见陈星然支支吾吾不愿意正面回答问题,巫渊倒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果不其然,陈星然的脸更红了。   小孩子还是藏不住话,虽然说年龄上已经是成年人了,可陈星然毕竟还带着高中生淡淡的稚气,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打算瞒着巫渊,说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他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并不是亲情、爱情、友情那么简单的,很多时候,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谁也辨认不清楚。世俗非要把这些不纯粹的感情下一个简单的定义,把复杂的过往变成单调的一条线,这样……”   那时候的陈星然刚刚醒过来,麻药劲儿过去了,整个后脑勺连带着肩颈都是剧烈的疼痛,他稍微动一下,就会疼地眼泪直流。   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不过是弥留之际,想留些遗言。可是他的舌头还有点麻,呜呜呀呀说不清楚,口水还总是要顺着嘴角流下来。   罗晏就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把他的口水和泪珠子擦干净,神情专注,好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一样。   “星然,”他说,“我想通了。”   陈星然的眼泪唰唰流下,一句“我错了”怎么也说不清楚,听见了他这话,心里更加没了底,以为自己这场赌就此落败,此后真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叔侄只称了。   可是罗晏却紧紧捏住了陈星然的手,飞快地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很轻,就像是羽毛扫过,带着点漱口水微辣的薄荷味,软软的、凉凉的,拂过了陈星然微微颤抖的唇。   不知道在自己抢救的这段时间,罗晏想过多长时间,痛苦挣扎过多久,可是他的神情是那么虔诚,一字一句说道:“是我先亲的你,以后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也都会对着我来。”   世俗,有着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情了。他们不是叔侄,可是他们已经做了十九年的叔侄,一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他们的过往也有着许多痛苦,他们都像是孤儿一样苟延残喘过,他们都曾经险些丧生,他们也都带着满身的伤和对方紧紧相拥。   他们的伤口愈合之后,长出了丑陋的疤,无法见人,无法暴露在阳光之下,只能在某个阴冷的夜晚,悄悄撩起衣服,看见疯狂增生的伤疤上满满写着一个字。   “爱”。   那是他们的爱,不见天日的爱。   “世俗非要把这些不纯粹的感情下一个简单的定义,把复杂的过往变成单调的一条线,这样是不对的。我不知道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同样,我也说不清楚你对我算是什么,可是我知道,我们离不开对方了,我们都彻底完了。星然,我是你的小叔,我想,或许我们也可以是其他关系。”   罗晏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滴在了医院的床单上,留下了一块逐渐晕开来的暗色痕迹。   “任何关系,只要能在一起一辈子。活着,在一起,到死。”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承诺,只是咬着牙说着,活着,在一起,到死。   巫渊静静听着,他看着陈星然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幸福是无法被定义的,爱也是,畸形的、萌生于阴暗处的、疯狂生长的爱,同样向往着明媚阳光。   季君昱回来了,他把巫渊的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顺手把巫渊嘴角蹭上的油乎乎的肉沫用纸巾擦干净,“林运把车子开来了,咱们和老罗、星然先带着东西回去,四季去陪金水试新娘妆了,过几天……”   巫渊忽然捏住了季君昱的手,用另一只手重重戳了戳这人的胳膊,示意他往门口看。季君昱话说了一半,嘴半长着就转过了头,顺着巫渊的眼神,朝着门口看去。   陈星然提着巫渊乱七八糟的药往外走,身边是拉着行李箱的罗晏,两个人走的都很慢,空出来的手在空中荡着,不知道是谁的小指勾住了对方的手腕,皮肉轻触,最终十指都纠缠在了一起,紧紧相扣。   