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恶魔一起旅行   作者:野茫   文案   异世大陆,怪物遍地。   从小镇出发的温山眠作为猎魔人名气渐响。   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最可怕的那只怪物,竟然就住在温山眠家。   他身体冰冷,长相精致,不似凡间物。   每当温山眠回去,都会将其揽进怀里,亲吻他的脖颈,留下齿痕。   “阿眠,今天回来的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   美人血族攻x沉默猎魔人受   年上,1v1,微量相爱相杀,本质互宠,箭头十分粗。   架空奇幻世界,攻受一路旅行,看风景听故事,偶尔打打架的文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异世大陆 血族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山眠、秦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异世界环球之旅。   立意:世界其实很美好。 第1章 1.   暮色低垂。   空气中泛着海水的咸腥与潮闷。   “五十铜。”   “五十铜?开什么玩笑!你到底懂不懂估价?!这可是荆棘纹兽皮!至少得有两个银币!”   “两个银币?我呸!”老板怪笑:“凭你这张不完整的皮就想要两个银币,不如让我直接把店给你--”   “吱呀”一声轻响,越川镇唯一的地下酒馆门再度被人推开。   正值涨潮,镇上居民大多在家,鸟兽也是如此,能拿出真货色的猎魔人实在是少。   酒馆大胡子老板在烟雾里懒烦地睥过去,目光却倏地发出光来:“哎哟!温先生!”   一只五花大绑的兽类被人丢在黏腻的地板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来人体型不算高大,腰间长刀,一身深色便行衣将身体包裹完整。   就这还好似不够般,往脖颈处套了个厚厚的围巾,将其下半张脸连带脖子一同遮挡起来,只露出一双浅色的眉眼,同额上的短发与兜帽相连。   他披风上裹着暴雨的湿味,还在朝下滴落水珠。   但酒馆里却无人在意,目光全落在他脚下挣扎的兽上。   “瞧瞧,瞧瞧!血狼,活的!连皮带肉爪牙完整!”大胡子老板意有所指地吹响口哨:“这才值两个银币呢!”   吧台前的光头男瞥来人一眼,烦躁地嗤了一声,不甘示弱:“可我这是荆棘纹!亲王血仆才能有的荆棘纹!”   “那又怎样?朋友,血色荆棘时代可早就过去了!”   “你,你他娘少放屁,不要命了!”   眼见酒馆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要吵起来,温山眠覆着手套的指节曲起,在吧台上精短一敲。   “哎!”老板立刻反应过来,笑眯眯:“老规矩,不要皮,肉割了,留一半走一半是吧?”   温山眠低浅地应了一声:“嗯。”   老板于是速度命人将狼拖走,讨好地笑:“温先生这么大雨还出去狩猎,可真是辛苦您了,武器需要保养吗?热饮要不要--”   涨潮期,酒馆里人很少,除了老板和光头男以外,只有那么两个猎魔人在角落里喝得满脸通红。   他们身上兽皮杂乱,显然没有像温山眠一样将身上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心。   来酒馆的人大多如此。   不过与其说这儿是酒馆,不如说是镇上的置换所。   越川是一个统共只剩三百人左右的小镇,面积不大,酒馆位处边缘。归行猎魔人都爱来此置换物件信息,有时还喜欢喝上两杯。   时间长了,人们就管其叫酒馆。   里边地方不大,却有肉有火有兽皮,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   温山眠无声拒绝了老板的其他邀请,鼻尖藏进围巾,里边是好闻的淡铃兰味。   这里的老板和他已经很熟了,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被拒后陪了会,就继续去和刚刚的光头男交易。   “五十铜不能再多了!”   “六十!最低六十!这可是荆棘纹!荆棘纹!”   “荆棘纹个屁!你这张皮根本不完整也不新鲜!什么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而且看看这个地方!咬痕!这么大的咬痕!”   酒馆油灯悬在半空,颤颤巍巍地晃动火星。   温山眠细密的睫毛在其映照下轻动。   他的围巾很厚实,所以即便是酒馆内红着脸冲他吹口哨的大汉也看不见那软布之下,一道妖冶的暗纹正顺着温山眠的锁骨和颈窝一路向上攀爬。   带刺的藤蔓如恶鬼般不断延展侵占他颈部白皙细腻的皮肤。   泛着热意,好像在低低催促什么。   那两人还在吵。   “咬痕怎么了!这世上有牙的那么多,它丛林里行走,还不让被咬一口的吗!”   “你妈的,那他妈有枪的那么多,你再这么胡搅蛮缠信不信老子一枪干|爆你的头--”   “来啊来啊!”   “喂,温!下回出猎喊我们一起啊!”角落里喝得烂醉的老红脖子喊。   “对啊对啊!”   有人拎着处理好的肉出来,温山眠接过,转身利落踏上门外台阶离去。   暗色连天,海浪声震耳,咆哮而起时像巨大的海怪,意图将整个小镇吞没在冰冷的海水中。   将顶部门板掀开又盖上,酒馆里的人声与灯光便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   越川镇上的居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好像只有去到酒馆,才能有点吵闹的声响,其他大多地方都是一片死气。   还有很多人甚至连酒馆都不爱去,仅窝在自己家中地下室里,在这个常年被海浪威胁的小镇里惶惶不可终日。   这里能与暗黑血族相拼,算得上是猎魔人的不多,包括温山眠在内,统共就那么几个,还是近几年才增长出来的。   老板认识他,不仅是因为他功夫好,总能拿去些稀罕物,还因为温山眠是小镇上第一个狩猎血族的人。   从他之后,人们才从猎人这个称谓渐渐衍生出了猎魔人。   穿过杂草烂木,温山眠在呼啸的雨声中走到了小镇边缘的一栋木屋门口。   约莫是看见他了,禁闭的门里露出一个黑发女孩儿漂亮的双眼,在暗中发光。   “阿眠哥哥?”她小小声。   温山眠垂睫,许久,唇角弯了一点点弧度:“嗯。”   小姑娘立马欢腾地往屋里跑,压低声喊:“奶奶,奶奶!阿眠哥哥回来啦--”   颈部暗纹烫得厉害。   但温山眠在门口停顿两秒,还是随她进去。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小木屋,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原本连遮风避雨都做不到,是后来温山眠替她们将外边又修补了一层,这小屋才连着浅淡的铃兰香,渐渐透出点家的温暖来。   当然了,这是次要。   主要还是暗黑血族不再轻易出没的缘故。   月光照耀下,木质墙上被人整整齐齐、珍视地贴着一张半年前飘扬过海,艰难传来的大报。   上面的文字激动宣布人类战胜血族亲王,其统治下的荆棘时代终了的消息,时间在大报抵达的一年前。   这理论应该是个天大的喜讯,但在越川镇,那些于血族阴影下活了一生的大部分人,竟都不大相信它。   只有李奶奶从一开始就将其贴在了自家墙壁之上。   那喜报上除了简短的文字以外,还有遥远大岛上绘制的一张海图,列举了在掀翻政|权中有联合功劳的地方、家族、猎魔人等等。   越川及越川土地上的任何一位人民都不在其列。   但温山眠依旧盯着那张模糊硕大的海图看了许久。   目光驻留在一个个强大猎魔人的名讳上。   窄细的油灯光亮由远至近,照亮大报,李奶奶笑眯眯地走出来:“阿眠呀。”   老人家裹着厚厚的棉服和围兜,年纪大到少见,体背佝偻着,很矮,头发花白:“回来啦?哎哟,又打到这么好的东西了?你坐啊,我让阿土和阿地把锅热一热,今天能吃炖肉呢!”   阿土是刚刚那个小姑娘的哥哥,年纪比她大上不少。   正吸着鼻子呆滞地看着温山眠带回来的大肉。   而阿地就是刚刚那个开门的小姑娘了。   她闻声欢快地跑过来,脸上笑吟吟的,像颗小太阳。   阿地才四岁,不曾在血族阴影下活过太久,性格欢脱到略显另类。   但温山眠每次看见她,心情都会变好。   只见他垂首,用摘了手套干净的手掌摸摸小姑娘软乎乎的脑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   阿地眼睛瞬间一亮:“绿、绿色!”   那是被布包裹住,极度罕见的,能达到翠绿色程度的青草,有足足一小把。   “洗了放进炖锅,给奶奶吃。”温山眠说。   “好!!”   李奶奶却是愣在了原地:“……你,你竟然找到了这样的绿色?”   “嗯。”   “那可不能吃,可不能吃,阿地!”   “没事,”温山眠轻轻摇头:“长了有一段时间了,还有很多。”   “真的吗?”李奶奶呆道。   见温山眠点头,良久,那双布满褶皱的老眼竟是渐渐掉下了泪水。   温山眠顿了一下,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   伸手拿过桌上的手帕,为她将泪水擦干。   那双握刀能狩猎强大血族的手,此时力度却几乎称得上温柔。   直到脖颈处的温度越来越热。   温山眠停顿数秒,无声地叹了口气,良久,站起身来:“你们吃,我回去洗澡。”   李奶奶从那暗无天日的回忆中回神:“啊?吃了再洗呀?你不饿吗?”   “路上吃过干肉了。阿土,照顾好奶奶和妹妹。”   角落里的青年:“哦,哦!”   “但是趁热--”   温山眠在李奶奶不舍的声音里转了身。   临走前,又多看了那张大报一眼。   他住的小屋在李奶奶家后边一些,整体比奶奶家要大上不少,还有个很高的跃层。   不过这玩意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叫人羡慕的东西,人们通常都更爱往地下室里钻,只能住在平地上的人已经是困难级别了。   温山眠推开家门,沉默地看了眼漆黑又冰冷的客厅。   如果就一张木桌和一把木椅的空间能称得上是客厅的话。   里边的空间比外边还要昏暗一些,温山眠在玄关驻足良久,才将身后的门轻轻关上。   月光在地板上由窄到无,内里只剩黑暗。   温山眠的声音很低:“……回来了。”   没人应,他也习以为常,转身进了浴室。   将身上的湿衣褪下,赤|裸地打开“吱呀”作响的金属浴头,水温由凉转热。   他这次去了山上足足三天时间,打猎是顺带,主要还是为了看看那片他一个月前偶然发现的绿色。   温山眠每次来去都很小心,会遮掩痕迹,但即便如此这趟去时也还是有些不安。   直到他发现那地方长得很好,像是在以事实呼应那张大报上的内容。   血族统治大地数百年,草木枯萎,绿色少见,翠绿更是从未有过。   越川镇太偏,亲王从不来此,这里的人们只能看见与亲王结下荆棘契纹的血仆,及受血仆管理的血兽。   可越川却连这些都未曾完全战胜过。   那么大报上的那些人与岛,该是如何强大才能战胜亲王呢?   温山眠睫毛被水珠打湿,浅棕色的发贴在脑后额角。   他的思绪在那张报纸上又停留了许久,才轻轻舔了舔唇,洗干净身体,站到镜子前。   这具身体不再有衣物遮挡,白皙的皮肤完全暴露在浴室的云雾之下。看上去个子不算太高,但比例很好,宽肩腰窄,肌肉纤长有力。   湿漉的浅棕色头发下是圆润漂亮的眉眼,他鼻梁很直,唇形好看。   其实是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如果能忽视他锋利的长刀和那对在时间的打磨下,渐渐坚定的眸光的话。   镜面之中,云雾之下,脖颈处的纹路已经彻底清晰,是向上渐开的玫瑰,绽放着妖冶的暗光。   像是想吸取,又像是在渴求。   伸手盖下的浴巾也挡不住它的光芒。   “阿眠。”一道黑色的身影忽地轻落在了温山眠身后。   来人发色漆黑,高大干燥的身体卷着奢靡的淡香,微敞的黑色衬衫内,胸膛抵住温山眠的脊背。   那玫瑰纹路感知到他的靠近,顿时像是呼应般变得更炽热了。   而对比之下,镜面中,身后男人看似慵懒的笑意却近乎冰冷。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极淡的不悦:“这次回来得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良辰吉日刨个新坑~纪念一下我脑海中浪漫的异世界。   整体来说是旅行文,一路观景看人听故事打架的小说,没逻辑,一切为脑洞服务。 第2章 2.   屋外海浪声不知何时渐平。   仅剩下连绵细雨滴落在木板上的动响。   来人身体冰冷,浴室中氤氲的雾气渐渐散去,让镜子里他的样子变得清晰。   是非常夺目且具有攻击性的长相,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皮肤皙白,身上的每一处都好像是上帝精心所造,不似凡物。   十四年前,温山眠初见他时,他也是这副模样。   几乎将血族不老不死,摄人心魄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   温山眠看向镜子里望着他的男人,良久,低声说:“不是故意的。”   “是么?去干什么了?”   “打猎。”   “三天?”秦倦笑了,伸手抚摸温山眠脖颈处的暗纹,声音淡淡:“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   他靠得太近,声音和体温像是要渗进骨髓,温山眠的睫毛轻颤。   “你答应过会给我三年时间……”   温山眠话没说完,就被秦倦划过他喉结的冰冷指尖打断。   那是一个隐隐的,带着威胁的动作。   “可我没有允许你离开我这么久。”他说。   温山眠不接话了。   暗色玫瑰纹在他脖颈处盛开,那是被血族刻下所有权的象征,同那些荆棘纹血仆一般无二。   唯一有点区别的,是秦倦身上存有相同款式的纹路。   而比起温山眠,他身上的会更绚丽些,顺着他宽阔的肩膀延伸出去,绕过锁.骨与胸膛,瑰美到叫人着迷。   两道暗色纹路顺着他们覆在一起的身体错空交叠,宛若同根而生。   秦倦视线垂落在温山眠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上,好像渐渐失去了与他纠缠这个问题的耐心。   指尖顶高他的下颚,让他线条流畅的喉结展露出来。   漆黑的眼底没什么温度,简短道:“没有下次。”   温山眠:“……嗯。”   秦倦头发偏长,顺滑冰凉的黑色发丝抵住温山眠带着热气的颚角,薄唇在玫瑰纹边张开的同时,原本的黑眸便同那花纹一起焕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尖牙刺进脖颈肌肤的一瞬,温山眠握住洗手台边的指节微微收紧。   他的后脑被迫抵在秦倦的肩膀处,浅色眉眼里的坚定渐渐褪去,涣.散失神了一瞬。   像是在惩罚他一样,秦倦牙尖顺着脖颈咬出的小洞在汲取鲜血的同时,注入了不少毒液,让温山眠的身体越来越热。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在被迫敞开,去接纳他的气息。   温山眠喉结滚得厉害,细密的睫毛乱颤,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眉头渐渐蹙紧。   最终在对方结束进餐,为他将伤口舔舐愈合时,眸光一定,猛地在这咫尺空间内转身,急促地与秦倦拉开距离,然后跑了出去。   身上的玫瑰纹路早就餍足褪去,而身后被他撞开的秦倦在原地停留了一会,才偏眸看向人跑开的方向。   指尖将唇边因他仓促逃走而沾上的鲜血蹭去。   长睫之下的血眸很冷,似乎不怎么满意温山眠的反应,带着隐隐的戾气。   可温山眠已经顾忌不了那么多了,他一路跑到一楼自己的房间内,将门“砰”地一声关上。   抵住门的身体热得吓人,他都来不及去床上,就这么在门边发.软地坐了下去。   湿漉的发丝下瞳孔微散,不住喘息,胸膛起伏得厉害。   这间房间没有窗,被木板封死了,只有缝隙里能透出点微风,温山眠看不见黑暗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头抵着门板,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秦倦站在他门口,语气冷淡松散:“我答应过给你三年时间,你也承诺过半年内给我理由。阿眠,比起我,你的时限只剩下一个月了,我耐心很差,多一天都不会等。”   毒液的麻痒感还在脖颈处延续。   这种触感在曾经的很多人类看来,该是被血族亲王光顾的无上荣耀,它足以使人上瘾到理智崩盘,放纵于本性之中,尽情享乐,无限动情。   而温山眠的感受是一样的,毒液之下,他光是听见秦倦的声音都觉得难熬,很想出去抱一抱对方。   却还是很坚持地环住自己,在黑暗中粗鲁地蹭了下眼眶,说:“嗯,我记得。”   对方没接话了。   四下又安静了下来。   当晚,温山眠硬撑着什么也没做地爬上了床,窝进被子里,却不想那毒液连他的梦都没放过。   他做了一个过于叫人害羞的梦境。   或者准确点说,应该是那梦境将温山眠努力封锁起来不去回想的画面,又重新推至了他脑海中。   里边只有他和秦倦两个人。   对方初次为温山眠刻下血契,侵略性极强的玫瑰纹路在臂膀处癫狂绽放,身后因兴奋而张开巨大的黑翅,垂下的长睫里,血色眸反照出温山眠的样子。   良久,他停下垂首,碰了碰他的脸颊:“怎么总哭?”   *   再睁眼时是第二天白昼。   温山眠是被外边细小的说话声吵醒的。   他眯眼看向从木板缝隙里透进的光芒,缓慢从床上爬起。   近几个月这光好像都亮了不少,还能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温山眠坐在床沿,凌乱的发丝坠下,回想起昨晚睡前发生的事,指尖不自觉抚上脖颈。   然后迷迷糊糊的视线正好落在自己的大腿内侧,顿时一哽,飞快从床上站起身来,忙不迭地换了条内|裤。   因为太着急,不小心在房内撞出“砰砰砰”的响声。   胡乱一通之后,脖颈处的麻痒感犹存,足以见昨晚秦倦不高兴的程度。   良久,温山眠推开门,抬首看了看挨着他房门口木质台阶之上,紧闭的阁楼门。   他驻足片刻,出去将前一天晚上的便行衣洗净,然后穿了身松垮的日常布衣,把刀和围巾别上。   闷声道了句:“我走了。”   便出了门。   光虽亮,但越川镇依旧不算特别热闹。   那人声其实也小,是因为温山眠听力好,再加上涨潮期在昨夜过了,土地变得安静,才显得明朗一些。   对街有人家在小心翼翼地换物,也有猎魔人预备出行。   温山眠刚走出去不远就被人认了出来。   不高,佩刀,带围巾,实在显眼。   “哟,温!好久不见!我听说你昨天夜里打了头血狼?涨潮还这么拼呐!”一个五大三粗的金发肌肉壮汉道。   温山眠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要走。   但那壮汉却并不放过他,“啪”地不知从哪搬出张木桌,大声嚷嚷:“狭路相逢勇者胜!走什么?来!比划比划!”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肘抵在了木桌上,旁边三三两两的猎魔人见状立刻围上来。   “哎哟,史格,你又要和温掰手腕?上回输得还不够惨呐?”   “什么什么,史格又要和小温比赛?这次的赌注是什么?”   “上回裸奔了三圈,这回怎么也得五圈吧!”   “哈哈哈--”   “一如不见如隔三秋,上次比都一个月前了,你们又知道老子没进步?温!”   史格见温山眠偏眼看他却不过来的样子,粗眉一挑:“嗯?怎么,你是害怕我健硕的肌肉了吗?围度确实比一个月前增加了五厘米,但你也不用太害怕,哥哥我蓬勃性|感的肌肉绝对不会伤害你--”   温山眠:“……”   “相反,我会热烈地拥抱你!而且也不用你裸奔,跟我们去酒馆里喝一杯就好!”史格挑动粗眉。   “啊?小温不是不喝酒的?”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喝酒之后简直不要太……”   温山眠:“。”   他眉眼变得更冷漠了,像出鞘的刀锋,耳尖却不着痕迹地有点红。   与此同时,史格也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由天而降,让他心脏一悸,剩下半句话愣是没说出来。   而就在史格愣怔,温山眠转身要往这边走时,旁边突然又传来了一声怒吼。   “吵死了!!”   是从地底下发出的。   所有人目光挪过去,就看见一双衰老泛白的怒眉出现在墙壁最下与地板连接处,一板砖大小的空隙里。   是个老头。   老头看着这群五大三粗各配武器的人,眼底露出一丝怨毒:“你们这些不要命还妄图拖别人下水的东西,一旦亲王得知你们聚集在这里,还这么喧哗,整个小镇,整个小镇都会--”   史格甩甩脑袋:“两年前就收到荆棘时代终了的信息了,阿伯,您还活在梦里呢?温,来!”   “放屁!血族统治永不终结,那信报一定是假的!就是为了把你们这些无良的猎魔人一锅端!等亲王来了你们都得死!都得--”   老头话没说完,史格见温山眠走近,突然一板砖就把老头的缝隙从外边给挡住了。   看向温山眠的眼睛迸发出光彩:“进了地下就别他妈打扰男人的战斗--”   温山眠在他面前坐下,三秒后,“砰”!   “哈哈哈哈!”   “五圈!五圈!五圈!”   “温哥你下次让他两秒,有来有回才好看呢!”   “小温真的强啊,下次猎魔能不能一起!我给你打下手啊!”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你们这群该死的东西!!”被搬砖抵住的地下发出不屈不挠的声音。   温山眠什么话也没说,掰赢后就转身走了。   史格在后边有点呆滞,下意识想叫住温山眠:“喂!”   温山眠却没回头,直往前边的李奶奶家去。   过了史格那一带,周遭又变得安静下来。   阿地正好奇地窝在门缝,显然听见了声音想去看看,而阿土则在她身后用力拉着她。   这几个月镇上确实稍稍热闹了一些,但也就只有一些而已。   事实上胆敢在外面发出那样大声响的,还是只有猎魔人。   大部分人即便敢出来活动,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看见温山眠过来,黑发小姑娘的眼睛一亮,声音软糯:“阿眠哥哥!”   温山眠:“嗯。”   “阿眠?”李奶奶裹着围裙在里边织围巾,抬头看见温山眠,弯了弯眼睛:“和人比试啦?”   “嗯。”   “哇!是阿眠哥哥赢吗?”   阿土吸吸鼻子:“当,当然了,阿眠哥哥从来没有输过……对吧?”   温山眠转身将门大打开:“通风。”   阿土看见门被打得那么开,身体顿时一僵。   打从出世起,在阿土的记忆里,家门就都是能关则关。   虽然关上了也挡不住想进的血族,但有这样一层门,多少能在心理上增添点藉慰。   这导致他对“大敞门户”这件事不太能接受。   直到温山眠说:“没事,我在。”   阿土才看奶奶一眼,悄悄“哦”了一声。   阿地是个好奇鬼,门开一点点就往外钻。   阿土见状心惊胆战地跑出去拉人,好像外边随时会窜出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见阿地在外边地上连蹦了好几下,说:“没什么呀!”   阿土还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而屋里的李奶奶则为温山眠盛了碗肉粥,里边飘着不少绿色。   温山眠皱眉:“您没吃?”   “吃了,我和阿土阿地都吃了。”李奶奶继续打围巾,脸上是满足的笑容:“绿色,这么绿的绿色,好东西呀,你也多吃点。”   温山眠见她脸色不假,表情才松散一些:“嗯。”   阳光透过大门淌进小木屋。   一碗肉粥水下肚,身上热乎了不少,温山眠的目光于是又飘向墙壁上贴着的那张大报。   那上面绘制的海图显示,现存,至少海图上所知的整个世界,没有太多特别大块的陆地,大多都是岛屿或群岛的形式,偶尔有两片大的,也比岛屿大不到哪去。   通行通讯早就被废弃,这大报漂洋过海而来,又湿又模糊,难为李奶奶一点点将其补上,却也还是破损得厉害,不太完整。   “你觉得是真的吗?”李奶奶见他看得出神,突然问。   “什么?”温山眠回神。   “那个消息,是真的吗?”李奶奶小声。   作者有话要说:   按理说这种异世下的成年期应该提前,但为了现实考量成年期还是定在18。   阿眠18岁以前所有吸血行为均通过佣人抽血进行,无直接接触,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攻对受没有任何违规行为哈,一切成人行为都是成年后实施。 第3章 3.   她看看外边的阿土和阿地,压低声音对温山眠说:“我心里希望是真的,那昏天暗地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呀。”   但李奶奶却一直都不怎么敢问温山眠。   她过去在这个小镇上很有名,喜欢捡孩子。   从外边捡。   亲王喜鲜血,处.女处子及幼童的血液最为美好。   而血仆血兽在这方面与亲王嗜好一脉相承。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幼童和少男少女对人们来说几乎是累赘一般的存在。   那些血仆血兽夜里上街巡视,一旦闻到婴儿的味道,这户人家基本就完了。   所以家里有孩子的话,大人往往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去掩藏气味。   每天白天打猎,夜里还得绷紧神经,有些人实在是受不了,干脆直接把孩子丢出去。   李奶奶看见了,就捡回家。   她实在是太老了,皮多肉少还矮小,血族闻都不爱闻,孩子就被她安稳地放在地下室那咫尺空间里躲避。   或许是这样,老人家总是比较乐天,她看见大报第一个贴上去,所有人都觉得她信,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只是觉得连她都不信,这小镇恐怕就真没法信了。   那可怎么活呀?   看着李奶奶的目光,温山眠沉默两秒:“嗯。”   奶奶眼睛一亮。   “我觉得是真的。”温山眠的目光重新看向海图:“矮山里的血族变少了,我这次上山三天,只遇见了一只血狼。”   顿了顿,他补充:“而且还有绿色。”   李奶奶定定地看了温山眠好半天,忍不住轻声抚掌,眼底湿润:“哎哟……那好呀,好呀,特别好。”   她知道阿眠说话向来认真作数,这也是过去她迟迟不敢问温山眠的原因,生怕好不容易支起的缥缈希望就这么没了。   温山眠掀了掀唇角,递手帕给她擦眼泪。   “那咱们未来得是有望了是吧?不用躲着,藏着,心惊胆战害怕啦?”   “应该是。”   “哎,能应该是就好,能应该是就好。”李奶奶接过手帕低低地哭了会。   那只能窝藏起来,白天苟且,夜里惊心,抬头望不见光明,随时迎接死亡的日子,哪怕只是应该会过去,对李奶奶来说也已经很高兴了。   她哭了好一会儿,冲温山眠招手:“来,这是奶奶给你打的新围巾,你来试试。”   “嗯。”温山眠应声。   李奶奶打的围巾总有股淡淡的铃兰香味,在雨夜里,厮杀中都挥之不去。   温山眠非常喜欢。   “那这样的话,奶奶也就不用老担心你住有跃层的房子啦。”李奶奶给他换上新的。   温山眠不是李奶奶捡的,他是突然出现在这个小镇上的。   小镇里的人本就鲜少出门,李奶奶也是偶然才发现这个游荡的陌生孩子。   并惊愕地察觉他竟然住在那栋有跃层的木屋里。   那房子太耀眼,住谁谁死,李奶奶想把温山眠接走,但他不肯。   奶奶便只能教温山眠把房间窗户封上。   本是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方法,却不想温山眠出息,当真长到这么大了,还成了镇上首屈一指的猎魔人。   其实哪怕没有那张大报,小镇上有人愿意和温山眠一起上山猎魔,在越川就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真好。”李奶奶看他戴新围巾的样子,笑眯了眼:“以后呀,咱就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啦。”   “……嗯。”温山眠应了一声。   不知李奶奶打围巾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念着日后的生活不必像之前一般黑暗,新围巾的颜色偏浅,衬得温山眠身上的老沉褪了不少。   事实上,那老沉是违和的,如今的浅色才该是相称的。   能显出青年温润的眉眼。   “我们阿眠才十九呢。”李奶奶粗糙温暖的手指拂过温山眠的眼睛,爱惜道。   温山眠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下来:“奶奶也才五十二呢。”   “哎哟!”李奶奶笑:“算老啦,算老啦,我这可是咱镇独一份呐。”   温山眠淡笑:“不老。”   阿地在屋外暖阳下跳舞,阿土警惕地蹲在旁边,不让她离开温山眠视野分毫。   而温山眠则再度看向了那张模糊的大报。   星落的海岛,一个个强大到足以击垮亲王的猎魔人名讳。   良久,温山眠轻声说:“奶奶。”   “嗯?”   “您说,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哎?”李奶奶一顿,顺着他同样看向海图,被问住了:“什么?”   温山眠收回视线,冲她摇头:“没事。”   旋即出门把阿土阿地拎回家,转身离开,去置换所给李奶奶铺贴家用。   置换所也就是前一天晚上去过的酒馆了。   那酒馆建在地下,从平地过去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屋。   这两个木屋里都有通道,不过一般只开放一个。   温山眠进去的时候,酒馆老板大胡子正在木屋里和他老婆争执。   见温山眠进来,大胡子连忙收起神色。   如今不在吧台里才能清楚看见,他的一条腿是瘸的,没有下半截。   这会儿杵着拐杖眯眯眼笑着搓手对温山眠说:“哎,温先生来啦,您有什么需要?”   “灯油。”温山眠想起粥水略显寡淡的味道,和阿土阿地蹿高的个子,又补了句:“调料,布料。”   “好嘞!”大胡子高兴极了。   灯油是必需品,但调料和布料在越川却不是。   小镇上很少有人做这些,举镇可能也就那么点,所以价格也昂贵,只有生活得还算像样的猎魔人才买得起。   是以,温山眠绝对算酒馆的重要客户。   大胡子指挥手下去下边拿,不用温山眠再往下跑一趟。   而他身后和向下台阶临着的空间,则放着些昨晚没有的,七零八落的箱子,像是将地下的东西搬上来了。在他和温山眠说话的时间里,他老婆正怒着脸一点点又搬下去。   注意到温山眠的视线,大胡子无奈:“我想把店搬上边来,这地下啊不管怎么说还是麻烦了点,潮得要命,昨天还烂了一箱货,我寻思最近这段时间情况好多了,那大报该是真的了吧?但我家老婆不肯。”   他说完才注意到他老婆在搬货,喊了句:“哎!别搬了别搬了,搁那先!我不搞了好吧!”   大胡子体型庞大,他老婆却很是瘦小,温山眠看了她一会,目光落向她轻微不自然的腹部。   仅轻轻略过,就收回了视线。   大胡子没注意到温山眠的目光,转头间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靠向温山眠,小声:“话说今儿个有点末海来的鱼,温先生要不要啊?新货,嘿嘿,你要我送你点儿!”   越川临海,居民被逼无奈偶尔也会去浅海里捕鱼,不过这样的人很少。   因为海里的怪物对越川人来说远比山上的更可怕,他们吃的鱼大多都是涨潮后到海岸边捡的。   但末海不同。   末海和越川不是一个地方,是越川往东边继续延伸的几个更碎的小岛,面积非常小,随时有被海浪真的吞没的风险。   两岸不远,可以对望,那里的居民大多向往越川,早年也会试图渡海过来,但近百年流动固化,慢慢就不会了。   在那边虽是一年四季与海浪怪鱼相伴,但胜在没有血仆。   后者也不愿去那样小的岛屿上轻易同海怪作对。   而末海人虽然打出生起就一身对付怪鱼的功夫,但到越川来却未必能应付血族,所谓一方土养一方人。   听见“末海”两个字,温山眠眉头轻动:“不要。”   隔了片刻想起什么:“末海人进镇?”   “对呀。”大胡子看上去挺高兴的:“他们好像也拿到大报了,如果血族没了,那越川可不就比末海更适合生存?这儿好歹还是个大点儿的陆地呢。”   他话音落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了句:“温先生您说,都这样了,那大报上的消息……该是真的了吧?”   温山眠不答反问:“怎么来的?”   “……卧槽!说到这可就牛了,那两末海人带船游过来的!水性简直太他娘好了!说是桨在半途给浪卷没了……啊?哦哦,喏,温先生您的东西。”   温山眠拎过,想了想:“末海都来了,那那边有消息吗?”   大胡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温山眠的“那边”是哪边。   放眼越川所在的整个岛屿,中间被密林高山断开,越川临一边海,而所谓的“那边”则临另外一边海。   据说在数百年前,有不少早期的越川人就是从那边被血族追杀逃来的。   留下的信息是那边面积比越川大不少。   但这么多年过去,是真的还是传说已经没人知道了。   活命都难的时代,实在没有太多人在意这些。   尤其是近几百年,人类在血族的统治下,人口彻底失去流动性,地区与地区之间完全不允许交流。   深山密林里全是血族,越深,它们就越多越凶猛,几乎等同于亲王给人类划下的地区界限。   一旦有人靠近,便视为挑战亲王权威,当场就会被成群的血族吞没。   所以翻山越岭去另一个镇?鬼做呢,路上就得被撕烂。   连猎魔人都不敢这么干。   这就导致几百年下来,两边是什么通讯也没有。   可温山眠记得,从海图来看,山的那边才是面向那些大岛方向的。   “消息?没呀,谁去探这个。”大胡子耸了耸肩:“老实说,山外有城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说法了,是不是真的谁知道?又不像末海一样抬眼就能看见,搞不好是老祖宗给咱们造的梦呢,而且就算是真的,人家肯定也早就不记得我们啦,分界线那么麻烦,咱们这又没人渡山。”   温山眠嗯了一声:“走了。”   临走前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我最近进山,山上血族确实变少了很多。”   大胡子一愣,才反应过来温山眠是在回应他之前的问题。   虽然也没彻底给个准话,但听着就是莫名让人高兴。   他眉眼于是舒展开来,吆喝道:“哎!温先生!明天他们打算组队去山上猎魔,你去不去呐!”   温山眠已经走远了。   他把东西放回李奶奶家,然后想了想,回家换了套便行衣,还是准备再上一次山。   临走前,温山眠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眼阁楼处紧闭的木门。   窗外阳光耀眼,温山眠想往上迈的脚步于是停在了半途。   秦倦不惧怕阳光,却也不怎么喜欢阳光,鲜少在白天活动,尤其是接近正午的时间。   他犹豫片刻,突然有了想法,转身洗了个干净的杯子出来,然后进房随便找了把普通的匕首,垂眸眼不眨地划开手腕。   鲜血滴落在杯内,温山眠为秦倦接了小小一杯,后用布条勒紧伤口止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在杯子上边盖了个餐盘,让血保持干净。   完成这一切,温山眠拉上围巾,很是放心地出门了。   而阁楼上原本睡在软塌里的人则不知何时缓缓睁开了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探头。 第4章 4.   刚退潮,又是正午,阳光很好。   哪怕是过去最黑暗的时代,山上的血族也鲜少在这种时间活动。   所以等温山眠二次出来时,小镇上的人明显变得比之前多了不少。   连普通居民都开始小心翼翼地活动。   换物的换物,捡鱼的捡鱼,炼盐的炼盐。   大概是因为最近一年确实平和了许多,所以只要是愿意上来的人们,在做这一切时,范围都闷头比过去要稍稍大了一点,有人家种植时还偷偷多撒了两颗种子。   但最吵闹的还要属酒馆附近。   里边大多当然还是猎魔人。   有的在和大胡子讨论明天集体猎魔的事,有的则在意外大胡子竟然想把酒馆往上搬。   关于后者,众说纷纭,绝大多数人自然还是不赞同。   这酒馆是这几年温山眠猎魔之后,人们跟着尝试,才慢慢偷建起来的,他们当初为了这个可集体花了不少功夫。   酒馆老板大胡子曾经也是和他们一起上山的猎魔人,那腿就是在某次受袭时被血兽咬断的,也就这几年的事。   触目惊心,时时刻刻提醒他们不能那么快放松警惕。   “如果它们卷土重来,那至少酒馆得保存下来吧!”   “对啊对啊,货烂了我们回头想想怎么平摊吧,但酒馆肯定得在地下!”   远处的人们喊道。   还有人在问:“哎对胡子,那末海人是怎么回事啊?”   温山眠拉上围巾,绕开了人群聚集地,从小道上了山。   人声很快便远去。   从外边看,整片山都是深色的。   树木灰暗,草地败退,走近才能发现其中偶尔含着的一抹暗绿。   这对过去的人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绿色”了。   毕竟血族所在之地足以让一切枯萎,永生族统治的世界不需要这样短暂的色彩。   若不是低等血族还需要靠饮血为生,且人类血液最为美好,他们恐怕连那点暗绿都不会留下。   温山眠在山脚停顿片刻,回想起大胡子说的集体狩猎,还是决定先去看看之前那片绿色。   那绿色所长之处在临海的山崖上,道路非常崎岖,人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掉下山崖变成怪鱼的食物。   这也是为什么它长了一个月有余,却仅有温山眠发现的原因。   入口只有一处,大抵是因为临海,这一带的黑草泛滥。   温山眠直接从黑木枝丫上走,轻巧地借住粗壮的部位越过密林。   披风在身后腾起,最终落于山崖边缘。   海水在脚下激扑,靠海山崖并非平直,有凸出的怪石。   温山眠确定了绿色安好,没有其他人或物活动的痕迹,便把外面又细细遮掩了一遍,然后拉拉围巾,往深山里走。   山上有两种植物,黑木和绿色。   黑木指的是完全受血族影响的不生不长、却也不死不坏的怪木。   它们往往巨大且结实,被影响的一瞬便会成型。对越川人来说,除了让地形变得复杂,能捡来生火做做屋子以外,好像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而绿色则只有暗绿。   通常夹杂在黑木里长,会盛开也会退败,会结果有时还会开花,生命十分短暂,这是人类可以用来吃的。   且与此同时,这种暗绿还饲养另一种生物,非血兽的普通兽族。   就像血族为了人类鲜血留下暗绿一样,他们为了人类存活也并没有将所有兽类都纳入麾下。   森林里偶尔能见到不是黑皮红眼的野兽,这就是大部分人类在过去普遍的食物源了。   温山眠一路往深山里去,撞见了几只普通兽族。   有只明显饥肠辘辘的豹子在冲他龇牙,但温山眠没管。   不猎普通兽族是温山眠作为猎魔人的基本准则,他仅以狩猎血族为生。   越川可见的血族只有两种,血仆和血兽。   血仆本质是怪物,身上有能与亲王连接的荆棘纹。   有智慧,不好吃。   而血兽则是普通兽类转换,黑皮红眼,没有荆棘纹,皮肤坚硬,速度奇快,极难猎杀,但肉质却比普通兽类要鲜美很多。   温山眠前一天猎杀的血狼就是血兽。   按常理,像他这样的猎魔人应该在血族的追杀名单上,而如果发现猎魔人藏进小镇,血族必定会大发雷霆开启屠杀。   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几百年,越川镇只有狩猎普通兽族的猎人,却没有猎魔人的缘故。   或许曾经有过,但在这样的实力悬殊下,人们总会渐渐失去斗志的。   变化是最近几年发生的。   以温山眠狩猎为转点,一些猎人发现他不仅狩猎成功,还屡次未被追杀后,才又生出了胆量。   一路往深山里走,越里面,黑木就越多,暗绿彻底消失。   空气中浮着一层散漫的黑雾,渐渐将头顶的暖阳遮挡,叫人看不清前路。   甚至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寂静下来。   温山眠找到一棵巨树,借住枝丫登上高处。   深色便行衣和围巾成为了他在这样环境中最好的伪装色,兜帽遮住头发,他蹲下身体朝远处看。   这里基本就是过去连他都不会随便进入分界区了。   越川其他大部分猎魔人更只是狩猎落单的血族,偶然还会猎普通兽族,去分界区招惹成群的血族……至少越川从未有过这样的勇士。   所处地理位置越高,雾气就越浓,像攀上身体的恶鬼,意图阻断温山眠的五感。   而温山眠那双浅淡的眉眼则没什么情绪地穿过雾气,冷静地看向前方。   他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前进。   暗木之中,寂静一片。   形状诡异的黑木像张牙舞爪的怪物,树枝与树枝错空相连,宛若一张黑色的巨网要将温山眠扣住。   他从高木之上跃至另一棵高木,如此反复数次,已然进入了完全由血仆统领的暗黑区。   周遭是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了。   四下死气沉沉到宛若一脚已经踏进了地狱。   温山眠呼吸清浅,注意力悉数落向五感。   突闻空中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响,有巨鸟在黑木之上略过,啼叫着带下大片更深的阴影。   温山眠才在这纯黑之中眸色一凛,长刀出鞘,猛地回首向身后挡去。   那藏在鸟啼声中意图破空而来的,是一头精壮的血狼。   温山眠的刀死死卡在它尖锐的齿间,眉眼凌厉,突然向上弯了一个精巧的角度,直接将其坚硬的上吻砍断。   血狼痛叫跌下,而温山眠的另一只手则飞快在落地的过程中抓住另一棵树的枝丫,捆着布条的腕部一个用力,让自己重新立于高木之上。   然后垂首看向下边的……血狼群。   “吼……”伴随那只先突击的血狼坠落在地,四下暗处里亮起无数双红眼。   它们争先恐后地朝温山眠龇出尖牙,从密林深处缓缓走出。   足有三十几头,数目多到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温山眠在高木上垂首,一一看向它们。   ……他在找血仆。   血兽受血仆管理,狼群聚集得这么厉害,血仆理论上一定在附近。   可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手中那把锋利坚硬的附银环首刀被温山眠在空中用力一挥,上边沾覆的黑血便迅速消失不见,刀尖露出尖锐的银光。   黑银相间的精致刀柄被他窝在手中,尾部的浅银色环形于暗色中放光。   下一秒,温山眠举刀毫不犹豫地从高木中跃下,俯冲砍向丛林中的血狼,浅色的眉眼在暗黑丛林中曳出果决的光彩。   而这一次,他又是足足两天未归。   *   两天后。   因为前一天突降大雨,所以越川的集体猎魔时间推迟了一日。   这次不仅仅有猎魔人,他们还叫上了几个交好的猎人。   最后出发的时候,领头的是前几天早上和温山眠掰手腕的肌肉男史格。   之前在酒馆和老板交易的光头男也在其中。   不过他们氛围不是很好,从酒馆出发的一路都在争吵,且主要发生在光头男和史格之间。   “打猎就打猎,说什么想去分界线看看?你他娘活腻了可别坑别人!”光头男背着把破破烂烂的银斧喊。   “血族都二十几天没去过镇上了,连末海人都来了越川,喂,你们难道不想确定一下那张大报是不是真的吗?”史格回头喊:“去分界点看看就知道了!”   人群中三三两两的猎魔人有些犹豫,猎人就更胆颤了。   “我觉得还是别冒险了吧,昨天不是还听那末海人说,十几年前有黑翅血族往越川的方向来不是吗?”   “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啊,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万一是他们眼花--”   光头男吼:“你他妈又知道了?万一人就在分界点呢!狩猎血兽已经是胆大包天了,还想去人大本营……”   “是啊!”史格接他的话:“狩猎血兽已经是胆大包天了!我们狩了两三年了还活得好好的,不是更值得去看看?喂光头!你昨天还卖人家老大的皮呢!这罪状坟头草都得三米高了吧,血族凭什么不杀你?”   光头男一愣,好像突然被戳中了什么怒点:“那卖皮是卖皮,送死是送死啊!你们要去你们自己去!我才不去!”   光头男说完,背着把银斧就跑了。   “哎!”身后史格喊他也没用。   剩下的人好像想起了什么:“我觉得要不还是再等等吧?如果真的想去分界点,怎么着也得和温商量商量?”   “对啊对啊,至少得等小温一起吧?”   跑开的光头男好像听见了身后人的话音,默默翻了个白眼,往矮山的方向走。   他不算猎魔人,是有一次穷途末路实在没办法,反杀了头血狼,才被拉进猎魔人的行列。   但光头男从不以猎魔人自居,也不跟温山眠似的只盯着血族砍。   进山后有什么猎什么,吃饱肚子就行,不讲究。   他在山里转了半天,终于在密林里找到了只长耳幼鹿。   光头男打量两眼,有点儿犹豫。   体格太小了,他正纳闷是不是不该下手时,就听见鹿旁边的黑草里传来了一点细碎的动向。   在这样的密林里,这种弱兽族通常都极度机敏。   只见那幼鹿长耳一动,立马就跑开了。   光头男觉得来的可能是只豹,正举起斧头想应敌,却愣在了原地。   ……因为从草木中出来的不是任何动物,是温山眠。   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身上的便行衣破破烂烂,湿湿地沾了不少泥土,手腕上不知为何绑着的一圈布也被血液浸透。   连头上的兜帽都破了好几个大洞,脚下步伐有点踉跄。   这小家伙年纪并不大,许多跟在他屁股后边猎魔的人其实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几乎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样子。   光头男也是如此,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温山眠狼狈成这副模样。   他正犹豫着要上前问问是什么情况,却大愕停在了原地。   因为他后之后发现温山眠走来的方向……是深山。   以猎人的方向感和对越川山的熟悉度,这个判断绝不可能出问题。   只见光头男停顿两秒,瞠目欲裂,身体不住地发抖后退。   温山眠他,他竟然去了深山!那里可是分界线!他去那里干什么?!   而且连他都这个样子,那深山里得是,得是有什么样的怪物啊?!   光头男腿都软了,下意识想跑。   但看见撑着树明显状态不怎么样的温山眠,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涌出的画面又不允许他就这么逃跑。   也就在他两股打颠时,密林里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个男人。   身上细腻奢昂的布料是光头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修长的身影及如缎的长发下落,精致的五官从侧面望去宛若天神一般。   只见他落在温山眠面前的同一时间,后者便身体一松,直接倒在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探头。 第5章 5.   光头男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他幻想出来的。   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因为当他眼睛一闭一睁以后,大脑就立刻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属于那个男人的影像全从脑海中消失了。   他记忆里只剩下温山眠慢吞吞走出来的样子。   然后……然后温山眠好像就飘走了。   光头男:“……???”   他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揉揉眼睛,最后还是抖着腿上前疯跑了一圈,到处跑跑确定没发现人,又回头看了深山两眼,踉踉跄跄地撩起腿往大部队的方向去喊人。   而与此同时,温山眠已经被秦倦接回家了。   *   成群的血狼战斗力远比落单的要强。   那三十几头狼温山眠足足花费了半天时间才猎杀完毕。   过程中身上无可避免出现了伤口,手腕处的伤也二次裂开。   但这对他来说都不算特别麻烦,事实上这次进入分界点后发生的事远比他预料的要简单。   他之所以在山上呆了足足两天时间,是在等血仆。   猎杀了三十多头血兽,且停留在分界点的猎魔人无论如何都该引起血仆的暴怒。   可温山眠却没有等到。   杀完那三十头狼之后,漫漫深山里,没有任何报复他的血族。   连赶来的血兽都没有,好像那三十多头已经是强弩之末。   确定这一点,温山眠才转身下山。   但大概是失血过多,又被迫淋了一场大雨,加之数日未眠,上山前一天也没睡好,所以温山眠下山路上身体便有些疲软,额头发热,敏锐度也有所下降。   别说猎魔人,这对猎人来说都是很可怕的反应。   哪怕他刚刚才猎杀了深山中因为血仆没有出现,所以很有可能是最后存下的三十几头血狼,猎人本能也不允许温山眠在这种地方松下神经。   他最后允许自己放松身体,是在脖颈处暗纹又开始发烫的时候。   那暗纹一旦开始发烫,就会让温山眠隐隐感知到秦倦的位置。   于是他终于松下身体,就那么正好倒在了秦倦的怀中。   然后迷迷糊糊中听见那人接住他身体后,声音不快的一句:“真脏。”   温山眠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闭眼之前,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数年前的。   那时他尚且年幼,被血兽追得满山乱跑,连刀都快拿不住,绝非一个优秀的猎魔人。   最后脚下一崴,直接摔下山崖,险些要跌入大海中时,也是秦倦突然赶至,救的他。   当时温山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在佣人的指引下管他叫先生。   而那时的秦倦和如今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真脏。”   但不同的是,当时秦倦的声音是真的冷淡,目光也是十足的居高临下。   温山眠仅十二岁的身体他却连抱都不愿意抱,手在空中拽住他后颈处的衣服,像拎着什么小垃圾。   旋即他好像思索了片刻,把温山眠又重新丢进了那群龇牙的血兽之中,说。   “去赢回来。”   然后被丢在地上的温山眠就真的爬起身举刀往前冲了。   连摔下去时因为害怕忍不住冒出的眼泪都没擦。   所以小镇上说温山眠是天才猎魔人是不对的。   他其实愚笨得很。   那次之后,直到十四岁,温山眠才第一次在独立的情况下,成功狩猎血狼。   *   挑高的跃层面向海岸。   木板打造的窗户将外边一望无际的黑海收进。   温山眠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白天了。   而他正躺在一个和越川镇整体穷简的风格比起来,宛若另一个世界的地方。   墙边的壁炉燃烧着火光,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绒毯。   而绒毯之上,是一张柔软的沙发。   沙发上盖着的薄毯垂下,正好落在地面上匍匐的兽类脑边。   那是一头黑金相间的雄狮,在空气中奢靡的淡香间,因不喜火光而不耐地挥舞着长尾。   “醒了?”伴随这道声音出现,那烦躁的狮子倏地停了下来。   温山眠一愣,察觉到什么,猛地就想从沙发上坐起身。   却被秦倦突然转落在他肩膀处的手按回。   脑袋重新躺在了秦倦的小腹处。   然后,这人又开始玩温山眠的耳垂了。   片刻后带着些许玩味:“再红点?”   温山眠:“……”   他下意识想把脸往围巾里藏,却发现他脖颈处的围巾也没了。   耳尖只能毫无保留地在空气中展露主人的情绪。   而身上的衣服更是早已被人换了一套,甚至都不是温山眠自己的。   丝滑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是布衣绝对无法有的触感。   温山眠愣了愣说:“您……您把阿一装回来了?”   阿一是曾经照顾温山眠的佣人。   但说照顾也不尽然,毕竟阿一很少说话,只负责给温山眠抽血送饭而已。   也是后来温山眠才知道,阿一其实是个人皮机器,并且在他成年后没多久就被秦倦顺手拆了。   但即便如此,秦倦把阿一装回来给他清理的可能性,也远比他亲自上手要大得多。   秦倦垂睫看着被迫躺在自己身上,身形僵硬的温山眠,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温山眠顺着他话音看向桌上熟悉的杯子。   他的血还停在里边,温山眠一顿:“……我留的,当时以为会走很久。”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下意识抚上自己的手腕。   这个伤口在他战斗的时候给他添了一点麻烦,到最后因为失血过多,几乎整个手腕都麻痹了。   眼下还有一个巨大的疤痕停在上边。   “我说没有下次,这就是你的解决方式?”秦倦看向温山眠,半晌却是笑了:“我最近是不是管你管得太少了?”   温山眠一顿,他下意识抬头看秦倦,想说点什么。   但目光落在他身上后,到嘴边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又猛地收了回来。   躺在精致靠背上的人衣领扣子没系好,散漫的长发下是线条清晰的胸膛肌肉。   野性十足的玫瑰纹已经穿过了他整个宽敞的臂膀,入侵到胸膛,闪着艳丽的暗红色光芒,像要吞人的野兽。   不动则已,动起来时更是狂放。   温山眠回想起这个画面,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同样的纹路也烫得吓人。   同低等血族饮血为生不同,秦倦不饮血也不会死。   但那是在和温山眠结血契以前的事了。   “我有算时间,没有超过三天的,而且您怎么没有……”   “我不用冷血。”   温山眠哑然,低声提醒:“……没醒的时候也可以咬的。”   秦倦眯了眯眼,笑了一下:“那你猜我为什么等你醒?”   温山眠:“……”   因为毒液在人清醒的时候效力最大,而秦倦惯喜欢用这种方式罚他。   回想起那天晚上秦倦在不悦之后注入的毒液之多,温山眠已经完全不敢看他了。   身体下意识往下边躲,但纹路却反其道而行之,烫得好似在阻止他在这种情况下远离秦倦。   也就在这时,温山眠听见楼下门外传来声响。   有人在拍门:“小温?”   “喂温,都一天了!你还好吗!”   “砰!”   “不是,这门怎么就是撞不开啊,他到底拿什么做的--”   温山眠身体一僵,下意识起身想出去。   秦倦这次倒没拦他,只在他坐起来后开口。   “过来。”   慵懒低哑的嗓音在房间内好像情|药一般叫人着迷。   窗外的艳阳像假画摆设般照不进房内,火光不知什么时候被熄灭,而那之后,在阴冷的房间里,温山眠就成为了里边唯一的温度。   但其实就像阳光照不进来一样,秦倦如果想的话,那声音其实也传不进来。   他是故意让温山眠听见的。   显然这段时间温山眠花在外面时间太多让秦倦不满极了。   门外的人还在剧烈拍门,有的好像已经在试图从别的角度砸屋了。   温山眠偏眸看秦倦良久,自然还是选他。   只见他转身主动靠向秦倦的胸膛。   下巴轻抵在他的肩膀上,修长的脖颈在秦倦的衣服下裸|露出来。   秦倦接住人,满意了,拿起他留疤的手腕,拇指在附近惩戒性地按下,复又抬起轻咬:“以后不许了。”   手腕上的疤痕伴随新出现的咬痕渐渐消失。   靠在他肩膀处的温山眠忍耐住他按压的疼痛,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你最近心情不错。”   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前段时间的温山眠性子越来越闷,并不会提醒秦倦“没醒的时候也可以咬”这样的话。   温山眠:“嗯。”   “总在山里找什么?”   温山眠一时未答。   秦倦摸了摸他变得光滑的手腕,轻吻上面自己咬出的小洞,伸手搭在他的腰上,轻巧散漫地点了点:“嗯?”   温山眠被吻得睫毛颤动:“去了分界点。”   秦倦:“知道,去干什么?”   这半年时间,温山眠其实大半都呆在山上给自己做特训,像上瘾一样。   秦倦早就习以为常。   但温山眠过去都是日出夜归,直到最近突然开始接连好几天不回,才让他心情烦躁。   温山眠被他问得沉默了一会,才接:“去确定那张大报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然后?”   “然后。”温山眠靠在秦倦的肩膀上,碎发下的目光渐渐清晰:“……我想离开越川。”   秦倦的手指一停:“什么?”   温山眠重复:“先生,我想离开越川。”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探头。 第6章 6.   温山眠对秦倦的了解不算少也不算多。   之所以不算少,是因为从温山眠五岁往后,就和秦倦一起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四年。   虽说年幼时秦倦完全不接触他,照顾他的都是阿一。   后来接触得也少,遥遥几句话都算多。   大多时候温山眠只是站在楼下,透过阿一推开的门,看见里边的秦倦而已。   但毕竟那十四年秦倦都在越川没离开过,可以说是温山眠短短十九年人生中见过次数最多的人。   他的人生大半景象都是看着秦倦过的。   如果对秦倦都算毫无了解,那他对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了解不了了。   且后来两人关系还那般亲密过。   所以至少在细枝末节上,他是知道的。   而之所以说不算多,是因为秦倦是血族。   血族不老不死,他虽然占据了温山眠大半人生,但温山眠活的岁数搞不好连他的零头都没有。   秦倦对过去也很少谈及。   所以温山眠不知道他的年纪,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他的过去。   以前倒是问过,但秦倦漫不经心一句“说起来很麻烦”就带过去了。   而关于那张大报上的内容,温山眠曾经也是问过的。   秦倦的答案是随随便便的“想信就信”。   他懒得谈及,温山眠就尽量避开。   但关于他想离开越川这件事,温山眠却无法再避而不谈。   因为他走,秦倦不可能不走。   同理,秦倦不走,他也走不了   这就是血契。   温山眠的话音在房内落地很长一段时间后,秦倦给他的答复是:“理由?”   温山眠停顿了两秒:“我还有一个月零十五天的时间。”   “一个月后我会出发,剩下十五天应该能到那边,我可以到了之后确定情况再告诉你吗?”   这就是连带之前那个承诺一起的意思了。   半年前,温山眠暂时结束了他和秦倦的亲密关系,以血契许愿,希望秦倦给他三年自由时间,不碰他。   秦倦当时问他原因,温山眠的回答和现在很相似。   “能不能半年后告诉你?”   这也就意味着,他当时提出愿望的原因,和如今想要离开越川的原因是一致的。   可秦倦这次却并不买账。   他愿意给温山眠半年时间乃至三年的时间都已经算罕见的耐心,是因为他从没见过温山眠哭得那么难受,才耐不住心软同意的。   但又想用同一个理由离开越川?   他松开搂着温山眠的手,转而将他推起来,捏住这脆弱东西的下巴,黑眸看向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温山眠看着他,半晌,毛绒绒的脑袋轻轻点了点。   秦倦气笑了,手指抹过他的唇:“我能拆阿一,你以为我不能拆你?”   温山眠摇头。   秦倦的眸色渐渐转红:“说话。”   无形的血威顺着他的话音传出,那是人类完全无法抵抗的威压,强大到让人心悸,同样是秦倦不悦的象征。   温山眠睫毛一颤,低声:“不觉得。”   他说完之后,顶着压力默然接:“但先生就算拆了我,脾气也是好的。”   秦倦停顿两秒,指尖在温山眠的下巴处轻揉。   他曾经奇怪过温山眠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后来才发现这小东西是天生会哄人,他的舌尖都是甜的。   只是自从半年前温山眠变得沉默开始,这种甜味便很少尝到了。   思及此,秦倦喉结轻动,松开手让温山眠靠回他身上,低头宣泄般去咬他的耳垂:“不行。”   “除非你在走前把原因都说清楚,否则不行。”   “我说过我耐心不好。”   温山眠闷在他身上没吭声,好半天,悄悄拽紧了秦倦的衣服。   *   到中午时分,温山眠才终于从木屋里出去。   秦倦的衣服太惹眼,他换回了自己的布衣,也戴回了围巾。   不过里边的暗纹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秦倦留下的,痕迹明显的足足四个咬痕,很深,从肩膀到颈窝再到脖颈。   且他这次没给温山眠处理伤口。   血族的体|液可以轻易治疗大多东西带下的伤口,却很难治愈自己创出的伤痕,尤其是牙尖,往往需要亲吻很久才能抚平。   但温山眠体内的毒液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就算不亲,养一段时间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   门一打开,外边的人就立刻站了起来。   是史格、阿土阿地,还有其他几个猎魔人。   他们一看见温山眠,眼睛便瞬间亮了起来。   “温!”   “阿眠哥哥!”   “小温!”   温山眠把门从背后关上,下半张脸惯性藏在围巾里:“久等,回来之后太累了,刚刚才醒。”   这话也不假,他确实是因为身体不适,昏睡了整整一天,只是因为秦倦的缘故多停留了三小时才出来。   而花纹那么烫的情况下,多停留其实也是必然的。   “没事没事。”史格连忙上前,想伸手去扒拉温山眠的衣领:“你没受伤吧?我听光头说你伤得很重,快把我给吓坏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快给我看看……”   然而他手还没触到温山眠布衣,那股奇怪的心悸便又来了。   史格动作瞬间一僵:“……”   他严重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给什么东西魇着了。   “我没事,没受伤。”温山眠伸手将阿土阿地带到自己身边,低头:“奶奶呢?”   “李婶睡了,”怕小孩说不清,旁边有猎魔人接:“她昨晚担心了一晚上,今早起来我们就喊她睡了。”   “但她挺好的,你别担心。”   阿地点头。   “那个,小温,你昨天去了分界区……”   “对啊,分界区是什么情况?”   “不是,温,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是你一会得做好准备……”   进分界线是大事,温山眠一夜未醒,其他得知消息的人又是上山搜又是在他木屋外着急了一天,就差没直接把他房子给拆了。   这声响惊动了不少人。   温山眠刚开始没听明白史格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但等后来跟着他们去到酒馆以后,就什么都清楚了。   只见那酒馆外,被此前一行猎魔人的动静吸引而来,聚集了数量前所未有的居民。   他们也不是完全聚在一起,而是三三两两分布开的,显然还带着畏惧。   但乍一看和平日对比也已经非常明显了。   按史格的说法,因为时间到了正午,所以来的人比之前更多了一些,温山眠醒得不太是时候。   老板大胡子正在里边维持秩序。   温山眠余光扫见很角落里坐了两个穿着胶皮渔靴,服装风格和越川格格不入的人。   一人好奇地盯着温山眠,一人则皱眉。   温山眠目光径直越过他们,往酒馆的方向去。   “来了来了!”人群中有人喊,并渐渐聚拢在一起。   史格在耳边说:“温我跟你说,你别怕啊,我们肯定站在你这边的,你--”   “又是他?!”人群中央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看见温山眠,立刻竖眉喊。   那眉毛很是眼熟,正是那天温山眠和史格掰手腕时,在地底下的老头。   只见他怒意冲冲地指向温山眠:“这和亲王对抗的风气本就是他带起来的,现在带头去分界点的还是他!这人分明就是想拉我们全小镇陪葬!”   老人叫金伯,和李奶奶一样是小镇里难得的老人。   不过和李奶奶喜欢捡孩子不同,金伯常年呆在地底,擅长挖洞,以其为首的基本都是蜗居派。   这些人要么自小受到恐惧血族的教育,要么当真见过亲人死在眼前的场景,从此灰暗到不敢往上爬。   所以对他们来说,小镇出现猎魔人是比出现血仆还要可怕的事情。   数百年时间,血族统治及恐惧血族已经在这个时代里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人们对这种规则的遵循入侵到了骨子里,而在服从和恐惧成为了习惯的前提下,挑破规则就是在挑战这种习惯。   反而会给人带去新的不安。   他们根本接受不了猎魔人的存在。   阿地圆乎乎的眼睛看着带了一堆人的老头,突然闷不吭声回头往李奶奶的木屋跑。   阿土见状连忙跟上去。   “金伯,金伯,不能这么说。”酒馆老板大胡子上去拉他:“小温都狩猎四五年了还好好的呢,这昨天他去了分界点,一晚上过去也没有血仆追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先听他说--”   “听什么听!你们根本就不懂!”金伯斥声:“亲王现在不惩罚他是在考验我们的忠诚,他们就是在看我们会不会加入这大逆不道的行当,会不会与他们为伍!王在看着呢!连分界点都敢去,不将他们这些猎魔人赶出去我们整个小镇都会死!”   他掷地有声,身后的居民也跟道。   “反抗血族大人已经是胆大包天了,还去分界点,这根本就是想把我们所有人拖下水--”   “可是那大报上说了……”   “什么大报?我看你们都失心疯了,人类怎么可能能战胜亲王!他们不老不死,碰都不碰就可以杀死人!你们这些痴人说梦的根本不知道王有多强!”   “四大亲王,四大亲王!人类连一位亲王的手指都碰不到,怎么可能能战胜四位!”   史格见他们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如海浪般扑来,忍不住吼道:“但最近这段时间没血族下山是真的啊!你们能不能醒醒!先听温说山上是什么情况啊!”   “对啊!小温都没有被血仆追杀,先听他说说分界点是什么情况啊!”   “都说了这是亲王的考验!哪怕听了都是对王的背叛--”   “我猎杀了三十七头血狼。”李奶奶被阿土阿地拉着匆匆跑来时,正好听见人群中的温山眠语调平静,字字清晰地打断层层人声道:“然后在山上呆了两天,没有血仆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探头。   先生年纪其实没有辣么大啦,零头还是有的眠崽。 第7章 7.   史格看着温山眠,下巴都快掉了。   “……三、三十七头?!”   “在山上呆了两天,那现在就是已经三天了?”   “真的没有血仆找你?”   几个猎魔人明显喜出望外,尤其是大胡子,他连连朝温山眠的方向近了一步:“那是不是说明……”   “嗯,我觉得大报上说的是真的。”温山眠答:“全盛时期的血族,不可能轻易放过我。”   “这……”   人群中有所松动,有人朝温山眠看去,目光迫切。   像是希望他再多说一些,再具体描绘一下,哪怕只是简单重复也没有问题,他们想听“是真的”这样的话。   蜗居派在越川并不占据全部,许多时不时会来地上活动的人,也是看得见小镇的变化的。   或者和李奶奶交好,再或者其他猎魔人的家人。   这些人对温山眠甚至称得上熟悉,平时走在路上都会无声打招呼,在温山眠说出这句话后,潜意识里就有些信了。   然而放松和欢喜才流露出来,金伯就立马吼道:“你放屁!”   “你怎么可能能杀死三十七位血族大人!”   “不是,金伯,小温他确实是强……”   “那也不可能!而且如果你做了!那就将是我们的灭顶之灾!亲王绝对不会放过你,也一定会血洗整个小镇,整个小镇!”   “大金!”李奶奶松下跑步时撩起的围裙,站在温山眠身后,斥责道:“路上就听见你一个人的嗓门,光你喊有什么用?你那些陈词滥调大家早就听腻了,新消息在阿眠这里,好好听他说完不行吗?”   李奶奶在小镇里太有名气了,她帮太多人家养过孩子。   很多孩子长大后未必认父母,却是认李奶奶的。而有些父母知道孩子在李奶奶那,也会偷偷给她送吃的。   所以她开声后,场面明显平和了一些。   金伯鼓着眼看她和温山眠。   李奶奶则伸手去拉温山眠的手。   矮小老人的体温偏冷,昨夜显然是担惊受怕了一晚上。   她养了不少孩子,但能平安长大的却寥寥无几。即便不是藏在她家时被血族发现,也总有其他奇奇怪怪的死法。   这就是个连活命都艰难的时代。   温山眠回握过去,捏了捏她,示意她自己没事。   “我确实等了两天,在镇上也已经待了一天一夜。”温山眠说:“越川的猎魔人总共就只有八个而已,如果血族还在鼎盛时期,你们口中的亲王还在,八个猎魔人处理起来何必那么麻烦?”   “就你一个人在这说!谁知道你是不是胡扯的!”   “阿眠哥哥从来不说谎的!”阿地突然叫道。   温山眠把她拉到李奶奶身后:“尸体都在山上,带人去看就知道,三十七头,一头不会少。”   “温先生,这,这是真的……”大胡子欣喜地看着他。   其他猎魔人也都傻愣愣的,他们太清楚三十七头是什么概念了。   温山眠点头。   “我不信!”金伯大吼:“你就是在胡编乱造!亲王怎么可能败给你们这样的人!说什么王不是鼎盛时期,自从这个姓温的开始狩猎,血族大人进镇的频率明显比之前增加了!以前只是晚上进镇,那段时间连白天都进!当时多少镇民的亲人因你而死,越川少了多少人,一个个都忘了吗!猎魔人根本就是毒瘤!”   站在他身后的镇民眼神同他一样,几乎从未变过。   温山眠初次狩猎成功是在他十四岁,也就是距今五年前。   那次之后,最开始因为血族并未报复他,所以小镇上渐渐衍生出了和他一样的猎魔人。   他们的确狩猎成功了一段时间,可那段时间之后,血族却突然开始进攻小镇,失心疯了般,连白天都往镇上跑。   老板大胡子的腿就是在那波进攻潮流中奋起抵抗时被咬断的。   那段时间,小镇上确实是死了不少人。   然后越川才变成一个只“剩”三百人左右,且仅有八个猎魔人的小镇。   现在坚定站在金伯身后的蜗居派,大多都是当时死者的家属。家人惨死在眼前,让他们对小镇出猎魔人这件事深恶痛绝。   “金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血族进镇,小温和我们猎魔人都参战了,是我们把血族赶跑的,你看,我这一条腿都折在里边了……”大胡子上前。   “你折了腿,我爹折了命!”身后有人叫。   “没错!如果不是你们,血族大人根本就不会进攻小镇!你们本来就罪该万死!”金伯一手拍掉他:“是你们连累了我们!”   “死老头你他妈不要太过分啊!杀人的是血族!”史格都不明白在同样的消息下,这些人为什么反应和自己差这么多,瞪圆了眼睛上前喊:“现在温给我们带来的明明是好消息,你别在这一直搅和!”   史格一上前,金伯身后便有人嚷道:“史格!你怎么和金伯说话的?不是金伯改造小镇房屋建设,把地洞弄得更好!我们能活成现在这样吗!我们能躲过之前那段时间吗!”   “是啊!”   “听见了吗!”金伯怒指温山眠和几个猎魔人:“小镇是我们大家好不容易齐心建设出来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想办法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祖祖辈辈的心血决不能让你们这群猎魔人给毁了,猎魔人就应该全部滚出越川!”   他指指点点语气越来越冲,连带身后的蜗居派也扬高了情绪。   旁边有镇民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声维护。   酒馆前几乎乱成了一团。   但想维护温山眠及猎魔人的镇民,终归还是挡不住金伯带来的蜗居派的,即便李奶奶在其中也没用。   因为猎魔人所带来的好处,在越川远没有血族带去的恐惧大。   而在这样的乱世之下,没有抵抗能力的人,就只能抱团取暖而已。   连连败退的支撑者下意识看向后边的温山眠,想他再说点什么,再做点什么,好让大家追随。   温山眠看着张牙舞爪的金伯,浅眸里的情绪一直很淡,金伯及蜗居派的慷慨激昂好像完全无法触动他。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听见他突如其来的声音:“你看见亲王会下跪吗?”   场面一静,和其他人大吵特吵的金伯抬头,一时没听清:“什么?”   “你看见亲王会下跪吗?”温山眠一边说,一边朝前走。   “当然!那可是我们伟大的王--”金伯中气十足喊。   他身后的年轻人注意到什么,突然:“你想干什么!”   温山眠将腰间长刀缓缓抽出,那几个激动的年轻人便立刻在他长刀的利光下僵住身体。   因为那刀锋里透出的凌厉与嗜血,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温山眠将长刀比在金伯的脖颈处,声音极淡:“你看见亲王下跪,为什么看见我不下跪?”   “小温……”   李奶奶把阿地拉到了自己身后。   温山眠继续:“你没有能力赶走血族,又凭什么赶走猎魔人?”   金伯被这年纪不及他一半的小儿盯得身体一哆嗦,强行阴下眼神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和亲王比--”   “为什么不能?我和血族在杀你这件事上都一样易如反掌。”温山眠一边说,那刀锋真的缓缓划开了金伯的脖子,留下一条浅淡的血痕。   “温、温山眠!你不要太过分!”后边有人喊,但却没人真的敢去动温山眠的刀。   能与暗黑血族对抗的猎魔人,刀也好,力气也好,都不是他们想动就能动的。   温山眠却好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一双眼只垂向金伯,像看猎物一般:“所以你在他们面前跪,凭什么在我面前站起来?”   金伯双目瞪直,那冰冷的刀就卡在他脖颈边,导致他一动也不敢动,连话都不敢再说,生怕带动肌肉。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淌下。   年纪大的人体力和耐力都是有限的,再加上能力差距悬殊,金伯在温山眠的刀下根本站不了多久。   眼见他腿下一软,那利刃就要顺着他下跌动作直接划破整片脖颈肌肤,连着耳朵一起割掉时,温山眠却卡在关键时刻将刀精准往回一收,于空中挥去血沫。   旁边一圈蜗居派的人害怕被砍伤,连连后退。   “血族和猎魔人之间的事情,本就与你们无关,你们太弱了。”温山眠将银刀收回,刀刃擦过刀鞘发出声响:“跪着的人没有提要求的资格。”   只能一直跪着,头顶的刀落不落下全看持刀人的心情。   站在旁边的光头男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突然就红了。   史格见四下骤然安静了下来,连忙见缝插针喊:“我、我去山上!”   “我去深山,我去把那三十七头狼拖出来,温从不说谎!三十七头一头不少,大家总能信了吧!”   “我们能活下来本就不容易,别自己先吵起来啊!”   “如果三十七头是真的,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在这不庆祝血族倒了,自己短兵相见干什么……”   “但、但是死了的人呢!我们死了的家人呢!那些在白天枉死的人--”   “你们一个个连给他们立坟、抢个完尸都不敢,都是看着他们死的,还在这里叫什么!”李奶奶生气地哑声打断他。“离开的人确实可惜,但如果只会呆在地下,他们的离开还有什么意义?”   酒馆外突然就没人说话了。   史格见状拿起自己的大刀,跳起来冲老板大胡子一比手势,示意他留下来稳住场面,然后直接转身朝山的方向跑。   光头男擦擦眼泪跟上去,其他几个猎魔人也连忙跟着跑。   温山眠却转身离去。   他认为他把山上的信息带到,使命就已经结束了。   而李奶奶显然也不愿意同他们多说,只留那些人在酒馆外自己想,便连连跟上温山眠。   阿土阿地在后边像两条小尾巴。   “阿眠啊,”转身后,李奶奶拉着温山眠的手,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最近总哭,刚刚和金伯吵得嗓子都有点哑了,用袖口擦擦说:“三十七头?你一个人打三十七头这么多?想去分界点为什么不带上史格他们呢?一个人去,这,这该受了多少伤啊……”   “没事。”温山眠摇头:“没受伤。”   又是退潮又是雨过天晴,今天的阳光还挺不错。   温山眠顺着抬头,正好看见自己家跃层内,有人正靠在侧窗边。   那自然只能是秦倦。   这么远他看不太清秦倦的具体表情,但后者身为拥有敏锐五感的血族,却肯定是将刚刚的事都尽收眼底了的。   温山眠舔了舔唇。   天上白云飘动,海图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   “怎么可能没受伤呢,三十七头啊!你就是老不爱让奶奶操心,等下回去把衣服脱掉,让奶奶看看你,我那还有点草药……”   “奶奶,”温山眠听她絮絮叨叨完,想了想,低头说:“我有件事想和您说。”   “什么?”李奶奶抬头。   温山眠停顿两秒,最终还是一狠心道:“过段时间,我打算离开越川。”   话音落地,不仅李奶奶和原本蹦蹦跳跳的阿土阿地顿住。   连跑出去后又跑回来,想问问温山眠大概是在分界点哪个地方的光头男,也提着银斧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探头。 第8章 8.   三十七头,一头不少。   全部被史格等人大汗淋漓地拖到酒馆门口陈列。   刚开始是只有六个猎魔人上山。   老板大胡子腿脚不便,已经不算在役猎魔人,而温山眠也已经离开酒馆。   可仅六个人上山下山,得找还得背狼尸实在是太累也太慢。   所以后来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少普通猎人也加入了这个行动。   再后来,年轻力壮一些的镇民也跟上了。   不过他们是有分工的,壮胆敢进深山分界区的还是只有猎魔人。   普通猎人在矮山候着,而镇民则在山脚镇边等。   如此一来二去,从中午忙碌到傍晚,众人总算是齐力把三十七头狼都拖了出来。   而不管是参与行动的普通猎人还是镇民,都在移动中发现……   过去因为遍地血族而被他们万分恐惧的山林,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他们进行这么大规模行动,也没有血族出来咬断他们的头颅。   “真,真的是三十七头!他真的杀了三十七头血狼!”最终逐一陈列后,有人指着地面惊叫。   那里边有些狼被砍成了碎块,就这都被大胡子一一细心拼起,最后结果是三十七头一头不少。   “都说了温不会骗人了!”史格满头大汗地吼,随即想起什么,喜滋滋道:“而且这次连我们进分界点,也没有被血仆追杀!”   “没错!这次上去连活的血狼都没看见!只有这些被小温猎杀了的!”   “所,所以,那大报上说的可能是真的?人类一、一年半以前就赢了血族了?”   “早就说了是真的了!小温说的没错,亲王真的还在,哪里需要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来骗我们这么小一个镇?”   “但是之前那些血族确实是突然进村屠杀……”   “……如果大报说的是真的,那那个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外面的人在和亲王战斗导致的啊?血仆本就与亲王结契,如果亲王失控,血仆暴怒将仇恨转嫁在我们身上……”   “那按这个道理,当初得是猎魔人救了越川?”   酒馆前一片沉默。   金伯捂着脖子抖着唇在角落里低喃着“不、不可能”。   天色渐渐低垂下来,暗色再次激起了手中没有刀刃者的恐惧。   蛰伏在身体里几十年,被驯养出的习惯让他们本能想浑浑噩噩地再回到地下。   大胡子却突然震声:“都别走!”   “三十七头血狼就摆在这呢!血族要是还在,越川没有一个人跑得掉,都得死!咱们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共沉沦!所以都别走!”   “棍子,去仓库把油灯提上来!咱们今晚就在这等着!一晚上过去要是没事!明天早上我大胡子开仓请客!店里的肉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吃!”   “一、一晚上不能走?”   “可是如果血族来了,我们,我们打不过啊--”   “今天之前!血仆二十天没进镇!所以今晚要是谁他娘的走了!明天早上起来我大胡子带着所有守夜的人看不起你们!”   “对!”史格大声:“看不起你们!”   酒馆外的人堆滞住。   就连想走的蜗居派都在猎魔人的怒视下不敢动弹,为首的金伯被呵住后,他们便失去了主心骨,在满地狼尸边惴惴不安。   棍子提着油灯跌跌撞撞地上下,不小心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上边伸出一只细瘦的手,是大胡子那个身材矮小的老婆。   只见她接过油灯,擦擦眼泪,心一横,顶着肚子把油灯塞进了大胡子怀里,然后狠狠刮了他一眼,在木屋门槛上坐下。   大胡子抖抖唇,什么也没说,大亮着把油灯挂在了木屋门口。   史格看见那火光福至心灵,喊道:“都等着,我去把我家的油灯也拿出来!”   “还有我家的!马上回来!都他妈别跑!”   夜里冷风吹过,寒气本该就着这风钻进骨子里,但酒馆外的人却渐渐好像察觉不到了。   一盏盏油灯从家里被端出来,有的在酒馆外才被点亮,有些心急的路上就亮着了。   火光在灯罩里,被捧着一路跌跌撞撞而来。   到最后,阿土阿地也通红着眼睛端出来了一盏。   两人认认真真将油灯和大胡子的挂在一起,说:“这是奶奶和阿眠哥哥的。”   然后和大胡子的老婆同样坐在了门槛上。   酒馆外的人于是越来越走不了了,不光如此,还有几个同阿土阿地年纪相仿的小孩也被畏缩地带了出来。   起初是猎魔人的孩子,到后半夜,连普通居民的孩子也渐渐出来。   认识了或许是他们人生中第一个地下室以外的黑夜。   温山眠在李奶奶家待到半夜,待奶奶睡去,才起身回家。   临走前,他多看了酒馆外晃晃悠悠的火光一眼。   冷风长鸣,卷起他围巾的一角,偶尔有海浪扑在岸边。   充斥着光芒的酒馆外,最后当真没有一个人走。   头顶天色将明,乌云也终将散去。   秦倦靠在沙发中,黑眸懒散地睨着相同的场面。   温山眠安静地推门而入,说:“我和奶奶说过了,一个月后出发。”   秦倦偏眸:“你为什么这么想离开越川?”   *   “温先生早上好。”   “小温早。”   “温哥早。”   温山眠:“……”   那天夜里之后,越川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几乎每一个人看见温山眠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可温山眠却完全不习惯和那么多人交流,只能把脖子上的围巾一围再围,恨不得连眼睛都蒙上,谁也认不出他才好。   到最后连普通上街都穿便行衣带兜帽。   然后就变得更显眼了。   温山眠:“……”   那天夜里的油灯是李奶奶让阿土阿地送过去的,而温山眠则等到黎明确定血仆不会下山之后,于家中又睡了一整个白天。   他在山上近三天时间,又狩猎又淋雨,下去的时候其实有点低烧,之前一天的睡眠显然还不够他养好精神。   而又睡了一天之后,温山眠算是直观感受到了那天夜晚发生的事情所产生的后续效应。   只见胆大的人们好像不知疲累地想把东西往外搬,胆小的人们则畏畏缩缩地在家门口观望。   对后者来说,能从地底下到地上就已经是进步。   而这两种人要是同在一个家庭里,搞不好就会直接吵起来。   不过不管他们最后搬不搬,小镇整体看上去都鲜活有生气了许多。   温山眠觉得这样就很好。   他并不需要镇民崇拜他,也不需要他走到哪里所有人的目光就跟到哪里,他不习惯这些,会给他带去负担。   尤其是他很快就要离开越川了,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承载镇民太多的希望。   那三十七头血狼温山眠都给了大胡子,让他随意分配,但却并不允许大胡子说是自己给出的。   就当是他仓里的肉。   而除此之外,温山眠在越川镇上的最后一个月里,除了等待血仆,确定他们不会报复以外,就只干了一件事。   “走了。”天才刚蒙蒙亮,温山眠就顶着被秦倦一大早新咬下的痕迹站在了李奶奶家门口。   深色围巾盖住了他微红的下半张脸。   至于耳尖的红色,在渐渐入冬的冷空气里,倒还挺自然的。   “阿眠哥哥呀,今天也不休息吗?”阿地被迫穿着一身厚厚的便行衣,抱着自己的小勾刀,嘟着嘴撒娇。   阿土倒是已经把自己的衣服和武器装备好了。   “不休。”温山眠说。   “阿地才四岁。”连着好几天早起,阿地受不了了,揉着眼睛说:“而且阿地是女孩子,镇上猎魔人没有女孩子,猎人都没有女孩子的。”   “那阿地就当第一个。”温山眠揉揉她的脑袋:“要学会保护自己,以后还要保护奶奶。”   “好吧。”阿地吸吸鼻子。   李奶奶递过早点,在屋内看他们,目光中带着淡淡的不舍。   待温山眠抬头,又忙露出像往常一样的笑意。   自从得知温山眠想离开之后,李奶奶难过了好一阵,导致温山眠有一段时间都不是特别敢面对她,每天闷不吭声地将阿土阿地接走。   老人家大概是意识到了,于是很快又将心情收拾好。紧接着再面对温山眠时,就变成了眼下这幅样子。   温山眠停顿片刻,冲她轻轻点头。   一大两小上山,温山眠找了个地方给他们训练。   其中身体训练主要还是以阿土为主。   阿地到底年纪太小了,才四岁多的孩子能摸熟仿制武器不伤着自己就已经很不错,力量训练不能太早接上。   温山眠主要给阿地安排的是反应方面的。   猎人也好,猎魔人也好,作战的时候空有力量都是没有用的。   反应能力、预判能力、速度、地形判断力等等很多时候才是制胜的关键。   而阿地在这方面倒是非常聪敏,她的目力和耳力都非常好。能捕捉到快速移动的物体,也能闭眼听出几十米开外声响的大致方向。   但判读具体多远就不行了,得练。   阿土在这些方面比阿地弱不少,说不上是不是因为开始训练的时间太晚了。   他好像也知道这点,一直有在刻苦练习力量,平日里也猛吃。短短一周下来,就已经有了很大的体型转变,看着不如最开始那么干条了,带着小雀斑的脸圆润了许多。   “不要着急。”这天练的时候,温山眠看阿土憋红了脸拉木头的样子,提醒:“拉伤了至少半个月不能动,等你养好,我已经走了。”   阿土一愣。   温山眠:“慢慢收力,重来一次。”   阿土于是又来了一次。   温山眠用刀鞘点他,纠正动作。   “最好的战士不是大力无穷,而是收放自如。”   “这一个月的时间不能让你成为合格的猎魔人,甚至不能让你成为合格的猎人,所以我教你的是方法。你得吃透这个方法,等我走了以后,自己控制把难度提高,明白吗?”   成为优秀的猎魔人之后或许荣光加身,引人注目,但“成为”这个过程本质其实是很枯燥的事情,就是不断训练摔倒再训练而已。   阿土恍惚了一下,低头揉揉眼睛:“明白了。”   片刻后说:“阿眠哥哥,你真的会走吗?”   温山眠垂眸看他:“嗯。”   阿土张了张嘴:“我以前……从没想过你会走,要是我知道了,应该,应该早点开始训练的。”   温山眠说要走,阿地哭闹时满心不舍,而阿土则更复杂一些。   对他来说,就好像家里的顶梁柱要离开了一样。   下一个得把这个家撑起的就是他,这孩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现在开始也不晚。”温山眠答。   “但是阿眠哥哥为什么想离开越川呢?”阿土抬起头来,眼圈有点红:“阿眠哥哥是讨厌越川了吗?”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酒馆前,温山眠被千夫所指的样子。   对孩子而言,自己仰仗的人被这么对待,是非常难受的一件事。   温山眠愣了一下,摇头:“不是。”   随即接:“只要你们和奶奶还在,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家。”   “那,那阿眠哥哥为什么要离开家呢?”   温山眠垂眼,阳光照落在他的睫毛上。   深色便行衣也因此变浅,反照出朝阳的金光。   他好像顺着阿土的问题想起了谁,然后答:“因为阿眠哥哥长大了,有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标,这个目标在越川实现不了。”   阿土抬头看他,说:“在越川都完成不了的……得是什么样的目标啊?”   温山眠浅笑:“等以后我达到了,再回来和你们讲,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探头。 第9章 9.   时间推移,旭日东升。   不仅镇民开始在地上活动,还有不少猎人、猎魔人结伴上山。   不过他们并不是为了打猎而来,温山眠之前留下的三十七头狼已经够镇上人吃一段时间了。   这里本就没什么保鲜设备,镇民于是一致决定让山上的普通兽族也修养生息一阵。   他们这次上山主要是来伐木的。   那夜过后又几天,人们发现夜晚也没有那么可怕之后,便越来越想将家搬到地面上。   如此一来,自然需要新木。   也是这时候越川人才发现,越是深山,那黑木就越结实。   全是能用来做工的好木,而且因为不老不死,每个都巨大无比。   众人合力砍断那么两三棵,就已经足够他们使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过程中,偶尔会有巨鸟从天空中略过。   而越川人民对此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巨鸟并不会轻易袭击人,所以他们安静两秒,便继续行动。   一棵巨木无法一天之内运下山,他们不得不跑了好几趟,联合起来确定运输方式。   而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会有人发现温山眠和阿土阿地。   温山眠并没有带两个小孩去太人迹罕至的地方。   为了熟悉地形,训练本就该从最常见的地方开始,再一点点推移,增加难度。   注意到他们是在训练,过了没两天,便有镇民小心翼翼地把自家孩子牵过来,跟着阿土阿地一起练。   温山眠平日里太有距离感,他们并不敢直接询问他能不能教,只让自家孩子在旁边学着阿土阿地,等温山眠目光转过来,便拘谨地笑笑。   到后边,发现温山眠偶尔也会给他们指点之后,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了这个学习的队伍。   越川的孩子是真的不多,全镇拉出来也就那么十几个,有些甚至还在襁褓之中。   温山眠并没有拒绝这些,他在越川能呆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并不介意在离开前教给孩子们一些自保的方法。   而见他渐渐顾不上来,其他猎人和猎魔人也都赶来帮忙。   于是每天清晨上山的,就从一大两小渐渐变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大队。   白天,温山眠和几个猎魔人带着孩子训练,身强力壮的镇民则和一批猎人想办法运木。   等到中午,所有人就围坐在一起吃家里人用木筒送上来的热肉,倒也还挺热闹。   这其中参与运木的,也有那么几个是当初酒馆外与温山眠起过冲突的,蜗居派的人。   他们吃饭的时候大多尴尬地畏缩在旁边不敢说话,而他们自己都不开口,旁人也没谁愿意平白做和事佬。   不过温山眠的话也不多,吃饭之所以显得热闹,主要还是仰仗史格那种好像长了八张嘴的人。   在他的吵闹声下,越川镇的人渐渐敢在矮山中放松大笑。   镇内气息也愈发明朗,人们好像真的迎来了新生活。   而这个时候,除了阿土阿地以及李奶奶外,镇上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温山眠快走了。   温山眠也有刻意让李奶奶保密。   他总觉得那一夜过后,自己想离开这件事会在小镇上激起不小的波澜。   而温山眠太不擅长应对这些,他甚至定好了一个月后于黎明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小镇。   时间一天天下来,温山眠本以为消息瞒得不错。   却不想有天黄昏,他在山上加训时,光头男会突然走到他身边。   温山眠当时正靠在一棵巨木旁,看着双双练习冲刺跑的阿土阿地。   听见动响,远远偏头看了眼。   浅色的眉眼露在围巾之上。   见是认识的人,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他不觉得有什么,可那一眼却让远处的光头男愣了愣,在原地僵硬了许久,才继续往他的方向走。   “我,我好了!”阿地气喘吁吁喊。   “还有一圈。”温山眠说:“跑完再休息。”   阿地满头大汗地鼓着脸啊了一声,片刻后还是被阿土拉去继续。   而光头男则站在温山眠身旁好半天之后,突然咳了一声。   温山眠:“?”   “那个……”光头回头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才低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他那天不小心听见李奶奶和温山眠谈话后,本是不敢相信的。   毕竟数百年来,谁也没提过要离开越川。   那时他和阿土的反应甚至很相似,觉得温山眠是受到镇民攻击,讨厌越川了。   于是他后来就老怂恿史格带大家一起吃饭。   但吃了那么十天半月后,发现温山眠还是雷打不动地给小孩训练,他才明白,这人是真的想走。   否则不至于连四岁的阿地都逼得那么紧。   他问题一出,温山眠很快就意识到了他大概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回头,很直接道:“五天后。”   光头男愣了:“那么快?”   “不算快。”温山眠答,他已经在镇上待了二十五天了。   “你不打算让镇上的人知道吗?”   “嗯。”   光头男和阿土不一样,已经过了肆无忌惮询问为什么的年纪。   沉默半天后,也只是接:“好、好吧。”   然后在温山眠身边盘腿坐下,看着眼前的高山,他想了想,挠头说:“我前阵子,在山上给我爹立了个坟。”   说完僵硬地咧嘴一笑:“你都不知道我爹吧?其实你不算咱们小镇第一个狩猎血族的人,我爹才是,他扒了一个血仆的皮。”   温山眠看着远处狂奔的阿土和阿地,说:“我知道。”   光头一愣,抬头看温山眠:“你怎么知道?是因为那张皮……”   “我见过他。”温山眠答。   他是十四岁才第一次狩猎成功,却不是十四岁第一次上山。   在那往前,他见过在山里打猎,然后蠢蠢欲动想杀血兽的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肌肉壮硕,力气奇大无比,武器被血兽咬断,拼着最后一口气力生生将血仆的嘴连脑一起撕开。   血仆一死,受其管理的血兽便僵在原地,下意识退回深山。   男人也就那么倒在血泊之中,临昏迷前,还疯了似的在恶狠狠地用手扒那血仆的皮。   他下半肢已经被血兽吃掉大半,温山眠当时愣怔在原地半晌,很快就明白,这男人已经没救了。   温山眠并非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对这种局势的判断非常明了。   他当时只有十岁,不可能将那样沉重的尸体拖下山,而男人的样子显然也是不可能再说话了。   所以在确定对方呼吸低浅,不可能活下去之后,温山眠就离开了矮山。   临走前,他想了想,随便挖了点土草薄薄撒在人身上。   算坟,但又不全是。   万物循环,人死,尸也该进入其中。   却不想当天傍晚,那男人会出现在镇上。   他是一路从山上爬下来的,拖着血仆的皮到一处木屋前,将那皮狠狠推了进去。   然后被跟在背后的血兽彻底咬死吃掉。   一地惨血。   面前的整个小屋也都被血兽“连坐”,里边的木牌碎了一地,轰倒在地。   次日白天,温山眠看见从另一间木屋里出来,跌坐在地上的光头男,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光头男叫乔尼,他并不知道温山眠看见了这么多,光听见后者一句“我见过他”,眼眶便红了。   他从未想过埋藏在心里的故人也同样被旁人记着,颤声:“你,你在哪见的啊?镇上?还是,还是山里?”   “山里。他杀血仆的时候,我在。”   “你在?你看见他杀了?你,你看见了?”   “嗯。”   乔尼傻了,好半天,哭嚎地掉下眼泪说:“我爹,我爹他很强吧?”   温山眠:“嗯。”   乔尼嚎叫:“但我他娘是个废物啊!”   阿土阿地听见声音,奇怪地转过头。   温山眠冲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去远一点地方休息会。   两小孩于是一步三回头地跑了,期间还不小心撞到了彼此,相视一笑。   “我娘,我娘和我弟被,被咬死之前让我们两藏好的,让我们两躲在地下,以后都别出去了。我爹不听,每天絮絮叨叨跟我讲,躲是没用的,不干他娘的永远都没用的,我,我就觉得他疯了!”   “我爹和我说,只要他能杀血兽,我以后就得和他一样去山上和血族打,他把那张血皮丢到我们以前的家,就是给我娘、我弟……还有我看的。”   “但我连开门都不敢,我连开门都不敢!我就听见它们,听见它们……”   血兽吃人从不收敛声响,那咬碎人骨的声音在夜里像噩梦一般钻进人耳,啃食活人的神经。   “后来,后来我也不敢和他一样,你们狩猎了那么久,我,我才勉强跟上。”   “你说,我要是能早一点开始,早一点开始,我爹可能就不会死了是不是?我连他死我都不敢出去,我,我就眼睁睁看着……我他娘就是个懦夫,是个废物啊!”   温山眠沉默两秒,垂下眼帘说:“万物都有弱点。”   乔尼哭着一个劲摇头:“可为什么我就这么弱呢?为什么我们就这么弱呢?”   阿土阿地已经走到远处怪石边上玩了。   地上的乔尼还在垂首懊恼:“小温你不知道,我,我最近总在想,要是我再勇敢点,要是越川再勇敢点,从我爹那就开始,或者更早!咱们是不是早就解放了?那么多枉死的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你说你想走,可,可那张大报上都没有我们越川的名字……如果大报上说的是真的,那越川,越川好像在人类的抗争中,和大家脱节了。”乔尼抽噎着说:“如果外面的人已经勇敢到可以战胜亲王,那他们,他们会怎么看待越川这么弱小的地方,会怎么看待一直苟且的我们啊?”   温山眠看着远处的阿土阿地。   海浪声在耳边裹着夕阳的金光传来,温山眠停顿良久,答说:“这些,只有出去了才知道。”   就像恐惧血族便永远无法成为猎魔人一样,不走出去就永远无法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不能再在没看见世界真正的样子之前,先被自己的想象绊住手脚了。   因为那同过去根本一般无二。   两个小孩越走越远,温山眠渐渐离开痛哭的乔尼,跟上他们。   就见阿地和阿土不知何时在怪石边蹲下,正新奇地看着怪石的角落。   “阿眠哥哥!”温山眠脚步很轻,走到很近的时候,阿地才反应过来,回头惊叫:“你看这个!”   温山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是一抹……新的翠绿。   和他最初发现的翠绿方位不同,距离那边甚至有点儿远。   大抵是因为刚冒出,这新绿面积不大,个头其实也矮小,但却好似已经在地底里积攒了无尽的勇气,以翠绿莹润的身姿吭哧吭哧地探出土壤,想闷头在整片昏暗的林木之中,向外开出属于自己的花来。   阿地弯起眼睛,瞳仁亮晶晶的,里边像荡着星星:“好美呀!”   温山眠垂眸,良久,围巾上的眉眼松动一二,也笑了笑。   “……嗯。”   是很美。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探头。   本想偷懒不起名字,写到这章发现还是得给小光头起个名字。   那就去吧,乔尼尼~ 第10章 10.   温山眠要走的事终归还是没能一直瞒下去。   因为距离他离开的时间越近,阿地的情绪反复就越厉害。   孩子有时在山上训练会突然发呆哭出来,半夜也会哭醒。   即便李奶奶反复教育过她不可以在外面乱说,但小孩抱着哥哥一哭,哪怕只呢喃只言片语,敏感的大人也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于是很快,关于温山眠将要离开的事在小镇上就渐渐传开了。   这消息之下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那日酒馆外同他起冲突的,那群蜗居派的人。   大部分人和阿土以及乔尼的想法是相似的,都觉得是那天以金伯为首的人太过分了,让温山眠寒了心,才生出要离开的想法。   人言可畏。   在这样好不容易重拾希望的小镇里,带去希望的温山眠地位同寻常人是完全不同的。   而蜗居派的人在这样的光景之下,显然尝到了自食其果的滋味。   即便有人暂时僵着脸低不下去头,在旁人的注视中,内心其实也煎熬极了。   那日之后,温山眠虽然鲜少参与镇民间的活动,后来的集体活动中大部分时候也不占据主导,但在越川人心里,他其实早就坐在了不一样的位置上。   人们用他在遥遥风雨中撑起一片天,哪怕温山眠平日里不爱说话,他们在做其他事前也会下意识看上他一眼。   现在突然得知他可能会走,接下来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温山眠也肉眼可见地发现镇民对他的态度变得愈发讨好。   到最后,连蜗居派的人都会主动和他搭话,向他问好。   一个个眼神里全是殷切的希望,欲说还休。   温山眠:“……”   他拉拉围巾,走得更快了。   要不是每天还得带孩子们训练,他几乎想闭门不出。   时间接着流逝,距离定好要离开日子就剩最后两天。   夜里训练结束,温山眠带阿土阿地下山回镇时,突然被从酒馆里出来的史格给喊住了。   “喂,温!”史格一边喊一边跑出来,勾住温山眠的肩膀:“孩子让嫂子帮你送,我们兄弟几个今天喝两杯啊!”   嫂子就是大胡子的老婆。   大半个月下来,女人不知是不是精神头变好了,身体养得丰盈了不少,孕态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温柔许多,好似变了个人。   正在远处带着店小二棍子笑着冲阿土阿地招手。   阿土阿地抬头看温山眠,见他在史格一连串“喝两杯喝两杯喝两杯”的声波攻击中迟疑点头,还恋恋不舍地不愿意走。   尤其是阿地,她知道温山眠留在越川的时间不多了,最近格外缠他。   大胡子的老婆和棍子以及阿土哄了许久,才将哭了的小孩抱走。   温山眠多看了阿地一眼,说:“……我不喝酒。”   “行行行,那你喝果汁好吧,胡哥最近新研究出来的东西,味道还不错,总之今天你最大!”史格一边喊一边将温山眠拉进去:“嘿嘿,胡子老早就关店门了,今儿个店里只有哥几个哈。”   这么长时间下来,大胡子的酒馆早就从地下搬到了地上。   镇上的木工替他修饰,木质吧台和琳琅满目的柜格打造得还挺好看,温山眠之前见过。   但这天晚上踏进去时,木屋平层的灯却并未亮着,走到角落熟悉的地下门板口,才瞧见幽幽亮光。   同过去几年,温山眠及其他猎魔人来换物时一般无二。   他愣了愣,跟着史格往下走,就见不大的空间里坐满了猎魔人。   里边显然比之前空了不少,但这些人往那一坐,瞬间就好像和过去那些日子没差般,是属于越川猎魔人的岁月。   在温山眠进去的一瞬间,所有人举杯,欢腾道:“干杯!”   乔尼也坐在角落里。   他们应该是提前商量过了,并没有劝温山眠留下,甚至没太询问温山眠到底为什么非得去外边。   松弛的氛围让温山眠松了口气。   大胡子用自己新造的果汁给他倒了满杯,献宝般:“温先生,尝尝。”   他本就喜欢研制这种东西,原本店里的酒就是他做的,大家也都很爱喝。   “对!尝尝!”   温山眠:“……谢谢。”   这可能是暗橘打出来的汁,不知道大胡子是怎么调制的,汁水看上去并没有是水果状态时的暗色,橘得澄澈。   一口下去,直接甜到了胃里,却又不腻人。   温山眠眯了眯眼睛。   史格拍桌:“好喝吧温!我就说味道不错!”   “嗯。”   “我靠,史格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昨天讲这玩意甜滋滋的鬼才爱呢!”   “……我说的是我不爱!我不爱!那别人喜欢不是很正常吗!”   “放大屁!你欠温的裸奔补上没啊!”   “对对对,五圈--”   酒馆内看似其乐无穷,但大事当前,心里哪可能真的没想法,只是都压着而已。   于是酒过三巡,史格得知温山眠两天后就准备离开,第一个没绷住:“温你放心,你走之后,李婶和阿土阿地我肯定帮你照顾!”   “对啊,阿地才四岁呢,可以让她玩玩,别把孩子逼太紧了,你走之后,我们帮你照顾!”   “之前不是说好不讲这些事儿的吗?”大胡子叹气提醒。   温山眠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被追问,这么几年下来猎魔人是最清楚的。   都知道他性格比较闷,不爱和人交流,过去想知道他是怎么猎魔的,其他人都花了好一阵功夫。   但他们也知道温山眠本性并不坏,就是认生而已。   毕竟温山眠从不会拦着其他人偷看他猎魔,偶尔也会闷不吭声地指出血兽的弱点在哪,甚至丢给了他们银块,让他们烧了附在武器上。   所以原先和乔尼沟通完之后,他们本来就打定主意不能给温山眠太多压力了,能拉着一块喝一晚上当送别就已经很不错,这孩子一直有自己的想法。   谁知道两杯酒后,众人还是没绷住。   好在温山眠已经渐渐习惯眼下的氛围了,对他们突然的关心倒也没有太抵触,只喝了口果汁说:“小也不能疏于锻炼。”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越早学会拿刀就越好。   哪怕他留在越川,阿土阿地的训练在环境合适之后也是要提上日程的。   “没错,小也不能疏于锻炼。”大胡子说:“我家那个出来马上就让他跟阿地姐姐学。”   酒馆里顿时一片笑声。   “哈哈哈--”   “死胡子你就嘚瑟吧你!”   大胡子抖着一身横肉挑眉说:“那可不?等再长大点,还可以让他和他温叔叔一样出去看看呢。”   酒馆里瞬间默然了一阵。   最后还是史格接话:“没错,出去看看!都出去看看!我也想出去!”   “史格。”乔尼皱眉锤他。   “干嘛?怕个屁?”史格把他推开:“温想出去就支持他出去,咱越川是小,但咱也努力了!以前没帮上忙,以后帮呗!咋一时脱节就永远脱节了呢?谁能保证自己次次赶上趟啊!”   乔尼快烦死他一派乐天了:“你在这说得倒是轻松,出去之后有什么问题还不是小温自己扛?”   “我能扛。”温山眠盯着果汁舔了舔唇,说。   他以前从未吃到过这样的甜物,不留神就已经三杯下肚了,正盯着里边橘色的液体说:“我也扛得住,我有必须要出去的理由。”   史格呆看了温山眠好半天,有点被他低垂的坚定眉眼震住。   他回想起温山眠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那段时间血兽白日里下山屠杀,新生猎魔人心里说不慌肯定是假的,也有不少猎魔人当时丧于兽口。   那会儿史格能撑下来,靠得就是温山眠的眼神。   他停顿良久,动动唇:“……那他娘还说什么!”   话音落地,酒杯猛地撞上温山眠的果汁杯:“哥祝你一路顺风!”   其他几个人也迟疑跟上:“一、一路顺风!”   温山眠笑了笑,用杯子回碰他们:“好。”   *   一行人喝到半夜,除开温山眠和大胡子,其他六个人全醉倒在了酒馆。   本就不大的地方瘫得到处是人泥。   都是一个小镇的,就这么睡一夜也没什么,大胡子是不介意。   不过温山眠没留下来。   大胡子把他送到门口,外边冷风阵阵,他想了想,说:“你别理他们那疯劲儿,要不顺利,还是随时回来,一个人闯荡怪累的。”   温山眠:“嗯。”   大胡子怕打击了他的想法,又接:“要顺利呢,你就继续走,越川有我们呢,他们前两天还在商量搞个护卫队,总之肯定给你把李婶她们照顾好,不担心的。”   温山眠看他,点点头说:“谢谢。”   “谢什么啊。”大胡子笑:“越川谢你还来不及呢,我和我老婆都商量好了,我们孩子出来之后,想取你名字的一个字呢,你看行不?”   温山眠一愣:“……哪个字?”   大胡子朝外边看了眼,说:“山吧。咱越川就是指着这山活的,我也是指着你活过来的。”   少年人屠狼,拽着狼皮拖下山,那场景曾经唤醒了多少猎人暗藏在心底的热血。   温山眠想说不至于,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半天,垂眸:“好。”   大胡子于是在后边朝他挥手:“那,那就一路顺风啊!”   他们知道温山眠不喜欢送别,一个个都做好了他随时离开的准备,把每一次接触都当最后一次。   温山眠回头看了眼。   他并没有就这么直接回家,在小镇上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两天了,真正要离开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舍的。   于是温山眠想了想,去了趟海岸边。   已是深夜,即便如今的越川人不再那么害怕黑夜,晚上也是要睡觉的。   所以离开酒馆后,附近依旧很安静。   但或许是因为人们的活动范围在地面上渐渐扩大,随处可见未做完的家具和小镇建设的缘故,导致这种安静不再像过去一般死沉了。   路过一些碎木时,好像还能恍惚间看见白天在那地儿热汗做工的镇民。   温山眠裹着围巾一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最后停在岸边,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越川附近的海水颜色是偏深的,乍一看和山上一样,一片暗色。   但如果用工具去盛装,又会发现那水其实还是透明的。   所以不论是越川还是末海,都有传闻说,海洋之所以是这个颜色,是因为海底盘踞着暗色的巨鱼,一头又一头,交缠在一起,才会将整片海洋的颜色都带深。   它们早晚有一天会一跃而起,将陆地和人类吞没。   有人甚至声称在巨浪中看见过腾起的巨鱼,那血盆大口张开之后,宛若能将整个世界都吞下。   但至于是不是真的,就无人知晓了。   温山眠在岸边站了片刻,吹了会海风,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了一声响动。   那是被拉上海岸的一艘破船,有人从里边冒了个头。   是之前的末海人。   他们的船非常简陋,其实就是很普通的独木舟。   但能渡过这样翻腾的魔海,结实也是真结实。   大抵是因为还没能完全融入越川,这两个末海人夜里一直都是睡在船里。   察觉到温山眠靠近的声响,他们都坐起身来,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眼神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看着温山眠浅色的眉眼和软发好半天,试探地叫了句:“……阿宝?”   温山眠没应他,别着刀沿海岸一路慢悠悠地走,最后上了山。   那人迟疑数秒,连连在背后跟着,边跟边喊,等到山脚下时,因为不熟悉山体摔了一跤。   温山眠顿住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便继续转身上山。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探头。   明天先生就会出场了QAAQ最近写越川好像比较多……大家会不会不喜欢555 第11章 11.   暮色当空,今夜月明。   不知大胡子那果汁是怎么回事,当下甜滋滋,片刻后竟叫人有些犯困。   但温山眠在岸边注视对面片刻后,还是选择了撑着困意上山。   他直接沿着最危险的临海山崖边走。   这一带的草木长得最是怪异狂放,一不小心就会被绊下去。可温山眠脚下的步伐却十分稳健,好像对这一带的山路已经烂熟于心。   被海风呼呼地吹了会,困意便没了大半。   他一路向上,一边走,一边看着乱木之外,远在对岸的末海。   那碎群岛就那么静静漂浮在海水之中。   直至走到一个可以同末海群岛里,最大的那片主岛完全相望的地方,温山眠才停下脚步。   末海是一片即将被吞没的极碎块陆地。   海浪不平的大多数时间里,末海只能在浪花中隐隐看见一点儿越川的平地。   所以在那边的人大多时候看越川,看的其实都是温山眠眼下踩着的这座山。   温山眠过去在末海时,也是这样的。   他五岁以前都在末海,其实算是末海人。而那五年的生活在温山眠看来,过得算是非常辛苦。   浪声与怪鱼的日日威胁之下,末海男人大多脾气急躁。   出外如果一身伤回来,进了屋就是一阵天花乱坠地发脾气,而哪怕没受伤,回家往往也没什么好气。   在穷末的岛屿上,浑身都裹着戾气。   温山眠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暴徒。   那里连草药都没有,母亲生下他后因自愈能力差,日日虚弱。总是躺在那晃荡晦暗的咫尺房间内,眼不眨地穿过翻腾的海浪,看向远远的越川山。   她和温山眠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阿妈以后要是能睡在那,就好了。”   温父不愿意给她吃的,认为她是累赘,她的食物都是温山眠从自己里面分的。   温父厌恶温山眠的仁慈心肠,连带给他的也渐渐成了残羹剩饭。   温山眠就只能自己出去打鱼,捡海贝。   即是如此,温母吃得也很少。   所以她最后应该是神志不清了,才会在温父再次暴怒,冲温山眠都下死手,甚至兽|性大发扒光他的衣服时,拼命把温山眠推开,抱住温父的腿说:“阿宝,往山的那边跑!往山的那边跑--!”   茫茫大海,哪里去得了山上。   孱弱病体,又哪里挡得住暴徒。   温父最后追出来时,是被温山眠用巨型鱼钩刺瞎眼睛,又在打斗中生生用石块砸死的。   小小的身体被溅了一身血,他呆滞地跑回海边小屋,只往里边看了一眼,就立刻原地转过了身。   最后坐在海岸边,看着远处的高山发呆。   而秦倦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那时一身黑衣,阴冷不耐的血眸在狂放的暴风雨中像因温山眠所思而来的勾魂恶魔。他垂眸看了温山眠两眼,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温父,湿哒哒的雨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也不知这人当时想了什么,最后将外衣脱下,随便地盖在了温山眠脏兮兮的身体上,就这么把他带走了。   一路过海,温山眠都没发出过丁点声音。   秦倦大概是以为他死了,半路上蹙眉从衣服里拎出来一看,才发现小孩整个人都在抖,豆大的泪珠一串串往下落。   秦倦睨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把人丢给了岸边等着的阿一。   往后,阿一就开始抽温山眠的血了。   温山眠看似闷声不吭,不反抗也不抵触,乖得要命。   却在数日后秦倦来看他时,冷不防地摸出把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匕首,翻身往秦倦要害砍。   秦倦反手将那匕首夺过,抓着手腕将人拎起,好笑地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孩。   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弱的敌人,所以他饶有兴趣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温山眠不答。   数月后,温山眠在取血过程中突然发难把阿一捅了个对穿。   秦倦看见阿一顶着暴露出来的机器零件上去给他送“茶”,顿了一会,遥遥笑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阿一下来问,温山眠依旧不答。   直至再七八年后,秦倦早就懒得过问,温山眠却在某次靠近他时,主动说:“姓温。”   随母姓温。   “没名字?”秦倦回头。   温山眠:“嗯。”   秦倦看他半天,想了想:“山眠吧。”   他第一次看见温山眠的时候,这小孩痴痴地呆看远处,像是恨不得融进那如墨的山里一般。   后来的性子也闷得不行。   像是与山一体,与山同眠。   秦倦不过随口一起,却是直中温山眠心事。   他十分喜欢这个名字,甚至觉得阿妈听见了也会喜欢。   于是颤动着眼帘说:“好。”   那天之后,他就叫温山眠了。   如今又是数年光阴过去,昔日幼孩长成了今日模样。   温山眠注视末海良久,最终将刀轻轻放置在一边,矮身跪首,额头在岩石上轻磕:“阿妈,我走了。”   海风呼啸,温山眠跪着的山崖处直线往下,一块小小的,连着巨大山体凸起的怪石上,立着一个土包。   那怪石稳当窄小,土包隐蔽,十年来没被任何人发现过,如今连长大的温山眠都下不去了。   所以能与土包作伴的,便只有宁静的海风,与偶尔吵闹的海浪。   以及身后山壁上,用匕首细细刻下的,一个略显幼态,却力道清晰的“温”字。   高山稳当,海浪再盖不上土包。   温山眠拿刀起身离开,最后看了末海一眼。   夜风由后往前钻进了他的围巾,温柔地拥他入怀。   *   再下山时,天还没亮,但也快了。   次日黎明前就要出发,这是温山眠算好的。   可以避开镇民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路线规划问题。   他想在正午之前就进入深山,如此一来,他能在白天把深山的情况探个大概,然后选择合适的地点稍作休息,次日白天再继续赶路。   山里未知太多,路程具体多长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也不清楚,所以体力需要时刻保持,急是不行的。   为了确保次日醒来能及时出发,温山眠回到家后并未直接睡觉,而是撑着困意先进房间,用长布打包了自己的东西。   翻开一楼他那小房间的简易橱柜看了会,没两下,温山眠就收拾好了。   他的东西简单,几件布衣、便行衣还有围巾就好。   且这些还是李奶奶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的,可以说是大大节省了时间。   老人家自从得知温山眠要离开后,就马不停蹄地为他准备新衣。到最后几天因为忙不过来,还拉上了镇里的其他女眷。   新做的衣服除开便行衣以外,其他所有颜色都比过去要浅了一个色度。   叠起放在一块,散发着浅淡的铃兰香味。   温润的色彩像是奶奶对他的祝福。   衣服收拾得很快,但温山眠在房间里还是多花费了一些时间--用来处理银币。   一百铜是一银币,钱财和换算都是祖辈留下的。   温山眠这些年统共攒了一百五十多银,他想带走三十银,将剩下的留给李奶奶他们。   他走之后,短期内阿土阿地肯定是猎不到食物的。   即便大胡子他们答应了会照顾李奶奶,温山眠也还是想自己给她们留下些保障,确保她们在他离开后,腰杆也能挺得直直的。   将钱分别装好后,温山眠原想出门交给李奶奶,顺带再陪阿土阿地一会。   虽说他之前已经和阿土阿地说过,最后两天不会陪他们训练,会让其他猎魔人去。   但临了还是有些不舍。   温山眠拎着钱袋本打算去看看他们再回来睡觉,却不想连房门都没推开,就远远听见了阿地的哭声。   温山眠在门内一愣,然后很快就意识到,即便不舍,他今天也不能去了。   当断则断,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长痛。   他说过最后两天不会去,便不应该自己打破。   阿地还小,不舍和哭泣是必然的。   她这些日子挤压的情绪都在今天宣泄完了,提前做好演习,意识到离别无法避免,明天温山眠离开时和她说话,她或许还能听进去。   但倘若现在温山眠出去,阿地缠他一天,生出希望,那本该在今天的了结就拖到了明天。   而阿地很可能再听不进他说话了。   于是温山眠没再出去,在房内立了好一会儿,将钱袋暂时放在了桌边。   阿地哭了许久,有人在旁安慰她,这一声一声地传来,让温山眠听着也睡不下去。   思索片刻,他推门而出,登上了阁楼。   这阁楼空间其实很大,在阿一的奇妙改造下或许已经该改口说是个复式,角落里还有房间可以进去。   窗外朝阳伴海浪,静谧一室,半点声响没有。   秦倦赤脚坐在一侧的软椅上,长腿散开,壁炉熄灭,黑狮匍匐,他则在灯盏边闲得无聊,挑着颜料在白布上乱画。   “乱”是表面观感。   这人调色全凭心情,狂乱的笔法和颜色在画布上纠缠,下笔凌乱到几乎一点都不会收敛,全是迸发出去的野性。   但每每画成型后,那乱放的色彩和笔触又都会生成掠夺感极强的画面。   是真的掠夺。   他用色黑暗,有时一张画就两个色,却因色块变化剧烈,让人很难从上边挪开视线。   温山眠上来时,秦倦正好画完最后一笔,将木架往温山眠的方向一转。   后者愣了两秒,当即将脸收进了围巾里。   黑底红玫瑰,妖冶绽放的那株片片锋利带刺,垂向温润饱满的另一株,根部随笔触交缠。   温山眠沉默许久,越沉默耳尖越热,最后索性垂眸不看:“……明天早上出发,我去帮您收拾东西。”   秦倦手臂侧搭在软椅靠背上,奇怪:“我同意走了吗?”   温山眠推开跃层里唯一的一扇房门,答非所问:“带阿一一起吗?”   那间房门内算是个杂物间。   以前阿一还在的时候,里边倒是井井有条,琳琅满目的宝石和精致奢昂的正装再有奇形各异的精巧武器等等,陈列清晰。   后来秦倦可能是看这些东西看厌了。   反正把阿一拆了丢进去的时候一点没手软,里边漂漂亮亮的宝石和首饰被砸得满地都是。   往后秦倦再没开过门,也不让温山眠进去收拾。   一年下来,东西都蒙了尘。   “你很想他?”秦倦不知什么时候从软椅处走到了沙发上,靠坐进去,声音冷淡道。   温山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那件事以前和您解释过了。”   他话音落地,终于在乱七八糟的杂物间里找到了阿一。   温山眠:“……”   虽然是个人皮机器,但这也太狠了一些,一块一块支离破碎的,脑袋在成堆的宝石下往门的方向看,脖子上还正好倒了把金色勾刀。   温山眠最开始都没认出来,片刻后转头:“这是阿一?”   秦倦:“嗯。”   随即带了点笑意:“怕不怕?”   他说过,他能拆阿一,就也能拆温山眠。   温山眠扶着门把手看沙发上的秦倦。   这人爱笑,但经常叫人摸不太清楚为什么笑,有时确实会凉得叫人发憷。   可温山眠却很快便轻轻摇头:“不怕。”   浅色的眉眼里坠着灯光。   秦倦弯唇,他似乎觉得温山眠这个样子很有意思,连带着喉咙都有些干渴。   于是顺脚把趴着的黑狮踢开,对温山眠说:“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冒泡。 第12章 12.   他声音散漫,那副画就在身后坦荡地摆着。   坚硬的玫瑰根部随笔触交缠,温山眠看他时视线总不小心扫到,只能不自在地撇开眼眸。   但停顿两秒,还是依言朝秦倦的方向去。   距离渐近,秦倦将他拉到怀里背朝自己坐下,长腿岔开在温山眠的腿侧,双手松垮地从后边环住他,尖牙咬他脖颈。   温山眠:“……”   牙尖就在皮肤里,他垂眸不开声,直到秦倦用得差不多退出去,才轻声又问了一遍说:“我想明天早上出发,你有什么想带的东西吗?”   秦倦靠在他脖颈处的眼眸眯了眯,随即长睫垂下,很快便笑着咬了第二口。   把此前没想折腾他的毒液补上,舔唇:“耍这种小聪明?”   温山眠:“……”   被他这样抱在怀里,身体本就够热了,如今毒液更是加大了他发热的程度。   温山眠于是低声提醒:“三年。”   “这不是没和你做么?”秦倦靠在他的肩膀上,发丝垂落,语调亲昵,却像恶魔在低语:“你忍不住不能算我的问题吧?血族咬人注入毒液是本能。”   温山眠抿唇:“你会控制……”   “我不会。”   五感因能使人动情的毒液而不断被放大,温山眠眼帘轻颤,不说话了。   “阿眠,是你先招惹我的。”秦倦抵在温山眠的耳畔边,低声道。   温山眠:“……嗯。”   确实是他先招惹秦倦的,把他胃口挑起来,又强行让他抑住。   所以温山眠不再抵抗了,至少在秦倦没碰底线之前,他可以负责。   怀里的人竭尽所能在让身体变得不那么僵硬,秦倦自然能感受到。   他停顿两秒,倒不再折腾他,只靠在温山眠的肩膀上,将他的左手拿起。   那手腕上的伤一个月前就消失了,但秦倦却总是在上边揉捏,指尖划过去,说:“为什么这么想离开越川?”   这个问题上次那个夜晚他就问过,可温山眠却没回答。   所以温山眠说秦倦脾气好也不无道理。   至少他真的很少和温山眠计较这样的事情。   就像温山眠了解他的细枝末节一样,秦倦对温山眠也有一定了解。   他通常不太爱在别的事上去逼迫温山眠,且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很喜欢在一旁观察他的变化。   触感太敏锐了,温山眠喉结滚动,给的答复和之前相似:“我想到了那边再和你说。”   “理由?”   “我还不确定可不可以。”   “那你自己去,确定了再回来告诉我。”   “……时间来不及的。”   血契让他离开秦倦时间至多不能超过五天。   五天时间,往返翻山,哪里来得及?   他之前去的分界点只是靠近越川这边的深山,如果那边真的有座城,那么靠那边的山是什么情况,具体有多少路程,还得过去了才能知道。   变数那么多,他无法保证五天内一定能回来。   再加上血契到第四天开始,基本就会烫到能扰乱人神志了,所以一个人往返是绝对不现实的。   但温山眠好像想到了什么,询问:“先生是不能去外面吗?”   秦倦从不和他谈及两人认识以前的事,也从不说自己为什么会去末海,又为什么会长久地留在越川。   而以温山眠这些年对他的了解,他认为秦倦的实力应该是远在血仆血兽之上的。   至于更高的要怎么去判别,温山眠就不知道了,他实际接触过的只有血仆血兽。   但既然秦倦比血仆血兽要强大,又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个小镇?甚至他最开始为什么会到末海去接自己?   这些一直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而秦倦从未给过温山眠答案。   眼下,那人也只是环着温山眠低笑:“我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只是想不想去而已。   温山眠下意识偏头,正好看见靠在他肩膀上的秦倦也在偏眸看他。   那刚刚饮过鲜血,餍足的血色眸里倒映出温山眠的样子。   后者看着那对漂亮到不可方物的眉眼,略微带了点请求的意味:“那明天您和我去一次,可以吗?”   秦倦眉眼轻扬。   “想求我的时候叫‘先生’,叫‘您’,不想求我的时候晚上想不回就不回,是我太惯着你了。”半晌,他松开了温山眠,往沙发上一靠,毫无商量余地道:“不可以。“”   “什么时候说清楚,什么时候考虑。”   温山眠看他,低垂的眉眼不知在想什么,良久,轻轻用手指去勾秦倦的指尖。   “撒娇也没用。”秦倦说:“不会心软的。”   温山眠:“……”   *   秦倦说完,真的没再给温山眠转旋的余地。   到最后伴随着窗外朝阳,竟是闭眼睡着了。   温山眠看着他,良久没再说话。   秦倦和温山眠所知的血族其实不完全一样。   在温山眠的认知中,血族性.淫、嗜血、狂暴、易怒,惧怕阳光,是在长夜里尽欢的不死族。   但秦倦却只用他的血,在他面前从未杀戮,抛开亲密时间以外的大部分时候情绪平淡甚至冷淡,在温山眠尚年幼时除却用餐时间之外,连夜里都时常在休息。   起初温山眠因惧怕他的血威而不敢靠近,后来渐渐长大,温山眠压着恐惧抬头看时,又觉得那阁楼实在是太寂静了些。   阳光照不进去,通常也没有火光,偶尔在阿一送食时才会亮起灯盏,照出里边好看到了极致的人。   但很快又灭下去。   开门后透出来的风都是冷的。   那就是秦倦大部分时候待着的地方,他对外界似乎总提不起兴趣。   这也是后来,温山眠不断压抑对秦倦血威的恐惧,向他靠近的原因之一。   他就是想踏进那个冰冷的房间。   如今也是如此。   温山眠垂眸看了秦倦好半天,退了退身体,弯腰将温热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处。   其实伴随温山眠逐渐成为一个合格的猎魔人以后,他已经能抗衡生活中秦倦的血威了。   这种血威是血族天生自带的,就好像深海里的巨鱼、天空中的巨鸟与巨龙,悬于半空,庞大到宛若能吞下一个岛屿的身体和力量,如何让渺小的人类不害怕?   只有强大到知道怎么猎杀它们的战士,才能抵住畏惧的本能,在其面前站立,并看清它原本的样貌。   血族虽没有那么庞大的身躯,但力量却不逊甚至强于它们。   而如果说生活中秦倦的血威只是简单地在海里游荡,落下阴影,叫人难以挪开视线的话,亲密时就是全部释放出来灌给温山眠。   温山眠在那种每一个细胞都被恐惧席卷的情况下忍耐了很久,是到最后实在受不住,才以血契向他提出分开三年的愿望的。   温山眠没想让秦倦收敛,他仅存的理智里还记得先生尽情碰他的样子,他是喜欢那种淋漓尽致的发泄和强大的,所以温山眠才想自己变强。   他要成为能猎杀巨兽的战士,然后与其相处。   但越川很显然满足不了这个目标。   他得离开这里。   温山眠毛绒绒的脑袋眷恋地轻蹭秦倦的胸膛。   良久,坐起身又多看了他一会,转身再进了趟小房间。   而在他离开没多久后,沙发上的秦倦便再度缓慢睁眼看向了他。   秦倦看着温山眠轻手轻脚地推开木门,借着阁楼内的那点本就有的灯光,蹲下去悄然翻着房间内的东西。   温山眠太小便开始做体力活,年幼时营养又跟不上,身形本就不高,下蹲时会显得更小一些。   只见他轻巧缓慢地收拾着里边的东西,一点动响都没发出,生怕打扰到外边的人。   窗外旭日东升,秦倦没再阻止他。   *   阿一被拆成那个程度,温山眠肯定是不会装的。   他对机器零件一窍不通,越川和末海都没有这种东西。   而且温山眠合理怀疑被拆到这个程度秦倦可能也不会,因为以前阿一受伤,都是自己修自己的,哪怕背上也是如此。   温山眠最初看见的时候还很是震惊了一番。   可惜当初没有好好观摩学习,导致如今看着破碎的阿一,根本无从下手。   既然阿一装不回来,温山眠就只能帮秦倦收拾别的东西。   衣服肯定得带,小房间外橱柜里的便衣就好,是秦倦常穿且干净的。   房内的正装不仅有灰尘,还太繁琐了些。   武器温山眠没动。   他其实不太清楚这些武器摆在房间里是干什么的,看着一把比一把锋利精致,但秦倦却从来不碰,就纯观赏。   而且现在到处是灰,连观赏性都没有了。   至于宝石。   温山眠也是听阿一说才知道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叫宝石,好像是外边的人装在衣服上好看的,这也是小房间里数量最多的东西。   秦倦让阿一摆了满满好几柜,就那么放着。   温山眠想了想,也没带。   这东西有点沉,赶路的时候很麻烦,而且他觉得这些宝石并没有先生好看,戴上去也会黯然失色,是无用功。   有衣服就够了。   但……   温山眠回想起秦倦有时会拿着宝石把玩的样子,还是默默从里边翻了两颗熟悉的出来,塞进包里。   又蹲在地上收收捡捡好半天,温山眠不小心翻到一个东西,耳根倏地红了。   他左右犹豫了好半天,垂睫把那个东西偷偷塞进口袋里,然后鬼鬼祟祟地离开了阁楼。   *   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把秦倦的行李收拾完毕之后,温山眠去洗了个热水澡。   出来后阿地的哭声已经止住,他也不再抵挡困意,回房就睡。   在睡梦中度过了整个白天,苏醒时是半夜,离天明还有三个小时。   屋外小镇很是寂静。   这时间正好,温山眠果断翻身下床,在暗色中支起油灯,换上便行衣,将自己和秦倦的衣物再检查了一遍,然后拎着钱袋在冷风中推门而出。   此时天色还很暗,但温山眠夜视能力足够好,再加上习惯了小镇夜路,不点灯也能看清。   而出门没多久适应了外边的暗度后,更是连周遭的具体情况都看得一清二楚。   ……人的创造力大概真的是无限的。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下来,越川在人们的建设下几乎翻了个新。   有人把自己家的木屋扩建,也有人将种植、织布、锻造等等东西抬到地面上,还有人在研究新的伐木工具。   看着或许有点儿乱,到处可见碎木,但很有生气。   空气湿润,温山眠在暮色中避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木区,走向李奶奶家。   独独对李奶奶,温山眠没打算不告而别,他之前也和奶奶说过自己决定离开的具体时间。   猜她这天断然会醒得很早,于是温山眠在门口驻足片刻后,伸手轻轻地叩响了木门。   那木门果然很快被拉开,李奶奶在里边裹着厚衣对温山眠笑,于寒风中温声道:“阿眠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冒泡。   之前不知道在哪看见把鬼鬼祟祟说成狗狗祟祟感觉也很可爱2333   *   感谢在2021-04-12 21:20:30~2021-04-14 17:3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绘卿 4瓶;   感谢浇灌~这文的感谢会来得比较晚,抱歉抱歉,大家支持正版就好啦,鞠躬~ 第13章 13.   屋内静谧如水,能看见角落里用木板简单隔断的房间里睡着的孩子。   厚厚的被褥鼓起来,像两座小山包。   李奶奶点亮的油灯很小,只能照亮咫尺空间。   而在这咫尺空间里往外看去,会发现木屋内意外得有点乱,这在李奶奶家不是太常见的场景。   只见奶奶摆手冲温山眠笑笑,示意他别在意那些,随即拉着温山眠轻声说:“我早些时候还想去找你呢,听胡子说你们昨晚喝了一晚上才没去,就在家等着,想你肯定会来,这不?果然来啦,东西收拾好了吗?”   温山眠点点头:“肯定会来,我刚刚才醒,都收拾好了。”   随即低头把钱袋拿出,递过去说:“奶奶,这个你收着。”   李奶奶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停顿两秒,倒也没推拒。   收了温山眠才能安心。   但一摸钱袋,李奶奶还是忍不住讶道:“怎么这么多啊,我们在小镇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你自己留了吗?”   “留了。”   “留了多少啊?”   “够用。”   李奶奶迟疑片刻:“那这些奶奶先收着,你放心啊。”   温山眠点了点头。   房间里的阿土阿地翻了个身,但没醒。   外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阿眠,奶奶给你打的衣服带了吗?”   “带了。”   “围巾呢?”   “也带了。”   “哎呀,真好,喔对,还有这个,阿眠,这个你也得带上呀。”   李奶奶一边说,一边穿过木屋内明显被拆开过,没有完全吻合上的地板,走到橱柜边,将一个布包从上边取了下来。   这布包里的东西,是李奶奶刚从地下室里翻找出来的。   她家的地下室非常小,过去只能让一两个孩子勉强挤在里边,和其他人能睡觉甚至能生活的地室是完全不同的。   而李奶奶也一直住在平地上,好像从没打算把这地室扩大。   温山眠曾经以为李奶奶这么做,是为了控制地室大小,让血族进去时感觉到大部分实心地面,忽视她也忽视里边的孩子。   但事实其实不仅如此。   只见奶奶佝偻着身体转身,珍视地捧着那从地室里翻找出的布包,慢慢走到温山眠面前,掀开厚布,拂去上边掉落的尘埃,笑弯了眼,献宝般说:“就是这个。”   苍老粗糙的双手从地底下挖出的,是一个厚厚的羊皮本。   满面尘埃被抚去,里边泛黄的纸张重现于世。   李奶奶咧嘴笑着,将它交给温山眠,轻拍两下,满意道:“这是奶奶的奶奶留下的东西,阿眠,要带走呀。”   温山眠捧住那被珍藏多年的羊皮本,愣住了。   书本和纸张,在这个时代都是太过珍贵的东西。   血族在圈养人类时,并没有打算给他们留下知识,相关的一切都归血族所有,人类的大多知识和记忆,仅靠口口相传而已。   温山眠知道李奶奶家有书,或许是她祖辈翻山越岭时留存下来的。   现在还能找到的就那么两本,一本故事汇,一本残缺的日记本。   前者印刷体下的内容对如今的他们来说荒诞至极,而后者则是数百年前越川人翻山越岭来到这边时所留下的路途笔记。   大抵是因为亡命艰难,那路途笔记残破不堪,被血族咬得稀烂后,就剩下那么不完整的几页,内容都读不太通顺。   可李奶奶却总是不厌其烦地带着温山眠看,又带着阿土阿地看,并教他们识字,言说文字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温山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奶奶家还会有空纸。   “我不能拿……”   “你要拿。”李奶奶拍了拍温山眠的手,说:“你要拿。”   那天温山眠说想离开越川,李奶奶很快就询问了原因。   温山眠当时的回答是:“想去外边看看。”   片刻后大概是因为问话的是李奶奶,温山眠又看着家里的海图,悄然补了一句:“奶奶,我想成为更强大的猎魔人。”   李奶奶疑惑:“更强大的猎魔人?”   “嗯。”   “……要多强大呢?”   温山眠说:“能战胜亲王的强大吧。”   李奶奶听完,顿时就不说话了。   她好像回想起了那段时间,温山眠总是盯着她木屋中海图看的样子。   苍茫的大海,星落的岛屿,更远更开阔的地方,更强大的力量与更强大的人。   这些似乎永远都是年轻人追求的方向。   就好像温山眠十四岁时就能上山狩猎血族一样,如今他不愿意贪恋安定,想离开越川,去会见更强大的对手,去征服更广阔的世界,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阿眠一直是勇敢的人。   但李奶奶也有李奶奶的担忧。   在她看来,温山眠选的这条路,好像有点太苦太寂寞了。   他一个人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去那么遥远的地方,追求一份强大与力量。   这个过程中一定会遇见很多困难,也一定会吃很多苦,就像那张漂洋过海,艰难传来的大报一样。   李奶奶相信温山眠,她觉得阿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可鼎盛的强大又能给阿眠带去什么呢?   阿眠要像曾经的亲王一样统治世界吗?还是成为新王座下新的血仆?亦或者是一个终身狩猎血族的猎魔人?   等阿眠一个人走到了结果见分晓的那一天,他会怎么看待自己离开越川这一路的选择与际遇?   不论温山眠未来变得有多强,在李奶奶面前,他都是个小小年纪就得把家撑起来的早熟孩子。   她总希望阿眠能过得轻松一些。   李奶奶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不知道能战胜亲王的人类和岛屿是什么样的,但她想,那一定是比越川更复杂的人与地方。   她不知道温山眠得吃多少苦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也没办法阻止年轻人远行。   所以她这些时日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她能给温山眠什么东西,去藉慰他一路辛苦。   于是连夜翻找了出来。   在地下室弯腰找了那么久,李奶奶的头发有点儿乱,她伸手捋了捋,笑着说:“阿眠还会写字吧?”   温山眠无措地收了收手。   李奶奶教过他写字,他们会在沾水练习,也会在木板上偷刻。   “温”这个字就是李奶奶教温山眠写的。   可这些年温山眠用大量时间握刀,即便还记得怎么写,也肯定不怎么好看:“奶奶……”   “得捡起来啦。”李奶奶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心思,耐心道:“你把这个羊皮本带走,然后把你一路的见闻都写下来,好不好?”   温山眠顿住:“……见闻?”   “是呀,就像那本日记本里一样。如果你真的能出去,那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阿眠细细听,好好记,然后都写在这个本子里好不好?”李奶奶笑着说:“奶奶就这一本啦,怎么想都觉得,让你这么用最值得,总不能留下来给我记账吧?”   李奶奶说着,笑出声来。   温山眠看着她却是沉默不语。   “而且这可是羊皮的嘞,防水。”李奶奶爱惜地摸摸上面的封皮,说:“不光变强,我们阿眠还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温山眠垂首,好半天,似乎理解了奶奶的用意,抬起那双温润的眼睛接:“再回来讲给您听。”   李奶奶一愣,双眸瞬间湿润了:“哎!那就更好啦。”   温山眠伸手:“奶奶别哭。”   “好,奶奶不哭,不哭,”李奶奶用衣袖揩干眼泪,看着那羊皮本,突然想起什么:“哎哟,来,阿眠,我们先把名字写上,奶奶这还有点鱼汁呢。”   “您写吧。”温山眠说。   “我、我写?”   “嗯,您送的本子,第一页您写,以后就都是我写了。”   李奶奶顿了顿,连忙把手洗了洗,又擦干净,笑说:“好,我写。”   “咱们阿眠的名字,好听的嘞。”李奶奶准备好木笔,沾汁水细细地写。   待那三个字在扉页上成型,温山眠又说:“再把您的名字也写上吧。”   “啊?这多不好呀,这哪能写一块呢?”李奶奶连连摇头:“阿眠的名字以后是要和媳妇写一块儿的,不能和我写一块。”   温山眠:“……”   他声音卡了一下,然后缓过来,想了想:“您把名字写我上边,这里,然后……”   他想了想:“加个赠字。”   四下安静许久后,李奶奶:“……这样?”   温山眠眯起眼睛来:“嗯,这样。”   只见晕出的火光下,将羊皮封翻开,初页上是李奶奶极认真也极慢写下的三行字。   “李敬明老人”   “赠”   “温山眠”   木屋里传出细碎的人声。   “……哎哟,我这写得也不好看嘛。”   “好看。”   “要是知道现在算什么年就好啦,不是荆棘年了,也不知道现在叫什么。”   “我知道了给您补上去。”   “对对,还有那张海图,阿眠你要不要带走?”   “不带了,内容我都记得,您留着吧。”   ……   “阿眠,路上要照顾好自己啊。”   太阳还未升起,小镇也还在沉睡。   但被窝里的阿土和阿地却被人轻声唤醒了。   周身是厚被的温度,鼻尖是清晨露水的香味。   温山眠摸摸他们的脑袋,同他们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冒泡。   *   感谢在2021-04-14 17:37:12~2021-04-15 13:1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绘卿 2瓶;   感谢3 第14章 14.   温山眠陪了阿土阿地好一会儿,才回到家。   阿地经过前一天白天时的哭闹,到今天早上明显变得安静了许多。   坐在被窝里,眼泪在掉,却也在认真听温山眠说话。   最后还下床和阿土一起抱了抱哥哥。   回到家后,温山眠将羊皮本上的尘埃很仔细地拂去,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行李内。   李奶奶把那本老旧的路途笔记也赠给了温山眠,说里边虽然破碎不堪让人看不明白,但往后如果真的到了记载过的地方,说不定会有用处。   相比羊皮本,它要脏上许多,所以奶奶还格外为温山眠准备了一个布包。   将两个本笔记本居中安放,再将长布重新束起。   做完这一切,温山眠下意识朝靠外的木板看了一眼。   年幼时因为李奶奶的建议,这个房间的窗户被温山眠用木板简单封上了。习惯以后,也没再打开过,窄小的房内一直靠一盏很小的油灯照明。   如今将要离开小镇,这个做法倒是给他省去了一些事。   温山眠将他和秦倦的布包放在一起,就着木板缝隙朝外看了眼。   他当初封得很实,缝隙也很细,其实看不到什么,但可以隐隐嗅间破晓时分浅淡的湿气。   那张顺着海水抵达越川的大报不够完整,所以温山眠并不知道如果荆棘时代真的过去,如今该称作是什么年。   只知道眼下是十二月三,冬季。   温山眠觉得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于是将羊皮本又翻了出来,再把李奶奶给他准备的鱼汁罐打开,用木笔沾了沾,在边角有些许泛黄的第二页上缓缓写下。   “十二月三,冬。”   “我收到李奶奶赠送的羊皮本,决定离开越川,去山的那一头看看。”   长久不写字,五指有些不适应,但好在温山眠对力量的把控足够精妙,这字虽僵硬不好看,却也不至于过分难看。   笔锋坚毅稳定,他看着自己留在羊皮本上的字迹良久,又垂眸轻轻地补了一句。   “和先生一起。”   黑色的鱼汁在羊皮本上落下痕迹。   鱼汁是没有味道的,温山眠盯着羊皮本,等它慢慢变干,才伸手轻轻在“先生”两个字上抚了抚。   随即又多看了好几眼,将本子关上,重新收入长布之中,和那路途笔记一起。   鱼汁另装。   外边的太阳已经有要升起的趋势,给昏暗的暮色晕了点新光。   温山眠没再停留,拎起两个人的行李和提前准备好的肉干及水,再多看了房间一眼,便将被褥叠好,转身关门离去。   他一路朝上走,推开阁楼门,正好看见秦倦正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暗色的海洋。   他穿着一件松垮的黑色衬衫,布料勾勒出好看的肩点,顶扣未系。   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秦倦瞥了眼温山眠一背的行李,片刻后,坐回沙发上。   “要走了。”温山眠说。   “你一个人?”秦倦答   温山眠抿了抿唇,将行李暂时放在门口地板上,走向秦倦说:“您和我一起。”   “我没同意。”   “那也得走。”温山眠小声道。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秦倦面前,绕开他的腿缓缓蹲下来。   对方靠在沙发上的肢体很松散,背脊抵在靠枕上,一手还环了一个,腿散开。   隔得这么近,温山眠能闻到秦倦身上很浅淡的香味,同这阁楼的空气差不多,但又有那么点不一样。   温山眠嗅觉敏锐,秦倦身上的味道在亲密罩下时会让他感到难耐。   这会儿抬眼看了看对方,鼻尖稍稍保持距离,伸手去勾秦倦的手指,再顺着手指一路向上。   秦倦懒懒地看着他,倒也不推拒,只说:“又撒……”   他话没说完,眉角突然一扬。   因为温山眠在完全同他的手相握之后,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银质的,环形圈和中心锁链在灯盏下被照出耀眼的光芒。   那是一副镣铐。   秦倦看清楚后双眸眯了眯,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体往沙发里陷得更深了,膝盖顺着这个动作大开着朝温山眠两侧往后移。   眼色渐渐露出血色,声音有点哑,说:“想干什么?”   温山眠整个人都被秦倦的气息包裹,被他靠得近到脸颊发热。   余光还扫到了什么,很用力地抿紧唇,克制视线。   然后坚持将那副他们都很熟悉的镣铐其中一环打开,“咔”地扣在秦倦的手腕处。   对方没躲,环形镣铐就那么落下去,固住他骨节分明的腕部,像一幅精致的手镯。   温山眠认为宝石在秦倦身上会黯然失色并非是毫无根据的说法。   那手腕连简单的银质手铐落上去都是好看的。   温山眠第一次做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眼帘颤了好半天。   视线在秦倦远远垂下的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上看了良久,最后将另一环拷在了自己的手上。   说:“带、带您走。”   两环固住两人的手腕,中部由一条长长的银链接连。   这个银链的长度是可以调节的,温山眠不是特别会,在房间里折腾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长度调到了最大,完全是误打误撞。   他不太熟练地把两个环形都拷好,认真确定确实不会松开后,又去看另一个环形的松紧度会不会让秦倦不舒服。   秦倦终于耐不住被他这幅反应给逗乐了,良久,反手用被拷上的指背蹭了蹭温山眠凑近观看的脸颊。   指尖冰冷,脸却是热的,他语带笑意,慢声道:“真可爱。”   温山眠脸一热,抬眸看了秦倦一眼,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遂站起来转身欲走。   却被秦倦突然回手一拉。   银质手链在空气中发出金属拉扯的声响,温山眠在拷上去时好像就做好这个准备了,身体晃了两下便在沙发边稳住,没被秦倦拉下去,只转头默默看他。   脸红,但低垂的眉眼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   要走的意思非常明确。   秦倦也没打算真用力把他拽下来,看了温山眠良久后,只慢悠悠地摸了摸他的那一环,说:“少一年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温山眠那只手拉到自己唇边,在上边柔软鼓起的部分轻轻咬了一口,复又轻吻。   自从温山眠那次偷偷蹭过他之后,秦倦就转变想法了。   不死族的寿命很长,只要他想,几乎可以永存于世。   既如此,陪温山眠这一段路,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并没有什么不好。   一天、一个月、一年、一百年,对他而言差别都不大。   时间实在是太廉价了,而廉价时间所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生命无趣。   所以很多时候秦倦都觉得,他之所以愿意给温山眠那么多耐心,其实也是因为他的成长和变化好歹给了自己一些值得侧目的东西。   当年脆弱到他连看都不愿意看的食物,转瞬就长成今天这副模样了。   秦倦并不着急知道温山眠想做什么,事实上他还挺期待温山眠能做出些让他惊讶的事情。   而血契在,温山眠离不开他,他只要静待就可以。   在这方面他的时间和他的耐心完全成正比。   一直以来的不悦只是因为三年不让碰实在是太霸王条款了些。   正常血族连三天都未必能忍住,夜夜笙歌本就是他们的天性。   “三年,减少一年,我陪你去。你总不想说原因,但我忍得也很不容易,离开越川那么麻烦,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我吧?”   秦倦说这话时眼眸是直接对上温山眠的。   这人喜欢笑,讲话通常也温和有礼,鲜少动怒。   但那双暗红色的眼和昳丽夺目的长相,以及血族天生自带的血威很轻易便能让人感到惧怕。   但温山眠不会。   早年的棱角在他对秦倦改观之后,就已经被自己义无反顾地拔光了。   对秦倦就只剩下了柔软的肚皮。   要不然这会对上那双危险性十足的眼睛,也不会轻轻点头说:“好。”   当真是认真思索过的答案。   温山眠没法保证两年后他一定能和秦倦一样强大,但他想,如果真的能去到那些大岛的话,那么那个时候他应该至少可以受住一些了。   秦倦得到回应,终于站起身来:“乖。”   他很高,比温山眠要高出足足一个头多,宽阔的臂膀弯下来,在温山眠的耳垂上又咬了个小口。   眼见他要靠上来顺着往下继续,温山眠连忙后退了一步,轻声提醒:“两,两年已经很退步了。”   不怪他警惕,秦倦每次情.动的时候,就喜欢在温山眠身上咬。   这和用餐的咬法是不一样的,秦倦动.情咬他的时候并不饮血,只是单纯的留痕或者注入毒液而已。   被躲开的秦倦眯了眯眼,些许遗憾道:“要少了。”   应该减少一年半的。   “我不会答应的。”他没说清楚,温山眠却也听懂了,小声应。   “那就留在越川。”秦倦要笑不笑回。   温山眠:“……”   他决定不和对方争论这个问题了,顿了顿,想起什么:“您还没有穿外套。”   手铐已经拷上了,这样子没法穿,温山眠犯难地立刻想去摸钥匙,秦倦看他这幅模样顿时觉得可爱。   --小家伙完全不明白镣铐这东西到底怎么用才最好玩。   或许是因为天生不擅长,也或许是因为上次陪他玩的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秦倦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一边用银链直接牵着温山眠往门口走,说:“不用,就这样。”   见他是真的打算和自己离开,温山眠心下软了软,走上前下意识说:“那带不带阿一……”   “你再提他试试?”秦倦将温山眠放在门口的包袱捞起,回眸斜了他一眼。   温山眠小声:“……这个之前解释过的啊。”   秦倦不答,顺手把东西丢在了随他心意上前的黑狮背上。   温山眠一愣:“阿二跟我们走吗?”   这只黑狮也是一直跟着秦倦的。   体格硕大,肌肉健美,皮毛油顺,比山中最精壮的雪狼还要大一倍,身上有暗金纹路。   窝下去时就是个天然沙发,而且长得非常好看。   秦倦很喜欢它,有时会靠在它身上,黑色的及肩长发在灯盏下同那黑狮融为一体,尽显慵懒奢靡。   但温山眠对阿二却没有阿一那么亲近。   和阿一人皮机器没有威胁感不同,阿二身上有和秦倦相似的血威。   尽管只有一点点,也足够让温山眠在年幼时下意识远离。   他敢接近阿二都是成年之后的事情。   秦倦:“嗯。”   便让背着东西的阿二先出去。   温山眠倏地想起什么:“它不能从镇上走--”   阿二是黑金纹红眼的兽类,和山上的雪狼性质其实很相似。   骤然出现在刚从血族恐惧之下逃脱的小镇上,怕是会引起新的恐慌。   “让它去山上等。”秦倦话音落地,阿二就驮着东西从阁楼窗台上一跃而下,没影了。   而待阿二出去以后,窗台上无形的封锁又聚回来。   秦倦回眸看向温山眠说:“还有什么吩咐吗?小温大人?”   温山眠顿时有点紧张:“没,没了。”   “那我有。”秦倦看了温山眠两眼,伸手去圈他:“饿了。”   温山眠:“……”   秦倦的齿尖落下来的同时,温山眠顺着他环住自己的臂膀朝阁楼内看去。   这座木屋的一层虽然简陋,但却是温山眠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而这阁楼虽然阴冷,却也是他最喜欢的先生的住处,同样是十四年。   里边的桩桩件件并非一夜之间达成,事实上温山眠来到这座木屋的第一天,也是秦倦和阿一来到这座木屋的第一天。   所以里边的东西都是后来添置的。   如今回首看去,仿佛能见着阿一当初拂去尘埃,一点点把楼上楼下收拾出来,以及温山眠第一次登上阁楼的场景。   甚至还有他拿着匕首刺向秦倦的样子。   “在想什么?”秦倦今天没有折腾温山眠给他注入毒液,用完餐还顺带给人把围巾围上,盖住那白皙的脖颈,才抬起头来垂首问。   温山眠看他,良久,默默摇了摇头。   视线落向窗台外微微泛红的天际,转身拉了拉秦倦说:“我们走吧。”   将门锁上,有秦倦留下的东西和镇上的人在,没人能碰他们的小木屋。   十二月三。   温山眠抬头又看了木屋最后一眼,便和秦倦一起,朝矮山出发了。   他希望山的那边真的有城,能让他知道关于外面更多的信息。   只要他确定了自己可以达到目标,确定他的目标不是空谈,届时就一定会将所有的想法都告诉先生。   然后花费全部的力气去完成那个目标。   断然不会第二次说话不算话了。   两人背朝木屋离开的同时,落在他们身上的光芒同一年前的错空交叠。   那也是一个黎明,温山眠从山上飞奔下来,赶在枯萎之前,将他找到的一朵罕见的小黑花,送给了秦倦。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冒泡。   要走啦!!   *   感谢在2021-04-15 13:11:18~2021-04-17 19:2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曦 44瓶;   感谢投喂3 第15章 15.   天边在冷空气下刚刚翻出点红肚皮。   从家到矮山的距离有些长,需要穿过整个小镇。   而到矮山处再往下看去,又可以再次将大半小镇收进眼底。   小镇未醒,同一个月前相比已经变了个样子。   各处建设腾起,新增了不少木屋,还有人造了烟囱,让哪怕看不见人影的小镇也变得有隐约的喧闹感。   温山眠穿的是一套旧的便行衣。   李奶奶说,路途辛苦,如果真的能到山的那一边,倘若不方便清洗,可以将这套风尘仆仆的直接丢掉,换上新的,也算新的开始。   回想起这句话,温山眠终于停下脚步,安静地朝小镇的方向再看了眼。   目光远远捕捉到了李奶奶家的木屋。   脑海中闪过告别时阿土阿地哭泣,以及李奶奶担忧的样子,温山眠垂了垂眸。   开始思索他是不是应该多留点时间再去一趟酒馆,和大胡子交代点什么。   或者再具体问问他们之前说的护卫队是怎么回事,给一点自己关于山林的建议等等。   远行就是这样。   要走的时候总担心自己留下的是不是还不够多,安顿的是不是还不够好。   而最初不愿意离开的秦倦在这种时候反倒走得很干脆。   黑色长靴直接越过温山眠朝山上去,没回过一次头,腕部手链拉起。   不过没走两步,连他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就着镣铐察觉到对方的动静,温山眠回头。   紧接着目光和秦倦一起下移,然后很快便同样愣在了原地。   只见在不远处往前的地上,放着一大摞东西,悉数摆在一棵树后。   有大的酒瓶,但里边装的却是橘色的液体;有小布包,里边放的好像是钱币;还有各色包好的肉干和一些小刀具。   肉干是重复性最高的,但包法各异,数量庞大,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像是不同人家给出的。   远处传来击掌的声音:“嘿!我就猜他得走这边!对了吧!”   “嘘嘘嘘……”   “这么远应该听不见吧?”   “不是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那个男人是谁啊?”   “这也太好看……”   “好看个屁我看他一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史格皱眉。   乔尼也皱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们动静尽可能压低,然而哪里逃得过温山眠和秦倦的五感。   两人目光很快就转了过去,几个猎魔人连忙往树后一藏。   秦倦凉凉地看了史格那棵树一眼,史格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又不行了。   “阿眠哥哥呀!”山脚下传出小姑娘狂奔的脚步和稚嫩的声音,她穿着厚厚的棉衣,一路从小木屋跑来,举着双手蹦起:“小布袋是阿地的!”   “大布袋是阿土的!”追在她身后的男生说。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齐齐喊道:“这些钱我们能赚!我们也长大啦!”   稚嫩的童音响彻原本宁静的村庄。   木屋里的镇民听见,终于也不愿意再躲藏,从家里试探地推门走了出来。   他们并没有猎魔人和阿土阿地一样同温山眠那么熟悉,对这个世界的安全度其实也还没有那么自信。   所以远远看着朝阳下温山眠翻山的动作,目光里带着十足的担心和不舍,以及更多的陌生。   但这都是没法诉说的。   大胡子说了,温山眠不喜欢太多人围聚在他身边,他会不自在。   史格也说了,温决定要走就不可能会改了。   所以越川人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和他告别。   游子远行,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这些。   “瓶子里是果汁喔!路上喝啊!”不知谁先大着胆子喊了句。   马上便有人接上:“那个肉也可以路上吃,我们包了两层,都是干净的--”   “上,上山还是小心一点哎!”   “夜里注意啊!”   越来越多的声音传来,镇民靠得不近,大多远远在镇内,可吆喝的声响却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般将温山眠包围。   让温山眠一愣。   过去十四年,他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小镇上,但因为血族的压迫,导致彼此的联络其实并不紧密。   让温山眠一度觉得不告而别也没有问题。   可等看见这幅光景的一瞬间,内心却又油然而生出一种特殊的感觉。   像是就着熟悉小镇上的一草一木意识到了归属。   也更明确了他接下来的路程是去到陌生的地方远行。   树后的猎魔人干脆也不藏了,史格恢复活力地往外一跳:“我也想和你一起走--”   秦倦:“……”   他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乔尼踹了一脚:“都他妈走小镇谁管,闭嘴吧你。”   史格于是只能瘪嘴改口:“那,那我晚两年出发!温,咱们有缘外边见啊!”   其他猎魔人则说:“咱们护卫队早些时候已经把分界区探过了,今天也很安全,小温你放心走啊!”   蜗居派的人也默默站上了镇角,这一个月平安的小镇给他们带去了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连金伯都远远立在人堆后,体背佝偻,老眼眺望。   追着孩子出来的李奶奶停下脚步朝他挥手,脸上的笑容带着担心和不舍。   温山眠见状,下意识想将下半张脸往围巾里藏。   但在注意到小镇人动静里的拘谨,他一缩便也跟着他缩的样子,最后还是将脖颈伸直,举起手来,朝他们呼应地挥了挥。   也就在他挥手的那一瞬间,过去所有好的坏的都如云烟般消失。   只顺着熟悉的山川与小镇,留存下名为家乡的概念。   “喔!”镇民看见他的样子仿佛被注入了什么强心剂,激动地往前跑了两步,声音更大,挥舞得也更有力。   “要小心啊!”   “谢谢你教孩子!”   “小镇交给我们!”   “地上的东西记得带走呐!”   “出不去就随时回来!越川等你!”   角落里的末海人也在挥手,尤其是年长的那一个,一边挥一边揩着浑浊的眼。   按辈分,那应该算是温山眠的舅舅。   但早在温山眠母亲嫁出去之后,母家和她就没什么联络了。   或许在温山眠消失后,舅舅发现死去的温父和被简单掩埋过的温母担心过,或许在来到越川看见温山眠时,舅舅也曾经了却心事般放心过。   但不论如何,有些流动的东西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因为人为而停止了。   过多的联络不需要有。   温山眠曾经是这么想的。   可如今在暖意下挥手时,却还是冲温舅舅多点了一次头。   然后在后者僵住的一瞬,当着镇民的面矮下身去,将那一大摞捆绑好的东西悉数拿起。   穷末的岛屿穷末的人,能不加害多留一份挂念,便已经是这个时代里弥足珍贵的东西。   秦倦眼睁睁看着他不知疲累般拿起那么多,扬了扬眉,不大赞同道:“不累?”   温山眠:“不累。”   他短发下的眼角有点微红。   也是这时候秦倦才想起来,小家伙的血是温的。   所以平日里或许不喜他人亲近,但骨子里还是对温暖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   于是不说了,只浅淡地笑笑:“真好哄。”   温山眠把脸往围巾里藏,泛红的眉眼低垂下去不理他,在身后镇民的呼声中背着东西一步步默默朝山上走。   脚下踩着山路,银链带着秦倦一起。   “减少半年我帮你拿啊。”秦倦看着他眼角晕出的点点湿意,在后边不紧不慢地打岔。   温山眠拒绝:“我拿得动。”   秦倦动动手链,又意有所指地说:“今天没抹他们的记忆,你猜他们会怎么想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温山眠闷声:“怎么想都可以。”   这次轮到秦倦脚步微停。   他突然想起大半年前,温山眠喝了酒,浑身通红往他怀里蹭的样子。   秦倦半开玩笑说再这样他该挨凶了。   这小东西则嘟囔着回说:“先生想怎么碰都可以。”   回忆里的触感浸过脑,秦倦彻底顿住脚步。   温山眠拉着锁链没走动,围巾上的眉眼转过来,像是无声地在问:“怎么了?”   秦倦才无趣地抬脚往前,一边万般遗憾道:“还是要少了。”   “什么?”温山眠一时没接上。   “应该减少两年的。”   “……”   温山眠张了张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别开视线,不自在道:“您不要乱想。”   身后镇民还在呼喊,远处猎魔人也在注视着他。   即便知道以这个距离他们肯定听不见,温山眠说话时也还是下意识敛低了声音,蚊子似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让我想?”秦倦一边说,一边换边顺手勾上温山眠的脖颈,和他商量:“减少三年,想去哪带你去哪,好不好?”   温山眠耳尖都快冒烟了,情绪终于彻底被拉扯开:“不。”   他想走的这条路没有捷径,只能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秦倦垂眸看了他良久,说:“小古董。”   温山眠不吭声,继续往前,但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反驳:“我不是。”   秦倦一停,被他认真的语气逗笑,未来得及回复,四下里便突生变故。   让两人动作均是一停。   *   山脚下的阿土和温山眠挥完手后,奇怪地看着远处往深山里走的两个人。   这么远的距离他看不见银链,只能看见靠近的人影,问奶奶说:“奶奶,那是谁呀?”   李奶奶也很困惑:“没见过呢。”   阿地喊累了,蹲在地上眨巴着眼睛说:“但他好好看喔……”   这么远也瞧不见五官,但对方“好看”这件事简直是从举手投足间全方位透出来的。   同阿地曾经见过的所有人都不是一个世界。   阿地本来觉得阿眠哥哥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温柔又厉害。   但和这个多出来的人一比……   阿地揉揉眼睛,嘴巴一瘪,泪汪汪的。   她还是更喜欢她的阿眠哥哥。   阿土点点头接:“而且和阿眠哥哥关系很好的样子,他们好像都没分开过。”   “是呀,”李奶奶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点笑意,她也是第一次看见温山眠这么亲近谁:“这就够啦。”   同样的场景也烙印在了其他小镇居民的眼中,他们或多或少都好奇秦倦的身份。   即便隔得这么远看不清具体,也能从两人的动作中看出彼此关系的亲近。   不过所有的猜测都是善意的。   前些日子才发生了那样剧烈的变化,末海也有人过来,导致越川并不大在意镇上突然出现陌生人这件事。   甚至因为温山眠要离开小镇,对外面世界的人连带着多了一份浅薄的期待。   如今也只觉得温山眠不是一个人上山,不是一个人踏进那未知的世界,好像瞬间就让人心中的不安少了些许。   不管怎么说,两个人都算有个照应吧,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都一路顺风啊!”有人朝着他们的背影喊。   “对!”阿地也跟着站起来,往前小跑两步,再度高喊:“阿眠哥哥一路顺风!阿地会勇敢!”   这是早些时候温山眠在小木屋里告别时对她说的。   同样的话温山眠也对阿土说过。   但阿土却没再叫了,只安静地站在阿地身后,看着温山眠和秦倦的背影越来越远。   也看着阿地因为温山眠对她的话音不再有反应,意识到什么而突然哇地哭出声来,不断呢喃着哥哥的名字。   就在阿土试图上前安慰她时,突生的变故同样出现在了镇民面前。   只见那在冷空气中,自天上漂浮而下的,是一片片洁白的雪花。   它落在黑色的暗木上,落在温山眠的肩膀上,也落在阿地通红的鼻尖上。   以纯白之色,在小姑娘的黑眸里映出光彩。   远处的温山眠举起小钱袋包,回头在雪中冲阿地轻轻晃了晃。   阿地终于破涕为笑,和镇民们一起,用力朝温山眠挥手。   “再见啦!”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冒泡。   启程~~后面的旅途在等待大家0v0   *   感谢在2021-04-17 19:25:15~2021-04-18 12:3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斯里兰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董呦 13瓶;祁影瑄 6瓶;   十分感谢3 第16章 16.   落雪,这在越川并不常见。   这里虽然因海浪缘故常年多雨,潮湿,但温度整体来说却还算适宜。   按算该是春季长,冬季短。   温山眠在越川十四年,也就见过那么两次落雪。   一次是今天,一次是三年前。   血族疯狂袭击小镇,人们陷入绝境,也就在那时,新雪落下,给越川人带去了一份渺茫的希望与向往。   希望那雪可以遮掩住死亡。   向往如雪的纯白时代可以降临。   但时至今日,也没人知道这个愿景会不会成真。   身后喧闹的小镇渐渐远去,天边的红肚皮也转白。   人声消失,越往矮山里走就越寂静。   周遭只剩下清晨的露水味,和雪花的新味,弥漫在暗绿密林间。   温山眠拎着东西和秦倦一起往山里走了一小段路,便遇上了等候多时的阿二。   黑金纹路,眼色偏黑,仔细瞧才能瞧出点暗红。   原本窝在怪石上,听见他们的动静才站起身来,抖抖鬓毛,朝下一跃,在泥土里踩出坑印,宽厚的背脊主动靠向温山眠。   温山眠顿了顿,迟疑地将背着的东西放上去。   阿二给人感觉和秦倦有点像。   窝在阁楼里都是一样的懒散,偶尔睥睨过来的眼神也有相似之处,浑身上下充满了矜贵感,很少发出声音。   所以其实一开始在阁楼的时候温山眠就想说了,他都没想过阿二还能用来做这种事情。   ……但事实就是可以。   将新老包袱全部放好,确定不会掉下,温山眠好奇地多看了阿二一眼,便拉拉围巾,继续朝山上走去。   银质手链带着秦倦一起。   温山眠的目的性很强。   至少靠越川这面山的行程是他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黎明从小镇出发,在中午之前进入分界区稍作休息,烈阳过去后继续赶路,等抵达分界区内的顶峰时,差不多应该是第一天傍晚。   在顶峰休息一夜,然后再进行接下来的行程。   这个安排乍一看井井有条,没什么问题。   但温山眠忘记了一件事。   “走到晚上?”   --秦倦恐怕从没“走”过这么多路。   “……嗯。”沉迷于赶路的温山眠意识到这点,突然慢下了脚步。   秦倦很少出门,这十四年来走过最漫长的行程大概就是当初去末海接温山眠。   就这,回来后还在阁楼里闭门不出了好几天。   和温山眠这样常年上山下山,已经习惯了的人是不一样的。   比如现在。   “你确定?”秦倦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远处的高山。   这严格来说应该是一座山峦。   一脉接着一脉,此起彼伏。   矮山不高,深山宽厚。   得走到第一座有钝感的矮山峰,再缓坡向上,才是过去血族给越川人类划下的分界区。   可那还不是温山眠今天的目标,他的目标在更上边,分界区内被暗雾遮挡的地方。   以他们现在所处的矮山腰,连个顶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苍茫的山背。   “今天一天,从这里走到山顶?”秦倦格外强调了“走”这个字眼。   “嗯。”温山眠想了想,垂眸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干什么?”   “先生可以先去那边等我。”温山眠点了点顶峰的方向。   森林里血兽的速度都很快,秦倦亦然。   对他来说,别说到顶峰,就是直接从越川山到另一座山,或者是去海图上的那些大岛,大约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如此想来,纯走对他而言肯定是又慢又麻烦。   温山眠不是没想过直接让秦倦带他过去,就像当初把他从末海接到越川一样。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   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什么都依赖先生了。   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的路才最让人心安。   思绪不过转瞬,钥匙甚至都还没插.进镣铐。   秦倦目光落在他的动作上,淡道:“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去山对面等你?”   温山眠还真想了想,说:“那样血契不一定来得及。”   “……”   秦倦看了他好半天,没理他,转身走了。   镣铐被他这么顺势一带,温山眠的钥匙瞬间又对不上了。   他以为秦倦是在不高兴行程这么长,想了想,快步追上去说:“如果您想的话也可以去那边等,我尽量快一点过去--”   温山眠话没说完。   因为秦倦打断了他的话音说:“我没有出尔反尔的习惯。”   调侃归调侃,但答应了会陪他就是会陪他。   温山眠顿了顿,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连带眼神都变得松散了一些:“嗯,知道。”   “那一起走。”温山眠说完,又默默去摸钥匙。   秦倦蹙眉:“为什么还开?”   “啊?”温山眠一愣,好像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矮山安全,深山不一定。”   镣铐限制了关键时刻的反应能力,如果不是温山眠舍不得,其实进山之前就应该摘了的。   秦倦:“……”   他凉凉地看了深山一眼,像是无声地在说:“有什么不安全?”   温山眠终于知道他是在不高兴什么了。   秦倦很喜欢镣铐这种东西,就连那个类似镣铐作用的血契都是亲密的时候他主动刻下去的。   血契限制了温山眠,但同时也限制了秦倦,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   秦倦一向不喜欢温山眠离他太远。   但该摘还是得摘啊。   这么一小段路下来,他们已经偶遇了两只长耳鹿和一只豹子了,虽说在看见阿二之后它们跑得比谁都快。   可这只是矮山,深山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想拔刀的时候发现因为镣铐手伸不出去……可太糟糕了。   温山眠生性谨慎,左思右想还是坚持把镣铐给摘了。   这过程中视线难免落在秦倦的手上。   先生的手生得很好看,修长有力,五指中每一根骨节都恰如其分,像是精心绘制出来的。   温山眠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抬眸看了眼山路,心里贪恋地想着可不可以再拷一会。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秦倦在镣铐松下的同一时间,突然反手牵住了温山眠温热的掌心   冰凉的触感传来,温山眠顿时像被擒住的小动物似的猝不及防往围巾里一缩。   秦倦回头本想说点什么,但看见他的样子后,话到嘴边却改了。   弯唇:“呆。”   *   白天的矮山穿行还算顺利。   一个月的时间下来,越川山上的血族本就不见踪影。   而或许是因为阿二的存在,接下来的路程里他们连普通兽族都很少遇见。   脚程分明比预想的快,但温山眠却还是沉迷于赶路。   正午之后进入分界区能稍作休息,这还是因为提前考虑到秦倦不喜欢烈阳。   等正午一过,温山眠就立刻从阴处出来,继续吭哧吭哧地往山上走。   分界区的树木会比矮山的更密也更结实,且由暗绿彻底变成枯萎的纯黑。   里边雾气浓重,寂静一片,细密的树枝在头顶交错,同浓雾纠缠,让人见不到天日。   和温山眠上次来的时候其实没什么两样。   但也不知是因为这一个月血兽不再出没,还是因为新雪的落下。   即便雾气和树木还在,分界区看上去也不如当初那么压抑了。   黑还是黑,但却变得空旷幽静起来,半点生机没有。   对普通人来说,这或许还暗藏着一份对未知的恐惧与不安。   但对秦倦而言,就是……无聊。   所以他中午之后的路途几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温山眠身上。   赶路的人步伐迈得快,围巾上的眉眼浅淡。   脊背笔挺,肢体放松,看似与寻常无异。   但如果……   秦倦冷不防在温山眠脑后抬手,后者的长刀便立刻出鞘,发出尖锐的声响,随即一顿,眼神转向秦倦。   长刀当即收回:“……先生。”   目光里明显带着几分被捉弄的无奈,和绝对的信任感。   秦倦弯唇,手落下,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人下半张脸揉进围巾里。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但温山眠对这个安慰已经不受用了。   因为这是午后秦倦第八次玩他。   偏偏因为秦倦动手痕迹掩藏得太好,也很会挑他注意力的缝隙,导致他每次都会上当。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之后,温山眠的好胜心就被挑了起来。   他的警惕性一点点上升,努力放开五感去观察,直到第九次的时候。   “先生……”   秦倦笑了。   不过温山眠这次好像捕捉到一点点了。   于是他开始期待第十次,然而第十次的时候秦倦换了一个角度。   “……”   两人一兽就这样继续前进。   越往山上走,气温就越低。   雪还在下,不停歇地挂在乱木之上,没多久便在山林里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而深浅不一的白霜之下,让越川山常年暗成一片的山体错落出来,此起彼伏的线条变得明朗。   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像是给原本闭塞的密林透了气。   这天的实际进程比温山眠计划得要更快一些,这或许应该归功于分担全部行李重量的阿二。   总之天边刚泛出点红色的时候,温山眠就已经提前开始寻找落脚的地方了。   “不走了?”察觉到他变化的秦倦说。   “嗯。”温山眠应了一声:“晚上在这边休息。”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温山眠之前探过的分界区顶峰。   因为一天的大雪,山尖上有一片薄薄的纯白色彩。   好像连带着冷空气凝成了冰。   人迹罕至,也没有他物,导致那片白色一点瑕疵都没有,就静静地躺在山顶上。   颗粒偶尔会反照点阳光,看着很是和祥。   而越过那个顶峰往下,就是一个低洼的峡谷了。   他们得穿过峡谷,才能继续攀登另一座山峰。   顶峰雾气相对稀薄,峡谷则极其浓重。   站在顶峰的高木之上都看不真切峡谷地势具体有多低,落雪也未能驱散那雾气。   没人知道里边到底有什么。   越夜越是血族的主场,所以即便脚程比预想得快,也绝不能在深夜冒然进入这么未可知的地方。   而位处顶峰,头顶的暗木相对稀疏,雾气也相对稀薄,会安全明朗许多。   温山眠没有完全停在顶点,而是退两步找了个下边点靠山背的位置,躲避风雪。   附近有洞,但却不是良好的栖息地。   比起三面封闭一面敞开的洞穴,温山眠更喜欢一面封闭三面敞开的怪石,利于行动。   所以当寻到一处形状怪异,向内微微凹陷,积着雪的怪石后,温山眠便默默停下了脚步。   越川多雨,矮山的泥土偏松软,高山却不同,脚感会结实坚硬许多。   这种坚硬让人在行动时更方便,且不易留下痕迹,显得干净清爽。   但相对应的,好像也就失去了矮山所有的那点柔软的生机。   坚硬的泥土和坚硬的暗木相接,再配上坚硬的怪石和头顶坚硬的树枝,整个就是一副暗黑的画面。   但这是之前了。   眼下有新雪的颜色综合,整体看上去会好很多,不那么硬邦邦。   当然,取而代之的是湿润。   不过那块怪石还好,在头顶交错的暗木和形状的遮掩下,下边几乎没沾到多少雪。   ……然后就回到了坚硬本色。   所以这种事情好像就是很难两全。   如果能有床被子或者垫子就好了,温山眠看着那硬邦邦的怪石突发奇想。   他也是第一次远行,此前来探路时只想着翻山越岭后的目的地,以及更遥远的目标。   并没怎么将注意力分给路途上这么短暂且不重要的停靠点。   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才蓦然想到,带点柔软的东西或许会让今夜过得更舒服一些。   他倒是还好,上山下山已经习惯了,别说怪石,就是让他去干细的树上待一夜也没有问题。   但秦倦恐怕会很不适应。   果然,当温山眠循着这个想法抬头,就见秦倦垂眸看着这个简陋的怪石,在一整天的路程之后,失去脾气地笑了一下。   温山眠:“……”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自己捡的老婆自己受着。   不会太快走完山路,毕竟是旅行,很想写写风景,以及两个人相处的白天夜晚等等。   不同地方的路途风景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的构成就很神奇,总之奇幻嘛~越川这片山应该是比较趋向正常的   希望不会被嫌弃慢呀9v9   *   感谢在2021-04-18 12:31:14~2021-04-19 20:0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4个;   感谢投喂3 第17章 17.   温山眠在看见秦倦的表情后,有那么一瞬间考虑过,是不是应该另找一个休息点。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   进入分界区后各处环境大同小异,都是硬木硬石硬土,换去哪里本质差别都不大。   所以他想了想,试图说服秦倦:“这块石头不错。”   “嗯。”秦倦看着他笑,语气不咸不淡:“哪里不错?”   温山眠点了点怪石顶部。   那是一个小弯弧,往前伸出去像起飞的刘海似的,可以挡住一点雪。   这也是为什么它下边没有雪的原因。   温山眠认为这长得就已经很体贴了。   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下。   “找不到第二块的。”温山眠忍不住替它正名。   秦倦低笑了好半天,说:“行。”   温山眠还想斟酌语句继续劝,没料到他会突然同意,不可置信:“您就同意了?”   “不然呢?”秦倦慢声道:“要拒绝最开始就不陪你走了。”   而且附近山况是什么样,他一路上来也不是看不见。   眼见温山眠眼睛亮起,秦倦伸手把他鬓角边的雪花拂去,淡声:“有空高兴不如好好想想以后怎么报答我。”   温山眠圆润的眼睛看着秦倦好半天,还当真点点头,同意了。   秦倦轻轻眯了眯眼。   太可爱。   毕竟要停留一夜,温山眠还是希望能把这地方稍微变得舒适一些。   左右看看,随行柔软的东西就只有衣服。   秦倦的衣服大多比较薄,没一件是奔着厚度去的,在这种时候完全不顶用。   所以温山眠只能将自己的包袱拆开。   但看见里边崭新的衣服,回想起李奶奶做时认真的样子,温山眠顿时又不太舍得。   最后只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在地上仔仔细细叠出一个位置大小的地垫给秦倦,然后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自己随便坐在了旁边的硬土上。   伸手去扒拉从阿二身上卸下的包袱,并从里边翻出了点肉干。   肉干就是风干了的肉,因为越川没有保险设备,人们为了储存,就研究出了这种东西。   但严格来说或许也不算研究,更像是从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生存方式。   听越川的祖辈说,在血族统治所有大陆之前,人类本是大陆的主人,那时人类拥有的东西不亚于血族。   他们现在使用的很多技巧、智慧、东西都是那时流传--或者说是剩下来的。   但就像山的那边有座城一样,具体是真的还是谣传已经没人知道了。   肉质很黑,看着硬邦邦的叫人没什么食欲。   且因为山上温度越来越低,包裹的肉已经有结块的趋势。   秦倦之前都没想到这东西是吃的,见温山眠拿出来,蹙眉道:“你就吃这个?”   温山眠午间就没有吃东西,他上山后有保持半饥饿状态的习惯,这会使人更清醒。   但秦倦没想到,等到晚上,他吃的会是这样的东西。   “嗯。”温山眠应声。   这肉是血狼肉做的,所以味道算肉干里的上乘。   口感又脆又软,很有韧劲。   “为什么不去狩猎?”秦倦下意识不想让他吃。   哪怕是刚把人接到越川,秦倦最不耐烦照看,给阿一的要求是不死就行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没让温山眠吃这么差劲的东西。   “肉干方便。”温山眠说:“而且现在猎不到血兽了。”   和血兽肉质劲道鲜美不同,普通兽族的肉有腥味,不用调料处理很难下咽。   即便处理了,味道也很一般。   温山眠以前在末海时吃过的怪鱼味道都比普通兽族要好。   所以他不喜欢狩猎普通兽族,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不好吃。   “血兽的肉更好吃?”秦倦一边说,目光一边看向了一旁的阿二。   阿二刚懒洋洋地打完个哈欠,还没来得及舔嘴巴,目光就和秦倦对上:“?”   温山眠点点头:“嗯。”   阿二:“……”   就对话的这么一小点时间里,温山眠已经将那块肉干吃完了。   他依旧没有吃饱,一小块垫垫肚子就算完事。   然后转而慎重地端出那瓶果汁,两眼放光。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冒泡。   这是一个小小的二更,为了赶榜单出来的~断章略奇怪,大家看个乐呵趴-3-   但是小二更也算二更所以球个评论呜呜呜~   *   感谢在2021-04-19 20:09:44~2021-04-20 20:1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下面 15瓶;   感谢大家的投喂,我会继续努力哒2 第18章 18   平心而论,这果汁的卖相比干肉要好不少。   但秦倦依旧不怎么满意,他又扫了眼周围问:“不生火?”   温山眠摇头。   他不喜欢在密林里生火。   会引来血族的注意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火光太温暖了,能轻易夺走人类的注意力,使人放低警惕。   夜里想在密林里应付随时可能出没的血族最好的方式,就是和它们一样提前适应黑暗的环境。   将自己融在暗色里,才能最大程度放开五感。   刚开始或许会害怕,但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瓶盖拧开,甜滋滋的橘汁很快便顺进了舌尖。   是和那天在酒馆里喝的一模一样的味道,能让人情绪放松,过去鲜少品尝到,温山眠很喜欢。   尤其大胡子这次还做了一点小小的改良,让这果汁像酒一样能冒气泡,味道顿时就更奇妙且美好了。   温山眠之前看见这瓶果汁的时候便规划过了,第一天就得喝掉一半。   这是害怕果汁无法保鲜,过两天直接坏掉,太可惜。   但眼下落雪,山上气温又低,所以温山眠想着或许可以多留两天。   ……喝三分之一吧。   温山眠数着数小口喝,到位置便依依不舍地将瓶子放下,舔舔唇边残留的味道,然后……意外地抬起了头。   头顶的软发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坠下,露出那对清澈的眉眼。   一路匆忙,到地后便继续翻吃的喝的,以至于温山眠还没有抬头看过天空。   是刚刚就着喝果汁的姿势用余光意外瞥见的。   顶峰的雾气本就不那么浓,再加上前方是很陡峭的峡谷,所以越靠近山峰,暗木就越少。   只有山背上延伸出去的枝丫,交错着像稀疏的网。   天边的落红伴残云透过那“黑网”流淌下来,竟别有一番风味。   山顶高度的夕阳,和矮山及木屋里的是决然不同的。   好似离天际更近一些,云间的流动也更清晰,一朵一朵地飘,连空气都变得格外不一样。   加之这一路过来什么活物也没遇上过,以至于在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温山眠和秦倦两个人。   连带时间好像都变得很缓慢。   残阳流动,木林幽静。   让温山眠愣了片刻。   他过去好像从没看过这么宁静的天空。   紧接着几乎是下意识顺着这个念头往对面的高山看去。   --峡谷那边的山比越川这边的要更高一些,所以即便温山眠位处山背,也能依稀瞧见一点。   晚霞同那边的山尖相接,像嬉闹的孩子,一路翻滚到顶峰背后。   让温山眠忍不住畅想山那头的样子。   是又一座山,还是像越川一样的城镇,亦或者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温山眠在看天,秦倦却在看他。   那双黑色的眉眼落在温山眠身上良久,将他简单用餐和对果汁的珍视收进眼底,问了句:“你以前都是这么上山的?”   温山眠这才回眸,轻轻点了点头:“嗯。”   秦倦没接话了。   *   傍晚的密林没有声响。   这里不像矮山,看不见小镇,也听不见人声。   附近只有暗色的土地和树木。   配合幽静的环境,和山峰后边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的峡谷,理论应该叫人害怕。   可有头顶那片静谧的天空在,不知为何,反倒让人心神宁静下来。   ……也不知道越川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时间,如果阿土阿地今天没有休息的话,应该训练完毕准备下山了。   大胡子或许在陪老婆,史格和乔尼应该在准备护卫队吧,而李奶奶则大概率在做饭。   亦或者是看着那张海图,和其他人聊天?   这些都是温山眠的猜想。   而具体是什么样子,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知道了。   把东西吃完之后,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接下来只需要等到黑夜以及次日白昼依次降临就可以。   可温山眠看着对面的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借着傍晚余晖翻开了那本路途笔记。   这笔记小时候在李奶奶家他就已经看过了,不过那时太小,对文字和很多内容的理解并不深刻。   只是单纯的认字而已。   而如今再翻开来,感觉也已经完全不同。   本子是破碎的,别说内页,连封皮都不完整。   像是被烧过,又像是被咬过。   翻开第一页,有一个剩一半像水滴一样的标志。   第二页才是文字。   但入目的却并不是内容,而是满页的血与土。   纸张坚硬泛黄,字迹模糊,很难才能辨认出其中的内容。   “2……年,我们决定分……,我和沙雅选择……西……”   脏了。   往下好几行。   “……漂泊……冬岛……”   碎了。   再翻页。   “杀……埋葬……天之国……地”   温山眠小时候看这本笔记只觉得认字认得很麻烦,一路看下来和没看一样,什么也不明白。   如今其实差不多,依旧看不懂,但却还是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李奶奶说,那是她的先辈翻山越岭来到越川后留下的很珍贵的笔记。   而眼下看着这笔记本上的脏泥和血液就知道,他们这一路想必很辛苦。   温山眠现在坐着的地方,留下笔记的人说不定也坐过。   只是数百年过去,他们前进的方向已经完全相反,境遇与心态也截然不同。   看着相同的笔记,温山眠穿过里边的鲜血与泥土,开始好奇什么是冬岛,什么又是天之国?地后面的是什么字?龙吗?   笔记的主人在来到越川的路上,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跋涉?又为什么选择往越川的方向走?   回想起那张破损海图上形状各异的岛屿,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看不明白或看不清楚的标志和姓氏,温山眠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布包里的羊皮本。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将路途笔记又原样放了回去。   晚霞不知何时消失,宁静的山尖上渐渐垂落下暮色。   温山眠叠好包袱的同时,一根冰凉的手指无声地落下,伸进围巾内,在他温热的肌肤上暧昧地轻触。   温山眠回眸。   暗木和残云在秦倦身后缱绻交缠,反照出那对垂落在温山眠身上,渐渐染上血光的眼睛。   “要咬吗?”温山眠轻声问。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冒泡。   短小一下下。   *   感谢在2021-04-20 20:10:04~2021-04-25 19: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日常吃瓜群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日常吃瓜群众、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门音 36瓶;日常吃瓜群众 25瓶;… 20瓶;云归 5瓶;哟哟哟 3瓶;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这些好像都是生日周的灌溉,谢谢啦3!!!很高兴有你们3 第19章 19.   晚霞之后,黑夜降临。   却竟然不是完全的黑。   温山眠记得越川的夜,抬起头时好像总有厚厚的乌云漂浮,只能瞧见其中一点浅薄的月影。   分界区也是如此,雾气和枝丫交缠下,连那点月影都没有了。   但山顶却完全不同。   尤其是这个角度之下。   周围一切水平线上的山脉全部褪去,视线仅与夜空相对。   夜色清晰到仿佛抬手便能触及云朵的肌理,和那争相要从暗色里跃出的星星。   也是这时候温山眠才知道,原来夜空是紫色的。   就在云朵边缘,晕出一条条宛若缎带般柔软漫长的色泽。   缠缠绵绵,让人的视线忍不住沉浸其中,追随那缎带的尾巴而去。   温山眠没想到晚霞之后还有这样美妙的夜空,眼睛都渐渐被点亮了。   他的后脑靠在秦倦的肩膀处,头向上扬起。   伴随着咬进皮肤的牙尖,将这优美的月色完全映在了脑海中。   “你心情很好。”良久,秦倦退出去说。   高等血族可以选择性读心,但因为某些原因,秦倦从来都读不到温山眠的。   直到他们定下血契,秦倦有时才可以从温山眠的血液中品出他的心情。   比如说刚刚,最开始的时候和平时差不多,清澈宁静。   但到一半时,却突然漫出了点点甜味,像是在欢快地跳舞,又像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嗯。”温山眠眯了眯眼睛,整颗心都松弛下来:“好看。”   秦倦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扫了眼,并未觉得特别,于是顺手将温山眠肩膀上罩着的他的风衣拢了拢。   夜晚风冷,他无所谓,但温山眠不同。   “先生,你看那颗星星。”温山眠突然抬手指向一个地方。   只见紫色缎带中心,色彩最浓重的地方,有一颗极为耀眼的亮星,那星光将缎带的色彩都压了下去,仿佛能与月亮争辉。   不过温山眠指的不是它,而是它旁边一颗小小的。   在缎带制成的天路中,不断朝耀眼的那颗靠近。   温山眠觉得有点像自己,却又说不出口,遂试探地问了句:“把自己和星星比会不会很奇怪?”   秦倦说:“不会。”   喜爱星星的种族很多。   随即仿佛洞察他所想似的提前答了句:“但不像。”   温山眠只能看到两颗交缠的星星,但从秦倦的视野望过去,那一片实际有的星星可太多了。   温山眠指的那两颗甚至都不是最紧密的。   视野不同,鸡同鸭讲,但没人介意。   良久,温山眠从秦倦怀里坐起身来,将围巾围上,又抬头多看了眼。   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美妙的夜空,也是第一次知道夜空原来是可以流动的。   在山顶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夜空清晰到好像真的伸手便能触碰到,让人一时间竟不太舍得将视线挪开,生怕错过今天明天就没有了。   也不知道越川今夜能不能看见相同的星空。   想到这,温山眠就记起了之前李奶奶递给他的羊皮本。   奶奶说遇见了什么见闻可以记下,未来同她分享,温山眠想把这晚霞和星空都写进去。   只可惜眼下天色太暗,记不了。   明早吧。   温山眠一边想,一边拍拍雪站起身来。   “去哪里?”秦倦问。   温山眠指了指树上:“守夜。”   秦倦:“?”   看出他的疑惑,温山眠解释:“树上视野更好,我今晚想观察一下峡谷。”   上次来顶峰是等血仆时顺带的,因为顶峰不是适合迎战的地方,所以温山眠看了一圈便离开了,没有对峡谷内的情况进行过多的探测。   更没有观察过深夜的峡谷。   而眼下他们即将真的走进去,提前的观察显然很有必要。   毕竟在不知道峡谷深浅之前,温山眠没法保证一个白天一定能走完。   说不定得在里边停留一夜呢。   但秦倦却:“……”   没人在意哪里视野好,他在意的是:“你不休息?”   人类不是同长夜相伴的种族,正常状态下的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夜晚正是休息的时候。   尤其温山眠白天还进行了那么长距离的跋涉,急需调整好身体。   “会眯一会。”温山眠说,大概是怕秦倦担心他,还顺带解释了句:“眯一会够用的,我试过。”   “什么时候试的?”   “上次进分界区。”   “然后就变成那样了?”   温山眠:“……”   这显然不是,那个时候下雨和狩猎……以及前一天晚上秦倦在他身上发脾气注入的毒液才是主要因素。   他体质怎么可能差到没睡觉就变成那样。   可秦倦显然不愿意听温山眠解释,直接道:“过来休息。”   温山眠瞥眼怪石后边的山顶,默默:“我要看峡谷……”   “雾那么浓,看得见什么?”   ……确实不太清晰,但正是因为不清晰,所以哪怕只捕捉到了一点点变化,都是对即将前进的路多一分了解。   不过秦倦不让温山眠看峡谷并非是理解不了这些,只是更想让他休息而已,所以这么硬解释是没有用的。   两人在夜色下对视。   良久,温山眠垂着那双圆润的眼,低声:“想看。”   秦倦:“……”   温山眠年幼时又闷又不爱说话,那时入冬,李奶奶给他打了个上山御寒的小围巾,温山眠戴上后就没摘下过。   秦倦当时还觉得很符合他闷包的性子。   最好连脑袋都包住,就更符合了。   却不想后来放开了之后,温山眠会变得那么不一样。   倒不是一下就从灰色变成了赤红,灰还是灰,但就是……很会撒娇。   远看依旧灰扑扑,让人碰的地方却又软又绒,像颜色不绚丽的软包。   而且只对秦倦这样。   让他非常受用。   于是他不管温山眠了,视线也不再放在他身上,任由他自己上树。   阿二匍匐在怪石前给秦倦当靠背。   和温山眠不同,秦倦对夜空和峡谷都不感兴趣。   他常年居住的阁楼阳光照不进去,雨水也落不进去,仿佛和整个世界割裂开了。   眼下也是如此,当温山眠跃上枝丫后,秦倦半靠在阿二身上闭上眼的样子,好像又和这个世界失去了关系。   即便身上有落雪也没用。   夜里风雪大,这片山上除了他们以外根本一个活物没有。   而当秦倦耐下五感时,可以直接听见树枝上温山眠清浅的呼吸声,频率里透着些许疲劳。   遂突然又后悔没把人拉下来。   蹙了蹙眉心,不快地将五感收起,不去听。   却不想没过多久,怀里便钻进来了个人。   身上大多都是风雪的凉意,但中间又透着点点温热,是温山眠的脸颊。   秦倦才睁眼,就听温山眠报告似的说:“看完了。”   温山眠凑得离秦倦很近,整张脸几乎就落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水润的眼眸看着他。   那是一张同美艳之类的字眼沾不上关系,但却异常温和无害,清澈至极,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甚至欺负的脸。   尤其是当他目光里的防备和警惕全部卸下,渐渐展开自己柔软部分的时候。   他们没有立下契约前,温山眠对秦倦就是这样。   无限的依赖与信任。   后来分开的那半年,他像是自己长了副龟壳出来,整个人缩进去,也不再靠近秦倦了。   如今离开越川,才有了些许变化。   好像回到过去了。   秦倦伸手捏住温山眠的下巴,拇指稍稍用了点力,细长的眼睫垂下,带着点点残留的不悦。   就见温山眠靠上来,磕在他的肩膀上,用脸颊在他颈窝处轻蹭。   秦倦扯了扯唇角,不同他计较了,松手:“睡觉。”   “嗯。”温山眠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冒泡。   明天见喔。 第20章 20.   秦倦身体很凉。   即便温山眠在上边靠久了靠出温度,触感极佳的肌肤下边也还是透着微微的凉意。   不过温山眠不介意,时间长了甚至感到熟悉和心安。   这一夜他还是坚持着没有彻底睡去。   虽然知道有秦倦和阿二在大概率不会出什么事,但如果他愿意仰仗这些的话,或许一开始就让秦倦带他去那些大岛了。   而他既然选择自己走完这条路,就得按部就班地来,像过去为了狩猎血兽时每天的训练一样。   远行本就充满了不确定性,谁知道未来去大岛时会不会碰见更凶险的环境?   所以眼下路途上的每一步,都是在为明天打下基础。   大脑不陷入深层睡眠,只闭眼在浅层呆着。   放松整个身体让它们休养调整的同时,依旧能察觉到外部的变化。   这种训练温山眠很小的时候就做过,他可以在很细的树枝上动也不动地呆一夜。   哪怕没有真正睡着,第二天醒来时精神状态也会很好。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好。   山尖清晨的湿味才刚传来,温山眠的眼睛就倏地睁开。   然后下一秒便从秦倦怀里、怪石背后探出个脑袋朝山的那头看。   血族随时可以休眠,平日里却不需要像人类一样一板一眼地休息。   除非力竭。   而一个白天的活动对秦倦来说显然远没有到力竭的地步。   温山眠呼吸节奏一变,他就察觉到了。   原想等他赖一会再睁眼,却不曾想原本在怀里静静躺着的人会突然支棱起来。   秦倦睁眼偏眸看他。   就见温山眠看向怪石后的整个眼睛都睁大了,浅棕色的眼睛像宝石一般放光彩。   眼下是清晨黎明前。   前一天的大雪一直下到了半夜,不仅越川山,连对山也能看见厚厚一层白色。   而或许是受雪的影响,天空的云朵看着比平日里要更洁白透彻一些。   就飘在浅蓝色的天空下。   被自对山升起的金色太阳照出深浅不一的耀眼光芒。   但温山眠却并不是在看太阳,他在看……巨鸟。   过去在越川时,就偶尔会飞过的巨鸟。   那时温山眠只是单纯觉得它大,可如今在山顶遇见时,才惊觉它原来有那么大。   就在刚才,它的腹部几乎是贴着头顶的暗木飞行而过。   略下大片深色阴影的同时,温山眠几乎能嗅到它腹羽带来的风味。   而那庞大身躯遮盖之下,显得温山眠是那么的渺小。   或许还不如它的眼睛、翅尖羽大。   这巨鸟从不在越川停留,所以越川没人知道它的来处与归途。   只知道相比怪鱼,它从不主动攻击人,在长空中总是飞得很稳。   温山眠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它。   感受到那强韧的身体与力量。   有那么一瞬间,温山眠迎着朝阳的光线,好像远远在飞走的鸟背上看见了什么东西。   但转瞬即逝,瞧不真切,不知是不是被光芒晃出的阴影。   巨鸟飞行速度很快,没多久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可留在原地的温山眠视野却紧跟着它尾羽掠下的痕迹,被带向了更广阔的天际与对山。   朝阳在那个方向静候。   温山眠眼睛都看酸了,才轻轻眨那么一下。   然后很快便回过神来,说:“……先生,我们出发吧。”   去对面的山脉。   *   想去那片山脉,首先得穿过眼下的峡谷。   这峡谷很深,且相较温山眠爬上来的那一面,会陡峭许多。   山体错落,怪石频突。   山尖往下有那么一小段距离更像是被刀切过一般,又光又滑,只有暗色的山壁,没有绿木,连积雪都停不住。   但或许有薄薄的冰层。   再往下看,才重回斜坡。   可那斜坡看起来也没有上来的那面平缓,垂下的角度剧烈,一看就很有难度。   温山眠不怕高,确定路线后便直接从顶峰跃下,同那光滑的山壁平行,落在一处突出的石头上。   一夜纯白的积雪被他踩落几捧。   他前一天晚上在树上观察了下边的峡谷许久,发现哪怕入夜,里边也没什么动静。   偶尔的变化全是雾气在随风动,很有规律,这并不符合有血兽存在的地界状态。   也不知是不是那雾气在遮挡住视野的同时还隔绝了声音。   所以温山眠后来才选择去秦倦身边休息。   然后一夜下来除了风声以外,他依旧是什么声响也没听见。   常理来说,下比上容易。   但在这片区域却似乎不那么适用。   一夜的雪让山体变得湿润。   怪石那么多,温山眠对这边山势也算不上熟悉,如果一不小心绊到那,说不定直接就摔下去了,然后磕在哪块石尖上。   所以他走得很谨慎。   是第一次下这样的山路,习惯之后觉得……还挺刺激。   尤其到半山腰以后,因为雾气浓重,可见度差,所以非常考验反应能力。   温山眠有一次不小心绊到了地上的蔓条,人悬空向下摔,险些要栽到地上去时,直接扒住了更下边一棵暗木的枝干,然后整个人翻跃上去。   耳边顺着他的动作带起风响。   而风又在浓厚的雾气中为他卷进新鲜空气,让温山眠好像瞬间就点亮了一种新的下山方式。   这时候,他已经完全进入峡谷的雾气之中了。   那氤氲的暗雾在他周身漂浮,和分界区里的如出一辙,渐渐开始遮挡人的视线。   温山眠找到了这一带暗木的规律,没发现什么危险,便索性开始借住枝干往峡谷内加快速度跃下。   而他最后因发现地势变缓而停下时,太阳刚刚升到一半。   这意味着时间未进入正午,还算早上的范畴。   也就是说这一段路程虽然下来得很不容易,但速度整体来说还是快于昨天向上攀登的。   可温山眠在渐渐缓下脚步时,却轻轻皱了皱眉。   越到下边,雾气就越浓重。   这雾和分界区的还不太一样,像是被夹在了两山之间,流通性很差。   五感越敏锐的人对此感触越清晰,会觉得好像被置身于了一个充满雾气的封闭盒子里。   谷底没有暗绿,全是和高山上如出一辙的黑木。   虽没有上边的结实巨大,却更密一些。   有些枝丫在很低的位置就分叉开来,不小心容易撞上或者是被戳到,给人在行路间增添了难度。   就好像在上边因雾气看不见谷底一样,在谷底也因雾气看不见艳阳。   温山眠下来后好像转瞬又回到了黑夜,也失去了在上边能用来判断大致时间的天空。   时间和空间全部被模糊,那种第一次步入分界区的警惕感本能地浮上心头,即便他暂时还什么都没找到。   可这样白夜不分的环境,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血族的天堂。   身后传来很轻的破风声,秦倦落在了温山眠身后。   这人下山没用走的,实在是太陡峭了,嫌麻烦。   在山顶看着温山眠落进雾气里,听着声音觉得差不多,才直接从顶峰跃下。   阿二和他一起,一人一兽落地时一点声响没发出。   秦倦不喜地看了眼周围。   潮湿、封闭、能见度差。   放眼望去除了暗木还是暗木。   “我听见水声了。”温山眠说。   视野模糊的时候,耳力就派上用场了。   这雾虽然遮挡了眼睛,但并非有生命能将人听力也模糊的雾气。   身处其中,流水划过石头的声音还是可以听见的。   而且那声响似乎很近。   秦倦说:“嗯,然后?”   温山眠想了想:“去看看吧。”   这下边的能见度实在是太差劲了,按理说他应该直接往山上走,尽快离开这被雾包裹的峡谷。   但温山眠之前在山上就观察过,另一座山朝峡谷的这一面也非常陡峭,和他刚刚下来的那一段路途有些相似。   所以攀登之前,最好还是把峡谷里的情况摸清楚,以防遭遇什么意外。   温山眠在前边小心地走,秦倦则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跟。   他对峡谷没有恐惧,视野也比温山眠要宽阔许多,清楚峡谷内的状态。   而没多久,他就看见前边的温山眠缓缓蹲了下来。   他找到了水流。   准确说应该是小溪,在乱石间流淌出了一条道,一路向远方而去。   温山眠的夜视能力不错,在习惯暗雾后可见范围便稍稍增大了一些,能看清五六米内的东西。   自然也就瞧见了小溪旁边,瘫在一块硬石上的东西。   温山眠蹲下去后愣了愣,然后才伸手将它拾起。   那东西本是奄奄一息,被温山眠捡起后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薄薄的鱼尾和光滑的身体在温山眠手中疯狂颤动。   这是--   温山眠将它拨回到溪水之中,那鱼便立刻抖抖尾巴,逃也似的顺着溪水而去。   在离开之前,张开的鱼翅末端,有小小的圆球因入水而亮起昏暗的光芒。   “光鱼。”温山眠轻声说。   他曾经在末海见过,是深海物种,因为翅膀上有球状物会发光,所以被末海人简称为光鱼。   但深海理论上来说不需要光明,所以末海也有传说,说光鱼是海神的侍从,为其照亮海底与宫殿,偶尔受到海浪的冲击,才被带至浅海。   身居末海那样的地方,人们对这样的神明总是有非常强烈的崇拜,所以末海人从不捕捉光鱼。   而光鱼能出现在这里……   只能说明峡谷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它至少有某一个地方连接了大海。   光鱼扬长而去,鱼翅尖端的星芒为救下它的旅者在这雾气弥漫的峡谷里照亮了一小片。   温山眠看见了溪边的几节白骨。   不是人类的,普通兽族连分界区都进不去,更别提山顶,所以这大概率是血兽。   也许是从上边掉下来了吧。   血兽虽然比普通兽族强大,但攀登那么陡峭的山壁还是做不到的,长久以往,或许就死在了这里。   温山眠想到这时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峡谷里或许没有什么血兽,至少不会有血狼。   血兽虽比普通兽族强大,但却不像高等血族一样不饮血也能活,失去食物它们同样会死。   而在这样寂静的峡谷之中,恐怕没有太多的食物供给它们。   只靠小溪里偶尔游来的那点鱼未免太磕碜,加上没有它们最喜欢的人血,群居的血兽必定不会选择在这里生活。   但是。   温山眠一路向前走。   他之前就察觉到了远处有一片地方的雾气流动不太对。   方才借住鱼的光芒隐约瞧见,那似乎是溪边靠山脚位置的一个完全斜下掘出的地洞。   边缘层次不齐,有很小的石子和软泥,泥底蠕动,发出一刹那奇怪的声响,像是什么湿毛动物在鼓动喉咙。   “阿眠。”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近乎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温山眠的长刀出鞘。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最后一次冒泡,明天它就准备跳舞啦!!!!!   啵啵3   光鱼,海神的落跑小娇妻(你在说什么(大雾(不会有的(咦写一个好像也没什么(?? 第21章 21.   无数黑色蝙蝠扇动光滑的翅羽自潮湿的地洞内汹涌而出。   它们速度奇快,在暗雾中看上去好像一张张变幻的黑色剪影,蜂拥而至,在一瞬间将人包裹。   暗色的身体带着洞里的湿气与怪味,剧烈扇动的翅膀让附近的浓雾消散了那么一瞬。   但与此同时也让它们身上的味道更深地灌进人的鼻尖。   细窄的喉腔发出“嗬嗬”怪声,宛若有浓稠的液体卡在其中。   抬眼便是那怪异蝙蝠带黑色湿毛的吻部、獠牙与利爪,好像随时能挖掉人的眼睛。   可这些其实都是假的,温山眠长刀在其中挥向的方向才是真的。   一道黑影顺着他的利刃怪叫一声退回浓雾。   与此同时,那方才如山风海啸般涌来的蝙蝠群也在转瞬间消失。   雾气刹那重归,一切在一瞬间回到了十秒钟以前的样子。   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寻常人的目力恐怕都无法看明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温山眠围巾上的眉眼却直勾勾地望向那黑影退出的方位。   眼底清明。   那东西只现行了一秒,但他也看见了。   或者说他在感觉到那一处雾气不对劲时,就已经隐隐猜到了里边可能会有什么东西。   人头蝙蝠,速度奇快,尖牙利齿,喉间怪响。   颈部带有暗红色荆棘纹,在雾气中放光。   是血仆。   也只能是血仆。   血仆有智慧,能与亲王连接,统领着血兽。   这也就意味着,血仆算是低等血族里的王,是类似“脑”的存在。   在这种前提下,它们通常不会和血兽居住在一起,只于一定范围内操控它们。   所以一旦意识到这个峡谷并不适合血兽生存,但暗雾又长久不散,里边可能会有什么自然呼之欲出。   其实论真枪实弹,血仆未必比血兽能打能抗。   但他们有自己的特殊性。   比如这种人头蝙蝠的血仆。   尖牙和口腔均有毒液,喉间会发出稠液流动的声响,配合暗雾能给人制造幻影,懂得如何戏弄人心。   如果猎魔人碰上成群的血兽,再配加懂得指挥和干扰的血仆,那必然会是一场恶战。   所以温山眠之前才说,那次进分界点远比他想象的容易。   因为失去血仆的血兽就只是强化版的兽族而已。   而眼下失去血兽的血仆则更加。   干扰再多,一只血仆实力也绝不可能赢下能同时猎杀三十七头血狼,且对血仆有充足了解的温山眠。   他在雾气中调整刀的角度,横在身前,下半张脸藏于围巾,目光专注,耳朵不断捕捉空气中可能是那血仆发出的动静。   按照温山眠的预想,那血仆初次袭击失败,多半会藏于暗色中躲藏一段时间,甚至很长时间。   直到他放下长刀,甚至直到他找不到痕迹开始攀登,再进行二次攻势。   这比较符合血仆的思维。   温山眠连这个预设都做好了,却怎么也没想到,那血仆才返回雾气中不过半分钟,便突然大张獠牙,猝不及防地闪出黑雾,朝温山眠--   身后的秦倦扑去。   古怪的暗色人头嘶吼着、怪叫着,头颅上的青筋暴起,形状诡异的下巴张到了一种让人难以想象,几乎要裂开的程度。   它身上的荆棘纹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灰暗的光芒了,却几乎疯一样地扇动翅膀,穷尽地飞扑而去。   牙尖的毒液在空气中便溢散了出来。   阿二的肌肉无声鼓动,黑红的眼睛掠出点点锋芒。   秦倦面部却什么情绪也没有,好像根本感觉不到这怪物带来的威胁。   他的眼睛甚至都没有变红,只让周身的血威一点点加重,那血仆就猛地停在了空中。   秦倦扬眉。   将威压缓缓收起。   血仆骤然停止并非是因为他,至少不全是。   更多还是因为那由后往前,贯穿他的头颅,从喉咙里伸出的长刀。   刀尖在秦倦的眼前绽出光彩,他的眼底于是终于出现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情绪。   落向刀尖之后的温山眠。   唇角微弯。   *   那血仆死后,温山眠总觉得峡谷间的雾气好像散去了一些。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一直以来,温山眠只知道暗雾弥漫的地方大概率有血族。   但血族本身和暗雾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究竟是血族带来了暗雾,还是暗雾带去了血族,没人为他解答过。   此时,温山眠垂眸看看地上被贯穿后保持死前状态,姿势极其怪异的血仆,又看了眼面前的秦倦。   显然不太明白这血仆为什么会放弃自己先攻击他。   “……同类相杀?”温山眠试探地说了句。   秦倦笑:“开什么玩笑。”   他怎么可能和这种东西是同类?   温山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于是又垂下眼睫。   也是。   “那它为什么突然攻击你?”刚刚那个方位明明攻击他才是最方便的。   “没长眼睛吧。”秦倦淡道,旋即问:“还走不走?”   温山眠迟疑地回头看了眼那个地洞。   猎魔人也好,血族也好,到一定程度之后观物都不再是单纯凭借眼睛去看。   他们因为不断锻炼五感,所以能玄妙地察觉到一些非目力探测的东西。   比如刚刚温山眠就提前意识到了这地洞附近的雾气不对。   又比如眼下,他感觉到那地洞内好像一下子就空了。   里边多半不可能再有第二只血仆。   年纪虽小但经验老道的小温如是地想。   可这就没了吗?   温山眠看着地面上血仆的尸首不是很能理解。   他在分界区时等了那么久都没遇上血仆,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也没有想象中的大战一场。   让人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而之前让他那么慎重的分界区、峡谷,就只是这样?   “我想再确定一下。”温山眠缓慢道。   秦倦:“随你。”   然而再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狭窄的峡谷内就只剩下小溪里偶尔淌过的鱼,以及硬石表面的青苔,还有周遭形状怪异的山石。   危险性的东西除掉刚刚那只血仆,就没了。   晃悠了一圈的温山眠回到那血仆的死尸边,视线落在他已经彻底灰灭的脖颈荆棘纹处,突然觉得这件事其实好像早就有答案了。   旧王大势已去,天涯海角的随从自是独木难支。   从这些低等血族连偏远到没什么抵抗力的越川都不再进入起,一切其实就已经有了结果。   血族统治的荆棘时代真的已经结束了,新时代正在冉冉升起。   或许是属于那张大报上遥远岛屿与猎魔人的。   “齐齐辛格会是什么样的猎魔人?”   温山眠终于巡完峡谷,确定不再有危险,便将已经死透的血仆用长布裹好,一边向另一座山上走一边忍不住低喃。   齐齐辛格,这不是那张大报上唯一猎魔人的名字,但位置却很高。   同时也是那大报艰难过海后,所剩不多能看清楚的名字中最完整的,温山眠就一直记在了心里。   连带后边像小草一样的标志一起。   但眼下显然没人能和他讨论这种问题。   身后一片寂静,温山眠回头,就见阿二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平日里威严的黑色眉眼向上盯他时好像带了几分怨怼,显然是在不满温山眠竟然让它咬着那包住人头蝙蝠尸体的布袋。   温山眠带血仆走是有良苦用心的,这玩意在越川能卖钱。   能卖钱,就约等于是钱。   即便他不知道山的那头有没有城,也绝不可能将钱丢在地上不管。   可血仆和血兽又不同,牙尖和血液都有毒。不能和其他包袱放在一起,自然就只能另外叼着。   但叼着哪怕不碰到血液和毒液漫出的部分,也肯定会有味道。   眼见阿二这么为难,温山眠想想还是决定回头自己拿。   就听秦倦打断他:“别理它。”   温山眠犹豫:“它好像不太高兴。”   “嗯,但你拿我会不高兴。”秦倦说着,伸手拍了拍温山眠的背:“走吧。”   温山眠:“……喔。”   答应得挺快,然而这陡峭的山路也不是他想走就能走。   雾气也好,积雪也好,湿气也好,全部凝在了峡谷里,导致靠下的山体非常非常滑。   温山眠才向上走了没两步,脚底便一不留神朝下呲溜,滑回了原位。   再上去两步,又是一呲溜。   温山眠围巾下的脖颈僵住。   秦倦乐:“舍不得走了?”   温山眠:“……”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跳舞!!!!~   来到20+存稿箱啦~   大家会不会觉得不好看吖TT   *   感谢在2021-04-25 23:15:19~2021-04-26 21:3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下面 30瓶;   鞠躬!!! 第22章 22.   温山眠最后花费了非常大的力气才爬上半山腰。   而这个攀登过程竟比他之前和血仆对战时都惊心动魄得多。   陡峭的山路配湿滑的石面实在是麻烦至极。   温山眠中途不慎又滑下去了几次,肌肉一直持续紧绷状态。   好在这山路虽然陡峭,整体却也不至于是直上之势。   找到方式后只要力度控制得当,即便下滑也不至于直接摔下去。   艰难离开谷底氤氲的雾气,再垂首望去,温山眠才发现他刚刚的感知原来并不是错觉。   这峡谷里的暗雾就是比早些时候要淡了很多,在半山腰回望时能见度都高了不少。   溪水的光泽在一些雾气最稀薄的地方甚至能亮入人眼。   而头顶已是又一天黄昏。   红色残阳在天边翻滚,同前一日晚霞的样貌异常相似。   但今日的相同时间,温山眠却已不在越川山,转而抵达了他此前只能在越川山上看着的对山。   两山对望时看着不算特别远,但这一番上下却委实花费了不少功夫。   相比之下,这边山峰会比越川那边更高一些,顶部一样的湿滑平直,不再有斜角。   所以温山眠在攀登时不得不借住了匕首。   而等到最后一点点高度时,他一手攀上石壁,手臂再一个用力,身体就翻跃了上去。   然后他终于看见了对山的背面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一座未曾探索过的全新山脉,相比峡谷和越川山,它的山势明显要平缓好走许多。   但其中又有那么点熟悉,因为依旧是暗木暗土连带一点点雾气。   如果说越川那边是一个斜上陡下的角山的话,这边就是陡上缓下再急上的连山。   没有峭壁,路途可以说是肉眼可见地好走了许多。   当然,因为暗雾依存,所以这新的山脉里会有什么还未可知。   再翻过这座连山又能遇见什么同样不知道。   不过因为前面的经历,温山眠心里已经大概有一个数了。   他上来时,阿二正在前方地上趴着,包着血仆的尸袋被它远远丢在了一边路上,看都懒得看。   待温山眠登上来时,懒散地张嘴打了个大哈欠,然后斜了他一眼。   像是在戏谑他的爬山速度。   温山眠:“……”   秦倦不喜峡谷的潮湿,显然也已经上来很久了。   他对于温山眠即便几次三番滑回去,也不愿意让他带上山这点非常不满意。   坐在阿二背上,视线同阿二大差不差地斜了他一眼。   好像……也是在戏谑他的爬山速度。   温山眠:“…………”   他动了动嘴,没吭出声。   默默把下半张脸藏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垂下的圆眼在外边。   于冷空气中吸吸鼻子,然后将匕首收回刀鞘,再别进长刀下边的武器带中。   在说“走吧”之前,温山眠想了想,回眸朝越川山的方向多看了最后一眼。   身处其中,和远远观望的感觉是决然不同的。   温山眠在越川山顶时,因为对其已经非常熟悉,所以注意力始终落在这边的山脉上。   那么多次眺望让他知道这边的山尖比越川山的高,知道这边山顶的暗木比越川山的更壮大也更结实。   甚至觉得残云从这边山尖翻滚而下的画面异常耀眼。   但如今真正抵达了这边,再回首看去。   温山眠又发现他当初因为已经熟悉而未曾多加观察便匆匆离去的越川山,其实也很美。   尖端白雪,往上是暗木,往下是山壁。   有那么一处山壁的白雪被破坏,是他当初下山时留下的痕迹。   虽然更矮小一些,树木更细一些,但这并没有什么。   不过是另一番风味罢了。   此时它就这么静静地坐落在比这边颜色更深沉的夕阳余晖中、温山眠的眼睛里。   山脉之下熟悉的越川小镇和越川人同那山尖一起再次浮上眼前。   那是温山眠的来处与归途。   他在原地稍作休息,于晚霞中看了那山脉最后一眼,便转过了身,朝前迈步。   说:“走吧。”   *   一天之内在陡峭的山壁一上一下,对体力的消耗必定很严重。   可温山眠在多年的狩猎中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山间活动量。   虽然上来比他想象中要累得多,却也不至于精疲力竭。   尤其是看见新山之后,他内心有些许兴奋。   方才爬山的疲劳感都直接一扫而空。   再加上此前遭遇的指向血族势弱的种种,让温山眠决定稍微往前再走一段路,探一探这片新山。   之前说过,这边的山脉会比越川山那边更平缓,更好走。   然而这其实是错误的。   是因为温山眠之前站的位置太远了,再加上有浅淡的雾气遮挡,导致看物时趋向整体,这才显得平缓。   实际当温山眠走近后就发现,连山虽然还是连山,平缓却绝对不平缓,更别提好走。   因为这边的暗木实在是太大了,宛若疯长一般,和越川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暗木本是绿木,像血兽曾经也是普通兽族一样,因为受到了血族的影响枯萎凋谢,才变成黑木。   而它们虽然在彻底转换成黑木的一瞬便会枯萎凋谢,停止生长。   但与此同时也会保存下原本身为绿木的一些特征。   比如头顶的树枝,再比如深入土里的树根。   树枝两边都有,但树根这种东西在越川那边却并不明显。   越川山的山林虽茂密,可个体相比这边却偏窄细,树木与树木之间有不少供其他动物活动的正常山地。   导致温山眠一直以为所谓的树就只是长出地面的那么一根,然后再向上分叉出去而已。   是进入了这片山区后温山眠才知道,原来树根在泥土下也是可以分叉的。   根部在脚底盘盘交错,呈野蛮生长之势。   即便不再发挥其原始作用,也依旧存在。   这就导致这一片山区几乎没有任何一段地面是完全平直的,脚永远能踩在凸起的树根上,一不留神还会被绊住摔跤。   温山眠显然不太习惯这样的地势。   但转念一想这将会是接下来大部分山路的样子,便也没有偷懒以他更熟悉的方式直接从树上走,而是努力去适应。   直至走到一棵参天巨树下,温山眠才缓缓停下脚步,惊愕地抬头看去。   ……这绝对是温山眠迄今十九年,见过最大的一棵树了。   它位处这边山脉中靠深,也就是山势里缓下再急上那个“急上”的全部位置。   没错,全部位置。   温山眠最开始在山顶往下全观时,以为平缓的下坡之后角度剧烈,突然需要费力攀登的上坡,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上坡,而是它无比粗壮的枝干。   而上面密密麻麻交错的树枝也并非由多木组成,仅它一棵而已。   却能在浅淡的雾气中叫人误以为是山体。   直至走过来后才发现不对劲。   而如今站在这棵巨木之下再抬头望去,那场景就就更壮观了。   它屹立于山崖之后,地势趋向平缓的山地之上,浩大的身体几乎遮挡了整片天空,将其他的黑木衬得是那样渺小。   而交叉出去的树枝则仿佛一张天网,直接将人与天空隔断。   以细密树枝来酿造一种仿佛进入地底的特殊感觉。   头顶已经由晚霞渐渐转至夜空,今日的夜空同昨日一般闪耀。   透过薄雾,一片一片碎进这黑色枝干交错的巨网内,投射下点点光芒。   而那积着厚雪的大树在星空下却显得浩荡又寂寥。   温山眠张了张嘴,良久才说出一句:“先生,这难道也是曾经的绿木转换的吗?”   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树。   如果它曾经也是绿木,那按照转换后便定型的规律,在它过去可以生长的时候,它该度过了多少个年头?又经历了多少风雪?   秦倦抬首看了眼,说:“嗯。”   温山眠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有生以来,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树。   是听李奶奶从老一辈那传下来的,说真正的大树非常美。   它们与雪花同舞,与大风同歌,与四季同程,可以变换出不止一种色彩。   以浩大的身体滋养万物生灵,能让人类心神宁定。   古老的人们喜欢环树而居,他们将树木当做神祇,绘制图腾。   因为失去树木,对人类来说其实是不亚于失去食物的悲惨。   而大多树木在被转换为黑木之前,也确确实实是在温柔地守护大地的。   温山眠曾经对李奶奶这段说法感触不深。   因为越川山上的树木整体偏窄细,全靠密集形成山林之势。   而对于未见过绿木真正样子的猎魔人而言,窄细其实意味着脆弱,他挥一挥刀就可以砍断。   尤其在分界区中,黑木其实是比血兽更不起眼的存在,让他根本难以意识到其重要性,也不明白古人类为什么会尚木。   直到他看到这一棵。   树干粗至百人难以环抱住。   温山眠在确定这附近没有危险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被转换为纯黑色的枝干。   上边的脉络深浅不一,触感干燥冰冷。   对动物来说,被血族转换后或许还能算活着。   但对植物来说,被血族影响至枯萎的一瞬便等同于死亡。   所以这棵参天老树在温山眠的手下,简直比泥土还要寂静。   没有声音,没有生命。   巨大的身体在长空下只剩下一种死寂的悲壮。   血族统治的荆棘时代持续了五六百年之久。   这意味着这棵大树在失去生命后,最高可能在这里又屹立了五六百年。   它不能再和风雪同舞,不能再和大风同歌,也不能再和四季同程。   只是无声地伫立在这里,以另一种方式持续地看着大地,和大地上那一点点被腐蚀的生灵。   还有满山其他黑木一起。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树……”温山眠是真的被震撼到了:“先生,您说它转换之前会是什么样子的?这些枝干都是绿色的吗?翠绿?”   “不是。”秦倦答:“只有树叶是绿色的。”   “树叶?”温山眠回头:“那是什么?”   “脆弱的东西,年年生长又凋谢,周而复始。”秦倦也在他身后数米的地方看着这棵苍茫的暗树。   “……奶奶说,会凋谢的才是生命,所以以前的人类才会那么崇尚大树。”温山眠对于秦倦说“脆弱东西”时的语气似乎不大赞同。   秦倦浅淡地笑了笑:“但人类尚木的根本原因是树不会凋谢。”   至少不会轻易凋谢。   温山眠皱了皱眉,回过头来,好像没太听懂秦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喜欢就停在这,”秦倦不欲多说,他对大多事物的兴趣都太浅了,连谈及都懒得,很快便结束了话题:“你该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跳舞!   *   感谢在2021-04-26 21:37:51~2021-04-27 20: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崇明敬渊 1瓶;   感谢灌溉呀!啵啵啵3 第23章 23.   大树是非常好的栖息场所。   尤其是眼下的高度和眼下的气节。   他们即便来到山的这一边,雪也还在轻飘飘地落,只是时多时少而已,给人增添凉意。   可大树却可以遮挡这些,让温山眠在经过一整天和积雪与冷空气相伴的日子后,难得感觉到了一丝宁静。   没错,宁静。   这是此前在山背怪石下歇息时未曾感受到的。   而越是停留在这树的身边,就越能感受到这一点特别。   它浩瀚的身体并不输温山眠前一天看过的漫天繁星。   细密的枝干与星星交相辉映,落下敦厚的阴影安宁到足以抚慰旅者的疲惫。   如果风声能再大一点就好了,或者如果树还活着就好了。   温山眠躺在死寂的老树下时,是这么想的。   他想听一听李奶奶说的树的歌声,想看一看先生口中的绿叶。   但这显然不可能了。   所以温山眠最终也只能在漫山寂寥的黑木里,抱着遗憾闭眼。   他原想像前一天一样保持浅眠状态度过这一夜,以此来防备新山脉可能出现的危险。   但或许是因为秦倦偶尔在他肩膀上轻点的指尖,又或许是因为这棵树下实在是太安谧了。   让温山眠难以克制地陷入了深度睡眠。   寂静老树下,阿二匍匐,秦倦倚靠,温山眠则躺在他的腿上。   在繁星和树枝交错的阴影中,青年睡得很好,脸上所有娴熟的防备全部消失,仅剩下那放松的温润眉眼。   像是卸去了清醒时对世界的警惕,正在梦中追寻最纯洁无瑕的美好。   秦倦垂眸看了他好半天,约莫是觉得他这个样子好看,伸手将他额前的刘海抚开,在其光洁的额头上轻吻。   他动作很轻,睡着的温山眠却也似有所感。   在秦倦直起身体后下意识追着他的味道而去,身体一翻,脑袋便浅埋在了秦倦的小腹处。   向上的手轻抓住了秦倦的衣角。   这个姿势就看不见完整的睡脸了,但这样潜意识的依赖与靠近却让秦倦十分受用。   他弯了弯唇,手伸出去虚落向温山眠侧身后空出来的背脊,指尖偶尔在上边轻点。   那种背部被环绕的感觉顿时让温山眠睡得更沉了。   *   在这种难得的安静之下,温山眠做了一个梦。   梦到的好像正是他眼下选择停留的这棵大树。   它生长在山林之中,起初矮小干瘦,不知度过了多少岁月,周围事物起起伏伏,它也越长越大。   长耳鹿在下面栖息,巨鸟在上面盘旋,人类也汇聚于树根周围,建立起热闹的小镇。   那小镇越建越大,树也越长越大,以遮天之势,庇佑一方土地。   画面虽然无声,但却里里外外透着安详。   让温山眠在梦境中险些着了迷。   他能瞧见长耳鹿正在树下垂首吃着什么,也能看见人们集体前往树下朝拜,还有偶尔停歇张嘴的巨鸟。   那画面实在是美好至极。   但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颗树。   只知道那不是黑色的,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颜色。   大树在他的梦境中模糊至极,温山眠只能根据旁人旁物宁和的状态,去想象它的样子。   也就在这时,梦里有风吹过,温山眠耳边传来了“唦唦”的轻响。   那声音玄妙,入人耳时是温柔的,悦耳的,让人忍不住松下神经的。   就在温山眠克制不住地朝那混沌的树走去,朝那沁人心脾的声音走去,想抬头看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样子时,身体却一个机灵,双眼倏地睁开。   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仅剩下头顶如巨网般光秃的黑色枝干。   在烈日之下,没有声音,也没有生机,更没有生灵。   温山眠一愣。   “美梦结束了。”秦倦垂首看着温山眠的表情,淡声总结道。   “……嗯。”刚醒的温山眠喉间溢出一声细小的轻语,像是什么动物在低鸣,内里竟带着点点不易察觉的难过。   然后他重新转过身去,把脸埋在了秦倦怀里:“我看不见。”   “看不见什么?”   “它本来的样子。”   秦倦不语,伸手在他后颈处轻轻摸了摸。   这是个安抚性的动作。   一夜睡醒竟已是正午,温山眠简直难以想象他会在密林之中完全沉睡这么长时间。   即便先前两天活动量再大,即便先生在他身边,这似乎也不符合常理。   老树在头顶身后静候,温山眠在秦倦怀里依偎了很长时间,才默默爬起身来。   “又哭了?”秦倦看着他说。   “嗯?”温山眠愣了愣说:“没有吧。”   他只是有点难过,有点惋惜,但应该还不至于哭,毕竟那个梦看上去实在是太美好了。   没有人会在那样美好的画面前落泪。   可当秦倦的手指落向他的眼下,轻轻蹭掉一点点液体之后,温山眠才意识到。   他好像真的哭了。   但又好像不是他哭的。   温山眠抬起头来,再度看向那棵宏伟的大树。   烈日当头,抚开雾气,将那棵光秃的黑色老树照得愈发清晰。   温山眠顺着它的枝干,回想起那树上的巨鸟,树下的幼鹿,和傍树而居的人类。   再看看眼下纯黑色的暗土与暗地。   良久,他伸手摸了摸树干,却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默默站起身开始收拾行李,说:“……我们该走了。”   不知是对秦倦说的,还是对那棵让他歇息了一夜的老树说的。   *   温山眠在离开之前想过一个问题。   李奶奶说,古人类会环树而居,而那个梦境也证实了李奶奶的说法。   所以,山的这一头会不会真的有人呢?   虽然无论是李奶奶的说法还是梦境里的画面,“环树”而居的可能都已经被现实中光秃秃的一圈黑木推翻。   但温山眠想,这或许和越川的情况有些相似。   雾气和纯黑木覆盖的地方意味着分界区,或许是血族统治这里之后,人类被迫离去了。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开始寻找人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   想想也是,荆棘时代数百年,如果这棵老树转换的时间够早,那么分界区的状态或许也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了,人类的痕迹自然无法留下。   尤其是暗土坚硬,本就不是易于留痕的地界。   再往前走一走吧,温山眠想。   或许像越川人傍山而居一样,这边的人类在退步之后也选择了同样的生活方式,或许再翻越一座山,就能看见了。   ……但也说不定没有。   因为整体粗壮的大树给了温山眠不太好的预感。   他那天穿行时就一直在想,如果树整体都比越川那边要更硕大,那么如果这边存在血兽,会不会也是如此?   收拾好行李后,温山眠决定不论如何,还是先往前边走走再说。   他顺着山脉一路前行,到傍晚才好不容易离开浅雾弥漫的山区,或许也可以称之为这边的分界区。   然后,就远远瞧见了一只长耳幼鹿。   这鹿的长相和越川山那边简直如出一辙,棕色的皮毛,带浅色斑点,耳朵短长地支棱在角后。   不过它生长得似乎比越川山的长耳鹿们要好点儿,也好像更有灵气,远远跳起起时,劲瘦的腿蹄看上去很是欢实。   除此之外,温山眠还看见了一种鸟儿。   体格很小,是越川山不曾有过,也是温山眠没见过的。   他从小只见过满天飞旋的各种巨鸟,这么小的鸟儿还是第一次见。   它圆润的头部是纯黑色的,腹羽却又是白色,背毛上有一层浅橘,圆润的豆眼看着非常可人,长长的尾羽垂坠下去。   看见温山眠时,圆碌碌的脑袋好奇地向右边转了九十度。   温山眠被它的样子吸引,正想凑上前去看看时,耳边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从下边的密林黑草间传来。   视线转过去的同时,长刀出鞘,然后,温山眠就发现。   ……那是个人。   对方身材高壮,身着木鞋和布制长裤,背后还背了个木篮。   他向上走的步伐非常小心,每一步都带着试探。   而在穿过树木看见温山眠和秦倦的一瞬间,便倏地瞪大了黑色的双眼。   温山眠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误打误撞地碰上人。   长刀下意识收回,可那金属利刃发出的声响也不知是不是惊到了对方,只见他竟一言不发地转头疯跑了起来。   大汉身材伟岸,跑起来的速度却远不输灵巧的长耳鹿,两条腿像风火轮似的狂蹬。   温山眠呆了一瞬,下意识抬脚跟跑并开追:“您等一下!”   树上停留的鸟儿受惊飞起,长耳鹿也连连跑开。   秦倦站在身后看着温山眠如离弦的箭般飞奔出去,头发被风吹起,因为不熟悉地势险些没跑稳,良久,扯了扯唇角。   他没有着急跟上去,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山脉的雾气已经越来越薄了。   温山眠停留在峡谷附近的时间不够长,如果够的话,他会发现峡谷里的雾气也即将散尽。   遥远又崇高的支配图腾正在崩塌最后一块,残留的暗雾里裹着和那天血仆眼中一般无二的怨气。   在高空中氤氲着望向秦倦。   雾高,他低。   但看上去却像是他高,雾低。   在雾气最后缥缈地试图凝结时,秦倦就那么看着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样子,然后很温柔地笑了一下。   那不是平视或仰视的温柔,是俯视的温柔。   漫山的雾在刹那间开始连连后退,而秦倦的身影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原位。   转瞬便到了温山眠的身后。   准确说,应该是僵硬的温山眠身后。   离开分界区树根交错的地面之后,后山的地势回归真正的平坦。   黑草虽生长旺盛,但这并不影响温山眠健步如飞。   这一路晚霞不断在他两侧后退,并愈来愈昏暗,暗红藏进黑云间。   而他最后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他在山脉的尽头,看见了在那一瞬间比晚霞还要更耀眼的新物。   那是一片无比宽广的平地,以及一座又一座木屋。   其结构显然比越川更复杂,在平地上看似凌乱实际却有序地坐落,并隔而悬挂油灯。   残阳只剩最后一点,深蓝色的海浪在远处浅浅地扑上岸,有人点亮了油灯,让整个城镇于黑夜中放光明。   可这还不是最让温山眠惊讶的。   最让他惊讶的,是靠山这一边的城镇里,不知什么时候竟聚集了数以百计的人。   他们此前似乎在喧闹,又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直至看见温山眠在山顶上冒头的一瞬间,所有人才齐刷刷地停下,定睛朝他的方向一瞧。   然后便就着油灯和点点残阳,在将夜的长空和新城下冲温山眠兴奋地齐声道。   “欢迎来到,巴尔干城!”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跳舞~   欢迎来到新的城市~~~~~   明天5.5(周三)入v,届时掉落三章更新~作者码字不易,每一章都要写很久,希望喜欢的小伙伴可以支持正版,谢谢啦!! 第24章 24.   比越川大至少五倍的平地之上, 是一座有些复杂的小镇。   不,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应该是“城”。   远处的海岸边有用木板延伸出去的码头,还有用泥土堆建起来的简易堤坝。   而在码头与堤坝之外的残云下, 是温山眠过去未曾见过的船只形状。   和末海用浆做支力, 纯粹又窄又矮的独木舟不同, 这里靠岸的船在中央还有一根竖着支起的圆木。   圆木之上是横木,两木远看呈十字架形,并用粗粗的绳索交缠, 横木上捆绑着形状相比木头较为柔软的不知什么东西。   这样的船在岸边有好几艘, 体积有细微差别, 但外在看来结构却是相似的。   都是船体, 十字木覆绳索, 以及被收紧后形状不明的东西。   正静静地停泊在深蓝色的海洋之上。   它们远看排得很整齐,横着的木头上积着雪, 竖着的圆木尖端则仿佛能直戳天空。   而在船只之下, 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巴尔干城”了。   地面和越川地面的感觉相似,都是平坦的土地, 城里的个个屋子也都同样是由木头打造的。   但他们的屋子却明显要复杂许多。   比如这片连在一起的,一间间相似度极高,常有二层、三层的,看上去像是一种住宅。   而那片偏中心区域, 木屋横向占地面积大,偶有二层,鲜有三层的, 则像是另一种住宅。   温山眠不知道两种住宅之间的区别, 毕竟前者还好, 后者的正面完全是面朝大海建立的。   连带改良后整体不再笨重,比较窄小,易于悬挂的油灯,也是朝大海的方向挂起的。   从高山而来的温山眠只能瞧见它们在夜色中的昏暗背影,以及上边积攒的一点点雪花。   而如果说这些都还在理解范围的话,让温山眠不太明白的,就是在远处码头和海岸边,他们似乎还打造了一个背对山面的方形木板,支棱起来。   还有一些放置在外边的……布衣、长裤、木篮、果子、甚至是酒瓶,还有一些武器。   温山眠不明白这些东西为什么会袒露在外面,同时也没明白为什么山脚下城镇的人看上去会那么的……热情。   那欢迎的口号听上去异常整齐,宛若训练有素般,让他一时都没大反应过来。   围巾上的圆眼瞪大了看下边的城市,好半天,才轻眨那么一下。   而在他眨眼的同时,山下聚集的人也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那一百多人很快就回头聚在了一起,交流的声音再度传来。   之前因为隔得比较远,所以奔跑中的温山眠只能听见话音,听不清楚内容。   但这次不同。   人群就在他肉眼可见的地方,这山脉尽头的山体距离小镇也没有特别高,只是他冲击的方向是一个直下的断壁而已。   旁边有缓坡,不过即便他不走缓坡,直接从这跳下去也没有问题。   这样的高度让他这次能听见那些人说话的内容。   最开始,温山眠听不太明白,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巴尔干人说的和他不是同一种语言。   事实上,在他细细听了之后,发现巴尔干人和越川人用的是一种语言。   只是发音不太一样,好像带一点他们当地明朗的,欢快的小调调。   有点特别,又有点韵味。   而他们转头聚集在一起时说的则是。   “我就说了不能那么多人嘛,看看,看看,这就给吓着了!万一以为我们是坏人怎么办嘛!”   “那还不是你?刚刚声音那么大!我耳朵都快聋了呐!”   “明明是你!‘欢’字结巴成那样让人没听明白好嘛!”   “还是阿方索的问题嘛,这臭小子跑得也太慢了,早点告诉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匆忙……”   “阿方索可‘讲’了不能那么多人的,但你看看你们,你们都聚在这干嘛?!一个两个也不好看,吓不吓人呐!”   “你说谁不好看呢?说谁呢说谁呢!老子巴尔干第一美男……在这两位客人面前自甘卸下头牌。”   “真好看啊真好看啊……我要把那个戴围巾的拐到我家去!”   “什么东西?那个戴围巾的明明是我家的,你怎么不拐那个高的,不是更好看--”   “我呸!为啥不拐你心里没数?你敢去和他说话吗敢吗敢吗--”   “……先生。”温山眠在山上转过头朝身后的秦倦看去。   围巾上的眼神带着不解和一点点跃跃欲试。   天边的晚霞最后一点点也褪去了,暗色海风袭来,吹动船上的绳索和温山眠的围巾。   秦倦看着转头看他的人,将温山眠眼底的那点生长出来的好奇与兴奋尽收眼底,伸手在其手感极佳的耳廓上轻轻摸了摸,说:“去吧。”   温山眠:“要一起。”   秦倦:“嗯。”   温山眠才眉眼一弯,伸手从后边的阿二身上拿过了两个重要的包袱,便转身直接从这不算高的山壁上跃下。   鞋底落地的同时,人群中发出了夸张的一声“嚯”。   他们这次也不敢轻易靠近了,看着温山眠像看着什么宝贝一样,两眼放光地再说了一次。   “欢迎来到巴尔干城!”   这一次,他们的声音尽量压小了一点点。   但还是有人嘴瓢。   被旁人在后边踹了一脚屁股。   *   温山眠下山之后,这一百多人的围聚也没有停止。   不光如此,人群还有愈发变多的趋势。   有不少新的居民从温山眠之前在山上看见的各种木屋中走出来,好奇地看着他和秦倦。   而方才就已经围聚在山下的人则一如既往地热情。   “两位客人怎么称呼?来自哪里?这个方向难道是从西、西方渡海而来?”   “客人是不是经过了上面的深山--”   “等等等,这个问题等下再讨论,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重点是,您今晚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住在我家!”   “放你的大屁!当然是去我家,我家老婆的手艺一绝,客人您一定会喜欢吃她做的烤肉--”   “不不不,应该是我家!我家的床非常软,我可在下面垫了三床床垫呐!保证您能爽到起飞!”   “住哪先放在一边,重点是客人来路必定辛苦,需不需要一点儿小酒?还是大肉?我家统统都有!”   “我呸--!”其他人齐声道,尤其是几家店的老板,声音格外大,像是要吵起来一样:“我家没有还是怎么着了!”   温山眠:“……”   人声实在是太吵杂了,他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这些人似乎都是来卖东西的。   邀请他小住的老板们开的是一种叫客栈的店面,卖住所的;邀请他吃东西的老板们开得则是食馆,卖食物的;还有人邀请他保养武器的,这开的应该是武器商店。   他们看上去没有恶意,除开为首的几个人,很多后来过来围观的居民连武器都没有带。   而配武器的那几个身上似乎也没什么敌意,好像真的就是将他们当成远道而来的客人。   当地人穿着也很简朴,布衣布裤,偶尔脑袋上会绑一圈布带,再打个结。   城镇在油灯的照亮下驱走了寒意,看着暖烘烘的,让经过了数天风雪的旅人感到惬意。   可这突然出现的城镇和热情的居民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尤其是眼前未曾见过的船只形状,偶间还是会有种不真实的魔幻感。   在这样的世道,身为猎魔人,内心总是会多一分怀疑。   温山眠观察了一阵之后,最终还是决定今夜在这里落脚。   毕竟他从越川出发,本就是想看看山的这头有没有人不是吗?   没道理在真正看见时自我束缚住脚步。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决定落脚,就意味着得选住所,也就是从刚刚那几位老板之间选择了。   他们实在是太热情,又不似越川人一样和温山眠熟悉,一七嘴八舌起来就让向来不习惯这种氛围的温山眠有点插不上嘴。   是后来这些人终于察觉到了客人的沉默,突然静了一瞬。   温山眠才默默当着那一百多人的面,看向那位说家里有烤肉的老板。   礼貌询问:“……您家怎么住?”   温山眠选他倒不是因为馋他说的烤肉,而是因为这位老板乍一看上去,给人感觉很像大胡子。   身材高大,体格偏胖,身上有疤,且腿也是瘸的。   这一切导致他看着没有其他几位老板的外貌亲和力强,但对温山眠来说却很是亲切。   其他几个老板听见温山眠的话音顿时消了声。   只有那位被点到的胖老板眼睛一亮,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哎!价格什么的都好说!您那边使用的是什么钱币?不不不,等等,在这讨论可太不合适了,您随我来,我们进栈说,哈哈哈哈,进栈说!”   温山眠将下半张脸收敛进围巾,沉默地转身跟着他走。   老实说,在这样繁多的邀请和殷切的注视下选择其中一位,对温山眠这样性格的人来说,是有点负罪感的事情。   毕竟其他邀请的老板看他时目光里也带着十足的热情和善意,拉客时更是满满的殷切,还有一位年纪有点儿大了,两鬓斑白,眼带期许。   温山眠擅长在血兽间杀伐,却很不擅长处理这种人的情绪。   想想他们刚刚快吵起来的架势,温山眠只能再拉拉围巾,耷拉下眼皮,强行当没看见跟胖老板离开。   却不想他步伐才迈出第三步,那人群中就又爆出一声声笑。   且属那几个老板的话音最欢腾。   “哈哈哈哈!好!选巴毅家也好,客人我和你说,你得挑他家三层,可以看到海湾嘞,这家伙当初为了抢那个位置可费了老大劲了!”   “对对对,而且今天下雪了!海里有蓝马哈鱼!正是好看的呐!三层千万不能错过!”   “您记得让巴毅那臭小子给您打折啊!千万别心软!要贵了我们去找他!”   “还有他老婆的烤肉真的好吃,一路要是累了可不能错过呐!”   温山眠惊讶地回头看向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跳舞~ 第25章 25.   下山的时候天上的雪就已经转小了。   如今抵达山脚城镇时, 那雪几乎是停了。   但城里还有不少因为大雪三日而堆积下来的厚雪。   人们在木屋与木屋之间的长道上将那些厚雪推开,又铺上黑草,造了条相对容易走的路出来。   温山眠跟着那叫巴毅的胖老板一路穿行于城镇中,然后终于正面认识了这座城。   他方才看到的一排排位处边侧, 有二三层, 占地相对窄小的木屋确实是住宅没错。   但中心区域那些坐落面积较广的, 鲜有三层的,却并非是住宅,而是很多像大胡子酒馆一样的地方。   是了, 中心区域最大的一家木屋就是酒馆没错。   上边被人歪七扭八地用木板雕刻了个“洒”字, 并用约莫是鱼汁之类的东西给其上了色, 让那个字在棕色的木屋上非常显眼。   它坐落于中心区域的正中心, 门口是一片宽阔的平地, 直迎大海。   周围被木质方篮样的东西种植了几朵暗绿色的草和小花,就那么错落地围起来。   听当地人说, 这地方叫广场, 是供人活动休息的。   背后的酒馆则和越川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是贩酒、交易、换信息的地方。   常年热闹, 远远走过都能瞧见里边琳琅满目的酒瓶与灯光。   中心区的每一座木屋外基本都悬挂着的简易油灯。   里边的火光呈暖黄色,将下边坠着的,及屋角堆积的白雪染成同样温暖热闹的颜色。   “嘿嘿,这酒馆是我家的。”那个之前说自家床垫了三层床垫的矮小老板笑说:“客人您要是休息够了, 记得来玩儿啊!”   “酒馆旁边那个食馆是我家的,您想吃什么肉我们就做什么肉,火烤的板蒸的烧的炖的, 几点都行, 敲门立马起!”   “那边那边, 是我家的,客人您要是需要什么衣服--”   温山眠原以为,他选定了一家老板之后,其他人会渐渐散去,但实际却并没有。   