巫渊笑了,学着这两个人不怕羞的样子,把自己的手和季君昱的手掌紧紧贴合在一起,温热的指尖彼此厮磨,季君昱忽然一用力,将这人软软的手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口,让他感受着胸膛之下的猛烈跳动。   “原来,咱妈当年是给我捡回来了一个对象。”   季君昱捏了捏巫渊的脸蛋,水肿消了下去,这人还是太瘦,脸上都没多少肉可捏,季君昱想着,以后一定得把他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   巫渊细腻的皮肉被这只粗糙的手捏的生疼,赶紧龇牙咧嘴地打掉这个做乱的手,提起了自己的小包裹,从床上跳下来,拉着人就往门外走去。   “我想咱妈了,等参加完金水姐的婚礼,咱们就去看看咱妈吧,告诉他……我们俩好了,她老人家后悔也没用了。”   “不会后悔的,她在梦里告诉我的,她和咱爸,都很开心。”   “真的吗?”—黄+桃—   “骗你是小狗。”   门被关上了,微微飘起的尘埃勾勒出了阳光的模样。   他们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   ——end—— 第152章 番外一 婚礼   季君昱和巫渊起了个大早。   自从巫渊出院,市局里也没什么事情,两个人总是等到太阳晒屁股才肯磨磨叽叽起床,这种日渐不规律的作息还被杨勇专门教育过一顿。   季君昱瞒住了巫渊就是季冬愿这个事实,他只是不再提起曾经那个日日挂在嘴边的弟弟,好像真的开始脚踏实地过好现在的生活了。毕竟他的未来是一定要和巫渊这个人白头偕老的,如果季冬愿这个身份让他们在相爱这条路上有所阻碍,那就瞒着,无人知晓又有什么关系。   “哎,渊仔,你之前说给我定做的那个西装放哪儿了?”季君昱嘴里还叼着一根炸了毛的牙刷,扒着门框,口齿不清地问道。   巫渊被他奇奇怪怪的称呼搞得浑身不舒服,撇了撇嘴,“我现在大权旁落,也没了泽昇的股份,就是一个失业的可怜虫,哪儿还有钱给你定做西服。”   “滚犊子。”季君昱知道这人又开始说那些有的没的,笑着骂了一声,赶紧去把早餐端来,伺候这位自怨自艾的大爷赶紧用餐。   杜金水马上要登入婚姻的殿堂,他们也赶紧在七点之前到了杜金水的家里,毕竟是娘家人,这种场面还是要早早到给她撑场子的。   新娘总是很累的,昨晚基本上没睡着,今早天还没亮就开始化妆,虽然兴奋居多,但困意还是满溢了出来。来往家里的人很多,杜金水抽不出闲暇功夫招待,赶紧悄悄把季君昱喊来,让他带着巫渊先去酒店那边等着,还顺手抓了一把喜糖塞进季君昱的高定西装口袋里,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一点都不讲究。   杜金水小心地望了望四周,趁着现在没什么人,她赶紧朝着季君昱招招手,让季君昱俯下了身子,凑到他耳边说道:“唐朝还买了很多死贵的巧克力,等会我偷偷给你装点,你和小巫带回去吃。”   季君昱笑了,意思性打了杜金水一巴掌,“你这都嫁人了,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我胳膊肘超伸,我乐意。”杜金水也跟着他一起贫嘴,她瞥了一眼时间,赶紧推了推季君昱,“我得赶紧去化妆了。”   季君昱看着杜金水眼里藏不住的幸福,认真地点点头。   季君昱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袖边用金线勾勒出竹叶的纹路,看起来气派却并不张扬。他胸口别着大红花,上面手写了俩字“闺蜜”,直到上了车,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地拍了怕袖口,摸着西装的领子,往巫渊那边挤了挤,感叹道:“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穿这么贵的衣服,感觉就是不一样。”   只是他这语气太过惊叹,颇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既视感,让巫渊很难不鄙视,“那你能先把裤兜里快溢出来的东西掏出来吗?”   季君昱“嘿嘿”一笑,从口袋里给巫渊拿出来了一个喜糖,撕开了塑料纸,塞进了巫渊嘴里。他仔细打量着巫渊身上的衣服,两人的款式一样,不过巫渊的西装是天青色的,看起来十分扎眼,相比之下就显得季君昱的黑色十分沉闷。   当然,季君昱自己是不会有这种觉悟的,他只觉得这个小屁孩衣服太骚气了。   等下车到了举行仪式的酒店,许四季远远就看见了他们两个,撩起裙子一路小跑过来,喊着:“小渊小渊,我的小渊,想死你了。”   季君昱在一旁看着许四季,一脸不可理喻的样子,“蹭”地挡在了巫渊面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吃谁的醋,问到:“你怎么在这儿,没去当伴娘吗?”   许四季穿着一身淡粉色裙子,妆画得也很淡,左脸上冒出一颗硕大无比的痘痘,还提前来了酒店,怎么看都不是伴娘。   果然,她摆了摆手,“伴娘太忙了,还没办法吃席,金水姐说了,让我今天好好吃,好好玩,她有那些同学朋友给她当伴娘的。”   说到吃,许四季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一副期待的模样。