他们继续一路吵闹着拥堵着陪温山眠往城镇住宅区的一角走去,人群在路上还有越聚越多之势,每一个脸上都带着殷切。   不过他们中间大部分人还都是围着温山眠走的。   对于在温山眠后半步的秦倦,普通人敢用目光去偷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搭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人生得实在是太耀眼夺目了一些,像圣品一样,叫人自渐形秽,没法在他面前自然。   秦倦也不喜欢参与进这么热闹的场景,事实上如果不是答应了温山眠一起,他都想直接把小孩拎回去了。   实在是太吵了。   上百张嘴里哪怕只有一半在同时讲话,都让人听着头疼。   而除了叽叽喳喳的邀请声之外,还有人在路途中忍不住再次询问:“客人,您路上真的经过了那座深山吗?那您有没有--”   “好了!”巴毅挥手打断他们,停下脚步,将其他人拨开,旋即冲温山眠弯腰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到地方啦,您快先请进!”   *   这是边侧住宅区中,一侧靠向中心区,同时另一侧又临海的一座三层小木屋。   它同中心区的酒馆呈斜对角的方位。   也就是从酒馆大门出来,斜着穿过面前的广场,再稍微走一小段空路,就直接是这座木屋了。   和码头离得也很近。   往前正对岸边的船只与一望无际的大海,往后则对酒馆与广场,地理位置可以说是非常好。   巴毅在做“请”的动作之前,就已经率先推开了一楼木屋的大门。   纯住宅区门口是不悬挂灯盏的。   所以在推开门后,里边暖洋洋的灯光才照进厚雪堆积的地面。   屋内靠窗边站着的妇人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将窗户关回去了些,冲温山眠温和地笑了笑。   温山眠抬脚顺着巴毅的动作走进去。   外边那一百多,现在大约已经有两百多的人们,险些也想和他一起塞进这矮小的木屋。   是被巴毅强有力的身体驱赶,才堪堪瘪嘴不高兴地停在客栈外有一些距离的地方。   巴毅把那些人都推得离木屋远远的,压低声音骂道:“一个个跟这么紧,想吓死人是不是!让客人静一会会死啊!”   “嘁--”人群发出声响。   “住你家你当然这么说嘛!”有人喊。   “住你家我也这么说!”巴毅接声。   “嘁--”人群又道。   而温山眠和秦倦在他们对话间已经双双踏进木屋了。   挡住众人的巴毅给了他们进入巴尔干城后的第一份清明。   温山眠看向这座木屋的里侧。   不算大,但和越川的住宅构建却不太一样。   有一些是真的不同,有一些则或许是因为它被修建成了客栈的缘故。   前者就譬如窗户。   越川的木屋普遍是没有窗户的,但这里的有,且还不小,能通透地看向外边。   他们给窗户制造了可以开关的结构,不仅如此,边缘还带了点点花纹雕刻。   不算特别精致,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糙,但和越川的差别也已经很大了。   而后者则譬如迎门而入的对墙。   那前边被人打造了一个类似酒馆吧台的横截木,上边零星地放了点东西,前边则是几把木椅。   看着和酒馆有那么点点像,功效估计都是用来迎客。   身后的吵闹还在继续,但声音却不那么大了。   温山眠好奇地回头看了眼。   窗边的妇人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吧台后,为他沏了碗茶,轻声说:“您别在意,他们一直是这个样子,吵一会就不吵了。”   温山眠接过她递来的茶盏,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妇人黑发盘起,体型看上去没有特别瘦小,算有风韵,但不知为什么,气色不是很好,有疲累感。   可眼色又异常温柔幸福。   这好像有点矛盾。   只见她先给温山眠沏了一杯茶,紧接着又给秦倦沏了一杯。   但和给温山眠直接送到手上不同,她给秦倦的只稍稍试探地往前递了递。   期间偷偷看了秦倦一眼,便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不再看了。   收回手轻声道:“这水里放了点姜,能驱寒,您试试。”   她身边木台后正烧着点东西,应该是木头,黑中带火光。   再加上门在温山眠他们进来后就被巴毅带上,只剩个缝,导致屋内的温度其实很适宜。   温山眠看了那杯递给秦倦的姜水一眼,又看看周围,心里犹豫着想秦倦会不会同意住在这里。   这木屋虽然已经被主人竭力装修成了温馨的样子,譬如说悬挂油灯,雕刻花纹,吧台旁还和广场一样种了点黑草以及暗花。   但整体来说依旧算比较简陋的。   毕竟主材料是木头,和家里阁楼的软沙发和毛地毯肯定没法比。   不是他一个人的旅程,也不是他一个人住,温山眠想参考秦倦对住处的看法。   这怎么说也不是山上那种没得选的环境,温山眠希望能在长途跋涉之后,选一个两个人都能相对满意的住所。   遂捧着茶盏,想了想,对妇人说:“我能不能--”   话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轻巧的关门声。   外边的吵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与此同时,有人走了过来。   这木屋大厅空间其实算大,能容纳十几个人,但被隔断之后再装上橱柜等等,就略显窄小了。   七八个人站进来差不多就能挤满。   不过空间小有空间小的好处,暖和,   加上半开的窗户能隐隐瞧见点城镇里的风光,又温馨。   巴毅走来时正好听见温山眠把下半句话说完:“我能不能先看看房间?”   这种客栈越川没有,但却并不影响温山眠理解。   就像换肉一样,一方提供肉,一方提供银币,而到这是一方提供住处,一方提供银币,差不多。   而在双方交易之前,先看一看货物是很正常的事情。   妇人还没说话,巴毅就接声:“当然可以,没问题。”   和在外边不同,巴毅回到家后的声音很小。   但听那洪亮的嗓门底子,就知道他应该是故意压低的。   再加上方才将其他人远远拦在木屋外的行为,能看出巴毅似乎不太希望喧闹声出现在家里。   妇人看着他温柔地笑笑。   就听巴毅继续说:“这是我媳妇,您二、二位看着年纪小,喊她莲姐就行,我叫巴毅,二位客人怎么称呼?”   “温山眠,他……您喊他秦先生就好。”   “哎,温先生秦先生好,我这就带您二位上去瞧瞧啊,就听他们的,把三楼那间最好看的给您好不好?”   温山眠回想起刚刚那些人说的能看见海湾的房间,想了想,问:“您这边房间怎么收费?”   如果看了觉得不错,但价格他却负担不起,这一趟上楼就未免有点儿多此一举了。   巴毅“哎哟”了一声:“我不确定您那边的钱币和我们一不一样,是这样的,我们这有金银铜三种钱币,如果您那边和我们不一样呢,也没关系,我想办法给您换算怎么样?”   温山眠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币来:“这个?”   “哎!”巴毅眼睛都亮了,低低应声:“对,就是这个!没想到竟然一样呐!”   他一边说,一边喜滋滋地笑起来,好像很开心:“我们这儿三楼一间房一夜是五银币,和一块完肉一个价,但我得给客人您打折,您看就两银币一晚上行不行?”   温山眠之前只给自己留下了三十银币。   但后来阿土和阿地却分别给了他一个布袋。   其中阿土的布袋里有四十银,阿地的也有三十银,这也就意味着眼下他身上有一百银。   两银币一晚上,他的钱够住二十多天呢,应该够的。   温山眠遂点点头,然后在老板转身请他上楼时,下意识伸手去牵秦倦,要和他一起。   可指尖相触的一瞬,温山眠却蓦地反应过来这种动作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   是那天秦倦在山上开了个头,他下意识学来的。   但原来自己主动伸手的感觉完全不同。   温山眠被那冰凉的指尖刺得本能往围巾里缩,不敢回头去看先生的表情,却也舍不得放手。   心脏鼓鼓的,手里越捏越紧,最后胡言乱语地随口问:“你们为什么都说要打折?”   巴毅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当然要打折啦!您二位可是咱巴尔干第一批客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8 22:06:23~2021-04-29 18:2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在摸鱼呀 100瓶;   感谢大家的投喂!小天使们的爱意已收到~ 第26章 26.   温山眠愣了愣:“……第一批客人?”   “对呐!第一批。”巴毅接:“来, 您上边请。”   楼梯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   不仅边侧被模板遮挡,前边也被垂坠的流苏挡住,看着不太起眼。   整体上去的路径也偏窄,只能同时容纳一人。   但许是因为木屋内带着点点浅淡花香和木香的缘故, 这窄小的楼梯竟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太不舒服。   甚至在深冬里透出些暖意来。   秦倦虽跟着温山眠向上走, 但手里却一直没有回应, 仅任由他牵着。   导致温山眠这一路心脏扑腾扑腾的。   心绪一会儿思考老板说的话,一会儿又略向先生没反应的手。   耳尖渐渐发热,却也执拗地不肯松开。   最后是到一半的时候, 实在没忍住, 才终于在昏暗的楼梯间回头看了那么一眼。   就见下边一些距离的秦倦在笑, 看着他的耳尖。   温山眠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又被捉弄了, 先生是故意不给他反应的。   这和抬手逗他玩儿的性质可不一样, 温山眠本能地就想松手。   然而下边的秦倦却在他松开之前,上前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然后掌心弧度一转, 就由温山眠牵着他,变成了指间相扣。   比温山眠要大一些的手心力度不偏不倚, 不允许他松开,但又不至于让他不舒服。   冰凉但触感极佳的指腹轻落在温山眠的手背。   温山眠无奈地垂了垂眼睫。   巴毅这时候才注意到两人交缠的手,惊愕地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顺着楼梯抵达了二楼。   说是客栈, 但其实本质还是住宅改装。   所以空间会比较狭窄,不管是哪一层,都没有什么长长的走廊。   等同于是将一间三层住宅构建成不同房间, 然后再将其中某些房间留给客人。   到二楼时左侧有门, 右侧也有。   门板看着都很薄, 前边有层和下边进来时一样的流苏,共同将里边的空间遮挡。   巴毅之前是在前边带路,走到这里时却本能停下脚步侧过了身,挡住了其中一扇门,笑着请温山眠和秦倦继续往上走。   门本来就是关着的,这一挡着实有些多此一举,但温山眠却并没有太多反应。   因为他上楼到一半时,便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有别于下边花香的,淡淡的奶香味。   就从巴毅站着的房间后边传来。   温山眠目不斜视地一路向上走,然后在抵达三楼,顺着巴毅的示意推开房门时,愣在了原地。   一楼是木屋,窗户虽有花纹,但雕刻得很粗糙,吧台的建造也中规中矩。   往上走的楼梯简单窄细。   二楼的门板单薄。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温山眠对传说中的三层没有抱太大希望。   可实际却着实出乎他意料。   三楼依旧是两间房门,而巴毅让他推开的那一间,面积十分宽广。   这大概是一楼半边厅堂和角落内房间加起来的大小,但却没做任何隔断设计,看着宽敞又通透。   大小可以和温山眠家的阁楼相提并论,但风景却完全不一样。   因为巴毅给这间房间打造了两个大木窗。   即便不点亮油灯,外边的景观也可以透照进来。   它一面向左,可以看见油灯照亮的中心区以及堆积的厚雪。   一面向右,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海洋和传说中的……海湾一角。   那海湾在夜里看着是深色的,被平地边缘的树木和山体遮挡,导致温山眠起初在山上时并未看见。   事实上这海湾和巴尔干城的土地也不相连,方位横向出去,单独漂浮在夜海上,像一个安静的大月牙。   而将脑袋从这扇窗收回进室内,又能看见泛着蓝光的海洋和海上的船只。   床尾就对着这一面。   房内整体干净通透,约莫是为了挡住恶劣天气和光线,巴毅不仅做了开关窗,还在窗外打了顶,并做了类似床单一样的东西简单挂在窗内。   同时配备独立淋浴室。   这绝对比温山眠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了。   “嘿嘿,您别觉得选我家亏啊,我家床垫也是三层的呢。”巴毅跟上来后,大概是看出了温山眠的意外,摸了摸脑袋,挺开心道:“全都是我亲手做的,这房间很舒服的客人。”   是很舒服,海风一吹,旁边的窗帘便飘动起来。   “喔对!”巴毅想起什么:“窗开着透气有点冷,您别介意,晚点我给您弄点木头上来烧就好!”   温山眠点点头,看向秦倦,说:“您觉得可以吗?”   秦倦心不在焉地看他褪了红色的耳尖:“嗯。”   大概是之前山路上的各种停留,导致秦倦对住所已经没什么要求了。   他在想另一件事:“住十二天?”   温山眠一顿,旋即很快就反应过来,秦倦的意思是三天山路之后,他距离把一切说清楚就只剩下十二天了。   “……嗯。”温山眠应声,然后收手看向巴毅:“这间定了,我能看看另一间房吗?”   这间房间宽敞又舒适,旁边还有一个简单的木质沙发,但缺点在于只有一张床。   即便很大,也不合适。   掌心的温度没了,还骤然听见了这么句话,秦倦:“?”   巴毅也顿了一下,随即说:“当然可以!”   他本就打算把三层两间全部出租给这二位。   另一间房间位置虽没这间好,但同样能观海,只是看不见中心区和酒馆了而已。   是路上瞧见他们的动作,才估摸着只介绍了一间。   没想到客人还是要两间呐!   巴毅正要去推门,就见跟着他的温山眠身后突然伸出来了一只手,拎着人后颈的衣服把人拉了回去。   “抱歉。”   这是秦倦在踏进巴尔干城后第一次对除了温山眠以外的人说话。   他并非不擅长对话,事实上,秦倦说话时的状态远比温山眠要放松自如,无论是表情还是状态都有种无可挑剔的得体。   好像同他一比,什么人都略显粗鲁。   “我有话和他说,麻烦稍等。”   话音落地,秦倦就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外边的巴毅愣了好半天,才摸摸脑袋说:“哦,哦……”   *   门关上后不仅没让房间空间窄小,相反,还让其更开阔了起来。   因为封闭的楼梯从视野中消失了,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海洋和空旷的广场。   角落里是巴毅刚刚点亮的小油灯,正颤颤巍巍地站岗。   温山眠被猝不及防拎回去,抬头看人:“怎么了?”   就听秦倦说:“两间房?”   被风雪洗刷过的海风是冷的,秦倦的身体也是冷的,灌进房内,就围在温山眠身边。   他停顿了一秒,然后点点头:“对啊。”   除开亲密之后,他们以前在家里也不是居住在同一个房间。   而现在这些事被禁止,分房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秦倦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但却说:“不行。”   他们过去同房居住大多确实是因为在发生关系,而这半年分开居住也确实是因为温山眠不让碰。   猝然停止的亲密行为让秦倦不再近距离正常接触温山眠,见面时报复性地除了毒液还是毒液。   但出来之后却不一样了。   大概是因为一起做了很多其他事情,分散掉了部分注意力,导致秦倦觉得哪怕什么也不做,温山眠躺在他怀里也很好。   已经不愿意再回归成分开居住了。   温山眠:“……但这只有一张床。”   “够用。”   温山眠垂了垂眼眸。   这房间大,床也跟着大,他当然知道够两个人睡。   但秦倦在某些方面玩心很重,就像以前清醒时爱给他注入毒液,刚刚故意不回应他一样。   温山眠不确定一间房间一张床居住能不能维持住他们的约定。   但转念一想,先生从不出尔反尔,遂低声道:“好。”   他答应得太快,反倒让秦倦蹙眉,将想出去找老板的人拉回来,沉默两秒:“你不高兴?”   “没有。”   “楼梯上想松手不是因为不高兴?”   “不是。”   秦倦显然不太相信。   方才温山眠发现自己被逗弄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松手,这个动作在秦倦开来是带了点不愉快的。   但温山眠却说:“确实不是。”   “您一直是这样的啊。”温山眠说着,抬眸看他,浅棕色的眼睛像透彻的琉璃,陈述事实:“我喜欢您,所以不会不高兴。”   温山眠知道秦倦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看似慵懒温柔的表象下有很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东西像锋利的玫瑰,真正符合他昳丽艳美的外表,在他们相处的细枝末节,在床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以正常人的角度来说,这或许可以称之为缺点,他太狂放太粗暴,有时也太残忍太任性。   但温山眠愿意接受。   因为那是他喜欢的人,并且他在见识过他不一样的那一面之后,也依旧喜欢着他。   只要这些都只给他一个人就好。   剩下的事情他会处理。   窗外海风呼呼,客栈外聚集的人终于三三两两地散了,踩雪的脚步声传来。   秦倦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一句话,原本溢出明显不悦的黑色眼底锋芒收起,一时间更不愿意让他走了。   将人拉进怀里,掌心覆着他的后脑,大力抵在墙板上,于脖颈处咬了又咬,生生将温山眠的身体咬热,却也没有注入毒液。   良久,牙尖退出道。   “一间房吧,我会等你,不闹了。”   温山眠下半张脸被他的肩膀遮挡,秦倦压得实在是太近了,他能感受到先生的味道和身体将自己包裹起来,眼睛渐渐染上情意。   听见秦倦真正温柔的语调,没忍住在他颚角处蹭了蹭,说:“没关系的,可以闹。”   等他就好。   秦倦垂眸,在某个极深的齿印上轻吻。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跳舞~   老板:你们继续,我没事的。   *   感谢在2021-04-29 18:24:12~2021-04-30 11:3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纾 32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资瓷~~啵啵啵~ 第27章 27.   老板巴毅没在门口等着。   人早就下去和媳妇一块在木炭边烤火了。   关了门的小屋很僻静, 温山眠下去时,就瞧见他媳妇阿莲正坐在旁边的板凳上,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轻笑。   巴毅也笑,却是在捣鼓什么东西。   仔细看看, 之前的烧木盆已经被他们加高, 并放上了隔板。   这又是一件越川没有的东西, 且这隔板的制造有些玄妙,是用木头交叉支棱起来的,下边还有抵柱。   和窗户的开关结构有点相似。   那木质隔板正在火上一点点升温, 上边摆着的是一排洗净后薄薄切开的肉。   巴毅听见声响回头, 笑道:“哎先生, 我媳妇这正给您做着肉呢, 您二位一会尝点儿?长途跋涉不容易吧?”   温山眠走上前, 看着那一点点被热出油花的肉说:“谢谢,多少银?我一起付。”   “哎。”巴毅摆手:“不要钱, 这肉就当送给您的, 咱巴尔干来客人不容易呢。”   温山眠想了想,还是拉开布袋, 付给了老板十二银:“先给五天房费,多的两银是这五天的吃食,都得麻烦您。”   这就是只要一间房的意思了,巴毅了然, 也不介意,还退了一银回来:“这就够了,谢谢您啊, 那位先生不下来吗?”   下来的只有温山眠一人。   “他休息了。”温山眠也没推拒, 将那一银收回来, 并在吧台外坐下。   即便涂抹了油层,木板烤肉也容易热扒着,所以巴毅不得不反复用抹了油的长筷翻面,几乎没停过手。   他媳妇则在一边时不时撒点儿粉末。   也不知那粉末是什么制成的,一撒下去,肉就变得格外鲜香,比越川的盐味道要好许多。   温山眠白天在山上吃了干肉,本不算特别饿,是看见老板做都做了才没拒绝,想着这么冷的天,吃点热食也不错。   可如今嗅到这味道,肚子竟有些空旷起来。   他和秦倦在楼上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窗外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天彻底黑下来。   人们不再围聚在木屋外,但还有人三三两两经过,朝里边报以好奇的目光。   屋内的烤肉就着粉末不断散发热气与香味。   温山眠坐下后,瞧见那吧台内侧还有一块木板,斜靠在角落。   上边全是花纹,同窗台处的雕刻有点像,却不是漫无边际的乱刻,而是一个个,在一定区域内的绘制。   “我们是这里的第一批客人吗?”温山眠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问。   “是呐,是第一次,所以他们才那么高兴嘛。”巴毅说着,试探地问了句:“我方便问问,先生您是从西方渡海而来吗?”   “不是,我是从山的那边翻过来的。”   “山的那边?”巴毅翻肉的手一顿,和他媳妇对视一眼:“山的那边……也有人?”   “嗯,有。”   “也是像咱们巴尔干一样的地界吗?叫什么名儿呢?”   “越川。”温山眠轻声道。   “越川……”巴毅喃喃了一遍:“好听啊。”   紧接着说:“没想到山的那边也有城,真好,真好。”   是镇,但城和镇在温山眠心中并没有什么区别,只当是各地叫法不一,遂没纠正。   “您那边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媳妇阿莲在木火旁轻声问。   “靠山,临海,比你们这边小很多。”温山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海的对面有群岛。”   许是太久没接收到外界的信息了,巴毅和阿莲在火盆边都听得格外认真,不由问:“群岛?什么样是群岛?”   “很碎小的岛屿连在一起,碎岛群。”   “越川群岛?”   “不,群岛那边叫末海,和越川不是一个地方。”   “末海、末海上也有人吗?”   温山眠点头。   巴毅听出了神,想到什么:“……那特芙拉狼呢,您那有特芙拉狼吗?”   “特芙拉狼?”温山眠抬眸。   “对呐,”巴毅开始比划,“就是那种黑毛红眼的狼啊,皮毛可硬了,不过肉很好吃,咱们以前糙,瞎叫,血族的狼嘛就叫血狼,但是后来收到大报,对,大报!您那边收到大报了吗?就那张大报--”   温山眠心下一动:“你们也收到大报了?”   巴毅眼睛亮起:“当然啊!海浪带过来的是不是?我们收到了好几份呐!不过都不完整,我们拼了下才拼出一半。里边讲了,这种狼叫特芙拉狼,是四大亲王之一,特芙拉家族掌控的呐!所以叫特芙拉狼!我们都不知道,一直血狼血狼的,是不是很傻哈哈哈哈--”   “我们也叫血狼。”温山眠听出他自嘲的语气,宽慰说。   “真的?”巴毅一乐呵,瞬间感觉彼此距离拉近了不少:“哎哟,那这都叫一块去了,我们得是兄弟城啊!”   温山眠弯唇,油灯在他平滑的肌肤上落下温暖的阴影。   他问说:“我能看看那张大报吗?”   巴毅啊了一声,看了看自家媳妇,有些为难:“……这,这合起来的大报总共只有一份,我们这没有,在李爷那,但这个点,他估计已经睡下了,老人家年纪有点儿大了。”   “那明天白天可以去吗?”   “可以啊,没问题,”巴毅连连点头,旋即试探地问了句:“您,您既然想看大报,是也会认字吗?”   “嗯。”   “上面那位先生也会?”   “嗯。”   “真厉害啊。”巴毅憨笑起来:“我们整个巴尔干,也就李爷会认呢,其他人就认得一两个的,压根看不明白,哈哈。”   阿莲推推他,示意他别忘了翻肉。   巴毅连忙又开始翻,阿莲则在旁边跟着撒了点粉末。   她控制的量很精准,细细慢慢的。   温山眠说:“但我们只收到了一份大报,很湿,海图都不算完整,内容很少。”   “这样啊。”巴毅瞬间理解了:“那没事儿,明天我带您去看,这会儿您要有什么我也可以回答,李爷当时当着我们全城人面念的大报呢,我这里都记得。”   巴毅说着,开心地拍了拍胸脯:“那大报上可说了,咱人类已经赢了,以后天南海北都是同胞,要想办法把大报上的内容,传达到任何有人的地方呐!”   “所以打那之后,我们巴尔干就开始翻新了,然后就搞成了现在这样。”   “因为那大报上有一块说了,中心岛有商队在往外走。那中心岛的商队肯定带着的都是好东西是不是?人可能打败亲王呢!我们就想能不能整点什么和人交换,但我们巴尔干也没啥东西嘛,这不就搞点儿住处,搞点儿小酒什么的?”   巴毅说着,将烤好的肉装盘:“来,您尝尝。”   顺带把原本烤给秦倦的那份分了,给自己和媳妇也装上。   三个人于是就这么隔着吧台,在火盆边坐了下来。   这肉烤得非常好吃。   巴毅不断的翻面让肉质内外都时烤得极其均匀,尤其他还让边角过度受热,形成了一种焦面。   温山眠起初以为这是烤坏了,不能吃的,得丢,受巴毅邀请,才尝了那么一小口。   然后就发现在他媳妇调制的粉末下,这肉质也好,焦面也好,味道都极佳。   一口咬下去,表层嘎嘣脆,里层鲜美至极,唇齿留香。   尤其是巴毅在旁边还切了两块相对厚点的肉,把周围一圈全部烤成焦面,里边却还是很嫩。   那一咬,温山眠瞬间眯起了眼睛,味蕾被满足到冒泡。   人在吃东西时,说话总是比较放松,不如平日里严谨。   所以坐下来后,巴毅的话题就有点儿漫无边际想哪说哪的味道。   “好吃吧?”他看见温山眠咬肉的幸福样子,骄傲地一搂阿莲:“我媳妇做的呐,我们巴尔干人都觉得好吃。”   阿莲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吃。”温山眠实话实说。   “您那边,就是越川,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巴毅好奇地问。   温山眠摇头:“没有,我们没有您这边的这种粉末,只有盐,比较简单。”   随即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但是我们那有果汁。”   “果汁?”巴毅说:“就是水果打出来的汁?我们这也有呐,就这个啊,暗橘汁对不!”   他一边说,一边点点之前给温山眠倒好的暗橘汁。   “嗯,但我们那边的老板做的是纯橘色的,没有暗色,”温山眠说:“而且加了点气泡,很甜很好喝。”   暗橘汁是很酸的,颜色也不好看。   所以巴毅和阿莲一听见“纯橘”和“甜”两个词眼,瞬间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他有给我装些上路,不过已经喝完了。”温山眠可惜道。   “能把这暗橘调成纯橘,那可真是厉害……”巴毅仔细想想,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做的。   他们巴尔干人倒是会为了筛掉暗橘细碎的籽反复过滤,这样一来颜色确实会浅一些,但靠这样的过滤变成纯橘?巴毅不太敢想,认为对方肯定得是有点别的办法。   温山眠说:“我们叫他大胡子,他和您有点像,有疤,腿上也有伤。”   “哎哟!”巴毅一愣:“所以您之前才选我……”   “嗯。”   “我说呢,就我这彪悍样子,十个人九个人不会选,我就说您为什么……哈哈,看来是托了这位兄弟的福呐,我巴毅可得谢谢他。”   温山眠浅笑:“他也有妻子,刚有身孕。”   以越川的条件,生产虽然不如末海艰巨,却也还是有难度的。   “我帮他借借您二位的好运吧。”   二楼的奶香太足了,温山眠起初不明白阿莲为什么又累又幸福,直至嗅到那味道才明白。   巴毅家有孩子,阿莲多半是刚完成分娩。   如果是刚完成分娩,这状态不管在越川还是末海,看着可真都算不错的。   “哎。”巴毅在短暂的惊讶后,就明白过来:“您发现了啊。”   “嗯。”   “我就说,那味道肯定是瞒不过猎魔人的。”巴毅笑着摸了摸脑袋:“那您可真借对人了,我媳妇厉害着呢,我家是双生子。”   “……双生子?”   “对,一胎两个,我们这的产婆都说巴尔干得有一两百年没接到双生子了,得是好兆头,但我媳妇能挺过来是真挺不容易,当时那揪心的--”   阿莲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巴毅哦了两声:“行,不说不说,总之祝您朋友平安!肯定顺顺利利的!”   大概是谈及了孩子,巴毅和阿莲二人一时间对温山眠更亲近了。   远行还记挂着他人幼子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阿莲当了母亲,最懂得生产多受罪。   将心比心,如果有同乡人出行在外还不忘记着她生产不易,找到机会便为她和她腹中子祈求好运,那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感激的。   巴毅想法相似,兄弟远行,不忘自己,哪能让人不触动?   话匣子于是彻底打开了,巴毅终于将此前镇民们欲言又止想问的问题搬上了台面。   “对了温先生,您说您是翻山过来的,那您有没有……经过过我们这的深山?”   “就是那个分界区,你们那叫不叫分界区?有雾气和黑木的地方,然后还有特芙拉狼--”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跳舞~   啵啵啵~   巴毅:俺也有媳妇,你们两贴贴,俺和媳妇贴贴。   明天的更新将于今晚0点放送,后天的更新改回后天9点哈,以后还是9点见3~   *   感谢在2021-04-30 11:38:04~2021-05-01 19:0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常吃瓜群众 10瓶;蓝的Ashley 5瓶;   感谢大家的灌溉~~ 第28章 28.   油灯悬着。   温山眠的长刀早已从腰间取下, 斜在他身边。   一端抵吧台,一端抵地面。   “是从深山里来的,穿过了深山和峡谷。”温山眠回答巴毅的话:“我们那也叫分界区。”   “峡谷?”巴毅愣住:“什么峡谷?”   温山眠用指尖在吧台上给他轻轻比划:“这里是越川,翻山, 下峡谷, 再翻山, 穿过分界区,然后到这里,是你们巴尔干。”   巴毅惊愕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您、您走过了这么多路?”   “嗯。”温山眠点头。   夫妇两面面相觑, 巴毅眼底浮现了点希望, 身体都靠近了。   “那您有没有在深山看到一只人头蝙蝠?是特芙拉的仆人, 我们之前派了很多很多人上山, 好不容易大规模狩猎成功特芙拉狼, 结果被那人头蝙蝠给阴了,您瞧瞧我这腿, 就是当时摔下来瘸的, 然后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能再上去……您碰见它了吗?它、它怎么样?”   “碰见了。”温山眠说:“死了。”   巴毅和阿莲齐声:“死了?!”   温山眠点头:“尸体在山上, 我没带下来,明天白天我去拿。”   巴毅:“真、真的?死了,死了?!是,是怎么死的?您猎死的吗?还是--”   “嗯。”   巴毅呆滞了好一会儿, 然后连忙颤着唇把那十一银又掏了出来,直往温山眠怀里塞:“那这钱我们不能要,不能要, 您、您得是咱巴尔干的大恩人, 这钱我们不能要。”   阿莲也跟在旁边点头。   温山眠皱眉:“只是一只落单的血仆而已, 没有血狼。而且那血仆也许被你们伤过,已经不在深山了,退进了峡谷,我只是路过猎杀,不算恩人。”   “一只落单的血仆而已?”巴毅苦笑:“那人头蝙蝠会幻影,一只能顶好几百只特芙拉狼,我们根本分不清,在它幻影里好几次打伤了自己人,所以就算伤到了它又怎样?只要有暗雾在,它就能造层层叠叠无穷尽的幻影。”   温山眠张了张嘴:“可以通过声音找到它的位置。”   这是小时候秦倦逗他玩的小游戏,导致后来温山眠能在暗雾里分辨很多种声音。   这也是他为什么有别于其他猎魔人,总敢夜里上山的根本原因。   之后他也有教给阿土阿地。   他习以为常的事,巴毅却是停顿了好几秒,才叹息:“您果然厉害。”   温山眠:“……”   他不这么觉得,如果秦倦想,温山眠至今也不能抓住分毫秦倦隐匿后的气息与声音。   所以他肯定不算厉害。   可这种事情争论起来没有边际也没有意义,所以温山眠不再解释了,只将钱币推回去:“这钱您得收,我不能白吃白住。”   “不能收啊,我不能收的。”巴毅长叹:“您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巴尔干人想问您是不是从深山来的吗?因为那深山里有我们巴尔干的根啊,我们的母神在里面,这几百年来巴尔干一直想回去,但一直回不去,收到大报我们一鼓作气往上打,结果还是输给了那人头蝙蝠啊,现在您竟然能穿过那深山,还杀了那人头蝙蝠,那我们--”   “这钱我们不能收了。”巴毅说:“如果我收了,全巴尔干人都会怪罪我的。”   温山眠愣了一下。   深山里有神?他没有遇上啊。   但是巴尔干的根--   回想起那个梦,温山眠意识到什么,试探道:“……是那棵大树吗?”   巴毅眼睛一亮,瞬间从木椅上站起来:“您看见她了?!”   *   巴毅说,巴尔干人的祖辈,是靠着那棵母树活下来的。   植物或许没有性别,但对巴尔干人来说,那温柔的老树就像他们的母亲一样,给予他们树叶与花果,汁液与树荫,同沉默的大地一起,孕育着巴尔干的先祖。   所以巴尔干人奉地为父,奉树为母。   他们曾经将这段历史刻在岩石上,写在书本上。   但后来血族统治愈发森严,这些东西全部被摧毁了,大多人类也渐渐变得不再能识字。   所以巴尔干人只能靠口口相传,为后辈叙述他们的历史,叙述他们对母树与父地的敬仰崇拜。   听他们说,在血族统治之前,世界曾经天崩地裂过一次。   就是那次天崩地裂,让世界上的陆地变成了一块块的碎岛,飘向不同的地方。   没错,相传在天崩地裂之前,世界上是存有一种他们现在想都不敢想的,名为大陆的东西的。   那时广大的人们都生存在一片或几片宽阔的大陆之上,而大陆仿佛同天空一样望不到头。   直至天崩地裂,人类才随着所在岛屿,变得分而远之,并且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技术。   --血族后来拥有的科技也好,力量也好,有一大半的确是承自曾经的人类。   失去一切的巴尔干人在碎岛上孤苦无助,却幸得有母树为他们庇一方平安。   于是巴尔干人在其身边建立家园,日夜朝拜,诉说自己对母树的敬仰与崇拜。   原以为能迎来和平安乐的新生,却未料才过百年,随着远方传来的杀意,飞越过海的血族入侵了巴尔干。   巴尔干人抵死顽抗却终归难敌,血族屠杀其大半城民,将剩下的驱赶至山下圈养,母树则留在了分界区内。   往后数百年,巴尔干人再未能见过他们的母树。   而对他们来说,离开母树,被驱赶至山下圈养简直是奇耻大辱。   是以,巴尔干留有祖训,所有巴尔干人民,都必须生生世世、代代相传母树对他们的恩情。   凡巴尔干子民不得忘却。   同时告诫后人,他们早晚有一天得回到他们的母树身边。   那是他们的根,是他们一切的源头,是巴尔干城的母亲。   他们得回去赎罪,赎他们未能像母树曾经庇护他们一样,从血族手中保护下母树的罪过。   “所以我不能收,如果我收了,我会被全巴尔干人怪罪的。”巴毅说:“我不能收的,温先生。”   说着说着,这粗犷的汉子竟是红了眼眶。   连带着他旁边的阿莲也有些情难自禁。   “我们所有巴尔干人,都是带着罪过出生的。回到母树身边保护好母树,是巴尔干人毕生的追求。”   巴毅这话说得声音轻浅,情绪却极深。   像是陷进了什么独属于巴尔干人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眉眼里承载着满满的愧疚。   却不料角落里传来了一道干哑锋利的声音,直接打破了吧台边渐渐氤氲起的氛围:“你既是知道,还支持阿方索那小子造船?”   温山眠从故事中回神,偏头望去,就见那是个老太,刚拉开后门,披着风雪进来。   她头发全白,佝偻着身体,手指无比粗糙,一只手上的两截指头消失不见,脸上一条条如沟壑般的褶皱。   唇包牙,年纪显然已经很大,但一双老黑眼却透着无限锋芒。   “妈!”阿莲连忙从座位上起身。   就见那老太不善地瞥了温山眠一眼,语调沙哑刻薄:“杀生者。”   温山眠:“……”   “妈。”巴毅不慎赞同道:“这位先生是山那头来的,他杀了那人头蝙蝠,该是我们巴尔干的恩人--”   “手有刀刃,就都是杀生者,你是,我是,他也是。今日杀血族,谁知刀刃明日落向何处?”老太凉薄道:“去和阿方索说,往后再不用让任何人来找我,我绝不会帮他造那冤孽的船。”   *   三楼寂静。   靠向中心区的窗户完全被关上,靠向大海的窗却只由上至下关了一半。   巴毅如约为他们送上火盆,木头燃烧的热度为房间综合了窗户里吹进来的冰凉海风。   巴尔干的海域近日是深蓝色的,等到夜里,还会变幻出一丝发亮的浅蓝。   那浅蓝很美,在海水中璨晶晶的焕发出色彩,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是蓝马哈鱼身上的光。   传闻这种鱼夏日伏于深海,冬日升至水面。   它们是上来寻雪的,只要能接住空中、岸边的雪,马哈鱼就会反馈给自然以蓝色,诉说自己的快乐。   那光芒越夜越耀眼,能突破阴黑的海面,创出成片的蓝。   是巴尔干人非常喜欢的鱼类。   有三三两两的巴尔干人约莫是夜里没睡,在岸边看着下边的鱼,偶尔主动喂给它们白雪,在城里油灯的照映下眺望大海。   一丝白雪,一丝蓝光,场面僻静温馨。   如此氛围同样传导至了三楼。   油灯在木材打造的床头柜上亮着。   旁侧布包上放了一本羊皮本,那羊皮本呈展开状,上边是被主人写过的文字,笔迹刚硬有力。   “十二月三,冬。我收到李奶奶赠送的羊皮本,决定离开越川,去山的那一头看看。”   “和先生一起。”   这一部分早就干了,下边的却还有点儿湿润。   “我看见了非常美妙的晚霞与星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夜空是紫色的,清晰到伸手便可触及。”   “我还在山上遇见了巨鸟,它迎着朝阳飞翔,体格庞大巨美,我似乎在鸟背上看见了什么东西。”   “……峡谷击杀血仆之后,我遇见了一棵苍茫的大树……”   “十二月五,我和先生终于抵达了山的另一面,看见了城镇。他们热情好客,自称巴尔干人。老板巴毅说,大树是他们的母神--”   往后还有一些零碎的记录,都在油灯边等待鱼汁干固。   而温山眠则躺在秦倦的腿上。   秦倦很早就沐浴换了一套衣服。   他不下去并不是因为休息了,那是温山眠为了防止老板继续问下去而找的借口。   实际只是因为想先清洗翻山越岭后落下的灰尘,加之对温山眠询问的事情不感兴趣,遂未陪同而已。   而温山眠结束夜宵上来后也已经沐浴清洗,换了一件很舒适的浅色长布衣。   这是李奶奶给他做的新款,对襟在胸口交叉,下边配有布裤。   起初,温山眠并没有躺在秦倦腿上,他是很规矩地坐在床边的。   是后来秦倦从包袱里翻找到了那两颗温山眠从阁楼里捞出的宝石,得知这是小家伙以为他喜欢,害怕路上无趣给他准备的玩具,没忍住将温山眠拉到自己身上的。   “你为什么这么有意思?”温山眠躺下后,秦倦笑说。   温山眠不自觉地将视线挪开。   以前在阁楼时,温山眠躺在秦倦腿上,秦倦大多也呈现半躺姿,两人视线不太能直接对交。   可眼下秦倦靠在床头墙壁上,温山眠再躺下去,就能垂直瞧见先生的眼睛了。   这和那天在大树旁栖息可不同,当时温山眠历经一个白天的跋涉困倦至极,直接睡去了。   这会儿他在那夜睡饱后还没什么睡意,脑子里一直转着方才和巴毅的聊天内容。   再同先生这么对视的话,就有点儿刺激心弦了。   因为秦倦的眼睛是真的很好看,上边的每一分弧度都像是被精心勾勒出来的。   不吸血时的纯黑色配合长睫,在油灯余光的照亮下像是在无声无息地为人编造美妙的幻境,让人忍不住靠近。   哪怕温山眠知道那摄人心魄的红玫瑰下是能将人拖拽入深渊的荆棘,对那双漂亮的眉眼也实在是没什么抵抗力。   他忍了又忍,忍不住转头把脑袋闷进了秦倦小腹,遮挡视线,不吭声。   “拿去卖了吧。”秦倦说:“你钱不多,那东西值点。”   两人在此前卧室里的独处之后,关系似乎变得更亲近了一些。   至少眼下秦倦落在温山眠额边,转他发圈的指尖很温柔。   “不要。”温山眠闷声拒绝:“先生的东西,不卖。”   语调义正言辞到可爱。   温热的鼻息更是如此,伴随话音一点点在秦倦的腹部转圈。   秦倦在他耳边摸了好半天,对那柔软的耳垂简直爱不释手,良久,声音半哑道:“是么?”   温山眠:“……”   他在察觉到某种细微变化后,已经连脖子都红透了。   “不许动,”秦倦冰凉的指腹在他脖颈侧面一下一下敲着,温柔到溢散出来的声音蛊惑人心:“自己挑起来的,忍着。”   温山眠鼻尖全是先生腹部肌肉的触感和味道,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因为这些和在他脖颈上游走的触感一起放大,一时间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恨不得当场昏迷。   良久,当感觉到趋势实在是不大对劲时,温山眠才同样低哑着声音转移注意力般,闷闷地说起了他方才在楼下从巴毅那听来的消息。   然而这温热的气息连片儿翻滚出去,顿时更严重了。   温山眠:“……”   他于是终于鼓起勇气般把脑袋一转,不再面向秦倦的腹部,与此同时将一只手抬起,用小臂遮挡在眼前。   面颊红得透彻,柔软的碎发散下去,温山眠想尽一切办法忽视感官。   最后轻声对秦倦说:“我明天打算去看一下他们这里的大报,然后、然后可能会再去看一看那个叫阿方索的船工。”   这是在交代行程。   他和先生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十一天了,他必须在那之前弄明白状况。   秦倦也不知听没听,声音很是散漫地应了句:“嗯。”   温山眠这一翻身让他原本落在耳垂上的手转而落在了唇上。   秦倦也不介意,低垂着眼睫,用手指在那形状好看,极为柔软的唇部上一下又一下深按,施加力量,仿佛要探进去。就见温山眠耐不住侧脸躲过说:“先生。”   “怎么?”   温山眠膛前浅薄布衣线条起伏,他也在极力忍耐,所以刚刚开始脑海里就一直努力想正事。   比如巴毅的话,比如老太的话。   他本想问问秦倦什么是杀生者,老太的话算不算正确,自己确实是杀生者吗?   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他想自己看,自己想。   遂换说:“……我困了。”   秦倦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良久,抬起了在他唇边撩拨的手。   他确实没下去,但这并不影响他听楼下的动响。   巴毅絮絮叨叨的话他懒得听,但老太推门而入冲温山眠露出的不善却让沐浴后小憩的他睁开了眼。   所以,他是听见了老太当时的话的。   这会儿看着温山眠躺在他腿上欲言又止的样子,扯了扯唇角。   转而用手指在他鼻尖上点了点。   “嗯。”   那就自己看,自己想。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跳舞~~   舞动青春第一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上一更调错时间了555下一更恢复明天晚上9点噢,啵啵啵!   *   感谢在2021-05-01 19:07:45~2021-05-02 19:0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常吃瓜群众 20瓶;   谢谢大家的资瓷!!3和投喂! 第29章 29.   次日清晨, 温山眠醒得很早。   早起对他来说已经是刻入骨髓的习惯。   不论他前一天如何,次日基本都会赶在初阳之前早早醒来。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   但秦倦有。   昨天温山眠迷迷糊糊睡着时,他还是躺在先生腿上的,可今天早上起来时就莫名变成被秦倦圈在怀里了。   对方宽阔的肩膀抵在他身后, 一只手便将他环绕起来, 禁锢在怀中。   这个动作正常来说有那么点多余。   毕竟客栈的大床其实不算特别宽广, 巴尔干还没有奢侈到这个地步。   所以两个大男人睡一块后实际已经不剩多少位置,而温山眠睡相向来安分,哪怕秦倦不圈着他, 他也不会一个人睡着睡着跑掉。   但秦倦就是这样。   不仅夜里会环着他, 白天想走也不大容易。   温山眠睁眼后刚试图往外探, 身后的人就压了下来。   用好闻的味道和温山眠喜欢的身体覆住他, 长手伸出去, 五指扣住温山眠想走的手背,将他捞回来。   而后垂首在他脖颈后部轻咬。   关着的窗外传来两声在越川鲜少听过的清脆鸟啼, 为巴尔干的清晨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同时也挑破人初醒时的那点迷糊。   温山眠:“……”   他挣扎了两下就不挣扎了。   脑袋半掩埋在枕头里, 任由先生的牙尖进入他的身.体,汲取早餐。   这和过去在越川小木屋里被咬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   两人是安稳地在床上睡过一夜后, 先生等他醒来,然后在黎明的微光里覆住他咬的。   或许是充足睡眠所带来的安逸感,也或许是这些天的相处,让温山眠无法抵挡这样的攻势。   因为当秦倦把他完全占据在怀里并深入牙尖, 身体隔着衣服几乎贴住了他上半身每一寸肌肤时。   有那么一瞬间,温山眠觉得。   先生的情.欲和食欲,似乎全部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个意识所带来的愉悦感严重席卷了他, 所以温山眠忍不住放纵先生咬得更深。   他总是这样, 直至秦倦险些又要注入毒液时, 才轻轻开声提醒:“……先生。”   秦倦:“……”   他还是耐不住注入了一些,待那毒液卷着他的味道流淌进温山眠的皮肤,才从他脖颈上收回牙尖,轻轻吻了一下那两个小洞,漫不经心道:“抱歉,没控制住。”   温山眠:“……”   他不信,但他不说。   低声道了句“知道了”,便从床上爬起来拉好衣服。   去淋浴室里换了出行的衣物,出来时正好听见秦倦说:“还剩十一天?”   木盆火昨晚就被熄灭了,窗户则在温山眠起来后被打开。   外边微微的红色照进来,落在秦倦黑色的衣服上。   他穿的是衬衫,领口有扣子,但秦倦没安分扣好。   温山眠扫了一眼便转开视线:“嗯。”   然后意识到什么,忍不住提了一嘴:“十一天后我会告诉您原因。”   这话没头没脑,却果不其然听见秦倦蹙眉说:“不是十一天后约定结束?”   温山眠:“……”   他就知道。   明知秦倦是在逗他玩,但温山眠还是认真重复了一遍:“是和您说清楚原因,约定还在的。”   过去了半年,减掉一年,也还有一年半呢。   “知道了。”秦倦无趣道。   温山眠醒的时间实在是有些早,秦倦拉着他腻了一会,天也才刚刚红里透白。   二楼自半夜啼哭后就没什么动静,说明巴毅两口子大概率还未醒。   温山眠也不确定这个过早的时间能不能顺利拜访到李爷,遂决定先去找一下阿二,将那人头蝙蝠的尸体拿回来,也算了却一桩事。   阿二昨天并未和他们一起进入巴尔干,它身上的种族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不合适进入人群堆积的城市,所以当时温山眠没捎上它。   但好在对阿二这样的血兽来说,山林也是栖息地之一,不算太委屈。   温山眠:“先生和我一起吗?”   “不。”秦倦答,他懒得再上山。   也好,温山眠围上围巾:“那阿二现在大概在什么位置?”   “你觉得合适的位置。”秦倦把他和温山眠的枕头掉了个个,才继续说:“叫它的名字,它会去找你。”   “……喔。”   阿二还有这种能力?温山眠觉得神奇。   临走前,他回头扫了眼,还是没忍住叮嘱道:“您一会如果想出门的话,记得、记得把衣服扣子扣好。”   露得有点儿多了,不能给别人看。   秦倦正在看一侧空了的被褥,闻言好整以暇地抬眸,弯弯唇,语带警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温山眠闷进围巾,溜得飞快。   *   下到二楼时,温山眠顺着奶香又听见了婴儿的啼哭。   巴毅两口子正安抚着,间或还能听见老人家的声音。   不过不是前一天晚上那个老太的,声音听着像是其他人。   温山眠觉得里边有点儿手忙脚乱的意思在,接连传来不少东西在仓促间被打翻的声音。   索性没打招呼,声音轻巧地离开了客栈。   推门而出后便直往山上的方向去。   天刚亮起,红里透白的晨曦远挂于天际,空气里是黎明的甘味。   巴尔干有不少居民也已经起来了。   他们有的在岸边望着,有的乐呵地在呼吸带出的白雾里拉开中心区的商铺门,还有的组织起来扫荡昨晚又开始飘落并积在地上的雪花。   看着其乐融融。   温山眠出来时换上了便行衣,这同样是李奶奶给他做的新款,布料柔软合身。   但因为还是纯黑色,所以非常打眼,没走两步就有人认出了他。   “哎,客人!睡得好吗!”   “这是要去哪儿呀?怎么没让巴毅那小子陪您呢?”   “早饭吃了吗?要不要来我家一块儿?今早有黑草大米粥呐!”   温山眠一一摇头拒绝,快步往山的方向去。   按秦倦说的,他找了一处合适的地界,然后声音很低地叫了阿二的名字。   随即很快,黑色的雄狮便真的卷着冷风从山林中冒出来了。   大概是打扰到它休息了,阿二一边打哈欠,一边沉默中透着点嫌弃地看了温山眠一眼。   旋即把那人头蝙蝠的尸体袋叼出来,往温山眠面前一丢。   不高兴地后退至怪石上,用爪子洗了洗脸。   温山眠:“……”   血仆的尸体有剧毒,并不会引来蚊虫。   但味道确实是……很差劲。   他有心想补偿阿二,可秦倦说过阿二不需要食物。   住所之类它也会自己找,于是思来想去,温山眠只能轻声道了句:“辛苦你了。”   阿二:“……”   黑金交错的巨型雄狮居高临下地睨了温山眠一眼,撇开脑袋,依旧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后退两步,转瞬便消失在了密林间。   温山眠则留下来原地查看那些包袱。   干肉还剩了很多,其实他自己准备的量是比较正常的,但后来其他镇民出于关心又给他塞了不少,这才导致一路过来,吃掉的连总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但好在风干肉本身就易保存,也不至于浪费。   除此之外,就是那个空了的酒瓶和人头蝙蝠的尸体了。   有阿二在,本就不需要担心行李会丢失。   温山眠简单清点完毕,分开拎上走了一段路,就察觉到离他数百米外有人在。   那人足有两米多高,正躲藏在一棵细树后,悄咪.咪地探头看温山眠。   他肩膀分明比细木还宽厚,这样子别提多违和了。   而他独特的身高和身后的木蓝也让温山眠转瞬间就认了出来。   那就是之前在山上看见他掉头就跑的大汉阿方索,同时也是巴毅口中的巴尔干船工。   据巴毅所说,码头那些船全部都是阿方索一个人做的。   上回温山眠在山上碰见他一次之后,就再没瞧见他的身影。   眼下温山眠正欲走上前去打招呼,就见阿方索连连后退,然后转头借着黑草和乱木跑开了。   这次是朝山上的方向。   温山眠:“……”   他上次已经试过了,阿方索虽然体积庞大,但跑起来速度却非常之快,尤其他很熟悉山势。   温山眠当时一身轻都没追上,如今手里这么多东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下山再说。   *   手里东西味道太重,温山眠这次没选择从中心区域走,而是抄了条偏僻一点的小道。   而等他上山拿东西并下山的这点时间里,不仅太阳升至了高空,巴尔干也已经彻底苏醒了。   人们在广场上踩着高跷跳舞、拍着布皮唱歌。   有些相邻的商铺老板因为没什么生意而闲得吵吵骂骂。   声音越吵越大,对面住宅区的人一拉窗户朝外边凶凶喝喝地丢出个东西来。   然后两人对吵就变成了三人互喷。   紧接着四人、五人--群架。   老实说,这氛围乍看上去委实不太符合巴毅昨晚的说辞。   “所有巴尔干人都是带着罪过出生的”。   尤其是温山眠还看见有人青天白日喝起了酒,端出小桌子,拿着一张张薄纸片围起来也不知在吆喝什么。   他走得远,看不清那小薄片到底是什么,竟能引起那么多人围观。   眼见手里的味道已经吸引了不少居民四下搜索,温山眠也只能暂时放下好奇,连连加快脚步,先回了客栈。   巴毅已经起了,正在昨天的火盆上捣鼓新的食物。   这次不仅有肉,还有点儿黑草,不过不是烤的,是炖的。   香味很足,不腻人。   但巴毅看上去却没睡好,眼下一圈黑,看见温山眠从外边回来,还夸张地瞪大了黑眼圈:“温先生,您什么时候……”   就见温山眠将那裹着人头蝙蝠尸体的布包放在了距离楼梯口最远的角落。   “这是?”巴毅闻着怪味了。   “人头蝙蝠的尸体。”温山眠说。   昨天巴毅坚持将那十一银退了回来,看那架势,温山眠觉得他应该是没法说服巴毅收下了。   遂在心里决定将这人头蝙蝠赠送给巴毅。   血仆在越川的收价就比血兽要贵,这源自于一种传闻。   说荆棘纹完整的血仆皮囊加覆在武器、披风、防具等身上,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具体是怎么样个“意想不到”,越川暂时还没有前例。   而具体要怎么“加覆”,越川也没有。   不过在这样时代,能强化武器的传闻哪怕只是传闻,也会存有市场。   尤其血仆本身就神乎其神,人们很轻易就会相信它的皮囊有特殊用处。   果不其然,同样的传闻巴尔干也有。   因为巴毅确认完后:“人头蝙蝠的尸,尸体?”   “嗯,有剧毒,你小心些。”   紧接着第一反应就是:“它的荆棘纹完整吗?”   温山眠:“完整。我看完大报后不会长久留在巴尔干,这东西我带不走,所以交给你了。”   巴毅:“……”   他颤了颤唇,似乎手足无措了一会,才说:“好,好,我知道要交给谁处理,我知道要交给谁,客人您等等,您等等啊。”   “对!”他下意识往那人头蝙蝠的方向走,到一半又连忙回头把自己刚刚炖好的东西盛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说:“这是给您准备的早餐,您先吃着,我把这人头蝙蝠送过去,我听说这东西得乘新鲜着,一会就回,回来后马上带您去李爷那,好吗?”   温山眠:“嗯。”   他没问巴毅要把人头蝙蝠送去哪里。   对他来说,这人头蝙蝠是替代昨晚的十一银、以及之后可能会超过五天的房费和食费的。   所以既然交给了巴毅,那就是巴毅的东西,已经与他无关了。   况且越川的传闻也只是传闻,反正温山眠是不懂得要如何处理这血仆皮的。   巴毅既然说他知道要交给谁,倒是比在他手里装灰要好得多。   *   “我把那人头蝙蝠交给巴尔干这边的一位武器制造师手上了,他应该有办法处理。”   “放心,我知道您不喜欢吵闹,有让他暂时替我保密,这家伙钻进武器库后很久不会出来,其他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吵到您的。”   “不过他那边暂时也不确定能不能搞定,我晚点还得再去一趟确定一下情况。”   巴毅出去一趟没多久就回了。   而温山眠没问,他却也主动交代了。   得到温山眠一个“好”字后,他囫囵吃了自己那份早饭,便带着温山眠离开了客栈,前往他之前说的李爷家。   离开前,温山眠还提醒了句说:“这人头蝙蝠是送给你的,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你的东西了。”   他这是担心那武器制造师弄出了什么东西后,巴毅又将那东西还给他。   这可不是温山眠的初衷。   巴毅懵了两秒,说:“这,这不太好吧--”   温山眠很确信:“没什么不好,我已经决定了。”   彼时太阳已经完全登上了高空,门外巴尔干人的热情也愈演愈烈。   望海的同蓝马哈鱼嬉闹。   群架的打得火热,鞋子乱飞。   即便还未得知人头蝙蝠的事,也有居民扭着身体靠向温山眠,想邀请他一起去广场上跳高跷舞:“来享受巴尔干的早晨吧客人!”   温山眠:“……”   他要用围巾把自己的头包起来。   巴毅连连挥手让他们消停些,然后便带着温山眠径直穿过中心区。   李爷的住所和巴毅的并不在一块。   巴毅在中心区的右侧住宅区,李爷则在中心区左侧。   巴毅家三楼因为地势够好,可以看见对面被山体遮挡并延伸出去的海湾。   而李爷家则就在那山体前方了。   “昨天的事实在是抱歉啊,温先生。”路上,巴毅说完那人头蝙蝠的事,又开始不断为前一天发生的小插曲解释。   “那是阿莲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她性格一向这样,对城里人也是如此,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昨夜老太的攻击性太强,一瞬就将两人聊热的场子给打破了。   巴毅对此内疚了一夜,妻子阿莲也没睡好,方才在一楼看见温山眠,还主动为这件事道歉。   如今离开木屋,巴毅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次。   “没事。”温山眠摇头:“我想了一下,能理解她为什么说我是杀生者,但她也是猎魔人吗?”   巴毅:“不是的先生,她曾经是位武器制造师。没上过战场,但巴尔干人的很多武器都是她造的。”   “我昨天看到过,是那些人身上的吗?”   温山眠昨夜刚抵达巴尔干时,围在他身边的人中,有那么几个是佩戴武器的。   “不,她制造的武器比较特别,和您需要近身战斗的长刀不同。”巴毅说:“她造的大多是类似弓箭、机关、陷阱等等,能放在人身上、山林间。杀血兽于千里之外,不脏人手,非常厉害的。”   温山眠:“我知道弓箭。”   先生的阁楼里有。   但:“什么是机关、陷阱?”   “这……该怎么说呢?都是些很精巧的小东西,就好像我家的窗户,您看见了吗?那种类似的开关结构,但按下去之后打开的不是窗户,而是无数尖利的箭,甚至可以改造为不需要人按,在丛林中被踩到就可以了,什么样大小的她都造得出来,虽然刺不穿血兽的皮毛,却可以刺中它们的眼睛,或者通过恐惧引导改变它们的前进方位--唉,我说的是不是很不清楚?要是能给您看看就好了。”巴毅叹息。   身为猎魔人,温山眠对武器的敏感度是很高的。   他想了一下便大致想象出来,有些兴趣道:“现在不能看了吗?”   巴毅摇头:“不能了呀,都被销毁啦,她现在也不做这些了。”   “……为什么?”   巴毅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冲温山眠指了指角落里的一间木屋:“这就是李爷家了,您请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跳舞~~~   啵啵啵~   感谢在2021-05-02 19:05:14~2021-05-04 18: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崇明敬渊、…、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栖鹤 40瓶;日常吃瓜群众、阿巴巴、策舟是白月光. 10瓶;   十分感谢诸位的灌溉,谢谢谢3~ 第30章 30.   这是巴尔干城内非常偏僻的一座小木屋。   和其他住宅区里木屋连木屋的成片之势不同, 李爷家是独立在一角的。   背临山,往前有一条被歪七扭八栅栏围起来的平地。   里边零零散散地种植着一些作物,而这作物竟也神奇地呈现同那栅栏一样的的歪七扭八风。   巴毅才刚叩响门,里边就传来一声爆喝:“是谁在敲老爷的门!”   “李爷, 是我, 巴毅--”   “巴毅?原来是你这个不记打的臭小子!竟敢大早上饶人清明!赶紧在我用木头砸烂你的脑袋之前离我家远点--”   “李爷, 别开玩笑了,”巴毅声音颇为无奈道:“我带着客人呢。”   他话音才落,温山眠就立时听见木屋里传来一阵咭力骨碌的声响。   然后很快, 面前那扇好像关不紧的木门就被人倏地一下打开了。   门缝里冒出花白的发和黑碌碌的眼:“客人?他们说的那个外边来的客人?”   “对啊。”巴毅说着, 指了指温山眠:“就是这位先生了。”   温山眠下半张脸藏在围巾里, 垂眸轻轻点头:“您好。”   那双黑色的眼于是顺着声响转而落在了温山眠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温山眠好半天, 然后突然拍手哈哈笑起来:“客人!客人!”   随即将门一开, 回头道:“来来来,既然是客人那当然要请进啦, 真没想到客人会想来我这样的老头子家--”   “您这衣服根本早就起了吧, 还说我饶人清明。”巴毅瞥了李爷身上一眼,戳穿道。   “起啦起啦, 早就起啦。”李爷满脸斑纹,大笑的嘴里不剩两颗牙,说起话来和普通人的咬字不太一样,冲巴毅做了个鬼脸:“但不骂骂你生活多没趣嘛, 我又没法和他们年轻人一样跳舞玩牌咯,反正老头子我说你两句你也不会走不是?”   “是是。”巴毅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同温山眠提前打过招呼了。   说李爷没有妻儿,常年独居, 这导致他性格会有点奇怪。   但没关系, 巴毅当时用很确信的语气说, 李爷肯定会喜欢温山眠的。   “为什么?”温山眠问。   “因为您识字呀,李爷喜欢一切会识字的人。巴尔干以前有不少这样的人,后来随着血族的统治代代减少,渐渐就只剩下了李爷一个。”   文字在巴尔干都快变成只有李爷一个人懂得的语言了,这实在是件落寞的事情。   “阿爷!您又捉弄人!”   温山眠和巴毅随李爷进去,才发现那木屋里边,临山的那一头竟然还有院子。   旋即意识到这木屋的结构和寻常人家原是不一样的。   穿过围了栅栏的前院木门进去并非就是里屋,而是个四方形内院。   内院里铺满了柔软的泥土,两边才是三三两两造得很随意的房间。   而这句略带责怪的话是内院里几个孩童说的。   仔细瞧瞧,他们正拿着树枝在内院的软泥上写着字呢。   “阿爷的事小孩少管!写你们的!‘四’字一早上了还没学会!”   孩童们被指责后嬉笑地撞在一块:“难嘛!”   李爷顿时气急败坏起来:“一群小笨蛋!”   李爷的年纪确实有点大,连着喊了几声便耐不住咳起来。   巴毅连忙上前说:“爷,您注意着点。”   李爷哼一声,拐杖在地上咚咚作响:“注意啥,阿爷的日子长着呢--哎,客人来找我这老头是有什么事呐?我听他们说您是从山里头来的,是山那边有城?还是越海翻山?您的家乡离我们这近吗?远吗?是什么样子的?漂亮姐姐多不多?”   “李爷。”巴毅生怕由着李爷的性子来会让客人不耐,连忙直说重点:“这位先生是来看大报的,他说他识字。”   话音落地,内院瞬间传来两道不一样的声音。   李爷:“识字?!”   孩童:“大报!!”   *   得知温山眠是来看大报的,那群孩子顿时丢开手里的小木枝,往李爷的方向围,叽叽喳喳说他们也想看。   没人不想看大报。   对人类来说,大报是宣布他们艰辛前日告终的重要标志。   孩子们哪怕未曾经历太多痛苦的过去,在环境与父母的影响下,对那大报也会抱有别样的情感,好像看一看都是件很荣耀的事情。   “去去去。”李爷回神一挥拐杖就把那群孩子们赶走了:“字都看不明白,瞧什么瞧!”   “您可以念给我们听呀!”孩子们齐声说。   “念什么念!阿爷从不把大报念给连‘四’都不懂的小笨蛋听!”李爷吹胡子瞪眼。   “阿爷--”   “不念!”   巴毅见李爷已经开始板着脸了,连忙上前去将那些孩子们拦开。   也是这时候温山眠才更深切地意识到,巴毅年轻的时候大约是个彪悍的猎魔人。   总之他脸一冷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孩子们瞬间就噤声跑开了。   在这样的时代,有武力的猎魔人显然比像李爷那样的教字爷爷更具有威慑力。   李爷似乎也明白这点,不满地看了那群孩子和巴毅一眼,哼哼两声,转头杵着拐杖快迈老腿进屋,钻进柜子里噔噔翻了张大报出来。   然后将那张大报展开放在温山眠面前说:“来,你念!念给阿爷听!”   温山眠:“……”   *   李爷的屋子从外表来看比较简陋。   尤其是他们现在进的这间对面的房屋,像是主人失去了耐心般,建着建着就不建了。   留有几间空有顶和柱,或者空有三周无顶柱的“烂尾房”。   所以温山眠之前进来时才会认为这木屋造得很随意。   可眼下这间却出乎意料地完整。   整个房间里都透着股木质的清香味,窗户大开,明朗可见外边的山体与暗绿的枝叶。   边角还被人特地种了模样略奇怪,吊起来一束束往下生长的暗绿花。   随着冷风挥动起来,像流苏似的,很是好看。   李爷的大报不是随便从柜子里扒拉出来的,而是按下一个凹槽,等温山眠听见了好几声木头碰撞的声音,然后,他面前的柜子才得以被拉开来,并取出这份珍之重之的大报。   李爷给温山眠指了个桌前木椅,自己则跳上了另一张,然后才说的方才那句话。   “来,你念!念给阿爷听!”   走进来的巴毅见李爷这幅样子,笑着上前将窗户关了一半,遮挡寒风,燃了火盆。   四下宁静,温山眠的视线完全落在了这张“新”的大报上。   仅是对他而言的“新”。   这张大报虽比李奶奶家的那一张要完整许多,却并不是一整张的完整,而是由很多很多张拼接起来的。   就像李奶奶接到大报后,将已经破损的大报缝缝补补一样。   巴尔干人显然也做了同样的工作。   而这张大报最顶头的、最显眼的,依旧是那番人类已然战胜血族亲王的宣言。   区别是这次的文字非常完整。   “荆棘635年8月9日,人类与血族残党奋战72年,终于迎来曙光。”   “我们在隐族的帮助下,已终结血族所统治的荆棘帝国。我们愿称往后的新世界为星幻时代,于中心瞭望塔号召全人类联盟。”   “我们欢迎并期待天涯海角的人类同胞进入中心岛,与我们书写历史,与我们共创未来。”   “愿此大报将和平的号角传向世界尽头,传向所有历经苦难的人类手中。”   “中心瞭望塔,书于星幻元年。”   “这是‘幻’字?”李爷不知什么时候将小板凳搬得距离温山眠极近,一把骨头的身体几乎就靠在温山眠身边了。   老人家的身上总是具有特别的味道。   不刺鼻,是历经风霜后积累的,很叫人心安。   年纪大了,呼吸声比较重,却也不让人厌烦。   温山眠:“嗯。”   李爷揉了揉眼睛,低低道:“喔,原来这是‘幻’字。”   “什么是'幻'?”不知何时在门口挤了一排的小孩儿们好奇地问道。   “不真实。”温山眠答。   李爷却笑笑:“也有梦幻的意思嘛,和星星组合在一起,或许也算是我们人类的愿景吧。”   然后脸突然一板:“谁要给你们这些连‘四’都不会的小笨蛋解释!”   “来!你继续,继续,这里写的是什么?”   温山眠顺着李爷的手指将视线下落。   大报并非拼凑起来就是完整的了。   事实上因为曾经漫无目的地远洋过,不管它出发时是什么状态,最终抵达越川以及巴尔干时都已经饱受海水的浸漫。   这也就导致哪怕最后好好拼凑起来了,也会有个别字体因为被水浸过而模糊不堪,需要很用力才能看清。   比如上边的“星幻”、“人类联盟”“书于星幻元年”。   再比如接下来李爷指的地方,也就是方才那番宣言的下方。   在越川,这个位置是一张不完整的海图。   但在巴尔干,这个位置却是另外一排文字。   温山眠扫过一眼,愣了愣说:“稍等一下。”   然后把整张大报粗略地全看完了一遍,才意识到他看得没错,巴尔干的这张大报拼接顺序有点问题。   越川大报由李奶奶所拼,虽然信息少,但整体是正确的,于宣言下方就是中心瞭望塔整理的海图。   这是在分享他们所知的岛屿与世界构图,为其他人增添信息。   然后可折叠可展开的次页,才是为前边的海图做岛名与荣耀猎魔人归属的注解。   瞭望塔还为这些页码做了数字标识,以及一些连接上下文的注解词汇,仔细看看即可知道李奶奶拼的没错。   可巴尔干的却是错的。   “怎么了?”寂静的房内,最后是李爷率先开声询问。   巴毅和孩童们也好奇地看着他。   从这个角度余光看去,可以发现老人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了。   温山眠简单扫过那些拼错地方,要么模糊要么过小的数字或拼接词,不着痕迹地略过。   “没事,我在看这个,巴毅昨晚和我提过的商队。”   这也是个拼错的地方,不过内容没有理解错,确实就是中心岛有商队在往外走。   只是除了商队以外,上下其实还有别的队伍。   例如武.装部队、医疗部队、技术部队等等。   不过因为太过模糊,李爷似乎只给巴尔干人念了最显眼的商队。   温山眠停顿半晌,只能垂眸试图补充说:“我们那边的大报写了,还有武.装、医疗和技术部队,不过我们那没有商队这一块。”   “啊?”这话一出,巴毅反应最大,他倒没有怀疑温山眠的说辞,只惊道:“还有这些队伍吗?”   温山眠:“嗯。”   “武.装,武.装是武器的意思,医疗我知道,但什么是技术,是除了武器以外的技术--等等,不不,重点是他们要把这些和商队一样,带给我们吗?”   温山眠:“嗯。”   “但我们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   “上面写了,除了商队需要当地以特产交换以外,其他都是无偿行动。”   巴毅呆了:“这、这是为什么……”   李爷将视线从温山眠身上收回,老音慢悠悠说:“或许是好心吧。”   随即继续欢腾地指回他刚刚说的位置:“快,小孩,这里,继续念给阿爷听!”   温山眠只能继续看回那宣言下边被拼错的位置。   这块位置很模糊了,温山眠认真看了会才辨认出来。   “上面说,中心瞭望塔正在世界范围邀请猎魔人前往,他们正在那里试图构建一支保卫全人类的武.装部队……”   这也就意味着,会有很多强大的猎魔人在那里齐聚。   温山眠眼底的眸光瞬间定了定,连放在桌边缘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这里呢?”   “这里是海图。”   “阿爷知道,我说这里呢!”   “这里是前边海图岛屿的注解,都是人类已知岛屿。”   “念念,孩子,念念!”   温山眠只得慢声念道:“有洛哈哈哈岛、卡斯蒂岛、罗集塔拉城、风之谷、玫瑰猎之都……”   “这里是一些在战斗中被授予荣耀猎魔人称谓的人类或家族,有阿斯巴望、周、杨、齐齐辛格、黎、辛德拉……”   这些岛屿名称和猎魔人名讳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一竖溜下去,在巴尔干也依旧是不完整的。   但好在海图完整。   而根据这张基本完整的海图显示,现今整个世界主要由大海构成,岛屿非常零碎,遍布毫无规律。   偶尔一片孤岛四周可能全是海洋,偶尔又会有几片岛屿相聚非常近。   还有一些岛,譬如“拉斯特”和“中心瞭望塔”,都在海图上画了个“*”字,温山眠未能找到对这个符号的解释。   但至少眼下来看,不论是“拉斯特”还是“中心瞭望塔”,都是海图中一看就很大的陆地了。   温山眠平日里不太常说话,念到后边有点口干,巴毅看不下去道:“李爷,这些您之前大多给我们念过了,干嘛还麻烦客人这么全念啊?念一句两句不就行了?”   “哼,你小子知道什么。”李爷摆手道:“都是我念给你们听,那不就成了只有我一个人看得懂啦?现在有另一个人念同样的,才更说明文字是共通的,是我和这小孩之间的语言呢!有空抱怨,不如去给客人拿杯水来喝!”   巴毅瞅了温山眠一眼,见他不太抗拒才:“……哎。”   他转身出去时,李爷还在拉着温山眠继续念。   但其实这张大报上已经没多少内容了。   这玩意本就脆弱,瞭望塔选择用这种方式传播恐怕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能传达胜利的信息就已经不错,谁指望把一切都写详尽在一张薄薄的报纸上呢?   他们写下岛屿和猎魔人都是为了帮助远方的人们了解世界。   且很明确地标注了,以上部分岛屿和猎魔人是已经加入人类联盟,愿意为他人提供帮助的。   这意味着远行的人们可以对这些名字进行求助。   李爷也知道报纸上的东西不多,可他就是想听。   见其他念完了,便缠着温山眠继续给他念那些家族后面的标志。   比如齐齐辛格是一个小草标志,比如阿斯巴望是三个三角形横连,并于每个尖端上覆有小圆心的标志,而周家则是一个竖短状和横长状的东西相连。   可这东西其实就是图案,谁看都一样。且很多因为温山眠也没见过,无法用文字解释。   李爷就拍手囔囔着要温山眠再念一遍。   巴毅还没回来,门口的孩童眼里闪着和李爷同样的光芒。   温山眠:“……”   他于是真的再念了一遍。   而在李爷眼底越来越温和的同时,一阵微风突然从半开的窗户内吹进,将报纸吹得浮动起来。   温山眠下意识伸手小心抚平,却不想指尖突然触及到了报纸下的一个薄薄的硬物。   他愣了愣,将那报纸翻转过来,看了看背面。   就见那背面被人努力粘连到有点儿脏乱的地方,透出了一块黄铜色的金属光泽。   “这是……”   “啥?”李爷探了个脑袋,随即:“哦,这是个金属片,阿爷这还有很多呢。”   他一边说,一边杵着拐杖走回刚刚的柜子,翻出了好几个薄薄的金属片。   这些铜黄色的金属,乍一看上去整体都是圆形的,中心也有圆形镂空。   可近看才会发现,这金属片的外围有一整圈锯齿状的凹凸。   两片乃至多片金属的锯齿放在一起,可以吻合相转。   巴毅这时正好端着水走进来,见状解释说:“那种金属片有些报纸有,有些没有。有的就夹在报纸中间,如果把金属片弄下来,报纸就会被摧毁。这块内容找不到第二份,所以当时拼的时候我们就把这金属片一起拼上去了。”   李爷似乎对巴毅抢他台词十分不满意,把金属片往桌上不高兴地一放,便坐回温山眠身边。   “不念了,孩子,你给我说说,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们那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子的?谁教你识的字,你们那,能识字的人多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最后一次跳舞!!~   *   感谢在2021-05-04 18:40:28~2021-05-04 22: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举jiojio感谢大家的资瓷~ 第31章 31.   越川的话题没开始多久, 便已接近中午时分。   已经听过了这一块但还想听的巴毅看见天色,只能不舍地先去李爷家的厨房为两人准备午饭。   孩子们不愿意离开,眼巴巴地想留下来继续听,父母见状只能将午饭送至李爷家。   得知温山眠在这, 热情的巴尔干人自然少不了一番招呼。   而当他们听孩子说, 这位陌生的哥哥也能识字时, 更是纷纷露出了惊喜和欣慰的神情。   惊喜大约惊喜在能认字本身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很特别的事。   而欣慰则欣慰在,最近这么几十年下来,李爷终于有个能共通的人了。   这不, 他们还远远未进屋呢, 就提前听见了李爷开怀的大笑声。   哪怕没孩子在这的巴尔干人路过, 都少不了得探个脑袋好奇一番。   那平日里总臭着脸没正形的李爷今天是怎么回事呀?   人们在那歪七扭八的小院里挤着凑热闹, 父母们则高高兴兴地选择多回家跑了一趟。   在给孩子们送饭时, 还多带了点别的吃的过来,乐呵呵地说要分享给客人。   所以到最后巴毅其实也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因为内院的小桌上已经被摆得满满当当。   连那张载物的大桌子都是开食馆的人家送来的。   “来!客人您开心吃啊!”那人麻利地刷刷两下便将一张桌子拼起, 连滴汗都没掉,脸上堆满了笑容。   温山眠在他们殷切的注视中只得:“……谢谢。”   “没事儿!”那人爽朗道, 然后目光落向内院里的小孩们,随口掐着声音问了句:“你们和客人在干什么呀?”   “在看大报!”孩童们立刻答。   “还有讲越川!”   “越川?”   人们好奇的视线一落过来,温山眠就:“……”   偏偏巴毅这会儿还不在内院。   也就好在李爷脾气犟,坚决不许他们那么多人一块儿挤进自己的小院子。   否则那些听孩子们零碎间说起越川就是客人家乡的人们, 少不了是要放个耳朵进来听的,眼睛都已经牢牢扒在温山眠身上了。   最后是李爷挥着拐杖赶人,才勉强给了温山眠一段相对清静的午饭时间。   但也只是相对而已, 因为还留下了一群孩子们呢。   温山眠其实不大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 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起初是因为在末海和初到越川时的环境太压抑, 让他没有沟通的欲望,大多时候都只用一双眼睛看。   后来则是因为和阿一、先生渐渐熟悉之后,阿一有教过他,食不言寝不语是礼仪。   温山眠不知道什么是礼仪,但他天生话少,对这条执行起来倒是十分容易。   久而久之自然成习惯。   前一天在巴毅家吃的那顿板蒸肉,就大多是在巴毅漫长叙述间入的口。   而这一天在李爷家吃饭,即便大人被赶走,剩下的孩子们随便囔囔两句也能让温山眠赶不及吃东西。   所以他其实是有点困扰的,但好在李爷够欢腾,且并未在吃饭期间缠着明显不欲多说的他继续讲,而是一口一个“小笨蛋”和孩子们打得火热。   待午餐结束,才又拉着温山眠要他讲越川的事情。   孩子们也期待地在旁边看着,蹦蹦跳跳着童音说:“越川!越川!”   温山眠:“……”   就在他顺着那一个个问题,和一双双好奇的眼预备将昨天给巴毅讲过的再讲一遍之前,收碗的巴毅突然想起了什么,说。   “温先生,和您一起的秦先生好像没吃早饭来着。”   他说这话时温山眠正被四五个孩子嬉闹着,牵着披风和手,围巾上只露一半的脑袋幽幽转过来:“嗯?”   巴毅:“……您今天上午出去之后,我有上楼敲门问过需不需要早点。”   那时巴毅担心时间过早会打扰到客人,声音放得很轻。   “当时是那位秦先生回答的我,我先问的他,然后他说他不用,但您用。”   所以温山眠回到客栈时,才会那么正好撞见热乎乎的早点。   他一愣,巴毅接着道:“我当时还问过午饭呢,但那位先生说他也不需要……他就这么不吃可以吗?”   温山眠回想起自己从山上接过包袱回来,将人头蝙蝠交给巴毅,再将其他送上楼时,先生靠在窗边垂眸看巴尔干,未曾同他说话的样子。   他当时还有点儿郁闷。   虽然只分别了一会,但温山眠也是想和先生说上那么两句话的。   却又因为担心被抓住而不敢主动开口,犹豫片刻后闷声下了楼,如今听巴毅一说,才:“……”   良久,转过头,低声道:“没事,他有自己的食物,他不吃别的。”   “哎?”巴毅愣了愣:“是从你们越川带来的吗?”   耳边冷空气呼呼地吹,温山眠的耳尖却热热的,心脏乱跳地点头:“嗯。”   是从越川带来的。   “哦哦。”巴毅应了声:“原来是饮食习惯啊,那没事了。”   孩子们就等他这句话呢,立时再度叫起来:“越川!越川!”   李爷也混在其中,拍拍手没点形道:“越川!越川!”   喜欢的人给人带去好心情,午后阳光下,温山眠的眉眼逐渐柔和下来:“……想听什么?”   *   人类对新世界的好奇大概真的是无穷尽的。   温山眠这天在李爷家,又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仅李爷和孩子们,哪怕是前一天晚上已经听过一次的巴毅,再听温山眠说起越川时,也依旧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人类好像总是对视线可及之外的世界抱有一份好奇。   而温山眠在这样的注视下,也渐渐开始觉得自己的讲述非常值得。   他像是将那清晨大雪之中、海浪席卷之中、暗夜油灯之中的越川与越川人传达到了巴尔干。   而他人希冀憧憬的眼神更是让温山眠看见了曾经决定翻山的自己,由此为他的这一段路程增添了与众不同的新意义。   好像他不仅仅是自己来的,还带上了越川和越川的风景与故事。   到最后,这座随心所欲的小木屋里喧闹淡去,就只剩下了温山眠清浅的讲述声。   而无论是巴毅还是孩童,亦或者是李爷,都已听得入了迷。   待温山眠话音结束,还沉浸在其中,良久未能回神。   时间不知不觉走向黄昏。   巴毅见温山眠显然已经说累了,却在孩子们的目光下不太好意思拒绝,开始重复之前说过内容的样子,便主动提出要带他离开。   李爷不知在想什么,这次倒是未做阻拦,只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木椅上。   巴毅于是顺利将温山眠带离。   两人再次穿过左侧住宅区。   不过这次是离开,速度不同于白天来时目标精确的急匆匆,走得相对缓慢。   巴毅在内心回味了许久温山眠刚刚说过有关越川的话,看了眼夕阳下的巴尔干,问说:“温先生之前是说过不打算在巴尔干停留太久吗?”   “嗯。”温山眠应声。   “您的不停留是想回去越川,还是想……往那海图里大岛的方向去?”   “去海图上的大岛。”温山眠的话音里没有任何犹豫。   他看见了完整的大报,上边不仅列举了荣誉猎魔人的名字,并且写得很清楚,瞭望塔正在召集世界各地的猎魔人前往。   越川也好,巴尔干也好,地处都过于偏僻,所以才会分别晚了一年以及近一年才收到大报。   而胜利距今已过去一年半,温山眠相信距离中心岛更近的地方,那些猎魔人肯定早早就收到消息并自行前往了。   他想同那些猎魔人会面。   尤其想和能推翻亲王,杀死亲王的猎魔人相见。   一想到这点,温山眠就十分期待。   “那是打算从巴尔干出发吗?”   “嗯。”   巴毅:“……”   见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温山眠偏头:“怎么了?”   巴毅叹了口气,朝眼前那片海洋的方向看去。   今天白天已经不太下雪了,蓝马哈鱼的光芒渐渐从岸边消失。   巴尔干附近的海洋于是也逐渐蜕变回和越川一样死气沉沉的暗色。   但即便如此,海岸边也像昨夜和今晨一样,有三三两两的巴尔干人在附近徘徊。   他们还是那样眺望着沉寂的大海,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客人,不瞒您说,您这个想法恐怕是难以实现了。”半晌,巴毅轻声道。   “为什么?”   “因为巴尔干现在根本就没有能通往那些大岛的方式呐。”   温山眠愣了愣:“岸边的那些船……”   “都是阿方索那小子的,他倒是想造个能离开巴尔干的船,但是吧,这事儿压根就没有那么简单。”   “上次出去的船就因为在海上控制不好方向,半路差点被风吹得迷了道,回来的人那叫一个惊心动魄。然后七天前,我们才派了第二艘船出去,目标地和那些大岛相比或许都不算太远,但一直到今天还没有回来,这么多天呢,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们也是后来才发现,这短程渡海和远洋啊,它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儿,阿方索那小子也愁着呢。”   温山眠听见,皱起了眉头。   *   “哎,巴子来了?那刚好,你得做个心理准备啊。”   从李爷家出去绕半圈,和面朝大海的酒馆背靠背的某间昏暗的商铺里,一个浑身瘦成干柴的鸡窝头男人正蹲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木头金属中间。   他看见走进来的巴毅,连他身后的温山眠都没来得及给眼神,一双眼就直接发光道。   这就是之前巴毅说的武器制造师了,名字叫大青。   他们说好傍晚要再来确定一次血仆的事,所以一离开李爷家,巴毅便带着温山眠直奔这里。   “啥心理准备?”巴毅刚进里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接了他这么句话,有点懵。   温山眠则站在他身后朝里边看去。   之前站得远,这商铺又比较复杂,面积小东西多,还做了很多隔断,他们饶过了不少障碍物才进入里屋。   导致温山眠也是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大青面前还放着那死了的人头蝙蝠。   这东西本就生得可怖,死后更是吓人。   整个脑袋诡异又青紫地大张着嘴,带毛的翅膀萎在身后。   不过有点奇怪的是,在这男人这待了一天后,这人头蝙蝠竟变得没什么味了。   “这东西啊!”大青抓着头发站起身来囔囔道:“我在这想了一天终于想到要怎么处理了,但我丑话说在前边啊老巴,这事儿咱巴尔干可是前无古人后不晓得有没有来者,要不小心搞错了你可千万不能怪我--哎这哪位?脸好生呐,是他们说的那个客人?!”   温山眠听着他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一段话:“……您好。”   内心再次认识到了巴尔干人的热情程度。   巴毅却是皱起眉头来:“你小子行不行啊,还没开始呢后事就先说上了,这东西多珍贵不用我说吧?你要不行和我说,我换人啊。”   大青转了转手里的工具,他脸颊过瘦,导致颧骨和黑瞳都十分明显:“嘿哟,你换谁?你能换谁啊?我跟你讲,这事还真就只有我行,你知道这玩意为什么非得荆棘纹完整,完整之后要怎么处理吗?”   “……我知道我还把它送来给你?!”   “你知道了你也得送过来给我!这玩意为啥要荆棘纹完整?因为它得顺着荆棘纹把周围的血管全部剥离下来,完整剥离下来!一点都不能断!现在巴尔干的情况就是孙老夫人都搞不来,这事儿就只有我行,你懂不?”   孙老夫人就是巴毅的岳母,也就是前一天夜里客栈突然出现的老太。   “夫人”和李爷的“爷”一样,纯粹是年纪大后的尊称。   巴毅:“……”   来之前他就和温山眠说过了,大青是在孙老夫人之后,巴尔干最好的武器制造师。   孙老夫人的手指已经断了,所以在手巧这方面,巴尔干现今的确是没人比得过大青。   “但我不确定最后一定能成功,这个得先说好。首先送来的时间晚了,这东西要乘新鲜的,越早剥离成功率越高,其次嘛,我也是第一次,不能保证的。”大青嬉皮笑脸道。   巴毅看上去不太满意。   血仆皮是太珍贵的东西,他们多难才能拿到一张。   而且即便温山眠说了给他,在巴毅心里,这皮还是和温山眠的关系更大。   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东西,如果做失败了,内心多少有点负担。   可大青却似乎并不把他的犹豫放在眼里,对这血仆皮显然已经势在必得。   而且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已经开始进行第一层剥离了,只是还没剥离到关键位置而已。   仿佛刚刚的询问不过是走个场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大青看来,这血仆皮给他做,做废了是增加经验,做成了是喜事一桩,怎么都是好。   而不给他做连这点时间都错过了,才是平白浪费呢。   只见他视线直接略过思索的巴毅,完全不将他的纠结放在眼里,视线落在温山眠身上说:“客人,这是您猎的--”   温山眠还没来得及应声,就见大青突然眼睛一亮,视线落在他腰间的刀上,爆出一声咋呼的惊叫:“好刀!”   这一声把原本还在犹豫的巴毅给喊得心肝直跳,皱眉看了大青一眼:“你别犯神经啊。”   “这怎么是犯神经呢!”大青一边说,一边从他那乱七八糟的乱木间直接跳出来,视线一直在温山眠的刀上没转开过:“客人,您是哪里来的刀啊?这刀可真好!是您老家人造的吗?您老家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制造师吗?能不能取下来给我瞧瞧,这刀柄做得也太精致了,让我看看刃,让我看看--”   “大青!”巴毅有点生气了:“你平时和我们就算了,和客人别太过分!”   他也曾经是猎魔人,所以非常明白,对猎魔人来说,武器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就好像李爷那样喜爱文字的人会将书本珍藏、制造师们普遍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工具一样。   对猎魔人来说,武器是私密的,绝不可能轻易让别人触碰。即便分享,也只会同自己认可的人分享。   果然,温山眠在大青直接蹲在他面前想瞧刀时,果断向后退了半步,侧过身体,浅色的眼底透着无声的拒绝。   大青视线下意识追过去,温山眠继续后退。   他不给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且身上流露出的稳健气息显然不是大青能犟得过的,落下的掌心连刀柄都遮掩住了。   大青试探几次未果,只能恋恋不舍地低下了乱七八糟的鸡窝头说:“好呗,那你说说这皮怎么办嘛?”   巴毅沉默良久,最后大概还是考虑到了巴尔干确实没有比大青更好的人选,这才看了温山眠一眼说:“交给你处理吧,但你得一万个小心。”   “那肯定啊,我当然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处理好。”看刀无望,大青拉着裤腿无趣地往板凳上一坐,开始赶客:“那你们走吧,明天晚上再来,或者我有进展了让人去通知你。”   巴毅说:“行。”   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大青愣了愣,抬起头来:“干嘛?”   巴毅往前走了一步:“除了这个事儿,还有个事想问问你。”   “啥?”   “阿方索那船,客人他想知道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没法远洋。”巴毅说。   大青眯了眯眼睛。   这件事,巴毅之所以带着温山眠来问大青,而不是直接去找阿方索,是因为阿方索这个人不会说话。   他是天生的哑巴,所以即便当时他提前了不少时间回到了巴尔干,巴尔干人对温山眠的出现也还是有那么点措手不及。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阿方索在表达什么。   而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他两度见到温山眠,都选择直接跑路的原因。   连巴尔干人都很难明白阿方索在说什么,温山眠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巴毅告诉温山眠,其实这样不会说话的阿方索的船出现在岸边时,对巴尔干人而言,是挺梦幻的一件事。   人们起初的时候只以为这哑巴大汉是在海岸边锯木头玩,还玩得没日没夜。   只要走近海岸,就能听见那“咚咚咚”的伐木声。   直到那木头一点点构成船,跟着连码头都被阿方索造出来,然后他们亲眼看见阿方索试图用船渡去海湾,才渐渐明白他是在做什么。   巴尔干的情况并不像末海一样特殊,他们和越川一样被血族统治了数百年,而被这样集体统治过的人,一般是没有“渡海”的念头的。   所以阿方索的船,就是巴尔干人第一次见过的船。   普通人不知道阿方索是怎么造出那能在海上漂的工具的,也更说不清他造船的每一个部分用意何在。   只知道这船好用,但无法远洋。   至于为什么不能远洋,旁人不懂,也听不明白阿方索的解释;或者就算一知半解,也不知道该具体怎么去表达。   所以当温山眠询问起来时,巴毅怎么想,都觉得或许只有同为工匠,且对这件事比较了解的大青能试着说上一说。   “所以这位客人,是想渡船去大岛?”大青通过巴毅那句简单的话语,很快就猜到了温山眠的用意,一双黑眼盯着温山眠看。   温山眠也并不回避,直视他探究的眼睛,坦荡承认:“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存稿箱是瘦瘦……它,它不剩几章了QAQ!   救救救救命!   *   感谢在2021-05-04 22:40:24~2021-05-06 18: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尚且年少、只吃甜饼、崇明敬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曦 16瓶;日常吃瓜群众 10瓶;   啵啵啵,非常感谢大家的投喂3! 第32章 32.   大青把他们带到了另一边的工作台。   天色越来越暗, 他点了盏油灯挂起,然后矮身对着工作台上刚取出的小东西一吹。   “嘭--”地一声轻响,那悬挂在小小十字木架上的一整张方形白布便立刻膨胀起来。   在气体的吹动下,白布边缘因贯穿的绳索与横木留在十字架上, 中间则完全向前鼓起, 像一颗小气球。   “如果这是海, 它马上就走了。”大青笑眯眯地转了转那个小小的船只。   这船只只有成年人半个巴掌大,看着十分小巧,但却不失精致。   而大青吹动的地方, 正是温山眠此前进入巴尔干时看见的, 船上十字木架上缚着的柔软的东西。   将其垂坠下来之后, 那原来是一张白色的帆布。   大青吹完后, 把小船往桌面上一摆, 得意洋洋道:“我做的小型复刻版。”   这手活确实是有够精细。   “靠风吹动布,让船在海上航行?”   温山眠是末海出生的, 他或许对船只制造不那么了解, 但对海洋的了解却恐怕远超巴尔干任何人,很快便会意道。   “没错。”大青应声:“你家乡也有船?”   “嗯, 但他们前进主要靠木桨。”温山眠说。   “木桨?木棍?棍子打水划的那种?那种阿方索也用过,他第一次去海湾用的就是木棍,搞一排平木板就漂过去了。现在这种帆布是他后来改出来的,借风航行, 在海上前进速度远比木棍……好吧,就是你家乡那种木桨快,也比木桨容易。”   海洋的载物能力同陆地是不同的, 在风的吹动下, 帆布确实能轻松将小船带跑。   温山眠能想象到:“嗯。但为什么不能远洋?”   “成也风败也风呗。你比如说短程渡海吧, 就说去咱巴尔干旁边的海湾,我们都看得见目的地是不是?那乘着风往那边吹的时候把你送上船,帆一扬,风再一吹,你人没多久就过去了,等到地儿停船收帆,再看个合适的风向扬帆回来,一来一去轻松搞定,以防万一配个木桨偶尔划划就行。”大青说着,点了点小船:“但是远洋不一样,远洋看不见目的地。等连家乡土地都看不见之后,船独自在海上,那风向和风力就不是一来一去那么简单了。”   “早上朝东,夜里朝西,明天/朝北,后天/朝南,大后天四面八方打着圈儿吹,船就在那风里啥也干不了。”大青到这,停顿了两秒说:“我哥之前还跟我说呢,以前心里总觉着我们巴尔干人越退越后,地方也越来越小了,被血族欺压得不行,但等人真的乘船去了海上啊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渺小呢。人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多大地盘,在那无边无际的海里,浪花一卷,天色一黑,大风再一吹,人根本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你哥哥参与了远洋?”   “对啊,两次,上次,这次,都去了。”大青咧嘴笑起来:“我哥要是在这,肯定得找客人你切磋,他可是我们巴尔干最强的猎魔人,要知道你能杀血仆,一家的武器都得被他搬出来和你换着打。”   大青说起这句话时没什么特殊反应,倒是巴毅像被点中了什么伤心事似的,低垂下了眉眼。   “少来。”大青敲了他一下:“才几天没回就担心成这样,我了解我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一定会回来,有啥好担心的。”   巴毅苦笑:“你就--”   大青转过脑袋:“行了,不谈这个。反正上次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出去了四天,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东面来了强风,他们控不住帆,被风带出去了很远,基本失去方位,在海上迷了一天,后来运气不错碰上了家风,又给吹回来了。”   大青管往巴尔干吹的风叫家风。   他说完,笑着转转那艘小帆船:“巴尔干人一向运气不错,搞不好他们这次只是家风吹得晚了点呢。”   温山眠沉默两秒,轻声问说:“我听巴毅说他们出海是有目的地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巴尔干。”大青在桌台小帆船的背后画了个圈,然后手指穿过小船一路向北:“这里,他们第一次出去的时候,看见这里有岛了。”   温山眠一愣:“海图上的岛?”   “不知道,没上去就被吹走了,所以第二次才去的。”大青耸耸肩,随即头一歪:“不过大概率不是吧,不然这么近的距离,我们至于快一年才收到大报?”   温山眠看着那艘小小的船只没吭声。   大青伸手无所谓地转着那艘船,笑起来:“所以客人你现在知道海上有多危险了吧?别说你初来乍到,巴尔干人有这么多船现在都不再提远洋的事。人在海上,就像蚂蚁在地上,去大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你这念头还是乘早打消吧。”   巴毅皱眉:“大青。”   大青不理他,一双眼只盯着温山眠看,一眨不眨的,像是在等他反应。   可温山眠却没有搭理大青的目光,他好像也没有听见他貌似打击的话,视线只落在那艘小小的复刻船只上。   良久,问说:“有没有试过在风中调转帆布的方向,从而改变受风的方向,让船换个角度航行?”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扶正那只小船,用一只手模拟风力撑起帆布,然后轻拽帆布一角的绳索,试图让帆在受风的状态下改变方向。   他成功了。   在他拉扯的同时,十字架上的横木带着帆,真的一点点转了过来。   原来这十字木交接的地方是活口,并非固死。   而那小小的船只顺着这个变化也在工作台上缓缓转过了头。   与此同时,大青回答道:“当然,阿方索做了这个设计。理想是转动帆布应付不同的风向,但现实是在风力极大的情况下,人根本拉不动帆,你试试就知道了。”   温山眠于是加大模拟风力度的手指,再去拉扯帆,发现巨大“风力”之下的帆布确实很难移动。   不光如此,因为他模拟风力的手相较之下力度过大,拉扯帆布时不仅没能成功调转帆布的方向,还直接让那船向前栽了个大跟斗。   小船踉跄向前,船中央那根笔直向上的粗圆木在工作台上摔出巨响,险些断掉。   看见这一幕,屋里的三个人都是眼皮一跳。   巴毅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片刻后甚至因害怕而深呼出了一口气。   大青原本轻松的表情也僵硬了好一会儿,手指无意识捏了捏。   温山眠低垂下眼睫没吭声,视线依旧停止在那艘小船上。   良久,他又碰了碰那和船体相比,较大的整张帆布,说:“或者试一试让帆布变小?”   渔网越大,能捕的鱼就越多,但与此同时收网时也就越费力。   帆布同理,面积较小的帆受到的风力也会较小,如此一来在同样的风力下,小一点的帆布会比大一点的帆布更容易在逆风中调转方向。   “但是船不能太轻,底部最好还是要再稳一些。”   温山眠指尖划向船底,还记得刚刚那让另外两人情绪骤变的翻船经历。   至于大青更早之前劝他放弃的话,温山眠似乎根本就没听进去。   大青表情许久才恢复原样,他看了温山眠一眼,垂下眼眸,下意识说了句:“我哥要是在的话,肯定会很喜欢你。”   温山眠的意识还停留在船的事情上,一时没听清,抬头:“什么?”   大青摇头:“没事。”   然后转而对巴毅扬了扬下巴:“你找错人了,你应该直接带这位客人去见阿方索,他能看明白的。”   *   归根结底,对造船这件事最了解的还是阿方索。   大青只是个武器制造师,他对船的了解仅限于阿方索已经创造出来的东西。   而对海洋的了解,他还不如温山眠。   在旁边听完这一番之后,巴毅似乎也明白了这点。   他确实可以直接带温山眠去见阿方索的,询问大青或许是他多此一举了。   不过他这个“明白”明白得有些浑浑噩噩,事实上自从温山眠不小心把船弄翻的举动之后,巴毅就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   他带着温山眠正预备离开,却听见大青突然开声叫住了他。   准确说,是叫住了温山眠:“所以客人,你们那既然也没有能远洋的船,你还猎杀了血仆,那就真的是完完全全翻山过来的是吧?”   大青常年闷在店铺里,关于温山眠的事,只是听外边人提起过点细枝末节而已,知道得并不全。   温山眠:“是。”   “那意味着分界区现在平安了?”大青又问。   “我觉得是这样的。”温山眠平静地说。   大青眯了眯眼道:“明白了。”   然后对巴毅道:“皮我今晚应该就能剥下来,什么时候合成了我找人喊你,你再过来。”   巴毅点头,随口叮嘱他剥的时候小心点,便和温山眠一起离开了。   此时时间已彻底进入夜晚。   进店时天上还有黄昏,出店时,整个巴尔干就只剩下了明月与油灯在替人类照明。   因为大青的店铺位处太犄角旮旯,他也不是会往店外悬挂油灯为路人照明的性格。   所以温山眠乍一出来时,眼睛还不太适应地眯了眯。   这家店铺靠山,脚下的路本就不如广场那边的平,怪石乱草还没人处理。   连巴毅出去时都一个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温山眠却是还好。   他来时已经记过了一次路,所以即便眼睛一时未能适应,走起来也很平稳,还顺带伸手扶了巴毅一下。   巴毅道了声谢,同他一路向外走,途中问说:“客人,您一会还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温山眠有点儿犹豫。   他内心当然想直接去见阿方索,毕竟对他来说,船只是很重要的事情,这关系到了他和先生的约定。   既然知道中心岛在召集猎魔人,那么前往那里他志在必得。   可巴毅今天毕竟已经陪他跑了一整天了,在李爷家也是上上下下的。   虽然巴毅没说,但温山眠感觉得出来,对方的腿其实已经有点儿吃力了。   否则作为当地人,还曾经是猎魔人,方才也不至于踉跄那么一下。   温山眠想了想,转而询问道:“阿方索大概住在什么地方?”   左右巴毅已经带他在巴尔干转了一个白天,他对路途也不能说是毫无了解。   知道阿方索家大概在什么地方之后,完全可以自己去。   而且根据巴毅的说法,阿方索虽不能说话,耳力却意外得好,能听明海鱼和飞鸟的方位,所以总归他能说清楚自己的来意。   “他?他就住在海边上啊。”巴毅回答得很快,还给温山眠指了个方位。   温山眠大概记下,随即道:“我一个人过去就好,您回家歇会儿吧。”   他也没直接说觉着巴毅走累了,只说:“伤口对低气温敏感,晚上比白天冷太多了,我在越川的朋友……晚上一般都不出门。”   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纯粹瞎扯。   大胡子虽然一入冬就腿疼,但该出门的时候还是要骂骂咧咧地出门的。   原本还在热情指路的巴毅听见这句话一愣。   人总是对自己的缺陷比较敏感,他很快就会意,笑起来道:“客人,您是担心我这腿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他的腿当然还是自己的腿,不过脚腕的形状有点儿奇怪,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温山眠垂眸看了眼,小幅度点头说:“嗯。”   巴毅笑开了:“哈哈,不用担心这个,我这腿当时滚下来,药婆都说没治了,但我可是有孩子的人,哪能说没治就没治呢?坚持多走走就好了,这不,我腿坏了之后还搭了套房子出来呢,不都好好的?就得多折腾它,哪有那么娇贵啊,老子还活着呢,它能说不干活就不干活啦?”   温山眠偏眸看向巴毅,回想起了大胡子。   大胡子当时腿直接被血兽咬断,命硬强行从鬼门关走回来时,越川的其他猎魔人都不敢出声,做点什么事儿都要照顾着他,但大胡子却不太愿意。   自己折腾着从床上爬起来搞了个地下酒馆,非说就算不能上山,也得为猎魔人做点事儿。   人有时就是靠着那点奔头活的。   于是他也没继续推拒,索性顺了巴毅的意思,笑笑道:“那就还是麻烦您带我去吧。”   可这次巴毅却没有那么爽快了,停顿几秒才说:“您都听大青讲那么多了,还想去找阿方索啊?”   在武器商铺里,大青可已经和温山眠说得很清楚了,以目前的情况,巴尔干两次远洋恐怕都算失败。   但温山眠却还是说:“嗯。”   巴毅于是有点儿好奇了,耐不住试探说:“我能方便问问为什么吗?您为什么那么想去海图上的大岛?”   温山眠偏眸看了巴毅一眼,浅色瞳孔像琉璃一样干净透彻。   他的长相实在是太温和了,巴毅今天在李爷家里看见过他对孩子们露出笑容。   但凡是见过那样笑容的人,恐怕都会对温山眠生出亲近之意。   因为那实在是太柔和,像正正好的阳光一样,不强烈,但却干净纯粹,温暖可亲,是常人很难抵挡住的。   也是那时候巴毅才意识到,他此前在温山眠安静沉稳的举动,以及纯黑色的便行衣遮挡下,好像渐渐忽视了对方年纪可能其实不大这件事。   李爷喊他孩子是没有错的。   那么这样一个看上去温和纯粹的孩子,为什么会那么想前往海图上的大岛呢?   “因为我想成为更强大的猎魔人。”良久后,温山眠答。   回想起之前大青对他腰间长刀的惊叹,温山眠敛下睫毛,指腹不自觉摸了摸那刀柄。   这刀当然精致。   不仅越川和巴尔干人造不出来,往后他哪怕去到其他的岛屿,上边的人恐怕也一样造不出来。   因为这曾经是秦倦的刀。   是温山眠当初无数次试图用匕首刺杀他,不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之后的某一天,秦倦送给他的。   阿一说,这曾经是先生最喜欢的武器,全世界也只有这么一把。   温山眠当时并不明白,蹙眉道:“那他为什么给我?”   那时即便阿一教温山眠喊秦倦先生,温山眠也是不会喊的。   是等到后来他渐渐喜欢上秦倦,才第一次称他为先生。   听见的秦倦回头,戏谑地笑他,像是在嘲讽他反复攻击完自己后又自行改态。   可温山眠却并不介意,并且在往后的每一天,都一直在朝先生靠近。   因为他总记得阿一那时给他的答复是。   “可能是因为太无聊了吧。”   温山眠后来成为了猎魔人,这把刀是他唯一的武器。   将心比心,温山眠认为自己绝不会在活着的时候把自己喜欢的武器赠人。   除非他认为这把武器在自己身边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但即是如此,也不会赠给随便的人。   所以那时候温山眠就知道,先生在期待他的成长。   这个意识浇灌了温山眠心底的小小野心,让他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中,也能冒出前往更大世界的念头。   就像他会爱上一个危险的人一样,从一开始,温山眠的内心就不像外表一样趋求安定。   幼年的经历让他天然渴望拥有自己的力量,而秦倦的存在则为他量化了这个力量的标准。   先生看见了他蛰伏在心底的渴望,他也看见了先生潜藏在眼底的期待。   所以前往大岛无论是对温山眠还是对秦倦来说,其实都是必行之路。   远在客栈三楼的秦倦看向窗外没有边际的大海,而近在身边的巴毅则看向温山眠。   良久,有些许意外道:“没想到您也是因为这个啊。”   温山眠说:“出去的人也是因为这个吗?”   “是啊,不过和您还是有点儿不一样的,您太平和了,要是他们都和您一样平和,我或许也不会那么担心吧。”巴毅叹口气道:“我们这出去的孩子都比较愤怒,而且一个比一个年纪小呐,大青他哥已经是里边年纪最大的了,就是怕那些孩子们稳不住,为了护着他们才去的。”   “愤怒?为什么愤怒?”   “愤怒家人死了,愤怒力量不够,也愤怒……祖训,他们认为祖训太迂腐了。”巴毅有些难堪地笑笑:“这或许就是巴尔干的矛盾了吧。您别看巴尔干这幅样子,其实这大半年下来,每个人心里都不太好受,我们搞的这么热闹,只是因为如果不热闹的话,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他说话的同时,温山眠的脚步也渐渐从僻静的武器商铺重新转回到中心区域。   巴尔干的热情在这里与他重逢。   哪怕入了夜,广场上也依旧聚了不少人。   他们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身体里像是有花不完的力气。   那满载的歌声与欢闹,实在是同巴毅口中“所有巴尔干人都是带着罪过出生的”这句话相去甚远。   也不太像是有一船人在外面未归的样子。   但这欢闹只是浮于表面之上的,倘若静下心来仔细瞧一瞧,就会发现巴尔干的海岸边永远都有人,热闹的酒馆前也近乎奢侈地挂起了几十盏油灯。   那油灯于暮色下齐放光芒,耀眼至极,哪怕隔着远远的海洋,约莫都可以瞧见其亮光。   广场中心的人更是欢闹一会儿便会停下来,眺望远方。   眼神里带着外人看不明白的情绪。   “祖训说巴尔干人有罪,但继历史被摧毁,连族长一脉也没保住之后,巴尔干其实就已经渐渐失去主心骨了。新生代的巴尔干人和以前的巴尔干人想法也已经不一样了。他们没办法再对祖训感同身受,也没法再接受自己出生就要赎罪这件事,比起回到母树身边的教诲,很多年轻人都更渴望得到力量。”   “大青、阿方索、阿方索的姐姐海枝他们都在这个行列之中。”   “像我母亲这样老一代的巴尔干人自然不赞成,但谁能拦得住年轻人远洋呢?”   “我作为中间一代,小的时候族长还活着,我受其引导,愿意为祖训回到母树身边,但我也经历了对血族的反抗,所以我也能理解年轻的孩子们渴望力量。”   “所以说,不仅巴尔干的船迷了路,我们巴尔干其实也迷路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存稿箱和大家的最后一次见面,明天开始就是茫茫我啦!   竟然有点点害羞……   *   感谢在2021-05-06 18:11:05~2021-05-07 16:5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默的小读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投喂,啵啵啵! 第33章 33.   这天夜里巴毅同温山眠说了不少。   温山眠坚持不放弃出海的念头, 巴毅最终自然也只能将他带去阿方索的住处。   那是西北角的一个海岸。   那一块地面因为临海,时不时会有浪花扑上来,所以最开始巴尔干人翻新城市时,并没有将这一部分划入居住区。   这也就意味着阿方索在那一块等同于是独居。   他给自己在角落里搞了个很简单的小木屋, 而木屋附近就是他的“工作间”了。   随处可见乱木, 有些已形成船体雏形, 有些则貌似是失败了的作品堆砌在一块。   场面十分混乱,程度比起大青的商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踏进去后随时得提防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戳伤。   不过有点出人意料的是, 温山眠和巴毅来到这里后却并没有找到阿方索。   巴毅还特地推开他的木屋看了眼, 没人。   “咦?”巴毅有点奇怪了:“他居然不在?”   温山眠:“会不会是出去了?”   “这么晚了能去哪啊?”巴毅看了眼漫天噌亮的星。   温山眠则回眸看向中心区域的油灯光亮:“酒馆?”   巴毅皱起眉头来, 不是很确信道:“……不能够吧, 阿方索不爱喝酒啊。”   他说完后又在附近开始找了起来, 还夸张地翻开了几块大木板,查看下边有没有人。   海岸边一时间“哐哐”的。   温山眠也跟着他一起找, 到后边发现巴毅找得明显有点儿慌乱了, 于是停下来想了想说:“那他有没有别的住所?”   “没有啊,他人都跟长在海边似的, 哪儿有别的住所。”巴毅抓抓脑袋:“连他姐姐海枝都跟他一起搬到海边来住了,他们就这一个屋子啊。”   阿方索有一个叫海枝的姐姐,据说两次远洋都是她发起的。   不过这两人同阿土阿地一样,没有血缘关系, 不过是乱世之中失去父母家人,相依为命而已。   在木屋附近怎么也找不着,巴毅便跑到海岸边, 找了几个一直呆在那的巴尔干人询问他们有没有瞧见阿方索。   两米多的大汉理应显眼, 可得到的答案却都是没有。   巴毅的表情于是变得纠结起来。   温山眠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们都是从荆棘时代过来的人, “人在夜里找不着”这件事在他们几十年习惯下来的潜意识里是很严重的,会引起本能焦虑。   可远处歌舞升平的中心酒馆又在理性上提醒着他们,荆棘时代已经过去了。   无论是巴尔干还是越川,都至少已经有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未遭到血族的袭击。   本能和理性打架,巴毅犹豫半天,还是搓搓裤腿说:“我去我母亲那看看吧,这小子最近经常会去找她。”   “为船的事吗?”   “是啊。”巴毅叹气:“船在海上找不着的方向,我母亲的暗器却可以在密林中找到,所以那小子才走投无路,想求她帮忙,找找有没有想通之道,我去她那看看人在不在吧。”   巴毅一边说,一边往某个方向走了两步,但到一半时却又停下来,回头有些许抱歉地对温山眠说:“阿方索是我们的人,我去找就好,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温先生您先回客栈休息吧。”   温山眠对上巴毅的视线,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巴毅不希望他跟上并不仅仅是因为阿方索是巴尔干人,更多还是因为根据前一天的情况来看,那叫孙夫人的老太不大喜欢温山眠。   她也不喜欢阿方索,巴毅不想询问的时候火上浇油。   温山眠内心知道这一点,遂也没想跟上去。   目送巴毅一瘸一拐离开后,自己则留下来又看了看眼下这个海岸。   海面平静,偶尔有浪花往上卷。   温山眠在木屋附近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也不好触碰人家的未完成作品,最后便只能离开那里,去木板打造的码头上转了一圈。   这码头打造得还挺细致,温山眠直接站在了从岸边根根延伸出去的码头边缘,看着乌泱泱的暗色海在脚底木板下涌动。   远处有巴尔干人瞧见他,喊了一声说:“客人,您小心点呐!别掉下去喽!”   温山眠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放心,旋即冲那些船的方向打了个手势说:“我能上去看看吗?”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上去看看可以!但您不能扬帆,不能收线啊!”   帆是船帆,线指的是船头延伸出来,绑在码头上,保证船不会在无人察觉间被海浪冲走的绳索。   他们的意思就是温山眠可以上去看,但不能开船离开巴尔干。   温山眠点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很快便轻巧地跳上了船。   这船大概是末海窄小船只的四五倍大,人一上去,木质船体便轻轻晃了晃,然后整个底部都稍稍往水下沉了一些。   眼下的大海还算平静,温山眠站上船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船中央那根竖起的圆木。   不怪他好奇,这根圆木毕竟是和末海船只最不一样的地方了。   温山眠还伸手摸了摸,手感挺平滑,看得出来,曾经被阿方索精心打磨过。   他顺着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上边收起的帆布,数秒后,温山眠试图伸手去碰。   他做这个动作时倒不是想扬帆,只是想碰碰传说中帆布的触感是什么样的。   却发现这圆木整体做得是真的高,那帆布所在的地方更高,至少温山眠站在船内抬手是无法直接碰到收起在横木上的帆的。   他还偷偷踮了踮脚,一样没法碰到。   温山眠:“……”   这碰都碰不到,平时是怎么扬帆的啊?   他正纳闷着,余光就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偏首抬头看去的同时,内心在电光石火地一刹那想起来,这码头后边……不就是巴毅家的客栈吗?   他前一天晚上还在窗边看过码头,今天晚上在码头回望窗边--   果不其然在那里发现了秦倦。   先生也不知在窗边站了多久,视线落在他身上,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显然是把他刚刚踮脚的动作尽收眼底了。   温山眠:“…………”   他要用围巾把自己的脸包起来。   但今天一整天不见先生他又确实有点儿想念,所以即便知道秦倦可能是在笑话他,却也还是忍不住朝对方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他想他了。   秦倦的视野比温山眠清晰太多,约莫是看出了后者眼底对自己的留恋,长睫下的眸光清和。   往前那点因为温山眠一天不在的不悦似乎都被综合了不少,垂眸看着他打算做什么。   远处不放心走来的巴尔干人显然也瞧见温山眠踮脚的动作了,正一边笑一边说:“客人啊,那个帆布不是那么拉的,得从旁边,这里!”   那人一边说,一边接近码头,伸手一拉旁边坠下的一根绳索。   那帆布便立刻当着温山眠的面,“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白色的,带着海风咸湿的味道。   温山眠一愣。   “嘿嘿,是不是不错?阿方索那小子在这方面还是很聪明的。”那巴尔干人不失骄傲道。   温山眠伸手碰了碰那帆布,其实不好摸,手感很糙,但他眼底却反而愉悦地弯了起来。   好像伸手碰碰这帆,就距离那大岛近了些一般,说:“……嗯。”   “就是可惜呐。”那人不知想起什么,低低叹了句,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示意他别说了。   推他的人转而伸手又将那帆布卷了回去,期间对温山眠道:“对不起啊客人,不是我们不让你动这船,实在是这船其实也挺危险的,我们没法保证你安全。”   “嗯。我知道。”温山眠应声。   “巴毅都和您说过了是吧?”那人很自然地接。   温山眠说:“嗯。”   那人于是笑起来:“其实就是远洋不行,如果你感兴趣,什么时候找个白天,让阿方索那小子带你去海湾那转转,这个距离是可以的,我们很多人都去过了。”   站在他旁边的人也说:“哎对,可以去海湾!客人我和您说啊,那海湾上有种果实,大大的,黑黑的,可甜了呐!”   码头本就是海岸的延伸,船比码头更远,所以温山眠在这能更清楚地看见站在陆地上时,或许会因为被山体遮挡而瞧不见的海湾。   它依旧静静地躺在夜色之中。   温山眠说:“好。”   远处的海底有暗色的巨鱼游过,在海下带出一大片阴影。   那巴尔干人将温山眠拉上了岸,又和他聊了点别的。   附近有人瞧见是温山眠在这里,也跟着围了过来。   几个人说着说着,话题就不自觉拐回了温山眠翻山的事迹上。   巴尔干人最在乎的果然还是山。   而当他们从温山眠这得知他确实是翻山过来,且路上一切平安之后,便立刻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们说,巴尔干人昨天晚上接到温山眠后,今天白天就已经派了一支队伍上山了。   但因为这两年巴尔干猎魔人的情况实在吃紧--孙夫人的手不行了,巴毅也那个样子,大青的哥哥作为巴尔干的第一把刀却和海枝他们去了海上,目前不在城里,这一切的一切都导致巴尔干剩下猎魔人的举动不得不谨慎一些。   他们今天白天只到了分界线边缘,稍微打了个点便返程了。   预备今天夜里多准备些东西,明天再多带些人上山,大范围搜索母树所在的方位。   这一趟出行基本调动了城里所有的猎魔人,人们担心是肯定的。   而有了温山眠的信息之后,这几个巴尔干人纷纷表示自己对明天的行动放心了许多。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母树认错呐。”其中一个巴尔干人看着海面,长叹了口气说:“孙老夫人在他们这次出发之前就说过了,我们上次远洋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我们的子民在触犯祖训,但是海枝他们不听,还是选择了出海,结果这次就……”   “所以我们必须得尽快回到母树身边,等我们回到她身边了,给她磕头认错,她老人家说不定就会愿意原谅我们,引导我们的孩子回来呢。”   温山眠愣了一下,说:“你们认为远洋失败,是因为母树在怪罪你们?”   那巴尔干人点点头,但目光里却透着些许迷茫,说:“是吧。”   “但大青说是因为风--”   巴尔干人沉默许久,轻声道:“风和母树,不都一样吗?”   风和母树,不都一样吗?   温山眠因为这句话好半天未能接上话来。   直至秦倦将沐浴后,头发还湿漉漉的他拉到身边,温山眠才回过神来。   旋即就听见秦倦说:“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完蛋了,看看这字数,我肯定就没有箱箱讨喜   呜呜呜呜呜呜   *   感谢在2021-05-07 16:52:16~2021-05-12 20:1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壮士不可啊、冬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6个;陈早早的白卡、半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音妖童 450瓶;夏梦 30瓶;飔翎 29瓶;花如盛世开放 26瓶;古娜拉黑暗之神、7:0、云野鹤 20瓶;冬至、九曲悲歌、小满 10瓶;崇明敬渊、陈早早的白卡 5瓶;本心jw、面包布偶、是阿满满呀 1瓶;   感谢大家的投喂呜呜呜呜呜~ 第34章 34.   秦倦卷着熟悉的味道靠近时, 温山眠下意识也想贴近他。   他太喜欢先生身上的气息了。   不过转念又想起自己头发没干,遂顶着头巾默默退了半步。   说:“在想巴尔干人刚刚说过的话。”   秦倦对这个回答并不买账,坐在床沿边将温山眠拉下,又问了他一次:“在想什么?”   温山眠眼睛一眨。   时间已经入夜, 四下光线很暗, 只有床头的油灯在颤颤巍巍地站岗。   那昏黄的光晕照落在温山眠的睫毛上, 也照落在秦倦的身上。   秦倦是将温山眠拉到腿.间坐下的,他身形高出温山眠太多,长腿和胸膛几乎能将温山眠围起来。   温山眠抬头看了先生好半天, 对上他那张昳丽夺目的脸, 终于耐不住凑上前去, 用面颊在秦倦的胸膛处贴了贴说。   “在想您。”   秦倦垂首在他耳尖上咬了一下:“撒谎。”   从早到晚已经出去一整天了。   温山眠说:“没有, 我白天从阿二那回来时就想和您说话了。”   “没听见。”   “因为您当时在看外边, 就没说。”   这算什么理由?听上去敷衍极了,秦倦伸手捏了捏温山眠的下巴:“我在看外面就不能说话了?”   温山眠敛下眉眼:“我怕叫了您您会不让我走。”   “那你还挺聪明。”秦倦伸手把他掉下来的擦头巾丢回了温山眠的脑袋上, 身体向后退了退:“当时叫了说不定直接把你带走了。”   还不仅仅是不让走这么简单。   “为什么?”温山眠把擦头巾稍微往后拉了拉, 露出眼睛看秦倦:“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秦倦瞥了他还在滴水的头发一眼,冷风从背后吹来, 他说:“擦干净再说话。”   温山眠:“……喔。”   擦头发是个很麻烦的事,对温山眠来说。   他头发不长,但发量却很多,而且又细又软, 就导致擦起来很费事。   也就是温山眠耐心好,才能认认真真坐那擦上个半小时,下半身一动不带动的。   秦倦身体原本都退后了, 到后边大概是看他两只手一直在脑袋上揉来揉去觉得心痒。   于是身体复又靠近, 硬挺的胸膛贴上温山眠背脊的同时, 双手也松垮地将他环住,然后低头在他脖颈上轻轻一吻。   温山眠立刻就懂了,乖乖放手让他咬。   窗户是开着的,但风却不是由海往客栈吹,而是由客栈这边转着圈吹向海。   看来今夜也不是能将巴尔干船带回的家风。   温山眠眨了眨眼,在秦倦差不多时,才又再问了他一次说:“您为什么想把我带走啊?”   这小孩记性倒是好,没被拒绝又没得到答案的问题能一直问。   秦倦牙尖进得很深,一只手继续环住温山眠,另一只大手顺下去从他的小臂一直摸向手腕,捏着他的腕部玩了玩。   注意到温山眠有点儿紧张了,才缓缓退出来说:“因为烦。”   温山眠顺势回头:“烦?”   “嗯。”   油灯光照下,秦倦懒懒地舔了舔牙尖那点带出的血珠。   垂眸看见温山眠抬首的乖巧样子,视线尤其落向那柔软的唇瓣,眼底血色一转,下意识要低头吻去,同他分享血的味道。   温山眠身体顿时一僵。   以前先生就是这样,他会在用完血之后垂首吻温山眠,吮吸他的嘴/唇,勾住他的舌尖,深入浅出。   秦倦吻法本就色.情,带上点血味会让场面沾染上点猎杀的感觉。   尤其秦倦还会问他,他自己的血甜不甜。   温山眠肯定是尝不出来的,血族和人族的生理构造又不一样,他只觉得就是简单的血味。   或许因为是自己的,他也并不嫌弃。   但他不答,秦倦往往就会进到更深,强迫他再多尝一些,最后等他耐不住说出“甜”时,还得再问问他有多甜。   温山眠:“……”   往日浮上脑,再看向先生低头想亲吻自己的样子,温山眠身体瞬间就红了。   秦倦垂首到一半,看见温山眠这突如其来、藏都藏不住的变化笑起来,转而在其鼻尖上轻轻一咬:“今天可没给你毒液。”   温山眠也对自己的反应挺不好意思的:“……嗯,我知道。”   是他太喜欢先生碰他。   秦倦似乎洞悉了这一点,额头碰上温山眠的额头,迫使他下巴微微仰起。   形状好看的薄唇轻启,气息就在温山眠身上游.走,万分魅惑道:“所以让我上吧?”   温山眠喉结一滚,目光望进先生的眼睛,却很快就摇摇头收回了自己,定定道:“……不行。”   “你也挺烦。”秦倦于是皱起眉头来,在温山眠下巴用力一捏,语气不快道:“为什么就是不行?”   他骨节分明的五指力量极大,好似稍稍再用力一点便能将温山眠的下巴掐断一般。   而温山眠身为猎魔人,显然是可以预判到这一点的,他知道先生在不停用力。   但即是如此,他的眼底也没出现什么提防,只忍痛说:“我们说好了--”   秦倦凉凉地看着他。   温山眠也看回去,旋即突然想起自己的行程确定了,前往大岛的方式也确定了,只是还没见到阿方索而已。   于是他舔舔唇,换了个说法:“就等我一天吧,好不好?明天应该就能见到那位叫阿方索的船工,见到了之后我问一问,然后就和您说好不好?”   秦倦看着温山眠乖到不行,哪怕他加力也从不反抗的样子,终于松了手。   他把温山眠的下巴捏出了红印,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两年他留在温山眠身体里的毒液早就学会了自动替温山眠修复。   大伤或许还需要时间,但这种小伤分分钟就能复原。   秦倦看着他红印渐渐消失的样子,仿佛像看见了自己的毒液在温山眠身体里游走。   --这个人类是他的。   这意识让秦倦感到愉悦,于是心情终于好点了,说:“是因为太疼了么?”   温山眠确实一直不愿意说,但这并不意味着秦倦就不会去想了。   他想过温山眠为什么一直哭,哭到最后受不了和他提出约定的。   但温山眠却摇摇头说:“不是。”   “不疼?”   “有点,但是我喜欢。”温山眠轻声说。   秦倦挑眉:“那是做的时候咬你,注入的毒液太多了?”   毒液这种东西会让人上瘾,也会让人动.情,所以大部分高等血族的生活都比较淫.乱奢靡。   大部分人类也很喜欢被血族注入毒液后,飘飘欲仙的感觉。   不过温山眠一看就不属于这个“大部分”类别里,因为飘飘然本身就意味着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但凡优秀一点的猎魔人都不会喜欢。   “也不是。”可温山眠却摇头。   他确实不喜欢失去身体的主导权,但那得分在什么时候和对谁。   他对先生有百分之一百的信任,完全不介意在亲密时候把自己交给他。   秦倦又问了几个,温山眠都说不是。   秦倦于是皱眉看着这个麻烦的小东西,温山眠则靠上前,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处:“我不觉得您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我喜欢您在我面前不保留的样子。”   粗暴也好,玩弄也好,温山眠都喜欢,他喜欢先生在他身上放纵一切,是不喜欢承受不住的自己。   “再等我一天吧,好不好?”温山眠说。   秦倦垂眼贴在自己身上的人,良久道:“十一天。”   温山眠:“嗯?”   “我不会出尔反尔,一天解决不了就两天,”秦倦还记得温山眠刚刚看船的样子,他大概猜得到温山眠想做什么,将人推起来,自己彻底坐上床,挺无趣道:“记住上限是什么时候就行。”   温山眠眨了眨眼,心下一瞬变得极软:“好。”   随即主动脱了鞋子爬上床,很乖地坐到秦倦腿边说:“那您之前说想把我带走是因为烦,烦什么啊?”   “烦你。”秦倦的视线落在窗外的海洋上,声线平平道。   “除了我还烦什么?”温山眠偏头。   秦倦:“……”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温山眠会这么快把这句话接了,这要换做两人最开始那会,秦倦这么说,温山眠少不了得慌一会。   他慌起来,秦倦一般是不哄的,因为他理解不了温山眠在慌什么。   而且那时阿一也被他拆了,两人之间的沟通有一段时间挺成问题的。   后来怎么解决的也不记得了,也许压根就没解决吧,毕竟那半年里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胡作非为。   秦倦只记得温山眠对他的容忍度总是很高,任由他这样那样,再往后就是温山眠突然丢出来个约定。   他当时其实依旧理解不了温山眠,之所以会答应,单纯是因为温山眠哭多了他心烦。   而且他总觉得如果他不答应,这脆弱的小东西可能真的就要崩溃了,然后才一时心软,变成今天这样的。   却不想时至今日,温山眠突然就能很自如地接下他这么句话了。   秦倦于是多看了温山眠一眼。   这小家伙看他时的眼神一向是深的,但又暗含着一种热烈感,像是柔软的花苞,不管他怎么用力都一定会接纳。   这导致秦倦在这种眼神下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他会本能觉得他做什么温山眠都能包容,他什么样的温山眠都能接受。   这是一种太特别的感觉,放眼整个世界,秦倦都见不到第二双这样的眼睛。   这说起来就很奇怪了,温山眠小时候明明每天都想杀他,怎么也不放弃的那种,倔的要死。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自己长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渐渐不会像以前一样轻易慌张,有时还特别胆大妄为。   “城市。”秦倦收回目光,回答他:“太吵了。”所以烦。   他当初选择留在越川,就是因为越川距离末海又近又安静,他懒得回到那时便已经开战、异常吵闹的中心岛。   却不想一朝陪温山眠出来,就直接进入了比当年中心岛还狠,大早上天刚亮,广场就开始咚咚唱歌跳舞的巴尔干城。   秦倦白天时在窗边阴冷地看下去,险些想让广场上的人都消失。   “是有点吵。”温山眠也是喜欢安静的人,倒是挺认同的:“但他们是好意的,算当地特色吧,等我们之后……如果可以的话,等我们之后离开这里,说不定会安静一些。”   秦倦瞥了温山眠一眼,眼神里是明晃晃的“你在做梦”。   温山眠愣了一下:“外面也吵吗?”   秦倦:“嗯。”   当年中心岛打起来时巴尔干还挺安静的,现在巴尔干都成了这样,秦倦有理由怀疑中心岛能一整天一整天的热闹。   一想到这,脸色就忍不住阴下来了一些。   偏偏温山眠听后抿抿唇,还试探地问了他一句:“那您……能不能忍一忍?”   秦倦停顿了两秒,然后直接气笑了。   他都快忘了,他怎么会不知道温山眠是怎么长成现在这幅不慌不忙的样子的?   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不是被他惯出来的还能是什么?   “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秦倦要笑不笑地捏捏温山眠的指尖道:“你是第一个,长大了。”   他都成年了,那肯定是长大了啊。温山眠颇为赞成地点点头,继续问:“所以您为什么不喜欢吵?如果忍不了的话,能不能靠别的方法解决?”   秦倦沉默两秒,起初没回答。   他不是不想回答,是觉得说起来太麻烦了,他无法找到一个简单的词汇将原因精准概括。   一般这种一句两句解释不清的时候,人类会趋向于将整个经历全部说出来让对方去理解并共情,但这对秦倦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很多事情只有在当事人还介意的时候,才会试图长段长段地向他人阐述,从而寻找共鸣。   但秦倦已经什么都不介意了,他没有提及陈年旧事的欲望。   最后还是看见温山眠那双透满了好奇的眼,才伸手在他下巴上拨了拨,随便回了句:“因为都跟我没关系。”   温山眠一愣,旋即很快就反应过来。   秦倦是血族,而他们现在经历的大部分地方,都是以人类居多。   人族和血族是存在种族差异的,人类的喜怒哀乐对秦倦来说就像清晨啼叫的小鸟一样。   喜欢便觉得特别,觉得悦耳;不喜欢自然只觉得吵,觉得同他没关系。   温山眠会意后一时间有些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察觉到这一点。   早在昨天,巴尔干人都离先生远远的,先生也不愿意靠近他们时,他不就应该反应过来了吗?   温山眠的视线落在秦倦身上,良久,舔舔唇说:“但您和我有关系。”   秦倦垂眸看向贴近自己胸膛的温山眠:“然后呢?”   温山眠弯了弯眼睛,轻声说:“然后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他们和先生也算有一点关系,您就当陪陪我吧?”   秦倦注视着温山眠的眼睛,良久,唇角很轻地弯了弯:“要求挺多的。”   温山眠笑:“嗯。”   温山眠曾经因为好奇询问过阿一,先生为什么永远自己一个人呆在阁楼。   阿一当时给他的答复是,同喜欢群居的血兽不同,像先生这样的血族,通常比较倾向于独居,一人占据一座巨大的城堡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温山眠于是说,所以像先生这样的血族,永远都是一个人呆着的吗?   阿一又说,也不是。   高等血族会一人占据一座城堡,但他们的城堡却通常很热闹,尤其是夜晚的时候,低等血族在下座尽享欢乐,亲王则在上座高高在上地注视。   心情大好时加入,整个城堡便会立刻沸腾起来。   所以相比之下,秦倦的情况在血族中也算特别。   他好像完全与世隔绝了。   温山眠再询问原因,阿一就不说了。   往后都是温山眠自己看到,自己感知到的。   他觉得先生虽然总是站在很高的地方,但其实还是落寞的。   阁楼大窗外春去冬来,阁楼内却永远都只有秦倦一个人。   两人关系变亲密后,温山眠的这个认知就更强烈了。   和他待在一起时会有情绪波动的才是更真实的先生,一个人待在阁楼,眼神永远没有起伏的先生其实是不开心的。   所以温山眠才越来越想朝他靠近,想把他带到大雪里,和自己一起。   两人视线相对,温山眠浅色的眼睛软得像毛绒绒的小动物一样,秦倦抬起他的下巴正欲吻他。   楼下就突然传来了一声开门声。   紧接着是争吵,声音愈演愈烈,让楼上的两人眉头均是一蹙。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抱歉,前天没睡好,昨天头疼了一天,不知道落枕还是咋回事,脖子僵然后枕骨很疼,写起东西来脑瓜子嗡嗡的……   不过今天好啦!!更新~~~   *   感谢在2021-05-12 20:17:52~2021-05-14 21:0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棠花落 50瓶;日常吃瓜群众、春山晓月 5瓶;崇明敬渊、深院锁清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啵啵啵!!! 第35章 35.   温山眠在码头边同巴尔干人聊完后回到客栈的时间本就算晚, 眼下他沐浴过一阵后窗外的夜更是深。   连中心区的广场上都不再有人,空留酒馆门口还悬着数盏油灯,在夜里闪烁着照亮一方土地,向大海的方向晕出光芒。   楼下人刚进来时动静相对还较小, 是温山眠疑似听见了巴毅的声音, 才侧耳放大五感仔细去听。   然后正好听见一个女声模糊入耳。   是之前见过的巴毅媳妇, 阿莲的声。   “……什么意思?你这个时候要上山?   巴毅:“不止我,刚刚已经让人去喊大锋他们了,马上出发。”   阿莲:“什么呀?白天护卫队不是已经上山过一次了吗?说好到明天白天才上的呢?怎么就突然变成现在……而且怎么连你也参合进去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房门一开一关, 巴毅乒乒乓乓地拿出了什么东西, 急促道:“阿方索不见了。”   “什么?”   “阿方索不见了。”巴毅重复了一遍:“我跑了快整座城都没找着人, 问了一圈, 但凡今天见过他的人都说是早上见的。”   “早上?那不是他平日里上山伐木的时间吗?”   “对啊, 这时间还用别人说吗,我也见着了呢, 我今早给温先生做早饭的时候就看着他从咱家门口过去的。”   “没人看见他下山?”   “没有, 一直到现在了都没瞧见人,家里也没有。”   “这……”   巴毅懊恼:“怪我, 我就不该同意他一个人上山!还发现得这么晚--”   “没有啊毅哥,你冷静一点,不是你的问题,咱们这都有小半年没见着血族了, 不然大木也不会放心去海上,不是你的问题。可阿方索自己一个人上上下下的也有些时候了呀,怎么就今天……”   阿莲说着说着, 声音突然一变:“他、他不会是在山上碰见之前那血仆了吧?”   巴毅沉默两秒:“应该不是。”   “对对, 阿方索这孩子听话, 你说过不能进分界区,他应该不会随便进去,是我多想……”   “不是,是那血仆已经被客人--”   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来人进门就道:“毅哥!阿方索不见了?!”   这人嗓门大,动作粗,一顿操作下去,二楼立刻就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呜哇--!”   还是双倍的,此起彼伏入人耳。   楼下的声响于是从这里开始彻底压不住了。   “去,你上去你上去,”巴毅连忙让阿莲上楼,随即转头语速快道:“没错,阿方索不见了。都说最后一次见他是白天上山,估计是没从山上下来,不然不可能这个时候还不着家。”   又一人道:“孙夫人那找过了吗?这小子最近--”   “找过了找过了,都找过了,没人影!不然我三更半夜把你们叫醒干什么?东西带好没?”   “带、带是带好了,但毅哥,这就咱这七八个人上去人手能够用吗,这可是夜里!大木不在,我们怎么能夜里上山--”   “那你有别的办法吗?还是你的意思是咱就当没发现这事儿,在山底下等天亮了再上去找人?”   “不不不毅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再多喊点人,本来清晨就要上山,这也半夜了不是,就提早那么点时间,大家一块儿上去……”   楼下突然静了一瞬。   温山眠这时早已从秦倦身上爬下来开始换便行衣了,突然没听见动静还皱眉往门的方向走了两步。   就听见巴毅叹了口气:“喊不了,他们不会去的,阿方索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不待见他。”   “可是山那么大--”又有人说。   “你要不敢你就在下边呆着,我一个人我也得上去。”巴毅烦了,火急火燎地拐着腿就要朝外走。   “毅哥!”   “巴毅!”   “你这是要去哪?”   同时响起的三道声音让一楼巴毅的脚步一顿。   那一瞬间客栈楼下就只剩下了婴儿急促的哭声。   第一声“毅哥”是本就在他身边的其他巴尔干人喊的,第二声是匆匆从二楼跑下的阿莲的声音,而第三声则是前几天夜里出现的那个老太。   尖哑的嗓音太特别,温山眠很快便听出来了。   楼下人也跟着喊:“……孙夫人。”   “妈,阿方索不见了,”巴毅转身说:“很可能是在山上边没下来,我得带人上山去找。”   他声音里带着无奈,可孙老太却并未接这茬,只说:“就你这幅样子,想去山上找谁?”   “我,我什么样子都得去山上找他啊!”巴毅有点急了:“您又不是不知道,阿方索他--”   孙老太却好似根本听不见他的话音一样,冰冷的嗓音自接自话道:“你现在上去找,若是出事了,阿莲和孩子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山上已经平安了快半年了,也有客人从上边翻山而来,怎么会出事--”   “要真是这样,阿方索他自会回来,你又在这瞎操心些什么?”   “可是妈--”   “咚!”是拐杖击在地上的声响,孙老太的声音跟着变得尖锐起来:“船是他要造的,一船走了八个人,到现在都没回来,怎么拦都拦不住。山也是他要上的,整整一个白天都不知道下来,现在夜里要别人去找。他是不会说话,又不是没有脑子,我行我素,不顾旁人!你们要给他善后多少次才满意?要把他们这群人惯成什么样子你才满意?!”   温山眠围上围巾带上刀,缓缓推开三楼门,就瞧见了从楼梯拐角处透进来的一点光。   他没什么声音地往下走,等到二楼时,发现二楼的门是敞开着的。   里边奶香味十足,有一个孩子在哭,旁边约莫还有一个大人,见温山眠下来,下意识在暗色房间中闪了一下,无声地将孩子护在怀里。   而另一个孩子则被阿莲抱着,正在一楼楼下哭闹。   阿莲一边颠着孩子,一边着急地看向前方。   巴毅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把大砍刀。   他这一天实在是跑了太多路,腿有点儿抖,但他也不管,用力往地上踢了踢,便急急地回道:“不是这个道理啊妈,阿方索他爸当年救过我您是知道的,都不止救过我,我和大锋都是被他救的,那我无论如何也不可--”   “就是他爸现在还在,也绝不可能支持他这么胡闹!我们是巴尔干人!”孙老太厉声:“凡巴尔干子民不得忘却,巴尔干人永世不得离开巴尔干的土地,一生都以回到母树身边为目标,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教训!他阿方索凭什么例外,凭什么造船?!海枝又凭什么出海?巴尔干没有这种违背祖训、忘恩负义的孩子!”   “但是族长一脉二十多年前就没了啊妈,阿方索他们是不知道,他们太年轻了,他们--”   “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不带着大锋支持他,阿方索的船能造出来?海枝能远洋?大木能跟出去?巴尔干能成现在这样?”   阿莲在孙老太一句接一句的逼问声中抱着孩子红了眼:“妈……”   温山眠到了她身边,朝外边看去。   油灯之下,一楼客栈几乎挤满了人。   没有受过正统训练的猎魔人大多靠一身蛮力去拼,这就导致他们的身躯普遍会比正常人庞大一些。   门里门外一站,直接就堵了个水泄不通。   巴毅家实在是太吵了,窗外的其他住宅也渐渐在夜里亮起油灯。   而巴毅则注视着侧门进来的小老太,一张脸显然已经急红了,好半天才道:“……对,您说的都没错,是我支持的,是我支持之后导致事情变成这样的。”   孙老太寒声:“你还有脸说--”   “但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啊!”巴毅的声音越来越大,婴儿的哭声也越来越大:“而且不光我不知道,您也不知道吧,您知道母树是什么样子的?您知道先祖为什么留下这样的教诲?您知道凭什么每个巴尔干人都得是带着罪过出生的吗?!海枝这么问我的时候我根本什么也回答不了!我们生下来本就不易!活到现在更不容易!就因为一条祖训,所以所有巴尔干的孩子都必须永远被困顿在这座岛上,永远不能起航吗!”   “没错!”孙老太阴着脸以高亢的嗓音回复他:“这就是巴尔干人!”   她不容置喙的答案让又高又壮的瘸腿大汉喉咙一哽,找不到反驳的话,眼睛竟然都涨红了。   温山眠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回想起了早些时候在码头边时,另外几个巴尔干人同他说的话。   他们说他们得尽快回到母树身边,得去母神身边赎罪。如果他们能把阿方索和海枝他们出海的罪过也都赎回来,或许母树就愿意将海上的他们引回家了。   温山眠当时有些意外地跟他们说,大青明明说过了,远洋的船只回不来是因为风。   但巴尔干人的答案却是,风和母树,不都一样吗?   温山眠那时还愣怔了好一会儿,不明白风和母树为什么能一样。   是后来回到三楼才想明白的。   母树是巴尔干的根,巴尔干人从母树那来。   而风和海则是存在于巴尔干人面前数百年,他们从未涉及过,但却冥冥之中象征着胜利和更强大的领域。   那是年轻人所向往的未来。   风之所以能和母树一样,是因为巴尔干人既看不清他们的根,也看不透他们征服不了的风。   身后不明,身前也不明,巴尔干人就这么被困在一片平地上,空有一腔热情,死守一条流传百年的祖训,内心其实什么也不明白。   温山眠正想出声说句什么时,就见外边突然又踉踉跄跄地跑来了一列人。   “毅,毅哥!大青也不见了!”   “还有李爷,我们挨家挨户找阿方索呢,结果阿爷家里也没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   感谢在2021-05-14 21:06:28~2021-05-15 21:0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尚且年少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默的小读者 7瓶;褚清 3瓶;本心jw 1瓶;   感谢投喂,啵啵啵!!! 第36章 36.   两句话下来, 客栈内的温度顿时掉到了极点。   “阿爷和大青也不见了?”有人立马反应:“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仔细找过了没?”   “肯定仔细找啊!这么大的事不仔细找谁敢这么和你说啊!”   屋外不断亮起模糊的油灯,还带困意的疑惑人声传来, 巴毅直接不说了, 拎着把砍刀转身就走。   阿莲:“毅哥……”   温山眠也开声:“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的声音不如孙老太尖哑的嗓子明显, 也不如其他猎魔人一般宏若钟鸣,但却很平稳,给这急躁的场面注入了一根安定浅平的基准线。   屋内的视线顿时齐刷刷地看过来:“客、客人?”   “我也想找到阿方索。”温山眠简单道:“而且我走过夜里的山路。”   阿莲怀里的孩子还在哭, 她侧脸看向温山眠, 眼底似乎带了几分惊讶和感激。   温山眠从她侧面走出去, 身上带着沐浴后皂角的香味, 正好同前边的孙老太擦肩而过。   老太依旧微微阴沉着脸, 身材矮小,但脚步却很稳, 身后仿佛镇着一大方土地。   她身上卷着木头堆积的气息, 同因年事过高而偏低的体温交杂在一起,在原地半声未吭。   温山眠临走前多看了她一眼, 发现她按在木质拐杖上那断了的指节部分竟在轻颤。   简单略过,便走到巴毅身边说:“走吧。”   巴毅嘴唇微颤。   主人家这么多人还在,没谁会希望客人干活,丢人。   可眼下最现实的情况就是温山眠同他们上山会更好。   所以巴毅在短暂纠结之后, 很快就放弃了推拒,点点头道:“哎,好。”   其他几个猎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不敢再说什么, 一路拎着东西快步跟了上去, 走在最后的人还顺手将巴毅家一楼的门给关上了。   婴儿的哭声同阿莲担忧的目光被阻挡在里边,一行人就这么浩浩汤汤地朝山上的方向去。   夜里温度低,尤其巴毅家客栈所在的位置还相当临海。   那海风一过就直叫人打颤,地面上积累着已经快化掉的一点雪末。   许是因为之前的争吵,导致他们前进时的气氛很沉默。   只有呼出的白气在队伍里此消彼长。   巴毅家之前实在是太吵了,附近有不少人家被惊起。   这会儿亮着油灯从屋上屋下探出个脑袋,瞧见这阵仗,立刻奇道:“巴子,怎么回事啊?”   客人都跟着出动了,对自家人巴毅自是直说:“阿方索在山上没下来。”   那人:“啊?”   越来越多的人重复如此动作,巴毅回多了便不再回了。   但即便他不回,前边被他回应了的人也会自行传播,于是很快,阿方索在山上边没下来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温山眠他们在下边沉默地走,这话音就在两侧前后地传,好不热闹。   但也仅限于此了,再往前边中心区走一些,便不再是巴毅家附近,周围人家还在沉睡,周遭于是很自然地安静了下来。   巴毅带着人斜穿过房屋,指了个方向说:“从这边上山。”   温山眠看过去,发现那是巴尔干山脉的一个偏僻侧角。   他说:“阿方索平时都从这边上山伐木?”   巴毅:“您听见我之前说的了?”   “嗯,早上也看见他了。”温山眠答。   他早上去接阿二的时候,为了避免撞上巴尔干人,特地挑了个比较偏的地方上山,就是这个角落过去的。   然后下山时正好远远瞧见了阿方索。   “您早上也看见他了啊。”巴毅叹了口气:“是,他平日里都是从这边上去的。就算现在平安了,山上也不是能乱走的地方,您应该能理解这一点,所以我就给他指了这一块路。这一带偏,山势乱突,不好走,特芙拉狼以前都不太在这出没,而且这块光山脚位置的乱木就已经很多,够他用了。”   后边有人接:“是啊,他平日里砍完就会下山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哪儿的事,什么砍完就下山啊,这小子最近不经常砍完在山上游荡吗?上回还撞见了护卫队呢。”   “对啊对啊,都不知道他最近怎么--”   这人话音到一半便噤了声,因为瞧见远远山脚下站了另外一行人。   那行人装备明显更齐全一些,为首的那个脸上有道长疤,贯穿一只眼,身上裹着兽皮,体格顶大概三个温山眠,手臂隔着衣服都能瞧见一圈圈横肉。   身后有人替他衔着盏油灯。   巴毅一顿:“平哥。”   身后人也怯怯地跟着叫。   那人声线沉稳:“阿方索不见了?”   巴毅:“……对,找了全城也没找见,估计在山上。”   后边有人接:“还有大青和李爷。”   “哈?”平哥后边有个小个子的人听见,立马吐了嘴里的草说:“不是就阿方索吗?怎么还有大青和李爷?这怎么回事啊?”   “阿方索这小子平日里交好的就那么几个啊,人不见了我们一个个找过去,大青和李爷都没找着。”   “……李爷铁定在镇上,他那身子骨不可能上山的,让人在城里再找找,这老家伙是不是泡酒窖里睡着了?至于大青--”   那小个子停下声紧锁眉头,似是在思索。   就听前边的平哥断声道:“上山吧。”   巴毅有点儿激动,喊道:“平哥,你--”   “夜里不安全,别指着所有人陪你们犯险,我只叫了几个兄弟,剩下的人还是白天上山。”   平哥说完,也没给巴毅回答的机会,就接着道:“直接分头找,我们这的人已经分好队了,南边环山归我们,剩下的你们自己解决,天亮之前只能在矮山搜,不准进分界区。”   巴毅连连:“……哎!好,辛苦平哥了,你们、你们小心些。”   平哥没再说话,目光在温山眠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温山眠冲他礼貌性点头,平哥也简短一点,随即便带着他那队还对温山眠有点儿好奇的人马去了南边。   巴毅也连忙转身将自己带来的人分了队。   他这边加上温山眠统共有九个人,巴毅想想,还是留了个人,按照之前那小个子的说法,在城里找李爷。   “你后上山,不管找没找着阿爷,天亮了都去南边环山给平哥汇报。”   那人连连应下,剩下的几个人则被巴毅分成了三队。   其他两队都是三三成组,只有巴毅和温山眠是单独一组。   分组结束后,巴毅让温山眠选方向,温山眠直接点向他那天从越川而来的方位。   巴毅应下,给剩下两小队点了其他的位置,一行人就这么上山了。   *   越川也好,巴尔干也好,山脉都是长而大,宽且厚的。   同这山体比起来,人类居住地的大小实在是不值一提。   若是能乘坐飞鸟在天上俯瞰,约莫会觉得山才是这座岛屿的主人,平地不过是附带。   而倘若真的能俯瞰的话,大概也会发现,越川山和巴尔干山整体看来,其实都是像月牙一样的环形山。   越川山抱越川,巴尔干山抱越川山。   其中越川的抱姿弧度会更明显、娇憨一些,巴尔干的则相对宽厚偏平。   这就导致巴尔干这边无论是山体还是地面,看着都比越川那边要大很多。   一脚踏进去,再抬首看那延绵不绝,宽厚入云的山体,便立时能感觉到人的渺小。   巴毅给温山眠介绍说,巴尔干的山脉分好几个区块。   以巴尔干为中心向前看,最左边的山,同巴毅家客栈是一个方位,也就是阿方索时常伐木的边角山,这实则是巴尔干最安全的山区。   他刚刚交给了几个年轻的猎魔人。   而这片山区往右一些,和巴尔干相对,偏中间的地方,是如今巴尔干第二安全的山区,因为护卫队白天时常会在这里巡逻。   这也是温山眠选择的方位。   而这个方位继续往右,就是刚刚平哥口中的“南边环山”了。   这个环山有点特别,它内接巴尔干平地,外接隔海海湾,侧连巴尔干山脉,同巴尔干山脉看似靠得很近,但又不太像是一体。   山势十分陡峭,仿佛被人切过了一样,几处边角都是直接“唰”地落下来的,很怪,也很独。   “您要是上去过就会知道,南边环山同巴尔干山脉之间有个很细的夹缝,人在那个位置得跳过去。”巴毅说:“跳过去之后,就是我们巴尔干最危险的山了。”   温山眠没太明白:“它看着和左边的山没什么区别。”   都是陡峭、偏僻、乱木丛生,如果特芙拉狼过去不爱去左边的,右边的也该不爱去才是。   “对,但那边是最危险的。”巴毅叹息。   他说,就在大半年前,巴尔干人渐渐察觉到山上血族不对劲,并收到大报之后,下决心开启了一次歼灭计划。   歼灭计划选择的地点就在那南部环山,那边山势没有左边那么极端的凹凸不平,对人而言有优势。   他们设计将成群的特芙拉狼引进去,以孙夫人的武器在暗中埋伏,狼群一进,万箭齐发,等待多时的猎魔人再从树上坠下,打了相当漂亮的一仗。   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好事,唯一美中不足就在于,他们没能把那些藏起来的远程武器和陷阱成功收回去。   太多了。   战场纷纷扰扰地一打,标记就去了大半。   再加上他们经验也不够,稀稀拉拉地还留了一堆在山上。   巴尔干人起初不知道这事儿,小心翼翼地善后,看标记没了就都以为收完了,等悲剧发生,才后知后觉。   可武器是不长眼的,飞出来的一瞬间就什么都晚了。   “死了两个人,阿方索的爹,阿莲的姐姐。”巴毅再提起来声音都有点颤:“伤了一堆,我这腿就是当时拐下来伤的第一次,还有平哥的眼睛,海枝--海枝你没见过,她手上也有伤,大青当时其实也是猎魔人,那个时代哪个家的男丁不打猎啊?他是被阿方索的爹从山上推到海里,才勉强保住一条命的。”   “我妈从那之后,性情大变,阿莲肚子里的孩子也险些没保住。”   温山眠垂眸,他知道这样说或许会显得过于理智,不近人情:“但那是意外。”   “是意外,但也不是意外。”巴毅说到这,许是有些难受了,深呼吸了一口气:“温先生,您是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我母亲造的,但其实也不全是她造的。”   “那东西有图纸。”   “以前在族长家藏着,圈圈圆圆方方角角的,别人都看不明白,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上古文字,就她看懂了,但族长却严令禁止她碰。”   “族长说,这些图纸是以前流传下来的‘魔鬼造物’,是禁品。古时被从巴尔干驱逐出去的魔鬼罪人才创造这样的东西,留存在巴尔干的子民是不能兴建的,因为母树厌恶。只有魔鬼才造这样的东西,而所有创造这样东西的人,最终都会被母树、被神明抛弃。”   “那是我母亲幼时发生的事了,得有七十多年了吧?她当时听了,但后来族长死了。”   “您不知道温先生,巴尔干的族长对我们巴尔干人来说就是,就是像母树一样的主心骨。那些岁月里巴尔干人之所以还能在黑夜里硬抗着前进,全是因为我们还想多听一听族长说话,通过他畅想巴尔干曾经被母树赐予的伊甸园,白天偷摸去族长家就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真是舔着那点甜头活的,就因为这个,我们,我们当初可是将族长层层叠叠保护起来的啊。”   但族长还是死了,连带着家人一起。   这一场死亡,相当于触动了巴尔干人内心最后一根弦。   图纸早已被血族销毁,但孙夫人却翻找出了记忆里的图纸样子。   步入中年的女人在大脑中将图纸复原,她愈发发现那东西竟是武器,于是临摹改造,年年岁岁积攒下来,创造出了后来巴尔干的远程武器。   那远程武器带巴尔干人赢得了一场漂亮的战争,获得了巨大的胜利,最后杀死了巴尔干人,也杀死了孙夫人的大女儿。   年幼时族长严厉的警告声回旋于耳,孙夫人知道她成为了被母树抛弃的魔鬼。   所以她虽时时催促他人谨记母树,自己却从不向母树的方向靠近。   自小便受到族长教育,视母树为神明的孙夫人在失去女儿、被母树抛弃后形同枯槁,几近欲绝,阿莲也险些流产。   最后在这件事上站出来的是海枝。   巴尔干这一代实打实论起来,女性猎魔人只有两个。   孙夫人的大女儿阿紫,阿方索的义姐海枝,两人不是亲姐妹,但关系却奇好。   海枝不愿意孙夫人继续消沉下去,也愤恨族长不在数十年前就让孙夫人将武器造出来。   那得是杀伤力多大的武器啊?孙夫人隔了几十年,不过记着个小角,造出来的东西便能让巴尔干赢得那样一场胜利。   如果放到几十年前,图纸还完整的时候让孙夫人去造,巴尔干能少死多少人?能早和平多少年?母树给他们的是正确的引导吗?祖辈留下来的教诲又是真的那么值得他们奉行吗?   海枝不相信。   她的不相信在巴尔干可谓大不敬,那些时日城镇里每天都吵吵嚷嚷的,有人支持海枝,有人反对她,也有人在中间说和。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镇上没一天是安静的。   只有不会说话的阿方索成天看着海洋。   他默不作声地造出了船,海枝得知后则信心满满地直接远洋。   她说她要证明巴尔干人对母树的信奉是错的,对母树的敬仰是错的。   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一批年轻的猎魔人,大木担心他们会出事,连着跟去了海上。   孙夫人急疯了让他们回来,但海枝却怎么也不肯。   她临走的时候撑在船头冲孙夫人笑说:“阿娘,我证明给你看,造武器一定是对的,母树才是错的。”   任孙夫人说什么也没用。   然后两次远洋,至今未归。   孙夫人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   “海枝第一次回来之后说,远洋失败是因为风。她很坚定地说是因为风,眼里一点迷茫没有,说跟母树没关系,但结果她第二次也没回来。”   “您说我们巴尔干人能怎么想呢?说海枝错,但海枝说的真的没有道理吗?那武器要是几十年前就被造出来,族长说不定就不会死了,但要说我们的先祖错了……那可是我们的先祖啊,而且紫姐因为我母亲造的武器死了,不愿意回到母树身边的海枝也在海上迷路了。”   “您说就这样,我们巴尔干人能怎么想呢?”巴毅暗自又喃喃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十成十的无助。   不止他不明白,全巴尔干人都不明白。   他们日日夜夜的吵闹,夜里的油灯,全是为了压过内心巨大的迷茫。   他们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没人给他们答案。   温山眠抬起头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在巴毅身上看见了曾经的光头乔尼。   他哭着问温山眠,如果越川能早一点站起来,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他父亲是不是就能活着了?外边世界的人会如何看待这样弱小苟活的越川呢?   温山眠当时的回答是,这只有出去了才知道。   而眼下巴毅的问题在温山眠听懂了之后,发现其实是一样。   他轻声说:“去看一看你们的母树就知道了。”   现在血仆死了,分界区的雾气也散尽了。   顺着温山眠所选的这个方位上去,走到白天,能抵达那天他遇见阿方索的地方,再走到傍晚,大概就能瞧见母树了。   而眼下有人快了他们一步。   温山眠在山脚抬首看向明月,围巾上的浅色眸底滚着一潭清泉。   而同为明月照耀下的深山里,木蓝“砰”地一声被人丢在了脚边。   高大的汉子脸颊上混满了泥土和汗渍,他带着执念和不解上山,攀登了足足一天,抵达这里,想寻求一个答案。   但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眼底却近乎失神。   茫茫山林间,遍野星空下。   巨大的黑色老树屹立于此。   它脚下的泥土坚硬,头顶生长出去的死枝安宁,交织成一张张黑色的网,在壮丽的繁星下毫无保留地展露于世人眼前。   老树它什么也没有说,那全是人类自己的杂念。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的天气真好啊,我这狂风暴雨哗哗哗,呜呜。   *   感谢在2021-05-15 21:00:38~2021-05-16 20:3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佚名 10瓶;嗑cp到头晕目眩 5瓶;ZZZ 3瓶;崇明敬渊 1瓶;   感谢投喂,跪了呜呜~大家愿意陪我走这个故事就已经很感恩啦,啵啵~ 第37章 37.   粗糙的破麻衣裹在身上, 两米多高的大汉肩膀本就宽厚,再加上常年伐木造船,导致他的手臂肌肉也十分壮实,整个身体呈现夸张的倒三角。   布满厚茧的手腕垂下, 上边沾满了泥土与汗渍, 还有一路上来时被刮到的细小伤口。   可阿方索却浑然不觉般, 只近乎痴傻地看着眼前的大树。   厚厚的嘴唇张开,同胸膛一起,因山路匆忙而不断起伏着, 瞪圆的眼底更是盛满了不可思议。   他放眼看向星空下的那棵老树, 干涩的喉结滚动, 手指微抽, 发出简单短促的音节:“啊, 啊--”   山野悠悠,没有人回应他。   就像他幼时偷望大海, 同样没有人回应他一样。   阿方索自小就比别人要大一些, 这体积一出生便害死了娘。   襁褓里的孩子张嘴哭不出声,倒是他爹一阵痛极的哀嚎。   荆棘时代的孩子本就不易, 没娘的更是难。   正巧阿方索还不会哭,人们望着他爹的样子,都以为他也没活太久。   可阿方索却安安静静,没有声响地活下来了。   巴尔干人再见着他时, 便是他跟在他那死了老婆后便浑浑噩噩的爹身后,踉跄捡鱼扛肉的样子。   也不知道吃的什么东西长大,身体比大他三四岁的孩子还壮实些。   等到十岁那年, 竟是比他那一日不如一日的爹身子骨都庞大了。   这一看就该是个打猎的好苗子, 可阿方索却总打得心不在焉。   他背对失去妻子后便阴沉潦倒的父亲与家, 一双眼只穿过窄小的窗户,日日朝海的方向看。   太阳是自这个方位升起的。   海枝将水果砸在他脸上,笑话他说:“怎么,你这是不想上山,想下海了?”   阿紫拉拉海枝:“你要给他水果就好生给。”   阿方索垂下眼睛不说话,吭哧吭哧地把黑色的果肉给吃了,然后继续盯着海看。   海枝做鬼脸笑他傻大个,阿紫在旁拉着,大木闻声过来让他们安静,大青毛都没长齐地跟在背后,阿方索他爹一个开门便把所有人都赶走。   大孩们四散而去,只有阿方索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   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会上演。   直到后来,仗打赢了,他爹死了,阿紫死了,海枝和大青重伤,就剩大木一个人还记得来看他。   可那时的阿方索却不再呆在屋子里了,他离开木屋,坐在了海岸边。   高大的身体像岸边一座沉默的小山包。   浪起浪伏,春风冬雪,只有阿方索岿然不动。   他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后,突然就开始伐木。   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有痊愈后的海枝日日盯着他手里的木工看,并在那船只渐渐成形之后,义无反顾地登了上去。   那是阿方索第一次造完整的船,谁知道那船到底能不能征服苍茫的大海抵达其他岛屿?会不会在半途突然出现事故?   阿方索自己都不知道,但海枝却信他,说他看了十几年,巴尔干没人能造得比他更好,她要用他的船证明母树是错的,她要乘船找到更厉害的武器,更强大的力量,并将它带回巴尔干。   然后在阿方索未登船前便扬了帆。   一晃四日回归,船破了,人也浑身是伤,至于东西,自然是什么也没捞着。   海枝不信邪,她把海上的情况全部告诉了阿方索,让阿方索将船只改造,却还是不肯带阿方索走。   她这次有好好对阿方索解释,说毅哥腿伤了,阿莲刚生完,阿方索现在是个男子汉了,自然得留下来帮忙看护着。   然后不给阿方索反驳的机会,便又一次扬帆起航,最终八日未归。   这八日下来,阿方索每天早上起来都会从巴毅家路过,看看他们,等伐完木后,再看看他们,便坐回海岸边,盯着船和海抓自己的头发,样子一天比一天拧巴,人也一天比一天急躁。   他想造艘更好的船出去寻人,不能让旁人再犯险,所以他可以自己去。   但要如何在海上控制风向这一块阿方索却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跑去求助孙夫人,孙夫人不仅拒绝,还警告他不准再造,厉声询问他是不是也想成为像她和海枝一样的罪人,最终后悔一辈子的后悔一辈子,回不来的回不来。   城里的人虽不明着说什么,但伴随着船只一日日不见踪影,嘴里自是像孙夫人一样,也不断地念叨起母树、赎罪这样的字眼。   母树母树母树,每一个人都说母树,可母树究竟在哪里呢?   她为什么不允许巴尔干人出海,为什么将孙夫人定为罪人,如果向她认错赎罪的话,迷路在海上的人真的就会回来了吗?   阿方索是抱着这最后一点希望开始在山上游荡的。   他知道深山里有血仆,知道巴尔干人最后一次试图进入分界区后死了近一半的猎魔人。   他不是一个好的猎手,无法独自进入分界区,游荡的那几天先是被护卫队赶回去,又是被普通狼只追得满山跑。   但阿方索还是没有放弃。   他想要看看巴尔干人数百年未曾见过的母树,他想知道如果见到了那么多人念叨的母树,船只是不是真的就会回来。   他日日游荡试探,终于有一天,阿方索看见了从山对面、从分界区里走来的客人。   他听见了其中一位客人在同另一位客人说着“大树”之类的词眼,两人披着夕阳而来的样子实在是美好极了,阿方索在愣怔片刻后,第一反应以为那是血仆给他制造的幻觉,于是转身就跑。   然而那客人追了他一路也没追上,阿方索这才意识到,那是真的人,血仆不可能追不上他。   他一路跑下山,激动地“告诉”巴尔干人,分界区里来人了,那些人提起了“大树”!然后连忙回到自己的海岸边激动地守了一夜。   他以为山上的变化能带动海里的变化,可他的船还是没有回来。   于是次日,当阿方索再一次在山上遇见客人之后,便背着他的小木篮,下决心向分界区进发了。   摸索记忆找到前一天客人来时的方位,再一步一个脚印往陌生的地区探,他想或许还是得自己亲自去向母树赎罪才行。   阿方索马不停蹄地走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他在路上被狼追过,被飞鸟袭击过,也在山地里打滚过,最后终于抵达了这里。   他以为他会看见愤怒斥责他为罪人的神明,以为会看见高高在上将他置之不管的母树,以为会看见缠绕污血与怨气要他赎罪的泥潭。   阿方索什么准备都做好了,只要母树真的能让海枝他们回来,让他怎样都可以。   但事实是阿方索只看见了一棵苍茫的老树。   她静静地躺在星空下,通体全黑,毫无生机,根本什么也做不了的样子,同巴尔干这些年流传下来高高在上的神明形象相去甚远,也将阿方索这一路上来的思绪和祈祷衬得多余极了。   可阿方索却依旧呆呆地走向她,下意识想伸手触碰她死寂的树皮。   最后不知何时在她身下沉沉睡去。   树下的栖息实在是太安宁了,宏大的老树为来人支出了一片天,以树干将人环住,当真像是母亲的双手,守护人的梦境。   而当阿方索再度睁开眼时,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向了又一天黄昏。   他就这么在不自觉中失去了一个白天的光阴,却全然不觉可惜,内心盛着近些日来从未有过的平定安宁。   一身黑衣的青年坐在他附近的树干上,昏黄的夕阳照落在他浅色的发间,晕出柔和的光晕。   他似乎等了有一阵了,瞧见阿方索睁眼,才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在阿方索面前问说。   “你还想造船吗?”   *   从山脚到分界区内的深山,这条路又远又不好走。   尤其温山眠还带了个巴毅。   不得不说前一天在巴尔干城里跑了一整天这件事最终还是给巴毅的腿带去了巨额的负担,他这山爬着爬着,人就不太行了。   但巴毅不敢怠慢,因为他发现温山眠自打选了这个方位之后,心里就好像有谱一样,一直是朝一个方向前进的。   听巴毅说了越多阿方索的故事,温山眠前进的方向就越坚定。   “……您是觉得阿方索在这边吗?”巴毅后来忍不住问。   温山眠说:“嗯,我前些天在这个方向遇见过他。”   如果阿方索真的如巴毅所说,自海枝迟迟不回来后就一天比一天着急,温山眠觉得他很有可能会因为遇见了自己,而自发前往分界区。   因为巴毅口中的阿方索就是这样的,或许沉默孤僻了些,但却勇敢坚毅。   敢于想巴尔干人不敢想的海洋,自然也敢于前往巴尔干人心心念念多时的深山。   “可要是他走的不是这边--”   “那多半也是找母树去了,我们去那里等就好。”温山眠说。   巴尔干人未从温山眠这亲口得知他从分界区出来的细节,都会在第二天白天直接派护卫队出去搜索,阿方索可是亲眼看见他从分界区出来的,对船只未归那么着急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巴毅听了温山眠的解释说:“对,对,确实有可能。”   但他也确实是走不动了,摔了好几跤,自家山路还得麻烦温山眠照看,巴毅老脸都快丢光了,连忙让温山眠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先走就好。   可彼时两人已经进入了分界区,温山眠哪可能真的将疲劳的他单独丢下?是等后边来了巴尔干的其他猎魔人,他才指了个方向先行一步的。   熟悉过一次的山路就可以用跑的了,温山眠一路匆匆,遇见迷雾也不停止前行,最后果然在这里看见了阿方索。   两米多高的壮汉倚靠在坚硬的大树下,同苍茫的老树相比,他那庞大的身躯都显得渺小起来。   而阿方索就那么环抱着木篮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也很香,让温山眠不自觉顺着他看向他身后的大树,回想起前几天自己栖息在树下时的场景。   不知阿方索会不会像他那天一样做梦,温山眠于是没有吵醒他,只在树上安静地等着。   他顺着爬上去之后,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了这棵老树之高大,并在老树的肩上,看见了天地之宽广。   待阿方索睁眼,才卷着晚风一跃下来,开门见山地询问他说:“你还想造船吗?”   温山眠话音落地没多久,身侧一处的山林后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   他偏眸看去,却并未拔刀,就见又一个狼狈的人自黑木后探出身影,丢下了砍刀,喃喃道:“……是这里啊。”   那是在他们出发前便已经失踪的大青。   *   “我姓温,从山对面的小镇越川过来的,我想从巴尔干渡海去大报上的岛屿,所以想请你帮忙造船。”温山眠盘腿在惊讶的阿方索面前坐下,直说来意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作为回报,我想试着帮你在海上找一找你的朋友。”   阿方索傻了。   温山眠对他来说几乎是从天而降的,而他自己还在刚醒过来的迷糊里,没完全回神。   只见他呆愣地看了温山眠好半天,才认出了他是谁,用手抓了抓脑袋,不是很能理解道:“啊,啊?”   温山眠:“嗯,我乘船想出海。”   阿方索瞪大了眼睛张开手,比划了一艘船的样子,然后“砰”地一下将其推翻,说:“啊--”   温山眠:“危险也想去。”   阿方索:“……”   已经走近到身旁,看着大树呆立了许久的大青这时偏头说:“我就说巴毅带你找错了人吧,你这不光能看明白船嘛。”   温山眠抬眸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收回,下巴藏在围巾里,声音温和道:“我有必须要去大岛的理由,所以只要你还愿意造船,我就愿意乘,我不怕危险,也可以帮你找你朋友。”   阿方索的眼睛在他将来意清晰重复一遍后,瞬间便亮了起来,但很快却又熄灭了。   他像是想起了那船上次归来的破烂样子,以及这次迟迟未归的情况,极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断啊着,像是在为温山眠诉说其危险性。   “那些我都听他们说过了,没关系的。”温山眠说:“只要你还愿意造,我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   阿方索于是停下了嘴,呆呆地看着他。   同庞大的身体不大相符的是,阿方索的瞳孔很圆,这让他的眼睛看上去像孩童一般。   而当他反复听见温山眠说愿意帮他找姐姐之后,那眼底更是立刻对温山眠生出了一种微小的希冀与依赖感。   他已经找到母树了,能确定这样的母树是无法将海上的人引回来的。   而当这个可能被截断,如果他还希望找到海枝他们,眼前似乎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盘旋在心底的迷茫已经消失了,他看见了母树真正的样子,接下来只要前进征服风就好。   而好巧不巧的,在母树身边,他遇见了一个坚定地告诉他,愿意和他一起征服风的陌生人。   阿方索呆呆地点了点头,旋即就听见大青说:“可是她真大啊--”   大青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棵老树的纯黑色树干。   也不知为什么,大青在伸手时,本能地认为他接下来触碰到的东西应该是有生命,有呼吸的。   这就导致当他真正碰到那死寂的树干时,下意识愣了愣。   不仅他愣住了,树下的阿方索也愣住了。   当大青循着他的动静转过头去,就发现阿方索顺着他手上的动作看向树皮时,眼底竟也流露出了一丝悲哀。   大青挑眉:“怎么了?”   阿方索复杂地啊啊啊了好几声。   大青一点没明白,倒是旁边的温山眠说:“他可能做梦了吧。”   大青:“啊?”   阿方索用力点了点头。   大青:“……你连这个都听得懂?”   温山眠摇头:“听不懂,但我之前在这里呆过一夜,当时睡得很沉,而且也做梦了,所以我猜他可能也是这样。”   阿方索在旁边用力地点头,似是在疯狂赞成他说过的话,看向温山眠的眼神瞬间更亮了。   然后两人齐刷刷地朝大青看去。   大青:“……”   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当这两人的眼睛一起看向他时,大青才蓦地发现,阿方索和温山眠竟然是有点像的。   倒不是长得像,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像。都是一样的温和平静,带着点干净纯粹的东西。   只是相较阿方索,温山眠的一切都要更内敛一些。   大青于是问说:“是什么样的梦?”   温山眠停顿了两秒答:“很美好的梦吧。”   温山眠一边说,一边顺着阿方索身后的大树抬头看去。   眼下是黄昏,老树依旧屹立于此,在他们头顶交织层层叠叠的黑网。   温山眠这一路上听了很多有关巴尔干的故事,巴毅在路上也时时呢喃说,孙夫人和海枝到底哪一方是对的呢?   回想起自己做过那个梦境,温山眠认为,孙夫人和海枝或许都没有错。   因为如果他梦里那美好的景象真的就是曾经的巴尔干的话,那么在那样和平又安详的伊甸园里兴建武器,搅乱原本的美好,或许真的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可时代变了,在如今这样艰难的荆棘时代,人们想拿起武器保护自己,因着生命本能意图活下来,便不该再是罪过了。   孙老太说温山眠是杀生者,但温山眠想,如果他是为了谋求活下去而杀生,这大概不是什么值得怪罪的事情。   狼有爪,人有刀。   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刀刃。   至于为什么巴尔干的先祖说每一个巴尔干人都是带着罪过出生的,他们必须得回到母树身边赎罪--   这个答案藏在无法说话的阿方索的梦境里。   夕阳西下,阿方索坐在母树面前,回想起他曾经入他脑海里的那个梦的原委,面颊上带着一丝悲哀与后怕。   因为他梦里最初的巴尔干山,看上去其实比现在处处黑木的巴尔干山还要可怕。   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画面了,在一阵巨响的天崩地裂之后,人们带着一大堆奇形怪状、看上去硬邦邦的东西来到了这座深山。   那时的深山寸草不生,处处迷雾,了无生机。   人们竭尽全力,在那样的穷末之中苦苦守候多时,最后终于等到了一株绿苗破土。   那就是最初的母树了。   母树破土之后,人类将那些奇怪的东西深埋在地底,并在这里创建起安和的家园。   他们在母树面前跪下,立誓会永远守护她。   而古怪的物品消失之后,人类的生活也逐渐缓慢了下来。   春去秋来,泥土里渐渐长出新生。   鸟儿开始盘旋,人们开始朝拜,最后的最后,阿方索在梦里,也听见了老树在唱歌。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写这章的时候特别想吃鸡翅也不知道维森莫……   眠崽这次出行会收获一个小迷弟也。   秦倦:。   作者:让你不跟着哼!   *   感谢在2021-05-16 20:35:38~2021-05-17 21: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常吃瓜群众 10瓶;春藏 5瓶;季家二少 3瓶;   谢谢大家的投喂呀,啵啵啵~~~~ 第38章 38.   阿方索无法将自己的梦境表达给别人听。   事实上当他醒来之后, 也不确定那个几近乱真的梦到底是真还是假了。   毕竟以他对世界的认知来看,那个梦境其实是有那么点古怪的。   人们身上背着的东西实在是太猎奇了,有些还是将坚硬的物品完全和身体拼合在一起的,阿方索理解不了这个组合。   他唯一能理解的就是梦境最后定格的画面--   老树之下无数生灵齐聚在一起歌唱的样子, 是真的安定和美, 让人难以忘怀。   以至于阿方索再睁眼看见眼前光秃秃的黑木和没有生机的山林时, 竟是悲从中来。   好像梦境里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要不要喝点东西解解渴?”场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大青从自己背上来的包袱中拎了两个大壶出来:“……不是吧?你两啥东西都没带?不怕饿死啊?我都做好在山里晃悠个七八天找不着地方的准备了,果汁都带了两瓶呢, 喏, 这玩意比水顶事。”   他说着, 将一瓶递给了温山眠, 然后自己和阿方索凑合一瓶。   那壶挺大, 丢过来时沉甸甸的,有水声在里边晃动。   温山眠猝不及防接到, 拿在手里有点儿不知所措。   大青跟他说了好几次“没事儿”, 温山眠才拧开壶小小地喝了一口。   常年保持登山习惯的猎魔人在山上吃喝总是很克制,又怕对面两个人一壶不够, 温山眠喝的时候瓶口都是悬着的,这样他们一会不够还可以拿他这瓶回去。   这个动作让他脖颈扬起,从围巾里露出了一小节,白皙干净的皮肤在夕阳光下晃人眼。   大青看见后愣了愣说:“原来围巾是这个功效么?”   温山眠放下壶看他:“嗯?”   “你脖子上一点伤没有啊。”   大青一边说, 还一边示意似的拉开自己的衣领。   上边到处是大大小小的伤,有些疤痕还很是可怖。   没办法,特芙拉狼就喜欢攻击这种地方, 一击毙命, 味道还好。   温山眠:“……”   他心下动了动, 舔舔唇上的果汁,将脖子收回去说:“嗯,……护得比较好。”   先生护的。   大青却说:“是客人你比较强吧。”   小小的围巾可拦不住凶猛的血族,思来想去也得是实力问题。   毕竟能独自猎杀血仆的猎魔人,在巴尔干还不存在。   温山眠摇了摇头。   且不说那血仆他遇上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单说猎魔人这个身份,身上就不可能没有伤口。   不是谁都能成为猎魔人的,猎杀血族这件事本身就很难,无法一蹴而就,是日积月累的事。   温山眠过去也曾是带着一身伤长大,打从在末海就是如此。   年纪轻轻,鱼钩鱼石使得顺溜,手却粗糙得不行,到处是死皮,和被怪鱼或咬或戳出来的细细小小的伤。   阿一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的掌心还很是惊讶了一番,说没见过品质那么糟糕的人类。   但温山眠却不在意,对自己的身体依旧心狠。   在末海面对巨鱼他就打渔,来越川面对血族他就打猎。   总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断过,是后来和先生在一起之后,先生注入身体的毒液为他将伤口逐一抚平的。   温山眠起初其实不太习惯。   各种各样反复的伤痕陪了他十八年,比起现在没有伤口的身体,他其实更习惯和有伤口的身体作伴。   一些伤复发开裂的时候,温山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后来之所以会渐渐习惯下来,是因为当他再受伤,看见伤口因为先生留下的毒液而渐渐痊愈时,温山眠内心会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好像不论他在哪里,先生都和他一起。   这种感觉会在深山里,在黑夜里将他填满,让人愉悦。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过这些他不可能和大青说,好在大青也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夸张地对阿方索介绍说:“记得之前山上那血仆吗?被这位客人猎了哦。”   阿方索一愣,不可置信的表情。   大青:“真的啊,我干嘛在这种事上骗你?那东西的尸体还在我店里摆着呢。”   阿方索于是整张脸都支棱起来了,亮晶晶地看向温山眠。   温山眠解释:“它当时其实已经不太行--”   --那就是真的了!   阿方索的眼睛唰地一下更亮了。   温山眠:“……”   他应付不来这样的眼神,偏偏大青还在旁边添油加火:“他还了解大海,之前他在我那看了模型之后,就跟我说了帆布可以减小,船要加重,这不都是你第二次的改动?”   温山眠:“……”   他能感觉到阿方索的表情已经快失去控制了……   但他还是得坚持问:“这些改动阿方索都已经做过了?”   “对啊,所以我才说让巴子直接带你去找他嘛。”大青点点头:“海枝二次出海的时候,阿方索就将帆布改小了,也试着加了船的体积,让船更沉。”   但船还是没有回来。   再提起这件事,场面一时间又变得沉默起来。   阿方索瞬间蔫了,脚掌对脚掌,低着头不说话,看上去有点儿难过。   大青见状,又从包袱里拿了叶片裹着的肉出来,放在坚硬的地上,给他们享用。   可阿方索却没吃,温山眠也没有。   他将果汁壶放下后便没说话了,也不知垂着眼睛在想什么。   大青于是自己挑了片吃掉,然后便双手向后,将身体撑起,抬首看向面前的母树。   阿方索和温山眠都各有各的梦境,也都同母树相处过一段时间了,只有大青是没有的。   所以老实说,当他看见母树时,内心的想法其实有点儿难以言喻。   母树的样子同巴尔干一直流传下来的,高高在上的神明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在大青心里,这样的母树就不值得他敬重了。   这老树实在是太波澜壮阔,看上去虽然一点也不像是会将人斥责为魔鬼的样子,但却那么温柔,好像能将人心底的疲劳都抹去。   大青抬头看着看着,便对着她的身姿失了会神,总觉得内心的担忧好像都被抚平了好几分。   所以先祖奉她为神明、引路者,似乎也并不完全难以理解。   “那再想想别的办法吧,阿方索是怎么改的帆?”大青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就听温山眠突然说。   他的声音向来清晰,在山风老树间也很平稳,虽是直奔问题而去,却并不让人觉得尖锐,相反,还让人感到踏实。   “……就他原本是一整张大帆布不是?”老树下,大青坐起身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方形:“他就在这个基础上,把整个帆改小了一倍。”   阿方索看大青将那大方形和小方形画得惟妙惟肖,一个劲点头。   温山眠下意识也跟着点,旋即却是一顿。   按大青的画法,阿方索确实是将帆改小了没错,温山眠当初说要改小时,第一反应也是这样改。   可当大青给他画出来之后,温山眠才意识到不太对。   沉默良久后,温山眠迟疑道:“这样改,和之前其实好像,差不多吧?”   他话音落地,另外两人均是一愣。   而后阿方索迅速反应过来,脸色看着大青虚画方形的地方微沉。   大青没明白,温山眠于是试着给他解释。   当方形帆布被完全展开之后,如果受风,整个帆布中心会向前鼓起,像一颗小气球一样,再由这颗向前鼓起的小气球带着船朝前跑。   这是帆船借风运行的原理。   看似很好,但却有几个小问题。   首先是当风力过大时,“气球”有爆裂、失控的危险--强风可不像淡水一样温柔,在高山上时是能刮破人脸的,如果一直朝一个点拼命吹,威力可想而知。   其次还是当风力过大时,“气球”哪怕不爆裂,也会很难在风中转变方向。   因为中心部分已经完全鼓起,这时候人如果想改变帆布的方向,就等同于是在和风比力气了。   人能不能比得过先暂放一边,首先支撑帆布的木头就未必受得了,届时木头一断,做什么都多余。   温山眠当时在意识到这两点后,第一反应是改小帆布,让帆受风面减小,由此减小受力面。受力少了,自然就好调转方向了。   阿方索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可眼下再仔细一看,如果只是将大方帆改成小方帆去航海的话,风一吹--那还是颗气球啊。   鼓起之后,依旧可能会爆裂,人想拉动帆,也还是在艰难地和风比力气。   只是木头断裂的可能性会降低一些。   “所以这样改小,或许只能保证遇见强风之后不像上次一样被吹得太远,不太能保证强风之下改变方向。”温山眠说。   风一吹,怎么想也还是拦不住啊。   大青顿住了:“那这次的改动或许是没有意义的?”   “也不会,安全性提高了一点吧。”温山眠不太确定道,他毕竟也没有实际远洋过,全是靠推测的。   阿方索在一旁没动静,好像还在思考温山眠刚刚说过的问题。   温山眠于是询问大青:“帆是这么改的,那船是怎么加重的?”   大青说:“就加大啊,整艘船加大,上回就是因为体积小才差点翻的嘛,然后这一次--”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时不时在坚硬的土地上比划。说的分明是在让人急躁担心的事,可有那庞大的老树在身后挡着,场面远远看去却莫名叫人感到安定。   三个人越讨论越激烈,而在天边的残阳即将消失之前,周围又出现了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越来越多人带着畏惧与担忧来到这里,然后看见了这棵壮大又温柔的老树,以及树下的三个人。   他们在如天的枝丫下纷纷停住了脚步,最后连疲劳的呼吸都放轻了。   *   每一个人看见老树后的想法与状态都是不一样的。   有人认为安宁的老树温柔,从而觉得自己这些时日的担忧都好像被抚平了;   有人认为纯黑的老树已死,从而深刻地意识到了祖训里的罪过;   还有人认为庞大的老树壮阔,从而忍不住地意图畅想她数百年前是如何庇佑巴尔干先祖的。   但即便想法不一,巴尔干人在面对母树时也是虔诚的。   不得不说,在经年的祖训流传下,母树在巴尔干人心中早就占据了太特别的位置。   她流传于祖训中,在暗黑时代里引人前进,经年累月下来,她早已成为了巴尔干人的一部分,容纳进了骨血里,仿佛一体。   他们不愿意那么快下山,想在这里多陪一陪母树,看一看这片大地,温山眠于是同他们告别。   在确定阿方索还愿意造船之后,他便决定返程了。   他之前答应过先生,等和阿方索见面之后,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他。   巴尔干人找到母树的情绪虽然热闹又高涨,似乎激动极了,但这却不是属于温山眠的,先生才是属于他的。   临走之前,温山眠回头看了一眼。   小部分猎魔人下去传讯,大部分猎魔人则选择留在了老树身边。   初次见面,对待血族时万分刚硬的他们看起来还有点儿不适应。   平哥在山脚下时看上去是那么威武镇定,在老树身边却不是那么敢伸手了,巴毅也是如此。   他们走走停停,抬头低头,伸手收手,昂首的样子仿佛在朝圣,同温山眠当年梦里的竟有那么几分相似。   油灯在夜里化为地面的星星,有鸟和长耳鹿在分界区里初步探头。   温山眠望过去时,发现那老树依旧黑暗光秃,但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他第一次在树下睁眼时的那种寂寥悲哀感了。   延伸出去最尖细的枝丫仿佛在随风轻易晃动   如果那上面有先生口中的叶子的话,此时此刻,温山眠说不定就能听见老树的歌声了。   他顺着这个念头回想起梦境里的“唦唦”声,露出一点可惜的表情。   随即收回视线,转身朝山下狂奔而去。   风带起了温山眠的头发,阿方索也不知何时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往前跑,阿方索就小心地在背后跟。   温山眠很快便察觉到他的动作,而等他在快速下山的惯性里停住脚步,回头看去时,客栈里的秦倦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藏匿在黑暗里的阿二血色眸微转,温山眠还没来得及询问阿方索为什么跟着他,就发现阿方索的表情变了变,从对他的害羞转化为惊愕,目光直直看向了温山眠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突发奇想,今天是三十八章,那就三八节快乐喔-v-大家-v-~   *   感谢在2021-05-17 21:00:06~2021-05-18 19:4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在摸鱼呀 40瓶;九曲悲歌 10瓶;   超级感谢投喂了呜呜呜呜呜~只要泥们喜欢这个故事就好TT 第39章 39.   温山眠前一天在巴尔干城内, 从早屁颠屁颠地到处晃悠到半夜,秦倦没有拦他。   回来沐浴后没多久又换衣服出了门,要跟着别人上山去寻人,秦倦也没说话。   然后他这一上就是又一整个白天。   到傍晚将自己喝过的东西给别人不说, 还同其他人嬉闹了好一阵。   阿方索在温山眠下山之前便已经对他寸步不离--温山眠走到哪, 阿方索就在后边跟到哪--磨磨蹭蹭, 含羞待放的样子。   于是等到温山眠转身下山,阿方索还想继续紧跟而上时,秦倦的忍耐到了极限。   连藏匿在黑暗里的阿二都不耐地露出了爪牙, 秦倦更是转瞬就到了温山眠身边。   温山眠察觉不到他的动静, 是伴随阿方索的表情回过头来, 才看见他的。   然后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 想都不想跑向他:“先生!”   秦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却伸手接住他冲下时的肩膀, 视线朝他身后的阿方索看去。   阿方索挠了挠头:“啊?”   他看看温山眠又看看秦倦, 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很快就让他想起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之前和温山眠在一起的,另一位客人。   但阿方索却并没有像对待温山眠一样, 对秦倦也立刻露出同样热情的表情,而是迟疑地又“啊”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迷茫。   秦倦长相夺目,身体冰冷, 皮肤更是过分白皙,这本都该是血族的标志性特征。   即便在像巴尔干和越川这样偏僻的地方,人们未曾见过如秦倦般像人的血族, 也该对他寒冬里单薄的着装感到奇怪。   但一直以来却没有任何人对此表露出过怀疑, 哪怕是当下近在眼前的阿方索。   他们看见秦倦后, 受他控制能不能记住他都是两码事,更别提思索和探究他的身份了。   阿方索有点迟疑。   秦倦的视线在他身上最后停留了一秒,那宛若深渊般的眼底什么情绪也没有,却将阿方索看得面颊僵硬,身体冰凉。   等回过神来时,就见秦倦已经拎起了温山眠的手腕,转身往山下的方向去。   这个时间,巴尔干的猎魔人早就分工完毕。该下山的早已下山,该留在母树身边的也汇聚在那里。   这就导致温山眠他们所在的这个边缘地带是没有什么人的。   除了阿方索和温山眠以外,都没有其他人注意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秦倦。   温山眠被先生带着往前走时,下意识回头多看了阿方索一眼。   就见阿方索被正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副想跟上又不太敢的样子。   温山眠于是对他说:“你和大青留在这吧,明天--”   他本想说明天见,可秦倦却并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   话音到一半时,阿方索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准确说,应该是他和秦倦两个人从阿方索的面前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了个样子,他们已经不在母树附近。   温山眠一顿,未来得及看向秦倦,人就被他丢在了一棵纯黑的树干上。   秦倦这一丢没有收力,但好在温山眠反应算快,很迅速地平衡了身体站好。   就见先生冷脸朝他的方向靠近,垂眼居高临下道:“明天干什么?”   温山眠察觉到不对,解释:“他就是我之前和您说过的那个船工--”   秦倦:“然后?”   “然后我想明天再找他商量一下船的事情。”   “像今天一样和他坐在一起,把喝过的水给他喝?”   温山眠一顿,抬头看向先生,表情有点儿愣愣的,随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很快,他心里便被一股暖暖涨涨的东西撑满,身上的紧张感都消失了,声音也软下来:“我没有对上……”   “没有对上?”   温山眠点点头:“我是悬着喝的,没有对上。瓶口和……嘴巴,有距离。”   他说着说着,本能地舔了舔唇,自证般低声道:“我有注意的。坐的时候也没有太近。”   他知道先生不喜欢他过多地接触别人。   秦倦眯起眼睛,伸手挑高他的下巴,指腹抵住他的下唇。   这个动作会让人那脆弱的颈项以最大限度裸.露出来,从而令人发自本能地感到紧张与害怕,甚至是心跳加速。   防备心越强的人,对这个动作就越排斥。   但当温山眠被迫抬首朝秦倦看去时,身体却是完全放松的,浅色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目光坦荡清浅。   这明明是因为他刚刚说的一切均为实话,可看上去却仿佛在诱人深入般。   秦倦看了他好半天,最终垂首靠近,在温山眠柔软的下唇上轻轻一咬。   人们时常夸赞薄唇,温山眠的唇形却不是如此。   尤其是他的下唇,几乎称得上饱满,像一朵鼓胀的花苞,一口咬下去像果冻一般柔软弹嫩。   秦倦很喜欢他这个部位的长法,总能让他不厌其烦。   只见他侧首惩戒性地将温山眠的下唇咬成一个翘起来的小球,舌,尖轻轻勾了一下,才以近在咫尺的距离对他说:“那也不行。”   温山眠:“……”   他喉结滚了滚,回想起刚刚先生冰凉的薄唇落在他下唇上的触感,和那轻轻地一咬,垂眸乱心道:“喔。”   耳尖一点点升温,片刻后悄声补了句:“那下次不--”   秦倦咬完之后,视线还一直垂落在温山眠的唇上。   看着它开开合合,却好像根本没听进去它说了什么,亦或者说不管它说什么,秦倦内心都只剩下一个想法。   片刻之后,他在温山眠闭嘴之前,卡在最后一个字上,直接低头吻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生命过于漫长的缘故,导致秦倦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太急躁。   他耐心很足,哪怕接吻时也是如此。   总有兴致将温山眠唇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顺着探索完毕,再以唇.尖抵向温山眠的唇.尖,勾着他朝自己的方向来,亦或者是让自己进去。   温山眠被他这突然探.进的动作惊到,本能地要往后退,可先生却早就伸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并借力走到更深。   温山眠:“!”   他的脸颊瞬间不知所措地燥.热起来,尤其这时候,温山眠还听见附近传来了人声。   或许是那些早早离开朝山下赶的猎魔人吧,秦倦带着他离开阿方索视线的同时,无形之中就追上了这些人的脚程。   温山眠的身体于是在一瞬间绷到了极致,混乱的理智回炉,但他却不敢发出声音,只伸手去推秦倦。   能和血族对战的猎魔人力气不可能小,但饶是如此,温山眠也推不动他,甚至秦倦伸手将他的手腕一抓,那手就被迫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秦倦整个人也朝他的方向靠近。   胸.膛抵向胸.膛的同时,秦倦结束了那个吻,原本护在温山眠脑后的手顺下拉开了围巾,倾向他的脖颈,眼色早就转红,哑声贴近他的耳边道:“好饿。”   温山眠一颤。   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太近了,对方身上什么变化温山眠都感觉得到。   无论是蹭在他脖颈处的鼻尖,还是渐渐出现的尖牙。   也是这时候温山眠才发现,那些猎魔人走过的地方其实很远,是因为他的五感在这种情况下被放得太大了,所以刚刚才会误以为双方靠得很近。   但其实那些人根本就察觉不到他们位处的地方。   温山眠于是伸手攀向秦倦的肩膀,甚至渐渐环向他的后脑。   他感受着身侧人发梢的轻撩,抬首望向根根分明的树杈与天,轻声道:“给您咬。”   而秦倦早在他开口之前,牙尖便已经进去了。   那些猎魔人越走越远,逐渐失去声响,倒是山风取而代之,愈吹愈剧烈起来。   秦倦起初没有注入毒液,但温山眠感觉到先生的牙尖在他的脖颈处汲取,却还是近乎痴迷地眯了眯眼,然后用双手环住了属于他的先生。   身体也跟着靠得更近,这个动作几乎是在告诉秦倦,和谐和谐和谐了。   *   这一次进食持续了很长时间,因为秦倦被撩拨起来的不仅仅是食欲。   情.欲汹涌的时候,自然也需要鲜血去满足。   尤其温山眠在迷迷瞪瞪间竟然还不忘抗拒他进行下一步,秦倦一时间看上去似乎更凶了。   最后好不容易结束时,他还惩戒性地和温山眠又接了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吻。恶趣味地将人吻到喘不过气,才松开。   不仅如此,他最终还是习惯性地注入了一点毒液。   结合量大的吸血和长时间的吻,让温山眠结束后脚下发软,黑色围巾下的脸颊红扑扑的,整个人好像都快飘起来了。   见状,秦倦终于满意地捏了捏他的脸,得寸进尺说:“以后不许离开我这么久。”   温山眠正在垂眸努力寻找地面,没什么气力道:“没、没超过三天。”   之前不是说好的三天吗?   “一天也不行。”秦倦答。   温山眠:“……”   这条件怎么就越来越苛刻了?   他想思考一下原因,但大脑却根本就动不了。   不光大脑动不了,身体也有点儿木木的。   偏偏这时,秦倦还故意转身离开,温山眠只能默默跟上。   山路是很不好走的,尤其是怪石与树根遍布的山路。   再加上眼下秦倦将他带到了半山,黑草也繁杂了起来,这种路要走得提着心眼走。   然而温山眠现在却根本就没有心眼。   又是毒液又是失血,他感觉自己踩的都不是坚硬的山路,是云。   温山眠:“……”   他不认输,一边坚持地踩路,一边跟在秦倦身后,回应他刚刚“一天也不行”的话说:“但是是您不跟我一起出来--”   “你为什么总想出去?”秦倦反问。   温山眠飘飘地呆了。   他直觉眼前这朵云,不是,是这块地,一脚踩下去可能会散架……   这个意识让他在原地定了好半天,不断说服自己“这是地”、“地是不可能散架的”,然后一脚踩下去--   踩到了一块前些时日留下来的积雪。   这柔软的触感让温山眠头皮发麻,以为真的踩到了云,身体一下没跟上来,人险些摔在地上。   好在他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拉住了一旁的树枝,人才堪堪稳住。   --猎魔人多年的肌肉记忆在关键时刻果然还是有效的。   温山眠垂首揉了揉眼睛,飘飘然的大脑终于想起了先生刚刚的话。   为什么总想出去?   “……因、因为我是人啊。”   人哪可能像秦倦一样,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呢?   对人来说,每一天都是实打实的一天,浪费了就没有了,但对秦倦来说,时间好像就没有浪费这个概念。   温山眠不知道有智慧的高等血族具体是什么样的,他接触过的,可以算在这个范畴里的,只有先生、阿二、或许还有人皮机器阿一。   他们三个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不食人间烟火。   如果去掉先生需要他的血这件事,很多时候温山眠都觉得,秦倦或许可以独自在一个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呆上数百年。   这对人来说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把这件事和秦倦想象在一起,温山眠却会觉得,好像自然又理所应当。   这或许是因为他此前已经看过太多,看厌了,所以能够浪费无穷无尽的光阴。   但温山眠却不一样:“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见过,我想见一见。”   而且就连阿一都说,秦倦这个对一切厌烦的样子其实是不对劲的。   所以温山眠当时才问他:“所以我之前夜里的时候才和您说,让您陪陪我,再陪我看一次啊。”   温山眠越说声音越小,他人现在实在是飘得有点儿厉害,失血和毒液的夹击下,他已经没法确定眼前的路到底是什么路了。   秦倦回眸看他时,就见温山眠在百般无奈之下,正蹲在地上试图伸手去摸一摸地。   不太自然的红晕因为毒液泛上脸,被他藏进围巾里。   哪怕是这样,温山眠也没有选择求助。   虽然自小就被秦倦接到越川来养大,但这小家伙其实一直都很独立。   年幼父母的经历让他无法接受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越是长大,他对力量的渴望就越强。   好像只有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他夜里才能安枕入梦般。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不想再重复幼时捕鱼还不那么熟练时,得看父亲脸色,靠父亲施舍的日子。   那种事情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所以温山眠来到越川后,即便知道自己哪怕什么也不做,阿一都会为了他的血保证他的吃食,也还是选择上山,自己学习捕猎。   秦倦那时就在二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不论风雨都倔着脸登山,打不过下回也不犯怵的样子。   看久了,不知不觉就看到心里去了。   但他看进心里去的时间实在是太晚,所以真论起来,温山眠小时候也没怎么被好好疼过,自然不会提要求,不会求助。   他好像也习惯了这一点,在很多事上都挺逆来顺受的。   当然,也仅限于对秦倦。   回到当下,秦倦看着他试探完地面,试图站起来走的样子,转身朝温山眠的方向去。   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在温山眠面前像堵冰冰凉凉的墙似的。   温山眠抬眸,正好瞧见秦倦垂睫看他,不轻不淡的说:“走不了为什么不说?”   温山眠顿了顿,回答道:“不能说。”   秦倦:“理由?”   温山眠:“以后说不定会遇见更难的情况。”   海枝在海上八天没回来,足以见即便荆棘时代结束,也不代表前路了无危险:“所以能撑住的时候还是得撑住,要适应,不可以偷懒,这些都是练习。”   秦倦:“。”   他看了认认真真的温山眠好半天,气笑了。   伸手将人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身形微微往前弯,双手接住他的大腿,很轻松地就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温山眠起初还挺能支棱的,僵着上半身,愣愣地低头道:“您怎么把我抱起来了?”   “你走不动了。”秦倦言简意赅道。   “不啊。”温山眠看着刚刚那块地:“您放我下来,我还能走。”   秦倦:“不能。”   温山眠在这件事上莫名有点儿倔,梗着脖子:“能。”   “不能。”秦倦回,随即就这么抱着他一路往山下去。   按理说,只要秦倦想的话,转瞬间就能回到客栈三楼。   但也不知为什么,当他把温山眠这么正抱在怀里的时候,却突然不太想马上回到客栈了。   那十几年,温山眠走过无数次山路,但是没有一次是秦倦陪他走的。   哪怕是偶尔遇见危险秦倦出现在他身边,最后也一定不会和他一起下山,倒是经常在二楼看着温山眠自己一个人狼狈地跑下来。   有时候还是带伤的,显然在山上经历了一场恶战,然后自己一个人狼狈地跑下来。   虽然惯性闷声不吭,但一定很疼。   秦倦当时看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他认为这都是温山眠自己选的。   家里有阿一准备好的食物不要,非得自己去山上,那就自己承担后果。   可眼下把他养成了这种习惯,却突然又不太舒服了。   怀里抱着的是现在的温山眠,又因为补偿心理作祟,似乎希望抱的不仅仅是现在的。   他于是对温山眠说:“我在的时候,走不了可以直说。”   温山眠一愣,呆呆地低头看他。   秦倦:“别发呆,下来。”   温山眠眨了眨眼,好半天后,顺着先生的说法,缓缓将上半身靠向了他。   下巴抵在肩头,脸颊贴在颈窝。   温山眠确实不高,但他其实挺沉的。   常年狩猎留下的肌肉不容小觑,也就秦倦能让这么个已经成年了的家伙完全挂在身上,走个山路都平稳到不行。   温山眠渐渐将身上的力气卸掉,整个人像小八爪鱼似的,回想起先生刚刚说的话,最后脸颊在他肩膀上蹭了一下。   又一下。   秦倦眯眼:“你再撒一次娇试试?”   温山眠不说话了,闷在他颈窝处,良久,耐不住似的轻声道:“我好爱您。”   声音听上去有点儿闷闷的。   这样的话秦倦以前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懒道:“看不出来。”   “推开我很爽快倒是看出来了。”   温山眠在他颈窝又蹭了一下:“不是那样的。”   秦倦显然不太信,语气平平道:“是么?”   随即接:“所以为什么又要找船工?”   “想造船去大岛。”   回想起他之前说的话,秦倦淡道:“没看过,想去看看?”   “不全是。”温山眠说:“我之前在李爷家看到大报了,上面说,中心瞭望塔在召集全世界的猎魔人,我想去看看。”   “想去和他们比试吧?”秦倦戳穿。   温山眠也不介意:“嗯,想。”   “赢了之后来杀我?”秦倦开了个小玩笑。   温山眠年幼的时候,因为在不知道情况下被取血,简直把这件事当成了人生头等目标。   看秦倦的眼神永远像在看血海仇敌,找到什么利器都能用来攻击。   “没有。”回想起以前执拗的样子,温山眠不好意思地伸手抱住秦倦的肩膀:“以前不懂事。”   “那为什么想比?”   温山眠说:“我想变得再厉害一点。”   话音落地后,或许是秦倦这么抱着他给他增加了更多的勇气,又坦荡地接了一句:“我想像先生一样厉害。”   秦倦沉默两秒,笑了一下。   温山眠趴在他身上,这个角度看不见秦倦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脖颈。   那个弧度顺着笑意滚动了一下,温山眠正在好奇他为什么笑,就听见秦倦说。   “这件事不影响我们上.床。”   温山眠一哽。   他缓缓地收回视线和脸,往秦倦身后树的方向看,稍稍平定了一会,才轻声道:“您的威压有时候……太强了。”   他知道先生不会真的弄伤他,所以一直有试图忍耐、克服,但他最后实在是克服不了了。   每当先生完全释放血威的时候,那种恐惧就从本能里涌出来,人根本抵挡不住。   而这恐惧一旦涌出来,温山眠顿时就感觉不到愉悦和快乐了,他只觉得害怕,越凶就越害怕,浑身冒冷汗。   时间长了,甚至会本能地开始排斥。   秦倦沉默了半秒。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温山眠面前比较放纵,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原因,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种简单的理由直说就好了,为什么弄得这么麻烦?”   温山眠轻声:“这为什么是简单的理由?”   秦倦:“因为我可以控制。”   威亚这种东西散出去完全是因为当下兴致高涨,收着不舒服,但也只是不舒服而已,还是可以控住的。   “不吓着你不就好了?”秦倦理所应当道。   温山眠却说:“不要。”   他喜欢先生在他身上放纵的样子,但这样的话他显然无法面对着秦倦直接说出来。   温山眠于是想了想,把内心根种的,更深层次的原因说出了口。   “您收就是您为了将就我而低头,但如果总是您低头的话,就意味着如果有朝一日您想离开,我可能会抓不住您。”   “我不要这样的关系,先生。”   “我想成为能接住的人,成为您不低头也能看见的人,最好是强大到您不得不看我,甚至只能看我。”   温山眠觉得,一定是这天晚上的月光太温柔了,他才能把这个原因连并野心一起说出口。   哪怕到后边声音越来越小,他也很确定自己平稳清晰的咬字,有传达到先生的耳中。   他愿意永远称呼秦倦为先生,也愿意永远说“您”,但这一切都是基于他有自己可以仰仗的东西才能愿意。   如果他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可以仰仗的力量的话,这份愿意早晚会变成不得不。   等到那一天,他和先生都不会再快乐了。   他会成天陷在被支配的恐慌之中,赠给他刀的先生也决不可能真心喜欢一个没有能力的人。   他不要这样。   “所以我想去大岛。”温山眠整个人靠在秦倦身上,对秦倦刚刚教给他的东西现学现卖,软着声音道:“您得陪我。”   作者有话要说:   眠崽真的是我写过最会撒娇的崽鸟……   对昨天的剧情小改了一下,昨天直接写整个巴尔干的反应了,今天意识到反应没那么快233333不过没必要重看,大体还是没变哒,啵啵。   *   感谢在2021-05-18 19:49:02~2021-05-19 19:5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谢投喂呀,波波波波! 第40章 40.   山路漫漫, 温山眠靠在秦倦怀里,已经彻底将身体的重量移交了出去。   手里的人明显越来越沉,秦倦却依旧抱着他走得很慢。   视线穿过高山间林木的枝丫,直朝海洋的方向望去, 远方有鱼跃出水面。   他沉默良久, 终于在怀里人呼吸声越来越清浅, 即将睡着之前,低低地应了他一句。   “好。”陪他。   温山眠也不知听没听见,一双手在行路间将秦倦搂得更紧了。   呼吸轻轻地撒在他的怀里, 身后星月高照。   *   算算时间, 温山眠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如果不是秦倦去接, 下山再花上一天的时间, 四舍五入就是三天两夜。   就算是他也扛不住这样半点不带停歇的连轴转, 结束之后势必会因体力耗尽而累极,但好在秦倦去接他了。   让温山眠在两天一夜的忙碌后, 得以直接进入休眠状态。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 连表情都是放松的,同之前来巴尔干这一路上总好像憋着口气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 整个人都放心地舒展开了。   秦倦将人带回客栈后,垂眸看了他好半天,最终低头在温山眠的额角处亲了亲。   血族是在长夜里尽欢的不死族,但秦倦却好像没有这个意识, 或者说他天生就没有太多“欢”这种情绪。   哪怕在没有温山眠以前,他也是这个样子的。   温山眠是一个意外。   秦倦决定去接他的时候,阿一还曾经非常诧异过。   温山眠生来就是秦倦的束缚。   在阿一看来, 把这个尚且年幼的小人直接弄死才比较符合秦倦的性格, 但秦倦却选择养他。   魔王亲自为自己带上镣铐, 养到最后,秦倦也不曾为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过后悔。   他的字典里也没有“后悔”这样的词语。   秦倦看了温山眠良久后,抬起他的手,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尖,声音散漫道:“但是和我一起出去,会很麻烦的。”   温山眠睡得正沉,显然不会回应他。   可秦倦却几乎能想象到,如果此时此刻他是醒着的话,会怎么回复。   目光直接,语气坚定:“没关系的,我不怕。”   “只要您可以陪我就好。”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秦倦便清浅地弯起了唇,然后顺下去在温山眠的掌心内轻吻。   阿一以为,束缚这样的东西自然是越早解决掉就越好。   但秦倦却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控制他。   如果有,那这个东西一定会很有意思。   不如看看。   *   傍晚过后离开母树,被秦倦接回客栈睡觉。   这一觉睡得极沉,温山眠最后是被外面的轰鸣声炸醒的。   “砰!”地一声巨响传来,原本还在梦想里的温山眠倏地睁开了眼。   身上的被褥盖得很平整,他无声地瞧了眼天花板,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客栈,且是被先生带回来的,本能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然后歪了点身体朝下看去……   就看见秦倦正靠在窗边,一脸“毁灭吧”的表情望出去。   他靠的是面对中心区的窗户。   而那声巨响显然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平哥他们找到母树啦--”   “分界区里平安啦--”   “那血仆被客人猎死啦--”   三声喊完,又是“砰!”地一声。   温山眠回神了:“……您、您冷静一点。”   是对秦倦说的。   秦倦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温山眠:“……他们就是太开心了,没有别的意思。”   温山眠说完之后,目光才朝面向海的窗户看去,然后就瞧见了天边那点红色的残阳。   他睡着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所以这显然不可能是同一天,温山眠于是说:“我们下山之后,这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   秦倦:“二。”   “那应该是他们的猎魔人刚刚下山,他们知道了山上的情况,在庆祝吧。”   普通猎魔人自然比不了秦倦带温山眠下山的速度,也比不了温山眠的速度,所以这消息或许是才传回巴尔干。   如果真的是这样,巴尔干人这么高兴并不令人意外。   又一声“砰!”响传来,伴随着地道的巴尔干歌声,刚醒的温山眠彻底被震清明了。   但他却并没有感到任何不悦之类的情绪,因为窗外巴尔干人的声音是真的很开心,笑得也极开怀,而这种向上的情绪是可以感染人的。   即便温山眠才醒,情绪好像也顺着窗外巴尔干人的大笑而扬起了一点点。   他看了秦倦一眼,想了想,说:“您会介意吗?”   秦倦想也不想:“当然。”   温山眠:“我不是说吵。”   秦倦视线朝温山眠看去,就见他想了想说:“您会介意,人类在庆祝您的族群衰弱这件事吗?”   温山眠很少询问秦倦这样的问题,因为按照过去的经验,他问了也多半得不到什么答案,这人不喜欢提及过去。   可这次秦倦看了他半天之后,却回答了他:“不会。”   血族和人类并不相同,因为过分强大,他们不太会像人一样凝聚在一起。   低等血族出于生物本能畏惧追随高等血族,高等血族之间则互相排斥,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时代更迭对秦倦来说什么也不是,原本的荆棘时代同他关系都不大。   真正要说的话,荆棘时代之所以会结束和他倒是有点关系。   但秦倦当初做出那一切的时候,绝对没有想过,后来接棒的人类会这么吵。   越想眼底的不悦就越严重。   温山眠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只点点头说:“那就好。”   说完之后,才松懈下神经观察其他,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给剥光了。   温山眠:“……”   秦倦扫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懒声道:“没碰你。”   温山眠说:“……我知道。”   先生碰过了不可能这么干干净净没有痕迹的。   他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而已。   而且再掀开被子看看……   怎么就连裤子都脱了呢?   顺手披了件衣服,把身体勉强围实,温山眠这才不好意思地下床朝先生的方向走过去。   外面鼓声震天,人们在火光里勾起脚来跳舞。   昏黄的光线透过窗外略进来,秦倦目光转而垂向朝自己走近的人。   因为实在是太吵了,他转向温山眠时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去的不耐。   就听见温山眠乖乖仰起头问他说:“您要咬吗?”   他已经睡了一天了,先生一般不会在他睡着的时候进食,这也就意味着秦倦之前一整天都没有用餐。   先生足足等了一天,温山眠醒后也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秦倦看了温山眠好一会儿,眼底那点被巴尔干人吵到不悦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他扯了扯唇角:“嗯。”   却又在温山眠将脖颈靠过来时,伸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人在面前一转,让他正面朝向门。   然后垂首靠近,在温山眠的耳尖上亲了一下:“先去吃饭,吃完了咬。”   冰冷的胸膛和熟悉的味道朝自己靠近,温山眠身体顿时一麻,小小声应了句:“喔。”   *   找到母树对巴尔干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就这么足足热闹了好几天。   乍一看上去宛若整座城都活了。   虽然因为山路困难,且有其他普通兽族在的缘故,暂时还无法让所有人都上去见一见她,但只要这个消息能传下来,就已经足够巴尔干人高兴了。   而真正去深山里见过母树的巴尔干人,更是无一不对其虔诚。   这或许就是巴尔干人了,那流传多年的祖训早就让母树成为了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几乎位同于巴尔干人的先祖。   即便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他们也会选择接受。   那可是他们巴尔干历史中,被先祖称作为母亲的大树。   没有人会质疑,何况那棵宏大的老树是那么温柔。   比起遗憾母树并非高高在上的神明这件事,巴尔干人在看见母树之后,更多的还是深刻地认识到了先祖当初为什么会说,没有保护好母树是他们的罪过这件事。   那么壮大的一棵树,足有百人才可以环抱住,如果还是活着的状态,该有多好啊?   留守在山下的巴尔干人翘首以盼,等来了越来越多猎魔人上山下山。   他们风尘仆仆,却也带来了更多和母树有关的信息。   比如她是什么样子,比如她有多大,再比如他们在她身边的休眠时,睡得有多么舒适安详。   当然了,还有梦。   每一个在母树身边的人都做了梦,那梦境五花八门的,好像都是发生在老树身边的事情,勾起了巴尔干人强烈的兴趣。   “你也上去看看啊!看看母树会让你做啥样的梦!”   “每一个人去都有吗?   “都有!都有!感觉像是母树在同我们说话咧!”   “那你先说你的!你的是什么样子的?”   “我那个啊--”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母树或许真的是有灵性的。   不过有灵性的也并不仅仅是母树。   因为从后边猎魔人带下的信息来看,似乎有更多的长耳鹿和短耳兔也出现在了分界区内的母树身边。   他们有一个猎魔人在树的一角睡觉时,醒来竟看见有一只小鹿就匍匐在身边咧!   一人一兽同时睁眼,小鹿眼那叫一个水汪汪!   “一定是因为母树太温柔啦,连小鹿在她附近都会卸下防备,和人睡在一块。”人们是这么说的。   “哎,之前李爷不是还说中心岛会有商队过来吗?到时候我们可以请他们去看看我们的母树啊!”   “好像不仅仅有商队吧,后来那位客人不是又说了?说还有什么武器队啊,技术队啊--”   “那就更该请他们去看一看啦!海路那么辛苦!得让客人们好好休息休息!”巴尔干人说:“但得分批,然后请他们安静一点,可不能吵着、累着我们的母树呐!”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前进,除了海上船只依旧没有回来这件事。   人们庆祝完母树之后,注意力似乎也渐渐转移向了这个部分。   温山眠在城里等了阿方索两天。   后者其实并没有因为秦倦的阻拦而放弃下山。他毕竟已经在山上睡了一个白天,和刚刚才跋涉上山,需要休息的猎魔人是不一样的。   再加上心心念念船的事情,所以阿方索没有过久地停留在母树身边,当晚便背上自己的小木篮往城里的方向跑了。   算算时间,温山眠醒的时候,阿方索应该是刚到城里。   但刚到城里也不可能立刻就开始造船,所以阿方索在临海的小木屋里稍微修整了一夜。   等到次日中午,才眼一睁爬出了木屋,闷声不吭开始造船。   也是这时候,温山眠才听见巴毅口中那来自海岸边的,一声接一声,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咚咚”声。   那声音沉闷,很有规律,夹杂在巴尔干人的欢闹之中,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般。   能让人想象到阿方索最初时是如何自己一个人在海岸边一点点将船搭建起的。   但同过去的不一样的是,现在的阿方索不再是自己一个人造船了。其他巴尔干人也经常会围在那边,给他打打下手,亦或者是递递木头。   阿方索起初还挺不好意思的,后来才渐渐习惯下来。   “你打算怎么做?”等到那天傍晚的时候,温山眠才和秦倦一起来到海岸边。   看见他们两个过来,附近的巴尔干人立刻给两位客人让出了位置。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客人了,自从知道血仆已经被两位客人猎杀,巴尔干人眼底还带了几分敬重。   阿方索回头看向温山眠,眼睛一亮,立刻伸手给他比划了起来,伴随着“啊”的跟声。   他动静本来很大,扭头注意到温山眠身后的秦倦,幅度于是越来越小--   温山眠笑着转头和先生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朝阿方索的方向去。   秦倦凉凉地看了阿方索一眼,这次倒是什么也没说。   海浪往岸边卷,天上有大鸟飞过,形状古怪的鱼在浪中游。   秦倦坐在一块高高的横木之上,看着温山眠蹲在一堆木头旁边和阿方索交流。   他们一会儿说帆,一会儿说船底。   聊到困难的地方阿方索就挠头,聊到顺畅的地方阿方索则欢呼。   旁边人即便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内容,也能从阿方索的反应里窥见一二。   时间长了,听懂了之后,竟还能插上两句嘴。   连中心区的鼓都停了下来。   这一通奇妙的集体交流会到傍晚的时候才终于结束,温山眠转身走向秦倦,脸上带着隐隐的高兴。   秦倦对船兴趣不大,看他这幅表情,顺口问了句:“聊出什么了?”   “聊了点改进的方向。”温山眠说:“阿方索打算先拿之前已经有的船做个实验,可能明后天就能改装完。”   “然后就能走了?”   秦倦对吵闹的巴尔干显然已经彻底烦了,连这样的问题都能问出口。   如果不是知道前情的话,或许会以为他才是着急想要去大岛的那一个。   温山眠听出了他的不耐,安抚地笑笑,随即还是摇头说:“还不行,我打算到时候让巴尔干人带我们坐那艘船,先去海湾试试。”   改装船后,先在近水试试:“如果情况好的话,阿方索最后会给我们重新再造一艘船,然后再出发。”   温山眠说完后,似乎是担心秦倦对这个回复不满意,还伸出手,用指尖在秦倦的掌心蹭了蹭说:“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说海湾很安静的。”   眼下巴尔干酒馆已经热闹了一天一夜,看样子就知道短期内他们应该是停不下来的。   声不会停,灯也不会停,等更多的人从山上下来之后,搞不好还会再热闹一波。   那去海湾避避风头顺便试船,也挺好。   秦倦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将温山眠的指尖牵进了手中。   两人这会儿还在海岸边,身后浪花还卷着呢,乱木也挡不住这么大的动作。   有巴尔干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露出意外的表情。   惊讶的声音也紧跟着零零散散地传来:“哎……”   “……他们?”   温山眠这一次在短暂的僵硬之后,倒是很快就放下了这件事。   比起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松开和先生牵着的手,他还是更想就这么一直牵着。   他们本来也就是这个关系不是吗?   这么想过之后,温山眠甚至还跑上前说:“我不会造船,帮不了阿方索,所以今晚可以陪您。”   秦倦把人牵得离自己更近,说:“你会造今晚也是陪我。”   温山眠仰头笑起来:“好,陪您。”   随即继续询问秦倦说:“那您今晚想干什么?”   秦倦:“……”   他好笑地低头看了温山眠一眼。   温山眠起初还没想明白那目光是什么意思,后来发现先生的视线越来越露.骨,温山眠才仓促地低下头:“……那个不行。”   秦倦笑了一下:“那你问什么?”   温山眠瘪嘴:“我没想往这个方向问……”   秦倦扯扯唇,放过了他,视线朝前看去,望向酒馆的方向。   巴尔干人已经热闹了足足一天一夜,整个城里能庆祝的东西几乎都被他们翻了出来。   广场上到处是人唱歌跳舞,酒馆内的酒壶也被他们堆砌成一个三角形,一瓶瓶灌着喝,最后散落成一地。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确实是玩这些玩得最尽兴。   但眼下这么长时间过去,这些属于“体力活”范畴的娱乐已经被淘汰了。   剩下的巴尔干人都聚集在酒馆内的一个酒桌附近,开始玩起了另一种东西。   那是温山眠之前从山上下来时看见过的小薄片,当时也是酒馆附近的人在玩。   此时的场景和那时差不多,不过会更热闹一些。   只见那群巴尔干人一部分围站着,一部分坐着。坐着的手里拿着薄片,站着的人则隔三差五就兴奋地大叫。   看那样子好像没有赢过一样。   明后天才能去海湾,可秦倦对这群巴尔干人的吵闹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不愿意再空忍他们一个晚上了。   当着温山眠的面让巴尔干人消失也不现实,于是秦倦眯了眯眼,对温山眠说:“去那边。”   温山眠望过去:“……啊?去,去酒馆?”   “嗯。”   “去干什么?”温山眠有点惊讶,先生不是一直都最不喜欢巴尔干人的吵闹了吗?怎么现在还偏偏要往吵闹的正中心去?   远处有巴尔干人注意到两人的行动,还伸手热情地招呼他们:“哎!两位客人!我们这有木牌你们玩不玩呐!很好玩的咧!”   “这局正好还是张家做东!这小子赢了可多可多钱啦!客人快来!镇镇他!”   “客人会不会不会--”   “不会的运气最好了好嘛!一摸就是一条龙!哎老张你们等一等!两位客人出来啦!”   “……您要玩这个?”温山眠呆住了。   “嗯。”秦倦应声:“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你带的钱不够用。”   “这个能赚钱吗?”温山眠回想了一下刚刚巴尔干人的话音,发现好像是可以的,但是:“赚不了太多吧?”   在温山眠的世界观中,钱是和体力挂钩的,越费体力的事,才越值钱。   就好像血兽、完整的血兽、血仆、完整的血仆一样,越费事才越贵。   而这薄片看上去轻飘飘的,怎么也不像是能赚多少的样子。   秦倦扫了眼他们桌面上的东西,笑了一下:“试试看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呀我的宝贝们!!   *   感谢在2021-05-19 19:53:20~2021-05-20 20:1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藏 2瓶;崇明敬渊、本心j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41.   巴尔干人沉默了。   事情是这样的, 这种木牌,从形状到玩法,都是他们巴尔干人创造的。   所以秦倦和温山眠决定加入时,巴尔干人在讲清楚规则后, 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要让几局--毕竟客人是新手嘛, 得给人家熟悉的时间。   可当时那位一向很有距离感的客人给他们的回应却是:“不用。”   他是这么说的, 巴尔干人却显然不能这么做,该让肯定还是要让。   却不想越来越认真的几局下来--   老张眼皮跳了跳,老米肥肉颤了颤, 老秦面前堆放的钱币越来越多, 小温则在一旁渐渐瞪圆了眼睛。   “这, 这不可能, 新, 新手也不带运气这么好的!”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我不相信!这局我可要认真打了!”   ……   “怎么还是客人赢!!”   在他们崩溃的叫喊声以及围观巴尔干人的兴奋声中,早已渐渐明白这游戏是怎么回事的温山眠偷偷转头看了看秦倦。   先生的胜率确实是有点吓人, 简单点说就是他自从坐上桌后基本就没输过。   温山眠哪怕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 从巴尔干人的反应中也可以看出来,这是不太正常的事。   所以他下意识朝秦倦的方向看时, 是想看看先生的眼睛。   高等血族的眼眸由黑转红后可以读取人心,这种功能运用在游戏上显然是压倒性优势。   但温山眠转过头去后却发现先生长睫下的眼睛还是如往常一样黑沉沉的,一点异色没有。   ……也对。   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以先生的脾性, 怎么可能在这样小的一场游戏里做手脚?   是他多想了。   温山眠于是松了口气般地重新将脑袋转回去,却不想这动作已经被人捕捉到,用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后脑。   与此同时, 秦倦的声音懒淡地从后边传来, 说:“想什么呢?”   温山眠肩膀一缩, 端正坐好,闷声:“不想了。”   他是不想了,但桌上的老张老刘老米却得想,三人仔细回忆,迟疑:“这、这位客人不是运气好吧?”   “是,是打得好?”   “他好像知道我手里有什么牌似的,这,这是怎么办到的?”三个人纷纷露出了好奇的眼神,连带其他巴尔干人一起。   是单纯的好奇,没有任何怀疑和探究。   只是当客人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神通。   秦倦对他们这样的态度倒是很受用,难得给了回应:“算。”   “算?什么算?怎么算?”巴尔干人齐声。   秦倦弯了弯唇:“再打两局就知道了。”   他这话一出,温山眠立刻就听出了点不妙的气息。   可单纯的巴尔干人哪里想得到这些?袖子一撸就接了茬:“好!来!”   然后温山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先生面前堆着的钱币从小山包变成了大山包。   对桌的老张眼皮快跳得闭不上了,隔壁的老米肥肉也快给颤没了。   温山眠于心不忍,想推推先生请他收手。   却不想这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桌上僵硬半天的老张老米就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拍桌,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有什么不对劲呢!我们是不是把钱输光了啊?”   “是啊是啊,输光了!没东西赌了可怎么办呐!这怎么‘算’可还没学会呢!”   “赌酒啊!还有酒能赌呢!再输了的就喝酒嘛!”围观人提议。   “对对对,还有这个方法!客人怎么样?再来一局吧!我觉着我好像快知道您是怎么算的了--”   温山眠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操心纯属多余。   旁边的秦倦则好笑地睐了他一眼,语气间带着几分嘲弄道:“烂好人。”   温山眠郁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见秦倦顺手将木牌往前一推说:“不打了。”   “啊??”旁边的巴尔干人顿时很失落:“您、您不打了吗?”   “嗯,让他跟你们打。”秦倦点了点温山眠,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温山眠顿了顿,仰头看他。   巴尔干人则意外道:“原来这位小客人也会算牌吗!”   “不会。”秦倦起身后的动作正好接近了坐在另一张板凳上的温山眠,小家伙正抬头看他,仰起的下巴同他的腹部距离极近,视线一目了然,什么情绪都简单坦荡地在那双浅色的眉眼,是在问他为什么突然就不玩了呢。   秦倦伸手在他扬起的下巴上一摸,弯唇道:“但应该学会了。”   巴尔干人意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传过来,秦倦倒是先看见温山眠的眼睛一点点亮起。   那双圆润的眼就这么渐渐弯成了一对月牙,随即开口问他说:“您看我玩吗?”   眼底带着明晃晃的期待。   秦倦其实并不喜欢被这么多人近距离围着,但他打从一开始也没想过要把温山眠一个人丢在这里。   所以很顺畅地回:“嗯,看。”   温山眠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   在巴尔干人的欢声中,两人换位,温山眠要把那些钱币收起来给秦倦,秦倦却摆摆手说归他。   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倦能做到无成本上桌连赢,不代表温山眠也能做到。   他之前可是连碰都没碰过木牌,这才是真正的新手上路呢。   而且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温山眠的牌运有那么点差。   --打牌这种娱乐方式,纯靠技术不靠牌运是不可能的,秦倦之前也只是没输,并非局局赢成大满贯。   就这样,实力之外也还是带了点运气的成分在其中。   可温山眠就不一样了。   有那么几次摸上来的牌秦倦看了都扬眉,可温山眠却总是很耐心,好像一点也不会纳闷牌差,有什么接什么,然后一点点将手里的牌打出去。   即便有时牌面就差了那么一口气也从不会气馁不高兴,下一局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且永远都比上一局更有条理,看上去稳稳当当的。   渐渐的,秦倦不再看牌了,视线转而落在了温山眠身上。   从他安静的表情,到后来拿着一手烂牌却愣是赢到了最后,对着巴尔干人的赞扬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秦倦终于耐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尖。   温山眠也顺着他的触碰在巴尔干人的吵闹声中回过头来,浅色的眼底亮亮的,像是在问秦倦:“刚刚您看见了吗?”   秦倦的手在他耳尖上轻轻一点,似在无声回应。   *   两人这天玩到了半夜,温山眠没喝酒。   见他不喝酒,另外三人自然也不好意思以酒代钱,桌上的人于是换了一波又一波。   温山眠适应得快,也确实在旁观中学会了怎么算,但整体来说却不如秦倦赢得顺利,最后还是输了点钱。   虽说有秦倦提前打下的“山包”在,这点钱不算什么。即便给出去之后,“山包”里也还是鼓鼓的。   但温山眠回去的路上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把那钱袋往秦倦面前一晃,说:“先生,这些是您赢的,我回去会再往里边放七十银。”   巴毅家客栈临海,此时又是半夜,越往那个方向走,就越能明显感觉到海风里的凉意。   远处的海岸边还能时不时听见敲击木头的“咚咚”声,是阿方索在工作。   秦倦听见温山眠的话音,垂下眼眸来说:“这是准备和我分家了?”   温山眠一哽:“……不是。”   先生为什么总能这么语出惊人?   温山眠不自在地想收手抓抓脑袋,却发现这个动作办不到--离开酒桌之后,秦倦就是牵着他走的。   而此时温山眠另一只手上还拎着那个钱袋。   他于是只能放弃这个动作,解释说:“我总共输了九十三银,里面有二十三银是真的输掉了,这个不和您分,是我花的,但是另外七十银不是。”   秦倦看他。   就听温山眠低着声音偷偷道:“刘叔年纪有点儿大了,又拿了钱过来打,我不太忍心--”   等同于这七十银是温山眠白送出去的。   但秦倦一直就坐在他身边,对这件事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   大概是觉得温山眠这么认真解释的样子可爱,秦倦松开了牵着人的手,转而长臂一张,环住温山眠的脖颈将他整个人带进了怀里。   随即指尖顶起温山眠的下颚,垂首在他唇上一亲。   海风往他们身上吹,月光照亮秦倦修长的颈项。   身后的酒桌已经散场,巴尔干人也没有将中心区的油灯熄灭。   照亮的不仅仅是路人,还有他们心心念念多时,于远方未曾归来的船只。   秦倦这次只是浅尝即止,然后便伸手捏了捏温山眠的脸说:“所以说你是烂好人。”   温山眠蹙眉:“好人怎么会烂。”   秦倦听见他的回话停顿两秒,笑起来:“是泛滥的意思。”   温山眠想了想:“我不泛滥啊。”   秦倦扬眉,回想起他在越川对那个老太和两小孩尽心尽力的照顾,不太信道:“是么?”   关于这件事,温山眠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语毕,他正意图好好给先生讨论讨论这件事,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吵闹声。   显然是又有人下山了。   温山眠从秦倦怀里转过头来一看,就远远瞧见这次下来的是之前见过的大个子平哥,以及在山上逗留许久才归的巴毅。   他们这次带下来的猎魔人,基本就是第一天夜里跟着他们一起上去的那些熟面孔了。   不过除此之外,平哥手里还拎了个人。   “死大平!要是族长还在!我一定要去告你一状,告你,告你不尊老!不尊老!”   这熟悉的声一听就知道是谁。   他们这是找到李爷了?   旁边有巴尔干人听见动静围过去,温山眠也好奇地探了探头--可他怎么总感觉李爷好像有哪不对劲?   温山眠正意图放大五感去探一探,身后就突然伸出了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鼻尖以下的部分,然后直接将他往后带。   在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之前,温山眠放大的五感清楚地听见了那些走上去的巴尔干人说的一句:“阿,阿爷,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爷掉进山上的坑里--”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阿爷不要面子的吗!我要告你们不尊老!都不尊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的少,头疼呜呜~   *   感谢在2021-05-20 20:19:45~2021-05-21 19:0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alaxy 23瓶;云归 2瓶;崇明敬渊 1瓶;   更啦~~~~ 第42章 42.   那天夜里消失的总共有三个人, 阿方索和大青最终在母树下相遇,只有李爷一直不见踪影。   温山眠想了想,还是走了上去。   那边的平哥看见他过来,再次一脸严肃重复:“爷掉进山上的坑里--”   李爷声嘶力竭:“大平!!”   旁边的巴毅终于忍不住了, 拍腿哈哈大笑起来:“平哥你真见一个人说一次啊!”   “不这样做他长不了记性。”平哥冷漠道:“您都多大年纪了?还一个人上山?就算山上没有血族, 您也不能一个人上去。”   “怎么不能了!谁还不是从年轻人过来的!阿爷这不是没事吗!”李爷吼道。   “那是因为您掉进坑里了。”平哥再次强调:“坑味盖住了人味--”   “你还说, 你还说!死大平我跟你拼了!!”李爷晃荡着要往上扑,却被平哥按在原地不得动弹。   “好了好了。”巴毅怕继续这样下去李爷能给气昏厥,连忙打圆场:“都少说两句吧, 赶紧回去洗洗干净才是正事。”   李爷气鼓鼓的, 围上来的巴尔干人则好奇地问:“所以阿爷您怎么也上山了啊?大青和阿方索是去找母树了, 您也是去找母树了吗?”   李爷理直气壮:“对啊!不行吗!”   平哥冷笑一声, 拎起另一只手上的包袱说:“您上山找母树还带换洗的衣物?连家宝都捎上了?”   李爷脸色一变, 一把抢过包袱说:“这叫虔诚!叫庄重!你们这些臭小子们懂什么!”   巴毅见这样下去好像又得吵起来的样子,连忙插嘴道:“好啦阿爷, 不生气了, 来,我先送您回家吧?”   李爷哼哼唧唧的:“还是小巴子懂事。”   温山眠在远处眨了眨眼。   就见李爷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跟在巴毅身后, 一口一个“死大平”,一口又一个“臭大平”。   路过酒馆面前那个大大的“洒”字时,大哼一声扭过了头。   广场大,温山眠这时才走到那边。   天色已经很晚, 他没想跟着他们一起去李爷家,只多看了几眼问说:“阿爷伤到脚了?”   “嗯。”大平应:“掉坑里的时候扭伤了,还饿了两顿, 但这都算幸运。他在山上被困了足足两天。”   确实。虽然现在已经可以确定, 无论是越川山还是巴尔干山都不再有血族存在, 但对李爷这样年纪的人来说,都不用血族,光是山上毫无规律可言的怪石和树根,就已经够他喝上几壶了。   更别提普通兽族的存在,对李爷来说更是致命危险。   平哥虽然看着一直在戳人短处,但他心里是真的后怕。   温山眠之前去过李爷家,看得出来巴尔干人对李爷其实很爱戴,遂说:“我奶奶和我说,吉人自有天相,阿爷肯定也是这样,总之没事就好。”   平哥应了一声,随即终于将落在李爷身上的目光转回到了温山眠身上:“我听他们说,您打算帮我们出海去找大木他们。”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温山眠顿了一下,摇头:“是我想去大岛,得麻烦阿方索造船,作为回报,我会试着在海上找,谈不上帮。”   “那就已经是帮了。”平哥却说:“我还听说了血仆的事。”   温山眠:“那是正好遇上了……”   平哥摇摇头:“您来到巴尔干之后,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正式拜访您。今天太晚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明天早上您休息好了我便前往巴毅客栈,您待如何?”   平哥是个气场很强大的人。   如果说如今巴毅身上只能偶尔看见点曾为猎魔人的影子的话,那平哥身上属于猎魔人的杀伐感就几乎是时刻存在且外放的。   哪怕在城里也是如此,相当浓重。   这除了同经验老道有关之外,还有一份责任和担当在里面。让他不得不一直绷紧脑袋里的那根弦。   简单点来说,就是当这种人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人们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一言一行不仅仅只是自己,身后还护着一大家子呢。   气场沉着外散,也是因为身为排头的那一个如果不够稳,下边的很轻易就会慌。   久而久之自然成习惯。   温山眠很能理解这样的人,因为曾经他护着阿土阿地及李奶奶时,也有过一阵这种状态。   如今离开越川,这一切在温山眠身上都内敛了许多,他看着平哥温和地笑笑说:“好。”   *   次日午前,温山眠睡醒后推门而出。   到楼下时,瞧见巴毅的媳妇阿莲正在准备午饭,旁边还有个陌生女人帮衬着。   屋外阳光普照,有人声鸟声。   见温山眠下来,那陌生女人连声喊:“下来了下来了,客人下来了,老张!”   这老张就是第一天说自家有三层床垫,同时还开了酒馆的矮小老板了,前一天晚上温山眠还同他打了半宿牌。   老张听见,连忙拍拍自己身边的一小孩:“去,喊你平叔去。”   小孩听话地跑了,阿莲也已经在围裙上擦干净了手说:“客人您醒了啊,那我上楼再喊喊毅哥,您稍等一会啊。”   这意思就是巴毅还没醒。   温山眠摇头:“不用了,他在山上那么长时间才下来,让他休息会吧。”   老张也道:“对啊弟妹,让巴子歇着呗,我来陪客人聊就好了嘛。”   阿莲却笑说:“客人都起了,主人家还不在哪里像话?我早该把他喊醒的。客人您先吃,我做的都差不多了,让张嫂帮您盛啊。”   说完也不再管其他人说什么,自顾自地上了楼。   此时的客栈一楼看着比平日里要拥挤些,因为除了阿莲和张家两口子以外,角落里还坐了个老太。   那不是之前见过的孙老太,而是另一个面生的。   这老太半边脸都被烧毁了,听见其他人说温山眠下来,才小小地回了个头,露出了一个拘谨的笑容。   旋即连忙转过身继续推手里木头打造的小床。   她推得很轻,小床里并排放着两个小婴儿,正晒太阳呢。   其中一个嘴里还在吐奶泡,被阳光照得发亮。   温山眠有点诧异地多看了眼那床--巴尔干的木制技术整体比越川先进这温山眠知道,但即是如此,小婴儿床也再次让他惊讶了一把。   做得是真的又细又好,大概是怕不小心扎着小孩,周围一圈圈磨得极光滑,没有尖角,圆钝感强。   老太在原地坐了会,似乎猜到了他们一会要说话,便在外边招呼了几个年轻人进来,帮着把婴儿床推到了外边去,然后半背对着里屋继续晒太阳。   老张也在这时开了口说:“客人,阿方索那船下午差不多就能改好了,您是打算下午直接走呢,还是等明儿个啊?”   温山眠回神坐下:“有什么讲究吗?”   “有还是有点儿的吧,您在巴子家三楼客栈看见那海湾了吗?”   “看见了。”   “那您应该瞧见,那海湾其实也是一座小山了吧?”   那海湾整体俯瞰的话就是个月牙,越接近月牙中心的地方越平,外围则越高,高到最后便是断崖下去。   说是座飘在海上的小孤山也不过分。   温山眠:“嗯。”   “上边没有血族,不过有种兽类,咱这叫红瞎子。上次去的时候瞧见的,那体积比狼大,能顶四个我,通体全红,但视力貌似不是很好。”   “通体全红,视力不好?”   “对嘞。红不是那么艳丽的红哈,比较深。我们后来想,估计是和那边的山地颜色有关系。这个您在客栈就瞧不见了,得走近了才能瞧见,那边的山地其实是红色的,很特别。”   “至于视力嘛,您能想象多差就多差,我们这有个挺灵敏的猎魔人,滚了身泥去那红瞎子眼前晃悠,那红瞎子都没瞧出来。”   “扯远了,反正那种红瞎子虽然不是血族,但我们是一致觉得它发怒后和特芙拉狼有的一拼。所以第一次去海湾的话,我建议是白天去,夜里回。否则夜里去要不小心碰上那红瞎子可就不好了。”   但船下午才做好,如果那时出发,到那边怎么着也得过夜才能回。   温山眠说:“所以您是建议我明天再走?”   老张咬着肉干老神在在地说:“这就得看您着不着急了嘛。”   “最近这天气啊是真的怪得很,您来巴尔干之前,巴尔干才来过一次风暴,我家门板都给吹坏了一块。结果一场雪之后,海上的风突然就平了,尤其是白天,您没发现都吹不着什么大风?也就晚上能有那么点,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刮风,还正巧是去海湾的顺风,我看阿方索那进程应该能赶上这趟风。如果没赶上这次的话--”   按最近的情况看,下回顺风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而帆船主要是靠风航行的,想试船,风自然不可或缺。   温山眠很快就会意了这一点,不过与此同时,老张的话也被进来的平哥给打断了:“老张。”   他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悦。   老张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小小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说:“完了完了,说错话了,客人我不是催您的意思啊,这出海肯定还是以安全为主--”   平哥斜了他一眼:“下去。”   “……哎。”老张只能把吧台前除了温山眠以外的另一个位置让出来,灰溜溜地坐到了一边。   在里边忙碌的张嫂抬脸瞪了他一眼。   平哥不是个太复杂的人,在简单的两句开场之后,便直入主题:“如果您真的打算出海帮我们找大木的话,我预备在巴尔干给您准备一队人手。”   温山眠愣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头疼第二天orz,最近状态很差。   我安排剧情本来这两天要离开巴尔干的,结果一直写不过去   *   感谢在2021-05-21 19:04:57~2021-05-22 20:5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何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棠花落 50瓶;何方 40瓶;滴滴滴滴滴滴滴 10瓶;宋焓 5瓶;本心j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投喂,我会加油的! 