婚宴大多菜品平平,可是杜金水是个对吃很有研究的,自己做饭也好吃,相比对婚宴菜品要求也不会太低。   林运停好了车子,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饶是他一脸严肃笑点高,在看见季君昱胸口别着的“闺蜜”大红花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整个人都在发抖。   眼看快要憋不住笑了,他赶紧把话题转到旁边的巫渊身上,问到:“你最近身体恢复的还好吧?”   巫渊怎么会看不懂他什么意思,立马结果话题:“恢复的不错,等你和四季结婚了,我肯定能去给你当伴郎。”   林运一怔,颇有点不好意思,脸上自带的恶狠狠都削弱了不少,挠着头说到:“这还很远。”   外面天很热,暖融融的热气蒸着,让人浑身黏黏的,很不舒坦。巫渊又是大病初愈,不一会衬衫的领口就被汗水浸透了,季君昱心疼不过,赶紧拉着巫渊先进酒店歇着,留许四季和林运跟着其他人等待新娘。   林运举起了手,帮许四季遮住了眼前有些刺眼的光,另一只手还不忘捏着广告纸给许四季扇着风,问到:“热吗?要不然你和大舅哥一起进去凉快,等杜姐来了我喊你。”   “不热不热。”许四季正在兴头,肯定不愿意进去。   杜金水和唐朝的婚礼偏向中式婚礼,婚车也很有意思,定做了一辆小花轿,当真把新娘子从娘家抬到了夫家,一路上电子炮仗噼里啪啦,居民都探出了脑袋,小区里这种事情少见,联系不甚密切的邻居也走上了街头,欢笑声、鞭炮声、道贺声,还有些小孩子的叫嚷声,充斥着整个街道。   凤冠披霞,十里红妆,当真让许四季的眼睛都看直了。   杜金水顶着凤冠,满头金钗束起了她的长发,凤嘴叼着长缨,被人搀扶着走上酒店的台阶,长缨就相互缠绕到了一起,步摇随着脚步轻颤,一步一摇,清脆的声响隐藏在了欢笑声中。   许四季挽着林运的胳膊,小声呢喃道:“好眼熟,就好像是……我见过一样。”   可是周围很吵,她的声音很快被人群吞没,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门被打开了,小孩子喊着“新媳妇来啦!新媳妇来啦!”一涌而上,都趴在舞台的边上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漂亮女孩。   从小到大,季君昱看见过很多种样子的杜金水,可唯独这番明艳动人的,是第一次。他笑着,看着杜金水一步步走了进来,喊到:“杜金水!新婚快乐!要幸福一辈子!”   杜金水笑着,眼中好像有一汪清泉,她回首看去,心爱的人就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分明中间有许多人在闹着,可是这一刻世界忽得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唐朝望着她,笑得傻里傻气。   季君昱一怔,他也下意识往身后看去。   巫渊就坐在第一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了桌子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抬起了眼睛,正好对上了季君昱的眼神,他嘴角扬起,把手拱成了半圆形,轻轻半遮在嘴边,比了一个嘴型。   季君昱分明听见了,那人的嘴唇动着,小心翼翼拼出来一句“我也爱你。”   新娘子往舞台走去,季君昱则是快步跑到了台下,站在巫渊的面前,脸蛋红扑扑的,好像喝了许多酒一般。他一把把巫渊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紧紧将这人搂在怀里,两颗心紧紧贴在了一起,共享跳动的频率。   巫渊无奈地笑着,也默默将手臂抬起,学着季君昱的样子,把这人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周遭很热闹,大家都忙着新娘子,大红双喜已经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高朋满座,他们就这样相拥,祝福声在耳边环绕着,直到将他们彻底包围。就算这些祝福并非说给他们听,可这一刻,依旧被幸福的洪流淹没。   许四季在后排磕着瓜子,扯了扯林运的袖子,说道:“你看前面搂着的俩,想不想一对新人。”   搂着的俩已经撒开了手,如今并肩而立在一片大红之中,仰头看着舞台上亮起的灯。   “像。”林运仔细看着纯黑和天青色的碰撞,认真地点了点头。   许四季又抓了一把瓜子,凑到林运的耳边,在那两个人同时弯下身子的一瞬间,轻声说到:“礼成。”——   许四季,是一种自带僚机属性的CP头子。 第153章 番外二 假如   闹铃响了又停,停了又响,把窗外刚在枝头落脚不久的小胖麻雀吵得蹬着枝头飞到了远处。厨房里一顿热火朝天,季国平提着汤勺走了出来,身上系着的HelloKitty围裙看起来十分违和。   他抹了把汗,朝着客厅喊了声:“园园,君昱是不是还没起床,再去喊他一声吧!”   杨园正忙着给季冬愿打领结,假装没听见季国平的声音,把眼前的小王子打扮得端端正正。