第43章 43.   老实说, 温山眠真没想过平哥来找他是为了这件事。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巴尔干人在母树以及两次航海失败的影响下,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想出海了。   但平哥显然是认真的,他连人都带来了。   刚刚他进屋的同时, 那些人便自行停留在了屋外。   约莫有十几个, 看模样都是猎魔人。   他们有的靠窗站着, 有的靠门,有的挤不进来,就没型地坐在地上逗逗婴儿, 但目光还是朝里边看的。   平哥则说:“这一队人手不会影响您, 在关键时刻还会保护您, 就当偿还您为我们扫清血仆的恩情。当然, 除此之外, 他们还是会尽可能地去寻找海枝他们。既然是我们巴尔干人,自然还是由我们巴尔干人去找。”   平哥话音一出, 原本咬着干肉的老张便渐渐放下手里的物件, 伸长了脖子。   吧台内失去动静的张嫂也露出了殷切的神情:“真的?大平你、你真打算去找海枝他们了啊?”   平哥:“嗯。”   旋即继续看向温山眠:“您意下如何?”   屋里屋外其他十几号人于是也同样看向温山眠,显然是在等他的答复。   来到巴尔干后, 温山眠似乎已经被这样的目光盯出习惯了。   回过神来,却是蹙起了眉头:“我不赞成。”   “……为什么?”   “海上不比陆地,不是人多势众的地方。”   按照阿方索和大青之前的说法,巴尔干初次远洋失败是因为遇见了难以抵挡的风浪, 这并不是人多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平哥:“这个我考虑过,所以这次我打算让阿方索造三艘船,以长绳相连。这样如果一艘船遭到猛烈的浪袭, 另外两艘船可以对那艘船上的人进行救援, 反之同理。而且增加船的话, 会让重量加大,对风也有一定的抵御性。”   这听上去似乎可行:“但风浪剧烈的时候,控制不了方向的船在海上也可能互相碰撞,造成人为灾难。”   温山眠说:“而且,时间不够。”   “改装船今天才完成,而今天距离你们第二艘船远洋未归已经整整十一天了。阿方索之前给我的新船造船期限是五天,就算他从今天开始不停歇地造,四天后结束,那等新船造好也已经十五天,再多造两艘的话,什么时候才能起航?”   消失在海上的人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按常理推断,他们能等到今天都已经算是万幸。   屋外的猎魔人小声说:“那如果我们帮阿方索一起造呢?”   “对啊,他在前边造一点,我们跟着造一点,所有人一起上,五天时间抢出三艘船,这应该可以吧?”   温山眠看着他们殷切的表情沉默了。   巴尔干人想要出海救人,这主要是出于情感因素,会导致他们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不太计量后果。   而温山眠在巴尔干是客人,他即便对海枝他们有惋惜之情,也不可能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所以他的考量是客观且清晰的。   旁人的眼像火一样灼热,带着热切的心意。   温山眠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巴尔干现在最现实的情况,是没有成功的航海经历,也没有能征服风和海浪的船。”他冷静的声音像一把木锤在巴尔干人心上敲击:“我认为在无法征服风浪的前提下,继续去风浪里寻人,这太冒险了。”   弄不好有可能连第二批人都失踪。   温山眠出海其实也做好了失踪的风险。   但如果他失踪,对巴尔干来说实际损失的只是一艘船而已,和损失第二批人相比,这其实微乎其微。   且如果巴尔干出去的第二批人也消失了,巴尔干要怎么做?继续派出第三批、第四批吗?   平哥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良久没再接话。   倒是外边的猎魔人说:“那……那我们就这样完全不找了吗?”   “以前找不了是因为山上的情况不确定,确实没法放着城里那么多人不管,如果我们走了,山上下来血仆怎么办?但现在因为客人,山上的情况已经确定了,母树也找到了,我们还是不去找吗?”   “大家都是一块长大的--”   “唉,要是他们能晚点走该有多好啊,就七天,客人就来了。”   “这时候说这些顶个屁用。”前几天夜晚寻阿方索时见过的小个子猎魔人咀了一口。   纷纷杂杂的声音传来,最后还是平哥一锤定音:“您的意思我明白了,麻烦您再让我想想吧。”   气氛一寂,失望的情绪显著弥漫。   温山眠没说话,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在中心区彻夜点燃的油灯,其实就是巴尔干在呼唤消失于海上的同胞。   因为母树以及对海洋的不了解,巴尔干人那些时日仅仅是在海岸边踌躇而已。   而等到他们准备好可以出发时,时间却是已经来不及了,这放在任何人心中都不好受。   谁都会想,如果能早一点进山、早一点下海,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但换位思考,海枝选择在山上情况尚未明朗的时机出海,或许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了弃之不顾的位置上。   她从一开始,也就没想过要让巴尔干人去寻。   这同样是那些时日平哥不待见阿方索的原因,在他看来,海枝是去海上寻死,而阿方索则递给了她一把可以抹脖子的刀。   一楼的气氛杂乱,直到这时,巴毅才从上边下来。   他人看着还很疲倦,看眼不太对劲的氛围,怪道:“……怎么了?”   *   温山眠没有在一楼久留,和平哥说完之后,吃了点早饭便去海边看阿方索了。   阿方索在造船的时候一向很专心,整个人都埋没进去,同平时有点儿天真的样子不大一样。   目光专注,不小心磕碰到哪也不会分神。   即便手上停下了动静,多半也是在沉默地盯着海面瞧。   这种状态温山眠其实不好上去打扰。   他来是为了确定船什么时候能造好,最后是旁边一个守着的巴尔干人很确信地告诉他,看进程下午绝对能结束,温山眠才回到了客栈。   他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升到中午。   原本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太消失了,聚集的猎魔人也随平哥离开。   巴毅在吧台里同阿莲说着什么,见他回来,打了声招呼。   来不及说其他,温山眠便已经上了楼。   他推门而入,却发现先生不在房间。   温山眠愣了一下,随即才听见浴室里传来开水声。   他于是将门关上,快速收拾行李。   刚刚在海岸边的时候,那巴尔干人还多问了温山眠一句,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出海,温山眠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造好就走。”   他没见过巴尔干人口中的红瞎子,但他无数次在夜里上山,也在夜里同血狼拼搏过。   入夜后的危险并不能阻挡他乘着顺风快速前往海湾。   而且以他对海洋的了解,夜里的大海其实远比白天的要更危险,所以要试船的话,最好还是在近夜的时候试。   而同大海比起来,“和特芙拉狼有的一拼”的红瞎子在温山眠面前不算什么,更何况巴尔干人已经将对付红瞎子的经验告诉他了。   --视力不好。   这毛病对温山眠而言已经足够。   他想快一点试船,快一点远洋。   如果只是去其他岛屿,温山眠其实不必这么着急,因为他内心明白瞭望塔不可能一日抵达,这过程中本就有很长的路途要走。   而现在之所以那么想早点离开,自然还是受了刚刚和平哥谈话的影响。   他最近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或许也称不上是“日”记,总之他遇见了什么事,回到房间后如果有空的话,就都会写在那羊皮本上。   譬如之前写下了来到巴尔干这一路所发生的事情,从星空,到峡谷,再到老树。   而现在再翻开的话,会发现里边还有温山眠新加上去的内容。   巴大哥、阿莲嫂、李爷爷,等等。   起初是因为李奶奶的嘱咐,到后面温山眠却已经形成了习惯。   而他最新写上去的一笔是:“和平哥聊完后,我想快一点出行。”   “为什么?”秦倦不知何时沐浴完,卷着皂角的清香来到了温山眠身后,看了眼他本子上的内容说。   温山眠手里的笔一紧,抬头蹙眉说:“您怎么又偷看。”   他最近一直不大愿意让秦倦看到这个本子里的内容。   其实里边的内容都是他们的经历,温山眠并不会将自己的心情写上去,所以按理说,这没什么不可以看的。   他不让主要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他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先生看到后笑话过他一次,说看上去很笨。   往后温山眠就把羊皮本藏了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字看上去算笨。   “最近不是写挺好了么?还不能看?”秦倦将头发擦得差不多,坐在了靠向温山眠的床沿边。   温山眠一愣:“好点了吗?”   秦倦懒道:“嗯,看上去聪明了一点。”   温山眠眼睛看上去都在发光:“真的?”   秦倦弯唇敲了敲他的脑袋:“呆子。”   随即靠上床问:“所以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   温山眠停顿两秒,收回视线“……因为我刚刚拒绝了平哥。”   “你来这里后多了几个哥哥?”秦倦捞过羊皮本,扫过一水的“巴哥张哥刘哥”,淡声道:“我没养过那么多小孩。”   “……我刚刚拒绝了大平。”温山眠更正:“他想派人和我们一起出海去救海枝,我没同意。”   秦倦翻着羊皮本的内页:“然后你怕他强行把人塞给你,就想跑快点?”   温山眠:“……”   他无言以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冷静且克制道:“我是觉得这样太冷静了,辜负了他们的心意,不好意思。然后想如果我们早点出发,遇见海枝他们的几率或许就能大一点。”   “我听他们说,虽然大平是巴尔干的管事,但最强的猎魔人是大木,海枝也不弱,或许他们想办法撑住了呢?”   秦倦看羊皮本上的内容,一边回道:“他们做梦,你为什么也跟着他们一起做梦?”   温山眠:“……这为什么是做梦?”   “忽略现实,妄想情况朝最美好的方向发展,不就是做梦?”   “好像是吧。”他刚刚确实是在祈祷最美好的情况发生,温山眠停顿两秒,旋即说:“但那也挺好的。”   屋外有海浪的声响,秦倦斜了温山眠一眼,说:“怎么?”   温山眠抬头想了想说:“和您不一样,人是一种比较弱小的生物。我们很多时候就是靠着做梦和一点心意,去行不可能之事,最后变为可能的。”   “比如实际情况是山很危险,但我做梦都想翻山,然后我扫清了分界区,最后成功来到了巴尔干。”   温山眠说到这,弯起一点唇角说:“所以我们还是早点出发吧,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可能呢?”   秦倦将手里的羊皮本合上,转头盯着温山眠看了一会,最后弯了弯唇,将羊皮本拍在他的脑袋上:“都一样。”   温山眠:“……什么都一样啊?”   “什么时候出发都一样,所以随你。”秦倦说着,蹙眉捏起了温山眠的下巴:“你最近是不是被他们传染了?怎么问题变得这么多?”   温山眠哽住,好半天,抬起头来偷偷看了秦倦一眼。   *   接近傍晚,海岸边几只白鸟略过,温山眠穿过扶船头的阿方索身边,拉着秦倦一起站上了小小的改装船只。   阿方索则在岸边其他所有巴尔干人的注视下,粗臂一张--   那新的帆布便立刻接纳下海风,在人头顶从蔫皱到“嘭”地一声鼓胀起来。   这是一张三角帆。   在木质船上支出新的形状,并以风带领船体荡出波纹,一点点向海湾的方向前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   感谢在2021-05-22 20:50:37~2021-05-23 20:4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瑪姬 2个;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山晓月 8瓶;瑪姬 5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投喂呜呜呜呜!鞠躬啦! 第44章 44.   温山眠和秦倦登上小船时, 阿方索在旁边还是很紧张的,手里捏着的船绳都迟迟不敢放下   因为这两人登上小船所悬挂的三角帆,是阿方索这一次才新研究出来的帆布。   --根据海枝第一次的航海结果显示,方形帆布在强风逆吹时难以收帆、难以转向。   阿方索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一点。   其实解决目标很清晰, 就是减少受风, 让帆布在风中转变方向时能变得轻松一点。   问题始终在于应该如何去实现这一点。   等比缩小方形帆被温山眠点出还是不行之后, 阿方索便索性将帆布整个形状进行了更换。   原本的方形帆布为了完全张开,四边中最上面的那一边必须得靠十字木中的横木贯穿。   而横木则用绳索再固定在竖状木头上。   这种情况下如果想转动帆布,改变帆布受风方向, 必须得连带横木一起转动才行。   阿方索为此也在十字木的交叉点做了活口, 让那横木能够移动。   可他在做活口的同时, 又得保证横木固定在那个位置, 不可轻易带着帆布脱离竖木坠到船上。   这也就意味着所谓的活口其实很紧, 动是能动,但却需要大力拉扯。   直至木头与绳索间发出“吱呀”的声响, 才能让被横木撑开的方形帆转动起来。   由此也就在无形之中, 导致了大风里难以将帆布转向的结果。   阿方索为了改变这一点,研究出了新的帆布。   也就是温山眠所乘坐小船上的这种三角帆。   三角帆一角指天, 一角指船,另一角完全同船平行,指向船尾的后海。   直上直下的两角固定在竖木上,三角帆则在竖木身后, 像是竖木的延伸一般。   这种造型起初很是引人注目,因为此前巴尔干所有的船只都是方形帆,而方形帆布是完全横在竖木面前的, 正面看上去面积庞大而明显。   但三角帆不同, 它缩在竖木背后, 只有从侧面才能看见它的完全体。   这让它理论上不需要像方形帆布一样,横张开直接与来往的风对抗,可以说是极大地减小了风阻。   竖木永远不需要移动。   阿方索将这种三角帆船上,需要移动的自由木绳索交到了温山眠手中。   --所谓的自由木,贯穿的是三角帆布中,完全同船只平行,并最终指向船尾后海的那一三角边。   这和方形帆中横木的功能有点相似,都是为了将帆布张开。   但它却远比方形帆的横木要灵便得多。   其中最大的原因就在于面积,三角帆比方形帆整体小实在是太多了。   它只取十字木中“十”的半边。   阿方索在自由木的尽头嫁接了绳索,并又在绳索之外,船的边缘处打造了一圈竖起的短截木头。   一旦绳索捆绑在木头上,就可以通过木头和自由木之间的链接固定住三角帆的方向。   短木造的方向不一,也就意味着自由木可以固定的方向不一。   阿方索将那三角帆像时针一样,绕着竖木转了一圈,给温山眠演示完毕,然后才将绳索慎重地交到他的手中。   这过程中,他还用力抓了好几下头皮,一派紧张的样子。   温山眠踩上那晃荡于海面的小船,试着拉了拉帆,熟悉绳索的手感,随即转头宽慰阿方索说:“没事。”   虽然是新船,但目的地只到海湾而已,没什么的。   阿方索摸摸三角帆的尖角,整张脸都不是很自信地纠结起来。   “我相信你。”在巴尔干对海洋完全一无所知的时候,阿方索能造出木筏,能造出船,能想出帆布,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海枝虽然两次远洋失败,可那都是在遥远的地方。阿方索的船至少在他能看见的海域里,是所向披靡的。   温山眠于是扯着帆绳对他笑:“你也相信自己。”   阿方索因为长期工作而通红浑浊的眼睛于是一亮:“啊!”   他旋即指指海湾的方向,把还束缚在码头边的船往那边小推,荡出波纹。   而自己则后退一步,站向了海岸边,指指简陋的造船厂。   这意思是温山眠他们去海湾,但阿方索就不去了。   他得留下来赶制之后全新的船只,争取尽快完成。   温山眠看了眼他明显的疲态,正想开口劝他还是注意休息。   就见那原本站开了的大汉突然忙不迭又跑上来,闲不住般伸手用力晃了晃帆船的船身。   把温山眠晃得险些没站住。   最后是同样在船上被晃荡的秦倦踩住了尾帆,不悦地看向竟然试图晃他的阿方索。   “他的意思是,这种帆船因为过于轻巧的缘故,一会操控起来会很难,船身可能会很晃。”大青不知什么时候背着东西来到了海岸边,问温山眠说:“你确定船上只要你们两个人就行?不用一个老手带着教你们?”   巴尔干真正的航海老手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留下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一两次去海湾的经验。   而且除了阿方索,其实谁都不太了解这新的三角帆。   温山眠于是摇头,拎着缰绳有些许跃跃欲试道:“我自己来吧,早晚也是我来,而且船上有木桨呢。”   早说了,海湾是看得见的目的地,危险性其实不大。   如果最后新帆不行,就将其收起,木桨划过去就好,所以没必要那么紧张。   倘若连这里都不敢尝试,往后远洋才是真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温山眠一边想着,一边再次拉扯了一下绳索。   巴尔干的绳索是由好几股绳子编织着交缠在一起的,看上去又粗又结实。   万事俱备,他于是回头看向身后的秦倦说:“先生?”   这意思是在问秦倦准备好了没。   秦倦:“……”   他垂眸看着这只有咫尺大,海浪随便滚一滚基本就能翻个底朝天、且船身里边还有点积水和青苔的小船,沉默良久说:“……随便吧。”   离开越川之后,他的生活水平一直在下降。   他已经快习惯了。   温山眠看出了秦倦脸上的那点嫌弃,也知道他说这话是在压抑嫌弃。   于是弯了弯眼睛道:“那我们出发了?”   阿方索在岸边紧张地看着温山眠,那因为不再晃船而收回去的手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这毕竟是一艘全新的船。   关于这种船航行后的一切,暂时都只是阿方索的猜想。   即便温山眠说相信他,可在阿方索的脑海中,这种新船其实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大缺陷。   简单来说,就是不够稳定。   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   方形帆的确难以在强风中转向,难以在逆风中航行。   但“难以在强风中转向”,意味着帆布常态下的稳定;“难以在逆风中航行”则意味着顺风航行力强。   可三角帆就不同了,它的帆布是完全躲在竖木背后的,并不与风直接对抗。   这意味着风阻小、灵便性强,什么风都能用,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它对风敏感。   任何一点小风都有可能造成三角帆转向。   再加上阿方索给温山眠改装的这艘船整体面积其实很小,至多也就只能站四五个人,说明船本身还轻。   轻帆轻船,操控极难。   阿方索于是忍不住想再上前给温山眠比划比划,生怕说漏了什么造成温山眠之后的航行不利。   最后是平哥拦住了他。   “行了,后面会有人跟,不会出事的。”   平哥说这话的同时,他身后出来的一小队人也跟着跳上了岸边本就有的一艘方形帆船上。   这是早些时候,平哥找到温山眠同他说好了的。   远洋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平哥说温山眠如果要去海湾的话,巴尔干人必须得陪同。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认为海湾其实还是属于巴尔干的地界。   巴尔干的待客之道意味着客人如果要去,他们必须得去领路。   而另一方面自然是安全起见。   这毕竟是试船,以防万一,有一艘方形帆船在背后跟着也好,能避免意外,海洋并不是没有危险的地方。   这一次,温山眠没有拒绝他。   “小心一点啊。”留在岸边的巴毅说。   他些日子那一通山上山下的忙碌实在累极了,腿脚不适不说,人也感冒了,所以这趟海湾之行他没法参加。   岸边的其他人也说:“对啊,小心点啊。”   “你们两艘船走近一点,互相有个照应呢!”   码头高,船低,温山眠拎着船绳抬头看他们,弯了弯眼说:“放心吧,没事。”   跟着那一队人一起登上方形帆船的大青也拍了拍巴毅的肩膀,随即看着海洋,深呼吸了一口气。   --自从那次被阿方索的父亲从悬崖推到坠海之后,虽说捡回了一条命,但大青还是本能对海洋留下了阴影。   这也是他两次没有参加远洋的原因。   见另一艘船上的人也已经做好,温山眠便伸手去解开他这艘船绑在码头的绳索,伴随说:“那我们走了。”   岸上的人:“喔,喔……”   “小心一点啊!”   “实在不行还是上四角帆,那个帆走得稳当呢!”   温山眠:“好。”   码头上的阿方索紧张到咬手,远处的鱼跃出水面,一口咬下低空飞行的鸟。   而这艘全新的三角帆船,也载着众人的视线,在失去码头的束缚后,于海面荡出水波纹,向着海湾的方向徐徐前进了。   *   当两艘船同时解开绳索离岸,航行在海上时,岸边的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   这并排前进的两艘船,简直就是三角帆与方形帆之间最直接的一场对比!   尤其是当它们双双离开岸边,完全独立行进于海上时,所有的区别仿佛都直接呈现于人眼前。   在竖木面前,迎着风鼓胀起来的方形帆看上去庞大且端庄。   在顺风的情况下,状态近乎完美,乘着风朝海湾的方向笔直前进,且行进路程非常稳妥。   可三角帆船就不同了,因为它的形状整体是躲在竖木身后的侧帆,不像横帆一样与风直接对抗,受风少,同样的顺风状态下,速度自然也就比不过直接鼓胀前行的方形帆。   这是肉眼可见、可以预料的。   而超乎预料的则是这种三角帆行进起来的难度。   方形帆是横帆,而横帆是前后受风,转向慢的同时意味着转向稳妥。   三角帆是侧帆,侧帆是侧面受风,这意味着这种帆下的船本身是无法笔直前进的。   温山眠的帆船才离开海岸,就受风一扭头撞上了岸边。   围观的巴尔干人立时发出了一声声惊呼。   岸边的阿方索连忙拨开人群追上来,示意温山眠将帆布往海岸的方向拉,一双手疯狂挥动:“啊,啊!”   温山眠顺着将那帆布转向,船才在海岸边划过一个大大的“c”,再走向了海中央。   眼见船要就这么继续下去将“c”航行成“o”回到原点,温山眠灵机一动,在尽头处将帆布重新往另一个方向转。   这三角帆才真正磕磕碰碰地前进了。   “这,这是不是比四角帆要差啊。”岸边的人迟疑说。   阿方索却还是紧盯着那艘小船。   离岸太远,温山眠已经听不见岸上人的声音了。   但他听得见方形帆船上的质疑。   温山眠没管,视线只朝着帆布的方向看。   按照阿方索的意思,这种帆只有最开始需要人力去拉扯,一旦风向确定的时候,是可以将帆尽头捆在短木上,然后让帆船自行前进的。   而什么时候算风向确定?   当然是在完全离开巴尔干海岸的时候。   巴尔干山落下的阴影渐渐从侧面消失,温山眠所搭乘的小船完全暴露在海洋之上。   他和阿方索的眼神同样专注认真。   直到这时候,三角帆船的优势才开始显现。   在海岸边,因为有同为自然造物的巴尔干山阻挡,所以风整体是温顺且礼貌的。   可当小船驶离海岸,失去巴尔干山所阻挡的一部分风,前后所有只剩下海洋时,风向就不再那么单一了。   地面变成海的地盘,高空则完全只剩下风。   它时而会往前吹,时而又会改变风向左右乱吹,风力更是时轻时重。   而等到这时候,海洋就变成了三角帆的天下。   它实在是太敏捷了,船只直接以“s”型像火箭一样在海上跑,什么样的风它都能用。   温山眠只需要把持住缰绳的尾部,将它确定一个方位,帆布自己就会左鼓鼓,右鼓鼓地带着船往那个方位前进了。   “喔!”方形帆船上一个猎魔人见状,终于叫了一声:“原来这船这么猛的吗!”   温山眠闻声回头望去,才发现那原本在顺风状态下,速度极快的方形帆船不知何时因为复杂的风向而迟缓了下来。   船上的人正在努力拉扯方形帆布的朝向,让它去适应风。   可海上的风实在是太千变万化了,就算他们想办法去调整,那方形帆也依旧渐渐不敌灵便的三角帆。   拉扯着船绳的温山眠咧了咧唇。   灵便的小船意味着需要聪明的掌船人,可以说在三角帆船上,掌船的人几乎是和帆,和风完全融为一体的。   风帆去自动利用风,而控制船的人则需要高度理解风帆,并在适当的时候帮助风帆调整方向,让它能更好地御风前行。   温山眠起初并不能做到这一点,导致小船一度走得歪歪扭扭。   他离开海岸边可是撞了整整两次岸。   最后之所以能突飞猛进,是因为他看见了竖木顶端上悬挂的一块小小的薄布。   这也是阿方索这一次新加上去的,薄布看着又轻又小,风只要轻轻一吹,它就能立刻晃荡起来。   而小风和大风相撞的时候,它则会自动顺着大风走,小风只能在其中撞出一点点波澜。   这是在精准地为航海者们测风。   是阿方索对无法控风的失败航海经验,深刻检讨后的产物。   他那么长时间的望海,那么执着的等待并非是多余的。   温山眠抓住了薄布与帆布之间应该是怎样的夹角才能精准前行后,顺着薄布固定住帆布,小船便立刻如游蛇般往前进。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竖起一只手,向身后的大青挥了挥。   方形帆船尾的大青得令,深吸一口气,克住对海洋的恐惧,扭头朝巴尔干海岸边喊:“阿方索!”   “成啦--!”   远在海岸边的阿方索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到了另一艘船上,即是如此,他也还是伸长了脖子。   将两艘小船的一切航行状态看在眼里,阿方索横着一根手指用力搓了搓鼻子,再举起那对粗壮的手臂,鼓动肌肉,激动地喊:“啊!”   浑浊的声音惊起飞鸟,同时也惊到了方形帆船上的人,只见他们脸色骤变:“哎!!客人!”   轻帆会让船前进时状似游蛇,而轻船的缺点眼下也暴露出来了。   只见当温山眠整个人向后拉扯绳索,在确定风向后,意图在风中将帆绳捆绑在短木上时,那海上的风便像是捉弄他一般,突然一个猛往他身体倚靠的方向吹。   薄布瞬间转向,温山眠一愣。   就那么一瞬间没来得及调整身体,本该在脚下的船底便整个向侧面飞扬起。   脚下失去稳定的支撑,温山眠在那一刹那顿感身体的失重。   风在耳边急速略过,船底直上着出现在高处,倒是温山眠因为失去平衡而身在低位,眼见就要倒向海洋。   川急的滚滚海浪在身后卷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贴近在他后脑了。   最后还是秦倦踩向翘起的那一边船沿,将起飞的帆船重新压回去,与此同时温山眠快速反应过来收起身体。   那冰冷的海水才在他背上轻浅一打,重新回到了船底下。   秦倦见状,蹙起了眉头:“湿了?”   温山眠缓缓从船舱里冒了个头出来:“……还好。”   秦倦视线于是下落,看向船里多出了不少的水--那都是刚刚侧翻之后,直接扑进来的海水。   这让本就脏兮兮的小船一时间变得更无处下脚了。   他原本还维持惯有礼貌的表情终于耐不住流露出了明显的嫌弃。   温山眠暂时无心观察这些,他好不容易才在失重的小船上找到平衡,连忙看向秦倦说:“您就在那别动啊。”   竖木最顶端的小薄布,这时是往秦倦面向的方向笔直地吹。   这意味着风是从秦倦身后来,且相当强烈。   而他踩着那一边船位的话,有利于帆船稳定。   秦倦看了他一眼:“嗯。”   “也不能说是不动。”温山眠冷静地看了眼周围,再扫了扫头顶的横布,仔细地思考回忆了起来。   是这样的,因为三角帆船难以控制,所以刚开始上船的时候,阿方索就不建议他们两个人都站着去看帆。   因为这样两个人都动的话,等同于是给本就不稳定的船又增添了两个不确定性,等同于添乱。   所以最好一个人作为轴心稳定在一个位置,另一个人先适应再说。   所以秦倦之前一直都坐在偏向船尾的中心处。   而刚刚突然翻船时他要是没反应过来,立刻转移重心,将翘起的那一侧踩下的话,温山眠指不定就掉下水了。   可现在连秦倦都已经占据了一个位置,那接下来的风如果有更复杂的转向时,应该怎么办呢?   温山眠看了眼先生,抓紧了手里的绳索,在脑海中演变几次后便给了安排:“您看着点上边的薄布,如果它不往现在这个方向吹的话,您改变一下位置,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秦倦眯了眯眼睛:“我改变位置?”   他的嫌弃之情已经溢于言表,温山眠听见,立刻会意,转头看向大海。   沉默两秒后以清醒的头脑说:“……还是我掉下去吧。”   左右他会水,就算掉下去了,也能在海水中把帆船扶正,再爬上来继续。   凡事只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再面对困难时明显就没有那么彷徨了。   温山眠于是更正并严肃说:“如果再这样,您注意自己就好,其他我来。”   秦倦看着他视翻船如归般的认真表情,笑了笑说:“好的,我只注意自己。”   温山眠还没来得及仔细听清楚这话里的戏谑,后边就又传来了一长声:“喂--!”   身后的方形帆船渐渐跟上来说:“你们没事吧!”   巴尔干人的航海经验也不丰富,哪里见过刚刚那样船只几乎完全侧翻的阵仗?   一船的人直接吓懵,帆布都不管了,立马掏出船上的木桨吭哧吭哧手动前进。   “没事。”温山眠回头看了眼道:“你们呢?”   “我们还好啊!”不得不说,方形帆船整体真的要省力稳当多了:“你们看着才吓人呢。”   “是啊,怎么还能这么翻啊?这回去可得和阿方索好好说说,刚刚的风浪在海上可还不算最大呢!我们以前去海湾都遇见过更大的,也没这样啊!”   “对啊对啊,给我吓得一嘟噜!”   “哎,要是咱们这两艘船能结合一下就好了,顺风的时候按咱们方形帆走,稳当又快,逆风的时候按你们三角帆走,灵活还是快,这多好啊。”   温山眠一愣。   与此同时,就听见另一人接道:“您累不累啊客人?我看您一直紧绷着,这距离到海湾,可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海湾的面积不算大,但它同巴尔干之间的距离却很长。   他们刚刚这一通惊险磕绊的前行,总共才进了十分之一而已。   温山眠拉着船绳垂眸摇头说:“我没事。”   “没事就好。”巴尔干人应:“也是,山上比这更累哈。”   “但这海毕竟不比山熟悉嘛,客人您还是再小心些好。”   “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到海湾呐,这天就已经开始泛红了呢。”   “主要是不知道天黑之后,海湾附近的海域是什么样的吧?前阵子不是有个大风暴吗?那之后我好像听见这边有声音来着。”   “啥声啊?你别在这吓人。”   “没吓人啊,是真的听见了,特别沉的那种,叫的人脑壳嗡嗡的--”   这一阵的风突然又变小了,再加上方形帆船本就比三角帆船稳当,所以那船上的人还挺闲,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温山眠没太听进去,只一心抬头望着自己船上的三角帆。   说实话,两艘船之间的对比实在是太明显了。   而且它并不是一个更好一个更差的对比,而是各有优缺。   所以巴尔干人刚刚那句话其实很实在。   “能不能将两艘船合并一下啊?”   船体本身都是一样的,变化的只有竖木上的帆布而已。   所以其实要合并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只见温山眠突然回头:“大青?”   对海水完全没有兴趣,也一直在盯着船帆看的大青接:“在一艘船上,做两根竖木,放两种帆?”   温山眠的眼睛瞬间亮了:“对,顺风的时候放下方形帆,逆风的时候放下三角帆,如果船不算大顺风也不算大逆风,只是乱风的话,可以两帆并行。”   “然后再加大船体重量,减轻帆船的可能--”大青也兴奋地接上了,他对造物有非常强烈的热情。   两人于是一番激烈地对话,其他巴尔干人都渐渐不说话了。   也就在这时,大青才顺着船靠向温山眠的方向说:“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之后你远洋的时候,可不可以--”   他们说得激烈,而踩在船边一角的秦倦则不知何时已经松散地坐在了船沿横木上。   风依旧是往他的方向吹,而他所坐的那个位置算是精准压抑住了船再侧翻的可能。   按理说,这样的话小船就会在船体平衡之下游蛇前进,不需要再操心什么。   可秦倦的目光却不知为何侧过来,朝身后的方向看了过去。   海洋里的水捧起来后本是透明,但看下去时却是一望无际的暗色。   行进在其上时,瞧不出暗色与暗色之间的差别。   只有将人抛至高空,直至船只剩下一个点那么大时的位置俯瞰,才能发现海里的暗色其实是有变化的。   仿佛是有什么深色的巨物在下边缓缓游走。   而只有在那深色巨物消失之处,海洋才会恢复它原本的颜色。   --是宛若天空一般的湛蓝。   但那已经是距离巴尔干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窄小的船只晃荡地漂泊在广阔的海洋之上,船体乘着波浪向前行。   温山眠和大青依旧在说话,而秦倦回首的尽头,遥远的海域上,有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色鱼高鸣着跃出海面。   其庞大程度宛若可以遮天,朝上一跃而起,像是在追逐什么东西。   最后再一个猛落回海水中,惊起万丈的水花。   那滚滚波浪顺着巨鱼落下的水花一路蔓延开来--   秦倦说:“阿眠。”   看着帆同大青交流的温山眠回首,未来得及出声,人就已经被秦倦伸手拉到怀里。   与此同时,数丈高的浪花在他背后卷起。   “砰!”地一声,击落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精修了一下,原版不满意,不过整体来说没改剧情走向。   抱歉抱歉,给追更的读者差体验了,跪下orz   *   感谢在2021-05-23 20:42:41~2021-05-24 20:4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祀殇 10瓶;九曲悲歌 5瓶;   感谢投喂,鞠躬! 第45章 45.   巨浪自远方直入海底后再腾起, 几乎是顷刻间袭来。   重重拍击在近海的同时,将飘荡的两艘小船猛地推出去很远。   行驶在靠浪侧的三角帆船“砰!”地一声,直接浮起撞上了旁边的方形帆船。   那艘船上的人于是在剧烈的失衡下爆出一声声惊呼。   也就好在秦倦于千钧一发之际将温山眠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意味着船上可能会侧翻的点在一瞬间有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镇压。   这才导致了三角帆在浪花的余韵中没有再度翻过去。   可另一艘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温山眠的船被浪推着直接撞向他们的船只,因为浪突人多的缘故, 他们没能那么快保持好平衡。   只见两艘船顺着浪花往天上扬起一段时间又坠下之后, 便是“咚!咚!”两声脆响。   “这啥声-”   “你两咋掉下去了啊!”   “刚刚谁还在喊稳的稳的?这咚一下是真的响--”   “愣着干嘛, 赶紧把人拉上来啊!也就好在是浪平点的时候掉的,这要是刚刚那会浪起的时候掉下去,鬼知道我们得去哪里捞你们啊!”   巨浪来过的海洋一时间变得十分不平稳, 温山眠能明显感觉到身下船体像波纹似的高高低低地起伏着。   而他则被秦倦严实地护在怀中。   浪起浪伏, 只有面前这具身体是完全稳定的。   温山眠仰起头的同时, 喉结也轻轻滚了滚。   就在刚才, 那浪花起来的一瞬间, 秦倦一只手将他抓进怀中,另一只手后撤, 稳稳地按在船沿的横木上, 给船施加压力。   他力度大到诡异,这才导致了帆船未翻。   但除此之外还有那万丈高腾起的海浪呢。   海水像阴影般猛砸落的一瞬间, 温山眠清楚看见秦倦的身后张开了黑色的翅羽,将两人完全包裹在其中。   --温山眠很少看见先生的翅膀,那通常只有在对方极兴奋的时候才会张开,并在亲密的时间将他完全包裹在其中。   连光对温山眠的触碰都被他禁止在外。   温山眠还是第一次看见先生在除了那以外的情况下打开它。   他喜欢先生的一切, 包括常年隐藏起来的这对翅膀,所以只看见那一下,眼睛便立刻亮了起来。   可秦倦却似乎不怎么高兴这翻腾的海浪, 很快就将翅膀收起。   那黑翅在空中化为层层叠叠的黑片, 连衣物一起修补上来, 重回完美的缎带感。   他也顺带伸手在温山眠的两颊往中心一捏,淡道:“我可能不管你么?”   这是在回应之前那句“好的,我只管自己”呢。   温山眠才听明白,手下就忍不住紧了紧,仿佛抑制不住要长出条欢快的尾巴来。   饶是现在场景不合适,他也轻轻在先生的胸口处蹭了一下。   旋即才动作利落地踩着不平稳的船朝另一艘船的方向过去说:“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落了个水而已!客人你们没事吧!”   温山眠:“……”   这可问到他了。   他也是现在才发现,那么大的浪下来,对面船上几乎人人都是全湿状态,可他身上却干净得过分。   也就下半身不小心蹭到了点船里的积水。   这让他一时间有些心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现象--他可一点也不希望先生是血族的事随便曝光。   毕竟秦倦从不主动和他人说,所以在温山眠看来,这有点像他和先生之间的小秘密,只有他和先生知道。   他在为此犹豫,可对面船上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点,一个个仿佛看不见似的都在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刚可真是吓人啊!”   “被浪吓了一次,客人的船撞上来我又吓了一次,这可真是--”   “尿都快出来了!”   温山眠:“……”   他于是回眸看去,就见秦倦依旧优哉游哉地坐在那横木边,微微侧身,长腿靠向船沿的短木,略带调笑地看他。   显然是在笑话他多余担心。   温山眠:“……”   在海上是一刻不能停歇的,尤其温山眠驾驶的还是稳定性较差的三角帆船。   他在确定那些人安危之前,就已经将帆绳牢牢控制在了手中,勉强维持平衡。   而等到确认完他们的安危后,温山眠才重新看向海湾,开始调整船只新的前进方向。   他同帆较劲的同时,坐在船沿边的秦倦却不知何时转过了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方才巨鱼怒而腾起的远海。   *   海洋永远变幻莫测,心急是绝对不行的。   温山眠在初次航海中,就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当他冷静下来重新看向海湾,预备调整船只方向时,才突然发现,这一浪几乎是直接将他们之前努力航行的距离全部清空了。   --他们被打出了很远。   不管是离海湾,还是离巴尔干。   海湾原本是在巴尔干右侧上一点点的位置。   如果站在巴尔干的平地,是完全看不见海湾的。   得去到巴毅家三层,目光擦过巴尔干山在边缘处渐渐走低的山势顶端,才能瞧见那海湾山。   而在那个角度来看,海湾是含羞待放的,月牙内侧只露出了一小点。   这同时也就意味着,巴尔干和月牙海湾虽然都是环形山,但开口方向却并不朝向彼此。   他们从巴尔干出发的话,实际是在往海湾的湾背去,得再往前稍微绕一点儿,才能进入月牙中心。   这个“绕”,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   因为巴尔干出发后面对的海湾湾背,其实是靠近湾尖的位置,只要稍稍改变一点点航道即可绕入湾内。   然而这一急促的浪打浪下来,却几乎将一切都改变了,两艘船直接被推向了海湾的正背侧。   这个位置不仅距离海湾远,距离巴尔干也很远。   这下,他们才真的变成“孤双双”飘在海上的两艘小船了。   “这,这天黑之前能到吗?”另一艘船上的巴尔干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郁闷道。   “不管能不能到,你都得往那边去吧?先走着看呗。”另一人答。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也太吓人……”   “这有啥啊,别怕。海枝他们不是都说了,这在海上--”   在海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这句话大青曾经也告诉过温山眠,可眼下巴尔干人却没能把这句话说下去。   显然也是说不下去的。   毕竟距离今天,海枝的船已经整整十一天未归,而他们依旧没办法远洋去寻。   稍稍料想一下,光是在近海,他们都能遇见像刚刚一样,腾起时宛若海怪般的浪花。   那么海枝他们所去远海,得是有多么大的危险蕴藏在那里啊?   方形船上的人一时间都吭不出声了。   气氛显著低落下来。   两只小船于是就这么沉默地往海湾的方向继续前进了。   天边暮色残阳,暗海上逐渐出现了点慑人的红光。   这红光某种角度看来有些可怖,像是尖锐的红色匕首划开了海面。   但当海浪波动晕开其暗色与红色的交界,将两种颜色融合在一起时,却仿佛又带着另一种别样的暗暖,起起伏伏的。   不幸之后总会遇见那么点幸运。   他们虽然不慎被推出去了很远,可接下来一路却都没再遇见太大的浪花,船几乎是平稳往海湾的方向去的。   只是因为那一浪,他们不得不绕路回到原轨,一番折腾下,最终抵达海湾的时间比预想要晚了很多。   直至天色完全暗淡,才终于驶到海湾附近的海域,能稍微瞧见一点月牙的中心了。   *   海洋本就是黑色的。   等天空也变黑之后,世界就像是被一张纯黑的幕布完全遮盖住了。   暗色封住了人的视线,给人带去压抑与不安。   好在海上还有那么点风感,伴随起伏的波浪,给了人一点判断周围的依仗,不至于太慌张。   巴尔干人带了简易油灯。   但有了之前浪花突袭的经验,他们担心之后再发生什么意外,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彻底看不清了,才舍得将其点亮。   天色全暗,船只不敢贸然前进,都在平静的近海上伴着海风、拉着帆绳等他点灯。   然而那带着油灯的人才刚从紧紧护住的包袱里掏出点灯油,所有人便突然不约而同地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嗡--”响。   那声音极沉,像是长鸣一般,结束之后还留有层层余音。   船上的明明都是猎魔人,可在听见这声响后却都一致抬首露出了迷茫眼神。   有人不确定地小声问:“……你们听见了吗?”   不等他旁边人回应他,那“嗡”响便又一次出现,声低却平稳地震入人耳。   像是能将他们脚下晃动的小船都震荡起来一般。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有狩猎经验,不用别人提醒,那掏灯油的人便立刻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可即便他停下来,人们藏在暗色中的表情也依旧是迷茫的。   就连紧紧牵着帆绳,控制住三角帆的温山眠,眉头也同样蹙起。   最后还是有人在这一片寂静中,压低了声音喊:“米哥,你耳朵好,你听听啊,这声从哪过来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那叫米哥的停顿了很久才迟疑地回说:“这,这不就是我前些日子晚上听见的声音--”   “所以是哪个方位?”   “什么哪个方位,这、这声音哪有方位啊?跟四面八方、海底下来的似的!”   又一小阵波浪在暗色中高高掀起帆船,人们因为这句话心下均是一凉。   他们之前心里其实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出于本能不愿意承认--这巨大的嗡响根本就没有任何精确的方位,它简直好像是脚底的海在叫一般……   “不是。”温山眠及时打断了另一船人的胡思乱想。   他夜视能力好,那双眼在暗中也十分透彻,正穿过海洋,笔直地看向面前藏在黑暗中的那座海湾山。   下半张脸渐渐藏进围巾里,露出的眉眼带上冷光:“是从海湾那边传来的。”   “海、海湾?”巴尔干人应:“竟然是从海湾那边过来的?海湾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那,那我们怎么办啊?”   “可我之前来海湾这一路,看这山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啊,怎么就--”   “所以这灯到底是点还是不点?”   温山眠道:“最好先别点。”   他刚刚来的这一路上也没有忘记观察海湾,可至少他肉眼可及的地方是没有什么异样的。   他只能瞧见海湾红色的山地--这红不剧烈,是接近黄的红,观感算温和。   连巴尔干人口中的“红瞎子”他都没看见。   同他们这一路乘风破浪过来的对比之下,温山眠觉得那海湾看上去都有些过分宁静了。   仿佛在终点等着疲累的航海者,预备以温稳的大地犒劳他们一般。   可就是这样过分宁静的一片海湾山,夜里竟然发出了如此明显的嗡鸣。   这巨大声音倘若不仔细分辨,当真宛若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人包裹住的一般。   一声声震入人的皮肤,连余韵都能引起人本能的畏惧。   温山眠有夜里上山的习惯,他惯性不爱在黑夜里点灯。   越是遇上这种情况,维持黑暗状态就越能让他保持清明。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让巴尔干人点灯的原因之一。   之二自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贸然点灯,基本等同于主动将自己暴露。   巴尔干人内心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温山眠说不让点之后,便很快收起了灯油,没再提点灯的事。   可他们毕竟没有太多夜里上山经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让点灯,无异于增加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若不是大家多少都有点狩猎的经验,这会儿多半得慌乱起来。   海风徐徐吹下,人心却跳得比鼓还快。   所有人都没动,因为那嗡鸣声还在耳道中辗转继续。   一声接着一声,将人体内的温度都快要榨干,同脚底冰凉的海融为一体。   温山眠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他握着帆绳很小心地试图前进--对猎魔人来说,先着陆肯定是最好的。   可他也不确定应该从哪里上岸。   按照巴尔干人的经验,月牙中心是平地,把船开进去,拉上岸即可。   可眼下的嗡鸣声却让人不再敢轻易靠近那宛若被包围的月牙中心,温山眠试图从山背登陆,可他记得白天时,山背处几乎都是断崖,根本就没有能稳住船只的地方,夜里大概率也不好攀登,一旦遇见了什么,这么多不熟悉路况的人很容易被一网打尽。   他内心犯难了好半天,手里的帆绳也渐渐停顿不动,   最后是一道冰凉的体温靠向他的手,从他手里接过粗糙的帆绳,简单地调转了一个方向说:“走这边。”   能在一艘船上接过他手中绳索的,自然只能是秦倦。   而被他调整后的帆船,在暗色下几乎是是直接朝月牙尖端去的。   嗡鸣声持续传来,温山眠眼皮一跳说:“您确定吗?我怎么觉得这个位置的--”   声音越来越大了。   不仅温山眠,另一艘船上的人在下意识追随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越靠向月牙中心,嗡鸣声就越大,那声音仿佛要将人的心肝都震颤起来一般。   好几个猎魔人都紧紧握向了自己手里的武器:“这、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啊!”   秦倦则转眸看向温山眠:“不相信我?”   “不是。”   “那是害怕了?”   温山眠:“……也不是。”   两人对话间,周围的嗡鸣声不知何时渐渐褪去,附近又变成了只有浪花和风的海域。   一切重新变得宁静起来。   可有方才那震入人心的嗡鸣声在,船上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在这时放松心神,纷纷紧张地左顾右盼。   但盼也没有用啊,这样的情况下,谁能真正看清附近的情况?   只有秦倦还有空慢悠悠地问温山眠:“那你是相信我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温山眠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潜藏在周围突然静谧下去的氛围之中,好像暗处里有隐匿的蛇般。   风声正常,海声正常,连气味都正常。   可温山眠的手还是下意识摸向了长刀,逐渐冷冽的目光朝周围看去,同时不分神地回应先生的话:“当然。”   “那拔刀吧。”   秦倦话音落地的同时,身后“唰!”地一声从海里腾起一个横长形的巨物。   它被海洋包裹起来,足有十几米高。   带起的冷风和冷海直接拍向人脸。   其他猎魔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其样子,温山眠的刀刃便已经转身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   “嗡!”的一声尖响传来--同之前的沉闷不同,这一次的叫声有点偏尖了。   灌入人耳的同时,那原本扬起的横长巨物也翻扭地重新落回海水中。   巨物落海,又是一阵层层叠叠的波浪。   小船迎着浪花飘起,秦倦不知何时抓住了温山眠的一只手腕,帮他保持平衡。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手里的刀:“咦……?”   他在先生开声的同时捕捉到了海里的动静,方向和距离都没有判断错,可砍出去的手感却不太对。   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砍到。   那向他们拍来的巨物在千钧一发之际,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刀刃轨迹一样,突然韧性极足地往回收了。   “北岛空鲸。”秦倦在唰唰落下的海珠中淡声道:“看来这里不只有你一位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写的时候就很不满意,但是赶不及+头疼就先放了。   今天修文果然多修了2k+,感觉看文体验应该会很差,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追更的大家,跪了orz,以后一定只发满意的部分!   今天头疼好啦!!是精神小野!!!   话说海湾是一个很小的落脚点,几章就结束的那种,写的时候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改摘要,毕竟之后还得回巴尔干嘛。   最后还是决定改啦,等回去了再改回去0v0~巴尔干也就剩一点点了~   *   感谢在2021-05-24 20:48:25~2021-05-25 20:1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随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方 30瓶;   感谢大家的投喂呀,快月底了,我决定明天来要一波营养液嘿嘿嘿。 第46章 46.   巨物回水, 浪潮涌起。   所有人不敢耽搁,在那东西造出的翻滚大浪中连忙驾驶小船往山背的方向去。   船只走得极难,尖锐的嗡鸣声仿佛在身后追他们一般。   秦倦选择登陆的地方是山背接近湾尖的位置。   这一块同样是断崖,约莫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 看上去光秃且陡峭。   温山眠起初不明白将船驶向这种地方该如何停泊, 直到他意识到这一块山地有很矮小的, 错落的山体。   那是突出的尖石,同背后的海湾山之间形成极窄的“v”形。   因为颜色相近,导致寻常人难以分辨。   海面上许久没有再出现第二次袭击, 连嗡鸣声都停下后, 周遭就只剩下激烈的浪打声。   “哗哗”地扑击着海湾山脚, 叫人心跳加速。   温山眠收了刀, 踩着不平的小船一跳上岸, 在向上的山势中快速保持住平衡,将船头的绳索束缚上尖石。   直到这时, 才终于有空开口问说:“北海空鲸?”   秦倦:“嗯。”   “那是什么?”温山眠此前从未听说过。   方帆船上的巴尔干人学习他的样子, 后脚一蹬船也要往山上跳。   却因为那山势的坡度实在太斜,加之方才受袭紧张, 不小心没站住。   越用力便摔得越狠,寂静的海湾边于是“咚!”地一声,水花四溅。   “这他妈今天跟落水没完了。”船上的人说。   巨大的横长物在暗色中出海给人带去恐惧,即便第二次袭击没有紧跟而来, 在这漂浮不定的海面上,人人心中也紧绷着一根弦。   而在这种情况下,落水声自然会在无形之中给人带去焦虑感。   温山眠在岸边连忙冲海浪中的那人伸手, 与此同时听见秦倦说:“生长在北部海洋的一种黑鲸, 传说会跃出水面在云层中翱翔, 所以被看见的矮人族起了这个名字。”   冷海撞击断崖,秦倦的声线在这种情况下倒是格外清晰悦耳。   温山眠:“……鱼会飞?矮人?”   大青也蹙眉:“北海的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们这不算北海吧?以前没见过这种东西啊。”   另一巴尔干人:“……我更关心的是这东西危不危险,会、会比特芙拉狼还强吗?”   那落水的人被温山眠一把拉上来,却什么话也没说,直往山体里缩,然后不断挥手示意船上的其他人也赶紧过来。   太黑了,又没有油灯,他还不出声,其他人问题都问了一圈,才有人注意到他的动静。   “你干嘛?”   那人不说话,加速冲他们挥手。   “你说话啊,干嘛啊?”沉默但速度极快的挥手加剧人心中的不安,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同他一起跳到那边去,有人脾气压不住了:“装什么哑巴,你当你--”   “下边有东西!”那人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在夜里紧张兮兮道:“全、全是!我,我好像都碰到了!就在下边呢!”   嘶哑的声音混在海水声中,寒意顿时倒流上人身。   本就冰冷的海温,这一瞬间宛若在顺着人脚向上攀爬。   与此同时,秦倦也慢悠悠地上了岸。   他维持平衡时并不像普通人一样难,只回答了温山眠“鱼会飞?”的问题:“嗯,矮人族是这么传闻的。”   与此同时,那落了水的巴尔干人声音也急促道:“别管狼了!这东西很大!巨大!看都他妈看不到边!整个海里全是!”   方帆上的巴尔干人顿时鸡皮疙瘩全起,嗡鸣声再次发出,不用那人多说,他们便纷纷努力往山边靠。   可海湾山的背面是断崖,山体全部是直接向上的,偶尔的斜角也算不上什么良好的缓冲地带,再加上急躁的浪花带动船只起伏。   即便温山眠已经将绳索束缚住,这登陆远没有想象中简单。   一时间,“咚!”声接二连三地传来。   人们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快速往上爬。   但即便动作再快,不小心也还是能碰到那诡异的触感。   就在海面下面一点,光滑且结实。   在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后,上来的人中有人嗓音极地地骂了句:“这他妈--”   “嘘,嘘。”   没人再说话,广阔的暗海下,那东西似乎还在缓缓移动,造成狂浪。   温山眠最开始还试图拉人,可这山背位置实在太过陡峭,一处斜山能站的人不多,是平行一路过去的。   拉了那么一两个后,其他人以他的位置就拉不了了,只能靠巴尔干人自己。   温山眠于是转头朝先生的方向看去。   月光在海洋上垂坠一点光芒,小船顺着波浪起起伏伏,海水则拍向人们脚下的山体,那汹涌川急的,仿佛要将人就这么拉下去一般。   这里可以占据的陆地面积十分狭窄,随时可能会真的掉入海水中。   即便他们因为湾内的情况不明朗,无法轻易进去,停留在这里也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回想起巴尔干人的描述,再看看眼下的海洋。   “嗡”鸣声再度响起。   庞然大物诚然叫人畏惧,这是人身为生物的本能。   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必须将这种情绪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眼下海面波涛汹涌,有了方才的遭遇,没有人会怀疑那巨物可能会在黑海中再次腾空而起。   先生说空鲸会飞是矮人族的“传闻”,温山眠不知道传闻是真是假。   但眼下这个状况来看,显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于是在潮急中仔细回忆刚刚的攻击,说:“我没有想明白,它为什么能躲过我的刀?”   身侧的巴尔干人惊愕扭头:“您没砍到吗?”   “没有。”   “什么?它发出那样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您砍到了,它才跑掉的。”   “不是的。”   他也以为他能砍到,但事实就是没有。   回想起来,那出水的横状物在最开始的时候,谁也瞧不清它的真面目。   直到它做向下拍击的动作,水从身体周围褪去,温山眠才依稀看见。   那形状大概率是一条分叉的鱼尾。   但如果是鱼尾,就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   鱼尾扬起,意味着鱼身在海里,可温山眠拔刀的动作由下至上有船只遮挡,由前至后有山脉遮挡--他们的位置当时已经快靠近山了。   温山眠自认速度绝对算快,那么如此庞大的空鲸是如何在海中预判到海面上的他的动作,并在关键时刻向后撤退的?还发出那样的尖鸣?   “我不明白。”温山眠简单复述,旋即总结道。   “我在海下看见它了,是真的很大,有没有可能是眼睛也很大,所以瞧见了?”   温山眠不赞成:“树枝那么细也可以障目,只要是海下,视线就不可避免会受到船只的遮挡。”   “那是声音?”   “……浸没在海里听见的声音和岸上根本就不一样。”大青颇有经验地回复道。   温山眠也想不明白,他于是朝秦倦看去。   就见秦倦看着那川急的浪,没有恐惧与不安,反而露出了一丝兴致:“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矮人族会将北海空鲸奉为圣物。”   温山眠:“圣物?”   巴尔干人紧紧贴着山壁,看着前边因为之前北海空鲸出海而造成的,仿佛随时能将他们吃掉的海浪,再听着身下传来的嗡鸣,感受自己的处境,苦笑道:“认、认真的吗?圣物?”   温山眠也问:“为什么是圣物?”   “他们认为,北海空鲸能预知未来,是一种能连接时间与空间的生物。”   矮人图鉴上书,北海空鲸出水时,往往会伴随一种奇特的现象。   其离海腾空时所带出的水珠与云雾之中,会显现出那片海域的过去与将来,如果那片海域正好有岛屿长期留存的话,那么人们也许能从上面看见自己赖以生存小岛的今天与明天,模样栩栩如生。   矮人族难以分辨出云雾中是真,还是他们所处的环境是真,所以又将那云雾海珠中的城市称作是不存在的尽头之城。   而北海空鲸,也被他们认为是一种能连接时间与空间的生物。   温山眠说:“……真的吗?”   能预知,能连接时间与空间?   秦倦:“谁知道呢?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北海空鲸。”   “真正的?”听见的巴尔干人接话说:“这东西还能有假的啊?”   秦倦看着浪上暗黑的天色没有说话。   那巴尔干人继续:“谁能把这东西造个假的--”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啊朋友们。”他话音还没落,一个巴尔干人便仰天长啸:“你们看看这海,想想那客人说的,是鱼尾吧?鱼尾都他妈那么大,本体不得比山还大,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呐?”   “要不上船先回巴尔干?”   “可这空鲸还在叫呢,明显是注意到我们了吧?要是就这么回巴尔干,它着我们一起回去怎么办?”   “那这么贴着山背站一晚上也不是办法啊?风大浪大的,你们说话我都快听不清了!”   “他娘的,近海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木头他们去的远海得是多吓人呐?”   发自肺腑的抱怨一出,山背上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其实巴尔干人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方才在来时的船上,大青询问温山眠能不能带上自己时,其他巴尔干人听见,明显都安静了下来。   目光里带着殷切。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没有人愿意轻易相信自己的朋友遇难了。   可汹涌的海浪和巨大的鲸鱼又无一不在提醒他们,大海确实是很危险。   自己在看得到家乡的地方都身陷险境,那完全离开家乡远洋的朋友呢?他们得是遭到了多么可怕的变故,才会足足十一天未能返回巴尔干?   巴尔干人的情绪一时间都低落了下来。   在峭壁边安静又无助。   最终打破这一气氛的是秦倦:“阿眠,去把这东西引出来。”   “……引出来?”温山眠回头。   “嗯。”秦倦兴味道:“北海空鲸百年难遇,不引出来玩玩岂不是很可惜?”   玩玩。   巴尔干人在听见这个词眼时,内心纷纷哆嗦了一下。   他们对两位客人都有足够的尊敬,但即便如此,在这种时候,也难免觉得秦倦的说辞荒唐。   “客人,这种东西……不太能拿来玩吧?”   “对啊,毕、毕竟只是传说嘛,刚刚只是鱼尾出水都那么可怕了,显然不是什么真的给人带去幸运和美好的生物吧?”   “嗡”鸣声再度响起,引得层层浪起。   身后黑山,眼前黑海,天上黑空,视线约等于零的情况下,人的听力愈发敏感,致使场面浩荡万分,撼入人心。   秦倦说:“未必。”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了,而且只有这么多,明天会修修。   有点突发事情   抱歉抱歉,还比请假条推迟了22分钟。   抱歉。   *   感谢在2021-05-25 20:15:46~2021-05-27 00:2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祈七 5瓶;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鞠躬鞠躬~ 第47章 47.   巴尔干人:“啊?”   他们正被逼无奈地在山背这么窄小的地方挤着, 客人还能说未必?   这场面可看不出来那空鲸给他们带去了什么美好与幸运。   温山眠没说话。   他内心倒是很支持先生说的“把空鲸引出来”。   但这并非是因为他觉得北海空鲸好玩,也不是因为先生所说的幸运。   而是因为他的狩猎习惯。   温山眠很小便开始上山打猎,以他当时的体格,大部分的猎物体积都远比他要大、要强。   而他在那样的环境中最终得以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猎魔人, 所总结出来的规律就是, 以小搏大, 必须占据主动权。   同巨物搏斗,人类先天性就不足。   如果还等对方准备万全再主动发起进攻,被动加渺小, 胜利的可能寥寥无几。   放眼看去, 眼下海水汹涌, 叫声长鸣不止, 还有方才出水后光是掀起的浪花便足以将他们吞没的样子。   他们如果继续站在这咫尺大小的山背, 不采取什么行动的话,一旦那东西进行二次攻击, 他们基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近十号人都会命丧于此。   他们已经落后了一次,如果想在之后重新把主动权占回来, 就得先行攻击。   在这种情况下,要么跳进海里同那鲸搏斗,要么就只有引鲸出海,然后主动对它发起攻击, 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温山眠有听见,先生说空鲸是矮人族的圣物。   但当生命受到威胁时,他们就都仅仅是各凭本事的生物。   嗡鸣不知第多少次盘旋于脚下, 山背前的浪花也越来越川急时, 温山眠有了决定, 他对秦倦说:“可以试试。”   巴尔干人惊愕:“客人,您真的要引鲸?”   “不能开船回巴尔干的话,就只能试试引鲸。”   挤在山背这点窄小的空间里绝非长久之计,而刚刚空鲸已经对他们发起了一次攻击,温山眠认为他们不能盲目乐观地认为他们还能再平安地航行在它的海域。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翻山去湾内?这山只有两个人那么高,叠一叠就上去了。”   “人可以翻过去,但船怎么办?石面受水,束缚能力本就不够强,浪大了之后很可能会丢船。”   “那我们就乘船进湾内!”   温山眠停顿了两秒,说:“这或许是一种引鲸的方法。”   巴尔干人:“……”   可以确定,这空鲸现在就在他们脚下徘徊,且大概率是在整个海湾下徘徊。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继续乘船,基本就等于在空鲸身上航行。   一想到这一点,巴尔干人就感到万分窒息。   “但是引、引了的话就只有打了吧?这么大怎么打啊?而且客人您都说您刚刚没砍到了,您那样都砍不到,那我们--”   “体积大不意味着没有弱点,如果能找到眼睛的话,或许可以搏一搏。”温山眠说。   “但要是没找到--”   “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时候,我通常不想找不到的可能。”   巴尔干人:“……”   他们一生同特芙拉狼搏斗都是输多胜少,如今换个比特芙拉狼还要恐怖的巨物,内心都在彷徨。   温山眠没有在等他们的反应,   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问题,要怎么引?   如果空鲸之前在关键时刻收回尾巴真的像先生所说,是因为其所谓的预知能力的话,那岂不是他们怎么做,都可能被对方提前预料到?   但这也不对,如果真的能有那么长时间的预知,空鲸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所以即便能预知未来是真的,也只是短时间内的未来而已。   温山眠认为这个推断没错,但即便他想通了这一点,他也依旧不知道要如何去引鲸。   以人的身高,以人在海上不便的程度,要如何去吸引那巨大的空鲸出海,又要如何保证自己的攻势?   地底下再次传来那地动山摇般的“嗡”鸣声。   那声音层层叠叠地向上,温山眠似被引领一般,也抬头看了眼。   然后发现他们的思绪一直陷在狂浪的海里,在海水的击打中压抑心情,倒是一直没能分神去注意,今夜的月亮很是明朗。   在空中泛着温柔和祥的光芒,同凶猛的海洋截然不同。   温山眠抬头看见它,再听着那鲸鸣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声音似乎并非是在针对它攻击失败的他们,而更像是在远远地呼唤着什么。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思考,再回想起先生刚刚的说法,这嗡鸣声或许并不吓人。   温山眠脑海中闪过了这个想法,但仅仅是一瞬间。   因为很快,那巨鲸便再度在海中翻腾。   这次不再是鱼尾,而是整个流线状的鱼身。   海水从光滑的表皮上褪去,未等温山眠看清楚那空鲸的身姿,它便再次冲回了海水之中。   这看似没有对山背上的人们发出攻击,可它那出水入水所带起的海浪却直朝山背的方向打来。   浪花是层层叠叠向上卷的,浮在海面上的船只被那浪花顶高后,船绳更是摇摇欲脱。   巴尔干人害怕帆船被冲走,下意识挤力去拉扯那束缚在石块上的绳子。   却不想浪花由高至低再一打,最后海水连带着浪花一起砸在了那人头上。   海水一褪,人当时就不见了。   “老米!”山背上伸手为眼睛遮挡海浪的巴尔干人顿时大叫。   可海浪实在是太急也太猛,那老米掉进巨浪翻涌的大海中后,连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就猛地被冲出去了很远,紧接着一个浪打下来,人直接就消失不见了。   巴尔干人见状,顿时急了,不管不顾地跳上了船。   不小心从湿滑的山体上掉进海里,也立马扒上来。   温山眠抿了抿唇,跟着跳了上去。   条件太苛刻,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去应对这巨鲸,但眼下状况显然也不容许他多想。   只见他飞快将绳索解开,与此同时对巴尔干人说:“你们去湾内。”   混乱之下多人准备速度远没有一人快,巴尔干人急促地回头:“什么?但是老米他--”   “我去追,”浪急风大,这种海况只有灵活的三角帆能尝试驾驭,“总之你们想办法进湾内。”   情况这么危险,不能把所有人都压在一个地方。   “可是客人您一个人也太危险--”   时间紧迫,没空去想这么多,温山眠直接将帆布放下。   而那三角帆也在彻底展开的一瞬间,带着轻盈的小船在浪花中直往老米的方向去。   --这么形容或许不够准确,因为眼下的浪实在是太大了,温山眠在离岸的一瞬间,其实被那卷起的浪花带到了空中,整只船悬于空中侧翻。   让人看得瞠目欲裂。   关键时刻是身为猎魔人的反应升至最高,让他控制着帆布强行稳住了船只,重新跌落在海平面上。   巴尔干人被那场景震惊地心跳到了嗓子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先上船先上船!”   “我可不去海湾啊,这么大的浪要再来一次客人和老米可不得了!我们得追!”   “追追追,来,那位客人你上我们的船--”   巴尔干人一边说,一边忙碌地朝秦倦所站的地方看去。   温山眠是一个人走的,所以按理说秦倦应该还在山背的位置,可当巴尔干人转头看过去时,却意外地发现那边没了人影。   远处三角帆上的温山眠在极剧的海浪中竭力控制帆绳。   可大海实在是太大了,他稳得住船,却根本找不到老米。   最后是老米一个猛子往海面上扑,温山眠看清那暗海中唯一一张白脸,才连忙控制三角帆过去。   “手给我!”温山眠拉扯着翻身侧倾,下意识说。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句话老米他根本就做不到,在这样的浪花中,才下去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老米貌似已经不太行了。   他能做的只是本能往水面上浮而已,搞不好连温山眠的声音都听不明白,   眼见那手也要被海水吞没进去,温山眠只能咬咬牙想办法让自己靠近。   浪花席卷,巨鲸大叫。   在海水中的老米约莫有数百斤重,他的手已经完全举不起来了。   温山眠顿时有点焦急,在这样的浪花中一旦再次消失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后好不容易在海浪中拽住他领口的衣物,但与此同时,帆船也因为严重失衡而翘起船尾。   温山眠反应极快,巧妙地拖着老米转换自己的站位,借着致使船翘起的海浪力量来对抗老米的重量。   然而这还远远没完。   只见温山眠才将老米就这么用力拉起一点点,远方海域上,便突然有座巨大的“山脉”覆海而起。   海水被震得层层向下,那出水的中心宛若一个漩涡一般,将老米吸成千斤之重。   温山眠整个被他带得往水的方向扑,眼见人就要掉下去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了温山眠面前。   将船隐隐有翘起趋势的一面直接压了下去。   那自然只能是秦倦。   他面带不悦,是带着批评温山眠的心情来的。   这小家伙刚刚上船的时候竟然没有叫上他。   然而秦倦这不高兴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心下便突然一顿。   因为就在他出现在温山眠面前的那一刹那,温山眠也仿佛意识到他会来一样,伸手直接“啪”地一声拽住了他的手。   从他身上寻求一个新的支力。   秦倦眉眼一眯,没再说话。   有力的手腕稳稳地接住了温山眠紧抓住他的手,哪怕温山眠试图将那在海水中等同于数百斤的老米拉起来,秦倦也没有丝毫移动。   但船就不一样了。   温山眠一只手拉秦倦,一只手拉老米。   失去控帆人的三角帆放飞自我,一路狂行。与此同时,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那缓缓升起的“山脉”也露出了其真面目。   只见那巨物不断上升,不断吸水,到最后竟是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   “嗡!”地一声直接炸进人耳。   “先生!”温山眠叫道。   秦倦握着他的手腕多加了一点力量,拇指覆向他的手背,轻轻摩挲。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则摸向温山眠腰间长刀的刀柄。   冰冷的刀片在寒水和血盆大口下绽出光芒,也就在秦倦预备将那刀刃完全抽出的一刹那,远处的海湾山上突然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吸气声。   秦倦眉头一挑,长刀短鸣回鞘。   “喂--”   这声音从海湾山上传来的那一刹那,老米被温山眠猛地拉上了船,那原本在空中张大的嘴以及那振聋发聩的“嗡”声也双双停住。   下一秒,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人从高山上猛地丢向了大海,发出“砰!”地一声响。   而那巨嘴也在半秒后,突然关闭钻回海里。   随即一起一伏,不消片刻便重回了海湾山边。   老米精神恍惚,温山眠先用力控制好了帆,才回首朝海湾山的方向看去,呼吸有些急促道:“……什么声音?”   秦倦说:“巴尔干人的幸运。”   远处的巴尔干人意图追随温山眠,却不料被巨鲸起伏回归的巨大身姿擦过船体,直接在海水中翻进去了半数人。   其中就有大青。   巨鲸朝海湾去,这海水于是也朝海湾去。   数年前的坠崖让大青对海洋有十足的阴影,正当他在海水中浑身僵硬不知道怎么办时,有人在川急的海流中,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改动,这章待精修,会把场面再写激烈一点,剧情走向不变。   其他作话放评论。 第48章 48   巨大的力量毫不拖泥带水, 将大青整个人从海水中直接利落抡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大青安详地躺在岸上,却浑然没有自己被救了的自觉,眼神失焦地看向黑色的天, 仿佛陷入了什么自我防备机制中。   那次意外, 大青被阿方索的父亲从山上推下。   虽说最终结果是捡回了一条命, 但从那么高的悬崖掉入水中,却也导致了他重伤及溺水。   所以从那之后,大青便对海洋有了阴影。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那么喜欢阿方索的船, 愿意耐心为其打造小小模型, 了解其构造, 却也没有同海枝他们出海的原因。   第一次看海枝他们回来时神采奕奕的表情, 大青就已经有点后悔了。   他也想去看看广袤无垠的世界, 可对海洋的恐惧还是促使他放弃了第二次登船。   这一次的退缩,让大青往后的每一天, 都活在悔意之中。   他从小是在兄长大木的庇佑下长大的, 和海枝阿方索不同,他和大木是真正的同胞兄弟。   长兄如父, 他们相依为命长大,没有什么比大木消失对他来说更可怕,这远比大海要恐怖多了,好像饱满的生命突然就缺失了一大块般, 叫人难以承受。   如果大木真的在远海遭遇了什么意外--   “啪!”地一声,一巴掌打在了大青脸上。   寒风瑟瑟,有人大声喊道:“死了没啊!”   大青一愣, 海浪声在耳边缓缓归位, 头顶的月亮变得明朗, 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也紧跟传来。   那人看见大青眼珠在动,顿时一巴掌又重重地打在他的肩膀上:“哈哈哈!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大青浑身顿时哪哪都疼,他幽怨地看了对方好半天,原本脑海中的深情在那一刹那画风一转,咬牙切齿:“那他妈可真是太好了。”   对方:“哈?”   只见这眼下坐在大青面前,浑身衣服又脏又湿,块头比阿方索更精壮庞大一些的,不是大木还能是谁?   大青刚刚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如今才渐渐回神意识到,这好像还真的是大木。   但怎么会是大木呢?大木怎么可能在他身边,他是在做梦吗?   大青于是下意识扭头朝另一边看去,就见那边也有人活动,与此同时,还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黑头!”   “麻子!”   “小鸟!”   “大屁!!”   全部都是与他这次同行向海湾的巴尔干人的惊呼声。   而被叫到名字的人则在海岸边,纷纷不好意思地揉鼻抓脑。   大青顿时一个支棱从地面上直起身子,定睛看清楚身前滚滚波涛,感受清楚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再看了眼旁边有点发馊的大木--   “你他妈没死?!”   “怎、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   “你怎么在海湾?!”   “我怎么就不能在海湾!”   “你他妈在海湾这么近不会游回去?不知道大家很担心你吗?!”   “我操,这么长的距离你他妈游个给我看看啊,老子是人又不是神--”   大木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嗡鸣声便再一次响起。   也是这时候,大青才意识到,算上他失神的那段时间,海面上其实已经平静了好一会儿了--也算不上是完全平静,只是同之前的大开大合比起来,要安稳了许多。   而这一次的嗡鸣也是十分冗长,还似乎带上了几分满足感。   语调同之前的低沉不一样。   大青愣了一下,就听大木颇为骄傲道:“哦,这个啊,你们不用管了,这是它吃开心了在叫呢,之后不会再找你们麻烦啦,放心放心。”   大木幻想他说完这句话,他的小弟应该会加紧询问他一堆“他为什么在海湾”、“巨鲸是怎么回事”、“吃的是什么”之类的问题。   还是面带崇拜的那种!   然后他就可以好好讲一讲他们之前那几天的遭遇。   像他们第一次航海归来时一样,他已经准备好语言了!   却不想现实是大青一把把他人推到一边,旋即连忙爬起来去够那刚从海那边,顺着海浪而来的三角帆船的船沿。   “客人!”其他巴尔干人也瞬间围聚到了那艘三角帆船面前:“您二位没事吧!”   大木:“……?”   “还有老米他--”   “昏过去了。”温山眠下了船,将湿漉沉重的老米也带上岸,随即简短说:“他头部好像有血,亮灯看一下。”   随即待那带了油灯的巴尔干人伸手去掏,才偏眸打量岸边多出来的那五六个陌生面孔。   与此同时,那五六个陌生面孔也在看他。   有人小声道:“……这、这二位谁啊?”   *   那空鲸在那一次回岸之后,便当真再没有出海过了。   也许久再没发出嗡鸣,四下的海面在一段时间之后,好像重回了白天时他们在远海看见的那般寂静。   只剩下微风徐徐吹过,偶尔有那么一两朵浪花,也是适可而止的。   油灯湿了,难以点燃,他们于是找了些柴火,费了好大劲才点上。   旋即在月牙海湾内侧的长片陆地上,简单检查了一下老米的伤口。   果然,脑袋上被磕出了点血,但好在伤口不深,几个猎魔老手熟练地拿东西给他包扎了一下。   这期间,老米还醒了一次,其他人让他躺着别动。   与此同时,火光中的大木也对着温山眠一脸崇拜道:“真的吗!客人你们竟然是从山的那头来的,还已经找到了母树?!”   跟在他身侧的一行陌生的巴尔干人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我们离开的这些天,巴尔干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吗?”   在他们的印象里,巴尔干一直都是一成不变的,好像今天同几十年前,以及几十年来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差别。   却不想自从那张大报传来之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一样,一切突然就变得瞬息万变了。   温山眠说:“嗯。”   大青补刀:“这位客人还猎杀了那血仆呢,就你打不过的那个--”   大木瞬间脸一沉:“什么?!”   “总之比你强多了。”大青阴阳怪气道:“让你在海湾不回去?”   温山眠:“……”   不要用他拉仇恨啊……   大木看着温山眠阴沉了好半天,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比我厉害,哈哈,这个世界上比我厉害的人可真是太多啦!”   他这话里带了几分深意,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温山眠看着大木,总觉得他身上有几分他在其他巴尔干人身上看不见的东西。   很像是……视野打开之后的恣意盎然,又好像带了几分落寞。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会在海湾啊?我的天,我刚刚看见你们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巴尔干人道。   “对啊,而且为什么就你们几个,海枝呢?!”   一只黏哒哒的,带着点甜味的手从上至下,伸到大青面前,五指灵动地一晃,欢快道:“这呢!”   所有人齐齐回头,温山眠也跟着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头发纯黑,卷翘地披在肩上的女人。   同其他一直在海湾山上的巴尔干人一样,这女人的穿着也很脏,但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的,眼尾上挑,看向温山眠的方向:“哎呀,这是谁呀?”   十分钟之后,海枝也坐在了温山眠面前,一脸崇拜道:“你竟然是从山那边过来的客人?!”   温山眠:“……”   他无声地后退了一步,尾椎默默地依靠在了身后先生大腿上。   下半张脸也藏在了围巾里。   ……原来不管是出海的巴尔干人还是不出海的巴尔干人,性格都是有些相似的。   当真就一方土养一方人。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群体攻击,但竟然还是无法适应个体攻击,实乃世界一大奇闻。   “还猎杀了血仆,而且想和我们一样去远洋?!”海枝惊叫道:“那可真是厉害啊哈哈哈--”   她笑得大声,可整片平地上除了她以外的其他所有人,却都没有说话,气氛诡异地有些沉默。   只有海浪在远处有规律地扑上岸,泛出点白色边缘,又再退回为黑色。   “……海枝。”大青低声道。   就连躺在地上的老米也支棱起了脑袋,紧紧看着海枝。   大木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海枝却大咧咧地笑了笑:“大哥们,不要搞得这么悲伤嘛,我们刚刚在岸上发现是你们过来了可是很高兴的啊,我可是立马跑到山上去帮你们转移注意力了呢,有没有人听见我叫了?是不是很英雄?”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重逢的喜悦终于褪去,和温山眠一起来的巴尔干人轻轻吸了口气道。   海枝笑了一下,礼貌询问温山眠说:“客人,你们那新奇的船,是我弟弟造的吧?”   温山眠:“是。”   “哦,那既然您也想远洋,肯定已经听说过我们之前航海的事情了吧。”   “嗯。”   “有没有觉得很惨?”   “完全没有。”   海枝哈哈大笑起来。   温山眠难得多补了一句:“是很有魄力的事情。”   大青只同温山眠他们细讲了海枝大木两人,但事实上和他们一起离开的所有人身上,都有一种冲破云天的明朗感。   那不是巴尔干人压抑内心伪造出来的开阔,而是真正的开阔。   当然,还有一点淡淡的悲伤。   “那我就来同你们讲讲,我们第二次航海是怎么回事吧。”海枝收敛了笑容,说。   大青沉声:“你先别说航海,你先说说你的手--”   “这一次航海,我们不仅仅损失了船,我还弄丢了自己的右手,不过,这不重要,每一个猎魔人从背着武器上山的那一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重要的是,我们经历了什么。”   “在那之前,我想问客人您一个问题,您是真的想远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准时啦~~~啵啵啵,明天继续加油~~~   *   感谢在2021-05-28 20:55:38~2021-05-29 20:2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衣枝 4瓶;本心j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49   空鲸不再制造巨浪, 嗡鸣声也随之消失。   同其活动时的海域相比,如今即便有浪有风,在月光下也略显平静。   噼啪的火光之下,受伤的老米静静地看着温山眠身旁坐着的海枝。   还有与海枝同行的其他巴尔干人。   十几天未见, 却好似阔别了大半年似的。   每个人都同之前不大一样, 狼狈和伤口这些自不必说, 其中变化得最让人惊愕的,还是海枝。   她的头发比离开时长了些,衣服脏乱, 右手只剩下接近肩膀根部的一小截, 被各种各样的乱布包裹起来。   最下端还蹭着点干涸的深色血迹。   同这么让人心惊的伤况比起来, 她脸上的, 身上的其他伤一时间都不算太引人注目了。   要不是那双眼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亮晶晶的, 笑容也依旧大咧咧,老米他们险些都不敢认这是海枝。   好好的右手, 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温山眠看着看向他的海枝, 轻轻点了点头,回答她的问题说:“是, 我确定我想远洋。”   海枝于是单手撑向身后的地面。   这边的地面同巴尔干不同,相比之下较为柔软,还有很细小的颗粒,当手陷下去时, 会往人的手背上溢出一些。   在火光下更是显得比白天更红彤一些。   “那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了。”海枝往大海的方向看了看,眼底带着几分深远说:“大海真的很大。”   像是为了回应她一般,海浪哗哗地往岸上卷。   因为海湾同巴尔干正面不相对, 所以身处海湾湾内, 同身处巴尔干海岸相似, 是看不见彼此的,都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   那是远比他们所处陆地,要大无数倍的地方。   他们身在陆地之上,偶尔也会对广阔无边的海洋生出畏惧。   更不用说离开陆地,只呆在那小小船只上时。   “我们第一次航海的时候,是迎着朝阳的方向行驶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见了一座小岛。我们想登陆,但因为强风经过,促使我们偏离航道,在海上漂泊了两天,最后是幸运地遇上了家风,然后成功地回到了巴尔干。”   “阿方索为我们改造船只之后,我们第二次远洋,向的还是东边的那个小岛。”   “按照我们当时的航行情况,那座小岛距离我们不算远。”   “且第二次出行远比第一次要幸运。我们当时遇见的天气都非常平稳,堪称一帆风顺,连夜里也没出现什么变故。按理说,我们是可以顺利登陆小岛的,我当时都看见它了。”   “但是这座小岛,在我们接近的时候,却突然消失了。”   “我们好像行驶进了和之前山上一样的血族地带,只是这次脚下的不是山,而是海。”   “那片区域的海是黑的,天也是昏暗,附近还有浓雾。”   “就那场景,我们当时都以为误入了海面上的分界区,可能会受到血族的袭击。”   “谁也没有想到,在浓雾里心惊胆战地漂泊了一天之后,攻击我们的会是巨鸟。”   温山眠一愣:“巨鸟?”   “对,偶尔会飞过巴尔干的巨鸟,不过比那种的要小很多。”海枝说:“你在山对面的话,应该也见过这样的鸟吧?”   “见是见过。”越川和巴尔干可是一条航空线上的:“但是我印象里的巨鸟,不会攻击人类啊。”   海枝笑了一下:“没错,我们曾经生活在巴尔干时的经验也是如此,巨鸟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但是那里的巨鸟不一样,或者说,当时攻击我们的并不纯粹是巨鸟。”   “而是人。”   “鸟背上的人,你能明白吗?那鸟背上有人。”海枝说到这,自己没什么表情,倒是对面的大木将头低的更低了:“他们的穿着很奇怪,头上和身上都戴着鸟羽,手里拿着的要么是孙姨所造差不多的弓箭,要么是一种很长的,只有尖端有利器的武器。”   “我们离开雾气后,直接就是五六只巨鸟等着我们。”   “他们对我们的杀意很强,我们当时和他们沟通了,我们说自己是从远岛来的人,因为大报所以到达这里,希望能够和他们交流一下,我们还拿出了那大报里携带的金色薄片,我们想但凡阅读过大报的人,肯定能认出这种东西吧?”   “但是他们好像根本就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喊着我们听不懂的话,直接对我们发起进攻,让那巨鸟的利爪撕烂了我们的帆布。”   帆布是什么东西?   “没有帆布,我们的船在那样的海洋上等同于死亡,靠木桨绝无可能穿过那么广的海域回到巴尔干。”   “事发突然,没一个人反应过来。”   “可就算这样,那些人也没有停止攻击我们,他们持续控制巨鸟俯冲,攻击我们的同时,还试图拆解我们的船只木板。”   “他们的鸟飞得太快了,我们完全拿他们没有办法。这些人靠着鸟能依赖整个天空,但我们能落脚的却只有一小艘船而已。”   “大屁的耳朵都被那鸟嘴给啄烂了,位置再偏一点点,脑子里的肉都能被咬出来。”   被点到名字的胖男人低下了头。   海枝说:“我在巴尔干,是以灵巧著称的,我能在巴尔干的树上跑,不落地地跑完整片山脉。”   “所以我试图翻上鸟背,对鸟背上的人发动攻击,不能坐以待毙嘛对吧?”   海枝说到这,不再撑着地了,转而换了个很认真的姿势:“可是我上去的一瞬间,鸟背上的男人就把我给控制住了。”   “客人,那鸟背当时很稳,稳定性不亚于船只,他们没有用古怪的飞行姿势来压制我,鸟只是平飞而已。”   “但是他们的手法真的很奇怪,灵巧又迅速,没有用很大力气,但就是能一下就让我动不了了,怎么挣脱都没有用。”   “我形容不了那种感觉,反正我就觉得我用了十二分力量,他们或许只用了五分。”   “那个人似乎很生气,一个手起叉落,我的手就没啦。”海枝说到这,歪了歪头,前后动了动只剩半截的臂膀:“如果不是我抓准时间咬了他的手,乘机掉下海里,我另一只手可能也没了吧。”   一提起这一场景,与她同行的巴尔干人便忍不住战栗。   敢于出海的,都不是什么懦弱的猎魔人,他们当时是真的气愤族长竟然一直封存着那么厉害的武器,害得他们巴尔干死了那么多人,才跟着海枝愤怒离开,想去海上追求新的真理。   每一个人都有一份血性,却不想等到关键时刻,什么用场也没派上。   别说鸟背上的人了,他们连那俯冲而下,嬉戏般抓烂他们帆船的巨鸟都砍不到。   “是我的问题。”大木低头道:“如果当时上去的是我,肯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谁上去都一样。”海枝打断他,淡淡道:“咱们就是打不过,输了。”   从荆棘时代、闭塞消息中长大的人,没有太多人类之间互帮互助的概念。   简单的一张大报,也并不能让习惯于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的人们,瞬间对其他人类生出希望与依赖。   对他们来说,亲近的只有一起生长在一片土地上的彼此而已。   所以于海枝而言,从对方发起攻击的那一刻起,那些鸟背上的人就已经同血族差不多了,都是敌人。   不是没打过,不是没伤过,不是没死过。   所以海枝反复强调的,只有“输”这一个字眼。   留在巴尔干时他们打不过血仆,去了海上他们也干不过新的敌人。   那种不论在哪都碰壁的感觉,就是让海枝一行人驻足在海湾的原因。   他们有点儿不知道回去之后,要怎么面对其他巴尔干人了。   大青有些生气:“所以你们就一直留在海湾?”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嘛,你不要生气。”其他巴尔干人氛围都有些低落,也就海枝还算放松道:“我们留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是阿黑呀。”   “什么阿黑?”   “就刚刚,把你们吓得屁滚尿流的那个大可爱嘛。”提起北海空鲸,海枝的反应倒是同他们完全不一样,笑道:“我们失去帆布后,之所以还能回到海湾,就是因为它。”   “是它把我们捎回海湾的呐!”   “……捎你们?这怎么捎?”   “就顶呗!我跟你们说,如果阿黑第一次竖尾你们没有攻击的话,它就会用浪花把你们拍起来,然后顶着你们游到海湾。”   “……你们就是这样被它带回来的?”   “我们不是啊!”海枝大笑:“我们是拍了又顶,顶了又拍,一路这么过来的嘛,船都给拍散架啦。”   大青:“……”   海枝:“不过那是我们,你们不一样的,你们路程短嘛,被第二次拍的概率很小,估计很快就到了。”   温山眠:“……”   原来他们最后是以这种方式回到海湾的。   海枝说得轻巧,但实际过程恐怕得惊心动魄十倍有余。   “所以说,人类真是渺小啊。”海枝轻叹。   “这不能构成你们不回家的理由--”   “青崽你讲点道理哦,船都没了,我们怎么回去呀?”   “游也得游回去!”   大木:“早就和你说了我们是人不是神--”   海枝:“而且就算我们游了,阿黑又把我们顶回来怎么办?”   “那--”   “打扰一下。”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温山眠没想去阻止,内心只在思索刚刚海枝所说鸟背上的人。   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身后的秦倦会在这时候开声。   温山眠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好瞧见先生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颚。   “在你们继续吵闹之前,我想知道你之前往海里丢的是什么东西?”秦倦淡声道。   看样子,似乎已经对噼里啪啦的巴尔干人厌倦极了,只待海枝回答完他问题,就能起身离开。   “这个?”海枝浑然不觉被讨厌了,只看向这位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客人。   “这个是红瞎子的食物呀!”海枝笑道:“甜甜的,黏黏的,周围老有小东西在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巴尔干没有,但阿黑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   感谢在2021-05-29 20:26:17~2021-05-30 21: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50.   “吼!”海湾山上, 温山眠被追了十里地。   而追在他身后的,是一种杀红了眼的四足生物。   这生物从体型到耳朵都十分圆润,皮毛又是偏浅色的,很柔软, 看着比特芙拉狼温善可亲多了。   温山眠刚看到它时, 完全没想到一秒钟后事情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   他跑得越快, 身后那东西追得也就越猛。   前边树上不知何时悠悠松落下来一只骨骼修长的手,手心正向他,温山眠于是想也没想地伸手一握, 那人便将他拉上了树。   秦倦靠在树干上, 看着他直乐。   温山眠浅色的眼眸偏过看了先生一眼, 闷闷道:“……您别笑了。”   秦倦没来得及说话, 倒是停在下边的生物抬头冲他们的方向疯狂咆哮, 代替了秦倦的回答,一副怒极的样子。   温山眠垂眸看了眼, 舔舔唇说:“他们说得没错, 红瞎子是很凶。”   秦倦这时候才笑够,回:“你不是觉得它很可爱?”   温山眠愣了一下:“我没说啊。”   秦倦玩味道:“是没说, 但你表现出来了。”   温山眠:“……”   他悄悄把脸收了起来。   这事要说清楚,得倒退回十几分钟前。   海枝将北海空鲸喜欢吃海湾山上生长的某种东西告知秦倦后,温山眠便同先生一起上山了。   这一方面可以留给巴尔干人一些独处的时间--毕竟他们才是互相长大的朋友,如若客人一直在场, 巴尔干人说话总归是会有顾虑。   而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秦倦想引鲸。   他询问海枝喂给了空鲸什么东西,目的本就在这。   先生想做, 温山眠当然会陪, 就像他决定出来, 先生也陪了一样。   再加上海枝说过,空鲸和红瞎子都喜欢的那东西很甜。   于是温山眠心里也跟着好奇了起来--他也喜欢甜。   他们拒绝了巴尔干人陪同的好意,在海岸边随便挑了根已经点燃的,顶端带火的树枝,旋即便上了山。   海湾山同巴尔干山、越川山不同,植被整体并不算多。至少向上走的坡度里,很长一段时间植被都是少见的,只有山地而已。   它的地面相较另外两座山而言也比较松软。   得到高处,才能瞧见一些树木。   这些树木很奇怪,颜色同山地一样,都偏红。   如果说山地是浅红混着点黄色,那这里的树干就是棕红色的。   主干高大粗壮,枝干则光秃秃。   温山眠还没见过这种颜色的树木,奇特地观察了一会,才走进一片密林区。   听海枝说,空鲸喜欢的东西就生长在这里。   它产自于一种嗡嗡乱飞的,半拳大的虫子,在大树上一挂就很大一个。   如果想要拿到这种东西,通常来说有两种办法。   第一种,是同那大虫子搏斗--但据海枝所说,这种大虫子报复心极强,飞得很快不说,数量还密集。尾部的长针一戳,痛个几天几夜不算完,还可能会发热,他们之前就遇见了这种状况,凶险得要命,所以她不是很推荐。   而第二种方式则是,从同样喜欢吃这种东西的红瞎子那抢。   海枝大多时候就都是这么做的。   这件事从头说起来是个巧合。   当初海枝一行人莫名被那空鲸带回了海湾,好不容易爬上岸后,不敢轻易对海里生物动手,自然就想上山寻点吃的--之前他们来过这里,知道这山上有一种很好吃的果子。   却不想倒霉撞上了红瞎子。   他们当时状态都很差,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后,水果没捞着,只捞着了当时红瞎子爪中那粘腻的东西。   海上颠簸数日未进食,他们人当时都快不行了,根本顾不上那么多,红瞎子吃他们也吃。   然后一入口,才发现这东西口感极佳,在那样的状态下甜滋滋到竟然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幸福感。   而就在巴尔干人分食物分得渐渐生出愉悦氛围时,海面上不知何时幽幽升起了一座大山。   空鲸浮出水面,一双全黑的眼睛就那么默默注视着他们。   双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数秒之后,那北海空鲸正对着他们,张开巨大的嘴,发出了一声无比响亮的:“嗡--!”   ……然后海枝他们就经常开始拿这东西喂空鲸了。   按理说,当时给完这事儿应该就结束了,这种东西毕竟不容易拿。他们自己果腹都难,没必要成天想着喂那么大的鱼。   最后之所以会喂得那么熟练,主要还是因为这空鲸习性古怪。   根据海枝他们所说,它白天一般都很安静,就在海湾下呆着。可一旦入夜,却喜欢叫唤弄海。   有时闹出的浪看着简直能把整座海湾山都淹了,远看跟大风暴似的,让岸边的人不得安生。   他们实在是没办法,所以只能每天夜里给它准备这么一个小零食。   投入海里之后,空鲸便会安静下来。   如此一来二去,巴尔干人挺高兴的,空鲸应该也挺高兴,海湾里只有一种生物不高兴。   红瞎子:“……”   所以温山眠上山的时候,海枝就提醒过他了,她刚刚才从红瞎子那拿走了一大块,那红瞎子是畏惧海里的空鲸才不追来平地。   温山眠如果再想去薅一次,一定得多加小心。   温山眠当时答应得很快,但是当他真的来到山上,提着那点火光看见传说中的红瞎子时,却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那时,红瞎子就在一棵树下,整个完全缩成一个球,怀里严严实实抱着一个椭圆形的,黏糊的东西。   在温山眠看过去的一瞬间,或许是因为光线不好,红瞎子看不清,于是便派那无比圆润,且充满了毛的软耳,在空中轻轻转了一下。   温山眠当时就走不动路了。   围巾上的眼直盯着那对耳朵看。   那可是和长耳鹿的耳朵形状完全不同的,短短的,小小的,毛多多的耳朵。   然后就有了后来那一幕。   “是打不过还是跑不过?让它追那么远?”秦倦声音里明显带着几分调笑。   温山眠郁闷,小声:“……我就是想摸一下。”   但是找不着合适的角度,然后就这么给追了十里地。   秦倦听着他有点委屈的声音眯了眯眼,笑意加深,靠近他,问道:“想摸哪里啊?”   海湾山的树木远没有巴尔干山的多,这就导致它这边山上的风会比巴尔干山的足。   总共就一根树干那么长的位置,温山眠被骤然靠近,陷在呼呼乱吹的风里不好动,只能默默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先生的眉眼自然是好看的,可他声音压低之后,本来挺正常的问题一下就变得不是很对劲。   温山眠被问愣了两秒,正想让先生不要乱说,人却突然冷不防地往秦倦的方向一倾,嘴唇直接碰到了对方的嘴唇。   温山眠一愣,秦倦也一愣。   两人目光同时下落,就见那原本在树下的,被他们渐渐忽略了的红瞎子,竟然一跃上了树干,短短的四足扒住树干,开始试图爬树了。   它那千钧重的身体一压,树瞬间往秦倦所在的树干方向倒了一下。   也就促成了刚才的结果。   红瞎子见他们低头,还回了一声咆哮,龇牙咧嘴的。   温山眠:“……”   强风将他围巾的末端吹起来,秦倦身上矜贵的气息就在面前不远处。   实话说,温山眠和先生不是没有亲过,他们亲过很多次,但却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亲过。   明明都是亲吻,但这种意外所造成的好像就是不大一样。   ……有一点新鲜,是完全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温山眠的心跳十分诚实。   至于秦倦。   当温山眠做好准备朝他看过去时,就见先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温山眠于是说:“刚刚是我没注意--”   秦倦挥了挥手,然后捏着他的下巴又亲了一次。   这次依旧是秦倦习惯的吻法,深入又缠绵。   树干上爬行的红瞎子一时间吼得更厉害了。   两人分开后,秦倦偏头道:“好像有点不一样?”   温山眠脸红得比红瞎子的皮毛还厉害:“是、是有点。”   “为什么?”   “我不知道啊。”红瞎子爬得更近了,温山眠垂眸多看了眼,小声说。   秦倦倒是没多管它,只说了句:“因为那次是你主动的?”   “不、不是我主动的。”温山眠心中顿时响铃大作,生涩转移话题:“它快上来了。”   秦倦饶有兴趣地看着温山眠,没说话。   只有红瞎子在努力地回应温山眠,一下用力往上窜了好几公分。   等它的爪子都快扒到秦倦身后的树干,秦倦才终于从刚刚的问题里分出了那么一丝心绪给它。   “留给你玩。”秦倦揉了揉温山眠的脑袋,说:“我去拿东西,一会接你。”   秦倦的掌心是冰的,但罩下来时却带着一种极强的安全感。   温山眠顿了一下,旋即很小声地在先生的掌心下应了一声。   下一秒,秦倦便从树上消失了,转瞬出现在那红瞎子丢下怀里东西,并开始疯狂追逐他们的地方,手里还捏着根长长的树枝,就那么将那圆形的东西插.上。   同一时间,温山眠也从被掌心抚摸后,乱动的思绪下回神,目光温和地落向了爬树的红瞎子。   这树不算高,但那千斤重的红瞎子却爬得很是费力。   眼见它就快要摸到那两个人呆着的树枝,一脸快意地转头看去,就见那树枝上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一个是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另一个则是干净利落地翻身下了树。   动作同之前被它追逐时完全不一样,并且在下去之前,伸手在它的耳朵上轻轻揉了一把!   红瞎子一愣,紧接着转头朝地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吼!!”   看这样子就知道它已经快气疯了。   可站在树下的人却不一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首看看树上的它……的耳朵。   浅色的眼睛整个亮成油灯,显然是对那一摸的手感满意到不行。   红瞎子:“吼!!”   温山眠浅眸弯起来,笑说:“别生气,晚些时候我帮你猎一点好吃的,还给你啊。”   红瞎子才不理他,猛跃下树,伸着利爪便朝温山眠发动攻击。   那千钧重的身体一跃而起,力量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温山眠却没有拔刀也没有迎战,矫健的身体只利落向后一退,黑色披风在空气中卷起,人则反手扒上另一根树枝,向上,很快就消失在了红瞎子面前。   “这就是他们说的东西?”数分钟后,温山眠从一棵树上落下,站在秦倦面前说:“是什么?孔洞这么多。”   “蜂巢。”秦倦看着树枝串上的东西,眯眼说:“蜜蜂居住的地方。”   温山眠顿了一下:“那是蜜蜂?那这就是它们的家了?”   “嗯。”   “……我们拿走了别人的家,会不会不太好?”温山眠于是有些迟疑。   “你不拿,也有别的生物拿,物竞天择,这有什么?”秦倦伸手松散地搭上温山眠的肩膀。   温山眠停顿一秒,才点点头说:“喔。”   旋即目光仔细落在先生手里的那东西上--外部黏糊,内部似乎又很结实。   沾了土和红瞎子的毛,看着其实没什么食欲,但温山眠却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让人喉头微滚,想尝一尝。   可他们只有这么一块,这一块先生得拿去喂鲸,他不能和鲸抢食。   温山眠于是以理智压抑自己,转移目标似的随便扯了个话题,垂眸道:“海枝之前说,这种东西以前是没有的。”   “说明附近有花开了。”   “以前是没有的。”   “说明以前没有花”   “没有的。”   “……?”   秦倦低头,就见温山眠嗅着那股香味,终于还是忍不住舔了舔唇说:“您全部都要拿去喂鲸吗?……我、我也想吃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好可爱。   *   感谢在2021-05-30 21:02:06~2021-05-31 20:5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晶物语 20瓶;壮士不可啊 10瓶;天_蓝 4瓶;本心jw 2瓶;   感恩投喂3 第51章 51.   秦倦没给。   这东西虽然味道闻起来很好, 晶体也结得漂亮,但实在是太脏了。   又是毛又是土的,不干净。   得到答复,温山眠依依不舍地看了那蜂巢最后一眼, 便默默转过了头, 眼不见为净。   下山的时候, 还先一步溜到了海枝他们身边。   被远远落在身后的秦倦瞥了他一眼。   *   话说回来,秦倦和温山眠他们上山,巴尔干人也并没有闲呆在海岸边。   该说的之前都已经说完了, 他们这一次来海湾的目的只是试船而已。如今船试过了, 还有意外之喜, 自然不打算在海湾久留。   别的不说, 就说海枝的手, 那也得尽早回去好好处理一下伤口才行。   所以短暂叙完旧,他们便开始清点剩下的物资, 准备回航的事。   灯油护得扎实, 都在,就是湿。   食物掉了大半, 剩下的只够他们勉强分一分。   然后就是船只。   海枝一行人的船来到海湾之前便已经散架,不见了踪影;三角帆船乘风破浪之后边角有损,但主干完好。   比较麻烦的是巴尔干人乘坐的方形帆船。   因为最后被空鲸撞了一下,导致船周有一块木板被破坏掉了。   如果这样去海上, 海水会直接灌进来,自然无法航行。   见状,有巴尔干人懊恼:“应该带工具的, 要是带了工具, 我们就能直接搞点木头把这一块补上了。”   “本来这海湾有空鲸, 船走起来就很不方便,现在还缺了一块。就剩一艘好船了,这么多人,这可怎么办吧?”   “我担心的是明天啊。之前就和平哥说过了,我们毕竟是试船,万一新船有个什么不好,所以如果明天晚上我们还没有回海湾的话,他们会派人来接我们。”   “那要是再被那空鲸半途破坏了,岂不是得和我们一样没船被困在这?”   “……困住了就来困住了就来,干脆最后移居这得了。”   “如果我们有办法隔着海传递信息多好啊,哎。”   提起平哥,远洋组的人纷纷安静了一瞬。   也是这时候,巴尔干人才看见从山上下来的温山眠和秦倦。   这两人能平安回来,巴尔干人已经不吃惊了。   反倒是看见秦倦手里被长树枝插着的大蜂巢时,陷入了沉默。   要说最开始的时候,巴尔干人对于秦倦想引鲸这一点,出于恐惧还不怎么赞成。那么现在考虑到现实情况,他们可以说是不得不开始琢磨这条路了。   于是待两人坐下后,便有巴尔干人试探地问秦倦说:“客人,您真打算拿这个引鲸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海枝也刚从半山回来。   手里拿着一把给米哥摘的,止血化瘀的草药。   那草药形状和越川的一模一样,唯有颜色不同,是娇嫩的纯绿色。   温山眠见状,立刻好奇地凑了上去,哪怕听见有人同先生说话,也没有回头。   秦倦看了眼前面那颗脑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那巴尔干人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问:“那您打算怎么引啊?我们能帮得上忙吗?是这样的,我们刚刚检查船,发现我们那船啊破了个口,我们就想着可以把船周其他木板也压下去,勉强恢复那种一片木筏的状态,不至于灌水。但是这样一来吧,如果那空鲸再闹,我们就完全挡不住了。只有把那空鲸引开,我们才有可能通过去。”   巴尔干人这话说得小心极了。   按理说,秦倦的长相并不凶悍,穿着也松散不威严,行为举止更是算有风度,该是好亲近的类别才是,可实际却完全不是如此。   光是往地上随便一坐,旁人便连话都不大敢同他说。   这巴尔干人能开口,也是酝酿了好一会儿的。   而在这方面,温山眠则恰恰相反。他穿得严实正经,行为有时也会透出一股刻板肃穆,看着不好亲近,实际却意外好说话。   就说他现在端坐在海枝身边,围着围巾,正经盘腿,却好奇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草的样子,像个干净纯粹的小孩。   ……人太不可貌相了。   听见他们说话,秦倦还没反应,海枝就先道:“啊?那如果是把阿黑引开的话,岂不是看不见它出水了?我还想瞧瞧传说中的幻境呢。”   “啧,你别闹了,现在肯定是回家最重要啊,而且再不济的话,我们可以再去抢一块这个东西来嘛,一块出水,一块引走,这不就好了?问题是要怎么引。”   珍惜地摸了摸娇嫩的绿色小草,温山眠终于将其放回到了米哥身边。   其他所有人都在等秦倦的答复,温山眠受环境影响,也下意识想扭头去看,但到一半时,似乎又回想起那亮晶晶的蜂蜜了。   于是喉头一滚,脑袋又僵硬的,一点点地扭了回去。   不看他?   身后的秦倦眯了眯眼,气息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险些要伸手直接将人抓过来。   于是回复也变得冷淡起来:“看心情。”想怎么引就怎么引。   巴尔干人顿时面面相觑:“这……”   最后还是温山眠反应过来,接过了这茬说:“如果是要引走的那种的话,我可以用三角帆试试。”   这帆船毕竟灵活,而且他现在也已经学会怎么控制了。   巴尔干人说:“这个我们想过了,毕竟也只有三角帆船可以试,但问题是那是水里的鱼,能没有船速度快么?万一直接把船给顶了--”   海枝耸肩:“我是无所谓啊,我觉得我在这里一直呆着也挺好,要不回头我去山上给你们往山背丢,吸引阿黑过去,然后你们趁机从湾前走?”   这话惹得大木不大高兴,低声斥道:“说的什么话?”   其他人也不赞成,问题到这算是卡住了。   也就在这时,又有两个人从外边回来。   是之前同海枝他们远洋的小鸟、大屁。   那两人手里拎了不少东西,一边跑过来一边说:“嘿!快看!我们猎了点鱼,还找到了果子!”   “哎呀,”其他人没心情,只有海枝乐呵起来,立刻接过那果子,自己留了一个,递给了温山眠一个:“这果子好吃,客人你尝尝,海湾特产,一点暗色没有,也甜。”   确实是没有暗色。   温山眠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果子,伸手接过来,好奇地看了眼。   这是一种通体泛黄,偶尔有一点红色的小果子,外表相对暗橘比较硬,黄黄红红的色泽比起让人毫无食欲的暗果来说,简直可爱极了。   温山眠捏在手上一时间不是很舍得吃,只奇怪问:“这么冷的天都有果子的吗?”   越川一入冬,暗果可就通通不长了。   “是啊,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冷天,也有,可能它们这的果子冷天也长吧。”巴尔干人回。   温山眠在手里捏了好一会儿,才垂首咬了一口。   脆甜脆甜的,顿时弥补了一点他没吃上蜂蜜的遗憾。   一双眼睛于是弯起来,问说:“从哪里找的啊?”   巴尔干人答:“那边偏点的山下边长的。”   温山眠吃得高兴,于是凑过去小声说:“我再吃一个可以吗?”   旁边的秦倦见温山眠离自己越来越远,起先还不高兴,后来却是渐渐没了脾气。   小孩只是馋了想吃东西而已,这能有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问巴尔干人借了把匕首,然后将手里的蜂巢切开,取了相较来说比较干净的一块。   然后用匕首细细将上面的脏东西剃干净,旋即问人要了给温山眠的那一条鱼,将蜂蜜平整地涂抹在上边。   再放在挖空了的鱼肚子里也过了一遍,然后放到夹上烤。   吃果子的毛脑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的动作引了过来,目光里带着几分好奇。   秦倦感知到,凉凉地斜了他一眼说:“知道看我了?”   温山眠听见,觉得自己没理,便假装没听见,只小声说:“这是要给我吃的吗?会好吃吗?”   很好,连他的话都不回答了,秦倦说:“我已经把你惯成这样了?”   温山眠围巾下的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轻轻往先生的方向靠了靠,低声道:“好像是有点。”   秦倦瞥了他一眼,倒是不生气了,片刻后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家都在烤鱼,岸边很吵,起初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直到那蜂蜜就着撒了料的烤鱼香,再顺着油花滋啦滋啦地冒出甜香,人们才纷纷停下了动静,目光看向温山眠的那一条。   岸边有风,导致火不稳定,所以烤鱼这件事就变得很考验技术。   这也是他们刚刚为什么那么吵闹的原因。   他们中间有的人没烤熟,有的人烤焦了。   只有温山眠这一条受热均匀,上下还泛着一种又香又甜的味道,一口咬下去--   温山眠直接冒出端正的泡泡。   “好吃。”他两眼放光说。   原来这就是海枝口中蜂蜜的幸福甜味吗?   这甜味简直比大胡子做的果汁还要更足,温山眠实在是喜欢极了,咬了好几口,才想起什么,转头说:“谢谢先生。”   “嗯。”秦倦斜眼道:“也谢谢你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我。”   温山眠差点笑呛了肉。   其他巴尔干人到这,终于耐不住那香味了,也开口说了句:“那个,客人,能不能--”   能不能也给他们一点蜂蜜?   他们想这么说,但却没能成功把话说完。   因为不知何时,月牙海湾中心,他们面朝的海域里,竟然缓缓升起了一座大山。   是真的大山,这湾内并不能容纳整个空鲸,所以空鲸冒出的只是身体的前半部分而已。   而那庞大无比、仿佛能在一瞬间封锁所有视线的身姿,不管看多少次,都让人本能感到畏惧。   它就好像一堵严严实实的墙壁一样,将湾内所能看见的海洋风景全部截断,让人感觉空气都变得稀薄。   海水从它身上层层落下,溅向岸边,露出空鲸那纯黑、光滑且圆润的表皮。   巴尔干人一哆嗦,当时就摸上武器,从岸边站起身。   温山眠也垂下了手里的鱼,另一只手警惕地摸向了腰间的长刀。   只有秦倦,在看见那空鲸后,眼底出现了几分奇怪的目光。   旋即伸手捡起那长树枝插着的蜂巢,继续坐在原位,于那空鲸面前随便地晃悠了两圈。   大木几人见状,一致后退。   他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上一次空鲸这么在岸边升起时,冲他们张嘴大吼了一声。   那一吼不仅差点震碎他们的耳膜,还带出了无数唾液和残鱼,糊了他们一脸。   有这样的经验,谁再碰上不后退?   可正当大木心急如焚地想提醒其他几个人时,却突然发现了十分吊诡的一幕。   只见那巨大的空鲸面对秦倦手里的蜂巢,起初缓缓张开了嘴巴。   可就在大木以为它要表演同之前一模一样的大吼时,这空鲸却突然顿住了。   因为它浮出岸上一点的眼睛,似乎顺着那蜂巢,将视线落在了火光边的秦倦身上。   它看见了秦倦的脸,好像还嗅到了秦倦的味道,然后就这么僵立在了海中。   秦倦手里的蜂巢停止晃动的那一刹那,空鲸也猛地闭紧了嘴,下意识闷出一声响亮的抽泣,然后又猛然止住。   它就这么注视着岸上的人,旋即再缓缓的,一点点的,落回了水中。   高山消失,变成圆圈状向外泛出的涟漪。   方才的一切好像都只是幻觉。   大木僵住了,好半天,才敢开口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温山眠也不解地看向先生。   就见秦倦收回神色,放下蜂巢,简短道:“可能是怕生。”   大木傻了:“我、我们当初也是第一次见它啊?”   秦倦又说:“那就是突然饱了。”   大木:“……”   大可不必这样敷衍,那么大一只鲸,再怎么饱能连小小的蜂巢都吃不下?   旁边一个巴尔干人倒是没想那么多,人说什么他都信:“哎,如果它能一直维持这种饱的状态,是不是说明我们明天有可能能安全回航啊?”   另一巴尔干人:“你也太乐天了,现在能代表明天?你过一晚上不饿的?”   远洋组则还在纳闷:“它这一次怎、怎么就不吼了啊?”   巨鲸许久没再浮上水面。   水域变得寂静,岸边则变得吵闹起来。   温山眠矮身坐下来问秦倦:“可是您不是想引鲸吗?如果它这样出来一下就回水的话,您怎么引啊?”   “对啊对啊。”海枝也凑上来说,她对于所谓北海空鲸的传说是真的很感兴趣。   而秦倦的答复则是:“所以我放弃引它了。”   温山眠和海枝听见,双双愣住:“……啊?为什么啊?”   秦倦看了一眼海面,说:“因为这不是我想引的北海空鲸。”   *   空鲸许久没再浮出水面,今夜也诡异地没有再发出叫声。   人们分析它之所以出水,一定是因为嗅到了蜂蜜的香味,可为什么没有吃到便退下去,就不得而知了。   海枝询问秦倦“什么叫不是他想引的北海空鲸”,秦倦未答。   温山眠继续问,秦倦也只是让他早些睡。   这个问题于是就这么暂时地被搁置到了一边。   待彻底入夜之后,所有人便暂时分开,去寻找能挡风的地方睡觉了。   临睡前,温山眠还惦记着那鲸的事,问秦倦说:“先生,您真的不引了啊?”   先生说起要引鲸看一看的时候,虽然用词是“玩”,但那真的是温山眠第一次看到先生对外面的世界生出点兴趣。   突然听见秦倦说不引了,他不大能接受,想知道问题在哪。   秦倦将那蜂巢放在了距离他们远一点的位置,说:“你不睡觉?”   “我想知道。”温山眠凑近小声。   秦倦瞥了他一眼,无奈:“引。”   “……那您刚刚为什么说不引?”   “我只是不引它。”秦倦说。   他们今夜停留歇息的地方,是所有人的选择中最靠外的。   放眼望去,就能看见和之前在岸边差不多风景的海洋,只是比之前稍稍要远一些而已。   温山眠躺在地上,听见先生的话,愣了一下说:“除了它,还有别的空鲸吗?”   秦倦垂眸看向温山眠,笑了一下:“当然。”   “……也在海湾?”   “嗯。”秦倦答应他,旋即垂首在温山眠的额角上亲了一下:“所以睡吧,明天早上给你看有意思的东西。”   “所以您还是会引的是吗?”   “嗯。”   听见这个答案,温山眠才眨眨眼睛,安心道:“好,那到时候我早点醒,和您一起看。”   月色是很安静的,仿佛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秦倦支着脑袋看温山眠,好半天,弯起唇角说:“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   “如果觉得好看,亲我一下?”   温山眠:“……啊?”   秦倦笑:“我试一下区别是不是在谁主动?”   这是在说山上那一个吻呢,同秦倦主动时的区别在哪里。   所以就要他主动亲人?   温山眠哽了两秒,往下缩了缩:“……我不看了。”   秦倦将他拉回来,说:“不行。”   温山眠头脑还算清醒:“可是明明是您自己想引鲸,我只是陪您看而已,您、您这是在见缝插针,在找借口。”   “嗯。”秦倦坦荡承认:“那我不找了,你现在亲?”   温山眠:“……”   这就是不讲道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好看,真的要他主动亲吗?   他还没有试过。   海风吹过水面,温山眠一翻身,将脸颊结结实实地埋进了先生的胸膛,低声说:“……那我很严格,不是最好看不亲的。”   秦倦失笑:“好,不是最好看不亲。”   温山眠不吭声了。   他就这么静静埋了数分钟,突然听见秦倦淡淡问了句说:“明天还吃鱼吗?”   “嗯?”怀里的温山眠抬头,仔细想了想:“明天就要回去了,应该不吃了吧?怎么了?”   秦倦遗憾:“哦,我是想说放你脸上烤,温度应该会比火要均匀一点。”   “……”   温山眠卷起小披风,钻去了另一个角落。   秦倦忍俊不禁地拉他。   两人拉扯间,怪石往外的海岸,海岸再往外的海域。   偷偷潜入海底的空鲸在震慑之下不敢离开,缩着身体和尾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溢出了一声委屈至极的抽泣。   “嘤--”   披星戴月自北海而来的庞大空鲸听见,一时间游得更快了,几乎是追红了眼。   紧接着爆出了一声整片海域都为之惊醒退散的巨响:“嗡--!”   声音传播出去,就近的岛屿狂震不止,房屋歪斜,人类惊醒。   远处海湾里的秦倦则停住了逗弄温山眠的动作,伸手认真将其拦回来,顺从地哄了他一会。   而后说:“早点睡。”   没多少时间了。   *   矮人传闻说,北海空鲸是一种圣物。   其能连接时间与空间的说法先搁置在一边不论,能成为“传闻”,本身就意味着罕见。   荆棘时代初期,这种生物出现在北海,被矮人瞧见过一次。   消息传回中心岛后,便有血族亲王率亲信前往,屠杀矮人村,深入北海。   最终发生何事,矮人族未曾记载,只知道从今往后,他们凋零的种族再未能见过一次真正的空鲸。   秦倦也是如此。   直至今天。   海湾的这只空鲸,第一次以尾巴攻击他们时,秦倦还没有察觉出不对。   直到第二次、第三次,这空鲸开始露头,以及在火光下露头时,秦倦才渐渐意识到。   这不是一只成年的北海空鲸。   以成年后北海空鲸真正的体积来说,它太小了。   血族亲王狄柏喜,曾亲自写下的生物图鉴中有言,真正的北海空鲸能自海跃入天际,其完全腾起之后--   足以呈现遮天盖地之势!   温山眠听见声音睁开眼时,明明还能瞧见朝阳照耀下浅红色的天空,以及海湾山背不知为何而出现的一卷烟雾。   可不过眨眼过去,一个庞大的身躯便自海湾山背骤然腾起。   “嗡--!”   其腹部呈现白色条纹状,边际留有波浪状的鱼翅,嗡鸣声之大,连整座海湾山都为之颤动。   山顶树木歪斜,泥土坠落。   它追逐空中的秦倦而去,愤怒地发出声响。   温山眠见状,猛地坐直了身体。   就见海水顺着那庞大的空鲸身体唰唰落下,宛若天降大雨般,连带着氤氲的云雾一起,将整片天空遮住。   海湾在那之下都显得渺小。   天色顿时转黑,温山眠只能感觉到北海空鲸所带下的大雨与雾。   秦倦的翅膀扇动,于高空中缓降,轻巧地离开北海空鲸的攻击范围。   再兴味地同温山眠一起抬首望去,就见那巨物的身姿于空中翱翔,给身下大地与海域带去绝对的黑暗后。   最终渡过海湾山,跃入远处的海域之中。   也就在那时,温山眠和秦倦一起,瞧见其鱼尾处带出的最后那点雨珠与云雾中,渐渐溢散出了一个画面。   温山眠看清楚后,顿时瞪圆了眼睛。   只见画面里的主人公,狂奔着穿过层层叠叠的黑木,翻山越岭,最终抵达了一座亮着灯火的城市。   而城市之中,有无数人围聚在一起,冲他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一句话。   这画面没有声音,可声音却好像已经进入了温山眠的脑海之中。   那句话是:“欢迎来到,巴尔干城!”   场景过分清晰且栩栩如生,让温山眠一时间甚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好像眼下的是假的,那里边生动的才是真实的。   “……这就是北海空鲸的幻境?”良久,温山眠喃喃道。   而秦倦仰头看见之后,唇角也出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北海空鲸是亲王狄柏喜毕生所求,却始终不得之物,直至他自诩永恒又尊贵的生命结束,这生物才重现于世。   人世间最大的讽刺不过如此。   鱼尾带出亮晶晶的水珠,于朝阳的照射下,天空中出现了一道五颜六的巨大弯门,混在淡红色的柔软云朵间。   好像是通往那不存在的尽头之城的城门。   只要踏进去,便能进入另一个时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巴尔干,然后很快就走啦-v-   我的宝贝儿童节快乐呀!!!!   *   感谢在2021-05-31 20:52:44~2021-06-01 21:0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河渐落 24瓶;闲云悠悠、春山晓月 10瓶;本心jw 1瓶;   感谢诸位的投喂3 第52章 52.   巨鱼之大, 足以呈现遮天盖地之势。   其出水时,所带出的海水与云雾之间,会形成栩栩如生的画面。   幸运的人们可以从那画面里,看见附近海域的过去与未来。   这个说法从这一天开始, 便不再仅仅只是矮人族的传闻了。   它也同样成为了海湾附近海域的传说。   并打开了巴越半岛上, 封闭多时的人们的视野。   天空在清晨却骤然变黑。   早早上山训练的阿土阿地抬首看着那从空中略过去的身姿, 以及飘荡于天的半个画面。   惊愕喃道:“……阿、阿眠哥哥?”   海岸边没日没夜工作的阿方索也停下了手里的伐木工具,呆呆地看着那画面许久,慌不择路地跑回城里喊人。   远方乘在鸟背上巡回的人看见后, 一脸肃穆地返回。   而留在海湾上的人, 则在一大早被巨物落水溅出的狂狼海啸扑醒之后, 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看着那翻跃过去的巨鲸, 以及天空中漂浮的画面。   那画面并未停留太久,却也足以让海湾上的人震惊。   “……那、那是什么啊?”   “好像是客人?”   “可是客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天上?”   “那, 那不是平哥吗!还有巴子, 这是客人到巴尔干的画面啊!”   “所以有关北海空鲸的传说是真的--”   “不不不!比起这些,你们快看!海、海湾好像在动!”   所有人齐齐四下张望, 才发现就在刚才,那庞大的空鲸落水之后,所造成的强大海水推力,竟然让海湾……移位了。   整块海湾都在海面上偏飘了几十公里, 连带着月牙的朝向都变得同之前不一样。   现在的他们哪怕是站在湾内,都能瞧见巴尔干了。   与此同时,两边之间的距离也变得更远。   而等他们再听见那震慑人心的, 真正属于北海空鲸的叫吼声时, 更是感觉连天空中的云朵仿佛都在为之改变。   更别提脚下渺小的陆地。   “嘤!”小鲸发出声响。   有了对比, 人们才发现原本停留在海湾的北海空鲸的声音,其实是很尖很细的。   只见那一小只浮上水面,猛地撞进了才来的大鲸的怀里。   与此同时,两只空鲸的头部顶端也同时向上喷洒出雾气弥散的水花。   “嗡--”大鲸回道。   它摆动鱼尾,快速将小的那一只卷向另一边,旋即警惕地回头,抬起眼皮,朝海湾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倦不知何时去到了最方便看它们的湾尖顶部,目光落在两只依偎的空鲸身上,眼底的神色很深。   亲王狄柏喜在生物图鉴中有写,他与亲信、仆从当年因矮人族传闻,追寻了北海空鲸数百海里,险些要将其活捉。   可关键时刻,遍体鳞伤的北海空鲸却在他们眼前凭空消失了。   狄柏喜认为,北海空鲸很有可能是真的进入了它所划开的时空之中。   所以往后数百年,他在北海空鲸消失的地方,一直有派遣血族军队。   但即是如此,狄柏喜在荆棘时代终结之前,也未能再看见一只真正的北海空鲸。   秦倦看着眼下这只巨大空鲸暗色表皮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沉默良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他没动静,那大空鲸却依旧警惕万分地盯了他许久。   到天际画面散去之时,才终于发出低沉的嗡鸣,摆尾潜入水中,要在朝阳下带着小空鲸离开。   一大一小临行之前,因大空鲸到来而重获安全感的懵懂小空鲸还浮上水面,朝海湾的方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   再“嘤!”地一声,于海面摇尾而去。   远行的鲸鱼体积逐渐变小,就只剩下了层层波浪。   到这,海湾上的人才渐渐回过神来,原本僵立在原地的海枝也主动跑到岸边向它挥手。   其他人则说:“所以它们真、真的不是我们这里的生物啊。”   “肯定不是啊,这么大的东西如果有,咱们不可能不知道吧。”   “但是它们为什么会到海湾来呢?而且还有一大一小两只,母子还是父子?”   “好像是小的先来,大的才来的吧?是走散了吗?为什么走散呢?”   “我、我也很好奇……”   没有人给他们答案。   一大一小两只从未见过的巨型生物潜入海水中,很快便从宽广的黑色海面里徐徐消失了。   人们的视线意图追随其而去,可身体却只能停留在这小小的岛屿之上。   直至海面重回平静。   *   阳光普照,温山眠拎着那个最后没能用出去的蜂巢上了山,连带着他刚才待北海空鲸离开后,新捕的两条鱼一起。   找了好半天,终于在他昨天瞧见那红瞎子的高山附近,找到了一个洞穴。   他进去的时候,红瞎子正缩在洞穴最里边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是对庞大生物的本能畏惧。   温山眠见状,心里直荡漾,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在其软乎乎的圆耳上揉了一把。   那红瞎子立刻抬头,凶悍无比地龇牙咧嘴:“吼--”   温山眠顺手把蜂巢往它张大的嘴里一塞。   红瞎子:“……吼?”   红瞎子其实不瞎,眼球是黑色的,圆碌碌的也很可爱,只是视力可能真的不是很好。   前一天晚上为了追温山眠,额头砰砰地撞伤了好几处,所以才会越追越生气。   温山眠把鱼放在地上,再把他询问海枝地点后,采摘的扁形药草也放在了地上,都递给了红瞎子。   那红瞎子缓缓伸出两只爪,抓住秦倦前一天插.上的树枝,将蜂巢从嘴里拿了出来。   “这草你会用吗?”温山眠晃了晃他碾碎了的药草,往自己额头上贴贴示意。   红瞎子依旧警惕地盯着他,后腿肉眼可见还在颤抖,状态明显恍惚。   “那个很大的鱼走了,没事的,晚点我们也会走。”温山眠把草药放下,后退了两步。   他还有点不舍得那红瞎子的耳朵,依依不舍多瞟了一眼后,才想想说:“这里就只有你一只吗?我刚刚都没找到其他的。”   红瞎子听不懂他说话,但颤抖的后腿却勉强能站起来一点了,开始冲他低叫:“吼……”   身体状态紧绷,威胁性十足,显然是在让温山眠离开它的地盘。   “好吧。”温山眠只能放弃。   这洞穴还是不太方便,他后退两步,渐渐到了洞口。   鱼为黑暗离开后,阳光从上边照下。   温山眠站在洞穴边,最后看了一眼那红瞎子说:“那我走了啊。”   他还是很喜欢这只红瞎子的,这是他第一次摸到这种毛多还柔软的动物。   以前在越川山上见过最多的是豹子和长耳鹿,但或许是因为生长环境凶险的地步,它们一个个的都很瘦。   不像红瞎子一样手感好,肚皮都圆滚滚的。   往后巴尔干人或许还经常能来海湾看看,可温山眠这次离开海湾,去到巴尔干,再乘坐阿方索的船远洋之后,或许很多很多年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也不知道如果以后他能回来,红瞎子还在不在这里。   如果在,他还得来摸摸它的耳朵。   拍拍岩壁算告别,温山眠转头离开了洞穴附近。   那红瞎子并不敢追。   因为北海空鲸的威慑,它都不敢离开洞穴深处太多,好半天,才凑上前,用黑色的鼻子晃悠着嗅嗅温山眠留下的鱼和草药。   它舔了舔那肥美的鱼,旋即视线落在草药上。   红瞎子是认识这种草药的,毕竟也是海湾山的产物。   所以如果观察它的话,就会神奇地发现它竟然懂得将那草咬碎了抹在额上。   但是因为爪子笨重,所以得好几次,才能勉强蹭上。   而洞穴外盘旋的树枝上,则不知什么时候歪下来了一个脑袋。   温山眠看见伸爪用药草,在自己额边抓抓的红瞎子,眼睛于阳光照射下满足地弯起,无声地说了句再见,然后消失在高山上。   待他消失以后,已经上好草药的红瞎子似乎才回想起那送食物送药的人类。   它于是转过头去仰起脑袋,往洞穴外看。   冷空气吹起风沙与枝叶。   *   温山眠回到海岸边的时候,巴尔干人正在齐心协力调整那方形帆船。   之前他们还担心那北海空鲸会闹海,所以对如何返航这件事忧心忡忡。   如今北海空鲸离开,他们最大的危险源没有了,自然得加速回航。   海枝对这个部分不感兴趣,未曾参与,一直坐在海岸边,双脚进海,看着北海空鲸消失的海域。   被大木提醒海水冷也不肯收回。   讲述自己失去右手的时候,温山眠没有看见她有多难过,反倒是现在瞧出了几分怅然若失。   其他巴尔干人则加紧处理船只。   他们将船四周的木板用武器敲掉,将剩余的船放进海中,却因为竖木和船体的体积不成正比而歪斜。   没办法,他们便决定将竖木也拆掉,用绳索挂着前面的三角帆,再由三角帆带他们前进。   一通修修整整,时间就到了中午。   那原本挺大的船只也被他们越修越小,到最后险些瞧不出原形,巴尔干人自己都看得啼笑皆非。   “……三角帆不一定能拖动啊兄弟们。”大青作为唯一的工匠,表达了自己的合理怀疑。   温山眠也震惊地看了会那被拆成一块木板的船,旋即恢复平静说:“试试吧。”   大青:“好吧。”   不忍心看他们继续造作船只,温山眠抬首说:“我家先生呢?还在湾尖吗?”   他去给红瞎子送鱼的时候,秦倦就在那里了。   大青:“对,没离开过。”   温山眠于是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大青见状提醒他:“客人,我们一会应该就能起航了。”   温山眠点头:“好,我去把他带回来,很快。”   *   清晨于空中引鲸之后,秦倦最后是在湾尖看着空鲸离开的,往后就干脆坐在了这里。   说起原因,有一大部分,是因为这里风景好,清净。   因为是山脉中的尖端位置,所以人坐在这里时,有关陆地的所有景色都会从眼中消失,视野里就只剩下广阔的海洋而已。   温山眠顺着那向下的山势走到最单薄的尖处,站在了先生后边一点。   温山眠说:“先生,他们准备好船之后,我们就要出发了。”   秦倦:“嗯。”   他声音淡,以温山眠作站的位置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通过来海湾之后的反应,多少也还是能猜到一些。   于是温山眠想了许久,才问说:“您很喜欢北海空鲸吗?”   他之前过来捕鱼的时候看见秦倦坐在这里,就已经想问了,只是那时不敢。   因为按照他的经验,先生一般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或者就算回答了,给的也是不精准的答案。   比如现在,秦倦说的就是:“不是喜欢。”   温山眠只得小心问:“那是什么?”   秦倦抬眸,昳丽的眼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吓着你了?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是吓我。”温山眠低头:“我是怕问到让您不高兴的事情。”   血族毕竟式微,式微本身,就意味着站在这个种族的视角来说,一定有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   人类和血族有天然的仇恨,但是温山眠和先生之间没有。   如果问到这些会让先生感到不快,他很快就会放弃。   这也是为什么温山眠过去发现秦倦不愿意提及,便直接放弃追问的原因。   试想一下,如果他活在那亡途笔记主人所在的年代,因为被血族追杀而一路逃亡,却被人追问自己的过去。   他也会不愿意回答。   秦倦看了看温山眠小心的样子,笑说:“你怎么又做多余的事情?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血族本身同你们人类的生态是不一样的?他们跟我没有关系。”   他说的是嫌弃的话,但语调里却听不出来一点嫌弃,甚至挺温柔。   温山眠于是大胆凑近了一些,蹲在他身后,小声问:“那您为什么想引鲸啊?”   “试验传说真伪。”   “那现在是真的了,然后呢?”   秦倦瞥了他一眼,说:“除了矮人族以外,血族也有关于空鲸的记载。有血族认为,通过北海空鲸可以进入另一个空间。”   温山眠愣了愣:“就是刚刚那个画面里吗?”   “未必。”秦倦答,传闻说的是能看见“过去与未来”,那么如果成真,所连接的自然也不可能只是一个空间。   “但是您想进去?”温山眠说。   “嗯。”   “那有办法进去吗?”   秦倦偏眸:“不问我为什么想进去?”   温山眠摇摇头:“您想进去,我陪您进去就好。”   其他不重要。   先生是他喜欢的人,也是他的亲人。   温山眠可以陪他去任何地方。   青年澄澈的眉眼里几乎带着虔诚,干净到不带一丝杂质。   心之所向只有那一个人。   秦倦眯了眯眼,伸手将人带过来说:“早上的风景好不好看?你是不是还没有兑现承诺?”   温山眠:“……您不要转移话题。”   “有。”秦倦答:“有血族研究过,将某种器具插.进北海空鲸的大脑,保持其活度的同时加以控制,能通过其大脑散发出的波长,让它变成一把打开时间的生物钥匙。”   温山眠顿了顿:“这是不是有点残忍?”   “一般吧。”秦倦笑了,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漫淡的邪性:“这是血族的记载。你不能指望冷血的不死族有多强大的怜悯心。”   温山眠有些迟疑:“……您要这么做吗?”   “不。研究这种方案的血族,目的是想通过北海空鲸改变过去。时间线本就存在,所以能做成强制钥匙,但我想去的是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大概率不能强制进入。”   这个谈话的跨度对温山眠来说有点儿难理解。   事实上,秦倦之前提及“器具”、“波长”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很能想象了,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东西。   只能强行更上对方的思路,试图去理解:“不能强制进入,那要怎么进入?经过北海空鲸的同意吗?”   他虽然理解得勉强,却是一语中的,因为秦倦露出了嫌弃的眼神:“嗯。”   秦倦这辈子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所以他刚刚才会放走北海空鲸,因为想尝试别的办法。   “可是它已经走了啊。”温山眠看向海洋说:“不说怎么征求,都不在了肯定不行吧?您之前为什么……”   “世界那么小,找到它很容易。”秦倦无所谓道:“重要的不是这个。”   温山眠被先生前半句话噎住了,好半天才:“那是什么?”   秦倦看了温山眠一眼,停顿两秒,话都到嘴边了,却还是换下,扯扯唇角:“早上的风景好不好看?”   温山眠:“……”   他定睛看了秦倦好半天,然后往先生面前一凑,认真道:“您刚刚想说但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秦倦一愣:“没什么。”   温山眠却笃定:“有的。”   秦倦看着他的表情,良久,柔和下了眉角。   伸手捏住温山眠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我会陪你去中心岛,想知道的话,就快一点长大。”   温山眠还太小了,做不了那么大的选择,得再等一等。   秦倦也是血族,他的血同样是冷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生出的对温山眠的怜心。   总之连这一咬,都是温柔的。   *   两人下山的同一时间,巴尔干人改造后的小方船,也在他们的愁眉苦脸中,跌跌撞撞地走上了海面。   有些事能先放过温山眠,有些事不可以。   所以秦倦下山的一路,都在没调地询问温山眠早上的风景好不好看。   温山眠一改之前的状态,溜得比谁都快。   转瞬到山下看见巴尔干人改造出的小船,险些没呛住气。   他们真的是往一块平板的方向改的,然后左敲一块又敲一块,原本的小船就支离破碎到认不出来了。   真就成了飘在海上的浮木,惨兮兮的。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敲完之后的那一块木板,压根就容纳不了那么多人。   连原本来时的人都容纳不下,更别提失去船只的远洋组了。   “看来还是得跑两趟。”巴尔干人在辛苦的一番梦幻改造后,认清了现实。   “那这次换我们在这等吧,”大青提议:“远洋的人先回去,我看海枝、大屁的伤口都快烂了,那点药草还是不顶事,得回去好好处理,米哥也跟他们一起上船吧。”   这个提议没有多少人反驳,毕竟现在空鲸走了,岛上就只剩下了红瞎子。   多留两个猎魔人下来,应付几天不成问题。   安排得不错,可真正等到该上船时,远洋组的人却突然磨蹭了起来。   他们这幅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远比上一次更狼狈。   近乡情怯,这些人不知道要怎么以这幅样子,去面对当初他们极力想离开时,不断劝阻过他们的同胞。   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们离开之后,便被巴尔干人寻找到了的母树。   离开时的愤怒和傲气已经被海浪击打到溃不成军,在海湾时还能够自处,但回到巴尔干之后要怎么办?   和温山眠同行的巴尔干人意识到这点后,简直气极,怎么也理解不了他们的思想。   只觉得回家和处理伤口是最重要的。   两拨人在岸边险些吵起来,站在一旁的温山眠见状,正要去劝阻,却被他身后的秦倦拉住了手。   温山眠顺着先生的示意看过去,就见海湾一边,不知何时徐徐驶过来了一艘船。   船上的人们焦急地伸长了脖子,那画面是船未到,脑袋和脖子先到。   于是船上的人看见湾内的场景一愣,湾内的人看向船的方向也是一愣。   而等站在船中央,向来沉稳的平哥眼底出现惊愕的一瞬间,湾内远洋的巴尔干人哪怕知道可能要挨骂,也突然嘴一瘪,掉下了眼泪。   连带大木一起。   离家所受的委屈,很多时候只有在看见依赖的人才能爆发出来。   巴尔干人的面孔、巴尔干人的服饰、巴尔干人的性格是那么相通相似,他们几乎是一个大家庭。   于是温山眠和先生也就成为了这幅场景中真正的客人。   当小辈们压着眼睛撞向平哥时,温山眠也终于耐不住,抬头看了眼天空。   他有点想李奶奶了,也不知道越川现在是什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海湾篇结束,巴尔干篇还有1-2章收尾结束,么么。   这是昨天写好了的!!!丢进后台忘记设时间所以才会导致没有更新也没有请假条,我跪了,我不更新肯定会放请假条的呜呜呜呜,今天就这一更,今天写的放明天,多一章存稿正好调整一下状态吧,最近太迷了QAAAQ早上看评论真的被自己蠢哭了   *   感谢在2021-06-01 21:02:30~2021-06-02 20:5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长安遇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昙鲸桔 20瓶;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真的非常感谢陪伴了TxT 第53章 53   当平哥带去的船只在傍晚时分, 将所有或狼狈或激动的人,全部带回巴尔干的那一瞬间。   巴尔干才真正陷入了狂欢。   人们张灯结彩,奔走相告。   将所有的欢喜与感激都展露给天地。   他们找到了母树,还找到了失踪的同胞!   好像从这一刻开始, 巴尔干才真正完整了起来。   连带着那阴郁的孙老太神情看上去都好了许多。   更别提巴毅和阿莲两夫妻了。   守在海岸边的阿方索看见归人时, 用力擦了好几下因熬夜造船而通红的眼睛。   孩子们更是交错地在广场上跑, 像一个个放飞消息的小风筝:“海枝姐姐和大木哥哥他们回来啦--!”   巴尔干人听见这声响纷纷激动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涌上码头。   只有温山眠和先生一起,早早从这热闹的场景中寻到一条小道, 逆流走向了巴毅的客栈。   这是属于巴尔干人的庆祝, 他们没想参合在里边。   临走前, 温山眠回首望去, 还瞧见那些巴尔干人在满广场相聚的油灯照耀下, 询问海枝他们说。   “所以你们是在海湾碰见的?”   “真好,真好!”   “那、那大鱼是什么东西?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东西?”   “我还在天上看见客人了!那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那竟然是从北海来的大鱼?哦哦, 是从北海来的空鲸!”   ……   关于海湾的遭遇和北海空鲸的讨论络绎不绝, 但关于海枝的手,留守的巴尔干人却纷纷都只剩下了一句话--   “回来就好。”   简短至极, 可在历经各种跌宕起伏的困难之后,却足以胜过万语千言。   尘埃落地般,陪同所有人一起将心中重重的石块放下。   让人难过的、痛苦的过程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最后能回家就好。   为了表达这样的高兴, 巴尔干人处处悬挂油灯,连带着那码头上都挂了好几盏,让整个巴尔干闪亮起来。   人们也通通离开了家, 高兴地一圈圈围坐在广场中央唱歌, 并将家里的好吃的拿出, 分而食之。   海枝被药婆心疼地领回家,但瞧见外边的热闹,却又不甘寂寞地坐了出来。   药婆只得无奈地跟在她身旁替她处理那断了的臂膀。   并在嘴里不断念叨着:“这该有多疼呐……”   温山眠回到房间后,第一时间沐浴,将身上的风沙清洗干净。   等到结束,才一边擦头发,一边于靠酒馆的窗口向外看去。   广场高歌的人群中,有人瞧见了他:“客人!下来一起啊!”   其他人一时间于是也都朝温山眠招呼。   那场景热情万分,还带着几分温馨。   温山眠看着他们想了想,指指脑袋说:“一会擦干了下去。”   旋即再放眼望去,就见阿方索也正同其他人一起,围坐在海枝身边。   药婆替海枝上药,他就在一旁乖乖拿着布袋。   视线同温山眠对上后,阿方索一顿,温山眠则隔空冲他笑了笑,做口型道:“玩得开心。”   消失在海上的人找回来了,谁忍心打扰巴尔干人的庆祝呢?   如果只是温山眠远洋的话,晚几天也是没有关系的,所以高高兴兴地享受眼下这个时刻就好了。   收回视线钻进屋内,头发擦净理好,便行衣也洗净晾晒。   温山眠将原本睡觉穿的睡袍,换成了能出门的舒适长袍。   可做好这一切后,他却并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在窗外巴尔干人的歌声中,坐在了床头柜面前,翻出了羊皮本和鱼汁。   鱼汁有点干了,温山眠于是将罐儿抱进怀里捂。   也就在这时,秦倦赤/裸地从浴室里走出。   这人在温山眠洗澡的时候便已经进去骚扰过一次了,险些发生些不该发生的,场面一度凶险。   导致温山眠这会儿一听见他的动静便僵住了手脚。   旋即才转回半个脑袋,就立刻非礼勿视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偏偏某人还毫无所察一般说:“风景到底好不好看?”   温山眠:“……您把衣服穿穿好。”   “不想穿。”秦倦懒道。   他的衣服料子是舒适,但是扣子一颗颗的实在是太麻烦了,就连裤子都有钮扣--   秦倦嫌弃着嫌弃着,目光就不自觉瞥向装了温山眠衣服的包袱。   刚被脱下的松软睡袍就在里边地躺着,还带着点温山眠身上特有的淡香。   秦倦缓缓扬了扬眉。   于是当温山眠说“还是穿上吧。”后没多久,他就如愿听见了身后布料的声响。   温山眠也没多想,只当先生是真的在穿衣服了,内心还松了口气。   恰巧怀里的鱼汁被他焐热,温山眠于是彻底舒展开眉毛。   将羊皮本和鱼汁都铺好,拿出包袱里被削尖了的树枝来。   旁侧的油灯照亮他方才洗净的松软浅发,树枝的尖端于空中走走停停。   温山眠的眼眸微微眯起,在窗外的歌声之中,陷入了回忆里。   “……我们乘船离开巴尔干,经过重重困难后抵达海湾,竟然在那里遇见了消失在海上的巴尔干人!”   “海枝的右手断了,同我说了鸟背上的人。据说他们很凶、也很强大,说着海枝听不懂的语言,并且击垮了海枝他们的船只,还伤害了他们。”   “没人知道鸟背上的人为什么那么残忍,明明我们都是人类。或许哪怕血族式微,世界也还是具有危险。”   ……   “后来,我们从海枝那里得知了巨大的北海空鲸竟然喜欢吃峰密,并且遇见了耳朵很软的红瞎子。”   “我们最终看见了第二条更大的北海空鲸,以及它造出来的幻境,那个场景真的很美。幻境中的我才刚刚抵达巴尔干,那会不会是另一个时空?”   ……   “离开的时候,巴尔干人的四角帆船被他们拆得只剩下一块平板,只能载几个人,好在大平来海湾接我们了。”   “巴尔干人最后将那方形船只的碎板全部留在了海湾的岸上,时间久了,它也许会和海湾的颗粒地面融为一体。巴尔干人说,不知道海湾以后还会不会飘得更远的地方,如果会的话,这也算是留下了他们巴尔干人的印记。也许以后能同其他岛屿上的人类相认,他们是不会像鸟背上的人一样攻击自己的同胞的。”   ……   “我写到这里的时候,他们还在楼下吵闹呢。因为寻找到了母树和远洋失踪的人,巴尔干人挂了满城的油灯,很亮,很热闹。”   写到这里,树枝停顿,温山眠抬首,朝窗外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油灯光照看去。   看着它在漫天的繁星之下,铺出一片自己的色彩,与暗黑的夜晚相抵。   “阿方索的造船可能会延迟几天,但我们还是很快就会离开巴尔干。目标是中心岛,却不知接下来会去到哪里。”温山眠又提笔写道:“但我和先生一切都好,这就足够了。”   “……希望您也好,我想您,也想越川了。”   最后这一句话,温山眠写得很用力,也很认真,反复补了多次鱼汁。   这本是他在离开越川后这一路的客观记录,写着写着,也不知为什么,那由衷的心情就这么落在了纸上。   却也并不违和。   垂眸看着自己一笔一划,写了许久的文字,温山眠突然感觉到身后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气息。   温山眠一顿,紧接着很快,余光就瞥见一只修长的手臂带着香味,从他耳侧伸出,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树枝。   将温山眠写错的“峰密”化掉,反留下了正确的“蜂蜜”。   同温山眠板正的字迹相比,秦倦的字有些许潦草,只在该下力的时候下力。   有些笔画没写出来,却也不妨碍别人知道这是个什么字。   最终在本上第一次留下了除开温山眠以外的第二种字迹。   “不是山吗?”温山眠看着他写出的字愣了愣。   “不是。”   “会飞的也能是虫吗?”   “嗯。”   温山眠哦了一声,正欲乖乖低头记住这两个字,旁侧的秦倦便坐在了他身侧的床边。   直到这时候,温山眠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过头来:“……”   秦倦身上别扭地套着他的衣服,因为肩点远比温山眠要宽阔,身高也比他要高出许多,导致这衣服对他来说简直过于窄小。   长袖愣生生给穿成了中袖,衣服憋屈,穿衣服的人看着也有点憋屈。   “……您为什么要穿我的睡袍?”温山眠愣道:“这衣服没有您的布料舒服--”   “想穿就穿了,有什么不可以?”秦倦垂眸研究肩膀处较紧的地方,语气淡道:“我看见你写‘那个场景真的很美’了。”   温山眠一哽,火速把羊皮本关上。   “晚了,已经看见了。”研究是研究不好的,怎么研究都还是紧,秦倦最终还是放弃地把温山眠的衣服脱了下来,一边蹙眉道:“你知不知道这衣服怎么改……”   属于血族的皮肤肌理□□地出现在油灯光照下的一瞬间,温山眠便猛地站起了身,完全不管先生说了什么,只跑到角落里去拿起了刀:“……我出门了。”   旋即都不等秦倦接话,便闷声接了一句:“他们叫我一起玩儿。”   秦倦抬首:“……”   他看了眼落荒而逃的小孩,想想他因为这件事躲了一路的样子,挺不能理解的:“至于吗?”   他当初第一次亲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辗转反侧过?   分明是很简答的事情。   但目光落向床头柜上的羊皮本,再转念一想温山眠认真写日记时的样子,秦倦又渐渐软下了眸光,将羊皮本拎到了手中。   他其实不认为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值得隐藏的事情,人类知道与不知道对他又构不成威胁。   可温山眠哪怕是在日记中都从不提及,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护有关他的每一件事。   如果将温山眠的这本羊皮本从头翻到尾,大概会觉得里面连全名都没有的“先生”,会是一个十分神秘且被珍视的人。   他没有得到笔记主人的系统介绍,但每一次写到这两个字时,主人的落笔却又总是很认真。   羊皮本轻轻落在了温山眠的睡袍上。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抵达了一楼。   才刚走出去,就正好听见先生叫他:“阿眠。”   温山眠抬起头来,就见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纽扣敞开,手肘支在三楼窗台边,垂眸看他:“玩完了早点回来。”   他不喜欢那么吵闹的地方,所以他就不过去了,只叮嘱温山眠早点回来。   温山眠听见,逐渐弯起眼睛,笑说:“好。”   秦倦也笑:“等回来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温山眠却跑了。   跑向广场中央,巴尔干人膝盖抵着膝盖,手牵着手,如圈一般左右摇摆的欢快歌声中。   和他们融在一起,唱歌咬肉,对李奶奶和越川的想念仿佛便能消解掉一些。   同此前找到母树时,敲锣打鼓、告于天地的庆祝方式不同,寻到远洋未归的人后,巴尔干人在庆祝时,更多的是一种圆满感。   不用太大声,也不用太吵闹,只要能把那种欢快洋溢的气氛,通过眼睛和歌声传达进彼此的心中就可以。   他们围在广场旁拍手唱歌,于点燃的篝火旁跳舞,偶尔再凑上前去借着火烤两串肉。   比起之前,温山眠显然更喜欢这样的欢庆方式。   没有人在这样的夜晚里是突出的,但又好像每一个人都不可或缺,缺少了谁都成就不来这份圆满感。   于是当夜他玩到了很晚,直至快天明才回房睡觉。   眼下的欢闹真实,而距离他离开巴尔干,也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   次日傍晚,温山眠是被窗外传来的一阵阵的“唰唰”声吵醒的。   他眯眼凑到窗前一看,就见是巴尔干人在清洗地板呢。   --两次连在一起的大型酒肉庆祝,广场已经变得黏腻不堪。   全城人导致的,自然也得全城人收拾,连小孩都捏着皂角在广场上擦地。   如果不小心滑倒,那就索性和地一块儿洗个澡。   场面看上去好不热闹,就连之前远洋组的小鸟、大屁都在其中。   海枝是个闲不住的。   药婆不让她干活,她就搬把椅子在广场坐镇指挥,瞧见温山眠从三楼探头时,还爽朗地朝他挥了挥手。   “晚上好啊小温!”   这也算是全巴尔干,唯一一个不喊温山眠客人的人了。   温山眠揉揉眼睛,也冲她挥了挥手:“晚上好。”   要说寻找到母树、寻找到远洋人之后,生活逐渐重回曾经平静的巴尔干人,如今心里还能在意点什么,那自然就只剩下温山眠了。   这位客人来到巴尔干之后,似乎给巴尔干带来了很多好运,巴尔干人自然也希望他日后能好。   而这个“希望”发展成实际行动……就变成了询问温山眠是不是真的还想出去远洋。   没办法,巴尔干人的远洋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两次失败,第二次海枝还失去了一只手,险些回不来。   “哪怕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客人您也还是想远洋吗?”这天傍晚,温山眠才起床到楼下吃饭,巴毅便问他。   连带着在客栈外边瞧见他下楼,便三步并两步凑进来占了个位置的酒馆老板--老张一起,后者也说:“对啊对啊,您还想去吗?”   温山眠点头:“想的。”   这当然了,他从未想过要改变自己的想法。   “可是那么大的鱼!还会飞,还有那个鸟背上的人--”老张道:“海枝他们的船直接就在海上不行了,这也太危险了吧客人!简直危机四伏啊!您都不害怕吗?”   温山眠笑起来:“我在不确定巴尔干是什么样的时候,都敢离开我的故乡,现在怎么会因为这些就停在这里?只要阿方索还愿意为我造船就好。”   “哎哟,他小子肯定愿意啊。”老张说:“您都不嫌弃他那出去两回失败两回的船,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巴毅抽了老张一脑瓜,温山眠也摇头说:“阿方索已经很厉害了。”   提到这,温山眠突然想起来,他还得去告诉阿方索那三角帆的驾驶情况。   之前是回来之后太热闹没来得及,现在也不知道--   “阿方索醒了吗?”温山眠问。   老张:“醒了啊,早醒了,在岸边看着三角帆发呆呢。”   温山眠:“!”   他胡乱喝了两口肉汤,便立刻擦擦嘴往外跑:“那我先过去了。”   身后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住的巴毅和老张则齐声喊他:“哎!客人!我、我们还有话没说完呢!”   可是以这两人的速度,哪里比得上温山眠?   最关键的话还没出口,温山眠人就已经不在客栈门口了。   里边的两人只能面面相觑,追出去的老张回头看吧台:“这可怎么办?”   巴毅看眼没人的座椅无奈:“我觉着回头还是让平哥自己去说吧。”   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   “客人听了应该会高兴的。”   老张说:“希望吧。”   *   离开客栈,温山眠一路往岸边狂奔。   又是即将入夜的时间,远处有白鸟在飞。   阿方索端正地坐在海岸边,远看像一个小山包似的。   宽厚的脊背佝偻,远看竟有那么几分可怜。   温山眠愣了愣,直往前跑,与此同时,前边的阿方索也听见了声音,扭过头来。   见是温山眠,阿方索朝他笑了笑,旋即站起来冲温山眠的方向用力鞠了一躬。   “怎么了?不用。”温山眠说:“大青和你说了吗?我们之前想把两种帆布合在一起的想法?”   阿方索没动作,目光有些许忐忑地看着温山眠,那表情显然是在迟疑:“……您还想远洋吗?”   温山眠点点头:“想的。”   阿方索的眼底于是在这一瞬间,出现了很复杂的光彩。   他看看温山眠,再无措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海洋。   阿方索内心一方面很高兴客人还是没有放弃远洋,而另一方面,对自己却没有那么强的信心了。   他第二次改装的船只比第一次结果还要惨,在半途就直接被摧毁了。   倘若不是海枝他们运气好,最后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足够说明阿方索打造的船只,是无法征服他这么多年一直张望的大海的。   他内心出现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哪怕他研究出了新的帆布也没有用。   阿方索不得不放弃侥幸,正视自己一直以来在造船时的问题。   根据两次航海经验,总结出来远洋必备的条件无非就是那么两点,轻帆重船、方向灵便。   即便帆布的问题解决了,可如何在加重船体的同时不让船沉下,又如何让船行进的方向变得比之前更加灵巧?   这一切阿方索都还没有头绪。   这意味着如果温山眠乘坐阿方索的船离开巴尔干,前路依旧十分不乐观。   阿方索作为一个船工,已经不太愿意再面对自己的船只无法安全载人这件事了,所以他的目光才会变得那么复杂。   即便温山眠同他说没关系,身躯庞大的汉子也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   在广场中央瞎指挥的海枝不知何时跟在温山眠身后来到了海岸,旋即正好瞧见了两个人在岸边无奈的样子。   她看着阿方索和温山眠,以及他们身后的海洋好半天,最终转身偷偷溜到了巴毅客栈后边,孙老太的房屋门口。   却未曾想推门而入后才说明意图,就被孙老太啪地一下把拒绝甩在了脸上。   尖锐的哑声说:“你又想出航?还想拜托我给你造船?你想都别想!”   海枝连声告饶:“别别别,不是我不是我,阿娘,是客人!是客人!”   海枝这忙不迭的解释结束,原本浑身刺仿佛都立起来了的孙老太才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冷冷地看着海枝。   说起来,孙老太的房屋,大抵是全巴尔干工匠中,最整洁的房屋了。   里边被她井井有条地摆放好了各种各样的窗框和同窗框连接的开关,还有一些在木板上绘制出的图稿,都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海枝坐在孙老太面前,苦笑道:“阿娘,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以前可是随便上山的猎魔人啊,这手没了,一个人上山都成问题,恐怕以后也没法再远洋了。但是客人还坚持想去呢,所以您如果对船只有办法的话,可不可以帮一帮阿方索和客人?”   提及海枝的手臂,孙老太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我当初就不让你走,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当初不听话!”   海枝笑了笑,低头踩着地板上的一些废木:“那您当初把武器造出来,不也是没有听族长的话?人本来就不该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有一点点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很正常吧?”   “阿娘,我是真的喜欢航海,像您喜欢造武器一样,喜欢航海,我每一次去到广阔无垠的大海,都觉得我应该是大海的孩子。”   只是很可惜,她的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从今往后,恐怕都不可能再出航了。   所以如果客人想要去的话,海枝实在是太希望自己能助他一臂之力了。   因为温山眠在做的,是海枝想做,但或许以后都再也做不了的事情。   孙老太看着海枝好半天,衰老的层层眼皮遮住了她眼底的光芒。   良久,其尖哑的嗓音同海枝说的还是:“想都不要想,谁告诉你我喜欢造武器的?我不喜欢!”   海枝没接话,沉默之下,孙老太也没再说话。   可真的是不喜欢吗?   看一眼就从此在脑海中烙印下痕迹的线条,并于几十年后将其创造出来,这真的是不喜欢吗?   当天夜里,孙老太于工作室的窗边看了大海许久,最终还是沉默地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块被她刻了图稿的木板。   并将其丢在了阿方索的小木屋里。   上边的图稿早就成型,或许早在温山眠来到巴尔干之前,孙老太于无数个夜晚担心远洋的巴尔干人时,就已经冷着脸、抿着唇伏案画好了。   一笔一划,夜夜未停。   最终于木板上呈现的,是最精准的线条,与不世出的天才构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束巴尔干篇,去下一个地方啦,啵啵。   *   感谢在2021-06-02 20:53:03~2021-06-04 20:4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_823 106瓶;落虚白 33瓶;许枕知 5瓶;本心jw、崇明敬渊 1瓶;   感谢投喂TTTTTTTT!!! 第54章 54.   木板上雕刻出的纹路利落且精准, 没有一根线条是多余的。   成船样式刀刀清晰地刻画在中心,而上下左右则是对船体结构的拆解细刻。   孙老太几乎将整个帆船结构都进行了调整。   她首先为船只增加的就是“骨架”。   阿方索构建的船只由木筏演变而来,底部只有一块平板,平板吃水浅不说, 四周围起的船板还不能太高。   因为一旦四周船板过高, 再加上中心竖木等, 重量就会超过底部平板所能支撑的,船只会自然下沉。   可倘若妥协了重量,打造不够高的船板, 船只又会难以抵挡住大浪。   像之前一样, 浪花一来, 随时可能侧翻, 亦或者是海水进到船中, 平白为船增加重量。   加高围板沉船,不加高围板侧翻进水, 这就是阿方索所造船只的问题。   而孙老太给予的解决方式, 是在船只的底部再加一层像鱼骨一样的镂空骨架层。   骨架层从船头贯穿至船尾,等同于为船增加了一层空间。   于骨架空间之上横一张新的木板, 从这里再往上,才是原本阿方索的船只构建。   这样的骨架能让船只更加坚固,因为入水的区域不再只是一块平板,而是整个骨架层。   如此一来吃水比一块平板要深很多, 抵抗风浪的能力也自然变强。   且又因为骨架本身构造为镂空的缘故,加重的同时不至于重到沉船。   围板可以尽情加高加大,只要能和骨架重量互相制衡即可。   这是关于船只最基础的底部改造, 能直接让整个船体变得更加稳固。   而除此之外, 孙老太并没有落下阿方索心心念念的方向问题。   武器为什么能在密林中找到方向?因为它是关关相扣的。   在关键区域踩下陷阱, 地底下埋着的绳索也好、孙老太打造的木质榫卯也好,便会立刻启动,从初始达到终端,并最终将武器发射。   这种环环相扣的机关孙老太做了很多,可她起初却不太知道要怎么运用于大海。   是后来屡次瞧见海枝他们扬帆出航,风将帆布吹起的样子,阿方索划桨的样子,才渐渐产生出的构思。   算是木桨和帆布的共同延伸,孙老太在船尾底部增造了一块方形的木板。   倘若浪花由左向右扑,这木板便可以转向左边,通过浪花和木板之间的小小夹角所造成的水面压力,来推动船只转向。   船尾距离船头越远,推力最终就会越大。   而如何让人去控制船尾底部的木板?   那自然还是通过环环相扣的机关,将底部的小块木板与船头相连,再向上延伸出一种大的,圆形的操控盘。   操控盘分格,每转动一格,对应的尾板转动的也就是一个固定的弧度。   如此一来,再遇见强风强浪时,通过水压,人类能制衡大海的力量便又多了一个,船体自然会稳当许多。   阿方索醒来看清楚这木板上所有的构图之后,便想也不想地立刻冲出小木屋跑到了巴毅客栈里,将木板上的内容兴奋地展示给温山眠看。   然后雀跃地表示这个一定可以行得通,他马上就要开始造船了!   一大早被惊醒下楼的温山眠瞧见那木板上的内容,还愣了一下。   因为迄今为止,阿方索也好,大青也好,他也好,他们关于船只的构造全部都是在脑子里空想的。   哪怕互相交流也至多只是在地上比划比划。   所以这还是温山眠第一次,看见那么系统地刻在木板上的图稿。   上面还附带了很多小图注解,甚至将他们之前模糊理解的东西都给清晰化了,从头至尾都考虑得十分周到。   可以想象到,在出这一块最终完稿之前,刻稿人内心一定还推翻过无数个版本。   “……是孙老太太给的吗?”温山眠迟疑。   阿方索一愣。   这大汉拿到木板后好像压根就没考虑过木板是谁给的,注意力全被内容吸引过去了。   这会儿听见温山眠问,才怀疑地挠了挠头:“……啊?”   巴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温山眠身后,怀里抱着个小孩,瞥了一眼便笑说:“是啊,是我母亲的手笔没错了。”   旋即点点木板,笑声里带着几分骄傲:“我们巴尔干,除了她以外,可没有人能画出这样条理清楚的东西啊。”   阿方索也回过味了,拼命点头。   巴毅则问:“阿方索,这个能行吗?我看不懂。”   阿方索头点得更厉害了。   巴毅于是长松一口气,看向温山眠说:“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客人执意要远洋,那么孙老太愿意出手,可以说是在阿方索的船只上更添了一层保护。   他们巴尔干人在远洋这件事上能出力的人真的不多,现今却全部都为此献上了一份力量。   这于无形之中叫人感到心安。   巴毅喟叹,怀中的小孩则倒在爸爸怀里,将手指吸得亮晶晶,一双眼好奇地盯着木板上的图稿看,一眨也不眨的。   温山眠也是等到这会儿,才终于从一大早被阿方索吵醒的迷糊中回过神来,揉揉眼睛说:“……我能拜访一下她吗?”   巴毅和阿方索双双一愣。   阿方索显然是这些时日下来闭门羹吃多了,脸上立马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冲温山眠连连摇头。   巴毅却是在哑然片刻后说:“我母亲的脾气不是特别稳定,如果您不怕被拒绝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   *   这天上午艳阳高照,全巴尔干人都知道阿方索好像收获到了什么宝贝,大早上就在岸边埋头苦干。   “咚咚咚”的声听上去都比前几天更响亮、更有自信了。   有人往那边围过去询问阿方索是不是有了什么新想法,阿方索都忙到没空搭理。   孙老太将阿莲大早上送来的粥喝掉,在门口洗净后甩干净碗筷里的水,远远瞥了眼海岸上的阿方索。   本想就这么回屋,却不想转身后脚步却是一顿。   “你来这里干什么?”孙老太顿时冷下了脸。   温山眠站在窄小的道路间,身上穿着件宽松的浅色长袍。   看上去不如黑色便行衣时那么冷漠,整个人都松散下来了很多。   将刚去山上按巴毅要求砍的木头放在地上--这几乎够孙老太半个月的用量了。   温山眠说:“我来谢谢您的。”   孙老太瞥他一眼,垂眸再度甩干筷子上的水,眼皮耷拉下来,低声道:“不用。”   “那至少把这些木头收下吧,就算您不收,我也没有其他用途了。”温山眠温声道。   这种特别大块的木头普通人家是不能直接拿去烧的,就只有孙老太这样的工匠才用得上。   非要说也能将这大木头切成小的,然后再拿去烧。   但巴毅说过,孙老太一定舍不得。   伐木也讲究气力与劲道,温山眠的木头切割得太干净利落了,不像其他人一样得砍许多下才能将木头砍下。   这种边角干净、打磨起来很轻松的木头孙老太平日里碰不上,拿去烧柴火实在是太浪费了。   果不其然,老太瞅了两眼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房门,不看温山眠道:“你拿进来。”   温山眠笑:“好。”   于是他就这么被允许进入了孙老太的工作间。   这个工作间很整齐,即便是废木也是整整齐齐地收在一个角落的,但实际上却没有太多的可看之处。   一如巴毅之前所说,老太已经放弃制造武器,如今还在做的,基本都是些家用物。   空气间满是木质造物的清香。   温山眠将木板像屋里的其他东西一样,整齐摞好。   与此同时,屋内的孙老太也将碗筷摆好,佝着身体瞥了他这边一眼,道:“放下就可以走了。”   温山眠说:“除了谢谢您以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青年的眉眼干净,不再穿便行衣之后,他连围巾都系得松散,看上去比此前要平易近人许多。   阳光从窗缝里照耀在他身上。   孙老太看着他,似乎猜到了他想问什么,从橱柜里摸出根长长的烟斗来,尖哑的嗓音道:“我可没有任何事想教给你。”   温山眠:“阿方索说,按照您给的图纸,他至多五天时间便可以将新船赶造出来,也就是说,五天之后,我就会从巴尔干消失,不管我知道了什么,对巴尔干都不会再造成任何影响。”   烟草点燃,烟雾绕起,孙老太淡声道:“即便消失,你也还是杀生者,我不会教给这样的人任何东西。”   “向着血族的刀早晚会落在自己的族人身上吗?”温山眠将他们初次见面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即便那样的事情发生,也比手无寸铁,任人宰割要强吧。”   孙老太不语,神情在烟雾里看不真切。   这房间里除却家用物以外,还有规规矩矩按批打造的木板,显然是用来刻画图纸的。   温山眠的目光落上去,说:“那块木板的刀痕很新,是您前一天夜里赶刻出来的吧?”   “您在帆布的改造上,选用的是三角帆和四角帆并行,这是我和阿方索商量出来的结果,或许可行,但在您画的图纸中,看着其实有点儿违和。”   孙老太的船底是骨架,船尾是木板,船头是圆形操控盘,几乎每一项都对阿方索的构造进行了大改。   在图纸上更能明显感觉到,孙老太的构想同阿方索从根开始就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是同一种思维方式。   每一个具备创新能力的工匠都有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   也就是说,孙老太如果真的一改到底,对帆布也一定会有所修改,改成类似骨架,榫卯等构造,这才符合她的思维与风格。   可孙老太却没有。   她沿用了阿方索的两种帆布并行的构想,哪怕其在她的构图上略显突兀,孙老太也坚持使用。   且在木板上甚至懒得多刻小图去解释。   好像早就知道他们理解得了两种帆布一般。   温山眠说:“我能不能请教一下,您原本的构想是什么?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孙老太的屋在巴毅客栈背后,因为不面向广场,而且还有一排房屋遮挡,所以相比之下要安静许多。   邻里不经过的时候,四下里简直就像没人一样。   房门温山眠进来的时候便虚掩上了,平日里没有谁敢随意闯进孙老太的房间。   所以即便那房门在门口吱呀吱呀地晃,也没有人会上前一探究竟。   孙老太沉默片刻,点了点那长勺前端:“你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温山眠:“我是为了变强才离开故乡的。”   “我听他们说,您曾经是一位武器制造师,而在我的家乡,我没有遇见过您这样的武器制造师。”   武器制造师同猎魔人本就是分不开的。   温山眠被孙老太的思想震住,自然会想要从她那里了解到更多。   能思考出骨架和操控盘的工匠,倘若让她去做武器,她以这样的思维,能做出什么样的武器?   温山眠想要远洋,那自然不能闭门造车,盲目自信。   一个认知里只有刀斧的人,倘若进入了巴尔干曾经那个处处是远程武器的时期,必定会吃亏。   所以向孙老太请教学习是必然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据巴尔干人的说法,孙老太是见过巴尔干原始图纸的人。   倘若说阿方索的构思,只产自他十几年人生中对海洋的观摩,算是荆棘时代中成长出来的人类对海洋的正常认知。   那么孙老太那同阿方索截然不同的超前构想,说不定是受了原始图纸的影响。   所以温山眠也想知道,那原始图纸上的武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而且为什么骨架和操控盘都明摆着画出来了,却隐藏了帆布的设计?   “贪婪。”孙老太对此的点评是:“这就是杀生者的贪婪。”   温山眠一愣,旋即便听孙老太继续:“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贪婪渴求力量的杀生者,母树才会将武器封禁。”   她瞥了温山眠一眼,冷笑:“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也同他们一样以为,我是因为阿紫的原因才从此不造武器的?”   孙老太沙哑的声音在窄小的房屋中,像某种颤响的金属武器,眸光阴鸷道:“小子,你听好了,我是唯一一个看得懂先祖图纸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懂得那图纸上原本构造的武器,杀伤力到底有多大的人!”   “那样强大的武器先祖选择将其封禁,不制造出来对付血族,你当是为何?因为他们不愿意?因为他们不想?是因为他们知道,强大的武器根本就救不了巴尔干!哪怕造出来了,也只会让巴尔干毁灭!”   孙老太寒声:“最终能救巴尔干的只有母树,只有没死之前的母树。”   “所以先祖才会宁可流血,也要将武器封禁,将图纸封禁。因为再造武器怎么走都是末途,只有死守母树才能迎来巴尔干的光明。”   孙老太收了烟斗,冷声道:“而我是一个不忍流血,未能坚守祖训的犯禁者,这才是我的罪孽,阿紫不过是我的报应。”   “你不是巴尔干人,但你于巴尔干有那么点恩情,所以我为你造船,让你远洋,待你出去以后,你且看吧。”   “至强至大便是灭亡,贪婪的杀生者早晚会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就像我失去阿紫一样。”   *   船只造得如火如荼,自从有了新的设计图纸后,阿方索在这件事上简直是不知疲累。   以至于原本说好五天的工期,到最后快四天的时候就要完成了。   由此,温山眠能留在巴尔干的时间显然在肉眼可见地变少。   等到最后一天时,温山眠傍晚离开客栈,将巴尔干整个都逛了一圈。   知道他快要走,巴尔干人也热情地同他打招呼,给他一些叮嘱。   有些巴尔干人还会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同他送过来。   而温山眠先去的地方是码头。   同他刚来的时候相比,这码头前的船只少了一艘四角帆,多了一艘三角帆。   变化倒不算大。   可阿方索在岸边的工作间可就不一样了。   为了给他制造能远洋的大船,那岸边空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头。   船也逐渐有了雏形,巴尔干人头一回见这新式船,时常会围在阿方索身边,温山眠也过去看了一眼,便重新转回了码头。   这里立着一块木牌。   这木牌一早就有了,起先温山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后来才听巴尔干人说,上边刻着的是巴尔干城的名称呢。   说是为了欢迎大报上所说的商队立的路标,这样一立,人远远便能瞧见这座城的名字,算是礼貌。   而上边的字样则是李爷教他们写的。   就一个“干!”字。   当时就把温山眠给看愣了。   那时他才刚到巴尔干不久,已经见过李爷,被巴毅拉着四处转,夜里去完大青的店铺又去了酒馆。   再仔细一瞧酒馆前边也是李爷教写的“洒”字。   也不知为什么,温山眠当时就能想象到李爷指导巴尔干人写下这两个字时的样子。   简直同埋怨那些孩子不愿意学字时一模一样,形象在脑海中活灵活现。   他那时别扭的表情巴毅没放过,酒馆老板老张也没放过。   当时老张就问了他说:“客人,我门口这个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温山眠险些呛了水。   老张见状一乐:“哈哈,您别吓着啊,咱们这从荆棘时代过来的哪个不敏感啊?您识字,还瞟了我店门口这么多眼,我心里不得警惕警惕?”   温山眠那时回的是:“……也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少了一横而已。   老张则大笑:“有问题也没事儿。早些年那些书啊纸啊彻底没了之后,李爷就不乐意管我们了,后来也就成天守着大报,我们为了让他开心,才送孩子去学习,但是我们说要学习,孩子们哪里愿意啊?咱们这个时代,不还是向往成为猎魔人的多?刀刀斧斧的,可比文字有意思多了。”   “阿爷心里有怨气,不就得发泄在这种事上?他就这个脾气,咱们当然得让着啦。”老张乐呵起来:“错的就错的嘛,错了我们也挂着,谁让是我们巴尔干的阿爷呢。”   回忆的声响从脑海中淡去,温山眠看着码头的字眼,再回忆一下前几天孙老太的话。   分明自一片土地上生长,可李爷也好、老张也好、巴毅阿莲夫妇也好,同孙老太生长的好像完全是两个方向。   老太说,这是因为只有她才知道图纸上原本的东西有多可怕,所以即便她有那么强大的构想,有对武器的喜爱,也宁可将其扼杀。   以温山眠对图纸的空白了解,是无法评价这种行为的。   可他也做不到因为孙老太的言语就轻易停下自己的脚步。   所以思来想去,也只有走出去探索更多的世界,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是夜,温山眠转着转着,终于转到了中心酒馆。   巴毅同老张就在这里等他,还有前些时日一块儿去海湾,或是在海湾结识的猎魔人。   温山眠还是老样子不喝酒,端着杯白开水,陪其他人喝。   有关远洋的经验,这几天时间下来巴尔干人知道的都已经全部告诉温山眠了,等到最后一天,就只剩下些简简单单的谈话。   一行人聊到入夜快结束,门口突然又来了一拨人。   最显眼的是平哥,打前锋的则是海枝,一只手在很远的地方便用力朝温山眠挥,然后跑进来说:“小温!”   海枝看上去似乎很高兴:“我们有件事想同你说!”   “我们过两天,打算派一支队伍,到越川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看来得下一章才能走了~   *   感谢在2021-06-04 20:49:28~2021-06-05 20:4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谢投喂,啵啵3 第55章 55.   海枝兴奋的声音传来, 温山眠立时瞪大了眼睛,酒馆里原本吵闹的人群也是一寂。   连温山眠身侧坐着喝酒的巴毅都放下了手里的酒桶。   不过同温山眠不同,这群人的安静似乎并不是在讶异。   因为巴毅最后开口说的是:“平哥,确定了啊?”   大平点头:“嗯。”   “是我带队, 我带队哦!虽然不能远洋, 但我还是可以试着翻山的, 山可是咱们猎魔人熟悉的地盘,我可以去越川看看!”海枝高兴地在温山眠面前直蹦。   大平大巴掌将她脑袋按到一边去:“是大木带队。”   直至大平说出这句话,温山眠才反应过来。   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意外了, 一点准备都没有:“……你们要去越川?为什么会突然想去越川?”   大平看着海枝高兴到不行的样子, 欣慰间又带着几分无奈道:“拦不住啊。”   从大报抵达巴尔干之后, 就拦不住了。   倘若说荆棘时代的巴尔干是一块封闭起来的石卵, 那么大报便是第一道破开这石卵的光。   从那时起, 想要出去看一看的意识便化做一颗种子,根种在了人们心底。   而温山眠的到来更无疑是让这颗种子破了土、发了芽。   “是因为海枝……”   “哪里只是海枝。”大平叹息:“阿爷也坐不住, 您真当他那天上山, 是找母树去的?”   谁找母树会带换洗的衣裳,连家里流传下来的文墨宝贝也不忘捎上的?   大平那时只是碍着李爷不愿意, 没当众将他戳穿罢了。   “阿爷也想去的。”从温山眠同他讲完越川的故事起,李爷就心动了。   大平说:“他在巴尔干实在是太寂寞了,没有人能同他聊文字,见过您之后, 便总说想要去越川再见见教您文字的人。”   阿爷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同大平闹起来说自己没几年活头,就这一个愿望, 他如何招架得住?   “但是巴尔干的祖训, 不是不能离开母树吗?”温山眠说。   “所以接下来, 我还打算将一部分人迁居到母树身边去。”大平说着,回头看了眼酒馆外的广场和广阔的海洋:“自从海枝他们回来、大家见过那大鱼之后,关于海洋的探讨,在巴尔干就没有停过。”   有谁能不好奇那遮天盖地的巨鱼,又有谁能不好奇它尾部拖曳出来的画面?   这还只是温山眠抵达巴尔干之后,为巴尔干带来的变化。   倘若往后商队带着更强大的武器来了,或者其他特别的人来了之后呢?   人只会越来越无法限制,而大平已经无法再面对一次像海枝和大木一样的状况了。   如若还是像之前对海枝那样,压制到最后让她自己触底反弹,最后险些丧失性命,那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先一点点适应再说。   大平的这个决定下得很艰难,因为深受祖训熏陶的巴尔干人必定会反对,且这样的人数并不少。   就譬如孙老太。   在她看来,她一定希望巴尔干能与世隔绝,不同其他岛屿相连,永远守候在母树身边。   可大平却认为,如今的情形已经无法阻挡,他也已经不愿意再面对远洋的人迟迟不归,留守的人不断自责的场面了。   既然每一个人对先祖当初留下的祖训都有自己的见解,一种方式已经无法周全到所有人,那就只有让他们都按自己的方式去寻找答案。   孙老太这样的可以留守在母树身边,中间派的人则可以在岸边等待商队。   而海枝这样的则可以先去越川看一看。   只要他们每一个人,内心都还记得母树,还愿意如祖训所言保护母树就好。   世界本就是由不同答卷组成的。   “这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海枝再蹭回来,上挑的眉眼里带着十足的兴奋:“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想给你家乡的人带去的?或者口信?我们到时可以帮你捎过去呀!”   这下,温山眠连嘴巴都不自觉张大了。   *   海岸边的阿方索在对船只进行最后一点修改,声音渐渐小下去,不是最开始大开大合的建造声了。   而温山眠则在这声响中,从酒馆一路狂奔回了客栈。   最后“砰!”地一声推开了房门。   不知何时将阿二接回房间,已经无聊到开始扒拉阿二毛发的秦倦听见这炮仗动静,回过头来,挺惊讶道:“你干什么?”   他不理解温山眠的大动作,温山眠也没理解他扒拉阿二毛的样子,也震惊说:“您干什么?”   面面相觑结束。   秦倦看眼自己的手,挥下去将阿二糟心的毛发顺好了:“无聊。”   说来也怪,他以前是不会有这样的情绪的。   只要温山眠的血管够,哪怕让他在一个地方呆个十年八年,秦倦也能当做寻常。   可自从前些时日去到海湾,于高空引鲸,见到那庞然大物从自己面前飞过之后,秦倦感觉到某一瞬间,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变得不大一样。   像是本性被吊起,由此也导致大脑中出现了不一样的情绪波动。   有了这样的波动之后,再回归平常,就变得不是很适应了。   “什么样的情绪波动?”这一路跑得路程不算长,但心情实在是太雀跃,温山眠难得失了控,气息有点喘,问说。   秦倦听着他的声音,将腿一伸:“像做--”   温山眠立刻警惕:“……您少说两句吧。”   这话就说得有意思了,秦倦挑眉:“不是你先问得我?”   温山眠缓过来了些,走进屋,小声道:“但是您不能把看见空鲸和、和……”和那种事相提并论。   他可从来不会将任何事情同和先生在一起的时光相比较。   但温山眠这话说不出来,所以顿两秒后的终结语是:“算了。”   好在秦倦听得出他的未尽之言。   于是在温山眠拿出羊皮本,左右开始研究时,秦倦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温山眠是很规矩地盘腿坐在床头柜前的,而秦倦则相对开放许多,两腿直接散着开在他两边腿侧。   胸膛靠上背脊,下巴也磕上温山眠的肩膀,身上卷着点点独特的香味,垂眸道:“所以你呢?干什么这么高兴?”   温山眠舔舔唇,眼底难掩兴奋:“他们说,打算派人去越川。”   秦倦偏眸:“嗯?”   “大平说,因为海枝他们想出去的想法拦不住,远洋又太危险,所以他们决定先去一趟越川,等看到了越川,他们再决定往后要怎么做。而如果他们去的话,可以帮我捎带东西去。”   海枝说的是口信,但温山眠不好意思将自己想说的话通过第三个人传达。   更何况离开越川那么久,他想同李奶奶说的话,哪里是能用三言两语就表尽的?   话一多,那就更不好意思让人家传达了,总不能叫海枝把那些全背下来吧。   所以思来想去,只有写下来最靠谱。   巴尔干没有空白的纸张,这没关系,羊皮本上有。   且这纸张李奶奶一定认得,再加上他的字迹,到时候奶奶见到了,必然会如同见到他一样高兴。   待他日后再离开巴尔干,说不定又会变得渺无音讯的时日里,李奶奶倘若想他了,还能时常再拿出来重新翻阅。   简直一举多得,所以温山眠刚刚才会跑得那么快。   一想到能让李奶奶高兴,便抑制不住自己想快点完成这件事的心。   “……我得去拿下匕首。”温山眠瞅了两眼纸说。   之前跑得快,却没想周全。   纸可以从羊皮本上拿,但却不能粗暴地直接撕下来,万一连带着将整个本子撕散架了,多叫人心疼啊?   得平整一些割下来。   他说完就要起身,却不料身后的秦倦会在他彻底起来之前,一只手轻轻按下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则穿过他的手臂。   秦倦的身材远比温山眠高大,坐在他身后一旦直起背脊,再将手伸出去,简直就好像将温山眠完全圈在了怀里一样。   被先生的气息完全包裹,温山眠的心脏隐隐有些发热。   就见秦倦手接过他的羊皮本,旋即修长的指尖在油灯照耀下,将温山眠方才选取的空白页抚平:“想写几张?”   温山眠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愣了愣说:“一张应该就够了吧?”   羊皮本珍贵,得节省一些,大不了正面反面都写上。   “要不要信封?”   “……什么是信封?”   “将信件封存起来的东西。”秦倦垂眸,翻到前面温山眠密密麻麻写满的日记页,淡声:“假设这是之后写好的信,你是希望将这张纸直接给帮你寄信的人,还是希望外面有一个封层,收信人打开那个封层,才能看见你写给她的信?”   温山眠理解了一下后便瞬间心动:“想有封层。”   “那就两张。”秦倦说着,选取两张纸,将其向内折叠,并用指腹平缓地去压出一道折痕。   他做事从来都是不着急的,给温山眠介绍时的语句也是不急不缓。   而温山眠刚刚才心跳剧烈地从酒馆一路跑回来。   情绪高度兴奋膨胀时,却碰上了一个平缓的人在身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仿佛再跳得再高一些也没有关系,左右会有人护着他。   温山眠于是缓缓转头看向了先生。   秦倦的五官自不用说,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太阳光还是油灯光,他的面颊永远都是好看的。   而这会儿因为在伸手折纸,眉眼低垂,再加上先前无聊的情绪,看着不如平日里攻击性那么强,甚至带着几分慵懒。   是他一个人的先生,一旦看见,心下便仿佛有了依靠一般。   秦倦懒洋洋地将纸张撕开,说:“光看着多没意思?”   温山眠一僵,光速扭头重新望向羊皮本。   那白纸已顺着秦倦压出的直线,被平平整整地撕开。   边角处有张牙舞爪的絮状物,很是细碎。   秦倦撕开了一大半,在最后一小点的时候停了下来,偏眸:“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这是在说前几天的那个约定呢。   温山眠没吭声,旋即终于在秦倦眉头扬起,干脆将剩下一小点也撕掉,碎絮在油灯下飞起时,突然飞快地扭头,在先生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   却因为力度没把控好,鼻尖还一不小心磕在了秦倦的脸上,吃痛地皱起了脸。   秦倦一顿,旋即低笑出声来:“傻不傻?慢一点我会消失还是怎么?”   温山眠揉揉鼻尖,不好意思吭声。   直到听见秦倦不着调说:“这个不算。”   才痛声抗议:“不行。”   “绝对不行。”   *   油灯照耀下,鱼汁在白纸上一点点落下痕迹。   “奶奶,我是阿眠,见字如面,您还好吗?”   “我在离开越川三天之后,平安抵达了山的对岸,发现了新的城镇,叫巴尔干。”   温山眠回想起初到巴尔干时的画面,不自觉露出了一点笑意,沾沾墨汁,书写说。   “这里的人们很热情,土地也很大,他们将房屋完全建立在地面上,还有码头和各式各样的船只。”   “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他们都很友善。所以您可以不用担心,我目前一切安好。”   “而接下来,我会按照大报上所书写的内容,乘船远洋,前往中心瞭望塔,据说那里在召集世界各地的猎魔人。”   “这次出发会彻底离开我们所在的岛屿,但是您放心,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会给您寄信。我看到了完整的大报,上面说中心岛在派遣各种各样的队伍前往偏远岛屿。”   “或许以后我能有机会拜托他们呢?总之,如果有办法的话,我一定会让您知道我的消息,也请您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   ……   “在巴尔干的这些天,我接触到了许多曾经未曾接触过的信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又多了一分,但心中仍存有疑虑。”   “您放心,我一直没有忘记过您的话,在不断前进的路上,我会好好去理解我所经历的岛屿与人。”   “希望他日再见到您时,我还能像以前一样让您放心。”   “我很想您,希望您一切都好。”   “也望您待我向阿土阿地、胡哥胡嫂、乔尼史格、金伯他们问好。”   “将信件传递给您的,是我在巴尔干新交的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代我款待他们,也希望你们能相处愉快。”   “我想越川了。”   “书于星幻二年,十二月十三日。”   “阿眠”   温山眠很认真地书写了“星幻”二字,那是他离开时曾经给过李奶奶的承诺。   奶奶因为不知荆棘时代过去后,当下应该称作什么年号,所以询问过他。   那时温山眠也答应过奶奶,他日如若他得知了,一定会想办法告知于她。   将写好的信纸晒干的同时,身侧的秦倦也将叠好的信封递给他。   温山眠好奇地看着这被叠起的信封,就见秦倦指指边角叠起的窄细条:“让他们找东西帮你把这些地方封上,然后这里。”   那是将信封放进去的大四角开口处,留出的位置很多:“是放信、开信的地方,跟他们说信是从这里打开的就好。”   “好。”温山眠点头,然后对秦倦说:“谢谢您。”   “不要做语言上的巨人,要做行动上的巨人。”秦倦长指虚点自己的脸颊,暗示明显。   温山眠憋了两秒,垂睫说:“我觉得矮一点也挺好。”   秦倦:“……”就这点出息。   内心是这么想,但却还是在温山眠反复检查完信件,预备下楼将其交给海枝时,叫住了他。   “明天走吗?”秦倦问。   温山眠点头,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回首说:“您期待吗?”   秦倦转头看向朝向大海的那扇窗,支着下巴道:“如果能不这么吵的话。”   “您期待就好。”温山眠脸上渐渐绽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雀跃道:“我以后努力找不吵的地方停下。”   说得好像他选择很多一样。   秦倦望向他,笑起来,挥挥手道:“去吧。”   *   海岸边已经没有声响了,阿方索的造船工作显然已经彻底进入了尾声。   而海枝一行人则在巴毅家一楼候着。   油灯照耀下,巴毅客栈的一楼热闹至极。   人们拥挤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有的在商量着之后去越川的事宜,有的则在商量次日温山眠的起航。   海枝最是清闲,逗着阿莲的孩子,脸上一点正形没有。   孩子好奇地用手去摸她的眼睛,海枝也笑哈哈的。   而阿莲则在他们身侧温柔地笑着。   温山眠头一回不注意动静,噔噔噔地往下跑。   人群听见声音则立刻:“来了来了!”   方才在酒馆,他们询问温山眠有什么要带的,温山眠突然一副想通了的样子说让他们等等,旋即便往客栈的方向跑。   一行人在酒馆莫名地等了一会没等着,便索性聚向了巴毅客栈。   连酒馆老板都来了,全是坐不住的主,好奇客人打算传递些什么呢。   而当看见温山眠手里的那白色信封时,其他人便立刻:“哎!这、这是什么?”   “是信。”温山眠笑起来:“我想给我奶奶的信,她看得懂的,想说的话都在里边了。”   巴尔干人一愣,优哉游哉占据一个高位的李爷则睐一眼说:“哼,有些人就看不懂咯,大字不识一个。”   巴尔干人才不在乎他的嘲讽,反而更在乎另一件事,齐聚起来,两眼发光说:“原来还有这种纸啊?”   “哎哟,这颜色可真好看,我、我都不敢摸,这是客人你们越川造的吗?”   “不是。”温山眠摇头,将要黏上的地方给巴毅指了指,巴毅便去找树胶了:“越川不会造纸,这是以前留下来的。”   李爷则不知何时从温山眠身侧冒了个脑袋出来:“我、我看看?”   温山眠给他看,李爷真就左右看了看,旋即说:“这种纸可不常见啊,没想到越川连这都保存下来了。”   “就这一本了,奶奶都给了我。”提起这个,温山眠还挺难过的。   “疼你嘛。”李爷爷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脖子左右瞧。   有巴尔干人觉得他模样好笑,说:“阿爷,你想碰碰你就问问客人呗,瞧你这看的样子。”   李爷则翻他们白眼:“滚滚滚,知道信是多重要的东西吗?那都是情谊!能给别人随便碰的?不懂规矩!”   温山眠笑:“要拜托你们帮我送过去,怎么会不能碰?等我封好了,给阿爷您带在身上好不好?”   李爷一顿:“真、真的?你让我带在身上,不让大木带着啊?他身上才保险啊。”   “您身上最保险啊,他们肯定都护着您。”温山眠说着,回头看了看其他人,说:“是不是?”   却不想巴尔干人不接茬:“谁保护他啊,不保护不保护--”   李爷顿时气急:“你们不护一个看看!小温的信可都还在我这,都得护着阿爷!”   室内顿时哄堂大笑。   巴毅这时咚咚咚地从外边跑进来,手里拿着一盒树胶,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木质的方块:“客人!我突然想起个事儿!”   室内一寂,温山眠也:“啊?”   “这个!可不可以试试这个!”巴毅将手里的东西给温山眠看。   与此同时,也将温山眠第一天来到巴尔干时,瞧见的吧台内刻有花纹的板子拿了出来:“就这个!”   温山眠完全没看懂,倒是其他人瞧见那花纹板子,会意过来:“对啊!这个!”   温山眠:“??”   旋即才听巴毅给他解释。   原来,这是巴尔干人为他们自己城镇设计的图案。   就好像大报上,不同岛屿前边跟着的不同图案一样。   巴尔干人当时一瞧见这个,就乐呵呵地学习他们,也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城镇的图案。   就这么件事,全城人一起画,可画了好几天,最后才定下来,并让孙老太造得模子呢。   “您看,您这不是有个特别大的四角开口吗?我寻思其他地方我们用树胶黏上,那是死口,但是这个地方,我们能不能用蜡去粘?”   “树胶粘的话得完全撕开才行,但蜡粘的东西不是完全封死的,这样回头把蜡拆了,这信封还能保存完整。以后到了越川也依旧能放您的信。然后,然后再在这个蜡上,刻一个我们巴尔干的图案,就是我们巴尔干给您送的,您瞧这多有意义!”   身后的巴尔干人立刻附和:“对对对!”   这可是他们当初接到大报之后,全城人一起参与设计的!   就像那些客栈、路牌一样,早早想周全了,就期待着人来使用呢!   怎么能放过当下这么好的机会?   巴尔干人热情高涨,温山眠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于是他便在巴尔干人的期待下,按照巴毅的指点,一步步开始做了。   油灯光于吧台上闪烁,原本吵闹的房间,在巴毅这个建议提出后,突然就变得安静起来。   连大人怀里的双胞胎,都静悄悄地睁大眼睛不再发声。   其他人更是屏息凝神地看着温山眠的动作。   只见他顺着巴毅的说法,将一个勺于油灯火上,旋即再将几块巴毅掰碎的蜡丢进去。   待蜡完全烧融,便挪到信封上方,于四角开口与闭口重叠的地方,一点点滴落下融蜡。   这蜡有一部分是巴尔干一直有的树蜡,还有一部分,是那些远洋人当初同阿黑朝夕相处时蹭到的鲸蜡。   巴尔干人并不知道后者算不算蜡,只知道能凝固,而且很香,便丢进去和最传统的蜡混在一起了。   暗黄的蜡于是混进去一抹星星点点的纯白,旋即待蜡于纸上成圆时,温山眠在巴毅的指导下,将模子往上边一按。   按出属于巴尔干人的图案。   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树。   蜡凝固,老树的样子也凝固,就这么定格在了信封之上。   紧接着同满屋人满足的情绪一起,宣告着温山眠在巴尔干的旅途即将告一段落。   明日清晨,他便要扬帆起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5 20:49:11~2021-06-06 20:4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鸣蝉 5瓶;本心jw 1瓶;   谢谢谢~~~ 第56章 56.   飞鸟划破黎明, 引出东边的红日。   码头之上,空气清新,阳光正好,风向也正好, 徐徐吹起, 蓄势待发一般。   秦倦和温山眠早早便拎着行李, 干脆利落地登上了船只。   不用出发的巴尔干人反倒在码头上忙不迭地来回跑,唯恐漏掉了什么。   “肉肉肉,给客人准备的肉干得带上!”   “还有水!水也得带, 这海水可不能直接喝啊!”   “果汁和水果要不要来一些?”   “不太好存啊, 这个就不放了吧?”   “等等等, 这个金属片, 客人您也要带?”   最后一句话是远洋组的大屁说的。   而他口中的“金属片”, 则是此前在李爷家见过的,某些大报中间隐藏的圆形凹凸状金属片。   这和巴尔干人在第二次远洋中, 带走举起后, 便立刻受到鸟背上的人攻击的是同一个东西。   温山眠接过收起:“嗯。”   旋即撑在船边低头对李爷笑:“谢谢阿爷啊。”   李爷笑眯眯地杵着拐杖:“不谢不谢,多大点事, 阿爷那还有很多呢。”   大木站在一旁,不慎赞成说:“阿爷,您知不知道这东西很危险?”   李爷:“知道啊。”   “那您还给客人啊?”   李爷吹胡子瞪眼:“那我当初知道危险,不也一样没有拦着你们去远洋?”   李爷同其他人好像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温山眠说想远洋, 他没有劝阻过。   自温山眠那里得知越川后想去看看,也是当夜便自己动了身,未曾惊动任何人。   前一天夜里也是如此。   温山眠一问他要金属片, 李爷便想也不想道:“你确定你要, 阿爷明天就给你拿。”   爽快到出乎温山眠意料。   大木说:“那远洋和这金属片还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不都是你们老爱念叨的有危险吗?”李爷用力挺直身板, 指指点点:“你们啊,就是总想太多,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荆棘时代里出来的人,命又不值钱,能活下来是赚,能活出自己想要的,那得是赚大发了,干啥还顾忌那么多呢?你说是不是啊,小温?”   温山眠对上他满是岁月痕迹的笑脸,也不自觉弯了弯眼道:“是。”   李爷则朝他抬手:“往后要是回了越川,有空的话,可不能忘记再来巴尔干看看阿爷啊。”   温山眠踮起脚弯腰去同阿爷击掌:“好,阿爷您之后去越川,也要注意安全。从越川过来时难走的山路,我都已经给大平画好了,等到了那边,您说是我的朋友,他们肯定会好好招待您的。”   “哎!”李爷大笑,张开的嘴里不剩几颗牙,拍拍胸脯道:“好,阿爷我是小温的朋友呐!”   温山眠:“嗯。”   其他人还在来来往往地搬运东西。   海枝被禁止参与这项活动,站在一旁无聊道:“小温,你要带这些可以,但还是得小心一些啊。”   他们都曾是猎魔人,太分得清楚敌人的杀意是什么时候腾起的了。   海枝很确定,鸟背上的人初见他们时只是带着敌意。   直至她拿出那金属片,敌意才在一瞬间转化为杀意。   这些她之前都有同温山眠说。   虽说温山眠出去后也未必就会抵达那个岛屿,但提前知道一些信息总没有错。   就说海枝的遭遇,它本身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哪怕血族消失了,人类也有可能冲自己的同胞动手。   不可以因为见到是人类,就放松警惕了。   温山眠点头:“好,我会注意的。”   巴尔干人于是继续将东西往船上运。   老实说,同远行的人数比起来,他们运上船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些。   光是那肉,恐怕就够温山眠吃上快两个月的,更别提水。   巴尔干人自己的远洋记录,两次加起来都没有十五天,却给温山眠准备了快两个月的食物量。   足以见他们的这种补给也并非是理智的,更多的还是出于一种宁多勿少的关怀。   而这种心理更直接的体现则在于,当巴尔干人自己也意识到食物和水装多了后,竟转而开始往船上塞衣物了。   嘴里说着海上夜里冷,然后手里马上就将一大堆衣服、被褥往船上塞。   还不忘说:“都是新的,客人您别嫌弃啊!”   温山眠见状简直哭笑不得。   他不嫌弃,但是这些都不是按照他们身量尺寸做的啊,放上来也基本穿不了。   反倒是秦倦坐在角落里,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巴尔干人送上来的那两箩筐衣服。   偶尔还会翻两下。   到最后,见船上堆着的东西实在是有些多了,温山眠才第无数次想伸手去拦。   这次带了点坚决的情绪:“这些就够了。”   巴尔干人见状,不得不依依不舍地收手:“真的够了啊?”   “对,肯定够了。”温山眠说。   船不小,再多也放得下,可放得下不代表都能用得上。   巴尔干人狩猎、造布也不容易,不能这么浪费。   见温山眠态度坚决,巴尔干人才终于磨磨蹭蹭地下了船。   就这,还被温山眠反退回了一箱肉呢。   巴尔干人见状当即不乐意了,拼命要把肉塞回去。   温山眠则疯狂拒绝,并不断朝岸边的阿方索使眼色。   等待多时的阿方索见状,伸手就将船上的楼梯收了上去--   现在的新船按照孙老太的设计在底部增加了高度,这就导致船不再能像以前一样,于高度平行的码头上横跨便能登上了,得借住梯子才行。   阿方索最开始想做的是绳索版的,是后来孙老太出现在他身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给他画了张图,阿方索才做了个木质的梯子。   还是折叠款的,展开时使用,收上去时则好像一块平板,好用省地又方便。   就说今天这么多货上上下下,如果用的是绳索梯,可得把人累得够呛。   而当这楼梯从码头边被阿方索收起,温山眠接上船的一瞬间,原本还喧闹的巴尔干人便立刻感觉到,船只好像离他们远了一些。   尤其是当码头上的栓绳也被收起后。   他们于是连忙叫唤着把那一箱肉给收了回来,生怕继续往船上推会加快船只离岸的速度。   可即便如此,被建造好的新船也依旧沿着海水荡出波纹,一点点离岸了。   于是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往码头的方向又挤了挤。   原本在温山眠的拒绝下,他们也曾渐渐收敛,觉得东西或许是够了。   可真正等离别来临时,却又都觉得,还是不够。   嘴里也不可置信地呢喃说:“这、这么快就走吗?”   见状,船上拉起绳索的温山眠也是一愣。   这其实是他第二次离开一个地方了。   可也不知是不是在巴尔干呆的时间太长,导致他在离开时,内心竟有不下于离开越川时的不舍。   亦或者说,这两者眼下就是相互交缠在一起的。   因为温山眠现在不是翻山,而是要彻底离开巴越半岛、离开他赖以生存了十九年的土地,漂浮去海上了。   往后有很长一段时日里,他恐怕都无法再接触到稳当的大地,只能在晃荡的船只上与见不到边际的海洋作伴。   眼见熟悉的岛屿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温山眠的内心泛起了一丝不舍。   而岸边卡了半天的巴尔干人也终于找回了神,认清现实,大喊道:“您,您路上小心一些啊!”   “夜里看不清方向的时候,要记得收帆,不然可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了呐!”   “如果有机会的话,到了下一个地方,也给我们捎带口信啊!”海枝喊道。   “还是要注意安全!如果不安全的话随时回来,我们再给你修船啊!”   阿方索也举起孔武有力的双臂:“啊!”   岸边的声音起起伏伏。   温山眠的视线从他们身上逐一略过。   十几天前,他从越川来到巴尔干。   十几天后,他从巴尔干离开。   前者由山望海,带着无限的憧憬与希冀。   视野里瞧不见边际的广阔海洋正巧承载了这些。   后者由海反望山,带着满心的不舍与眷恋。   厚厚的山背让视野变得有限,于是不得不仔仔细细地去观察其中的一草一木。   还有土地上的巴尔干人。   这些人始终都在温山眠的视线里。   他们当初欢迎了他,如今又欢送了他。   而温山眠也从最初对他们的不了解,到现在将离开时,脑海中竟能浮现出人群中绝大多数人的名字。   巴毅、阿莲、孙老太、李爷、阿方索、海枝、大青、甚至是他们怀里的孩子们。   船走远了之后,这简直就像一副定格的画面一样。   而他们每一个人给温山眠带来的故事和情绪都是不一样的。   温山眠在船边停顿了好半天,一直到岸边的巴尔干人遗憾地以为他不会给予回应时,才突然用手掌撑在船沿横木上,举起手说:“如果我有机会到中心岛--”   巴尔干人侧耳倾听,便听他道。   “一定会和他们说起巴尔干!”   只要温山眠能顺利抵达下一个岛屿,就等同于将巴尔干的声音,将这么多巴尔干人的声音也带到了那里。   这一趟远洋,他们是随他一起的。   漂浮在大海上,即便加大体积,也依旧略显渺小的船只就好像是一架桥梁。   只要巴尔干人静心等待,说不定第二批抵达的客人,会为他们带来曾经友人的消息。   或许他们会从后来的客人口中得知,他们那第一位客人朋友后来去到了哪里,又有了怎样的经历。   这也许会成为他们与新客人之间沟通的一个信号点。   就好像眼下他们即将前往越川,将这一切都告诉越川人一样。   相信当从他们口中听见温山眠名字的那一瞬间,越川人眼底必定会流露出惊喜。   也相信假以时日,会有人自远方再登陆巴尔干,给他们带来同样的惊喜。   海水是流动的,信息也将会流动起来。   就好像温山眠翻山越岭,来到巴尔干一样,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其他人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也许很快,他们便要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了。   “阿方索!”船上传来喊声。   岸边的阿方索听见,立刻往前走一步,跨到三角帆船上,张嘴张望。   就见远处的温山眠冲他一笑,旋即于阳光之下,伸手用力扯下帆绳。   巨大的四角帆布立即从横木上滚滚坠下,紧接着“砰!”地一声,被那蓄势已久的风吹得鼓胀起来。   小船在阿方索的眼底浮在大海之上,加速驶向远方。   云朵为其开道,鸟儿为其展喉。   而这就是年少时阿方索所梦寐以求的画面了,飘荡的小船好像托起了他的梦。   无论他在岸边瞧见多少次,内心的血液都会不自觉翻涌。   “谢谢你的船!”温山眠喊。   那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   “啊!”   “不客气!”阿方索身后的巴尔干人终于也耐不住向前,有人伸手用力环住了他的臂膀,同他一起说。   “再见啦,客人!”   “往后有机会,再来我们巴尔干玩!”   “我们再欢迎您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万万没想到,这才是终。   应该说我本来这一章6k预备是前3k道别后3k海路的,结果没想到今天有点事耽误了,为了防止大家久等,先把前半章放上来。   还有第二更,但是第二更应该会比较短小,明天修,啵啵。   这本应该是一个大长篇_(:з」∠)_150章打不住的那种,给大家一个预期趴~   *   感谢在2021-06-06 20:49:01~2021-06-07 22:1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姣姣请当我老婆 1瓶;   感谢投喂~~ 第57章 57.   这天是顺风。   当四角帆布被展开后, 船只离岸的速度便远比温山眠想象中要快。   他用力往船尾探耳朵。   可在那句“再欢迎您一次之后”,却是再也无法听清从巴尔干传来的声音了。   而那城镇也连同山脉一起,在温山眠眼底渐渐化为了一个定型的符号。   看不见晾晒的衣服被吹起的模样,也看不清巴尔干人挥舞的手。   属于人群的声音已经彻底远去。   四下就只剩起伏的海浪和脚底的船舱木板, 以及偶尔在水面扑棱出浪花的鱼, 与天空中飞翔的鸟。   这其实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但温山眠暂时还没有意识到。   因为他还停在船尾,依依不舍地看着巴尔干消失的方向。   在发现无论怎么伸长脖子,都确实无法看见巴尔干了之后, 才顺着围栏向下滑了滑。   仿佛没了骨头似的, 耷拉着眼皮, 脸颊的肉也被船上的横木挤到鼓起来。   秦倦与他截然相反, 靠在横木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开心。”   温山眠把脸颊往围巾里收, 郁闷地不回话。   秦倦瞥他一眼:“你不开心?”   温山眠闷声:“嗯。”   他毕竟是人,同巴尔干人相处了那么久, 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更何况他这次离开, 可是连带越川一起远离,内心实在是不舍极了。   “那不如不走了?”秦倦馊主意给得倒是很快。   温山眠原地转身, 皱眉:“那怎么行?”   旋即:“……我就是这会儿情绪不太好,等一会我自己就会好了。”   温山眠一边说,还一边做出一副十分信守承诺的样子。   下意识想转头再看看巴尔干时,也如约抑制住了自己。   副作用则是毛绒绒的脑袋逐渐耷拉, 眼皮也逐渐耷拉。   秦倦看笑了,他也不拦着温山眠,就在旁边欣赏。   直至小孩郁闷到嘴角都快要撑不住时, 才慢悠悠地说:“那我告诉你一点开心的事情吧?”   温山眠:“啊?”   秦倦:“这艘船上, 只有一间卧室, 一张床。”   温山眠:“??”   到这,他才终于在船尾处抬起头来,仔细审视自己面前的这艘新船。   其实阿方索之前已经带他在船上转过一圈了。   可在岸边时的船,与已经完全行驶在海上的船好像还是不大一样。   放眼望去,这艘按照孙老太的图纸打造出来的新船,船底整体会比之前要高许多,也要大许多,整个呈现宽阔的“U”形。   “U”的两边则一边为船尾,一边为船头。   船头上方有操控盘,也被称之为船舵。   而船尾下方则有配合船舵使用的尾舵木板。   这是孙老太的设计,至于阿方索的帆布,那自然是树立在船的中央了。   两帆并行,竖木自然不止一根。   其中位居中央,最粗的主杆上悬挂的是大四角帆,顺风展开,速度快且稳。   旁侧偏后一根稍微细一点的副杆悬挂的则是三角帆,让船在逆风中也可以行驶,同时应对偏风。   又因为担心海上风向过于多变,阿方索还额外增加了一杆,上下并行悬挂了两块三角帆。   这是一种全新的设计,同时也意味着这艘新船上总共有三根竖木桅杆。   两个人,三根桅杆,还有一个操控盘,听上去就很难。   为此阿方索在起航前很细心地给温山眠逐一介绍过,尤其是帆布和操控盘,他还亲自演示过。   可是时间是有限的,为了能如期出航,船内生活设施阿方索便没来得及介绍。   按理说这也没有什么可以介绍的,谁还能看不懂生活设施?   因此温山眠当时也没想着要去看,只有秦倦对这种事比较感兴趣,上船之后便闲着拉开房门仔细瞧了瞧。   生活设施整体来说建设于主桅杆的下方。   阿方索环绕着桅杆的下半部分,打造了一个长方体,中间隔断,左右两边各一扇窗。   一边窗比较靠前的是浴室,一边窗靠中的则是卧室。   还有个没窗的小房间与浴室并行,那是杂物间。   听秦倦提起,温山眠跑过去查看,不小心开错了两次门,才找着卧室。   旋即发现里边果不其然只有一张床。   温山眠:“……”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因为这准确来说应该是可以预见的。   毕竟他和先生已经在巴毅家客栈的一张床上住了那么多天,整个巴尔干关于他们的关系早就传开了。   阿方索认为他们只需要一张床,十分合乎情理。   但是。   温山眠再多瞧了那张床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空间大小改变了视觉效应,他总觉得,船上的这张会比巴毅客栈的那一张要更窄小一些。   而且在巴尔干虽然是睡一张床,但好歹楼下和四周有其他人。   船上只剩下两个人继续睡一张床,怎么看怎么危险,以后每一天夜里恐怕都睡不轻松。   思及此,温山眠垂下眼眸,蠢蠢欲动地跑到杂物间去。   却不想在他掀开房门之前,甲板上靠着的秦倦就凉凉地打断了他的小企图。   “你敢睡那里,晚上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去喂鱼。”   温山眠:“……”   威胁凑效。   不过,巴尔干人给他们准备的东西可真是多啊。   温山眠最终还是打开了杂物间,仔细看了里边一眼。   然后很快就发现,即便先生不拦着他,实际上杂物间里也没有足够人睡觉的空间了。   因为除了好几箱食物、水、草药以外,巴尔干人竟还吸取之前的教训,给他们准备了一些修船的工具,以及提前打磨好的木板。   这样如果船只再像之前远洋、去海湾时一样出现破损的话,他们可以自己试着修补,再多撑一段海路。   这些硬货就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导致一些食物都不得不被巴尔干人堆砌在甲板之上。   温山眠看看甲板上的东西,再看看杂物间里的。   只觉得里边充满了来自巴尔干人的关怀。   他正想着得好好清点一下这些东西,就突然感觉到船身一阵倾斜荡漾。   脚底下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温山眠按住门,飞速转头看向船外。   船外没有陆地,视线只能落向那无边无际的暗色海、波动的海水,以及海水之下好似在晃动的影子--   直到这一刻,温山眠才真正意识到,他和先生远洋了。   一如海枝和大木在等待船只的那几天给他介绍的一样。   “一旦船只彻底离开陆地,再也看不见山脉之后,风会变大,浪也会变大。”   且和去海湾时能瞧见陆地、内心有一个目标不同,远洋在短时间内是看不见任何陆地的。   人被完全丢在了望不到边的海上,除却飘荡的船只以外,没有任何支撑。   在这种情况下,彻底脱离舒适区的不安感会席卷人类。   他们会本能地觉得风更大、浪也更猛,看见黑海还会涌出畏惧之情。   直到这时候,大海对远洋者的考验才真正开始。   除却已经完全适应了的远洋者以外,几乎每一个初步进入海洋的人,都必须要克服这些心理。   除此之外,他们还得时时刻刻地紧盯帆布。   人多还能轮班,人少便要一刻不停。   当然了,风和浪偶尔也会有温和的时候。   就好像温山眠刚刚离开巴尔干的那一路,几乎可以说是岁月静好。   他不看帆布,船只也依旧在稳稳当当地笔直前进。   连微小的波澜都少有,所以才能让温山眠安安静静地在船尾待那么长时间。   可眼下却不一样了。   这也和海枝曾经严肃告诉温山眠的一样。   --绝大多数时候,海上的情况都是没有规律可言的。   尤其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变向大风,和突然卷起的大浪。   因为这两者往往都是非自然造物。   根据海枝的说法,大浪有时可能是海底大鱼游过、击水造成的,至于那大风,则有可能是巨鸟造成的。   也有可能不是巨鸟,关于这一点,海枝说不清楚。   只说他们行进在海上的时候,有那么一次,瞧见天空中好像远远飞过去了一种不像鸟也不像鱼的生物。   这种生物在云间翻腾时,会造成奇怪的风向,同大鱼造成的浪几乎是一个道理。   而他们人类一旦走上远洋的道路,要做的就是在自然风自然浪、非自然风非自然浪里,驾驶着一艘小船,努力地寻找下一片陆地。   这听上去似乎很残忍也很可怜,但海枝却说,不完全是如此。   总之遇到这种情况时,远洋者首先得将船控制住。   于是温山眠感知到船体荡漾,便立刻抬起头来,望向主木顶端被用力吹动的薄布。   这意味着风向改变,而薄布轻微欢动的里侧也意味着有偏风。   于是他快速关上门,飞奔至副木下,拉扯帆布,让三角帆出现在四角帆之后,并不断调整角度,为应对即将到来的偏风而增加一份力量。   却不想同一时间,船的后侧方又突然卷起了一股大浪,猛地将船只往前一推。   有海水拍击上船尾。   中心像手掌,飞溅起来的水花则像五指。   这种时候就要感谢孙老太在船只底部增加骨架层的设计了。   倘若是没有骨架层的船只,这么一拍,船内一定会灌进大量海水,那么温山眠在控帆的同时还得不断用东西将海水舀出。   可如今因为拥有了骨架层,船整体变高,这样的浪击竟然只能往船里掉落几滴水珠。   状况肉眼可见比此前要好,但却并不意味着船只就此安全了。   一侧受偏风,被温山眠拉下三角帆抵御。   与此同时由后往前还在吹正风。   正风带着船只往前跑的同时,还有浪花在击打船尾。   这也就意味着有两股力量,在同时推着船只由后往前走。   按理说这样很好,船速会更快,可倘若在这种时候,有一只浑身暗黑的尖头鱼突然从船尾的后海腾起,将由后往前推的力量由风、海两种直接转换为三种的话。   船尾便会直接顺势抬起,船头则向下。   就好像在模仿那出海的鱼一般,一个不慎,便会向前翻滚,于海上摔个粉身碎骨。   “先生!”   温山眠连忙转过头来,就见秦倦已经站在了船头的方向,在黑鱼出海之前,便转动了船舵。   船舵带动尾舵,两张帆布也用力接纳风,终于在关键时刻,这船从顺着与鱼一同出水的竖状海流中,如游蛇一样,一个打圈便去了前方海域。   眼见船度过了眼下的难关,可温山眠却并没有就此收回眼睛。   他还在紧紧地盯着那条同他差不多大的尖头鱼看。   海枝说,不完全如此。   人在海上的时候,不是只有残忍和可怜的。   因为绝大多数海洋生物,并不会主动浮出海面去攻击人。   对它们来说人肉太少,木板也不是可口的食物。   这也就意味着往往它们的出水也好,带起的浪花也好,只是出于原始习性而已。   而这份习性,很多时候会在无形之中给人类带去一份礼物。   就好像眼下这条尖头鱼。   当它完全腾空至顶端的一刹那,阳光照耀在它身上,有那么一瞬间,温山眠好像看见了它身上黑色的鳞片,被阳光一层层地反照出了一抹不一样的青色。   于空气中绽放光芒。   而很快接在它身后追随它出水的鱼,被照耀出的则是蓝色。   它们都是抵达顶端,发出嗡鸣,然后鳞片折射出光芒。   就好像在亲吻阳光,并接受阳光给予的馈赠一样。   海枝说,这是只有完全远离陆地时,才能看见的景象。   而这些亲吻阳光的鱼所折射出来的光芒,仿佛能让人看见另一个世界。   一个海洋不应该是黑色,鱼不应该是黑色,他们的船也不应该是黑色的世界。   海枝就是因为想要找寻那个世界,才会在第二次也毅然决然地出海。   而她当时告诉温山眠的原话则是:“在黑海上看见那样的色泽,会让你觉得你在冒险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哪怕它们身上出现的光芒只是一种缥缈的可能,我也愿意无数次去到海上,只为了能再多看见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7 22:19:17~2021-06-07 23:5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谢投喂~啵啵啵! 第58章 58.   船只晃悠前进, 温山眠还呆呆地回看向身后不断跃起的鱼群。   脑海里响起的,是海枝曾经笑眯眯对他说过的话。   “小温,这就是我们远洋之后,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啦!”   “彻底离开巴尔干之后, 一定会进入这一片鱼跃区。”海枝是这么称呼这一片海域的。   “在这里, 会有很多不一样的鱼群高高直跃出海面, 看上去就好像在亲吻阳光一样。”   “而抵达这片海域之后呢,一定要快一点离开。虽然这些鱼通常不会去追逐我们,但是由下至上的出水容易把船折腾得够呛。”   “当然了, 鱼跃区是有一个固定范围的。我们去过两次, 可以确定这一点, 所以只要快一点控制方向离开这片区域的正中心就可以了。”   “等你脱离那个固定范围之后, 如果想再回头好好观察一下这一份礼物,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毕竟我们第一次远洋的时候,也在那片区域的边缘处看了很久呢!”   ……没有哪个初次出海的人能在这样的风景下快速离开吧。   温山眠想。   那么多鱼争相从水里蹦出, 被阳光照射得焕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连着水珠一起, 仿佛在黑海上支起了一片幻境一般。   同那天于海湾看见的多色弯门有异曲同工之妙,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又一群鱼在船后出水, 于烈日照耀下带出晶莹剔透的水珠。   而与此同时,海枝的声音也再度传入耳中。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了那么点难过。   “小温,等抵达了这个地方, 差不多就是你彻底和我们说再见的时候啦。”   众所皆知,比起其他生物,人类其实并不适合在夜晚活动。   所以为了尽可能增加出海后的安全性, 人们往往会选择于清晨扬帆起航, 如此一来, 白昼的时间会多一些。   巴尔干的两次远洋、温山眠的初次出海,皆是如此。   而按照海枝的航海经验,清晨离开巴尔干,通常等到中午时分,巴尔干才会完完全全从远洋者的视野中消失,连山脉都不再能看见。   海枝认为,直至这个时候,远洋才真正开启。   因为此前航海者可以看见巴尔干,既然可以看见巴尔干,那么就可以以巴尔干为参照物。   如此一来,航行的方向便能做到与之前相差不大,这样才能让曾经的航海经验有发挥的余地。   可一旦失去巴尔干作为参照物,那就不一样了。   茫茫大海,人只能盲目地追随太阳前进。   即便太阳再明确,人也无法知道自己在海上航行了多远。   也许白天向前走了一段,夜里收帆时往回打了个圈,次日白天走的其实是前一天已经走过了的海域呢?   这都说不准。   就说海枝,她两次出海目的地相同,第二次航速甚至比第一次快,却远比第一次抵达得要晚。   谁知道中间饶了多少弯路?   且最重要的是,她最终抵达的也未必就是第一次看见的那个岛屿,因为她最终到的是一片幻境,直到走出环境之后,才遇见鸟背上的人。   所以关于海枝第一次和第二次所抵达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她内心始终存疑。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同温山眠说,穿过鱼跃区后,温山眠就要彻底和巴尔干说再见了。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他便失去了能作为参照物的巴尔干。   所有的航海经验就此截止,往后前进的每一步,温山眠都只能依赖自己。   鱼跃区是大海的礼物,也是与巴尔干的最终告别。   温山眠站在船尾处,盯着那跃出水面的鱼许久之后,突然睁大了眼睛说:“先生。”   秦倦:“嗯?”   “那些鱼里好像有一只小的--”温山眠努力想要看清楚那鱼群中一只很小的幼鱼:“不是黑色的?”   就好像山林间长出绿色,海湾里出现花蜜一样。   海里的幼鱼,竟也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   秦倦的视线扫过去,回应温山眠说:“嗯。”   腹部白色,背脊深蓝。   “这种鱼,我以前没有见过。”过去在末海见过的绝大多数鱼,都是像树木的暗绿一样,从暗色中透出一点别的颜色。   这种纯粹的他色,在鱼身上,是温山眠没有见过的。   “所以我们是真的在乘船远洋啊。”温山眠喟叹说。   再转头看向船头的方向,内心虽全然不知这艘船接下来会将他们带去哪里,却也怀抱了一丝期待。   *   能选来出海的日子,天气通常都不差,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什么狂风暴雨。   而远洋者在通过鱼跃区之后,同新船之间的磨合应该也差不多了。   往后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前进、控帆、吃饭、睡觉、看鱼而已。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在抵达新的岛屿之前,远洋其实是一件危险又无聊的事情。   还伴随着一点看不到目标的精神压力。   不过温山眠显然还没有这个认知。   离开鱼跃区时是正午,午间太阳大,风浪小,航海者在这种时候可以稍稍放松一会神经。   温山眠紧盯鱼跃区,一直到瞧不见它们之后,便迅速将看帆的任务暂时交给了先生。   自己则转头跑到卧室里,将方才放进去的包袱拆开,取出了羊皮本。   巴尔干人有为他们准备灯油,但眼下正值中午,没必要那么浪费。   只见温山眠掏出羊皮本之后,便直接噔噔噔地跑到宽阔的甲板上,下蹲铺开羊皮本后,自己也趴在了甲板之上,旋即拧开鱼汁罐便写了起来。   内容自然是刚刚离开巴尔干时的景象,以及他所看见的鱼跃区。   风浪小,耳边静谧,宽阔的甲板上只有温山眠一个人。   阳光从头顶直落下来,温山眠在羊皮本上写得格外认真。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彻底不注意帆布了,身下的船体只要稍微晃荡起来一点点,温山眠便会立刻警惕地抬起头来去看薄布。   是等到许久之后,他逐渐习惯了这种晃荡的海面,甚至能从船只扬起的角度直接判断出风浪的大小与危险程度,才渐渐越写越入迷。   船体带着他与羊皮本在大海上起伏。   “……然后,我便和先生离开了巴尔干,乘坐新船来到了海上。”   海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是温山眠第一次完全远洋,他很想记录下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触,却不想转动树枝好半天,也没能想出一个准确的词汇。   直到他余光瞥见头顶有鸟飞过,与此同时捕捉到什么声音,猛地带着羊皮本撤离。   旋即很快便有一坨白色的软泥,啪叽一声跌落在他方才趴着的地方。   温山眠瞧见那有味道的东西,内心才猛地蹦出了一个形容词。   大概就是……瞬息万变吧。   唯一不变的,约莫只有身下的船体、趴在屋内打哈欠的阿二,以及横木边坐着的先生。   失去参照物,也没有目的地。   温山眠退到了一个安全范围,背抵船边的围木,舔舔唇,最后于羊皮本上笑眯眯地写下。   “总而言之,我们的漂流生活彻底开启了。”   *   按照海枝的说法,像他们这么大的船,最好有五个以上的船员才比较好控制。   而他们只有两个人,风大的时候势必会很辛苦。   阿方索给他们准备的那么多御风方式,在关键时刻搞不好会成为累赘。   关于这一点,温山眠暂时还没有感受到。   因为自从过了鱼跃区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行走的海路都算风平浪静。   这大概同海枝第二次远洋时的经历有点相似,张开四角帆即可,其他地方都不太用动。   至于前进的方向,太阳那么大,总感觉怎么走都行。   温山眠写完羊皮本后在船上晃悠半天,发现哪里都不需要他,也不需要他像爬山时一样辛苦地一直走。   一时间竟然很不适应,最终闲到成为了围栏上的一个挂件。   下半身在围栏里边,上半身在外边,低头看着水面。   期待鱼群再给他一点惊喜,同时还得提防着鸟类给他另类的惊喜。   温山眠保持了这个姿势一段时间,直至血压攀升,才晕乎乎地滑回船内,说:“先生。”   没人应。   温山眠深呼吸一口气,又喊大了点声:“先生!”   海上真的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温山眠即便喊再大声,除了秦倦以外,也只有哗哗的海浪会回应他。   秦倦出现在长方体的上边:“怎么了?”   温山眠抬首:“……您和阿二为什么都喜欢那种地方?”   如果把长方体比作木屋的话,那么先生现在站的地方就等同于是屋顶了。   “视野好。”秦倦答。   以前在越川他不也是喜欢二楼?   温山眠想到了这点,哦了一声。   秦倦问他:“叫我干什么?”   温山眠看看海面,舔舔唇,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看短时间内,风浪应该都不会太剧烈。”   “然后?”   “然后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温山眠越说,下巴低得就越厉害,到后边已经完全收在了围巾里,看着竟有几分羞涩。   秦倦眯了眯眼,旋即很快便从“屋顶”上落下,出现在了温山眠面前:“什么不太好的想法?”   就见温山眠抬起头来,一双眼亮晶晶道:“我们钓鱼吧!”   秦倦:“……”   作者有话要说:   你已经钓到了。   *   感谢在2021-06-07 23:50:20~2021-06-08 20:3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晏寻笙 2瓶;崇明敬渊、本心jw 1瓶;   感恩!!!! 第59章 59.   这是温山眠刚冒出来的念头。   末海没有钓鱼这种说法, 他们以捕鱼为生,会尽量选择大面积地用渔网捕猎。   次少量多,以此来减少危险性。   垂钓这种悠闲的事情,从根源上就同穷末岛屿上苟活的人不在一个世界。   可温山眠现在的生活环境同以前不一样了。   从末海到越川, 再从越川到巴尔干, 这一路他的生活环境似乎变得越来越轻松, 也不再那么压抑了。   所以当他发现以船只的高度无法捕鱼后,脑海里很自然便出现了“钓”这个字眼。   秦倦看着两眼发光的小孩,沉默许久, 才凉飕飕道:“……钓鱼为什么不太好?”   “巴尔干人为我准备了充足的食物我放着不吃, 竟然想吃鱼, 这当然很不好。”温山眠对自己表示了强烈的谴责。   秦倦深以为然, 还带了几分报复心理地接:“是啊, 刚刚还觉得鱼出水美好,现在竟然就想吃鱼, 也不知道人类到底在想什么。”   “……那我不钓了。”谴责成功, 温山眠低头放弃。   最后还是秦倦伸手勾住他的后领将人拉回来,漫道:“钓。”   在海上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风大浪大的, 倘若气象总是那么恐怖,人类在岛屿上也不会太好过。   而巴尔干为他们选取出航的这一天确实是个好天气,眼见接下来的时间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气候变化,倘若不陪温山眠钓一会, 他大概能把自己挂在围栏上再脑充血八回。   秦倦由此同意,可问题是要怎么钓?   巴尔干人可没有给他们准备什么能钓鱼的工具,所以如果想钓, 还是得自己动手。   温山眠想了想, 从杂物间里翻出了一块木板来。   这些木板都是巴尔干人精心准备的, 温山眠起初也不是很忍心用,好在最后被他从边角里翻出了一块极长的。   那大概是阿方索为他准备的修补桅杆的木头。   不仅长,还宽,温山眠顺手便从边角砍了一长条出来,旋即又开始翻找绳索。捋出一小根线,将线的一头绑在木头的一端,然后又在杂物间里翻了一块肉出来。   “鱼吃肉?”秦倦说。   “对啊。”温山眠点点头:“鱼当然吃肉,有一些虾、贝也是吃肉的,我小时候会在岸边挖坑,然后用肉去引。”   秦倦回忆了一下温山眠当年的体型:“你那么小的时候就会做这些?”   “当然了。”提起这件事,温山眠还挺骄傲的:“我挖的坑可大了,耐心也很好,每次都能蹲到很多虾。”   这在末海确实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情,那边因为风浪大,岛屿不稳定,导致生活在上边的人脾气十分暴躁。   像温山眠这样挖个坑便能化作小木墩,安安静静蹲一天的人真的不多。   “反正大人看见了,经常会夸我。”温山眠总结。   其实小时候温山眠不太爱听这些,对他来说每天要应付暴戾的父亲,喂养病重的母亲便已经够累了。   这种话语会被他自动排除在外,当听不见,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却不想如今离开越川,又离开巴尔干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心境变得开阔了一些,开始会回想以前的一点一滴,并进而品味。   哪怕回想到那些有苦楚的地方,渐渐也能坦荡面对了。   “怎么夸?”   “就说我厉害啊。”温山眠从角落里翻了个钉子出来,用硬物利落敲成鱼钩的样子,挂上肉,同绳索绑在一起:“还说……”   温山眠的声音突然一哽。   他方才在努力系肉,先生问了他便去回忆,然后一顺溜地回应出来,完全忘记了信息筛选,以至于说到一半竟然卡住了。   秦倦:“还说什么?”   温山眠舔舔唇:“说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其实说的是,这么小便这么会捕鱼的小男宝得早早给他定下娃娃亲,不然长大了在末海铁定是要抢起来的。   还有人说到他母亲面前去,让年幼的温山眠很是烦恼过一阵。   他每天小鱼小虾都快捕不过来了,这些大人竟然还想要他再多养几个人,实在是压力山大,太不体谅宝了。   “真的?”秦倦眯眼。   温山眠忙不迭点头,眼神都不敢往先生的方向看。   秦倦于是道:“是不是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说谎的技术很差?”   “……很差吗?”温山眠顿了顿,旋即声音变小了些:“我也不同别人撒谎。”   “就跟我撒?”   温山眠不答了,片刻后笑笑说:“先生,我给您捉鱼玩。”   秦倦是吃不了这些东西的,事实上他除了温山眠的血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刚需。   这导致很多时候温山眠会觉得自己一身技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就说这小时候被人人称赞的捕鱼技术吧,如今即便他捕到了好吃的,也没办法和先生一起分享。   每次到这种时候,温山眠才最能意识到他和先生之间的物种差别。   但没关系,他总能克服的。   看着小孩坐在船沿边,腿脚向外,老神在在地丢根绳索入海的样子,秦倦支着脑袋笑了笑,不同他纠结那些了:“好。”   肉在海面上砸出咚地一声,温山眠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先生您呢?”   “我什么?”   “您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温山眠内心突然警铃大作。   他小时候用水照过脸,他觉得自己长得并不算好看,就白白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手不修长,像藕节。   挖完坑蹲一天基本就是个小泥人。   就这样,还有不少大人想给他说娃娃亲,那先生呢?先生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   温山眠突然一个机灵地转过身来:“有没有人给您说娃娃亲?”   秦倦愣了一下,旋即抬眸看向温山眠,目光里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哦,所以你刚刚撒谎瞒的是这个?”   鱼竿一沉,温山眠险些从横木上掉到海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明天争取回到一更。   *   感谢在2021-06-08 20:34:10~2021-06-08 22:0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谢投喂,啵啵啵! 第60章 60.   陆地面积太小, 海洋面积太大。   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很多海洋生物不仅长得不客气,力量也很不客气。   温山眠丢下去的那块肉被海里的鱼直接连绳子一块扯断了。   他原本是坐在围栏上边的,都险些被这股力量拖得掉到海里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抱住了围栏上方, 勉强挂好, 才幸免于难。   再低头看去, 就见那些鱼正在他脚下的水域来回游动。   偶尔跃出水面往上一咬,满嘴尖牙咔嚓咔嚓的,好似在寻找方才的肉香。   这可真是……   温山眠双臂一个用力, 便撑起身体重新翻回了船内。   将险些跌落入海的刀从腰上解下, 放在船侧。   一旁的秦倦目光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待他落地才道:“娃娃亲?”   刚刚为了能抱住围栏, 温山眠连鱼竿都一块掉进海里了, 眼见也没法下去拿,于是暗自奋发图强道:“下次要用整根麻绳钓!”   秦倦靠在围栏上, 笑眯眯地看着他。   就见转移注意力不成功的温山眠原地蔫下来:“……没有。”   “说了几个啊?”秦倦把人拉回来, 垂眸看着他的眼睛,手顺下去, 温柔地分开温山眠的五指。   ……那还能有几个?   “一个都没有。”温山眠老实巴交地垂眼。   “是么?”秦倦捏他的掌心:“不是很会捉鱼?”   “是会,但没给别人捉过啊。”思及此,温山眠突然想起来:“我很小气的。”   “小气?”   温山眠点头。   他那么小就学会捉鱼虾,有的大人会夸奖, 也有大人会逗他玩,譬如路过时把他捉好的鱼虾拿走一两条。   每到这时,温山眠都会很生气。   年纪虽小, 但那双眼睛阴冷下来时, 却能叫成年人心里都发毛。   所以也有人说, 温山眠虽然长得像娘,但脾气指不定像他那暴躁的爹多一些。   “什么都好,就是小气,总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温山眠总结,旋即松开先生的手往杂物间跑,又弄了长条鱼竿和绳索,再噔噔噔地跑回秦倦面前:“您等一会,我给您捉鱼玩啊。”   说完之后,温山眠又想起了什么,回首望去:“对了,要不要在房顶上再做个能乘凉的地方?”   先生和阿二都喜欢高,又都不喜欢阳光,所以他就想着要不要在房顶上打造一个小凉棚。   据说上边视野好,这样回头他也能上去坐一坐。   左右巴尔干人给他准备的东西数量都多到泛滥,不用白不用。   这就是温山眠的小气。   秦倦看着在阳光下认真伐木到快出汗的人,顺手就给他把围巾解开了:“好。”   海风吹过,脖颈处一凉,用心工作的温山眠下意识打了个颤。   茫然地抬首望去,就见原本站着的先生用指腹拖住他的下巴,旋即俯下身来,在他脖颈处轻轻一咬。   没有吸血,好像只是欲望上来了留个印记而已,旋即舌尖轻轻卷了卷道:“咸。”   温山眠圆眼一眨,立刻羞赧地伸手捂住了脖子,冒烟道:“您下次等我洗过了再咬。”   秦倦笑着顺手把他手里的鱼竿接过来,替他在前端绑了个死结:“不,比这更咸的也不是没有过。”   旋即将鱼竿往温山眠的方向一丢。   温山眠:“……”   头一回接东西接得这么不稳。   先生所说是很早之前,他第一次在床上亲吻温山眠的时候。   他刚食髓知味,深入舌尖,却不想温山眠直接没撑住,浑身一颤,便让他下巴处湿热了起来,还渗进了吻里。   “你当时怎么不说没有下次?”回想起来,秦倦戏谑道。   温山眠急:“我说了。”   “哦,那就是没做到。”   温山眠:“……”   他血压升升降降了好半天,挂个鱼钩那么简单的事都反复数遍才做好。   终于忍不住,甩开鱼竿,瘪嘴小声哔哔:“早晚有一天要和您打一架。”   秦倦回眸:“什么?”   温山眠:“没什么。”   旋即伸手按在围栏上撑起身体,往前翻,一下便坐回了刚刚的位置。   豪气将手里的绳索一丢,麻绳钓鱼开始。   粗粗的绳索下吊着大大的肉。   之前那些鱼还循着肉香在附近找,这会儿嗅到味自然立刻聚了过来。   约莫有五六条,体积大大小小的都有。   敢于和大鱼争肉,其实中间那些小鱼的攻击力反而更强。   就说方才温山眠险些掉下去时,跃出水面咬牙的就是体积小一些、体型宽扁的鱼。   这种鱼在末海被称之为扁鱼,目光呆滞,但牙齿却十分锐利,能咬穿人的手骨。   有了之前的经验,温山眠这次没有一次性将绳索全部放下去,而是控制着长度在空中先晃了一会。   那些鱼起初跃出水面要抢,温山眠也不介意,鱼钩可以挂住鱼唇,能这样简单钓上来一条当然最好。   可那些鱼彼此之间斗争实在是太剧烈,有一条出水,另一条便会撞上来。   反复多次,没有咬到钩的不说,还险些将钩上的肉蹭下去。   好在温山眠不着急,就那么钓着等,直到海里的鱼互相扑腾够了,累到都不太往外跳,有离开之势,才一次性将大肉放下去。   海下的鱼于是彻底开始了食物争夺战,溅起的水花一下更比一下高。   有了之前的经验,温山眠这次有序地晃动麻绳,再没出现上一次的情况。   他目光落在其中一条身上,兴致勃勃地舔了舔唇,接问道:“您呢?”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了,不过秦倦当时没有回答,被娃娃亲的话题给岔了过去。   温山眠这会儿找回来道:“您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说完,温山眠又有些困惑地偏眸:“您有‘小时候’吗?”   按照越川代代流传下来的说法,血族虽性淫,却不具备生育能力。   他们壮大自己的种族主要依靠“转换”这种方式。   譬如人族可以被饮血,也可以被转换,而转换的那一刻便会就此定型。   这也就意味着,转换前是什么状态,转换后便会永恒维持在什么状态。   没有成长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幼年”这样的说法。   当然,记忆是会保存的。   有人故此认为人族转换为血族并定型之后,身为人族成长起来的那段岁月可以被称之为幼年。   但血族不这么认为,他们绝不会认可自己身为人族的那段幼年期。   在这方面,越川也有很严肃的说法。   人类就是人类,血族就是血族。   人类决不能因为有相同的“人类期”,便奢望血族可以与自己同日而语。   因为成为血族的第一步,便是抛弃自己与曾经种族相通的同理心。   低等血族饮血为生、使用人肉,能做到这点便绝无可能再认可自己曾经的种族身份。   可秦倦却说:“有的。”   温山眠好奇:“是什么样的?”   海里的鱼还在争肉,温山眠时不时便提提绳索,旋即听见先生的声音自耳侧传来:“忘得差不多了。”   “啊。”温山眠有些失望:“什么都记不住了吗?”   秦倦转过头来看他:“你想我记住什么?”   温山眠想了想:“比如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之类的?”   海上风比陆地上要大,眼下的太阳也不如正午时一般耀眼了。   连温山眠眼底暗含期待的目光都比不过。   秦倦接收到他的目光,弯唇捏了捏他的脸,才顺着回想道:“独居。但我的居所书籍很多,所以或许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吧。”   “完全不同其他人接触吗?”   “不,偶尔也会有老师来教学。”   听见这个答案,温山眠愣了一下:“您是中心岛的人类吗?”   越川可没有教学这样的说法,他们躲都躲不及呢,都快恨不得钻地底下去了。   倒是听李奶奶说过,亲王统治下的中心岛同越川是不太相同的景象。   那里的人类需要为血族工作,故而有上学这样的说法。   李奶奶当时也说,倘若阿眠生在中心岛,便不需要她这样的老婆子来教认字了,自会有老师教。   秦倦说:“不是。”   也不知说的是不是中心岛,还是不曾是人类。   “好吧。”温山眠没想那么多,只顺着接道:“那您上课,一般都学什么啊?”   说到底,他还是对“上学”这个说法最好奇。   因为在温山眠的认知里,血族是转换后便拥有一切的种族,同人类需要努力训练才能与之一拼截然不同。   这样的天之宠儿,也需要学习吗?   “很多。”秦倦懒洋洋道:“你以后到中心岛就知道了。”   血族并非是靠不死之身与蛮力统治整个世界六百余年的,温山眠在越川时有句话说得没错,他确实还未曾见过真正的世界。   