季冬愿皮肤白,眼睛又大,往这里一站活像个瓷娃娃,杨园从小看到大都一点不嫌烦。   “妈妈,爸爸让你喊君昱起床。”季冬愿戳了戳杨园忙活的手,奶声奶气地说着。   杨园把他的外套又整理了一遍,抹平上面的褶皱,“喊哥哥,不要喊君昱。”   “他都喊我冬愿,也不喊我弟弟呀。”   今天是他上初中的第一天,他在初中部,季君昱正好在高中部,以后在学校里自己也是有强大背景的人了。   想到这,季冬愿忍不住把腰板挺得更直了。   “记住了,到学校以后能少走路就少走,别人打你惹你了就去找你哥,别自己上去吃亏,腿一旦不舒服就让老师打电话给妈妈,记住啦?”杨园摸着小男孩圆乎乎的脑袋,心里的担心都溢出来了。   季冬愿刚做完腿上的手术,走路都还不太自如,她原本想让孩子在家里多修养一年,可是季国平说不能这么娇纵小孩,季冬愿也闹着要去上学,她也就放下了担心,好在季君昱和他在一个学校,能多照顾点。   “妈——我袜子呢——迟到啦——”忽然,季君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他光着脚丫子“哒哒哒”跑了出来,穿着粗气,焦急地满世界找袜子。   杨园叉着腰,笑着说道:“这以后还怎么当人民警察,你问问你爸平常会找不到袜子吗?快去洗漱吃饭,你爸等着上班呢。”   听到这,季国平把煎蛋和白粥端到了餐桌上,叹了口气,再度钻进了厨房里。他这在家当保姆,在市局是保镖,晚上还得偷摸带着俩孩儿去买小零食吃,万一被杨园发现了,免不了一顿数落。要不是看见自家园园的脸面上,他才不想管这俩小兔崽子。   杨园倚在门口,看着季冬愿找到了一只袜子,屁颠屁颠跑去给他哥送。说起来也奇妙,她对季冬愿的担心总要多上很多,甚至季君昱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也宠得不得了,恨不得每顿饭都喂着他吃,冒着大雨也得买来弟弟爱吃的东西。   让杨园多少觉得有点别扭。   对此,季君昱一抬脑袋,骄傲极了:“上辈子我和冬愿肯定是一对恋人,这辈子老天爷才让我们俩这么亲近。”   巫渊被他的胳膊勒得有点紧,小声问到:“那上辈子咱们谁是女孩子呀?”   “谁说俩男的不能谈恋爱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臭哥哥就是臭哥哥,不理你了。”   说着说着,两个孩子总是会上手开始打闹,杨园站在一旁扶额,喊着俩人赶紧吃饭上学去。除了季国平臭着脸看着季君昱把小蹄子蹬到自己身上,其他人都是一片和乐,没人注意到季君昱吃着煎蛋,脸上既然浮现的异样。   季冬愿虽然做了手术,但是义肢和真腿毕竟不同,他走起路来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腿,忍不住一瘸一拐往前。他有些懊恼,周围的同学好像也总是对着他指指点点。   “你看那个人,他的腿是假的,好可怕啊,我上次还看见他的腿流血了。”   “那我们和他在一起玩,不会也会变成瘸子吧?”   “瘸子为什么不去上特殊学校?瘸子和瞎子不是很像的吗?”   季冬愿低下了头,硬着头皮从他们中间穿过。   他努力走得很直,很稳,像是他本就这样。   “你们瞎说什么呢?”   季冬愿一愣,恍惚地抬起了头。   他总觉得这些好像发生过一样。   抬起了头,眼睛看见的却是一个熟悉的人——季君昱。季君昱叉着腰挡在他的身前,冲着那群小屁孩举了举拳头,叽叽喳喳的熊孩子瞬间跑开来。   季君昱顺手把季冬愿身上的书包拎了过来,故作轻松地说了句:“走吧,回家。”   许久,季冬愿才点了点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个应该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不是季君昱,而是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那个人好像腿脚也有些问题,那个人会喊他“小孩”,那个人……他不记得了。   他拍了拍自己容量没多大的脑袋,嫌弃自己整天就爱胡思乱想。当然应该是自家的哥哥保护自己,怎么还会有不认识的外人呢?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在健身器材的地方玩着幼稚的游戏,一起缠着季国平去买好吃的糖葫芦,偷偷溜进小卖铺里买辣条吃。   一起长大。   就像是做梦一般,这个世界忽得就变成了季君昱曾经期盼的那样。一睁开眼,眼前是整天笑着、带着他和弟弟出去玩的父亲,是延续了医生工作的、年轻了许多的妈妈,是有钱做手术、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弟弟,是节假日都会来家里一起玩、对他像亲生孩子一样的舅舅,就像是梦。   只是他也会恍惚。   娇生惯养长大的季冬愿不再是巫渊,他不再会咬着牙止住自己癫狂又病态的爱,他不会再把自己锁在床上,说着那些可笑的屁话,也不会再在寒冷的冬天把烤红薯塞进他的手里,戏谑地喊上一句“季警官”。   他们不在住在小小的房子里,甚至不再有巫渊。   