温山眠还想说点什么,却不想就在这时手里的鱼竿一沉。   他目光落下,便看见那条最凶、牙齿最尖利、他盯了许久的扁鱼终于咬住了鱼钩。   目光登时一亮:“就这条了!”   这条鱼是所有鱼中最凶的一条,温山眠可还记得先生当初引鲸时眼底的兴致。   所以不管怎么想,都只有这种凶残的鱼才能满足先生的恶趣味。   秦倦目光落在那牙齿歪七扭八,鱼眼一前一后,鱼唇都闭不紧的鱼身上,迟疑片刻:“你要吃这条?”   “不啊。”温山眠将疯狂甩动鱼尾的鱼往后边准备好的木桶里一放,就见那鱼险些将那木桶都扇飞出去。   温山眠于是走上前,一巴掌将那鱼敲晕,旋即抬起头来冲先生弯眼笑:“我捉给您玩的。”   秦倦:“。”   他看着这份昂贵的“礼物”,缓缓后退了半步。   偏生温山眠还在这种时候凑到他面前来说:“对了,您还没有回答我呢,您有没有娃娃亲啊?”   秦倦:“……”   有就要让这条鱼丑死他吗?   秦倦沉默许久,才凉飕飕地答了句没有,温山眠于是更高兴了。   原地造了个盖,把那个木桶封上,还学着巴尔干人的样子在盖旁边多打了个封口。   这封口非人力无法打开,正好应对里边那怪力扁鱼。   如此一来,先生便可以想玩时打开,不想玩时封上了,温山眠贴心地说。   秦倦也受用道:“麻烦封死。”   温山眠:“?”   阿二在房顶上笑咧了嘴。   秦倦目光扫过去,才端正脸颊,面无表情地眺望远方。   海风吹动它的鬃毛,气氛乍一看十分美好。   直到那凶残扁鱼突然又猝不及防地在木桶里向上一跃。   “砰!”地一声,险些将桶盖撞到温山眠脸上。   温山眠瞪大眼睛猛按住桶盖,停顿两秒,旋即严肃地将其往先生脚下一推:“您好好玩。”   后溜之大吉。   秦倦:“……”   *   过足了钓瘾,温山眠也懒得再吃鱼了。   毕竟船上没有厨房,倘若要吃鱼,还得另外再在甲板上弄出一堆工具。   以巴尔干人为他们准备的工具齐全度,倒也不是凑不出来,可温山眠已经没那个心思了。   他内心开始惦记起之前答应过先生的那个凉台来。   目光总不自觉往平滑的屋顶上瞧,注意力转移,自然也就不愿意再耐心做鱼。   随便吃了点肉干后,眼见海况不错,他便找了个绳梯,拎着木板爬上去了。   温山眠一向耐心,打小便喜欢做这些东西。   当初在越川时,李奶奶的木屋便被他翻新过一次。   如今经过巴尔干,看见了新型造木方式,自然也想运用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这阳台造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就用木板上后左右随便一搭就可以。   温山眠很喜欢那些木板严丝合缝的一瞬间,每到这种时候,内心便会洋溢出满足的情绪。   在摇摆的船只顶部,听着浪声,扶着木板用钉子左敲敲右敲敲,太阳便在不知不觉中下了山。   海风清凉,温山眠的围巾早些时候便被先生摘掉了,弧度好看的颈项裸.露出来。   稍稍将衣领拉开一些,让风灌进去,再边吹边伐木。   小船在身下晃悠来晃悠去,倒是惬意得很。   这时候的温山眠已经不像从前乘坐在船上,一点小幅度的晃荡都得紧张起来看帆一样了。   他已经能通过风声和浪声来判断眼下的晃荡角度,是否真的需要人力去干涉船只。   而事实也证明了,阿方索新打造的这艘船浮力和抗性都很好,绝大多数时的晃荡都是船能抵挡住的。   也是这一点,成就了温山眠这一整天又钓鱼又造凉台的闲情雅致。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因为即便阿方索将船只交给温山眠时,有带他系统地逛过一次,也不代表温山眠就习惯这艘船了。   其实那个时候,这船只在温山眠眼里还是新的,手碰脚踏时都不太舍得。   直到他在船上翻翻木板、追追乱跑的钉子,再敲敲打打。   一点点将自己和先生的痕迹加入进去,这艘船好像才真正成为了他们的船只。   以至于熟悉到能在任何角落里舒展开身体了。   从下午到近夜,凉台终于打造完毕。   温山眠将手里的锤子往旁边一丢,双腿伸直,愉快地伸了个懒腰,旋即手向后撑地,目光舒适地朝船尾看去。   先生和阿二喜欢楼顶不是没有原因的。   比起平地,上边的风景就是会好看许多。   登高望远,视野宽广。   繁星落于黑海,波光粼粼地在船尾曳出一片柔缎,连空气都比下边的要清新。   不过收获这些的同时,自然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是登高望远,也是木秀于林。   不提受袭时的显眼,就说这船只同样晃动的幅度,屋顶的感触都会比甲板要更渗人一些。   倘若倾斜再严重一些,甲板好歹有围栏护体,屋顶上说不定就直接飞出去了。   不过温山眠显然不会害怕这些,也已经渐渐习惯了船只波荡的弧度了。   饶是船只晃荡地再厉害,他也能在屋顶上坐得稳稳的。   欣赏了片刻,被吹得身心舒适,一时间甚至舍不得离开。   于是将腿往回盘起,双手再扒拉向小腿前侧,就这么坐在自己新打造出来的凉台下边。   随着风晃来晃去,好像一个迎风的小不倒翁。   再休养片刻,温山眠便负重做俯卧撑去了。   船上虽然没有山地里那么好的天然训练环境,但该有的训练还是不能落下。   不然身体生锈了可不好。   秦倦不知何时从浴室里走出,在下边敲了敲木板,对他说:“去洗澡。”   温山眠的俯卧撑于是结束,往秦倦方向的屋顶扒拉住边缘,露出一双眼睛,好奇:“您洗完了吗?”   “嗯。”   温山眠于是只能依依不舍:“……好吧。”   嘴里不舍,动作倒是利落,也没借住绳索,直接从屋顶上翻了下来。   风顺势将他刚刚拉扯过的衣领吹开,露出小半片胸膛,以及里边好看的肌肉纹理。   秦倦眯了眯眼,余光瞥见屋顶的凉台,倒是没有逗弄他。   只在温山眠拎着衣服乖乖走向浴室时,伸手用力揉了他的脑袋一下。   温山眠:“怎么了?”   秦倦:“把衣服穿好。”   温山眠:“……”   脖子一缩,领子一扯,溜进浴室关上门前才敢小声答一句:“……喔。”   秦倦低笑一声,旋即转身看向浪愈发大的暗海,笑意渐平。   与此同时,浴室内传出唰唰水声。   *   这是温山眠在船上洗的第一个澡。   感觉……还挺奇怪的。   因为他进浴室时,时间已经入了夜,外边的风浪加大,船只晃动幅度也就大。   洗澡的同时脚下的木板晃来晃去,那感觉着实叫人不太适应。   加上皂角打出来的泡沫还会让地板变滑,偶尔一个大浪打过来,饶是温山眠也站得费劲。   身上汗水和洗澡水难分你我,只能在内心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夜里来洗澡了。   得中午洗。   可怪的真的只有“第一次在船上洗澡”这一点吗?   温山眠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越淋越觉得不对劲,直至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洗澡水怎么是热的啊?   意识到这点后,温山眠立刻向后退了半步,呆呆地看着水管里出来的热水。   是因为他此前习惯了洗热水澡,所以才会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虽然阿方索没给他介绍生活设施,但一直观摩造船的海枝却在惊讶于温山眠的船有个浴室后,同他说过:“可惜这浴室只有冷水,所以小温你得切记白天洗哦,要是晚上洗,吃凉病了可就不好了。在海上食物少了都好说,最怕生病,我们船之前有人冷病了,一时半会都急得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不仅如此,海枝还给温山眠解释过为什么船上的浴室会没有热水。   简单来说,就是这次船只进阶得厉害,阿方索将船上更多的空间都用在了“努力让船航行得更远”这方面。   生活设施随便造的,装了个过滤器后发现没有直接的烧水设施,阿方索索性就不造了。   让他们要么洗冷水,要么自己烧。   海枝说的时候,温山眠一点不介意。   要知道,比起海枝他们只能睡甲板的船只相比,温山眠和秦倦能有卧室、浴室的大船已经很进步了。   不能苛求那么多,他也不是没洗过冷水澡。   可问题是如今站进浴室后……水管里为什么会出来热水呢?   这不应该啊。   温山眠退半步后看着水管里出来的水愣了好半天,旋即发现这不只是热水,还是对他来说极为舒适的水温。   竟同越川家中浴室温度有那么点相似。   他原以为是自己想越川想魔怔了,将所有合适的水温都同家里联想到一块。   直至他放眼望去,突然瞧见角落里过滤器的外围,有一个熟悉的纹路在缓缓消退。   温山眠才猛地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船只又猛晃了一下。   浴室内的油灯磕碰上木板,温山眠连忙扶住墙壁,目光朝窗户外的黑海看去。   越夜风浪便越厉害,窗缝打开一点点,冷风便毫不客气地灌入。   一派风雨欲来的样子。   同一时间,秦倦正站在屋顶的凉台旁。   长风将他未扣紧的衬衣衣领吹起。   温山眠进浴室时,海面上的状况整体看着还算好。   偶尔晃动荡进一点水珠,同三角帆时的狼狈相比也不算什么。   所以浴室门关紧之后,秦倦便上楼看了眼温山眠打造出来的凉台和扶梯。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被温山眠放在阳台内侧的木桶里传出了尖牙咔嚓咔嚓的声响。   显然是那扁鱼已经醒了,正在里边翻江倒海呢,好似想从木桶里冲出来一般。   看似寻常,但如果仔细听一听的话,又会听出那扁鱼动作时的焦躁感。   仿佛不仅仅想逃离这木桶,还想逃离这一整片海域。   天色暗淡,海浪过大,反复扑起时的海水仿佛形成了雨珠。   秦倦的目光在这其中偏过,朝那隐隐有激荡之势的海平面扫了一眼。   风将他的黑发吹起。   海水哗哗翻滚,至于顶端时相互冲击出泡沫,复又褪下。   阿二匍匐于一侧,长尾不耐地轻轻拍打。   也不知是在不耐烦那吵闹的扁鱼,还是在不耐烦这汹涌的海面。   秦倦的目光落向木桶,对阿二说:“看着它。”   阿二:“……”   它睁开眼睛,很低地吼叫了一声,像是在说,这是他们两的东西,不应该由它来看。   直至秦倦目光冷冷地望过去,阿二的肩胛才向后一缩。   顺从地不吭声。   凶残的扁鱼对外边的事情一概不知,只顾着想逃离那小小的木桶。   在里边奋力跃起,将整个木桶撞飞起来,阿二于是用长尾重而实地往那木桶上边一敲。   木桶顿时就不动了,任由扁鱼再怎么挣扎,也挪动不了分毫。   看似细长的尾巴好像有千斤重。   秦倦多看了海面最后一眼,对阿二说:“今晚风浪大,看住了。”   也不知说的是扁鱼,还是那风浪风浪。   但总归阿二是听懂了的,压住扁鱼的长尾尾尖立起一点,在空中轻轻地晃悠了一下。   秦倦便从屋顶消失,进到了卧室,于翻滚的船只内,点亮床头柜上的油灯。   火光荡漾。   这么说起来,温山眠的动手能力是真的很强。   钓完鱼之后,他不仅打造了一个凉台,还因为觉得阿方索造的卧室窗户太偏了,索性自己动手又多造了一扇。   旧窗户在衣柜旁边,新窗户则在床头正上方。   是一个长方形,床头多大,那窗就多大,甚至比床头要再宽上那么几厘米。   秦倦垂首用指尖抵开床头上方的新窗,旋即很快便瞧见了外边翻滚的黑海。   这也是温山眠的用意。   航海危险,但他也不可能一路不睡。   有了这样一扇窗,哪怕他在睡觉,也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船只动向。   想到小孩一脸睡意朦胧从这窗户下冒出双圆眼的样子,秦倦弯了弯唇,收手,任由那窗户的木板磕碰回来。   在窗框上发出“咚”的声响,又被海浪声淹没。   秦倦在这两种声音的交杂中绕过床尾,坐到了另一侧床头,顺手捞过温山眠的羊皮本。   一天过去,小孩的羊皮本上又增加了不少内容。   窗外海水闹腾,秦倦倚靠在相比之下极为安静的房间内,才将羊皮本上的内容看了没两行,便听见卧室门被人从外边猛地推开。   大风“呼”地一声直灌进屋。   温山眠复又关闭,浑身裹着皂角的香味往秦倦身侧一扑。   连头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干。   秦倦看眼墙壁上的沙漏,蹙眉说:“你才洗了多久--”   温山眠兴致勃勃打断:“您是不是改了浴室?”   海水一扬,床头所靠的那一面木墙向下,温山眠也不自觉顺着重力往秦倦的方向多滑了一些。   后者目光看向温山眠,眉眼舒展开来:“舒服吗?”   温山眠连连点头:“嗯。”   旋即两眼冒光道:“是怎么改的啊?”   越川家中的浴室是阿一改造的,温山眠原以为这种事只有阿一会做,却不想如今船上的浴室也被改过了。   阿一不在,那船上能做这种事的自然只有先生。   原来先生也会进行这样的改造吗?   可他方才分明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啊,即便风浪再大,以温山眠的耳力,也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捕捉不到。   正是怀揣着这份疑惑时,温山眠瞧见了那过滤网上缓缓后退的浅淡玫瑰纹。   内心的好奇于是顿时膨胀得更甚。   是这样的,当初温山眠抵达巴尔干的第二天,巴毅便将血仆尸体给了大青。   大青则表示一旦合成成功,会立刻通知巴毅。   可最终结果是失败。   这个失败可以说是早有预见,巴尔干本就没有过先例,要怎么做全靠大青自己摸索。   再加上大青此前也说过,按照他的理解,这荆棘纹必须得在最新鲜时剥离才有效果,越晚,效果可能就越差。   而最终的结果可以说是验证了这一点。   据大青所说,他最终合成的那把长刀,荆棘纹路附上去后,长刀动了一下,便不再动了,连带着纹路也变得灰死过去,算是彻底无效。   对此,巴毅一度表示过遗憾。   可大青却乐观地表示,虽然合成失败了,却也不是完全失败。   因为他通过这一次失败,积攒了一些经验。   首先,验证了荆棘纹确实可以附在旁物之上的这个传闻。   其次,大青认为,根据合成后的反应来看,这荆棘纹应该是有一种奇怪能量的。   或者说它本身能制造一些奇怪的能量。   像是一种驱动,一如机关中的核心一样,驱使着血仆,让其被亲王所控。   而大青的研究则证实了荆棘纹不仅仅能控制血仆,也许还能控制武器。   无独有偶,“驱动”这个词眼,温山眠也从孙老太那里听说过了一次。   那日,孙老太严厉拒绝了温山眠“贪婪”的请求,但最终还是在温山眠离开小木屋之前,以沙哑的嗓音同他慢道了一句。   “你若真能到中心岛,要谨慎提防永动机。”   温山眠不理解,回首道:“什么是永动机?”   孙老太以长烟斗顶开窗户,瞥了眼外边的海洋说:“我在最初的图纸上,看见过一种永恒驱动机。”   “……那是我此生所见过最美丽的构造。”   但美丽的同时,也意味着危险。   也许孙老太从船上隐藏的,便是相似的东西。   可什么是永动机呢?为什么大青看过血仆,孙老太通过先祖留下的图纸,都提到了驱动这两个字?   温山眠想不明白。   在他看来,血仆那自然是同血族有关,可巴尔干的先祖却是人类。   两个完全不相关的种族内,却都有提及驱动。   只是一个是纹路,一个是图纸。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而先生能够让水变热,还在木板上留下了未绽放的玫瑰纹--   温山眠越想越兴奋,眼睛在油灯下发亮,紧接着便追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您知不知道什么是永动机?”   关于这个问题他实在是好奇极了。   毕竟荆棘纹之于血族,能重要到他们以此来自我命名,而图纸之于巴尔干,又悲观到他们将其封印。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温山眠满心好奇,却不想还没等到回复,床上的秦倦目光便突然向后一斜。   与此同时,一股海水用力击打向船,让整艘船剧烈晃荡起来,连床头柜上的油灯都险些熄灭。   秦倦故意没有关紧的木窗在窗框上砰砰直撞。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嘶哑的鸟啼。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谢在2021-06-08 22:00:23~2021-06-09 21:0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河渐落 16瓶;崇明敬渊、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QAQ! 第61章 61.   船只剧烈歪斜的一瞬, 木板便受挤压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连带着秦倦身后未能扣好的木窗也向外一开,缝隙里露出外边海水汹涌而上的场景。   温山眠心下凛然,立刻就要转身朝外边跑去。   却不料他还没来得及下床,靠在床头的秦倦便长手一伸, 扣住他的手腕, 将他拉了回来。   船只的剧烈荡漾下, 温山眠只觉得天旋地转。   而待他稳定住目光,人便已经被先生拉进怀里了。   船只歪斜所造成的重力感与木板受压时的声响交错,叫人心下发凉。   唯有先生的味道在此情此景下叫人心安。   他愣住:“您……”   便见秦倦另一只手按向油灯下方, 响声清脆, 火光熄灭。   旋即食指竖起道:“嘘。”   见温山眠不再说话, 秦倦才在那剧烈摇晃的小船内, 伸手将温山眠新打造出来的木窗用指尖顶开。   天黑、海黑, 反倒显得月光更加明朗。   不需油灯,也能将昏暗的海面照出形状。   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光线单一, 反倒让眼下的场景更加鲜明。   海水剧烈的翻滚声中, 温山眠浅色的眼眸被月光照亮。   鼻尖则靠在先生的颈窝处,顺着秦倦锁打开的视野, 眼睛一点点瞪大。   秦倦好似感知到了他的情绪一般,伸手在他后脑上轻轻一顺,说:“别怕。”   船只倾斜,船侧已经完全抬起向天, 温山眠落于秦倦衣服上的手一紧。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而是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   温山眠原以为在海湾时的空鲸出海便已经是难得一见、足够吓人的了。   可眼下又算是怎么回事?   月光的暗影之下,方才发出嘶哑啼叫声的大鸟于空中飞翔。   而与此同时,海里还出现了一种类蛇状的“鱼”。   同北海空鲸的宽长体积不同, 这只“鱼”相比之下会窄细许多, 但身形却极长。   其出水后竟是为了追逐那半空中飞翔的鸟。   眼下是夜, 借住月光,温山眠能依稀瞧见那只鸟的体型,同那日他在越川山上遇见的大鸟有那么点相似。   因光线暗淡所以瞧不清那鸟羽的颜色,但温山眠却看得出来,这只鸟飞得很吃力。   长久无法升至高空,只能盘旋于低处不说,身下还仅有一只脚,正在不断向下滴落着血。   仿佛是被一路追逐过来的。   本该灵活的翅膀看上去都笨重极了。   温山眠才看清楚那鸟的状态,便见海里的蛇鱼突然从船侧带水腾起,嘶吼着向月张开血盆大口。   大鸟被追至穷途末路,不甘示弱地猛然扇动翅膀回旋下飞,用喙猛啄蛇鱼前端,力量极大。   以温山眠的经验,那大概率是眼睛的位置。   任何生物攻击时都喜欢一击毙命,而眼睛正巧是大部分生物的弱点。   按理说,以那大鸟下啄时的速度与力量,蛇鱼的眼球应该都被戳穿了,严重一些说不定会贯穿大脑,被啄出脑髓。   可它看上去却并没有要害受到攻击的样子,虽向后退了退,模样却也并不狼狈。   甚至很快便将头颅重新扬了起来。   而也就在这时,温山眠清楚地瞧见,那蛇鱼被啄的地方出现了一丝闪光。   像是打雷一样细丝状的光,在空中闪耀了一下。   是了。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转瞬之间。   可以说秦倦顶开木窗没多久,以上的动作便已经于温山眠眼底呈现完毕。   而他也正是因为这一闪光,不自觉拽紧秦倦的衣服的。   那是什么东西?   生物的眼睛处为什么会出现雷电?   有什么不容温山眠忽视的直觉在心底闪耀,可未等他弄明白这个问题,那蛇鱼还留于海中的身体便突然暴起。   海水受其作用,于海面之下发出“咕噜”闷响,紧接着,海水里翻滚出的海流直接将海面上的小船整个掀起!   木船被推至高空,窗户因失重而大开,落于温山眠脸上的月光面积也渐渐变大。   而以小船所起伏的位置,也能在空中将这壮丽又奇怪的场景看得更加清楚。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方才的攻击分明该算鸟胜--那鸟在蛇鱼咬住它之前便回身啄中了蛇鱼的眼。   可结果却与实际截然相反。   一击之后,蛇鱼不像有什么大碍,反倒是那鸟变得愈发狼狈。   月光下,喙微张,再度扑腾起翅膀时,竟是连飞都飞不起来了。   上升的海浪消失,木船原地直落下海。   垂坠感疯狂增加,窗缝也渐渐于温山眠脸颊上关闭,他浑身紧绷,心道不好。   旋即果不其然,在木船“啪”地一声掉落在海面上的同一时间,那已于海中蓄力的鱼尾便猛然一撑,身体跃起后一口咬中了大鸟的腹部。   大鸟这次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蛇鱼急速拖入水中。   两大巨物落水,血液飞溅,甚至滴落在了船只上。   被海水又冲刷一遍。   海浪腾起,船只被推出去好几十公里远,“吱呀”大叫。   秦倦说:“别怕,我进房间前调过帆。”   可温山眠却还是脊背冰凉道:“那、那是什么啊……”   他说的不是鸟,而是那腾起的蛇鱼。   这东西最初那一下便是擦着船侧腾起的,秦倦当时慢悠悠地熄了灯,温山眠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后来那蛇鱼被鸟击中,发出金属物的声响,同时配以电光,温山眠内心才终于大骇,并进而回忆起他此前潜意识忽略的事实。   ……那好像根本就不是鱼。   虽然说,同北海空鲸一样,这蛇鱼也是温山眠未曾见过的生物,所以理论上他不能通过黑暗里的草草一面,就给自己未曾见过的生物下定判。   可这蛇鱼掉进海里的声音实在是太奇怪了,那不像是鱼鳞落海,不像是生物所拥有的肉在落海。   ……更像是一种巨大的金属物落海。   好像那蛇鱼的整个身体,都是由金属组成的。   也正是伴随着这个认知从温山眠脑海中冒头,他才渐渐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在瞧见那电光的一刹那,身体就开始发凉了。   因为当秦倦推开木窗的一瞬间,他看着那蛇鱼出水时,分明有瞧见。   那月光下擦着船侧腾起的身体表层,不像是鱼鳞,也不像是光滑的肉,更像是一片片锋利的金属刀刃。   扭曲时所发出的声响,宛若无数金属齐鸣,后在空中割人的耳朵。   正是这种东西所发出的声音,让温山眠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一直以来,在温山眠的认知里,刀刃该是人类才有的东西。   可当这种东西与能同人类为敌的庞大生物融为一体……那人类还剩什么?   “那是鱼吗……”温山眠看着窗外的黑海,喉咙干渴,久久无法平静道。   “不是。”秦倦偏眸道:“是你好奇的‘永动机’。”   温山眠捏紧了先生的衣服:“这个是……永动机?”   秦倦冷淡道:“嗯。”   小船依旧在海面上无助地飘荡着。   而那只庞大的蛇鱼,则不知何时咬着大鸟,于海面上又浮现出了一点点。   其眼睛为红色,一只被啄烂,却并未渗出血渍,反倒流出了一种“黑墨”。   墨于海中化开,眼睛则在黑海上闪着电光。   另一只眼则同冰冷又汹涌的海水化为一体,望向船只的方向。   与此同时,屋顶的阿二也不知何时站起。   宽厚又沉重的四肢一点点迈向前方,骨骼发出奇怪的动静,目光冷冷地同海中蛇鱼对视。   身上的暗金色纹路绽放出光芒。   那蛇鱼一僵,旋即咬着大鸟,一点点沉入了海水之中。   也差不多就在这时候,屋内的温山眠终于踉跄地跑上依旧在激烈荡漾的甲板,整个人好像在乘浪而行般,双腿不得不通过分开来维持平衡。   他用力跑到围栏处,一边控帆,一边朝外边看去。   蛇鱼回水,长尾摆动,很快便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可其与鸟大战的海浪还遗留在那片海域,温山眠用力控制住帆绳,意图先让船只远离这片海域。   也就在这时,温山眠发现了什么:“……先生?”   在海浪之中,正常成年男性的音量都显得渺小起来。   也就秦倦能清楚听见,并于房内支开木窗,脑袋懒洋洋地后侧道:“怎么?”   温山眠谨慎地往船外看,道:“这是什么?”   *   这是一颗蛋。   特别大的蛋,约莫有男人手臂那么长。   纯白色的,在黑海里异常惹眼。   起初温山眠还不确定,是后来提着油灯出来看了好半天,才看明白的。   没人能解释这样一颗蛋为什么会漂浮在这里,温山眠只能联想到方才坠海的那只鸟。   可那只鸟这会儿已经不见了。   从刚才那一幕幕来看,甚至可以残忍一些推断,那鸟大概率已经死了。   这一切不过转瞬间发生的,温山眠即便看见了,也并不能做出什么改变这一点。   在海上,人类远比鸟更艰难。   就说现在,海水激荡犹存,浪花剧烈起来时,有好几回温山眠所站的船侧都险些要与海洋平行了。   不断有海水打进来,又从围栏缝隙中落下去。   他即便在山上有再大的本事,在这种时候也根本无计可施。   温山眠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艰难地跑回房间,将秦倦拉了出来。   还顺便从房间里捞出了一根粗长的麻绳。   船只晃荡到温山眠站得有些艰难,他一脚抵住船侧,在风浪中靠近秦倦说:“先生先生,我吊着绳索下去捞一下那颗蛋,您在上边帮我拉着绳索好不好?”   秦倦瞥了眼黑海,他知道蛇鱼已经不在那里了,只是洞悉了温山眠的想法,觉得麻烦,遂道:“不怕?”   不知是那大鸟的血,还是激荡海浪造成的错觉,海面上漂浮出了一圈圈更深的黑色。   温山眠将刀紧紧别上身,眸光定了定:“我很快的,应该没事。”   秦倦:“何必?”   温山眠低头将绳索打结,轻声道:“是生命啊。”   这可同永生兽不同,是从蛋里孵化出来的,和他相似的生命。   奶奶曾经说过,像他们这样的生命,越幼小时就越弱,需要成熟的生命保护才能活下来。   待其成长,再接棒上一辈,去照顾新的生命。   周而复始,是他们这种生命的循环方式,同永生族是不一样的。   血族越昌盛,留给他们这样族群的生活空间就越少,彼此之间也就需要更强烈的相互保护。   如此一来,年幼的生命才能活下来。   就好像李奶奶去将阿土阿地捡回来一样。   不能装作没有看见,如果连他这样有能力的人都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们这样弱小生命的生存空间只会越来越小。   所以温山眠说:“我总得试一试。”   海水在身后起伏,那蛋太大了,还在水里,一只手未必能稳当捞起来。   而在这样的海面上,以温山眠的情况,他可承受不了失败,万一蛇鱼还在下边虎视眈眈怎么办?   必须得一次成功,光速离开危险的海面,再回来控船才行。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他将绳索在腰处围了一整圈,预备双手去将那枚蛋抱起来。   如果能一次上来,那这样自然最安全最好,如果不能……再随机应变吧。   稳稳缠绕后,温山眠抬起眼睛,将绳索的另一端递到了先生手上。   秦倦的目光落下,同他交汇。   很显然,因为种族差别,他和温山眠的思考与行事方式都截然不同。   而如果他想的话,完全可以强制让温山眠跟着自己的习惯走。   他有足够的实力,在温山眠心中也有足够的地位。   这小孩是他养大的。   可同温山眠的视线对上后,秦倦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控制他。   他之前就有说过,温山眠还太小,不过刚成年。   他确实得有一番自己的经历,才能成为一个更成熟的人。   这趟旅程是他要求的,路上的一切自然也由他来选择,秦倦只是在等一个结果。   绳索最终交接,温山眠走到围栏边,看准位置,便直接往下一跃。   果断程度让秦倦皱眉,于关键位置收紧了绳索,内心却还是浮起一丝不悦。   这小家伙这一冲未免也太不知轻重了一些,万一他没有拉住,人直接摔进海里怎么办?   然而下边的温山眠却完全没想那么多,腰间绑着绳索,下水后便直接朝蛋的方向去。   可海水汹涌得这么厉害,船只根本不稳,绳索也不稳,在空中压根没那么容易抱住海里的蛋。   可温山眠的眼神却异常坚毅,哪怕海水将蛋冲击到更远,他的神情也没有被情绪左右,仅在思考对策而已。   常年跃于山林的平衡力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作用,他盯准一个角度,在绳索晃向船,海浪将蛋推远,双方呈现大开夹角时,后脚用力一蹬。   绳索往前晃去后没多久,蛋便从海水中消失,转而出现在了他怀里。   “先生!我好了!”温山眠双手紧抱,连脚都用上,四肢牢牢束缚住,生怕那蛋跌落进水。   旋即对秦倦喊道。   秦倦于是在空中将人拉上来。   这就好像白天的麻绳钓鱼一样,只是大肉变成了温山眠,凶残的扁鱼变成了一颗光滑的白蛋。   钓鱼的人也从温山眠变成了秦倦。   温山眠体型本就不算高大,这么谨慎抱住一颗蛋的样子倒是挺可爱。   到最后,秦倦拉着其衣领将人拎上岸时,眼底还升起了一抹笑意。   他的确不需要做太多,光是看着温山眠做他想做的事情,便已经觉得很有意思了。   秦倦正想说点什么,却不料上来后的温山眠根本没太看他。   脸颊因为长时间向下而充血也没管,上船后便抱着那颗蛋往浴室直奔而去,只留给秦倦一句:“先生,您再帮我看看帆!”   秦倦:“……”   海风萧瑟,蛇鱼消失后的浪花继续玩儿似的将船只推得来来去去。   秦倦瞥了眼上边受风过重,已经被压弯曲了的桅杆一眼,听着其发出的痛苦叫声,再看着小船左右摇摆时四下溅出的海水。   觉得,温山眠过分了。   不是把帆留给他过分,而是将帆留给他后,自己竟然想同一颗蛋共处浴室过分了。   此前在巴尔干,温山眠洗澡时他进去,可没有过这种待遇。   船只歪斜得厉害,桅杆上的帆布也万分痛苦。   甲板几乎要呈现直向上的角度,也就只有秦倦能在上边稳当走过。   然后很快,便推开浴室门,站在了门口。   深色的眸光里带着十成十的不悦。   旋即就见他为了温山眠制造出的热水,如今正淋落在一颗蛋身上。   浴室里热气膨胀,秦倦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里边油灯下的温山眠一边用热布擦净那颗蛋,一边满身脏兮兮地回头道:“先生!这、这蛋还是热的!”   秦倦不悦:“那又怎样?”   海水在外边险些要将小船吞没,温山眠强行抵住墙壁,将白蛋护在怀里,双眼迸出热感光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后半段删除了,感觉写的有点太急了,很抱歉给大家阅读造成困扰!   但是字数是没有减少的,上一章还多了三千多字的样子,如果是能修的我会尽量修,感觉写的不好就删减掉了,抱歉!   *   感谢在2021-06-09 21:01:25~2021-06-10 23:2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土拨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62.   船在海上飘荡了许久, 才勉强离开那凶闹的海域。   帆布和木板都宛若劫后余生般在头顶吱呀作响,温山眠之前洗过的澡也算是白费,又被海水和汗渍给浸透了。   好在一轮忙碌到后半夜,船只渐渐驶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海域。   抬起头来时瞧见的不再是吃人的海水, 而是一轮皎洁明媚的月。   可至于这里是哪里, 是去到了某个新的地方, 还是匆忙逃窜间绕回了他们白天时已经行驶过了的海域。   这些,温山眠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海枝同温山眠说过的,远洋时的痛苦之一。   看不见目标, 看不见归途。   前后左右全是一样的海, 行驶过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的标志, 到了哪里全靠缘分。   倘若数天都在一块区域打转……那也是缘分, 无可奈何。   最终就这么迷失在海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 海枝对于自己第一次和第二次抵达的岛屿是不是同一个充满了怀疑的原因。   在海上,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强了。   但不论如何, 同方才疯狂的海浪比起来, 眼下哪怕是最坏的可能发生,他们又回到了白天行驶的原点, 一天的行程无效化,也总比被海浪吞噬,没命来的强。   得看开一些。   待强浪消失,温山眠看着茫茫无垠的海域, 内心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经历了刚才那样一番磨难,这船上几乎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了。   船边的木板被海浪击到撬开,帆布上的角落也出现了破损, 在空中拉出残线。   也就好在船用木板通通都被阿方索提前用树油刷过一层, 木窗禁闭后, 不至于从缝隙间漏水到房间里去。   否则倘若连房间内都水漫金山,那这天晚上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海域重回平静,将翘起的木板修修补补后,温山眠到卧室门口看了那颗被他擦净后便安置于卧室一角的白蛋一眼。   想了想,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又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这并非是温山眠洁癖,而是早在来之前,海枝便很严肃地同他说过。   在船上,最好要时刻保暖,尽可能维持身体干燥,千万不能着凉。   就说他们之前的两次航海,同去的船员便都出现了生病的迹象。   脸色苍白、厌食、身体无力等。   海枝猜测,应该是船舱太小,水在身上无法及时弄干所造成的风寒。   风寒在陆地上就很麻烦,草药只能应付外伤,风寒全靠自己熬。   在海上那就更麻烦了,连个能好生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海枝出海后,最害怕的就是同行的人生病,哪怕有经验也无计可施。   就说她两次出海生病的那些船员,最终都是回到岛上才好的。   倘若没回,一直那么病下去,说不定会被同伴眼睁睁地看着死于疾病中,这对双方来说都过于残忍。   而温山眠这次出海的船只这么大,有沐浴和保暖的条件,海枝自然希望他不要走自己的老道。   巴尔干人之所以给予温山眠那么多衣服和被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是海上晒不干,那就索性换新的。   事实上,巴尔干人的这一操心也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温山眠从越川带来的衣服总共也就三套,一套便行衣,一套睡袍、一套平日里能穿出去的浅色长袍。   如今这么一来一去直接湿了两套。   即便老的他没舍得丢,也带上了船,目测在这变幻莫测的海浪中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再出来时,温山眠便没舍得再穿李奶奶给他造的衣裳,而是换上了一套巴尔干人递给他的新衣。   粗布麻衣,深色偏长偏宽大,也不知道为什么,还配了个头巾。   温山眠穿好后看着那同色的头巾好半天,险些想把其塞进扁鱼的嘴里,让那从刚刚开始就咔嚓咔嚓吵不停的家伙安静一点。   没错,当船只惊险万分地逃离凶猛的海域时,船上的成员已经从三位变成了五位。   除开温山眠、秦倦和阿二以外,还增加了那颗白蛋和扁鱼。   扁鱼自是在木桶里咔嚓不停,像是恨不得把木板从内部咬断。   而白蛋相比之下则安静得要命,月光穿过窗缝照耀在其身上,宛若给它增加了一股柔软的光晕。   一点瑕疵没有的外壳在这黑海黑船黑夜中,仿佛是什么跌落人间的天使。   左边咔嚓,右边天使   温山眠看了好半天,最后走上前去,温柔地摸了摸白蛋,然后把扁鱼往先生的方向一推。   划清界限。   木桶气得往上蹦了三尺高。   秦倦:“……你最近吃的东西都长在胆子上了?”   温山眠收了手,往卧室内刚打扫了一遍的地板上一坐,叹息道:“先生,我好累啊。”   一整天的时间,又是钓鱼,又是造木窗阳台,洗完澡后还面对了这么大一番波折。   再加上不平稳船只所带去的极大考验,饶是温山眠,也有种精力用尽的感觉。   这种情况下,是真的不想再听见扁鱼一直咔嚓咔嚓的吵闹声了。   秦倦扬眉,在温山眠身侧的床沿边坐下,大腿正好同后者的肩膀平行。   “我之前说过,我调整过帆布的。”   蛇鱼的出现只是对温山眠而言意外,以秦倦的目力,察觉到不对劲仔细看一看,心里就有了准备。   所以倘若温山眠没有不放心地出去看帆又捞蛋的话,他第一次洗完澡跑进房间后,便可以在秦倦怀里安安稳稳地入睡。   外边的动静纯当看个热闹就好。   温山眠的视线朝被他用一床被褥围起来的白蛋看去,好半天,松了口气说:“但是值得。”   虽然不知道这蛋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孵化出来,总之他尽力想捞,最后捞成功了,就是值得。   白蛋面前早就被温山眠摆上了柴火盆。   不过如今大半夜时间下来,原本的柴火烧得差不多了,温山眠见状,便想要去拿新的。   就在杂物间里,都是他之前造东西时的边角料子。   秦倦见温山眠困倦的样子,垂手按住他,示意他脱掉外衣上床,旋即自己去了一趟杂物间。   再回来时没多久,一盆新的柴火便在温山眠面前点燃了。   外边海水冰寒,这热气自是显得弥足珍贵。   木窗微微支开一些透气,也方便观察。   外边的海面静悄悄,浪花有规律地起伏。   要不是方才那一番惊心动魄还体现在船只的各个角落,险些叫人以为此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温山眠回想起那蛇鱼,耐不住问道:“鸟的那一下攻击明明应该是上风,为什么会无效化呢?”   别的不说,温山眠的战斗经验可太丰富了。   在对战中出现打来打去的情形,本质原因都是无可奈何,实力无法碾压。   而在真实的自然里,生死一线间,能一击毙命就一击毙命。   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下,这种意识早就刻进了每一个成熟生物的脑海中。   那鸟在那种艰难的情况下,一定是抱着这样的意识全力进攻的。   即是如此,中了后不死也就算了,怎么会走向无效化这样的另一极端?   而且鱼为什么要攻击鸟呢?这两者根本不存在任何领地冲突啊。   回想起在月光下瞧见的那鱼的表皮,温山眠忍不住从早先的衣兜里摸出了个东西。   油灯光在床头照耀,那被他捏在指尖的,正是此前从李爷那要的金属片。   整体呈圆形,外层凹凸,宛若木质榫卯一般,可以相互扣连在一起。   “总感觉有点像……”温山眠看着这金属片,暗自喃喃道。   说的是金属片和蛇鱼。   但其实他这样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此前他借住月光时,分明看得很清楚,那蛇鱼的表皮是类似刀刃的大片金属,一层一层叠起来。   同这小小圆圆的金属片放在一块,至少外表上来看毫无关系。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在潜意识里觉得二者有关联。   秦倦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先睡觉。”   时间已经很晚了。   温山眠松松脖颈,手里捏着金属片,目光朝白蛋看去:“这蛋怎么办呢?”   温山眠以前也见过鸟蛋,虽然不是这么白的,但大体相似。   不过鸟类通常对自己的幼崽很是警惕,不会让人轻易靠近。   所以温山眠只知道鸟蛋需要鸟妈妈用体温去孵化,然后才能破壳出世。   可眼下这蛋还能孵化出来吗?   别的不说,就说方才那鸟的状态,温山眠都不确定这是不是一颗“足月”蛋。   万一是母体被撕裂后,被迫流出海的呢?   倘若真是如此,那未足月便进入了冰冷的海水,怎么想都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温山眠忍不住下床,用被褥又细细地把它多围绕了一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费力把它捞起来时,感知过它身上微弱的热度,导致生出了些情感的缘故。   温山眠伸手摸到那颗蛋时,内心总觉得里边该有一个小生命才是。   就好像……就好像当年李奶奶把阿地抱回家,皱巴的小孩脆弱地蜷缩在襁褓里,呼吸一深一浅,并向外冒着奶香一样。   有这样的类比,再感触到手下冰冷的蛋壳,温山眠内心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不忍。   于是转过头来,蠢蠢欲动地朝床上的先生看去。   是想抱上床睡觉了。   秦倦头也不回便冷淡道:“不许。”   温山眠委屈地低下了头。   片刻后说:“那能不能让阿二过来看着它?”   温山眠之所以想将它带上床,除却想让蛋更大可能的保温以外,还有担心船只不稳,脆弱的蛋可能会撞碎的缘故在。   这船荡漾起来,连温山眠都会站不住,何况圆碌碌的蛋呢?   秦倦的目光对上温山眠期待的目光。   半秒后,阿二表情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阿二的身体是冰的,温山眠也不让它真的紧贴蛋,只是希望它能看护一下白蛋的平衡而已。   至于温度,那自然是靠火盆和被褥来给予。   将柴火盆往蛋的方向多推了推,温山眠才重新走回床的方向。   阿二不喜火,脸色依旧很臭。   可比起看着那咔嚓咔嚓吵到爆的扁鱼,眼下这颗安静的蛋显然是更轻松的任务。   于是它趴在离柴火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身上的烦躁感便慢慢褪去了。   窗外海浪静悄悄,扁鱼在卧室外咔嚓咔嚓的吵闹声听上去愈发醒耳。   温山眠已经习以为常,反倒是捞起床头柜上的那几块金属片,即将坐上床时,突然一愣。   旋即低下头去,看向了手里捏着的金属片。   ……就是这个。   扁鱼还在咔嚓,而温山眠则在油灯光照下,将他已经拿起的那几块金属片,像方才一样,再在指间轻轻地摩擦了一下。   于是很快,金属片便发出了同方才一模一样的声响。   就是这个!   温山眠果断坐上床,然后将那些凹凸状的圆形金属片放在手心,像榫卯一样对好,再度向下一拨。   金属交错所发出来的声响,同他方才在那蛇鱼转动身体时,听见的内部声音一模一样!   就是这种一下又一下,仿佛对上来的声音。   他是因为当时在蛇鱼的身上模糊听见了,所以才会将二者联想在一起。   所以隐藏在蛇鱼那像刀刃一样的外表之下的,是这种金属片吗?   可这种金属片,明明是大报带来的东西呀。   根据李爷的说法,这些可都是粘连在大报里边的,不可能是其他物件的乱入。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刚刚那个蛇鱼其实也和大报一样,同中心岛有关联?   温山眠突然想通了这一点,顿时觉得答案距离自己很近。   先生说了,那蛇鱼便是永动机,而温山眠在蛇鱼里面,又听见了金属片摩擦的声音,与此同时,中心岛来的大报中间,也夹有金属片。   那这岂不是都连上了?   温山眠于是兴致勃勃地朝他身侧的秦倦看去。   “那如果我们想去中心岛,是不是意味着,往那条蛇鱼离开的方向去就对了?”   说到这,温山眠还挺遗憾的。   方才在那危险的海域里他并没有想通这一点,只顾着让船去到安全的地方。   而眼下蛇鱼的踪迹消失,他算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只能依稀有一个方向。   可在海上转悠了那么半天,那方向也早就混乱了。   秦倦看了温山眠一眼,倚靠在枕头上,笑道:“你睡不睡觉?”   温山眠:“……”   先生的这种表情,温山眠小时候也见过。   不过那时是先生收了他乱刺的匕首,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活得很腻味?”   这么类比一下,立刻就能意识到秦倦这句话不太对劲。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温山眠自然,秦倦通常是不太容易发脾气的。   这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不值得他动怒,哪怕温山眠想拿刀刺他,对秦倦来说也是不痛不痒,宛若小猫伸爪一样。   而除此之外,也可以理解为他教养如此。   先生是一个有教养的血族。   当初李奶奶.头一回为温山眠介绍“教养”这个词汇时,他便立刻同秦倦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荆棘时代里出生的人,要么像史格、海枝他们一样,看淡生死过于不拘小节;要么像孙老太和金伯一样,谨慎卑微,过于在意小节。   像秦倦这样一举一动都游刃有余,大事小事全部不过心,在人群中天然就很特别。   温山眠也是受到其耳濡目染,才渐渐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   ……然后便长变形了。   换做以前,温山眠这会儿大概率会乖乖地去睡觉。   可如今却还能往秦倦面前一凑,轻声道:“您告诉我,我的想法有没有错,然后我就去睡觉好不好?”   在海上,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所以有限的信息必须得及时掌握,这是海枝的话,也是温山眠上船至今,渐渐能够会意的事情。   就说方才他驾驶船只跑到安全地带,再四下望去结果发现完全不知道要把船开去哪里时的状态。   倘若他能知道蛇鱼消失的方向便是中心岛……那多少也算是一种信息吧?   大不了明天白天再回到之前的海域方向看一看?   秦倦的目光落向温山眠,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眼睛,内心总是觉得干净纯粹,像镜面湖一般。   于是支着脑袋,伸手在温山眠的下巴上捏着晃了晃:“不是说累?”   “听这个不累。”   “那听完了睡觉吗?”   温山眠乖乖点头:“睡。”   “好。”秦倦遂问:“你的刀是谁给你的?”   温山眠想也不想道:“您啊。”   “所以你看到一把刀,就一定能确定它的主人是人类吗?”   温山眠一愣。   秦倦的意思是,那蛇鱼是金属造物没错,可主人却未必就是人类。   所以他想去追蛇鱼的想法是错的,等同于线索断了。   “但是……”温山眠眨了眨眼睛:“如果我看到一把刀不能完全确定它的主人就一定是人类,反过来,是不是也说明,它的主人有可能是人类?说明中心岛的人,或许也掌握着类似的东西是吗?”   想来也是必然的,那可是能推翻亲王统治的中心岛,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比越川这样的地方先进数百倍。   就是不知道,倘若他们能控制蛇鱼这么厉害的金属生物,为什么还会靠报纸来传讯?而且报纸上明明说了,中心岛一年前便派遣了商队出发。   那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抵达呢?   “奇怪。”到这,温山眠就想不明白了。   秦倦伸手拉他:“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温山眠把脸往枕头里一埋:“睡觉。”   秦倦笑着伸手揉了揉他手感极佳的脑袋。   在晃荡的船只上睡平身体,温山眠目光朝角落里静悄悄的白蛋看去。   柴火光在上边照出光彩。   他的确想不明白,但是没关系。   眼下他离开了巴尔干,正在努力往中心岛去,所以关于这一切,他早晚能看明白的不是吗?   就是不知道眼下这小船飘荡着飘荡着,待明日他睁眼时,会抵达什么样的地方。   温山眠在秦倦身边,乖乖将被子拉到下巴,把身体盖得严严实实,保持体温。   并在内心说,无论明天抵达什么样的地方,他都不会太着急。   左右先生一直在他身旁,他只需要慢慢走,然后用羊皮本将这一路的经历都记录下来就好了。   这是曾经李奶奶希望他做到的事情,到如今十几天过去,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温山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头下枕头里有棉草的清香,温山眠一边睡平一边抬首。   从支开的窗户缝隙往外边看去,便瞧见了一轮明月,和几颗繁星。   “阿二,你帮我看着一下阿白啊。”   临睡前,温山眠看着天空,是这么轻声嘱咐的。   地上匍匐的阿二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但是当温山眠睡后,海浪调皮地推动船只,那蛋往前倒下时,阿二还是长尾一卷,接住蛋,并将其拨回了远处。   旋即还不耐地用尾巴将落下的衣服挑起,闲散地铺盖回了白嫩嫩的蛋头上。   火盆温度持续,温山眠睡得越发沉。   而被衣服遮盖的白蛋下,好像真的有一个小巧的生命,环抱住自己,在一下一下地清浅呼吸着。   *   半夜无梦。   次日醒来,温山眠发现小船还在大海上飘着。   前后左右全是海面,半点岛屿的影子没有。   且因为四下里的大海没有区别,所以温山眠甚至不确定,他睡着后的那一夜,船只到底有没有移动,又具体移动了多少。   天上的太阳只能提供一个大概方位,并不能由此判断他在海上具体行走的距离。   好在阿方索这一次的船只改造算成功,新船基本可以驾驭住大部分风浪。   即便短时间内没有看见目的地,次日的航行也还算愉快。   除了屋顶上咔嚓咔嚓作响的扁鱼有点烦人以外。   温山眠站在船头看着大海,乐观地安慰自己,这也许也是远洋需要经历的呢?   毕竟他当初从越川到巴尔干,熟悉的山路也日夜不停走了足足三天不是吗?   如今到了海面上,指望一天就到目的地,还是贪心了一些,这毕竟是陌生的领域和跋涉方式嘛!   ……然而很快,温山眠就发现,他过度乐观了。   因为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海上漂泊了足足七天时间,风浪温山眠见了不少,却始终没有见到岛屿。   等到这时候,屋顶咔嚓咔嚓作响的扁鱼反倒成为了温山眠的解闷好帮手。   可这也不对啊,海枝在海上两次航行,来回加起来也没到过七天这么长。   为什么呢?   帆和方向都是温山眠决定的,秦倦没有干涉过。   一如他之前所说,这是温山眠自己选择的旅行,船只最后会抵达哪里,都是温山眠自己选择的结果。   而温山眠显然也秉承了这一点,哪怕自己已经快闲到头顶长蘑菇,也依旧没有寻求先生的帮助,只根据自己积累下来的经验,一点点在海面上判断方向。   他白天观察太阳和云朵,夜里观察星宿。   温山眠确定自己已经渐渐能够顺着这些固定天象判断出一点方向了。   可这样却依旧没有用。   为什么海枝两三天能到的地方,轮到温山眠却要走足足七天?   他们到底是走偏了,还是在绕着圈走?   没有人能给温山眠答案,他只能继续努力地在大海上航行。   可睡前四下是海,睡醒四下是海,无论如何四下都是海的境地终归是将人逼入了绝路。   离开巴尔干的第十六天,温山眠生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   昨天没更是因为最近几天身体有点小毛病,坐不住,积累到爆发了。   而且这两天也因为这个原因更新写得很赶,特别不满意,一直想改,更新就写不出来。   结果就是上一章尾部有改动,字数没少,只是删了后半段情节,觉得太匆忙啦,没交代清楚,我还是想慢慢写。   修文比写文更累更费脑,不是必要我不会这样,太费劲了,也没有骗字数,上上章5000改到8000+,之前也有4000改到7000+,新增字数都是免费的。   总之抱歉陪我的大家,没有好的第一阅读体验,今天更新准时啦。   ~   感谢在2021-06-10 23:22:10~2021-06-12 20:3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崇明敬渊 1瓶;   感恩投喂与陪伴,呜呜呜!谢谢小天使们!评论我都看的,只是因为想多码字不太回,以及回了一个不回全会强迫症,总之感激~! 第63章 63.   最开始的时候, 症状只是没劲。   做什么都不太愿意,提不起兴致来。   温山眠当时没在意,只以为是长久见不到陆地,被封印在大海间的小小船只上, 展不开拳脚心里憋闷导致的。   可等到离岸的第二十一天, 连此前吃的好好的肉干都不愿意吃时, 温山眠才渐渐察觉到不妙。   常年在山上捕猎的人最懂食物的重要性,这是任何生物存活的根本。   所以当身体开始排斥食物时,必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作为猎魔人, 温山眠从不骄纵自己的身体。   排斥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强迫自己将肉干吃进去, 因为他知道不吃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吃了好好睡一觉, 偶尔精神头还能起来一些。   所以, 温山眠当时便觉得, 一如海枝之前所说,这或许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而已。   毕竟最近小船所行驶进的海域, 气温比之前低了不少。   为此, 温山眠又是加双层衣服,又是常年守在盆火旁边, 只为维持住体温。   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在海上航行的时间越长,资源就越短缺。   温山眠此前觉得巴尔干人给他准备的东西过多,可等到这时,却不得不感谢巴尔干人的热情。   与此同时为之后最坏的可能做打算, 渐渐节约起来。   连带着柴火盆也不敢时时刻刻燃烧,担心之后船只需要修补的时候木头不足。   而这一切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温山眠发现,这场风寒来得有点狠。   甚至让他怀疑这不只是一场风寒。   因为等到第二十三天的时候, 他竟然连自己常年佩在身上的长刀都觉得重。   与此同时, 秦倦也皱起了眉头说:“你的血怎么这么奇怪?”   而关于这两件事, 还得从第二十三天的早上详细说起。   *   等到这一天,温山眠已经病了快一周的时间。   荆棘时代一直有周月年的算时方法,也是得归于此,当温山眠发现自己患病时间超过一周时,很快便警惕了起来。   首先,他虽然长得不高,但自小能从那样的环境里活下来,体质是真的很好。   记忆里是大小伤不断,生病基本没有。   却不想一到海上便一病病七天,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连此前在越川,活的年头够足的李奶奶都说过,超过七天不愈的病那便是要人命的大病了。   温山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病这么狠,但内心却一直记得这些,再加上之前海枝的警告,所以自从他发现自己身体不对劲之后,可谓是非常上心。   至少最开始的时候盆火是没断过,也会用棉被逼汗。   吃东西更是从不马虎,每天热水一碗碗地喝,总想尽快好起来。   按理说以他的身体,什么风寒这么干好不了?   可眼下就是好不了,不仅好不了,还在一天天恶化,以至于给温山眠一种药不对症的强烈感觉。   这也是他怀疑自己不是风寒的原因。   而温山眠身体不适的状况,秦倦也是知道的。   正是因此,他从温山眠不舒服之后便鲜少再用餐。   不过这么做的时候,内心也没有觉得多严重。   一如之前说的,温山眠的身体实在是太好了。   就算得了一场风寒,连发热状态都没有,只是困倦、没劲而已,这在常人的视角中连风寒恐怕都算不上。   也许只是海上太冷了,温山眠的身体不适应想冬眠而已。   直到第二十三天的上午。   这天清晨,温山眠起床后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想佩戴长刀,却不小心没拿住,刀鞘磕碰在地板上,滚了两滚。   他迷蒙地眨了一下眼睛。   外边正烧水的秦倦闻声回头,蹙眉道:“手给我。”   温山眠将长刀重新捡起,声音没什么劲道:“……啊?”   “手给我。”秦倦走到温山眠面前,重复道。   温山眠于是伸出了手,旋即他便很清楚地瞧见,自己的掌心内侧,拇指根部鼓起的皮肤下,有一片不正常的红色。   这情况温山眠熟,是擦伤。   他于是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平淡道:“可能是之前拉帆绳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   秦倦看了温山眠发白的脸色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东西能弄伤你?”   自从温山眠体内的毒液够多之后,除却秦倦亲自造出的伤痕,其他基本在温山眠身上留不了多久。   血兽尚且如此,帆绳又算得了什么?   而正常情况下的温山眠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他眼下的状态就是很奇怪,好像脑子都糊糊的,想事情不如之前那么清楚明了。   瞥了眼温山眠腰间那一大早便被摔了一下的长刀,秦倦将其掌心抬起,在鼓包上的红肿皮肤处轻咬。   温山眠下意识想将手掌回收,但很显然,眼下他的力量同秦倦根本比不了。   旋即很快,秦倦便说出了之前的那句话:“你的血怎么这么奇怪?”   他亲吻温山眠的掌心,让上面的孔洞愈合,旋即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低头去咬温山眠的颈项。   后者自然还是想挣扎,因为此时的温山眠已经意识到他得的或许不是一场普通的风寒了。   即便先生是不死族,他也潜意识里不愿意让秦倦去接触未知的风险。   而对秦倦来说,脖颈处的血液显然比掌心的要更明显。   温山眠血就是变得奇怪了,好像少了一点东西,一点他体内本就没多少的东西。   是因为秦倦常年用习惯了,所以才能立刻察觉到那点细微的变化。   但具体少了什么,这就无法通过饮血来判断了。   甲板上有折叠木椅,是从巴尔干带来的。   水在木椅旁边的地板上烧着,秦倦卸了刀,拉着温山眠说:“过来。”   旋即便率先坐上硬邦邦的木椅,让温山眠坐在自己身上,将人环好,捏住下巴道:“张开。”   温山眠乖乖张嘴,圆圆的小舌头在里边吊着,没有任何肿胀迹象。   秦倦对人类疾病的了解不算多,他当初哪里知道自己日后会养一个小孩。   关于风寒,也只知道一些表征而已。   但很显然,温山眠眼下的情况同风寒症状并不吻合。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将这种现象归为温山眠是轻症了,连刀都拿不住,还有手上一片片的红色血点。   “你生病了。”秦倦说。   “我知道。”温山眠说。   “不是风寒。”   温山眠点点头,小声:“我知道。”   扁鱼这两天在屋顶都不怎么咔嚓了,也不知是习惯了木桶环境,还是和温山眠一样生了病。   阿二一切安好,那颗白蛋也一切安好,在屋里最暖和的地方呆着。   温山眠为了它和自己的温度着想,最近都已经不太开窗了。   却不想身体状况还是一天天恶化。   船只在暗海上飘荡,今天天气不怎么样。   乌云沉沉,空气凝重,海风更冷,吹在脸上都有点儿疼。   甲板上的水还在烧,这两天温山眠吃的都是阿二捉的新鱼,秦倦亲手给他做的,不再是肉干。   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变好的迹象。   一点浪花扑过来,木板被风吹到发出“吱呀”的声响。   温山眠说完第二句“我知道”之后,揉揉鼻尖,不自觉往秦倦怀里凑,额角靠在先生的颈窝处,小声道:“先生,我是不是选错了?”   “选错什么?”   “方向。”   太阳东升西落,北面如勺星宿后有正北星,南面有十字星。   这些都是温山眠早些年夜间上山观察出来,渐渐运用在航海里的。   海洋像山脉一样,都是自然造物,虽然困难,但温山眠一样想克服。   他本就想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可明明有了方向参照,也一直在努力航行,为什么就是迟迟见不到岛屿呢?   温山眠没什么精神的大脑于是反复出现这个念头:“我是不是选错了?”   如今说完一遍之后,还蹭在秦倦的脖颈里,又多说了第二遍。   细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扇动着秦倦的皮肤。   秦倦停顿了两秒,旋即垂下眼眸来说:“你生病了。”   温山眠以前不是不会这样自我怀疑,但至少不会将这种不确定的情绪反复挂在嘴边。   温山眠瘪了瘪嘴,没说话。   秦倦将他拉起来,瞧见了其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和略有些干燥的唇。   连那浅棕色的头发看着好像都失去了一点光泽。   “害怕了?”秦倦问他。   在茫然的大海里,身体出现这样的情况,还迟迟看不见岛屿,害怕是人之常情。   可温山眠却摇摇头:“有先生陪我,不怕。”   “是了,那你担心什么?选错了再选过就好。”秦倦摸着温山眠那片红处,轻声道。   总归有他在,不可能让小孩出现什么大状况。同血族的身体相比,人类的疾病又算什么呢?   “可是如果先生出手的话,那我就算失败了。”身上没什么力气,温山眠靠回到秦倦身上,低声说。   先生是无所不能的先生,阿眠也想成为无所不能的阿眠。   爱一个人时总是不甘于永远身处被保护的位置。   血族式微,那先生日后会不会也势弱?他在越川歇息的那些年原因是什么?   这些温山眠总想知道,又总害怕知道。   想知道是出于对先生的爱,害怕则是担心知道之后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世界不是永恒不变的,曾经那么昌盛的荆棘时代竟然都能浩浩汤汤地拉下帷幕。   所以温山眠不能再天真地认为因为物种便可以处于不败之地。   世界总会变,只有足够的能力傍身时,才能去应对这些。   这是温山眠渴望力量的根源,也其实是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唯一方式。   “那你要不要现在改方向?”秦倦知道他是这会儿情绪不够好,于是伸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顺着,温柔地询问道。   温山眠的目光朝秦倦身后的长空看去,沉默了许久,把脸颊闷进先生的颈窝处,轻声道:“不改。”   他选的是正东,骄阳在那个方向,中心岛也在那个方向。   应该没有错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温山眠最近能在天空中看到一些小鸟飞过了。   以他的经验,小鸟不如大鸟一般能长久翱翔,它们总归是要落地休息的。   哪怕落的只是海湾那样称不上岛屿的地面,对温山眠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   他认为自己判断的方向没有错,如果身体没事的话,他一定会坚定这个选择。   “那就安心睡会吧。”秦倦伸手接过了一床被褥,罩在温山眠身上。   海面上虽然冷,但是比房间要通风许多。   秦倦的五感比较敏锐,他知道房内的空气这会儿对温山眠来说不如甲板上的好。   “给你做点鱼肉粥,好了喊你。”秦倦后说。   温山眠偏首,额头靠在先生的脖颈处,从被褥里露出一点眼睛,眨了眨道:“李奶奶家的做法吗?”   秦倦淡道:“嗯。”   两家不远,温山眠说什么好吃,李奶奶便会开心地表示自己是怎么做的,他又不聋。   “好久没吃到了。”温山眠舔了舔干燥的唇,咧开嘴笑了笑。   这个笑容可不是很好看,有些憔悴了。   刚刚把被褥背出来,这会儿正蹲坐在水壶旁的阿二定睛看着温山眠的表情。   同样的画面于是便也被秦倦接收到,他垂下眼眸来,很淡地说了句:“睡吧。”   “不是多大事。”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是说给温山眠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总归温山眠是当成说给他听的了。   于是当先生垂首给他轻轻注入一丝毒液,让他减轻不适的同时能稍微热起来一些时,温山眠看着暗金纹的阿二,以及远处卧室内的白蛋,轻轻应了声:“嗯。”   小船飘荡,海水层层叠叠地冲刷,扁鱼在屋顶莫名安静。   温山眠闭上眼睛,也不知睡了多久后,被秦倦轻声叫醒。   “阿眠。”温山眠缓缓睁开眼,属于李奶奶的粥香味飘入鼻尖,与此同时,一抹抹纯白也占据了温山眠的眼睛。   他听见先生的声音从耳边胸口处传来,很安稳也很好听:“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海真的很广阔,我个人还挺迷恋海洋的,以前刷到过一个外国视频。主人坐在船上弹吉他,群鲸回鸣,场景太美好啦。   ps:你们喜欢吃皮皮虾吗,我最近突然好想吃皮皮虾喔,但是因为身体状况一直吃不了,馋疯了,呜呜。   *   感谢在2021-06-12 20:31:19~2021-06-13 20:4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崇明敬渊 1瓶;   感恩陪伴与投喂,啵啵~~~ 第64章 64.   此时海上的风不大, 帆布都蔫着。   所以那雪是一枚一枚落下来的,给人以安详感。   且颗粒肉眼可见,有指甲盖大,可见雪量之足。   大概是因为海面也足够冷, 所以这雪飘入海中, 并不会立刻消融, 反倒会留存一会。   像暗海里开出的一朵朵小白花,绽放一会,那花瓣便会化为透明, 融入海水之中。   偶尔飘落得多了, 海水上就会出现一大片积攒在一起的雪花群。   雪花脆弱, 掉下去后好像连浪花都不舍得再热烈起来, 起起伏伏时好像白雪的摇篮。   不过即便如此, 雪也终归会消散的就是。   还是落在船上的雪比较“结实”。   积在船的围栏上、甲板上、屋顶上。   甚至是桅杆的尖端上,帆布横木上。   一层层薄雪累积起来, 给黑色的船只装点新色, 倒是好看极了。   连空气间都带着雪的清新味。   温山眠喝了热乎乎的鱼粥,努力亢奋起精神, 在杂物间里找了个扫帚,像推土机似的将甲板上的雪推入海。   然后又将围栏上的雪伸手抹到一起,变成一个个小尖山。   待他预备再造个雪人时,后边一直看着他的秦倦开声了:“不休息会吗?”   温山眠鼓劲:“要动起来, 才比较容易好。”   秦倦:“……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吗?”不是所有病都能通过硬抗解决的。   温山眠摇头:“但也还是想动一动。”   他实在是不习惯那么不敏捷的身体。   一边说着,温山眠唇间一边在冷空气下呼出一缕缕白气。   旋即很快就搓出了一个球,等把雪人搭好之后, 他又多搓了个球, 便立刻往掌心一捧, 跑去房间。   “干什么?”   秦倦偏眸,便看见门缝里的温山眠盘腿坐下,旋即将那雪人放在了白蛋面前。   正好用黑肉干给雪人点眼,旋即还多往雪人面前放了个小白球。   好像雪人是他,那小白球是白蛋。   做完这一切后,温山眠便伸出有点温度的手背,蹭了蹭那白蛋。   告诉它说:“下雪啦。”   他的手是冷的,但是这颗蛋却隐隐有些热。   这也是温山眠最近的发现了,不知是卧室内维持温度有功,还是这白蛋真的有一点温度在。   总之能摸到那点温热,也算是温山眠这几天的一个念想了。   他自然还是希望自己救上来的这颗蛋最后能孵化出一个小生命。   又正巧没有风浪时的船上生活比较无趣,所以温山眠平日里除了记笔记,在安稳时就会来同这鸟蛋说上两句外边是什么样子的。   他知道鸟肯定听不懂,蛋就更听不懂了。   可他毕竟是人,除了保暖之外,也就只知道用人的方式去交流了。   就是这么暖和的屋子,不太适合雪人呆着。   温山眠想了想,又转身出门,把雪人端到了木窗外的床沿处。   一个雪人,一个白蛋,在露天的风浪船间眺望着起伏的大海,像是在期待岛屿一般。   温山眠摆好后:“嘿嘿。”   “这船上只有你和它么?”秦倦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   温山眠于是再噔噔噔地跑回甲板,双手从后边伸直了,再弯腰往先生的肩膀上一趴,由后勾住秦倦的脖颈道:“不止。”   旋即声音逐渐闷下来,连呼在秦倦脖颈处的气都有些凉:“但其他的我做不动了。”   过去能在山上走三天山路的人,如今就干这么点事,身上便觉得疲累了。   这“风寒”可真是厉害啊。   “过来。”秦倦拉了拉温山眠的手。   后者没什么气力,于是就这么再躺回到了先生怀里。   白雪皑皑,不生病的温山眠体型就不高大,如今一病病一周,瘦了有足足一圈。   再躺在秦倦怀里时,原本觉得刚刚好的怀抱,便变得宽敞起来。   雪花依旧在往下飘落着。   有一枚雪,正正好就落在了他在围栏上拨出的小山尖尖端。   雪分明柔软,可眼下竟就那么立住了,在不算强烈的阳光下焕发出晶莹的色彩。   头顶有鸟儿自船尾向船头的方向飞过,温山眠看着它们在风雪中飞翔的身体,问秦倦道:“先生,您说,人类是不是最弱小的种族?”   他是病了,动了会还累了,但又不愿意一直睡觉,所以才总强制着自己去说话。   看上去好像比之前开朗,可一瞧脸色,就会知道完全不是如此。   秦倦支着脑袋垂眸看人,这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未曾有过的体验。   温山眠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都能茁壮成长,以至于除了体温以外,秦倦在他身上并没有看到同血族相比太大的差别。   无非就是力量弱了些而已。   直到这一行到今天,力量弱变成了脆弱,人类生命的有限感便强烈起来。   秦倦看着怀里身体单薄的人,捏了捏他额角处的发梢:“为什么这么说?”   “鱼可以游过大海,鸟也可以在天上飞,只有人走得这么困难啊。”   海枝没了手,他现在也生病了。同自由的鱼鸟比起来,他们的境遇可差太多了。   秦倦指尖划过温山眠冰冷的脸颊,笑起来,声音低沉又温柔:“那不是因为人不安分吗?在陆地上,你不是连血狼都不怕?”   鱼不会想去陆地生活,鸟也不会想钻进海里。   自然本就给生物提前划分好了领地,人不不甘心留在自己的领地,所以受到惩罚。   “好像是。”温山眠眨了眨眼睛:“那这样是不是不好?”   “好不好,试过了才知道。”秦倦说。   天地那么大,每一个人的情况又不一样,愿赌服输就可以了。   思及此,温山眠点点头说:“好。”   “所以能睡觉了吗?”秦倦看出了他的困乏,问。   温山眠当然是不想睡的,他早上醒来后和先生说了没两句,就在他怀里睡了一觉。   如今再起来,喝完粥堆个雪人,再继续睡?   他什么时候这么虚弱过?   内心自然不甘:“不想睡,想到卧室去看看阿蛋。”   “之前不是叫阿白?”   “雪也白,还是叫阿蛋亲切。”   “那你去。”   温山眠一时没吭声。   秦倦于是道:“没力气了?”   温山眠沉默了许久,才轻轻道:“嗯。我躺会,一会就进去。”   其实不仅仅是没力气,而是温山眠的关节都开始疼了。   这下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一定不是风寒,也一定不是外伤所导致的。   他是真的因为体内的一些原因,生病了。   说不定就是先生所说的,身体里、血里少了什么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毕竟海上和陆地上的生活相差太大了,在温山眠看来,好像任何一种变化都有可能是导致他如今变成这个样子的元凶。   而等到这时候,他便该庆幸了。   因为不论如何,他身边至少都有先生陪他。   他爱的人在,算是在这场疾病中给了他一丝慰藉,他深知先生一定不会让他怎么样。   即便他没有让先生帮他,也必须得承认,在关键时刻,先生会是他的底牌。   但如果没有先生的人类,如果是海枝他们这样飘荡一个月,场景得是什么样子的?   温山眠想变得无所不能,但有时却又能清楚地意识到,人其实根本就办不到。   天地实在是太大了,温山眠看着广袤无垠的大海,内心想道。   不过不论他因为这一场疾病内心作何感想,小船都依旧在海上飘荡。   并且顺着他一直以来选定的方向,不断前行。   屋顶的扁鱼越来越安宁,阿二看护白蛋的动作也越来越娴熟。   而就在温山眠漂泊于海的第二十六天,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渐渐发起高烧,浑身肌肉酸痛难捱时。   他的航海终于出现了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个二更~~~啵啵啵   *   感谢在2021-06-13 20:44:08~2021-06-13 22:5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崇明敬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65.   在出现转机之前的那几天, 温山眠的航海可以说是艰难到了低谷。   这首先是因为气象。   接连不断的大雪过后,越往前方走,冷空气就越剧烈。   最严重的时候温山眠甚至感觉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刀片。   也说不上是因为天气太冷, 还是他身体太差。   其次则是航行条件不再如初。   经过足足一个月的海浪侵蚀后, 船上的木板、帆布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   悬挂着三角帆的桅杆被大风卷过一次后甚至断裂了, 笔直的竖木就那么高高地歪折进海里,把船都带着翻了一半,场景别提多吓人。   温山眠花了很多木板才勉强修补上来。   没错, 等到这个时候, 船上的物资也已经不剩多少了。   温山眠每天只能勉强给自己和阿蛋多烧一点修补剩下的边角料子, 其他木头不敢多动。   而这还不算是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他的病症加重, 开始高烧,牙龈也不断出血, 牙床酸胀。   身体变得如此混沌之后, 他再透过木窗缝隙往窗外看去,总觉得午后的天空都没有蓝色, 只剩下白。   仿佛生命都快要走到末途。   这对温山眠来说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往前十九年的人生里,不是没有遇上过致命危险。   他和血兽拼搏,也跌落过悬崖,只是那些都是迅速的, 转瞬间的。   像这一次这样,眼睁睁地感知到自己身体从内部慢慢垮台,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情况, 是头一回, 且格外磨人心。   常言道人之将死, 生前未了的欲望便会被无限放大。   最后会不甘,会愤怒,会颓然。这些死态在荆棘时代都很常见。   而温山眠过去那么坚韧不拔地活着,如今一个出海便病到这个地步,别说抵达中心岛,连中心岛的影子都没瞧见。   本该也属于不甘和愤怒的一行,可他内心却异常地平静,连躺在床上时的表情都是平和的。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每一步都为自己所选,未曾受困于任何外界环境之中。   即便当真达不到,也不觉得遗憾。   油灯点着,秦倦提了壶热水进来。   温山眠捏着被子,咧嘴冲他笑:“嘿嘿。”   这些时日不仅温山眠变得少言寡语,先生也渐渐沉默下来。   在一模一样的环境下生存,温山眠的身体日渐衰弱,而他却安然无恙。   这只是一件小事,可如此差别,却放大了他们之间天然的差异。   温山眠也在羊皮本上悻悻写道:“……还是没有好,也许先生要嫌弃我了。”   他精神不支,有时候写了没多久便会睡过去。   后来也不知道几觉之后,今天再翻开羊皮本时,就看见这一句话下边多了一行字。   清晰有力:“不会。”   秦倦给温山眠盛了水,旋即将手指落在他颈项间,感受着他动脉轻浅的跃动。   “要咬吗?”温山眠抬起眸来。   这几天下来秦倦用餐的频率很低,整整十天,拢共才两次,每一次的血量还都很少。   这对他自然会有影响,就譬如现在,那昳丽的玫瑰纹已经渐渐从他肩胛处开出,逐渐漫上宽阔的胸膛,从微敞的衬衣下露出边角,连脖颈侧面都有弧度妖魅的暗红色枝干。   温山眠同他状态相似,那纹路也是顺着肩膀一路攀爬。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眼下身体状况太糟糕了,总之感觉不到玫瑰纹给他带去什么影响。   “不咬。”秦倦收了手,指腹在温山眠的脸颊处碰了碰,把水递过去:“喝了。”   温山眠于是乖乖坐起一些,将水喝下。   这病到后期,他连这么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难,因为酸胀的不再只是关节,连带着肌肉也不能幸免。   和荆棘时代人类大多速度的死法比起来,这样磨人的病症也算是头一件了。   “先生,您看到岛了吗?”温山眠喝完水后问。   他最近发现天空中的鸟儿变多了,会在浅水出没的鱼也变多了,他总觉得该是要看见岛了的。   不过一连睡了两天,都没瞧见。   秦倦朝窗外瞥了眼,以人类目力来看:“没有。”   温山眠垂下握着水杯的手,那原本很有劲力的骨骼,如今却变得格外消瘦病态起来。   对于秦倦的回答,他倒不沮丧,只说:“您生气了啊?”   秦倦垂眸:“没有。”   只是关于温山眠这一场病,他的感官比较奇怪。   小孩是他养大的,生病了,他去中心岛找到医生将温山眠治好,这其实十分简单,秦倦也能轻松办到,连温山眠的同意他都不需要征求。   只是小问题而已。   也就是说,他分明有很快的方法就能把这个小问题解决,可他却愿意陪温山眠去等。   即便知道这样下去温山眠会不舒服,他看着心情也会变差。   可他也还是能耐下性子来陪他。   “对,您才在羊皮本上写了不嫌弃。”温山眠握着水杯笑道:“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秦倦反手将窗边的椅子拉过来坐下,看了温山眠一会,对他伸手:“过来,让我抱会。”   温山眠于是放下手里的水杯,挪到先生怀里去。   岔开腿像只八爪鱼。   病了之后的温山眠每天就再不会穿便行衣了,也不系围巾,身上本就不合身的衣服变得更松散,摸上去时也总能碰到骨头。   这是秦倦最不喜欢的。   血族的体格本就偏硬,肌肉也比寻常人要硬实一些,所以他喜欢温山眠身上柔软的地方。   却不想一病就成了现在这样。   “麻烦精。”秦倦评价。   脸颊在先生肩膀处勉强堆出半个瘦肉包的温山眠:“……不能这么说。”   “怎么?”   “您本来就没说过喜欢我,还在我生病的时候这么说,我会有脾气的。”   温山眠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像蚊子似的。   身体温度倒是高到吓人,已经到了让秦倦不喜的程度。   但他却并没有将温山眠推开,而是就这么环抱住他,姿态松散到甚至没让温山眠发现这一点。   “那你有一个我看看。”秦倦答。   温山眠:“……”   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张嘴,在秦倦肩颈处那条笔直的线上一咬。   他这些时日病得厉害,要说唯一有点什么好,就是对先生更依赖更亲近了。   一口下来,秦倦也没有逃,就这么托着温山眠的大腿,淡道:“我觉得你麻烦,也一直有在陪你等。必须得说出来你才知道?”   温山眠不吭声了,好半天,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先生的脖颈。   “你脏不脏啊?”秦倦蹙眉。   温山眠:“……”   张大嘴,又口原位咬了下去。   但却委实没用什么力,只是柔软的唇瓣在上边轻轻搭着,因为内心暖得厉害。   他知道先生性格有恶劣的一面,却一直愿意包容退让。   而如今先生也知道了他性格里执拗的一部分,同样选择了陪他。   前路浩荡,温山眠当然不是故意想生病的,他内心也想好。   但不能通过先生。   人同血族不同,不是生来神力,所有的生存能力都是由经验积累下来的。   很多事情经历了和没有经历,天然便不同。   就好像他有足够的能力狩猎血族,便有那个胆量登山,可光头乔尼却不敢一样。   而他的能力也是通过一次次搏杀积累而来。   这其中种种,只有走过的人才懂得。   所以他不愿意去避讳这些,都是经历,人也是通过经历才渐渐成长改变的动物。   “就这一次了。”温山眠轻声道:“只要这次能好过来,下一次肯定不会这样的,我向您保证。”   他一定会找到更靠谱的航行方式,往后也一定会更细心,总归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秦倦接道:“你最好是。”   温山眠靠在先生的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小船继续在航行,角落里的阿蛋十分安静,柴火盆里只剩下一点点热柴的余温。   而窗外的天色则渐渐晚下去。   也就是在这时,海况出现了变化。   温山眠记得,自己好像是睡了一觉,旋即又苏醒过来,然后在秦倦怀里见到那座岛的。   之后哪怕在羊皮本里,他也很清楚地写下了这一行字:“那是很特别的一个傍晚。”   因为下午因冷空气而过白的天象褪去之后,傍晚的天际竟然变成了浓郁的紫色。   云雾是紫的,光芒是紫的,连带着海面好似都变成了暗紫色。   而他在木窗之外,航道的尽头,隐约看见了一座往外泛出水光的小岛。   那小岛自下而上一点点升起,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如针一样的山峰。   其色为灰白,同紫色天际光融合在一起,是温山眠从未见过的山壁颜色。   他愣了一下,揉揉眼睛,还未来得及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便远远瞧见在山峰顶上,有人掏出一个角状物,尖端对准自己的嘴唇,朝上猛地吹响。   “嗡--!”地一声低鸣,无数鸟类从针峰背后飞起,像是于天空中张开的鱼尾,朝破败的小船飞驰而来。   这还没有结束,浅海处还有人□□着上身骑行在龟背上,正朝这海面上晃荡的小破船,用力拉开了长弓。   嘴里哇哇地说着温山眠听不懂的语言,连长相都带着温山眠从未见过的异域感,脸颊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崽:给我吃点水果我再跟你们打好不好QAQ   今天有点少TVT   我们明天见哈~   *   感谢在2021-06-13 22:52:25~2021-06-14 20:3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崇明敬渊 6瓶;本心jw 1瓶;   感谢投喂~~~~最稀饭看到熟悉的id留评啦,啵啵啵! 第66章 66.   “辛路卡!”针峰上的人舌尖拧出异语, 大吼一声,鸟背上的人便齐齐举起了锋利的长武。   与此同时,站立于龟背之上的人也将大弓向下一抹。   “轰!”地一声,那箭尖便闪出火焰, 弓弦被重新拉至最开, 持弓者眸似鹰。   “撒佛摩塔!”针峰上的人还在厉声说着什么, 可那语言同温山眠的根本就不通。   在温山眠听来,不仅腔调怪异,咬字也很怪。   绝对是和巴越半岛完全不一样的语言, 短时间内肯定无法理解。   他唯一能理解的, 便是眼下画面中, 有很多“骑在鸟背上的人”。   同海枝所言一模一样, 温山眠内心自是一凝。   倘若这真是同一拨人, 那么他们当初对待海枝他们不手软,如今对待他便也一定不会手软。   但以眼下的形式来看, 温山眠却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小船上于是久久没有动静。   这个时候,温山眠和秦倦都已经在房间内呆了很长时间, 甲板上是没有人的。   再加上一个月的风浪侵蚀,所以只从外部来看的话,这船根本又破又旧。   说是在海上飘荡多时,已经没主的幽灵船也会有人信。   可那从针峰后出来的人们却严阵以待, 好像很确定船上一定有人一般。   飞鸟悬停于空,不断扑棱翅膀,上边的人长武依旧高举。   手中持着的是长细圆柱木, 尖端则是类似箭尖一样的圆筒构造。   龟背上的人更是一刻没有放松过。   那火焰在冰寒的空气中也依旧炽热, 向外散发光晕。   针峰上的人还在大吼着什么:“丝望达摩塔西--”   这次同之前不一样, 不是短促喊出的口号。   声音虽大,但句子整体也长很多,像是在同远方船上的人对话。   可这显然行不通,温山眠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   针峰后的人喊,前方鸟背上的人则时刻冲飘荡的小船举着武器。   温山眠在卧室里待了很长时间,等那针峰上的人把话喊完,才缓慢地推门而出。   等到这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回了常穿的便行衣。   黑色的衣服将他变瘦弱的身体完全包裹起来,再加上围巾的存在,倘若没有见过他之前的样子,便一定看不出来他现在病态的消瘦。   甚至会被他挺立的身形与一身肃穆的黑色震住。   果不其然,当温山眠出来的一瞬间,针峰后的人还没说话,鸟背上的人便齐齐拧紧了眉宇,显然是感受到了威胁。   手里的长武一时都握得更紧了,向下投射之势也更甚,肌肉鼓张起来。   一个个嘴里说着的都是温山眠听不懂的短话,声源乱七八糟,气氛剑拔弩张。   而在温山眠站上甲板,将腰间的长刀举起来的时候,空气间的尖锐感更是被推到了最高。   “斯塔!”鸟背上的人厉叫,锋利的眼珠仿佛要瞪出,长武高扬。   通过他这个动作可以判断,他手里未知的武器不是投掷式的,便是如弓箭一样能够飞出的。   温山眠盯紧了鸟背上声音最大的人的双眼,然后在他要将手里长武投掷出去的同一时间,冷静地、一点点地将手里的长刀放到了地上。   他动作缓慢,但意图却很清晰。   针峰那边的人很快便吹响号角,发出制止的声响:“佛伦!”   头鸟上的人于是捏紧了武器。   但他似乎并不满意被制止,鸟翅扇动,他人也上上下下,回首大叫,肌肉依旧鼓张着。   针峰处的人则同他对喊。   直到他被后者说服,收下一点点手臂,温山眠放刀的动作才终于结束。   指尖离开刀鞘,再缓缓地直起身来,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出现异样,旋即张开空落落的手给他们看。   顶峰人于是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但温山眠是真的:“我听不懂。”   他道,旋即为了让他们意识到语言的差异,他说了一句更长的:“你们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针峰人一愣,似乎从他的语调中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鸟背上的人就不一样了。   从一开始,这群人的攻击性便是最强的。   他们身穿鸟羽编织的服饰,头上戴着羽帽,脸颊被抹了白色。   无论是穿着还是五官都是温山眠没见过的,甚至同针峰上的人都不太一样。   而那眼神更是锋利到温山眠认为,倘若没有后边针峰人的存在,这群人一定是要一来就开打的。   这会儿也是如此。   他听见温山眠的话,听不懂也不影响他愤怒,大吼了一句什么,远处龟背上的人便立刻应声松开长弓。   带着火焰的箭呼啸着擦船而过,在温山眠冷静的眼神侧方,射.入小船身后的海域,准准地插.在一块漂浮的断层冰面上。   与此同时,鸟背上的人道:“昆达!”   依旧听不懂,但这下却并不完全不能理解。   层层武器架出,气氛剑拔弩张,弓箭落于远海,箭手怒目直视,意图已经很明了了:“离我们远点。”   可温山眠办不到。   他在海上漂浮了足有一个月,倘若离开了这个岛屿,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抵达下一个岛屿。   他的身体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需要尽早登陆,然后试试看身体在陆地上能不能被养好。   这是他最深层的诉求,可却并不能直接同陌生的敌人说,尤其是这眼下还很有可能是砍断海枝手臂的敌人。   他不能将自己的弱点直接露给他们,只思考眼下如何能尽量停留在这个岛上。   方才离得比较远,他只能瞧见针峰,可如今凑近之后温山眠才发现,眼下他抵达的,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类末海的群岛。等抵达近海,便能瞧见针峰之外还有很多一片片的小岛,以及一些因气温过低而形成的碎状冰面。   块块漂浮着,群岛整体来看比末海大很多。   温山眠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地形,旋即缓缓走上前,伸手轻轻推了推船头的围栏。   病入膏肓的木板便立刻配合他发出凄惨的“吱呀”声。   “我想补充一下物资,需要木头。”温山眠尝试道:“如果补不好的话,我走不了。”   他知道那群人听不懂,可他不能自我束缚在语言不通的困境里,只能试着撇开这些,尽力传达态度与意愿。   他放下了刀,然后指出了船的问题,意味着他不是带着敌意来的,而是想要求助。   不过除此之外,温山眠还有一些很在意的事。   方才他看见岛屿的同一时间,那针峰上的人便吹响了号角。   旋即很快,鸟群便整齐地载人而出。   这必定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可问题是,海枝的叙述中,并没有吹号角的人。   乘鸟而飞、长武、异语、鸟羽服饰、攻击性强,如此多的重叠,温山眠只能认为这同海枝所抵达的是一样的岛屿。   那么为什么海枝是直接受到攻击,到他这却有了一个试图交涉的环节?   从没号角到有号角,这个转换是因为什么?   最重要的是,海枝两天不到便进入迷雾,然后飘荡而出遇见鸟背上的人,到他这里为什么变成了足足一个月的航行?   而且,迷雾呢?   以上的种种在温山眠这暂时都还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一点。   从直接攻击变成试图交涉,意味着强势程度下滑。   原因不明,但这不重要,关键时刻,信息能用就好。   温山眠于是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有树的岛屿,再推了推凄惨乱叫的木板,语句清晰道:“我能不能在你们的偏岛停留,补完物资再走?”   鸟背上的人听见,简直气极。   他压根就没听温山眠说话,因为从温山眠指向偏岛的一瞬间,便在他心里燃起了火。   从那之后温山眠每多说一个字,便是在往他身上多丢一把柴。   于是,温山眠话音还没落地,他便怒目大吼:“卡瓦多茨,斯塔!”   旋即高举长武,肌肉上的青筋都爆出,针峰人在背后喊:“佛伦!”   意图制止,但没用。   就像温山眠之前说的,针峰人试图谈判,可鸟背上的人却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打架来的。   不止为首的这一个,几乎每一个都是一副极愤怒的表情。   而在得头鸟令之后,所有人便立刻放开了般举高长武,猛地朝温山眠的方向投掷过来。   --等到这时,温山眠才终于知道了他们手里的是什么武器。   那是一种带着火的武器。   弓箭速度本就够快,龟背上的弓箭手是在箭的尖端抹上油火。   而这群人手上的长武,是末端带火。   待持武器的人在手中一按长木,那武器便会分成两节。   后面的长木依旧在手上,前端则类似弓箭一般,尾部喷火,发出“咻”地一声尖鸣,急速向目标飞,远比弓箭更猛。   在那武器飞出的一瞬间,温山眠便翻滚向地面,躲开长武发射出来的尖端,收回地上的长刀,抵在了围栏内侧。   这如此简单的反应方式,如今他却做得很是费力。   抵住围栏内侧时,甚至感觉浑身上下都有种强烈的酸麻感。   呼吸更是剧烈。   而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房间内的秦倦。   先生还坐在方才的那把椅子上,姿态未曾变换过。可身上的玫瑰却开得愈发妖冶,已经完全从他的衬衣下爬出。   这是长期不饮血的后果,那双眼睛也彻底转换为了红色。   带着冰冷的侵略性。   温山眠身上烧得厉害,骨骼疼,露出围巾的脸颊也红彤彤的。   他知道先生这个样子基本也是忍耐到极限了,以人类的换算方式,先生是整整五天没有进食。   眼下他即便不将温山眠带去中心岛见医生,也很有可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些人。   身后长武不断地咻咻发射,每一声下去,温山眠都感觉面前的先生变得危险了一分。   温山眠捏紧了刀说:“再等我一下,我还想试试。”   这声音在吵闹的长武声中并不明显,但秦倦耳力足够。   垂眼看他,那表情分明是在说:“还有什么可试的?”   温山眠的目光于是朝围栏上方看去。   他躲着的地方,其实只是船周围栏相接处,也就是一块比较厚的木板而已。   没什么特别,挡得住箭,却挡不住那凶狠的贯穿性长武。   可是从方才开始,那看似吓人的长武却没有一个射.中了他,最高也只是射.到甲板上而已。   这不是因为温山眠躲避能力好,而是因为那群人压根就不熟悉自己手里的武器。   武器趁不趁手,猎魔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看上去吓人是没有用的。   鸟背上的人似乎也有些恼羞成怒,将会飞的长武直接丢进海里,转而从鸟背侧面再掏出一把同长武外形相似,但却不具备分离功能的原始武器来。   然后大叫一声,便像海枝之前描述的一样,驾驶大鸟朝下飞,意图攻击船只。   ……所以这果然同海枝遇上的是同一拨人,连攻击方式都相同。   “佛伦!”针峰上的人再度大喊,然而他的声音却早就无法令止前方的部队。   龟背上的弓箭射.中船只,在木板上引发船火,鸟背上的人则齐齐在这船火中俯冲。   也许是因为这次他们瞧见的人只有温山眠一个,围攻单人的欲望便远超过了他们攻击船只的欲望。   而温山眠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在围栏背后,闭上因为高烧而炽热的眼睛,努力平定心情,将注意力转向耳朵。   鸟背上的人高举原始长武,锋利的尖端直向下,带起风啸,朝围栏背后躲着的温山眠直捅下来。   而就在他即将飞过起火的围栏,瞧见温山眠时,围栏下方却率先横出一把刀鞘,黑色的表皮在夕阳下泛紫光。   温山眠将其高举,直接卡住长武的宽端,将整把武器猛地往自己前方一拉。   旋即翻身起来,以宽厚的刀背去重击鸟的脖颈,再松开刀鞘,直接一把将意图拉回武器的人从晃悠的鸟背上扯下。   所有动作的发生不过转瞬而已。   温山眠的利刃便横在了那人的脖颈处,旋即一把将对方提起,挡在自己面前。   也是这时候温山眠才发现,这个人……好轻。   这分明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外貌,可温山眠将其提起时却总觉得他的体重与外表不相符。   不过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思考这些,男人离他太近了,他担心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并通风报信,不得不将自己的虚弱隐藏到最低。   为此他出门前还戴上了手套,过高的体温被隔绝。   此时就这么隔着男人同他背后的鸟队对视。   这些人想要他离开,那必定有他们的理由,而温山眠想要留下,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此时的海域便成为了一个立场不同的博弈场。   砝码多者胜。   温山眠挟持住人,正欲在飞鸟队停止时,将自己的诉求再传达一遍。   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关键时刻,那个被他抓住的男人竟然高喊一声:“摩斯塔达!”   后,便直接一脖子往他的刀刃上撞。   一股凉意从脊背直冲上心脏,连带着大脑也发出嗡地一声冰响。   温山眠下意识把刀锋往外撇,与此同时有力的五指死死扼住那人的喉咙,没让他撞上去。   可就他意识偏差的这么一瞬间,却被那些鸟背上的人抓住了机会,高举长武,朝他的方向急刺而来。   卧室内的椅子一空。   也就在那即将血光四射的千钧一发之际,高空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鸣。   所有飞鸟悬停于空,一道瘦小的身影自针峰后飞来的新鸟背上一跃而下,踩中一块窄小的冰面,借住其利落地滑至温山眠的船前。   绳索束起的白哨在胸前晃出光芒,来人向飞鸟上还不死心想进攻的人张开了双手,发出坚定的童音:“卡--达!”   目光被迫晕抬,天际紫光缭绕。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新的岛屿登场0-0v   昨天忘记说端午安康了,今天补上嘿嘿嘿   *   感谢在2021-06-14 20:30:14~2021-06-15 20: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簇 20瓶;紫薯松糕 5瓶;清歌 3瓶;木余 2瓶;本心jw、崇明敬渊 1瓶;   感恩投喂,波波波波!!!! 第67章 67.   冰凉的手轻抚上温山眠的脸庞。   是熟悉的温度与触感, 温山眠心下一动,旋即缓缓放开耳朵去倾听。   这是猎手的习惯,打猎次数多了,无可避免会出现晕倒在山上的特殊情况。   而熟练的老手都知道,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 再苏醒时直接睁眼是大忌。   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 周遭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必须从外表上保持此前沉睡的状态。   先用除了目光以外的其他五感去无声地观察四周,直至确认周围情况, 才能将眼睛睁开。   但是, 晕倒?   伴随这个字眼在脑海中出现, 温山眠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与此同时, 那只抚摸他脸侧的手也渐渐伸向了他的耳垂, 爱不释手地在上边揉捏,旋即问道:“身上还疼不疼?”   直至听见这熟悉的声音, 温山眠才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并非是船舱内的木板, 也不是夜晚的天,而是深黄色的草制屋顶。   他所躺的地方貌似是一张厚厚的平席, 却竟然一点晃动感都没有,平稳至极。   ……即便是再风平浪静的时候,这种感觉在船上也是不可能的。   对温山眠来说,这种独属于大地的安定感简直久违又不可置信。   以至于他的大脑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眩晕, 像是在后知后觉地模拟此前一个月的生活环境。   他迟疑:“我们登陆了?”   秦倦就坐在他脑袋后方,细长的睫毛垂下,眼底带着一抹不同于之前的餍足感, 看着他道:“嗯。”   温山眠顿了顿, 旋即意外地抬眸四处观察起来。   漫漫无期的一个月海洋生活之后, 这是一间……给人割裂感极强的屋子。   密草编织,用材不如木头。可要说其简陋,却也不尽然。   因为温山眠身上盖着的是一层舒适至极的软绒被。   身侧高一些的、靠墙的床阶上还放着精致打磨到发亮的鹿角架。   室内所有的光线只靠床头的几颗石头提供,它会发亮,就那么垒在一起,提供光源。   而除此之外比较显眼的,就是那草打造的屋墙了。   本是深黄,却被人用鸟羽装饰起来,在墙壁上构成神秘的图案。   图案并非胡乱摆造,有其暗自的规律在,故而自带别具一格的风味。   叫人视线落上去后,即便看不懂,一时也不舍挪开。   这就是这间房子让人感到意外与矛盾的地方了。   它存有许多看上去功效性不大,却极度耗时的物品,属装饰性质。   而荆棘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是没有装饰屋子的闲心的。   越川首先就没有,温山眠上一次瞧见这样的装饰品,还是李爷家的倒吊黑草,和巴毅家的黑色流苏。   可这第一是翻新后的巴尔干才有的那么鲜少的几项,两家加起来也没有这一间屋子里的装饰多。   其次让人意外的是颜色。   温山眠自小看多了纯黑、近黑的物品,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地方里瞧见这么多不一样的色彩。   被子为灰白,鹿角架为浅棕,石头是莹黄,墙壁上鸟羽的颜色更是五花八门。多到温山眠有些甚至是第一次见,喊不出名字。   可他虽是第一次见这些颜色,却不妨碍他对这个房间有一个整体观感。   包括那墙壁上五花八门的鸟羽在内,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暖。   像是被人从冰寒的大海,托送进了一间拢着火的暖屋,连空气都是舒心的。   温山眠试图坐起身来:“这是之前看见的那个岛屿里吗?他们放我们进岛了?”   像云朵一样的被子里竟传出了类似空气挤压的声音,是真的柔软至极,让温山眠一时间都不敢乱碰,起床的动作都僵持在一半。   秦倦伸手按向他的肩膀,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接住了他的后脑,把人安安稳稳地放回床榻,以及同被子一模一样柔软的枕头里。   “砰”地一声空气鼓胀响,温山眠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云间。   “身上还疼不疼?”秦倦再问了一次。   温山眠敛眉:“……疼。”   大概是这环境实在是太舒服了,以至于在一开始的时候让温山眠把身体的发热感给忘却了。   而这会儿完全清醒之后,该找他的不适自是一个不落地上了门。   秦倦的眉头皱起:“晕过去之前的记忆还剩多少?”   温山眠抬眸,在软乎乎的被子里仔细想了想:“……我记得那个人想撞我的刀,然后我把人拦住了,之后,之后有听见很尖锐的声音。”   “哪里来的声音?”   “……天上吧。”到这,温山眠便想得有点儿费力了。   他只记得自己受到了攻击,旋即为了能登岛,挟持了头鸟上的人。   却不料那人竟在一瞬间爆发了死志,直接用脖子去撞他的刀刃,这完全超乎了温山眠的意料。   他挟持人是为了能登陆,并不是为了伤害对方,所以当即便收回了刀刃。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而越是紧急发生的情况,人在当下处理时就越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与脑力。   把架在人脖子上的刀往外抽的同时,摁住对方的脖颈,这一系列动作便已经让温山眠的身体凉了一半。   而当他抬眸看见鸟背上其他人的刀刃继续向他捅来,大脑下意识想飞速运转时,却不成想一口气直接没提起来,整个身体冰凉至极。   然后眼前的最后一幕,就是紫黄相间的天空了。   天为紫,夕阳为黄。   “是您让他们放我们进来的吗?”思及此,温山眠的声音还有点失望。   连带着语调都不如方才那么有底气了,垂下眼眸,声音小小的。   像是一腔热血想独自闯荡番事业,却最终功亏一篑的失意小孩。   秦倦听出了他的委屈,笑了:“是我的话,你现在身上就不会疼了。”   他也不会想把温山眠带进这破岛,中心岛明明有大把的医生。   温山眠眼睛一亮:“那就还是我自己--”   但也不对,他挟持失败,明明就晕过去了。   以他晕之前鸟背上的人对他的敌意,这些人后来为什么会改变主意,放他进来?   “等下自己问当事人吧。不过,”秦倦说着,垂首在温山眠干燥的嘴唇上轻轻咬了咬,他已经看不顺眼很久了:“你的衣服是我换的。换的时候觉得手感比以前差了很多,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肉养回来?”   草屋外传来脚步声,温山眠:“?”   房门被人拉开的同时,床上的温山眠已经完成了,掀开被子看下面,猛盖上被子,脸通红却佯装无事坐起的全过程。   下一秒,门框处便探出一个圆脑袋:“哒哒?”   那是个女孩,眼睛很亮也很大,睫毛长密,头发直黑,被剪成了利落的短发。   圆润的脸颊一边被画了一道方形的白纹,身上穿着颜色十分复杂的衣服。   衣服颜色为灰白,额头两侧还一边挂了一只长长的白色鸟羽,在空气中随着她的脑袋轻轻晃荡。   “……小孩?”温山眠连忙将少儿不宜的画面推掉,轻咳:“是、是她救的我吗?”   人晕倒后,是秦倦接住的,进来的一路也是秦倦抱的,他没给别人。   但关于温山眠能进来这件事,确实是这个小女孩的功劳,也算是温山眠自己的际遇。   秦倦遂颔首,与此同时,那个小女孩也端着一个草盘走了进来。   看见草盘上的东西后,温山眠更是睁大了眼睛。   因为这草盘上放着的,是一颗颗色泽莹润的……水果。   颜色实在是太丰满,导致温山眠看了好半天才确认,这确实是水果没错,而且已经被切好了。   一种是外皮赤红,内里发白的,切成瓣瓣船状,看着十分脆口。   而另一种则是淡绿色的小果子,一颗颗水当当的。   小女孩伸脚从床下边勾了个矮凳出来,然后把果盘往床边的石阶上一放,说:“哒哒。”   温山眠:“啊?”   他眨眼,小女孩也眨眼。   两人对眨五次后,小孩生涩地从嘴里挤出了个字眼:“次。”   顿了顿后又艰难地卷起舌头:“吃。”   秦倦:“你晕过去之后,她让船只靠岸,我把你抱进来。之后她有让人给你准备药,但看来用处不大。”   药是秦倦喂的,人类在他的目光下撒不了慌。   小女孩端来的药是真心想治疗温山眠,不过结果似乎不怎么样。   然后现在,她又端来了一盘色泽可人的水果。   许是因为身体高热多日,又睡了一觉,导致极度缺水。   所以温山眠眼下即便是病中刚醒,看着水果也十分有胃口,再加上那诱人的颜色,潜意识就想拿一个来吃。   但是……   “你为什么救我?”温山眠好奇道。   小女孩像葡萄一样的黑色眼睛同他对视,然后用力地把餐盘往他面前再推了推,发音清晰:“吃。”   温山眠回想起此前鸟背上的人所说的异语,又问:“你会说我们的语言吗?”   女孩:“吃。”   温山眠:“……”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的秦倦看着那盘水果倒是挺满意:“吃点儿吧,看着比你之前吃的好看多了。”   温山眠:“……”   可以吃,但倒也不用这么说。   温山眠最后看了眼小女孩真诚的眼睛,以及她脑袋两侧纯白的羽毛,还有身上灰白色的鸟羽服饰。   其实这女孩黑色的眼底有种莫名坚定的力量感,而这服饰又在同一时间将她衬得童真又美好。   温山眠于是试着摸了一颗浅绿色的小圆球--他天然对绿色有好感。   放入口中,软皮一破,甘甜的果水便立刻缠上舌尖。   见他吃下去了一颗,小女孩于是又推了推果盘,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吃后面的。   温山眠本来就喜欢甜,这果子的颜色还好看,身体对其欲望又高,一颗颗吃得都有点入迷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内心一开始的疑问。   这小女孩为什么要救他?   温山眠把问题问出口,女孩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歪着脸露出了一个纠结犯难的表情。   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水果是很好吃,但一次也不能吃太多,这是猎手的习惯。   所以三颗之后,温山眠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耐心地等待面前纠结犯难的小孩。   就见许久之后,她才好像终于找到了方式一般,眼睛一亮,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里木塔。”她说。   “嗯?”温山眠一愣,待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才迟疑地指指她道:“你叫里木塔?”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拍着自己胸口又重复了一遍:“里木塔。”   旋即她又张开双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好像要将屋子之外的东西也全部包容进去,旋即道:“摩斯塔达。”   温山眠:“……你叫里木塔,这里是摩斯塔达?”   从温山眠的口中听见了两个熟悉的词眼,里木塔似乎很满意,笑起来:“嗯!”   旋即,她笑眯眯地指了指温山眠,歪头道:“哒啦?”   温山眠停顿了半秒。   他其实还是听不懂,但却不妨碍他会意,对方应该是在问他的名字。   虽说初见时便产生了剧烈的纷争,现下内心也有不少疑惑,但不论如何,安静的住所和端来的水果以及自我介绍,都是友善的开端。   仿佛是在为温山眠拉开这个岛屿的新篇章,他于是给了里木塔一个和善的笑容:“温山眠。”   然后指了指身侧的先生:“秦倦。”   里木塔的目光对上秦倦,对他有好奇却又显然被畏惧盖过,只低低喃了一句:“今卷。”   温山眠听见后一愣,还没来得及笑,就听见里木塔紧接着冲他欢脱道:“瓦萨面!”   温山眠顿时垮掉:“……”   “瓦萨面哒哒!”   “……”   苍天绕过谁。   *   自我介绍结束后,草屋外便传出了一阵异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放在了地上。   里木塔转头,旋即很快便应声跑了出去,头顶柔软的鸟羽在空中划出弧线。   也不知是这果子太好吃了,还是眼下的环境着实比船上舒适太多。   温山眠吃完那几颗水果之后,总觉得身上似乎清爽了不少,总之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他一向不是惯着自己身体的类型,发现好一点后,便立刻试图从床上走下来。   说到这点,其实之前他是非常不好意思的。   里木塔估计比阿地也大不了两岁,温山眠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小的小孩照顾过。   别人坐在下边,他却穿着里衣坐在床榻上,那场景别提多叫人难为情了。   如今稍稍好了一些,里木塔也出去了,他自是要起来穿好衣服,回头再好好和人家交流的。   一个月的航海让温山眠的头发长长了不少,他此前在船只上因为身体不适,都没有好好观察过。   现在终于抵达了安稳的陆地,才发现头发已经能从脑后的脖颈延伸到肩部,柔软地垂下了。   与此同时,额头的碎发也渐渐能遮眼,需要往后抓或者往旁边撇。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温山眠:“……”   他下床下得很艰难,大腿根部有一种难以言喻酥麻感。   伸腿下床的时候险些觉得里侧的大腿是木的。   这种触感他之前起身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有一点,可那时温山眠却没太在意,只以为是生病造成的无差别发热。   如今大幅挪动腿脚,这触感几倍增强,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于是抬头不可置信地朝先生看过去,然后果不其然地发现--   先生身上的纹路退了。   有这一现象摆着,此前秦倦餍足的情绪便渐渐变得不太对劲。   温山眠伸手一摸光洁的脖颈,旋即不可置信道:“您,您是不是咬了?咬得哪里啊?”   秦倦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刚吃下食物里最好吃的一部分,整个人都是舒展的:“明知故问。”   温山眠:“我是不可置信……”   秦倦落向温山眠的腿根,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   他将小孩一路抱回来时,温山眠身上因为之前的战斗已经很脏了,还沾上了别人的血,很难闻。   里木塔似乎也这么觉得,于是便紧接着端来了水,还附带毛巾。   秦倦自然不可能让其他人做这种事,于是自己上手。   可纹路实在是太烫了,让他觉得温山眠身上的每一处肌肤都在引诱他。   下边隐隐露出的血管更是仿佛被撕出夹心的甜品,流动着,勾人着。   然而温山眠在长期的热病之下,脖颈处的血变得滚烫不说,皮也极薄。   他于是在擦拭的过程中,瞄中了另一块温度偏凉,病后也依旧很有肉感的部位。   就是腿根了。   秦倦舔了舔唇,弯眼道:“味道还挺不错。”   温山眠发现了新岛屿,他也发现了新大陆。   还忍不住留下了点毒液做标记。   温山眠:“……”   他回想了一下先生咬时的样子,和里木塔聊天时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这时候又蹭蹭升了起来。   温山眠咬牙收腿:“下次不可以了。”   秦倦用“不可能”的语调说:“好的。”   温山眠:“……”   心情难以言表,于是拉了拉自己被换过了的衣服。   虽然是换过的,却不是当地人的服饰,而是温山眠自己的舒适睡袍。   关于这点,温山眠还是觉得很舒心的。   即便这里人的东西再舒适,贴身的衣物也总归还是熟悉的好。   “我晕倒之后,您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温山眠下床去角落里换好衣服后,回头问秦倦道。   秦倦吃饱喝足,难得不在他换衣服的时候闹他,只说:“嗯,你不是希望我什么也别做?”   温山眠愣了愣,旋即弯起一点唇角道:“嗯。”   是这样没错,但是他没想到他晕过去之后,先生竟然也愿意继续遵守他的意愿。   “谢谢您。”温山眠于是道。   秦倦不需要他的道谢,目光只朝他有点别扭的腿根看去。   然而他还没说话,温山眠就率先警惕道:“但是不可以。”   秦倦:“……”   他眯眼看向温山眠,旋即扬了扬眉角道:“胆子大了不少。”   语调听不出褒贬,只在说完之后,起身走到温山眠身后,垂首在他额侧一亲。   他宽阔的肩膀顺着这个动作滑下来,手也顺着这个动作从温山眠的大腿往下边去,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道:“但这方面我不会让的,做好准备吧。”   说完,秦倦便松散地牵起了温山眠的手道:“走了,出去透透风,他们这里的景色还不错。”   不知秦倦是真的觉得景色不错想带温山眠出去看看,还是他已经提前预见了外边的动静。   因为就在秦倦这句话音落地后没多久,草屋外便传来了里木塔的声音。   “瓦萨面哒哒!今……哒哒!斯帕帕!”很清脆,还附带了一阵脚步跑的声音。   应该是在让他们两出去。   ……好吧,温山眠当时在听见这句话时,内心其实并不知道里木塔到底是在说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叫病患出门其实是最低的可能。   他是等到被先生牵着走出去,站到草屋外看见里木塔的脸,以及外面的场景时,才确定里木塔是在叫他出来。   与此同时,目光也深深地被面前的景象所吸引。   作者有话要说:   强迫症犯了,想把前15章改成整整齐齐的越川镇……   我还挺喜欢越川这个名字的,呜。   哒哒是哥哥的意思,不知道有木有看出来,前面的异文之后也会破译出来哈~   *   感谢在2021-06-15 20:58:19~2021-06-16 20:2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呢 5瓶;本心jw 1瓶;   TTTT感谢投喂呜呜呜呜呜呜!我会努力写的~ 第68章 68.   眼下是半夜, 空气间都透着夜间露水的新味。   可出屋后竟能瞧见一片亮堂。   入眼的先是水面,波光粼粼,被覆雪的石块包裹,向上氤氲着热腾腾的雾气。   水岸边隔几米便放着如屋内一样垒起的石头, 散发出莹黄色的自然光芒, 间或透着纯白。   同那雾气之下的粼粼水光交融。   除此之外, 光石上,还飞舞着许多细小的亮虫。   像水里升起的蒸汽一般,宛若是光石的灵动化身, 要成为星点落进雾水中, 再倒映进人们的眼睫里。   温山眠跨越一路冰寒的海域而来, 如今离开草屋, 再遇上雪与冷风, 却竟未感到那通常随伴的刺骨寒冷。   约莫全是拜眼下这被围起的热水所赐。   可是这么一大片水为什么都是热的?而且周遭分明是雪地,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热水?   这得耗费多少柴火才能维持啊?但温山眠又并未瞧见烧柴的地方, 只能疑惑地看着水上冒出的蒸汽。   草屋之外是木头打造的台阶, 走下去后,便一脚直接踩进了厚雪地里。   以那片水为圆心, 这附近并不只有温山眠住的这一间草屋。   事实上,就在温山眠走出的草屋旁侧,便还有一座更大,结构光从外部看都更复杂的屋子。   同那一座相比, 其他零星的几间都是小巫见大巫。   温山眠出来时,正巧看见有人跪在水边雪石上,以草制托盘轻柔地捡起了几块光石垒高。   旋即低头有序地走到那大屋的窗前, 将一盘盘光石摆放上去。   眼下的场景一时间便更清晰了。   热气与冰寒交融, 黑夜与光点相抵, 星虫与白雾共舞。   那几个人放置好光石后便安静地垂首站立。   可见热闹的中心并不是他们,而是闯入这宁静画面的温山眠、里木塔,以及……温山眠那间草屋外围站着的人们。   都是老朋友了。   为首的那个就很眼熟,正是此前头鸟上的那一位。   脖颈上有很轻的直道血痕,是收刀不及时被锋利的刀刃所留,旁边还有被温山眠掐出的五指印。   眼下他的手下正放了一捆木板在雪地里,而他本人则愤怒又不甘地同里木塔说着什么。   里木塔根本不听,只指着那捆木板,转头对温山眠道:“瓦萨面哒哒!”   旋即还接了句什么,根据这切割整齐的木板形状来看,应该是在回应温山眠之前需要木头的请求,并询问他这木板行不行。   说完之后,又面露内疚地说了一大堆。   或许是旁边头鸟人说了太多摩斯塔达语,导致里木塔在这个环境中也潜意识将母语脱口而出,忘记了她面对的是温山眠这个异乡人。   总之她询问木板的姿势温山眠还勉强能读懂,可后边的内疚就完全看不明白了。   压着刀柄一脸迟疑。   还是秦倦在旁边给温山眠补了一句:“哦,之前忘了和你说。”   温山眠:“?”   “你的船,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温山眠:“???”   他张开嘴惊得没能说出话,旋即才猛地想起来,那些龟背上的人是以带火的弓箭射船的!   而当他把头鸟上的人拿下时,船头就已经起火了,那他晕过去之后……   “烧得很严重吗?”那可是阿方索打造了整整五天,并在之后陪伴了他一个月的小船,温山眠顿时心疼道:“那船上巴尔干人的东西,还有阿蛋--”   “东西没事,蛋和鱼也没事。船的话,”秦倦停顿半秒:“你想象一下?”   温山眠:“……”   他不敢想。   经过一个月的航行,那船本就伤痕累累了。   如今再被火一烧,温山眠内心顿时很惆怅。   下边的里木塔看见他的表情,一时间内疚更甚。   温山眠见状,连连扯出笑容摆手道:“没事没事。”   这当然是安慰人的话。   海上航行船只必不可少,烧了是大麻烦。   但里木塔毕竟救了他,还让他进了岛屿,温山眠怎么可能将这些事怪罪在她身上?   船的事只能自己先担着,之后再说。   “等我到时候看看船,能不能自己修一修吧。”温山眠斟酌道。   毕竟阿方索造船,他也是一路看过来的,对船只的构造有一定了解,说不定能试一试呢?   里木塔好像能听懂那句“没事没事”,却又听不懂背后的长串话。   脸上的表情于是还有些惴惴不安。   但眼下显然不是交流的好地方,鸟背上的人还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里木塔于是想了想,还是将木板往温山眠的方向推,示意他先回房休息。   这个动作可激怒了头鸟人。   这男人将木板拿来,本就是为了让温山眠立刻离开的。   如今一看里木塔竟还打算继续收留他们,顿时愤怒地冲上来想抓温山眠的胳膊,大有直接将他丢出去之势,手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秦倦视线冷冷地落在那个男人身上,已经看不顺眼他很久了。   温山眠则顺着他抓自己手腕的动作,小臂巧妙一弯,反控住对方的腕骨,旋即将其双手紧紧反扣在身后,便按下了人。   是这样的,在海上的时候,因为船只不稳,空间有限,能稳当驾驭飞鸟的人便有了碾压级的优势。   但是在陆地上的时候,失去这种优势,别说是为首的头鸟人,就算是他身后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温山眠的对手。   其中之一自然是那十几年的狩猎经验。   而之二则是,这些人的体重是真的轻,温山眠控住头鸟人时,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就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体重不在一个量级,进攻能力自然也就不在一个量级。   不甘被轻松拿下,头鸟人自是剧烈挣扎,脖颈的皮肤都气红了。   同他一伙的人见状,纷纷愤怒地掏出了武器。   锋利的武器二度击破了眼下舒适的环境,低头的人大惊后退,连星虫都受惊般飞远。   里木塔见状,好像真的生气了,大叫一声让他们放下武器。   那些人却是不听,死盯温山眠,嘴里哇哇回着什么。   温山眠不想打架,可他又没法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白。   语言不通,有口也难辨。   他于是不得不按着头鸟人不住后退,脸颊都因为现状的尖锐隐藏在了围巾里,露出的眉头紧紧蹙着。   里木塔则横在他身前,不停同其他人说着什么。   场面一时间很是混乱。   就在温山眠因为对方激烈的动作不得不伸手摸向刀鞘,随时准备应战时,那原本寂静的大屋内部,不知何时突然渐出了一点光芒。   因为位处中心,故而分外惹眼,温山眠目光很快便偏眸看了过去。   就见那光芒像是有人从屋子的里层,提着什么东西缓缓走到了靠外的墙壁边。   旋即很快,一道悠扬的女声便从屋内传来:“佛伦。”   声音一出,温山眠手里的头鸟人便立时没了动静。   温山眠敛下眼眸,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里木塔面前还在僵持的其他人。   说起来,“佛伦”这个音调不是温山眠第一次听见了,此前针峰上的人也喊过几次。   而根据眼下这声音出来后,头鸟人的反应比其他任何人都快来看,温山眠猜测,这很有可能是他的名字。   事实也证明了温山眠的猜测。   只听那个婉转的声音在叫完佛伦之后,说了一长句话,便让其他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   旋即很快,他便听见那女声又短促地叫了一句:“里木塔。”   原本同佛伦吵架时还张牙舞爪的里木塔瞬间乖顺地垂首,低低应了一句:“乌。”   这音调很轻,温山眠的目光望过去。   发现里木塔此时此刻的仪态,同她这身衣服才是最吻合的。   仿佛训练好般的克制有礼。   低垂的眉眼掩盖了此前少女的灵野,同佛伦相比较为细腻的皮肤则隐隐透着股尊贵感。   “达来。”那悠扬女声道。   隔着一层草墙,温山眠看不见声音主人的长相。   他只知道这声音很好听,有种同眼下雪地、光石、热潭相符的空灵感,却又不失力度。   叫人不自觉在她的声音下放轻一切动作。   也是这时,温山眠才注意到,眼下的空气清新过分了。   他总觉得熟悉,遂下意识抬头瞥了眼夜空。   再低头时,就见从他逐渐松开力道中挣脱的佛伦回过头,恶狠狠地刮了他一眼。   旋即走到里木塔身后,放掉表情,同其他所有人一起,在女声又一句话音结束后,跪下朝拜。   双手交叠在头前地面,“乌”声虔诚。   于雪地雾色间,额头磕响,整齐划一到好像自带某种肃穆的神秘感。   连此前低头端石的人都不知何时也跟跪了下来。   这场景里还站立的,顿时就只剩下了温山眠和秦倦,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温山眠为这场景所惊讶,却又因此回想起了之前屋内神秘的鸟羽纹路,再看看眼下寂静的环境,下意识偏眸望向那主屋内隐隐闪耀的光芒。   内心想着,原来这就是摩斯塔达群岛。   这样的人与行为,和巴尔干、越川都不一样。   也不知这同他们这里那么多神秘的地方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   跪拜礼结束,四下恢复静谧。   星虫翕着翅膀重回光石边,里木塔起身后看了草屋前沉默站着的温山眠一眼,低低道了句:“哒哒,等。”   便乖顺地低头朝大屋的方向去了。   *   温山眠确定,里木塔在临走前说了一句咬字清晰的“等”。   又因为摩斯塔达族语同他的语言之间腔调迥异,所以温山眠还可以确定,里木塔想表达意思也是“等”,他没有理解错误。   而这一句话来得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否则前有那么剧烈的争执,在女声话音结束后,所有摩斯塔达族人又都顺从地走光,那独留下的温山眠便会落入一个没有主人引路的尴尬境地,偏偏他所处的又是那么静谧的场景。   