季君昱看着眼前逐渐长高的青年,竟然猛得想起了病榻上的巫渊。   那个整个身子都浮肿起来,没有半点血色的少年。   “巫渊……”他看着那张相同的脸,忍不住低声喊了出来。   可他分明完成了心愿,他如愿陪着季冬愿一起长大了。   “哥?”季冬愿放下手头的作业,从教室里冲了出来,挽住了季君昱的胳膊,“警局里肯定很忙吧,你还有时间来看我,真是不容易。”   季冬愿考上了越城大学,季君昱还是选择当了警察,进了市局,再度结识了罗晏,可能马上许四季就会来到这里当警察了,也或许因为一些事情的改变——那些惨案没有发生,许四季也就不再会与他们的世界交织。   他忽然感到莫大的悲哀。   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他分明的确希望每个人都好,可以以这种最美好的方式活着,但是每当他闭上眼睛,出现的一切都是曾经的样子,在悲哀逆境中努力活着的大家。   为什么不让他也忘掉那些,真正重活一次。为什么他要背着沉重的过去,活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家的身边。   “君昱?”   季冬愿晃了晃季君昱的胳膊,拉着他往自己的教室里走。大学的教室总是宽敞又干净,和高中时期繁杂闷热不同,这里好像更加朝气,更加闲适。对于季冬愿,也更加陌生。   季君昱笑着拍了拍季冬愿的肩膀,他不知道自己在多愁善感什么,或许是因为逐渐长大的季冬愿终于变得和巫渊越来越像。   他们分明该是一个人。   可是巫渊就这样被杀死在了这个世界。   这个最美好、没有一点遗憾的世界。   当然,也有一些美好的、让他欣慰的瞬间。他看见新闻中高考第一的孩子,名字叫林运,虽然林运不再认识他,可他看着林尧站在林运的身后,笑着,他也笑着。   忽然间,他发现了,没有什么是没有遗憾的。   只要一个世界还存在,就必然有属于它的遗憾,飘荡在细小的微尘之中,伴随在每个人的身畔。   毕业之后,季冬愿当了老师,留在越城大学任教,教的是数学,正是他学生时期最擅长的科目,也是季君昱最头疼的科目。   季君昱站在门口,无奈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更加无奈地看了一眼班上满脸无奈的学生。大眼瞪小眼,都是一阵心酸。有的学生心痒痒,早就拿出了手机开始玩,把腿抖得震天响,希望这位称职的季老师能放他们一马,赶紧让自己滚出去吃饭。   忽然,他觉得有个学生很眼熟。   坐在窗边的女生梳着高高的马尾,额头没有碎发遮挡,看起来清爽又活力。她正目不转睛地记着黑板上的笔记,神情专注,好像在做一件神圣又庄严的仪式一般。   “喂——”   他回了神,赶紧把嘴闭了起来,可是晚了一步,女孩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下子转过了头,疑惑地看向了季君昱。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季君昱,然后拍了拍旁边睡得香甜的女生,低声问了句“这个人你认识吗?”   女生朦朦胧胧睁开了眼,把嘴角流出的哈喇子擦了干净,口齿不清地问道:“谁?我认不认识?”   等女孩再转过头来,窗外根本没了别人。摇曳的树透出斑驳的光,扒着窗户往里探头的奇怪男人不知道溜去了哪儿。   女孩喃喃自语:“咦?刚刚真的有个眼熟的人。”   “你肯定是,没睡醒。”某人咂了咂嘴,再次陷入睡眠之中。   季君昱靠着门口,脸上的惊喜还未消散。那个身上满是伤痕、瘦得肋骨根根蹦出的女孩长大了,姜蔚凹进去的脸颊如今吃得胖乎乎的,可爱极了,唯一不变的就是纹身似的高马尾,笑起来总带着浓郁的少年气。   阳光顺着窗子溜了进去,披在她们身上,那是上天给最好的两个女孩做成的一件外衣。温暖,和煦,岁月静好。   她考上了越城最好的大学,她和陶换子一起,逃离了最初的宿命,走到了她们理想落下的这片土地。   “桃子,你怎么又要吃五花肉石锅拌饭,我都胖成这样了。”   “姜小妞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今天上课你照我睡觉丑照这事可还没过去呢!我不管,我就要吃肉,我最爱吃肉。”   “都胖成猪崽了!”   “你管我,我就觉得我上辈子是饿死的,这辈子非要吃个够。”   打闹声随着再度响起的上课铃同时爆发而出,季冬愿抱着教科书,推了推高挺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穿过了拥挤的人群,稳稳站在了季君昱面前。高挑、健康、阳光,季君昱甚至觉得,他和巫渊好像渐渐变得不一样了起来。越来越不一样,再这样下去,季君昱连一丁点可以欺骗的相似也抓不到了。   “哥,你来了。”   季冬愿的兴奋和喜悦全都写在了脸上,他指了指怀里的书,“我先去放书,等下我们一起去吃饭。”   “好,别着急,我在这儿等你。”季君昱把粘在季冬愿大衣上的粉笔灰打掉,眼里没有半点不耐烦。   奔跑的声音从走廊“嗖”地滑了过去,乐颠颠的背影看不出一点为人师表的稳重。   走廊上的人瞬间散去了,零零散散的几个女孩背着书包正在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他听见有人开了口。   “你说,咱们季老师和刚才那个男的……不会是对象吧!啊啊啊好甜!比我和我男朋友都甜!”   “说不准呢,不过听说咱们季老师有个哥哥,也可能是人家兄弟情深,你别腐眼看人基。”   季君昱脸上最后的一点笑意也散去了。   对啊,他的爱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是季冬愿.   “小昱!想什么呢,这么专注。走吧,咱们吃饭去,你是想吃平吉路的法国菜呢,还是白川大道和游乐场路口那家日料?”——   假如到了心心念念希望的那个世界,结果或许并没有自己意料中的那么好。曾经他透过巫渊寻找季冬愿,如今他也会穿过季冬愿想念巫渊。可这两辈子合在一起,也算圆了所有的执念了吧。 第154章 番外二(2) 捉奸   季君昱遇到了人生中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   例如新买的袜子总是会丢一只,例如罗晏又捡到了一只名叫铁柱的小狗,例如陈星然再次和罗晏黏黏糊糊了起来,例如……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好遇见罗晏一脸开心地往外走,在看见他的时候还专门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来了个新同事,长得可好看了,你可得好好把握。”   季君昱有点无语地点点头,敷衍了过去。这一世大家都是没对象的人,怎么还能让罗晏玩出一条鄙视链。要怪只能怪陈星然这小子太给力了,变出了花来也能把罗晏这个老混蛋拿到手。   他把电脑包扔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坐下,一拍脑门想到自己被罗晏骚扰得忘了打卡签到,赶紧撒丫子往门口跑。   “你好呀,我是新来的……”   “四季?”   季君昱一愣,话到了嘴边,不过脑子就喊了出来。   女孩扎了一个圆乎乎的丸子头,两缕碎发从鬓间散下,脸蛋红扑扑的,嘴巴因为涂了唇釉,在灯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   她听到季君昱的话,瞬间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惊奇地问道:“前辈认识我呀?我昨天下午来报到的,但是没遇到你,就想着今天早点过来,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糕点,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季君昱接过了许四季拿给她的一盒草莓蛋糕,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笑着说了声“谢谢”。   巧的是,许四季的工位依然是以前那个,不过因为这一世庞宇来的比她早,倒成了她的前辈,许四季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刚刚转正不久的庞宇屁股后面,一口一句“庞哥”,季君昱在旁边听着,都有点替庞宇扬眉吐气了一番。   毕竟之前这位姑奶奶可是整天“胖头鱼”“胖头鱼”,有什么脏活累活准要第一个喊庞宇,硬生生让人家把实习变成了一场野外求生。   虽然人生经历都有些不同,但许四季自来熟的性子还是没变,还没过两星期,这人就整天探着脑袋,“小昱小昱”喊个不停。叽叽喳喳,活像只鹦鹉成精。   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了,季君昱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多愁善感,看着太久没见到的许四季的脸,差点眼圈一红,泪水都要砸下来了。不过感动归感动,季君昱的疑惑还是有很多的。   毕竟之前许四季是为了唐懿清才想要当警察,这辈子根本没发生校园杀人案,唐懿清如今还是局里的一把手,许四季怕是见都没见过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动了当警察的心思。   “四季,你为什么想当警察?”思来想去没个答案,季君昱决定还是直接问出来。   许四季挠了挠头,想了半天,这才缓缓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觉得我天生就该是飒气十足的小女警,读研多没意思,毕业了就该来点刺激的。”   季君昱听着这人天马行空的回答,揉了揉鼻子,居然觉得这个回答挺符合这人脱线的大脑构造的。   他笑着拍了拍许四季的肩膀,像个老头子一样语重心长地交代道:“好好干,我能看出来你是当警察的料子,以后肯定大有成就。”   “那肯定!”许四季大手一挥,“骄傲”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不过因为她的动作太大,直接把桌子上的一叠稿纸给扫荡了下来,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瞬间飞到了季君昱脚下。   许四季的脸瞬间红得像个猴屁股,想都没想赶紧要去捂住照片。   季君昱哪儿会给她这个机会,飞快地把照片捡了起来,好奇地去看照片上的人。   他傻眼了。   没想到林运这家伙梳着乖宝宝头发,穿着正装往台子上一站,还是挺人模人样的,比之前那个劳什子粉色头发顺眼多了。   这下子轮到许四季结巴了,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给季君昱解释,但总觉得这像是被家里兄长抓住早恋了一样,紧张地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讪讪地说道:“这是我的一个学弟,辩论社认识的,很……很帅,我就有点,有点,有点,嘿嘿。”   季君昱也快要憋不住笑了,他看了看照片上林运被偷拍的帅气的侧脸,又看了看许四季快要滴血的大红脸,当真要感叹一句缘分了。   他把照片夹在稿纸里,轻轻放回了许四季的办公桌上,剧透似的说了一句:“放心,他最后肯定是你的。”   都怪许四季当时拍完照片就跑,低着的脑袋都快埋进土里了,踩着小碎步的脚都快摩擦出火星子了,哪儿会注意到林运转过来的脸,和看向她的温柔的笑眼。   最近处理掉了几个棘手的案子,市局终于能清闲下来。许四季大手一挥,直接请他们去KTV玩一晚上,不能喝酒,不能失联,那总能去唱唱歌跳跳舞。   大家一拍即合,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KTV进发,季君昱也给季冬愿打了个电话,让他晚上别等自己下班了。   谁知道季冬愿一听,整个人反倒来劲了,嘟囔着:“我也要去,KTV人那么多,环境那么乱,万一我哥这个黄金单身汉被别人拐走了怎么办,我得好好守着。”   季君昱拗不过这人,终于还是妥协:“那我允许你来玩一小会,晚上十二点之前要回家睡觉,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季警官。”   季君昱唠叨的话被一声“季警官”直接堵了回去,卡在嗓子眼,吞不进,吐不出,整个人憋屈得很。   这个世界熟悉的人越多,他就越怀念被永远留在那个时空的人。   有时候他就会想,那个时空的自己来到了这里,被留下的巫渊会不会孤独。   时间越久,被沉淀下的悲哀越浓烈,越让他无所适从。   许四季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问了句:“我要上吗?”   季君昱被她这句话瞬间拽了回来,后知后觉地把早已经挂断的手机收回来,迷糊地问了句:“上马?上什么吗?”   “哎呀,”许四季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着KTV房间外面走廊上纠缠的俩人,“那个男的好像在猥亵那个女的,我能不能上去给他一脚。”   季君昱这才往门外看去。   女孩靠在墙边,好像在努力朝着旁边躲,可是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堵在她身前,几乎要把她整个人裹在怀里了,还一个劲往人家脸上凑。   别说许四季了,季君昱的火都瞬间窜了起来。   他拉着许四季往门口走,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自己这有生之年居然可以听见许四季征求自己意见,而不是直接上去飞踹一脚,事后再另写检讨。   两人刚走到跟前,一句“干什么”还没说出来,只见身后一个残影飘过,季冬愿一脚直接踢了上去,那个男的“哎哟”一声,直接摔了个屁股蹲,整个人翻到在地。   “法治社会,手脚放干净点。”季冬愿潇洒地拍了拍本来就没有沾上灰的手,一脸邀功地看向了季君昱。   只不过季君昱在看那个被吓傻的女孩,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女孩应该是姜蔚的朋友,陶换子。他们之前见过,不知道陶换子还有没有印象。   “你没事吧?以后有人对你意图不轨,你可以直接喊出来的。”许四季赶紧上前扶着女孩,仔仔细细看着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陶换子眉头一皱,神情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你们误会了,他不是流氓,是,是资助我读大学的人。”   这一解释更说不清了,许四季当即脑补出了一场大戏,恨不得再上去给那个男的补上两脚,义正词严地说:“资助人又怎么样,资助人也不能随便骚扰小姑娘,钱色交易不可取啊。”   “我……刚才其实是我偷偷亲了他几口来着,他在教育我。”陶换子一副面如死灰、不愿再活的样子,恨不得当即换个星球生活。   这话一出,许四季愣了,季君昱也不知所措了,季冬愿更是“嗷”了一声,赶紧上前把还坐在地上郁闷的男人搀扶起来,规规矩矩说了声:“对不起,大哥。”   他看着那男人,发现那个男人也在打量着他,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似乎顿时包裹在他们身边。   他的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于……成和?”他试着念出了脑子里的名字,那个男人也皱起了眉头,随口应了一句。   两个人似乎都在思考对方是谁,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   陶换子赶紧上前挽住于成和,硬着头皮说道:“对不起于哥,我们走吧。”   于成和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子,“除了自己的男朋友,不要随便亲别的男人。”   两个人朝着走廊的那边走去,季冬愿隐隐听到陶换子问道:“那你能当我的男朋友吗?”   “不能。”   “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夫。”   “未婚夫和男朋友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未婚夫更高级一点。”   “那我能亲我的未婚夫吗?”   “不要在路上亲我!桃子!我会忍不住的!”   看着两个人打闹的背影,季冬愿有些奇怪地揉了揉后颈,总觉得这些人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忽地,他听见于成和的声音——“我总感觉刚才的人很熟悉,就像是某个经常剥削我的老板一样,很奇妙。”   等等,季冬愿意识到了那些熟悉感从何而来。就像是身体忽然被通了电一样,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在他的皮肤上安了家,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厚重的冰层碎裂消融,山泉洗刷掉了山间的污垢。   曾经的浑浊烟消云散,迷雾笼罩的森林顿时阳光普照。   “剥削你的……老板?”   季冬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转过身子看着面前的两人,十分自然地拉着两人走进了房间里。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慵懒,“小昱,四季,好久不见。”   他的手拦在季君昱的肩膀上,有意无意地触碰着这人的后脖颈,一阵阵酥麻顺着季君昱的脊柱往上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季君昱遇到了人生中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   例如昨天还乖巧可爱的弟弟忽然把自己扑到在床上,禽兽附体似的对着自己的脖子一通乱啃,手顺着裤腰伸进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   季君昱的脸红扑扑的,又羞又恼地骂了句:“流氓!”   “嗯嗯,”流氓全数认下自己的身份,嘴贴在季君昱脸上亲来亲去,恨不得把这人变成果冻干脆一口吞进肚子里,“喊我的名字。”   “什么?”   “喊我的,名字。”流氓的喘息声有点大,像是烟花一样在季君昱的耳边炸开。   季君昱别别扭扭地喊了句:“冬愿。”   “嗯?”这人停下了动作,挑了挑眉,作乱的手故意狠狠捏了一把,惹得季君昱一阵乱颤。   “巫渊。”   巫渊笑了,他把唇贴在季君昱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据说每个人来到人间的时候,都会寄存起来一些记忆,像是闪耀的红宝石,被冻结在冰层之中。有些人迎来了春季复苏,冰雪消融,有人一生寻觅,终无所得,可无论如何,该遇见的不会错过,有些感情早在隐秘间萌发,钻破冰层,盎然生长。   人生不过是一场分离又相逢.   “哼,以后最好不要喊我季冬愿,这个小兔崽子凭什么两辈子都霸占你的生活。不行不行,还是得时不时叫一叫的,毕竟当季冬愿的时候,还是有点幸福的。”   季君昱看着一天到晚尽是在吃自己醋的小兔崽子,无奈地摇摇头。   巫渊把牙咬得咯咯响,“还有老于,上次居然敢说我是压榨他的奸商,我非得把他和陶子拆散了不可。”   季君昱只是笑着,把顶着鸡窝头的巫渊揽进自己怀里,用自己没刷牙的嘴在巫渊的锁骨上吸出了一颗红红的小草莓。   和煦的阳光从窗外撒了进来,岁月静好。   除了忽然响起的开门的声音,和杨园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君昱,愿愿,你们老爸和舅舅都在楼下等着呢,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动物园,怎么两个懒虫还在赖床呀。”   季君昱和巫渊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快就穿好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