好在有里木塔那句话。   所以当所有人消散,温山眠受了佛伦最后一记白眼后,想了想,同先生说:“我们先回房间吧。”   秦倦:“不出去看看?”   温山眠看眼外边雾气飘散的水池,摇头:“里木塔说了等,那就等她出来了再说。”   虽说他内心很好奇眼下的热水是怎么回事,好奇摩斯塔达群岛,同时还很担心船只的问题。   可从方才摩斯塔达族人的表现来看,温山眠总觉得眼下他和先生所在的,恐怕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地方。   首先是佛伦等人对女声明显的敬畏。   其次则是当佛伦他们亮出武器时,那些低头拿过光石,像仆人一样的人,目光里闪过了真切的害怕与排斥,甚至是一点点厌恶。   常年见惯了武器的人,面对武器时是不会流露出这种眼神的,哪怕是阿土阿地那样的小孩子。   所以温山眠猜测,至少他现在所在的这片区域,武器不常见,甚至很有可能被禁止。   既然如此,里木塔不在,眼下重回静谧时,佩刀的他就更不好随意走动了。   而除此之外,温山眠想先回到房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就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好全。   方才同佛伦的一顿冲突,让他身体的不适感加重了。   再加上这地界空气本就稀薄,所以温山眠眼下急需平定的环境来放松身体。   才回到房间,就立刻坐到了床榻上。   他停顿两秒后,又从床榻滑到了下边里木塔坐过的小板凳上。   旋即回眸看了上边细密编织,并用床单铺垫过的草席一眼,问先生:“先生,这是里木塔的卧室吗?”   温山眠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睡过别人的卧室。   倘若真是卧室,那同巴毅家客栈给人的感觉可不一样。   秦倦:“不是,应该是空房。进来的时候空气很新。”   就是没什么人味的意思。   温山眠于是松口气:“那就好。”   但旋即一想又觉得奇怪。   从佛伦对他的排斥来看,这里大概率是个封闭的岛屿。   与此同时,这里又很有可能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那即是如此,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留下空房呢?   先不论这里应该不会有类似客栈功能的客房,就说这旁边摆着的鹿角架,就不像是空房该有的。   因为那鹿角架并非崭新,温山眠目光往上一落,就瞧见了明显的使用痕迹,仿佛放过什么长状物,长年累月,挤压下了痕迹。   这个问题从温山眠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很快便放弃追究了。   因为关于摩斯塔达群岛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在里木塔回来之前,他还是选择先纠结一些和自己有关的。   于是惴惴不安地问先生:“船真的烧得很严重啊?”   秦倦:“嗯。”   “那阿蛋和大鱼--”   “蛋在阿二那里,鱼。”想到那吵闹不安的丑鱼,秦倦挺嫌弃的:“在针峰附近。”   温山眠看出了先生的嫌弃,低声道:“您也不用这样讨厌它,人家被钓上来也很不容易的。离开家乡,沦为玩物,还是我的储备粮。”   说到这,温山眠还舔了舔唇:“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很凶的鱼,肉一般都很好吃。”   秦倦:“……”   这难道不比他更过分?他只是嫌弃,这小孩却在肖想人家的肉。   “还难受么?”两人就这么聊了一会,秦倦觉出他状态不对,伸手碰了碰温山眠的额头。   温山眠点头,觉得口渴,遂又摸了颗水果吃:“有点晕。”还有点累。   “去休息。”   “不了,我想等一等里木塔。”   方才在船上晕过去实属意外,如果再来一次,温山眠肯定不希望自己进入陌生岛屿时直接陷入昏迷。   因为这样的话,能获取的信息就实在是太少了。   别的不说,就说当下,他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此前在巴尔干的时候,即便语言相通,他也是了解过情况后才入睡的,更别提眼下到了语言不通的摩斯塔达,而且还有海枝的前车之鉴在。   所以总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有必要吗?”秦倦显然不赞成也不理解:“你不是听不懂他们说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温山眠蹙眉:“对啊,我还在想这该怎么办呢。她好像会一点,又好像不全会的,我得想想办法。”   秦倦:“……”   于是接下来,他便看见温山眠在房内一通乱找,试图找出一个能和里木塔沟通的法子。   可这又不是他的房间,表面没找到工具之后,温山眠也不好意思深翻,只能往自己的包袱里瞧。   到最后,温山眠甚至忍痛割爱地把视线落在了羊皮本上。   想着最后如果实在不行,就撕下一页纸,看看能不能通过画画传达。   他将这个方法同先生说过之后,秦倦便不再管他了,只靠在床边凉凉地看他,像是在看他能撑多久。   温山眠觉出了先生的冷漠,也不知要如何说动,只能默不作声地撑着。   然而身体却比他的意识更实诚。   方才那一通乱找,让他的身体又不大舒服了。   再往板凳上坐时,困意顿时一层层漫上,仿佛在后脑炸出了酥麻的烟花。   而就在他的脑袋一次次从支着的掌心上跌落,险些真的要就这么睡过去时,里木塔终于从外边走了进来。   *   房内寂静又温暖,光石向外晕着莹黄的光芒。   温山眠坐在矮凳上,脑袋最后一次直接掉下掌心,落向了床缘。   是秦倦在他即将磕在草席上之前,伸手接住了他的脑袋。   所以里木塔进来时,温山眠揉着眼睛回头多看了光石边的先生一眼。   这个人总是说得很少,却做得很多。   如果温山眠不那么了解他的话,恐怕会很难觉察到他的关心,误以为他真的那么寒凉。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里木塔?”温山眠轻轻捏了捏先生的手指,再转头看向里木塔时,就见她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方才去大屋后经历了什么。   与此同时,手里还端着个宽大的平厚木板。   温山眠起初不知道这厚木板是干什么的,直到里木塔又搬出一个矮凳和桌子,将厚木板放在桌上,温山眠才瞧明白它的用处。   这块厚木板被人完全磨成平滑的四方形,又保留四条细边,然后在中间等比缩小地挖了个凹陷,并铺满沙子。   里木塔在沙子上画出痕迹后,再将沙子重新磨平,便能继续画新的东西。   等同于是木上沙图,十分方便,有了这个,就不需要浪费纸张了。   所以原来里木塔也是想过要如何和他沟通的。   温山眠于是会意地关上羊皮本,与此同时,疑惑地看着里木塔的眼睛,指了指道:“你怎么了?”   里木塔吸吸鼻子摇头,示意他不要在意这个。   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外边一眼,视线才重新落回屋内。   这之后,她也看见了温山眠合上的羊皮本,于是反指了指,似乎在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日记本。”温山眠试着给里木塔表演。   先吃一个水果,作势在羊皮本上比着写画,再看眼鹿角,又虚虚地写画上去。   里木塔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却瞪大眼睛用力摇头,激动道:“样,样!”   旋即坐离温山眠远了一些,五指并拢“咵”地一下在自己和温山眠虚画了一堵墙出来。   “样!”里木塔再度摇头,甚至想把温山眠的羊皮本收走。   像是在说,他们和温山眠之间是分开的。   这些鹿角、被子、装饰等等,都不可以写进去。   不可以写进去,也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倒是很符合佛伦等人对温山眠存在的抗拒,他们排斥外来人。   但是。   温山眠先点头,合上本子表示自己不写了,以前也从来没有写过有关摩斯塔达族的内容,鱼汁还是干涸的,并将羊皮本放远。   安抚下里木塔的情绪,才好奇地问她:“但是,你为什么要放我进来呢?”   为了表达这个意思,温山眠做了自己和佛伦拔刀相对的样子,然后表示是里木塔打断了这些,把他带了进来。   光石稳定地在床头发光,里木塔这一次显然也看懂了。   她狐疑地多看了温山眠的羊皮本一眼,再度抗拒地推了推,小声道:“样,哒哒,样。”   旋即才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转身匍匐在木上沙图前,开始吸着鼻子画画。   光石上莹黄的光芒照亮里木塔头顶的飞羽,向外晕出光波。   这一次,里木塔安静地画了很久,将她想表达的东西,都呈现在了沙间。   *   里木塔首先在沙图角落里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点点。   温山眠起初不懂这是什么,后来等里木塔在附近画了月牙船只,和竖状桅杆之后,温山眠才知道,那些点点代表的是摩斯塔达群岛。   而点点的分布规律,大概就是群岛内小岛的分布规律。   里木塔画好群岛后,又绕着群岛附近,画了很多很多简易船只,并在彼此之间连上弧线,点点所有船只,对温山眠比了个“1”。   意思是,这其实是同一艘船绕着群岛附近游走时留下的轨迹。   因为它绕了很久,所以几乎在群岛附近的每一个海域,都留下了身影,即便偶尔走远,也会再飘荡回来。   那小船具体飘荡了多久呢?   里木塔在旁边又画了太阳和月亮,上下相连,旋即垂睫安静地画了足足二十七条竖线。   温山眠愣住,原来他在摩斯塔达群岛附近,漂流了足足二十七天?   他正觉得不可思议,就见里木塔又往后画了一双眼睛。   比了比自己,再点点船,示意自己其实在小船飘荡的第一天,就看见了它。   但是。   她画了几个挥舞长武的鸟人,打了个大大的“x”,意思是佛伦不同意他入岛。   船只在外面飘荡的时候,她和佛伦之间发生了无数次争吵。   一直到--   里木塔抚平一部分沙子,画下一座座针峰,又在前面画了密密麻麻的云雾,再画了一双被遮蔽的眼睛。   这之后,她又在保留的二十七条竖线背后,画了新的针峰,云雾消失,眼睛的遮蔽也消失。   这意味着,二十七天之后,摩斯塔达群岛附近的云雾消失了。   小船在这时,终于看见了其实就近在咫尺的群岛,并笔直前进,群岛无法再被隐藏。   所以等到这时,佛伦和里木塔的争执也不得不停止。   紧接着,早就准备多时的佛伦等人,便对温山眠发起了进攻。   可是,佛伦的暴躁,并不仅仅是因为温山眠一个人,还有云雾的原因在其中。   对于云雾的消失,佛伦乃至整个摩斯塔达族人,都是不安的。   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云雾便一直庇护着摩斯塔达群岛。   那这云雾究竟围绕了摩斯塔达族、保护了摩斯塔达族多久呢?   里木塔抚平了所有的沙子,然后静静的,一点点的,画满了整个木板的短竖线。   那足有上百条,多到触目惊心。   可是里木塔画到最后,却还在虚虚地向外延伸。   意思是,已经很久很久了,至少比里木塔的生命还要久。   温山眠斟酌道:“你们见过血族吗?”   他努力表现了几个血族特征,但凡荆棘时代的人,必定能立刻会意,这毕竟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可里木塔却一脸茫然地歪了歪头:“啊?”   ……所以,摩斯塔达族,独立于世的时间,至少能推断到荆棘时代往前。   那就至少是五六百年前的事情了。   温山眠内心知晓,旋即摇头,说了里木塔能听懂的词汇:“没事。”   “但你为什么要救我呢?”问题说着说着,又绕回到了这件事上。   里木塔为难地看了温山眠一眼,指了指沙图上的小船,然后在旁边又画了一艘。   意思是,这是第二艘来摩斯塔达群岛的船了。   而且有意思的是,里木塔画得第一艘,竟然同海枝乘坐的船只一模一样。   ……所以这果然是海枝他们抵达的岛屿。   温山眠一愣,旋即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想了想,点了点两只小船,旋即在距离摩斯塔达族很远的地方,画了一个岛屿,并且表示,两只小船,是来自一个岛屿的。   也就是说,两艘船上的人彼此认识,第一艘船上的人,是他的朋友。   里木塔看懂后一愣,大骇,下意识便离温山眠远了一些。   她好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后急急地在沙图上画下了那个圆形锯齿状金属片,指了指温山眠,仿佛在说:“这个东西,你也有吗?”   这个时候,通过里木塔的反应,温山眠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他如果实话实说,很有可能会遭到里木塔强烈的排斥,说不定会变得和佛伦一样。   因为根据海枝所说,巴尔干人举起金属片后,立刻就遭到了鸟背上的人袭击。   佛伦那么愤怒,一定有原因,而从眼下里木塔的反应来看,说不定这个愤怒不仅是佛伦一个人的,而是整个摩斯塔达族人的。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一致地排外。   但里木塔毕竟救了他。   而且即便里木塔不说,温山眠也隐隐觉得,她进大屋后通红的眼睛,同自己恐怕脱不开干系。   这只是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强烈地想放异乡人进来,不惜和佛伦那样的成年人争执,承受的压力一定很大,温山眠不希望自己对里木塔有所隐瞒。   于是,他点了点头,然后示意震惊的里木塔冷静下来,好好听自己说。   他在自己方才画下的远方岛屿外,画了很多很多波浪海洋,然后点了点那个金属片,示意金属片不是巴尔干人的,而是从海上飘过去的。   他们捡到这个东西后,离开岛屿就是为了寻找金属片的主人,所以当时便询问了摩斯塔达。   其实还有这金属片同大报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个内容要表达起来实在是太复杂了。   而且倘若摩斯塔达族人没有血族困扰的话,要同他们解释大报的存在,又难又没意义。   温山眠只能先挑要紧的说。   事实也证明他这个选择是对的。   因为光是这么简单的一段意思,温山眠都比划了很久,画了很久,才让里木塔理解,那不是巴尔干人的东西。   里木塔最终似懂非懂地指了指那个金属片,再指了指远方的岛屿,摆摆手,仿佛说:“这个岛,没有这种东西吗?”   温山眠摇头,旋即想了想,还是将口袋里的金属片拿了出来,直接给里木塔看。   同时困惑的表情道:“我其实都不知道这金属片是干什么的,我的朋友也不知道。”   里木塔见状,沉默了很久。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温山眠的表情上,见他不似有假,才点点头,顺带在脖子上比划了一刀,又往外歪了歪。   然后冲温山眠露出友善的笑。   这一刀很眼熟,是在说佛伦。   温山眠在关键时刻放弃了伤害佛伦,所以她愿意相信温山眠。   而且,里木塔指了指温山眠的长刀,点头认同这种武器和金属片无关,同他们的长武倒是比较像,属于原始武器。   但至于金属片是什么,摩斯塔达族人为什么那么反感它?   这些问题里木塔似乎不太愿意谈及,只垂下眼眸,将注意力转回了温山眠最开始的问题上。   为什么要救他?   里木塔叹了口气,又画了针峰和云雾,表示这个云雾,已经在摩斯塔达族附近飘荡了很久了。   摩斯塔达族人就是依靠这个云雾,得以避世的。   因为它能给来人制造幻觉,让他们在不自觉中远离,驶向其他地方。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这个云雾却出现了问题,很有可能以后都无法再恢复原状了。   里木塔大概是觉得,摩斯塔达族人对外界毕竟太无知。   这么多的隔断岁月里,他们已经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了。   所以倘若云雾真的永远无法复原,那么比起往后面对大量的异乡人不知所措,不如眼下先放入温山眠这样少量的异乡人,了解了解情况,也方便日后应对。   温山眠觉得,这个说法,逻辑上一定是能通的。   但问题是,如此通顺的逻辑,为什么整个摩斯塔达族,只有一个孩子给予支持呢?   温山眠没记错的话,最开始鸟背上的人,和针峰上的人,态度虽然一个激烈一个缓和,但最终目的可都是希望他离开。   既然摩斯塔达族人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拒绝,而非接纳,温山眠认为一定有其原因在。   这会不会同金属片有关?   而且。   按照里木塔的说法,他们从未见过血族,那便至少是五六百年未曾出世。   而里木塔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同佛伦等人外表一比,更是小孩。   既然是生长在避世岛屿上的小孩,明明有自己的语言,为什么还能听懂外面人的语言,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温山眠直觉,里木塔并没有完全同他将一切说尽。   这里面一定有不知道怎么说的因素在--毕竟他们就这么简单的信息交流,都耗费了大半夜时间,连温山眠这样的大人都觉得沟通得很累,里木塔这样的孩子肯定不会考虑得那么周到。   而其次,大概也有隐瞒的因素在。   他毕竟是异乡人,里木塔愿意接纳他,给他治疗,便已经很好了。   他不能指望别人一下便同他坦诚相待。   于是当里木塔沉寂下来,不继续说时,温山眠便也没再追问。   莹黄色的光芒在床头低低照着,温山眠瞥见,外边的天已经有将亮的趋势了。   而他这一夜,除却最开始晕倒的那点时间以外,几乎没怎么睡觉,身体已经疲累至极。   但里木塔没有离开,温山眠也不好意思就这么上床休息。   一大一小就这么僵硬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里木塔瞥了眼温山眠的刀,比划着自己的手臂,做了个刀切断手臂的状态。   ……这应该就是在说海枝了。   而在那之后,里木塔又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略带疑问的表情。   很有可能是在问海枝的情况。   温山眠摇了摇头。   里木塔于是有些难过,低低地喃喃了一句什么。   温山眠没听懂,也没有给予回应。   一方面,他实在是太累了,视线都迷糊了,身体也在发热。   而另一方面则是,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海枝去回应什么。   那可是一只手,哪怕是对正常人来说,手臂都极重要。   海枝看上去不在意,可不代表温山眠能提她不在意。   两人的交流,到海枝这里算是碰到了块硬石。   里木塔愧疚不安,温山眠无法回应。   而这画面,最终以里木塔离开房间为终点。   温山眠看出了小女孩的沮丧,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没法替海枝回复,但是关于他自己,还是应该谢谢里木塔的。   所以他取了水果,露出了自己还有些泛红的皮肤,冲里木塔露出了感激的眼神:“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我。”   里木塔似乎也听得懂“谢谢”,原本十足负担的稚嫩脸颊在这会儿,终于舒展开了一些。   腔调怪异地道了句:“不客气。”   温山眠确定她说的是“不客气”,当时便愣住了。   却不想与此同时,身体也累到了极致,大脑已经成了浆糊,等里木塔挥手离开,便头一歪,立刻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身旁看他们手舞足蹈一晚上的秦倦:“……”   要不是他最近太惯着了,这小孩一定不能这么随意。   但起身看见温山眠舒展开眉头的睡相时,心下却又忍不住一软。   此前温山眠在船上意外晕倒后,眉头一直是皱着的,身体也很紧绷。   哪怕是因为身体到了极限而晕倒,也不出三个小时便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那这一次该问的都问完了,是不是该睡一个好觉了?   秦倦垂睫看了他好半天,最终温柔地低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梦中的温山眠似有所感,很轻地动了动,朝秦倦的方向蹭。   身上暖烘烘的,带着无意识的眷恋;脸上表情也满足,仿佛已经入了梦。   *   再睁开眼,是鸟语雪香。   还是那个房间,阳光从草屋的缝隙里照进,屋内的光石已经被人拿出去了。   温山眠睡了深沉又香甜的一觉。   这一觉他好像睡了很久,醒来后只觉得此前所有的疲惫似乎都被消化干净了,身体是一个月来从未有过的轻盈。   秦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快极了:“再晚一会,你就别想在这地方呆着了。”   温山眠没听懂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恍惚片刻,只以为他是对自己强撑着和里木塔聊天表达不愉快。   于是在云朵般的被子里揉着惺忪睡眼,下意识哑着嗓音回应道:“……您之前还说这地方好看。”   秦倦眼都不眨:“你听错了。”   先生身上此时已经换了一套深绿色的衬衫,温山眠睡觉时,他似乎总是不爱离开。   就坐在他身旁,是一种等待和保护的姿态。   但他从来不说,只是这么做而已。   其中温暖的滋味,约莫也只有一觉醒来,永远能看见他守在自己身边的温山眠可以察觉。   在这件事上,先生从来不缺席。   温山眠于是不自觉在鸟语雪香中,渐渐笑弯了眼睛。   秦倦支着脑袋垂睫看他,对上这么温暖的笑容,心中的不快不自觉消散,懒洋洋道:“做什么美梦了?表情很欠揍。”   把他放在外边那么久,自己倒是在梦乡里沉浸得厉害,连表情都那么满足。   温山眠伸手再揉揉眼睛:“梦见您了。”   秦倦:“是么?我怎么了?”   “您在梦里,比外面稍微温柔一点。”温山眠描述。   秦倦:“?”   他不悦上脸,正想奚落小孩有就不错了,怎么还带挑的。   就见温山眠笑着抬手去勾他的脖子:“不过我都很喜欢。”   秦倦:“……”   温山眠是躺着的,秦倦则靠坐在他脑后,垂首看他。   以秦倦的身高,温山眠在这种状态下抬手去将他的脖颈完全环住,是不可能的。   所以温山眠这个动作到最后,就变成了掌心贴上先生脖颈处的肌肤。   秦倦的肌肤依旧冰冷,不过温山眠的掌心温度却没有前些时日那么炽热了。   温度消退,动作却是大胆得很。   落在秦倦的脖颈上,眨眨眼,不收回来了。   秦倦的手于是伸出,覆上温山眠的手背,在上面轻轻摸了摸,说:“睡醒就这么粘人?那看来你更喜欢温柔的。”   温山眠不认,低声:“我说了都喜欢。”   秦倦弯唇笑:“那都试试?”   温山眠:“……”   他的脸顿时整个烧起来,却见先生就着这个姿势,让他的手持续地贴在自己的肌肤上。   好像在感受他转好的体温,旋即低头垂首在温山眠的唇上轻轻一碰,低声道:“好了就好。”   温山眠愣住。   爱意平日里只是缓缓流淌,好似无形,却会在某些时候像火山爆发一般爆发。   温山眠心下一动,在那个约定之后,是第一次那么毫无负担地想要同先生更亲密一些。   他的手都已经生涩地环上了秦倦的脖颈,正想抱上去。   可就在这时,门口却传来一声:“瓦……瓦萨面哒哒?”   温山眠:“……”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点没写完,也许会有短小二更,别等,写完丢,没写完就明天啦。   *   感谢在2021-06-16 20:21:40~2021-06-17 20: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Gali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谢投喂呀,啵啵啵~ 第69章 69.   温山眠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阿土阿地当年可是从不靠近他的小屋的。   被撞破这种事, 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所以在听见里木塔的声音后,温山眠几乎是在三秒内便完成了推开先生,速度起身,一本正经坐好, 假装无事发生的这个过程。   并最终以能媲美夕阳的亮脸强行冲里木塔露出笑容:“你你你来啦。”   他掩耳盗铃, 秦倦却是没所谓。   将他方才转瞬间那很细的一点欲望看进了眼底, 好半天,在温山眠身后玩味地笑了笑。   背对他的温山眠察觉到目光,压力一时更甚, 脸颊已经要冒火烧水了。   偏偏前方的里木塔这时还眨眨眼道:“啵啵?”   温山眠:“……”   很好, 这是他第一个无师自通的摩斯塔达族语。   因为通了, 所以脸烧得更厉害了, 疯狂摇头道:“你你你看错了。”   里木塔眨眼, 坏笑。   温山眠烧水冒烟。   好在里木塔没有过分纠结这件事,对于方才的场景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只笑眯眯地端着新的果盘, 撩开门帘, 在阳光的夹角中走了进来。   她眼底的那点微红已经完全消失了,身体看着也比之前要放松一些。   端过来的果盘上, 水果同之前分量一模一样,旁边还放了一些白白的软糕。   看来是方才听见动静之后为温山眠准备的食物。   温山眠见状,立马找了个上好的理由遁了。   --洗漱,顺带歇脸醒脑。   他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沉了。   洗漱间同这间卧室是配套的, 就在门外侧角。   温山眠拉开门帘后,便立刻有此前低头拿光石的仆人为他引路。   其实距离特别近,指一指就好了, 被引带过去总给人感觉束手束脚的。   温山眠也不确定这些人为他引路是习惯如此, 还是有监视的意义在。   但总归是入乡随俗, 即便不习惯,温山眠也没有驱赶他们。   只在洗漱的过程中,抬眸朝那近乎半露天的草窗外看去。   昨夜停了的风雪,今早在外面又浩浩汤汤地下了起来,颗粒远比他在海上时要大。   却因为外面的那一池热水,让人不觉得有海上那么刺骨的寒冷。   是的,一夜过去了那水还在烧,热气依旧腾腾的。   摩斯塔达可真是一个富裕的群岛啊。   可惜昨天夜里,他同里木塔说着其他,忘记询问这一池热水是怎么回事了。   只能就这么简单欣赏一番。   洗漱完毕,温山眠便开始活动筋骨,掰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发现整个身体真的舒适许多,不仅不再发热,还已经于无形之中习惯了这里稀薄的空气后,自是感到惊讶。   不过更惊讶的事还在后面等着他。   等回到房间之后,温山眠才从先生口中得知,他这一睡,竟然足足睡了两天一夜才醒。   这才是此前先生为什么不高兴的真正原因,他在担心。   同时也说明着,这已经是他来到摩斯塔达的第三天了。   “我还以为是第二天早上……”温山眠意外:“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   秦倦:“嗯。”   那难怪他刚醒的时候觉得恍惚,一时间都联系不上之前的记忆呢,直到洗漱时,才一点点复苏呢。   里木塔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在地上将白糕殷切地递给温山眠。   温山眠一咬,又是如被子一样松软的口感,像吃了一朵云,带着甘甜入口,又在嘴里膨胀开。   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这是不需要语言就能传达的褒奖,里木塔一时开心坏了。   似乎很高兴家乡食物能得到异乡人的喜欢。   温山眠见状,又把软被和其他夸了个遍,把小女孩哄得咯咯直笑。   才停下来,指指里木塔的眼睛,此前泛红晕的位置,温声说:“已经没事了吗?”   里木塔顿了顿,接收到了他的关心,眼睛弯弯,舒展开笑容道:“嗯!”   然后又指了指温山眠的额头,像是在反问他:“那你的身体呢?”   “也没事啦。”温山眠笑道:“谢谢你啊。”   里木塔听见,又咯咯笑起来。   场面一时美好,倒是温山眠咬两口白糕后,想起什么,嘀咕道:“所以我的身体是……是睡好的?”   秦倦在身后听乐了:“我倒是希望。”   温山眠一听,差点又要烧水:“您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这个--”   “她又听不明白这么复杂的话。”秦倦不甚在意道,旋即接回了温山眠之前的问题:“但你能好,不只是这个原因。”   “嗯?”   秦倦看向他面前的果盘:“你睡着的时候,她会定期端来这种水果打成的汁。”   然后交给秦倦喂,这也是里木塔为什么不那么纠结他们两亲密场景的原因,这两天秦倦喂果汁后见温山眠还是不醒,时常会亲吻他。   温山眠不知道这些,只顿住:“……果汁?”   “嗯。”   “就只吃这个,没有其他药吗?”   “嗯。”   温山眠不可思议:“所以我现在感觉身体好多了,原因可能不仅仅是登陆和充足的睡眠,还有……水果?”   秦倦不置可否。   “这是为什么啊?”温山眠的目光于是奇怪地朝里木塔看去。   就见里木塔嘿嘿笑起来,献宝般捧起了水果。   像是猜测到了他们方才在说什么,顺带提醒他在白糕之外,不要忘了吃完这些。   而温山眠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因为不方便携带,所以巴尔干人为他准备的物资中,是一点水果都没有的。   他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水果在荆棘时代本来就是稀罕物,不如肉常见。   人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每天吃到,一周能吃上一两次就已经算很不错,所以远洋不携带他不认为有问题。   可原来他身体出现问题,有可能是因为缺少了水果?   温山眠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在生活中不算特别起眼的水果最终能形成那么大的杀伤力?   这简直比被血狼扑咬还要可怕。   而且,里木塔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   从她给予自己这么多水果来看,摩斯塔达族人应该是不缺这种东西的。   既不缺,又从不离开群岛,那按理说,应该会像此前温山眠一样,意识不到水果的重要性。   所以里木塔是怎么知道的?   温山眠尝试做手势询问。   有了前一晚的交流,他们越来越懂得如何用最快的方式让对方会意。   里木塔也和他形成了默契,很快便理解过来,可却没有立刻回答。   回头挺直腰看了眼门外,想了想,才舔舔唇,神秘兮兮地对温山眠道:“夏卡。”   “……夏卡?”这又是没听过的词汇。   但温山眠对上里木塔的目光,却皱眉试图理解。   因为前几次接触下来,温山眠觉得里木塔应该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   除却那次被佛伦一连串摩斯塔达语带跑偏了之外,其他几乎每一次交流,里木塔都有试着用温山眠能懂的方式去表达。   在木上沙图里画出来的表达,也是通俗易懂的。   这本身就意味着沟通的天赋。   所以温山眠便认为,里木塔能重复两次的“夏卡”,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难懂的词汇,它同温山眠的语言说不定是相通的。   里木塔确定他能理解,所以才会这么清楚地重复两次。   而能超越语言的相通词汇……温山眠首先想到的就是名字。   为此他还做了排除法,拿起水果轻晃道:“夏卡?”   里木塔摇头。   “里木塔、佛伦、夏卡?”温山眠于是把这三个人名都摆在了一起:“是这样的吗?”   里木塔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夏卡是一个人。   而知道用水果给温山眠治疗的,不是里木塔,是夏卡。   但夏卡又是谁呢?   里木塔和温山眠之间再次出现了交流障碍。   她也不知是不知道要如何同他解释夏卡这个人,还是心里有什么忌讳,总之没有说。   不仅没说,脸色还变得严肃起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待白糕吃完,里木塔便端着果盘出去了。   临走前,她还不好意思地回眸看了温山眠一眼,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呆在屋内,不要乱走。   所以方才那个引路人果然是监视意味更大一些,不过温山眠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摩斯塔达族人并不欢迎外面的客人,他本就是里木塔破格带入的,遵守规矩不给人添乱是应该的。   他点头,旋即待里木塔离开后,便同先生坐在房内说起了话。   “所以您这几天也没有出去吗?”温山眠说。   这间小屋是真的很舒适,倘若不是他方才才看见过外边的冰天雪地,险些要以为他回到了夏秋的越川。   就是空气有些稀薄,寻常人可能不适。   秦倦回:“当然不是。”   温山眠乖那是温山眠乖,同他有什么关系?   温山眠:“……差点忘了,您连衣服都换了。”   温山眠并不担心先生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因为他身上的很多礼仪都是从先生那学来的,先生通常也不爱和人类接触。   且先生倘若在他睡觉时,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那眼下的摩斯塔达必定也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于是,他眼睛一抬,很顺溜地便说起了自己最揪心的事情:“那,那船,真的烧得很厉害吗?”   秦倦:“你不舍得?”   何止不舍,温山眠每每想起都痛心疾首:“当然啊,我当时想上岛虽然主要是因为不舒服,但我确实是想修好继续航行的。那可是巴尔干人废那么大力气给我造的船……”   这船被孙老太改后体积极大,阿方索五天能抢造出来,靠的是其他巴尔干人协助伐木、磨木、上油等。   否则时间一定是不够的。   为此温山眠状态好的时候一路保养,他当时在上面造凉台等,也是因为真的重视这艘船,想把它运用到极致,才能对得起阿方索和巴尔干人的心意。   到最后实在是身体不行了,木头又不够用,才渐渐放任其破败下来。   可即是如此,他也一直有将船上有问题的地方记在心里。   一直想着有机会要集体补一补,却不想他晕倒之后,这船竟然直接被火烧了一次。   这他哪能不心疼?   秦倦沉默了两秒,说:“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温山眠张张嘴:“……”   完蛋了。   他要枯萎了。   船只要是修复不过来,那他以后的航海可怎么办?   摩斯塔达族人对他,可不可能再有像巴尔干人一般的热情,他们也不可能会造这样的船。   就说前一天夜里佛伦拿过来的那捆木头吧,不提做工精细度,只说数量,都只够修补修补甲板。   如果真得烧得那么厉害--   温山眠感觉到了,自己的头在一点点变大。   等温山眠面无表情的头差点大到撑破草屋的时候,里木塔才终于回到了房间。   温山眠同她对视,将自己对船的担忧说了一遍,并提出想去看一看。   里木塔顿了顿,旋即点头,示意他再等等,复又出去一趟。   再回来时,撩开门帘,也不知是不是获得了什么准许,难得有一丝高兴道:“瓦萨面哒哒。”   “啪”地一声,温山眠的气球头终于爆回原样,转头看向里木塔:“嗯?”   “达来。”里木塔冲温山眠招手。   “跟你走?一起吗?”温山眠指了指自己和先生,疑惑道。   里木塔点点头:“嗯!”   温山眠于是迟疑地站起身来。   里木塔似乎考虑到了他刚病愈不久,出去又给他拿了一套厚厚的鸟羽兽皮来,让他裹紧。   这恐怕就真的是要带他去船那里了。   温山眠见状,拎起长刀,也征求地看向里木塔,问她能不能带。   里木塔接收到温山眠的信号后,顿了顿,旋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可以的意思。   给予兽皮的关怀和征求意见地带武,两个语言不通的人在前一天晚上之后,一时间似乎更熟络了。   离开房间,里木塔对温山眠的亲近感也明显更甚,甚至主动去牵了温山眠的手。   让温山眠愣了一下。   摩斯塔达族人对外人的排斥感,从海枝的遭遇以及佛伦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可里木塔对温山眠的善意却一直很足。   综合各方面判断,里木塔必定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摩斯塔达族的孩子。   而她对温山眠的亲近感,从最开始让他入岛,到昨天晚上的交流,再到今天早上的笑脸。   有时会到一种让温山眠有一种,她不仅仅是在亲近自己的感觉。   有时会出神地就那么看着他,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的影子一样。   抓住温山眠手指后,里木塔似乎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动作的唐突。   将手往回一收,不敢再看温山眠,只冲前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旋即一路欢快地小跑起来,抵达一个带雪的石块边时,脚下一个刹车。   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支无暇的白哨,于空中婉转一吹。   “吁--吁!”   一只不同于此前所见的纯白鸟应声盘旋而来,熟练地悬停于里木塔所踩的石块前。   温山眠见状,整个人愣住。   之前在嗅到稀薄的空气时,他便有所察,可直到眼下里木塔将他带到这里,他才真正看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   这真的是高耸入云的山顶啊。   大雪与白云几乎要交融在一起了,刺骨的冷风这时才毫无遮拦地呼啸到人的身上。   往下望去,几乎无法清晰看见地面的存在。   里木塔轻松地一跃上鸟背,同一时间,有池水附近的仆人吹响第二支白哨。   一只比里木塔所乘坐更大更宽厚的白鸟出现在了温山眠面前。   它眼色靛蓝,眨眼时表情温顺柔美,背羽看上去简直像雪一样顺滑柔软。   里木塔在鸟背上回首冲温山眠笑:“哒哒,达来!”   秦倦似乎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些,很自然地从温山眠的肩旁擦过,牵起了他方才被里木塔牵过的手。   旋即轻巧地站到鸟背上,回首对温山眠弯唇:“来。”   高山之上,云雪交融,风啸如虎。   小白鸟一路俯冲,瘦小的里木塔在其背上欢快地举起双手,高歌:“喔呼呼--”   跟在背后大白鸟身上的温山眠,眼睛却都快被大风冲到掉眼泪。   秦倦笑评:“还不如小孩。”   “我是第一次。”温山眠不甘心道:“但是--”   秦倦在后边贴近他,温柔的嗓音于寒风冰雪中入耳:“但是什么?”   “但是,”即便眼睛因为不适应被风吹得生疼,温山眠也不舍得闭上:“这也太好看了吧!”   云雾之下,是一块一块大小不一的陆地。   陆地之间是远看近乎透明的蓝水,有的在潺潺流动,有的则结为光滑的冰面。   而陆地之上,则是浅绿与纯白交织的天堂。   他们从那冰与山相间的高高山脊上一路随风滑翔,再度见到了那被冰川侵蚀所形成的针峰。   以及针峰内刚从水里出来,正甩干净深色毛发,在垂首啃食冰草的大角鹿群。   鹿群似乎是听见了里木塔的高歌,齐齐抬首,边角有纯白的长毛兔群一路跑过,在雪地里踩出圆碌碌的脚印。   浅棕色的发被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呼出的白气之下,温山眠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好看的景色啊。   连水都是浅蓝的,这是荆棘时代之下真实存在的地方吗?   两只白鸟在近地面时用力挥舞翅膀,盘旋减速,最终三人都轻松地跳到了地面上。   脚底下踩着的不是纯黑的土壤,而是遍地的白毛羊胡子草。   温山眠其实不认识这种白头草,却被其与白雪完全的包裹起来,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被打开了。   被清新的空气,开放的自然,与万物的生动灌满。   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此前佛伦对他的防备。   并且这一次,在内心真诚地认为,自己被盯着或许是应该的。   外面是那样的世界,里面是这样的世界。   守着如此明显未曾被血族涉足的风景,如何能不凶悍机警?   瞧见那大角鹿群顶着如珊瑚般弧度优雅的鹿角,正垂首安详咀嚼冰草的样子。   想想它们与越川瘦骨嶙峋长耳鹿之间的区别,温山眠便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到什么,连脚下的白头草都不敢用力去踩。   只觉得眼下之地,便是世外桃源了。   里木塔回首,注意到温山眠的小心,又一次咯咯笑起来,她再次感觉到了温山眠对摩斯塔达的尊重,心情自然明朗,对他连仅剩的那点提防都没有了。   相比起那天晚上,她眼下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   旋即催促着温山眠,像是在告诉他没关系的,不用那么小心,可以稍微走快一点。   于是温山眠就这么跟在里木塔身后一路前行。   他们绕过白毛兔群,温山眠被一只长毛兔嗅了裤腿。   再走过大角鹿群,又被它们嗅了嗅脑袋。   这里的动物并不像越川山上的一样,宛若惊弓之鸟般畏惧着一切风吹草动。   温山眠就这么一路陌生又新奇地走着,头一回那么拘谨地跨越大片陆地,又小心翼翼地穿过了许多石头渡水。   最终去到了针峰附近的偏岛。   这里依旧有许多生物在,与此同时,还有温山眠那艘被烧过的船,以及船周一脸严肃的佛伦等人。   *   温山眠起初不明白,佛伦为什么那么严肃。   直到他自己站到自己的船只附近时,便立刻切换了同佛伦一模一样的表情。   ……先生让他做好准备,原来是真的。   放眼望去,船的头部已经完全被烧毁了,不仅围栏木板消失,连甲板之下的骨架层都裸.露了出来。   有一只长毛兔子正在里边好奇地嗅动鼻子,再好奇地看看温山眠,对两位不速之客充分表达自己的疑问。   然而这还只是被烧的部分。   船两侧的木板显然还有被飞鸟攻击过的痕迹,帆布更是完全被鸟爪挂破,正一块一块地随风飘扬着,好像秃顶的烂发。   总之就是受损的受损,烧毁的烧毁。   温山眠:“……”   他又枯萎了。   这怎么修啊?   之前阿方索把船只交给他的时候,就给他介绍过。   新的船只,最重要的就是孙老太加进去的骨架层,因其重要性,阿方索称之为“主干骨”。   只要主干骨还在,船周的其他破损基本都是能修复的,哪怕桅杆出问题都可以修好。   可前提是主干骨在。   眼下这船头前方完全被烧毁,主干骨暴露,甚至被烧了一小部分。   ……这可怎么办?要让他将主干骨粘合复原吗?   温山眠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   而在看见船只旁边有长毛兔和大角鹿聚集,一边咬草一边淡定看他时,他顿时更悲凉了。   三天下来,这些动物都习惯了他的船,只有他还没有习惯。   旁边的里木塔注意到温山眠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怯怯地点了点船上的木板。   这是她之前在温山眠睡觉的时候就放上去了的,甚至还尝试了修补,然而实在是无能为力。   所以她指着这木板,就是想问温山眠还能不能修好。   温山眠看出了里木塔的内疚,只觉得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怪罪不到她的头上。   正欲强撑着安慰,却不想旁边的佛伦突然用摩斯塔达族语说了句什么。   里木塔的表情顿时就变了。   温山眠奇怪,旋即顺着佛伦所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在船边的岸上,竟然有一排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谢在2021-06-17 20:40:00~2021-06-18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zy 3个;瑪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崇明敬渊 1瓶;   感恩投喂呀,都有看见,啵啵啵!!! 第70章 70.   这一排脚印不算明显, 虽说脚下是容易留痕的冰雪,可动物毕竟太多了。   方才还有大角鹿群上岸呢,那鹿蹄同脚印早就融合在一起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可仔细看了之后, 便又立刻会发现这些脚印的奇怪之处。   摩斯塔达族人的鞋子是相似, 都是兽皮兽毛打造, 整体保暖又厚重。   但与此同时,又因为是兽皮,所以鞋底整体来说其实偏柔软。   可眼下这一排脚印却不同。   它的鞋底很坚硬, 踩下去后即便是力量相对不足的边缘也异常清晰。   与此同时, 它还有复杂的花纹, 仿佛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 叫人不自觉蹲下身去细细观看。   先不提这复杂花纹的存在原因, 光说能在鞋底那么一小片地方,雕刻出这样细致的花纹, 就必定需要相当的技艺。   这技艺摩斯塔达没有, 巴尔干和越川也没有。   所以就更显得这脚印奇怪。   而且有意思的是,当温山眠换了个角度仔细看了看后, 发现这一串脚印里还有很多隐藏的信息。   --森林狩猎里很重要的一环便是痕迹判别。   眼下脚印简单来说,就是它的主人,并非是像他们一样,平稳地走到这里, 后又大大方方地离开的。   这脚印主人走得很小心,脚印一身一浅,像是悄摸来到船边, 急促地徘徊片刻, 便立刻被什么惊扰到, 突然快跑离开。   这姿态简直像是越川山上的长耳鹿一般,活得小心又谨慎。   放到摩斯塔达,那就是连坦荡吃草的长毛兔都不如。   所以这是谁的脚印呢?   温山眠好奇地抬眸望向佛伦,旋即竟发现佛伦也在追问里木塔,而且是只追问里木塔,仿佛笃定里木塔同脚印的主人必定认识一般。   到最后追问几乎变成了逼问,把里木塔给惹急了,还觉得不够,派了人手往脚步延伸的方向追。   旋即佛伦又指着温山眠,凶狠地对里木塔说了句什么。   即便听不懂摩斯塔达族语,也能从肢体语言上看出他是在指责。   里木塔起初同佛伦对峙,不愿意低头,佛伦说一句她便不甘示弱地回一句。   可也不知佛伦后来说起了什么,竟让里木塔的表情里闪过了一丝内疚。   从那之后,对峙的场景便被打破,变成了里木塔单一地受训。   温山眠见状,不忍心,遂无声地将里木塔往自己身后拦了拦。   他这个动作一出,佛伦便瞬间像是被闯入了领地的雄狮一般暴怒起来。   他险些就要对温山眠动手,是被身后的手下拉了拉,说了句什么,才勉强抑制下来。   最终指着温山眠大骂两句,留下两个人看着他,然后自己带人朝脚步消失的方向乘鸟而去。   那边便是山谷了,看样子,佛伦是打算亲自去追那脚印的主人。   温山眠注视着佛伦的背影,内心其实是很奇怪的。   因为在他看来,脚印的主人是如长耳鹿一般的动物,杀伤力不大。   相比之下,佛伦在摩斯塔达则是类似于熊虎之类的动物,杀伤力极强。   按理说,脚印的主人不应该掀起佛伦这么大的情绪,可他不光不断逼问里木塔,还大动干戈地要去追那脚印主人。   为什么呢?   待佛伦走远,温山眠收回视线,回首蹲下身来,才发现里木塔的眼眶又红了。   这次同之前不一样,除却被佛伦骂出的内疚以外,还有深深的担心。   即便知道温山眠是在安慰她,也并未将注意力放在温山眠身上,而是不住地将目光遥遥投往佛伦离开的方向。   这自然不可能是在担心强势逼问她许久的佛伦。   只有可能是在担心脚印的主人。   佛伦的手下依旧在附近盯着他们,温山眠拿出手帕,替里木塔擦了擦眼角。   旋即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那是谁啊?”   伴随这么多次的交流下来,原本就有基础的里木塔能听懂的短句已经越来越多了。   都不需要温山眠过多地用动作解释,便低低地应了他。   “夏卡。”里木塔说着,眼眶一时间变得更红了,瘪嘴道:“夏卡趴趴。”   *   往后,里木塔便一直心不在焉。   方才带着温山眠乘鸟下来的气势一瞬间全没了,好像陷入了什么低潮之中。   温山眠举起飘落的白头草挠她痒痒,里木塔也仅是心不在焉地笑笑。   温山眠于是问里木塔:“夏卡是谁?”   这句话里木塔是能听懂的,可她却没有回答,一如上次一样。   反倒像是顺着这个问题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目光望向了船尾的水道。   --温山眠的船就是被人顺着这水道拖上岸的。   这水道能通往大海,却并非是直通,外边还有层层叠叠的针峰山遮挡,整体道路十分崎岖。   所以温山眠之前也隐隐觉得,他船上的有些伤痕,搞不好也是这拉上来的过程里碰撞出来的。   这导致温山眠看见那崎岖的水道就肉疼,还犯难过他即便是修好了船只,要如何再安全无虞地将船从水道拖回大海的问题。   可里木塔看向水道,那显然想的就不是这些了。   她是在温山眠询问“夏卡是谁”时,望向那能通往大海的水道的。   温山眠愣了愣,旋即一指自己:“夏卡是我这样的人吗?从外面来的?”   这句话长,里木塔估计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但温山眠指着自己说夏卡这个动作指向性实在是太明确,所以里木塔其实是会意了的,可她却没有回答,而是低下了头,像是在抗拒回应。   她这幅样子,让夏卡这个人一时间变得更扑朔迷离了。   他知道温山眠的生病是因为缺乏水果,里木塔初次提他时,更是兴奋雀跃的,足以见这个人有正面性。   可佛伦却那样大动干戈地去追捕一个有正面性的人,与此同时,里木塔既担忧他,又不太愿意详细说起同他相关的事情。   简直矛盾感十足。   而且--   温山眠疑惑地顺着里木塔方才的目光望向河道,再想了想外边的海洋。   此前那天晚上里木塔同他介绍时分明说过,摩斯塔达族是靠云雾避世的,一直到最近,云雾才出现问题,并让摩斯塔达迎来了海枝和温山眠两拨异乡人。   那倘若这个夏卡也真的是从外边来的,他该是如何抵达,又是什么时候抵达的?   温山眠没来得及就着这个问题想太久,因为很快,佛伦就回来了。   *   他没追到人,愤怒而归的样子让提心吊胆的里木塔顿时松了口气。   可佛伦却并没有放过里木塔的意思,他好像笃定里木塔和夏卡之间有联系,回到船只附近后,还继续在逼问里木塔。   却不想松了口气的里木塔直接开始耍赖。   起初只是不吭声,后来干脆往温山眠怀里扑,堵着脸不说话。   温山眠:“……”   他其实不太习惯别人这么亲近他来着。   阿土阿地也没有这样的。   秦倦更是:“……”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烦人的小孩?   跑开了越川的两个,到了巴尔干又有双胞胎,等到摩斯塔达还有里木塔,人类到底为什么那么能生?人类幼崽又到底为什么这么没有分寸?   只见他蹙眉走上前,直接伸手将里木塔隔空拎起,然后丢到了一旁的雪地上。   佛伦见状,正顺当地要上去追问,却不想旁边原本安静吃草的大角鹿会突然摩擦拳掌,朝他的方向直冲而来。   巨大的珊瑚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顶到天上去,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包括温山眠在内。   谁也没想到方才安静吃草的大角鹿会突然暴起,这完全不符合行为规律。   温山眠愣了愣后,转头朝先生看去:“……您做的啊?”   “他倒霉。”秦倦往温山眠身边坐下,把里木塔方才侵占的位置给占回来了:“船准备怎么修?”   “不知道啊。”老实说,这件事温山眠一直很头疼:“我刚刚进去看了看,主干骨的中间都有断裂,等同于是支架给毁了。阿方索之前就同我说过,骨架毁了会很麻烦。”   “所以你的旅行要泡汤了?”秦倦懒洋洋地向后支着地,有些许幸灾乐祸道。   温山眠同样伸长的脚往旁边一踢,圆圆的靴头便踢中了先生的小腿末端,蹙眉说:“哪有泡汤,这不是还在想办法吗,我打算一会再试着修一修,而且……我有点好奇里木塔口中的那个夏卡。”   温山眠说着,扭头朝山谷望去:“不知道能不能找机会去一趟。”   他话音落地,脑子里其实就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找机会去了。   所以好半天之后,才发现他身后的先生一直没接他的话。   温山眠愣了愣,回过头来,就见秦倦还在垂眸看自己小腿下方那个脏了的印记,旋即拍干净乐道:“你腿怎么这么短啊?”   温山眠:“?”   他突然像大角鹿一样暴起,朝秦倦身上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又改了一次。   帆船就是三桅帆船,感兴趣可以搜搜看,不过阿眠是比较小的三桅帆。   另外这个骨架就是帆船里的龙骨,我个人还挺喜欢帆船的,不知道有木有同好的大家_(:з」∠)_。 第71章 71.   一番嬉闹之后, 事情还是得回归现实。   温山眠确实对夏卡产生了好奇,可想去山谷,却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佛伦还是没有放弃追捕夏卡,在发现询问里木塔无果之后, 便继续乘坐飞鸟, 自己去巡视山谷了。   这是他二进山谷, 足以见执着程度。   与此同时,还继续让手下在温山眠和里木塔身边守着。   这还是温山眠同他们说自己得修船,里木塔跟着说要帮忙, 才争取来留到平地的权利呢。   否则的话佛伦恐怕会希望里木塔直接回到高山之上。   总而言之, 温山眠算是懂了, 佛伦的想法就是问不出来, 就让里木塔离得远远的。   要么交出夏卡的位置, 要么不准和夏卡有交集。   有他这样的想法在,温山眠想要找夏卡, 一时间就变得更难了。   因为佛伦是本地人, 他一个对地形极熟悉的本地人,乘坐飞鸟, 都无法在山谷里寻找到夏卡。   那么温山眠身为异乡人,找到夏卡的概率必然更低,恐怕只有带上里木塔一起。   可问题是如何从佛伦眼皮子低下把里木塔带走,顺带去到山谷那?   这是个难题。   方法暂时不知道, 但时间可以确定,必须得是入夜才行,白天太显眼了。   温山眠明确这点后, 便当真开始修船了。   *   “咚咚”的木板敲击声音在这个下午, 于针峰附近不绝于耳。   动物们起初奇怪地退远了, 等到后来熟悉了之后,便又围聚上来。   其中有一只长毛红眼兔胆子极大,甚至跑到温山眠锤的地方,伸长了脖子嗅动粉嫩的鼻尖。   “会敲到你的。”温山眠撸起袖子干活,一边温柔地将那小兔子拨开。   偶尔逮到机会,就顺手撸一把兔子肚皮,毛绒绒的,舒服。   然而这些兔子虽然大胆,却也不是任由欺负的主。温山眠拨开还好说,一摸肚皮就炸毛,然后张嘴便咬。   可温山眠哪里会怕这些?着急敲便推开不理,偶尔不着急时,就伸出手来逗着兔子玩儿,让那兔子从左边扑到右边,再从右边扑到左边,最后气急败坏。   总之就是咬不到他。   就这样,时间渐渐步入了傍晚。   身后的暮色将将垂落,同天际的夕阳交融,广阔无垠的群岛上空气一片清新,偶有鹿鸣。   而等到这时,温山眠陪兔子玩的频率已经越来越高了。   不是因为他不思进取,而是因为这船……他好像真的是修不好了。   将木锤丢到一边,温山眠最终挺直了佝偻一天的脊背,旋即整个人往后平直地一躺,倒在了歪斜的甲板上。   看着摩斯塔达群岛的蓝天。   阿方索紧张地指着主干骨,告诉他这个东西非常重要的样子,以及巴尔干人同他说的:“没事!我们肯定造得结结实实的!客人您别担心!”   这场景仿佛还在昨天。   结果一转眼,船就变成了眼下这幅样子。   头顶的破帆布无力地乱晃,温山眠内心也看得难受。   他还能继续乘坐巴尔干的船只远洋吗?   此前他可同巴尔干人说过了,倘若他到了中心岛,一定会将巴尔干的故事也带过去的。   本来,这艘巴尔干人群策群力的船只便是最好的故事了,可眼下主干骨成了这幅模样,根本让他无从下手。   这可怎么办才好?   温山眠正想着,便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于是从甲板上坐起,回头,就见是里木塔来了。   里木塔之前是留在温山眠附近帮忙的,最开始两人的确尝试了很多办法。   但随着时间推移,温山眠发现中间的主干骨怎么也补不上,渐渐不知该怎么办时,里木塔便悄然离开了。   而等她回来温山眠才知道,人离开是去拿吃的了。   眼下黄昏撩人,正是晚饭点。   不过里木塔这一趟拿食物去的地方可不是高山,而是平地内岛。   话说回来,今天在这里修船的一下午,温山眠除却确定自己修不了之外,还得知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摩斯塔达群岛的平地也是有居民的。   且这些居民同里木塔他们不太一样,服饰主要以兽皮为主,一点鸟羽都没有。   这让温山眠想起,那天针峰上吹号角的人,也是这样的服饰。   而这些人,同里木塔他们似乎是邻居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摩斯塔达族貌似有两个分支,一支居住在山上,一支居住在平地。   两支在相同的岛屿栖息,生活环境和习惯截然不同,却能和平共处,共享一个名称。   至于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现状,温山眠就不知道了。   摩斯塔达族的历史太长了,饶是里木塔也未必能说明白。   温山眠只知道他们之间关系不错,佛伦同他们换班时,态度都是疏离且客气的。   是的,因为云雾消失,所以加剧了摩斯塔达群岛的巡视任务,这些守卫队身上时刻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然而佛伦即便是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之下,也还是没有放弃对夏卡的追踪。   这份执着有时想想其实也挺可敬。   托盘放在地面上,全是烤出来的大肉,身后佛伦的手下还在监视。   温山眠吃了一块:“谢谢。”   里木塔摇头,旋即指了指船只,像是在问:“修不好了吗?”   温山眠嗯了一声,面对现实:“应该是。”   里木塔的面色于是为难起来,她好像很明白船只的重要性,于是有些无措地摸了摸木锤。   恨不得自己能把船修好一样,然而现实残酷。   这一下午里木塔的情绪起起伏伏得厉害,温山眠不想她继续为自己担心,于是岔开话题:“你不担心夏卡了?”   里木塔一愣,没听懂,温山眠于是加上了手势。   里木塔才啊了一声,点点头:“嗯,没事。”   人就是环境动物,当身边说异语的人变多后,学上那么一两句是很简单的。   尽管腔调还是怪异,但听得懂就好。   “夏卡趴趴。”然后,里木塔说:“厉害。四间。”   “……”温山眠理解了一会,才听出里木塔说的是“时间”。   伴随手势,这个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给夏卡的时间越多,他就能藏得越深。   难怪里木塔只在佛伦最开始追过去后紧张,后来去而复返,再去时,紧张感便全无,甚至有闲心去给温山眠拿吃的。   所以夏卡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同族人,还是外族人?倘若是同族人的话,佛伦的追踪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就算至于,可通过前边的蛛丝马迹,奇怪的鞋印、知道水果可以治疗温山眠的病,里木塔会的那点语言等等。   哪怕里木塔不愿意说,这一切也让温山眠觉得,夏卡同他一样,其实也是个异乡人。   只要夏卡是个异乡人,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佛伦的反感,里木塔的维护。   “里木塔。”思来想去,温山眠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里木塔:“嗯?”   温山眠一字一句说:“夏卡,可以帮我修船吗?”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温山眠其实心里没底。   因为摩斯塔达族排斥异乡人,倘若夏卡真的是异乡人,那么先不论他是怎么进来的,就说他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藏在摩斯塔达不离开,便基本可以推断出,这个人他很有可能出不去。   倘若能修船,就不存在出不去,除非夏卡进入摩斯塔达群岛的工具已经完全被摧毁了。   不过这种事情,温山眠光靠推断是不可能得出结果的。   他只能询问里木塔,亦或者是夏卡本人。   考虑到里木塔语言不通问题,温山眠于是越来越觉得,他确实应该想办法去见一见夏卡。   而接下来,里木塔的行为就无疑是给温山眠的这个念头添砖加瓦了。   只见她面对温山眠的疑问,沉默良久,旋即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说。   “夏卡趴趴,厉害。”   *   两人交流的时候,佛伦的手下正在背后纠结换班的问题。   云雾消失,人手本就短缺,还得支出两个人看着温山眠和里木塔,那么接下来轮班的时候,其他人负责的领地就得改。   他们正激烈地讨论着呢,其中一人便突然被温山眠拍了拍肩膀。   那人回头,就看见里木塔和温山眠不知何时都已经离开船了。   温山眠指指下边的里木塔,里木塔则指着白鸟说:“哥哥今天的修完了,我们打算回去吃饭。”   她是用摩斯塔达族语说的,但因为是和温山眠提前商量好的说辞,所以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佛伦的手下听见,当即松了口气。   这无疑是给他们省事嘛,他们早就希望里木塔回去了,忙不迭点头。   旋即又凶狠地指了指温山眠,示意他吃完饭还是得尽快修船离开。   直到温山眠点头,佛伦的手下才满意,旋即将他们护送到起飞点,后退至一边。   这时的大雪还在下。   里木塔带着温山眠骑上白鸟,让那大白鸟顺着平地张开翅膀挥舞两下,雪花便连同白毛羊胡子草一同飞舞起来。   旋即过不久,一大一小的两只白鸟便在监视人的注视下,盘旋至山壁,再一路向上去了。   雪花飞舞,远处的大角鹿群闻声抬头,望向天际的最后一点夕阳。   咀嚼冰草,嗅动空气,仿佛是在感知着什么。   一头鹿抬头,其他所有鹿也纷纷抬头,仿佛是在倾听什么,旋即一声声鹿鸣响起,不断盘旋于摩斯塔达群岛的高空。   附近的摩斯塔达人看见这个现象,纷纷对视了一眼,旋即动作更加紧张了起来。   *   这些人离去后不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滑下山壁。   在夕阳将末之时,飞速穿过了群岛平原。   摩斯塔达群岛越往外,岛屿碎得便越厉害,反之则越靠拢。   内陆最紧密的岛屿之间,水道几乎一跨就能过的距离,仿佛是才碎裂的大陆。   温山眠跟在里木塔背后一路狂奔,跑了很长一段路,才终于抵达了山谷。   摩斯塔达群岛三面环山,一面高山;一面针峰;一面山谷,剩下一面敞开了拥抱朝阳。   这山谷高度不如前两者,温山眠在这种地貌上就仿佛是回了老家一般的丝滑流畅,很快便爬了上去。   于山谷的某个位置回首望去,便在被风吹起的雪草间,看见了冰原上人类的房屋。   依旧是同山顶相仿的茅草屋,但顶面却有厚厚的积雪。   有的积雪垂落下来,几乎要掩盖房顶原本的样子。   房顶外缘则坠着五颜六色的流苏,偶尔还有兽类的骨骼。   方式不一样,但那流苏排列出来给人的感觉,同高山上的鸟羽墙壁几乎是异曲同工。   眼下入夜,冰原上的居民也需要照明。   他们靠的显然是油蜡之类的东西,因为屋内的光源会随风晃动,同光石的稳定感是不一样的。   既有相似,又有不同,不知道是如何演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的。   温山眠收回视线,向下伸手,拉了快到顶的里木塔一把。   这一路上来,里木塔显然对温山眠的能力有了个新认知,已经不纠结他比自己快的事了。   只紧张地拉了拉温山眠:“哒哒,达来。”   说完,身影便利落地没入了前方的黑暗,身后冰原居民的照明光在她身上由大变成星点。   温山眠在背后沉默了半秒,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他原本是想说,这山谷里大概率会有兽类存在。   这是自然规律,万物有循环。   看见大角鹿和长毛兔这样的素食动物,就该知道岛上必定还会有肉食动物。   可温山眠来的一路都没在平原上瞧见,那便大概率是在山谷。   温山眠本想同里木塔提前了解一下这种肉食动物的类别,可很显然,里木塔没这个心思,温山眠也没这个时间。   因为佛伦他们依旧在山谷附近巡逻,他们这一招实在是太冒险了,一旦上面的人发现同佛伦通风报信,他们的时间就会变得很紧张。   最好在那之前找到夏卡。   所以这种兽类,倘若出现,自然也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同高山和平地的一目了然相比,山谷显然会错综复杂许多。   尤其摩斯塔达还是个碎状岛屿,这就导致人在入夜之后走进山谷,根本不知道自己下坡路的更下边,等待的是什么。   有可能是陆地,有可能是水,有可能是浮冰,还有可能是……大嘴鳄。   温山眠险些被一只从水里突如其来的大嘴咬住,好在他反应够快,躲了过去。   可这声音却引来了守卫兵。   没错,山谷之上,是带着人巡视的佛伦,山谷之下,还有平地居民的守卫兵。   这些人显然都是在守夏卡的,主干道有两个定点把守,背后则还有两支巡回把守的队伍。   如此一来,简直就形成了天罗地网。   也不知在这种状态下,夏卡是如何能逃脱并完全躲起来的。   里木塔说夏卡厉害,温山眠在这时,才第一次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守卫兵闻声往这边来,前边的里木塔则将温山眠往另一边一拉。   很快,两人的身影便在夜色下从干道消失,进入了一条山谷小道。   这山谷小道被冰面与高山隔开,变得弯曲复杂。   里木塔对道路极其熟悉,带着温山眠一路曲折前进,好几次铤而走险,险些踩碎脚底的冰面,才终于摸到了一个洞穴。   这不起眼的洞穴在山壁上,被冰面封了大半,还有尖锥。   里木塔艰难地就着斜面冰向上,最后身体整个翻过去。   温山眠在山脚下回首,还能瞧见一点点守卫人员所携带的火把光。   这些人是追着他们的动静来的,显然也对地形熟悉,那到底是为什么始终抓不到夏卡?而里木塔又温山眠知道在这个洞穴里一定能找到夏卡?   “哒哒?”里木塔在上边叫。   温山眠:“来了。”   紧跟而上。   洞穴口都被冰封了一半,洞穴内的情况更是寒气逼人。   温山眠看了眼顶部坠下的锋利冰锥,再看看里面深不见底的路况,十分奇怪这样的环境下到底要如何住人?   即便能久居,恐怕人也会因为居住环境糟糕而颓废下去。   温山眠几乎已经做好面对“夏卡”任何样貌的准备了,却不想现实还是出乎他意料的。   只见里木塔一路狂奔到洞穴最深处,旋即伸出手,在呼出的白气中,于最靠里边的山壁上轻轻敲了两下。   声音轻轻的:“夏、夏卡趴趴?”   温山眠:“?”   *   洞外还在下雪,雪混着大风,呼啸地吹过山谷,在各种转道里发出古怪的声响。   就是这声响,十分符合眼下魔幻的场面。   温山眠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可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里木塔想寻找夏卡的地方,竟然是……山壁里面。   他见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发现这确实是山壁没错。   再一敲,还是实心的。   可实心山壁里如何会有人?夏卡又是怎么进到实心山壁里的?   温山眠摸遍四处,连个打开山壁的洞穴、关口都找不到。   那夏卡又是怎么进去的?   再度直起腰时,温山眠简直一脸怪异。   但与此同时,内心又觉得这其实很符合道理。   佛伦是摩斯塔达族人,这里是摩斯塔达族人的山谷。   夏卡身为异乡人,那必定得是有点过人的本领,才能让佛伦这么大面积搜捕都搜捕不到。   但……过人到住进实心山壁里边,这对温山眠的世界观还是有所冲击的。   他正沿途一路摸索,想找到这实心山壁之所以能住人的特别之处,却不想突然听见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与此同时,里木塔还在着急地:“夏卡趴--”   温山眠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将人往自己身后带,并紧贴上山壁。   与此同时,围巾上的眼睛也朝洞穴外看去。   还是那些守卫,他们就是方才听见声音,然后一路搜索,追到这里的。   眼下就举着火把在附近乱转,嘴里说着温山眠听不懂的话。   起初,火把还在比较远的地方,可越到后边,火把就越近。   等到有其中一根几乎要逼近洞口,照亮那冰锥,温山眠感觉到手下的里木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时,所有人便突然听见,远方传来了一声狼嚎。   “嗷呜--”   那声音原本很小,可一声接着一声后,不仅温山眠听见了,守卫和里木塔也听见了。   只听守卫们一通胡言乱语之后,便直接放弃了洞穴,急急地跑向狼嚎的方向。   紧接着,里木塔也瞪大了眼睛,挣脱开温山眠,跑到洞口,看向同样的地方。   温山眠在她身后走到了洞穴边,两人的半边身体渐渐被月光照亮。   对上里木塔求助的表情,温山眠:“……你的夏卡趴趴,不会是在那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很喜欢“小姑娘”这个称呼,感觉很亲切。   但是写到这个岛屿莫名脑子一根轴地想用“小女孩”,然后因为不习惯最后直接不用这个代称了……   以后还是要写小姑娘,哼。   *   感谢在2021-06-19 20:59:01~2021-06-20 20:5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www~~~~ 第72章 72.   远谷, 冰川之上。   十几只灰白相间的雪狼一路向前狂奔,尖利的爪子于地面奔踏出碎冰。   而在他们前边,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正一路艰难地跑着。   这身影又高又瘦,行将就木般的皮包骨。   一只手臂已经被狼狠狠咬下, 于冰面上翻滚出去, 另一只手臂则用力环抱着一堆破败不堪的金属物。   那金属物烂到丢地上寻常人估计都不会看一眼, 可那人却极为宝贝,紧紧地抱在手中,怎么也不肯松开。   旋即脚下突然一个踩空, “扑通”一声便消失在了群狼的面前。   狼群狂奔的步伐于是在冰谷上一个刹车, 疑惑地四下张望起来   而那头发曲卷花白, 乱成一锅草的瘦高老者, 则在冰面下的一个断崖处, 收腹挺胸,努力贴墙站着, 唇前不断呼出白气。   他这一摔显然不是偶然。   因为他脚下踩着的并非是岩壁, 而是同他怀里一样的金属板。   这种金属板,同山谷间的石壁相比可谓突兀至极, 显然是被人特意打造的。   所以说,这一摔其实是老者计算过后的结果。   眼下只需要静静等待那群雪狼离开,他再抱着这些东西往上爬就可以--   完了。   老者在风雪间一僵,旋即大事不好地朝下看去。   这才想起来, 他的一只手方才为了逃脱那雪狼的攻击,给它们叼走了。   就剩下一只手,还带着东西, 这么高的山壁, 可怎么爬?   山风呼啸, 冰雪袭人,山谷内狭窄,山背却厚大。   呼吸急促的老者艰难抬头,一双布满褶皱的眼在风雪里朝上看,胸膛起伏,环抱金属的手在冰雪下已经完全冻僵了。   与此同时山上,匆忙赶到的温山眠也在悬崖边冒出脑袋,一双浅棕的眼睛朝下看。   四目相对,老者惊大了嘴巴,啊了一声。   年迈的喉皮不断滑动着,鼻梁上两个并排的黑圈圈都快掉下。   温山眠不知道那是何物,好奇地看了一会,旋即将长刀竖了下来:“要帮忙吗?”   *   “达来!达来!”穿着兽皮的守卫呼着白气,分明离开得比温山眠早,可到得却比他晚。   两方行走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条路线,温山眠直奔老者而来,而守卫们则在老者方才跑过的路上,捡到了什么东西。   一捡起那个东西,守卫便立刻大叫起来。   见其他人朝他靠拢,还觉得不够,从衣兜里摸出个长哨,用力吹响。   又是那种白白的哨子。   这种哨子里木塔有,平地居民也有。纯白色的,不过样式不太相同,声音也不同。   里木塔的白哨声音尖锐,能互换鸟,这群平地居民守卫的则相对要沉闷许多,声音很快便回旋于山谷之间。   不仅召唤来了同伴,还召唤来了未走远的狼群。   雪狼去而复返,冲着三名守卫的方向一路狂奔。   关键时刻,天上降下飞鸟,锐利的鸟爪毫不犹豫地擒住前锋狼的后颈,有的将其拖行至死,有的则将其带至高空,再向下一抛--   “嗷呜--”   狼群顿住脚步。   “佛伦!”吹哨的守卫回过头来,高举捡到的东西,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   佛伦则快步向前,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温山眠在岩壁后露出一只眼,看看那火把下照亮的东西,再回首看看身后老者的手臂。   老者立刻朝他龇出一个缺牙的笑。   温山眠:“……”   “夏、夏卡趴趴!”里木塔这时候才慢吞吞地从另一边的山谷上爬上来。   一过来,便立刻两眼发光地朝老者怀里扑。   “哦吼吼,里木塔!”夏卡老人伸手将人接住,嗓音年迈,语调却欣喜活泼:“卡瓦斯哒啦?”   “嗯!”里木塔高兴地应,旋即目光落在夏卡的手臂上,立刻变脸般“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前方的温山眠回眸竖起食指,冲他们比了个“嘘”。   夏卡和里木塔顿时双双闭紧嘴。   温山眠:“……”   里木塔他已经习惯了,只多看了那古怪的老头一眼。   怎么做到同小孩的动作完全保持一致的?   旋即目光再往岩壁外看去,就见佛伦拿着那个守卫捡到的东西,表情看上去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暴躁。   暖色的火把光在冰面上晃晃悠悠,偶尔会晕一些在石后温山眠的脸上。   而温山眠紧盯佛伦手上的东西,内心只觉得--   这个世界上可真是什么都有啊。   守卫捡到并移交给佛伦的东西,温山眠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刚刚从老者身上掉下去的。   但那却并不是他环抱的一圈破铜烂铁,而是一只手。   一只机械手。   温山眠的视线一点点将其从上至下打量,发现那机械手一节一节下去,完全是按照人类骨骼打量的。   大小臂交接,往下是机械掌与手指,往上则是一条条支出去的长软胶。   这长软胶像是什么呢?像是割开兽肉后,里边韧劲十足的兽筋。   而老者的臂膀前端所暴露出来的,则是同那软胶差不多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被折断了吧,正在冰天雪地里,朝外放出丝状电光。   像那夜看见的蛇鱼头部一样。   “当呐?”远处的佛伦愤怒道。   守卫一个劲摇头,用手在附近一通比划,画出来的应该是老者方才逃跑的路线。   最后指了指老者消失的地方,拼命摇头,示意自己看过了,但没找到。   佛伦跑过去再检查了一遍,旋即问了句什么,那人于是指向另一个方向。   老者就是从那边跑过来的,与此同时,也是又一座山谷。   在温山眠这个角度,能看见那个山谷的顶峰,不觉得和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可里木塔却突然紧张起来:“夏、夏卡趴趴。”   夏卡老人摇头,冲里木塔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让她放心。   而远处的佛伦则愤怒地将那机械手往地上一砸。   “佛伦!”平地居民连忙跑上去捡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不能把这种东西丢在这里。   可佛伦却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飞鸟--其实即便他不上去,这里也不宜久留了。   他们方才弄死了四只前锋狼,剩下的雪狼群正徘徊在四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火把,仿佛他们只要有一个不注意,就能上前扑咬死他们。   之所以忌惮到现在,还是因为佛伦带来的飞鸟部队正在低空盘旋,发出尖锐的鸟啼,给予警告。   “佛伦!”见佛伦登上鸟便直往老者来的方向去,守卫担心地大喊一声。   就是这一转身,让他的背脊露给了身后的雪狼。   雪狼当机立断,低吼地猛扑上那守卫的背脊。   与此同时低空的飞鸟也向下一啄。   利嘴刺穿雪狼的眼珠,后腿则被另一只雪狼扑上来狠咬,惊叫四起。   就这样一通十足的混乱过后,飞鸟才载起人群--连带着那三名守卫一起,高高低低地离开了。   “佛伦……”石后的里木塔担忧地叫道。   *   温山眠想先生了。   尤其是在接到夏卡老人之后,这份想念一时间更强了。   因为自从他接到夏卡老人,里木塔和夏卡之间就仿佛有说不尽的话,且两人用的都是流畅的摩斯塔达族语。   让温山眠仿佛独立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根本难以插话,想问什么都问不了。   狼群和人群都离开之后,三个人便另辟蹊径,滑下了山谷。   温山眠本以为他们接下来应该是要回到此前的那个洞穴,却不想里木塔和夏卡七拐八拐之后,竟然将他带到了另一个新的洞穴。   这个洞穴,同之前的相比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此前的洞穴,即使山壁内完全被冰面封住,温山眠也看得出来,那大概率是一个野生洞穴。   也就是说它是自然形成的。   可眼下这个洞穴就不一样了,四平八稳,有很明显的人造痕迹。   温山眠起先在想是不是夏卡老人所为,有了实心山壁和机械手在前,倘若他真的会打洞,温山眠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太吃惊了。   可当温山眠借着月光,瞧见洞穴内山壁的情况后,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这个洞穴,应该是摩斯塔达族人打造的。   因为山壁上有许许多多摩斯塔达的族纹,像里木塔房间内鸟羽铺成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其实是一种很诡秘的方形纹路,四角形成向内的夹角,中部则有一个极其吸引人的圆心,摆放成不同角度,好像是什么暗语一般。   那肃穆的样子,不太像是异乡人所造,尤其是年代已经很久远了,纹路明显有些斑驳。   温山眠的手才刚刚碰上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原来是夏卡老人手里的破铜烂铁掉了。   他一只手拿得实在是费劲,但饶是这样也不肯放下,也不知那些破铜烂铁有什么用。   夏卡老人艰难地将它们全部捡回来,里木塔见状,自然也跟着帮忙。   虽然不认识夏卡老人,但这种情况下,温山眠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他正矮下身去捡一个“咕噜噜”滚到他脚边的金属小球,旋即就借着这个姿势,在山壁上又发现了什么。   就在那些摩斯塔达族纹的下边。   好像是一组组图案,逐一排列过去的那种,仿佛是文字,又仿佛是图画一般在叙述着什么。   温山眠愣了愣,旋即蹲下身去,仔仔细细地查看。   只见最外边的,是一根很长的横线,横线上密密麻麻又画了很多竖线。   然后竖线被什么短促的东西射断,有一根更高的竖线出现在了横线上。   再然后,一部分竖线留在横线上,一部分竖线则去到了三角尖端。   ……   “这是什么……”温山眠的手指不自觉摸上了那一幅幅画,看得出来,这是被人很用力地刻出来的,可位置又很矮,不蹲下都看不见,同族纹所在完全不是一条水平线。   而且,温山眠总觉得这种绘画的思路和风格有点眼熟。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生涩的嗓音。   那嗓音的主人仿佛是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这种语言了,宛若重启机器一般困难道:“这是摩斯塔达族的历史啊,我的孩子。”   温山眠惊讶地回头,与此同时,还听见“轰隆”一声,眼前结实的山壁竟然被那夏卡老人直接拉开了。   里边机械杠杆的运作声传来,并出现了一点点火光。   缺了一只手的夏卡老人在那火光前,低头看着温山眠,老眼里带着十足的欢喜道:“来,进来吧。”   而他身侧的里木塔在看见那一幅幅壁画时,目光里则闪过了浓郁的悲哀。   *   同一时间,秦倦正站在高山的半山处。   温山眠下午修船的时候,同他问起了阿蛋。   言说摩斯塔达族既然驭鸟,那么完全可以将阿蛋交给里木塔,也许里木塔会有办法孵好这样一颗不足月的鸟蛋呢?   于是,温山眠便询问秦倦,阿蛋在哪里。   这是个好问题,温山眠生病后,阿蛋就一直由阿二看管,下船后也是如此。   按理说,阿二看管一只鸟蛋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秦倦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想他根据温山眠的询问开始探寻阿二的位置,问它要鸟蛋时,这通讯却顿住了。   然后,秦倦便将温山眠留在船只附近,自己只身来到了这里。   这一来,就是两个小时过去了。   阿二在秦倦身边“吼吼吼”地低低说着什么,而秦倦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高山上住人,平原上也住人,而半山处住的就不是人了,是鸟。   所有的白鸟全部在半山腰造窝,山壁时常是东边一个窝,西边一个窝。   阿二是一个很好的看护者,下船之后因为温山眠的离开,阿蛋失去了热量,阿二于是就看中了此前攻击温山眠的飞鸟们。   然后很轻松地便在岛屿上找到了他们的窝,并小心翼翼地卷着尾巴将阿蛋放了进去,为它蹭了一个鸟妈妈的体温。   那之后,阿二还没有懈怠地时常在附近巡逻。   温山眠病了十几天,阿二就看了阿蛋十几天,十几天也生出了一些感情,这些感情促使了阿二对阿蛋的看护。   然而很多时候,光有感情是没有用的。   就比如说现在。   鸟妈妈含辛茹苦的三四天孵育之后,让阿蛋身上属于温山眠的气息全部消失了。   偏生阿蛋的蛋样长得同白鸟蛋一模一样。   ……于是,阿二就不知道这一排蛋里,哪一只是温山眠的了。   “吼吼吼。”阿二低着头,黑色毛发飘荡,持续地在风雪中解释着什么。   秦倦:“。”   阿二:“吼……”   秦倦才终于寒声道:“一到中心岛,就立刻给你换个脑子。”   阿二一听,顿时耷拉下了眼皮:“嘤。”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大修完毕,谢谢大家。   *   感谢在2021-06-20 20:59:57~2021-06-21 19:5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歌 3瓶;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 第73章 73.   月明星稀, 海风吹动,夜雪继续下。   长毛兔已经在洞穴里入睡,而大角鹿则匍匐在岸边。   这些鹿群并未像以往一样,准点入眠, 而是骚动地四下望着。   仿佛在通过冰雪里的气味, 感知着什么。   秦倦顺着平原往小猎物的方向走, 偏眸看去,正好瞧见因为什么也没找到而大怒的佛伦在山谷附近发脾气。   与此同时,天上的白鸟也下来, 将温山眠和里木塔没在高山上的消息带给了佛伦。   一时间, 佛伦肺都炸了。   秦倦就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将佛伦等人的对话听了个干净, 顺带偏眸多看了那嗅动空气的大角鹿群一眼。   旋即很快, 身影便消失在了冰谷间。   同一时间,山洞里的小猎物--温山眠则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巨大的山壁被人拉开了, 露出里面的空间。   除却前后运作的笔直杠杆以外, 温山眠竟然还看见了,他此前从巴尔干大报中拿到的圆形金属片--特大号版的。   就在杠杆中间, 一片接着一片,像榫卯一般不停地转动着,仿佛在输送什么能量一般。   “哦哦,不好意思。”夏卡老人卡带般的漏风嗓笑起来, 眯眯眼道:“是不是简陋了一点?实在是抱歉,条件有限呐。”   里木塔好奇地抬头看夏卡老人,夏卡于是又流畅地用摩斯塔达族语, 以俏皮的语气给她翻译了一遍。   里木塔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摇头说着什么。   “来吧, 我的孩子。”夏卡老人冲温山眠高兴地招了招手。   他似乎非常喜欢温山眠,当然了,他也很喜欢里木塔。   但夏卡老人对里木塔的喜欢,是单纯的长辈对后辈的喜欢,而对温山眠的喜欢,更像是透过他在喜欢别的什么东西,也许是外面的世界,也许是别的什么人。   所以他的眼睛总是不愿意离开温山眠,总迫切地想多看一会。   见夏卡老人殷切地冲自己招手,温山眠只能迟疑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山壁。   那厚重的实心山壁在他身后,很快便“轰隆”一声又重新关上。   这一关,顿时就让人不太舒服。因为山壁里边的空间很小,只是窄细的通道而已。   实心山壁再关上,人就好像被封锁在了这狭窄的深山里,窒息感立马袭来。   但好在这里边也不知为何有风感,所以只要压抑下本能的恐惧,就会发现呼吸其实不难。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看见了里边被金属链条有序连贯起来的隧道。   他们顺着通道往里边每走深一段路,墙壁上的油灯就会被小金属爪自然点亮,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   待他们离开后,小金属爪又用反面往下一拍,啪地熄灭。   温山眠呆呆地看着这竟然有序的构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位名叫夏卡的老人,给予他的惊讶实在是太多了。   越川和巴尔干绝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显然也不可能是摩斯塔达族人的造物了,他们分明厌恶金属。   所以夏卡到底来自哪里呢?   温山眠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便发现了一个更让他震惊的事情。   因为他常年活跃在山林,所以对山地的地形十分熟悉。   不夸张的说,温山眠只要走过一次,基本就能清楚地记住所有道路,并且能在脑海中模拟出来,加以利用。   而眼下他顺着这窄细的通道往前走后没多久,就发现……他们竟然在离开方才那座山。   夏卡老人带领他们通过这山谷中的歪曲隧道,来离开那座山。   ……难怪佛伦不论如何也找不到夏卡。   他在山外寻找,夏卡在山里活动,这能找到才奇怪。   可是,可是在山里建造通山隧道,这得是多么大的一个工程啊?   又得对山谷了解到什么地步才能办到?   还有,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件,连想象都觉得困难,温山眠满眼骇然。   几乎以为自己步入了另一个世界,而夏卡老人则走在他身边,牵着里木塔,时时刻刻地观察他的表情。   这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脸颊上几乎没有肉,就是皮包骨,牙齿也是缺的,白发更是乱草。   方才在外面,因为夜色的缘故,温山眠不太能将老人的样子看清楚,如今走进来,借住稳定的光源才看明白。   这位老人的左手是机械手,左腿其实也是机械腿。   可以这么说,他半边身体都不是人,完全是通过金属机械来协助日常生活。   温山眠此前只是震惊于这种造物的存在,如今仔细一思考其中的原理,更觉得匪夷所思。   ……将金属插进身体里,还能联动起来让它继续为自己干活,这得是什么样的技术,又得忍受什么样的痛苦?   可夏卡老人却完全不在意这些。   他身体虽老,却精神矍铄,一双黑眼像孩童一样没有任何浑浊,注意到温山眠在吃惊地打量他时,便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怀抱着破铜烂铁,因为失去手所以难以维持平衡,一瘸一拐道:“怎么样?你们是不是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活着?”   温山眠一愣:“……啊?”   “什么啊?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夏卡老人颠了颠怀里的破铜烂铁,激动地挺了挺肚皮道:“夏卡啊!大胖子夏卡!机械大师夏卡!”   温山眠:“什么?”   见他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夏卡老人顿了顿,迟疑说:“怎么?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已经不知道我夏卡的名头了?认不出我了?你们不会是以为报信人夏卡只是个普通老人吧?哎呀,亏我以为你们为了救我,辛辛苦苦地混进来两次,肯定是洛哈哈哈城里还有我的传说呢!”   温山眠有些为难了。   他为什么完全听不懂这个老人家在说什么?   “……你们不会连我的消息都没收到吧?”夏卡看见他的表情,突然皱眉道:“可是我放了金鱼出去的呀!让你们过来接我,尽量别用金属吓到摩斯塔达族人,也尽量别带热武器,我还给了岛标呢!只要你们过来,我看见你们了,就一定会想办法接你们进来,可你们之前那个木筏实在是太寒碜了,还一来就给金属……等等,你没收到这个?”   到这,温山眠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夏卡老人同他一样是异乡人,误入这里后,想办法给自己的家乡“洛哈哈哈城”通风报信了。   那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海枝和温山眠接连进入摩斯塔达族群岛,所以夏卡老人便误以为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来的。   毕竟摩斯塔达群岛靠云雾庇护,除了拥有岛标的家乡,寻常人恐怕很难闯入。   但问题是:“老爷爷,我不是洛哈哈哈城的人。”   夏卡一愣,奇怪地歪下头:“什么?那你是哪里人?”   “我是越川人,巴越半岛上的居民。”温山眠说。   “巴越半岛?那是什么地方……”夏卡低低喃了一句。   也就在这时,他们终于穿过了复杂的隧道,进入了一个较为广阔的空间。   这个较为广阔的空间仿佛是能给夏卡充电一般,让他原本还有些迷茫的眼神瞬间发亮起来。   只见他激动地拉着温山眠的手说:“没事,哪儿来的都是我的孩子,这些都不重要……等等,之前那些木筏上的人,你们认识吗?”   “认识。”温山眠点头:“我们是一起的。”   “他们也不是洛哈哈哈城的人!”夏卡大惊,旋即再一回想他们简单船只,顿时:“那那个女孩子的手--”   回想起海枝,温山眠无声地摇了摇头。   “你们,你们那边的人,不会接吗?”夏卡说着,踩了踩自己的机械脚:“就这个!”   “不、不会,我是第一次见。”温山眠被夏卡老人极用力地拉着,有些许艰难道。   “哦……”夏卡老人似乎对此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没事,没事!你以后出去了,让她去洛哈哈哈城,报大胖子夏卡的名字,肯定会有人帮她装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孩子,你快过来,快来看看。”   夏卡一边说,一边激动地将温山眠往那大房间里拉。   这空间里有点乱,他一不小心被东西绊到颠三倒四也不在意,很快便站稳,急促地跑到一张木桌背后,从里边拿出了什么东西。   仅剩的一只手有些许颤抖,目光更是发光发亮道:“只要外面来人了就好,只要外面来人了就好!得让大家知道,我夏卡在这里这么多年可不是白过的。来,孩子,你快看看这个图纸,快看!”   “只要咱们出去把这个造出来啊,就一定能把暗夜城堡攻下!再把那些所谓的不死族全部打飞出去!你快来看!这可是一代大师,大胖子夏卡的杰作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很抱歉两天才修好,不知道大家还在不在。呜呜。   前面剧情有大变动,粗略估计我改了3w+,修改原因前一天的请假条写了,希望大家能不嫌弃,呜呜。   今天更新有点短,这两天修文死了太多脑细胞了,明天见呀!   *   感谢在2021-06-21 19:57:04~2021-06-24 21:0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隅 10瓶;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与陪伴! 第74章 74.   火光在这宽敞的空间内微晃, 向墙壁投射三个人的倒影。   倘若不是一路走来都在计算着地形的话,恐怕发现不了,眼下所处的这个空间,其实就是里木塔最初带温山眠去到的那个山洞。   也就是说, 他们通过隧道, 穿过了数座山, 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正站在那当初让他难以置信的实心山壁里面。   其实真正站在里面的时候,感觉同外边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那洞穴依附的是一座大山, 大山体积骇人, 它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点而已。   相比之下, 眼下的空间, 则是完全在大山内打出来的洞。   没有挖空一座山那么夸张, 但同外边的隧道相比,空间也已经很大了。   它首先看上去像是一间石屋。   因为表面材料为石壁, 但内部却又是被大长条金属像绷带一样交错支撑起来的。   其中一面石墙上还挂着杠杆和金属圆片。   杠杆“咿呀咿呀”地上下起伏, 金属圆片则相咬地在中间“滋啦”打转,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这又大又奇怪的构造往前, 摆着一张木质的桌子,呈现直角拐角造型,经年已久,边角破损。   而桌面上则密密麻麻且混乱地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器物。   有形状奇怪的透明瓶罐, 里边乘装着冒泡的液体;有垂下来的光滑皮面,不知材料为何;而最多的,当然还是金属器物。   这些金属器物有的呈现高高低低的管状, 也有的呈现大大小小的方状, 还有更多像金属片、船舵一样的复杂罗盘状。   其中最小的金属片, 连温山眠指甲盖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它们就这样交缠在一起,带着刻度,构成极其精密的仪器。   在火光下闪现铜黄色的金属光泽。   而与此同时,角落里的木柜上,还摆着比桌上更多的金属造物。   有机械手,有像老者鼻梁上一样的深黄圈圈,还有一堆因堆积已看不出细节的东西。   以及一张床,一套衣服。   说起这套衣服,温山眠此前还没有见过这样的衣服,也没有见过这种摆放方式。   他起初以为那是个人,后来才发现那其实是个立体胖假人,却被人仔仔细细地穿上了一套衣服。   格子衫裹着啤酒肚,黑色皮革外套再配硬皮长靴,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从内侧衣兜延伸到脸侧,于眼前接着一个圆圈。   圆圈内部的透明东西有点像镜片,先生的衣帽间里有,但是比起先生的,这个假人的镜片显然要厚许多。   而且周围又被金属给层层包裹起来了,边缘有着细细密密的刻度,和突出的尖角。   这造型同金属片实在是太像了,总让人感觉它能同墙上相接的金属圆片一样,“滋啦滋啦”地转起圈来。   “哈哈哈!”注意到温山眠的目光,夏卡老人破风箱似的嗓子拉扯着大笑起来:“那是我当年的衣服,怎么,觉得老套啦?可不能小瞧它!我就是靠着它,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我可是机械大师夏卡!”   夏卡老人一边说,目光一边注视过去。   望着那套火光下的衣服,眼角后衰老的纹路如条条沟壑一般,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道:“那可是机械大师夏卡。”   安静的胖假人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像那尘封的岁月一样。   倒是温山眠手里的兽皮图纸,在火光下轻轻晃了晃。   夏卡老人注意到,立刻把目光调转了回来,懊恼说:“哦哦,对,我差点忘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这张图纸!孩子!你快看看!这是不是精彩绝伦的构想?是不是妙极了?肯定能一炮把那个暗夜城堡轰走对不对?还有那些血族,一旦这东西把它轰出个洞来,那那些血族就都得死!”   温山眠垂睫:“……”   他其实看不懂这张图纸。   因为首先,这张图纸非常非常的大,展开后宽度可以类比温山眠的刀,长度则足有他半个人高。   而里面各种圆圆圈圈、深浅不一、长短不一的线条交错在一起,更是叫人眼花缭乱。   温山眠只知道这幅图画得很严谨,线条该直直,该弯弯,恰如其分的同时,再复杂地交杂在一起,只是显得“密”,并不让人觉得乱。   但至于这幅图到底在画什么,他就理解不了了。   也是看见这幅图时,温山眠第一次模糊理解到了巴尔干人口中的:“那种图纸哪怕摆在你面前,你也看不懂呐!”   夏卡老人看出了他的表情,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孩子,你,你不会看机械图吗?”   温山眠:“……”   是的,巴越半岛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唯一同这些沾点关系的金属片,还是顺着大报漂洋过海而来的。   “没关系,没关系!”温山眠还没来得及开口,夏卡老人便又连连摆手:“看不懂图没关系,我这还有一个模型呢,早期的,等我翻出来给你解释啊!那个肯定能懂!等你看懂了,我还需要你给我仔细说说外边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呢,这样我才好,我才好改。”   夏卡老人说完之后,便一屁股钻进了桌上那一堆复杂的金属物里。   因为只剩下一只手了,所以做什么都不方便,桌上的东西顺着他的动作“哐当哐当”地往下掉。   最后好不容易扒拉出了一个模型,夏卡老人垂眸一看,又嘀咕道:“不是这个。”   他年纪着实是有些大了,呼吸声很重,气管顺着起伏的胸膛也会无意识地发出声响。   看着他再度钻进那金属堆里,温山眠看了眼手中精细的图纸,默默将其合上,再轻轻放置在桌台上。   回想起方才老人所说的一切,筛掉他听不懂的那些,稍稍推测了一下。   烛火寂静,他问得也小心:“老爷爷,您到摩斯塔达群岛,多久了啊?”   金属堆里乱扭的屁股一顿。   旋即“哗”地一下从中间拔了出来。   乱成草的白发在空中支棱着,夏卡老人呆呆地看向温山眠,好像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良久,才不知所措地推了推那复合金属镜片,眼神躲闪道。   “五十三、五十四,五、五十四年了?”   *   夏卡说,他是五十四年前来到摩斯塔达群岛的。   而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起初根本就是个意外。   那也是一个冬季,那个冬季格外的寒冷,是夏卡这一生中,七十六个冬季之最。   呼出来的气体仿佛都能立刻在空气里结冰。   而夏卡正是在这样的冬季里,仓促登上了一艘反叛军的补给渡轮。   那时正是荆棘时代的末端,遍地都是狼烟。   他们分明是白日出发,但城中滚出的浓郁黑烟却仿佛将世界渲染成了夜。   渡轮离岸时,还有爆体的青色尸鬼扑上船壁,想将锋利的指甲镶进那金属外壳中,并向上攀爬。   放眼朝它身后望去,硝烟早就笼罩了整片洛岛,遍地火光与枪鸣。   有越来越多的尸鬼在朝这边聚集。   “砰!砰!”两声枪鸣,一副大烟嗓道:“搞快点儿!”   “动力室还没好啦,你再坚持会不行?不就是一些尸鬼嘛。”有人大喇喇的嗓音回。   “咱们这次的目标,可是玫瑰猎之都啊兄弟们!叛军的天堂,叛军的家~”又一人哼着小曲儿道:“叛军的明天和希望!”   而夏卡则被一群人拦在船舱里,已经挣扎到脱了力,只能拼命从圆窗处朝洛岛的方向看去:“喂……我们真的要走吗?我、我可不想离开洛岛啊。”   “哇夏卡,你可是上了亲王追杀名单啊,不走的话,想死在这里么?”   “……想。”夏卡耷拉下肉眼,了无生机。   一棒槌敲在了夏卡的脑门上:“兄弟,抬起头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上追杀名单啊!就因为你这个脑子,能让洛城全城武装,能让机械与人体接驳,还能研究出护城器!夏卡,你这种人可不能白白死在这里,所以洛城的城民才会把你交给我们!”   “所以夏卡,跟我们去猎之都吧!那里是叛军的大本营,等你到了那里之后,就用你金贵的小脑瓜,去造更大更强悍的武器,咱们直接把暗夜城堡攻下来,让那群怪物直接消失不好吗!”   “嗡!”的一声汽鸣传来,渡轮渐渐远离港口,最后几只尸鬼也被清理干净。   “总之!朝猎之都前进!”那天白昼,印在夏卡脑海中最后一副画面,便是此了。   许多年后--不需要许多年后,哪怕是在当时,夏卡也觉得那场景悲凉。   满洛岛都是人的挣扎与尖叫,以及腾起的滚滚黑烟,而他则被猎之都的猎魔人层层包围,拥护上船。   这听上去好像充满希望,至少他上船了,一切成功了一部分不是吗?   可只有那时的人知道,渡轮是从血族那抢来的,为了争取渡轮,为了凑齐这一船物资,为了护送夏卡上船,已经让这支队伍至少折损了一半的人员。   眼下这幅画面中的所有人,包括夏卡自己,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脸上也都带着黑烟。   他们是从血族的屠杀中逃难出来的,没有一个能体面。   而这群猎魔人之所以还能唱歌,还能同夏卡说笑,纯粹是因为在那个年代,怕死的人是当不了猎魔人的。   你手里拿着匕首,对方手里拿着足以灭城的金属热炮,还没来得及跑到人面前,热炮一轰,连个尸体都留不下,更别提高等血族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能力。   每一个猎魔人都是亡命徒。   所以有时夏卡其实都想不明白,在这样悬殊的压力下,人类为什么还会想着反抗呢?   后来,猎魔人的领队柴尔回答了他:“大概就是都是一死,想选条能决定死法的路吧。尤其是夏卡你,只要能把你送到猎之都,那就是把攻下暗夜城堡的希望送到了猎之都,就算我们都死在这条路上也没关系啊,光荣!”   其他亡命徒们深以为然。   吆喝着早晚有一天,反抗成功了要一起喝酒。   身后浓烟滚滚,那场景就好像在天崩于前之时开怀大笑。   还有人敞声说:“要是我们死了,夏卡你就在猎之都给我们造个坟,然后等那一天,再同我们喝啊!”   夏卡一金属球砸在他们头上:“尽他妈放屁!”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但与此同时,夏卡内心也知道,这群猎魔人说的是真心话。   柴尔说的更是真心话,这群亡命徒都希望自己的命,最后能死在反抗血族的道路上。   却不想这个慷慨激昂的意愿,在这次海上逃亡的最后,却几乎成为了一个笑话。   *   船是他们抢来的,改装人是夏卡。   那些物资则是猎魔人们聚齐的。   有夏卡在,这船操控起来并不难,为了安全着想,猎魔人甚至研究出了离岸航线。   即长时间不着陆,绕开所有可能被血族捕捉的陆地,直往猎之都去。   这在他们当时看来是可以轻松实现的目标,因为血族的渡轮靠发动机运行,根本不需要考虑任何风向问题。   只要他们想,船只就是可以按照他们既定的方向走,再加上他们准备的物资充足。   然而,他们却低估了大海。   低估了那占据整个地球90%面积的海洋及其主。   极端冰寒之下,他们竟然遇见了群鲸迁徙,被其所带出的巨大海流一路往远方卷。   也许没有经历的人,永远都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渺小的人类站在同样渺小的渡轮上,全黑的海水与全黑的天际交接,整个世界就只有船只上能供给光源。   而船只被海流卷的跌宕起伏的同时,人类只能死死抓住甲板上的围栏,眼睁睁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独角鲸覆水跃出海面,向远方奔腾而去。   它们每一只都几乎要同渡轮一般大,长鸣跃起时,所带出的海水能直接在空气中化冰。   倘若一个不小心撞到船只,那必是少不了一番颠簸。   即便没撞到船只,所带出的成吨海水往甲板上涌,也够人喝上一壶。   夏卡等人只能在这样的鲸流中拼命挽救渡轮,却不想一次鲸流之后,船只还是受损严重。   发动机、码表、岛标,等等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   失去发动机,他们的渡轮走走停停。   失去码表,他们不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远。   可这些都是夏卡能抢救的,那失去岛标呢?   他们在茫茫大海上,不知道猎之都在什么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没有什么比这更无助,比这更屈辱了。   他们对上尸鬼能嗤之以鼻,对上高等血族能豁出性命,但把他们丢到那广阔无垠的黑海上……他们能做什么?   能打鱼,能用队友以生命换下来的巨型武器和炮弹,去攻击那些想一口咬碎他们的大鱼?   有很多场景,一辈子活在落陆地上的人类是永远也想象不到的。   就像当时的夏卡和柴尔,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乘坐渡轮离开血族的治下范围之后,还能遇上比血族更棘手的麻烦。   他们最开始还能互相鼓气,言说这总比被高等血族追上好,好歹大鱼他们对战起来不会有什么重度伤亡出现。   至于猎之都,早晚能到的嘛。   可等在海上飘荡了一个月有余,答应的着陆期限远远过了二十天,他们依旧看不见陆地时,猎魔人的情绪便不再是这样了。   柴尔荒谬地说:“开什么玩笑,我们不会是要死在海上吧?”   “我们死了就算了,可是这,这船上这么多物资怎么办?我可是答应过他们一定会把这些东西送到猎之都的。”   那个年代的所有银、矿、油、以及黑水都被血族所控制。   食物同这些相比起来,简直廉价到了极致。   可偏偏船上这四样东西都有,都是他们的队友以性命换回来的,同拼命战斗掩护他们离开的洛岛也脱不开关系。   “喂……不、不能是这个结果吧?就算是死在血族手上我都认了,但是死在海上,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夏卡还记得说这句话的猎魔人的名字,他叫达普洛斯。   又半个月之后,他也是第一个在血色夕阳中,跳船自尽的人。   看不到陆地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从早到晚地坐在船上,然后日复一日地发现自己每一天所见的场景都是一模一样的。   脚下能走的所有距离,也不过就是一艘渡轮的范围而已,浑身有力没处使,和关在一个黑暗压抑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差别。   与此同时,船上的食物还在不断锐减、变质,这同样折磨着人的神经。   更别提,这与他们最初的预想实在是相去甚远。   尤其是在物资用完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航行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患病。   精神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下,能撑住的人一时间就更少了。   于是,第二个跳船自尽的便是夏卡。   他早就撑不住这样的生活了,从离开洛岛之后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一想到他从小成长到大的岛屿在承受着血族的屠杀,而他则偷偷乘坐渡轮离开,夏卡就觉得难以接受。   达普洛斯的行为给了他勇气,让他终于敢一了百了。   却最终被柴尔捞起,狠狠揍了一拳。   “听好了夏卡,我们谁都能死,只有你不能死!”数十天的折磨下,柴尔的眼眶早就布满了血丝,整个人也消瘦到露了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是被整个洛城的城民交给我们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他们可走不了!交不出你的踪迹,血族会怎么做?”   “所以我才从一开始就不想走啊!”咳出了一地水泡的夏卡直接哭了出来,满脸鼻涕眼泪:“只要我死在洛岛,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你少放屁!没有人是傻子,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心里明白,我们所有人的命都不值钱,只有你的命值钱!”   人类作为食物,一代又一代已经繁衍了很久很久了。   他们要么活下来继续当食物,要么因反抗而倒在血族的武器上,再或者是进入暗夜城堡,成为血族的宠物与奴隶。   只有这三条路可选。   可夏卡不一样。   他能用机械让失去脚的人站起来,用机械让握不住刀的人再次执起武器,还能制造出层出不穷的热武,让整个洛哈哈哈城险些成为仅次于猎之都的反叛高地。   都是一死,把夏卡送出去,让他努力研究出更高等级的武器,这样的死亡会更有意义一点。   “你他妈,”夏卡气死了,一个翻身把柴尔压下,一拳打回去:“洛岛是我家,你家里人的命才不值钱!你全家的命都不值钱!”   这一拳实心下去,柴尔受住了。   可却没有人来拉夏卡,从头至尾,都没有人管他们之间的斗争。   其他所有猎魔人,都畏缩在船上的角落里,看着大海,近乎魔怔了,好像根本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这种亡命徒最害怕的事,不是死亡,而是无法凛然赴死。   他们越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在海上回不去,精神就会被消磨地越厉害,原本支棱起的那点精神意识也会被击垮。   如果他们好不容易抢来的物资船,最后都要死于这样荒诞的方式,那岸上的人要挣扎到什么地步,才能赢?   夏卡也明白这一点,越哭越厉害,内心是无穷无尽的害怕。   天边残阳如血,黑鸟怪叫。   好半天之后,柴尔才在这死寂一般的环境中,对夏卡说:“夏卡,到不了猎之都也没关系,我也算高级战士,我直接给你   颁布任务吧。”   夏卡疯狂摇头,挥舞着拳头揍他,一边鼻涕眼泪糊到一起吼:“老子不想听!”   洛岛变成那样,他本来就不想活了,柴尔不能在他们也变成这样的时候,继续给他活下去的目标--   “夏卡,造一个攻城器出来。”可柴尔却还是说了。   “造一个能把暗夜城堡外墙轰掉的攻城器出来,咱们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不能,不能让人类最有希望的洛岛和猎之都同时输在这么窝囊的事上啊!”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夏卡都觉得,柴尔这个人简直自私极了。   他知道他的生命已经快迎来终点,他也知道他就算有再高的武力值,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也不会有用武之地了。   所以从很早以前开始,他给夏卡配备的食物就是最好的。   然后也让夏卡承担最重也最折磨人的痛苦,并最后在自己将终的那天夜里,将船上所有的尸体都丢到了海里,连带着自己一起。   然后让夏卡次日睁眼起来,就只看见空落落的船只,收集摆放好的食物,以及一张写着“攻城器”的纸张。   并独自承担了往后又三十天的航行。   这三十天的时间里,没有人和夏卡说话,没有人陪他渡过只有浪声的夜晚,也没有人在巨浪腾起的时候帮他一起维持住船只的平衡。   到最后船只底部开始结冰,夏卡再也无法控制任何方向,只能任由冰面带他前进时,当真就只是在海上漂流而已了。   有时夏卡抬起头来看天,都会忘记自己是谁。   忘记“夏卡”这个名字该如何发音。   所以当他在海上的第六十五天,进入一片云雾,突然瞧见柴尔的时候,夏卡想也不想就暴起把他打了一顿。   ……然后待那片云雾散去,濒死的夏卡便看见了天堂。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夏卡爷爷的故事~   *   感谢在2021-06-24 21:07:44~2021-06-25 21:0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姬玉露 5瓶;   感恩投喂,波波波波!!! 第75章 75.   烛火光忽明忽暗, 太晚了,里木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角落里的石床睡过去了。   或许是石床同高山上的床相比实在是不大舒服,所以她总不自觉皱着眉发出呓语。   从那不太愉快的表情来看,似乎是做了个噩梦。   而夏卡老人则望着那烛火, 仿佛是陷入了什么梦境之中。   其实很多时候, 温山眠都不太能分清, 夏卡究竟是在和他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可他总归是在说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你刚来这座岛的时候,也觉得这里很美吧?”只见夏卡老人在烛火光下, 一边搓着个齿轮, 一边笑咧咧地看着温山眠。   温山眠不敢惊扰他, 只低声应:“嗯。”   “但我刚到的时候, 可不是这么想的。”夏卡低声说:“我就只想活。”   岛屿美不美不重要, 夏卡下船后什么能吃的都直接往嘴里生塞。   那真的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即便身体不适, 也强迫自己站起来, 发狠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攻城器。   那时的夏卡,已经不再是机械大师夏卡了。   他被折磨到极致, 已经丧失了人性,整个人化为欲望的载体,不具备“欣赏”这样的能力。   有时狼吞虎咽起来,咬到了自己的手也不知道。   那段时间的夏卡是不说话的, 他只用一双死寂的眼睛望着外边,有人攻击他,他反击, 有狼攻击他, 他也反击, 有鹿靠近,他扑上去就咬。   接下来所有闲暇的时间,都是在船舱里的一角里写写画画。   直到终于有一天,夏卡被摩斯塔达族人发现。   他不能再留在船舱中,只能躲藏在山谷里各种各样的洞穴里。   那时的夏卡已经渐渐醒了,也渐渐能看见外面美妙的世界,他知道这个世界同洛岛以及中心区域的其他岛相比,有多么来之不易,可夏卡却并不敢多加欣赏。   因为越是看着这样的美景,就越容易想起那被黑烟弥漫的洛岛。   他身处天堂,家人却还在地狱之中,让夏卡不敢享受一丝一毫。   “我还是得造攻城器的嘛,对不对?那么多人还等着我呢,物资也跟着我走了。”夏卡老人说:“我得给大家一个交代,我也,我也得给柴尔一个交代,我最开始挺恨他的,但是后来想想,也是他给我目标让我活着,我忍耐了三十天,最后到了这里不是?”   温山眠偏眸望向夏卡。   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夏卡老人似乎已经不再像最开始一样,着急地想知道外边的情况了。   他初见温山眠时亢奋,拿出图纸时也亢奋,这种情绪像是在提着他往前走一样。   而眼下他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时,才真正陷入了理智之中。   夏卡无疑是个聪明人。   当他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个连齿轮、发条、发动机都不懂的年轻人,可这样的年轻人却能一次次穿越大海,凭借简单的船只,来到云雾之后的摩斯塔达族。   这说明什么呢?   夏卡老人垂眸看着那个齿轮:“所以我还是得把攻城器造出来啊。”   这个执念,跟了夏卡老人五十四年。   他来到摩斯塔达群岛的时候,渡轮已经彻底坏到不能走了。   而偏偏摩斯塔达群岛又是一个金属极度短缺的岛屿,这也就意味着,夏卡并不能对船只进行修补。   所以他只能停留在这个岛屿,一边想办法给自己打造生存空间,一边想办法就着柴尔当年留下的信息笔记,制造出那个所谓的攻城器。   可伴随着时间走得越久,这件事在夏卡心里就越缥缈。   他是一个机械大师,不是艺术家。   没有任何一个机械大师能脱离实际去画图纸,那基本等同于空想。   他甚至连实地都没有去过,只靠着柴尔给予的那些标码与数据,去打造一个空前绝后的巨型武器?   伴随着他在石壁上刻下的竖条越多,夏卡内心其实就越慌张。   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洛岛还好吗?他们的船只最后没有去到猎之都,也无法传信回洛岛,那么外面的人会如何看待他们这一艘消失在海上的渡轮?   倘若这样一艘集合洛岛全体人员希望的渡轮消失在了海上,消息传出去,又会给大家带去多少的打击?   恐怕和柴尔他们最后的模样差不了多少吧。   越是这样想,夏卡就越难以停下笔。   他希望至少有朝一日他想办法出去的时候,真的像柴尔说的那样,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他们确实是没能成功去到猎之都,但是至少让夏卡一直动笔画下去这件事,最后是成功了的。   时间越长,夏卡画得就越兴奋,造得也就越兴奋。   这不是因为他觉得成功将到,而是因为太孤独了,不兴奋的话根本坚持不下去。   他只能畅想着洛岛和猎之都都能挺住,甚至畅想着能有比他更厉害的机械大师代替他为反叛军工作,畅想着至少有生之年,他能同外面联系上。   可这是何其艰难的事情,摩斯塔达族的云雾诡谲又奥妙,夏卡曾经想过要拆了渡轮做一艘小船,最终不仅失败,回到岸上的时候还被摩斯塔达族人追地漫山遍野跑。   这样的日子夏卡日复一日的过。   最后终于有一天,他接连等来了海枝和温山眠。   “好了,孩子。”夏卡老人走上前,给里木塔盖上了被子,这床被子同夏卡自己的被子是不一样的,纯白色,同高山上的空气被有点像:“你们下来的时间太久了,听见佛伦的哨声了吗?他在找你们了。”   温山眠偏眸朝管道的方向看了一眼,这里的确是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声音。   “那就乘着这最后一点时间,你同我说一说,外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吧。”夏卡老人走回到桌边,十分安静地坐下。   他方才珍视的图纸以及那初代模型,都被他放置在了一边。   温山眠对上夏卡老人的目光,内心突然有点遗憾,但与此同时,又有点高兴。   遗憾是遗憾在,越川和巴尔干都仅有一份报纸,他没能将大报带到摩斯塔达群岛,否则将大报给夏卡老人,恐怕才是最好的告知方式。   而高兴则高兴在,他知道他能如何同夏卡老人说这件事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洛哈哈哈岛”这个名字,他在大报上见过。   岛名特别,让他过目难忘。   山外,佛伦乘坐棕黄色的大鸟愤怒地飞来飞去。   而山内的温山眠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圆形金属铜片--也就是齿轮,递给了夏卡老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   *   感谢在2021-06-25 21:00:20~2021-06-26 20:4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1214 5瓶;本心jw 1瓶;   感谢投喂,啵啵啵!!! 第76章 76.   直到后半夜, 温山眠才从夏卡老人的石屋里走出来。   然后一出来,便看见了石门外等着的秦倦。   这儿不是里木塔最初带温山眠去的洞穴,那里毕竟距离石屋本身太近了,而佛伦又一直在外面连夜地寻找他们。   为了避免被他发现, 温山眠是从刻有族纹的那个洞穴里出来的, 位置会稍远一些。   当然, 夏卡老人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隧道。   但温山眠没让他送,所以便只能选自己熟悉的这条先出来。   他从里边推开那扇厚重的门时,面色明显有些许疲劳。   这些天的生活不是作息不规律, 就是连天的生病, 对身体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饶是温山眠也受不太住。   看见先生之后, 他愣了愣, 才开声说:“您怎么就等在这啊?”   月光之下,原本垂眸靠在山壁上的秦倦看了温山眠一眼, 旋即目光便不太自在地朝外边偏了偏。   “因为佛伦吗?”一推开那山壁门, 温山眠就更能清楚听见,佛伦那仿佛震荡整个山谷的哨声了。   眼下顺着先生的目光朝外看去, 还能隐隐看见远方空中飞来飞去的鸟:“您觉得他吵?”   别说秦倦了,就佛伦这闹劲,也不知道其他居民这一夜能不能睡个好觉。   “不是。”秦倦皱了皱眉头。   他内心不快,千里之外的阿二顿时没劲地匍匐了下来。   一双黑色的眼皮挤来挤去地抬眸看鸟巢, 可怜巴巴的。   “那是怎么了?”   “……先说你的吧,在里边半天,都做什么了?”   温山眠:“……”   他有些新奇,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 他头一回见先生这么奇怪。   好像在别扭着什么, 不是以前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了。   他一边藏着好奇偷瞄人,一边高度概括:“我和里木塔找到了夏卡啊,是个老爷爷,然后听他说了点中心岛的事情。”   “他说他来自中心岛?”   “没有,老人家五十多年前就来摩斯塔达群岛了,那时候人类还没有胜利,也许也还没有中心岛这种说法吧。反正听他说,那时应该还在战争中。”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至少得打了有五十年,才在两年前发来大报。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中心岛的人?”   “因为他说了,自己来自洛哈哈哈岛啊。”想到这,温山眠弯了弯眼睛,这也算是这天晚上,他给老人家带去最好的消息了吧:“大报上,有写洛哈哈哈岛哦,他们加入了人类联盟,也被列入了荣耀岛屿。”   虽说从那张大报上看不见过多的细节了,但不管怎么说,能得到这样的消息,对夏卡来说一定很特别。   因为游离在外的他,得到了自己阔别五十多年的家乡的信息。   即便是从别人口中,即便是从一张没能亲眼见到的大报上,即便这过程中或许还有许许多多的磨难。   但至少结果是好的,比这些年他脑海中一万个最坏的可能,要好上无数倍。   “我把李爷给我的三个金属片--哦,夏卡爷爷说这个东西叫做齿轮,总之,我留了一个齿轮给他。”   虽然大报没法带到,但好歹齿轮也是大报的一部分,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而至于齿轮是如何运作大报这一点,夏卡老人暂时还没给温山眠解释,因为光是温山眠带来的消息,就已经够他消化一阵了。   这也是温山眠离开那里的原因。   他想留给老人家一点单独的空间,左右他还在摩斯塔达群岛,两人的会面不可能只有这一次。   倘若夏卡老人最后要离开这里的话,也许他们还会再相伴一段时日。   “我说完了,到您啦。”温山眠都大概说了一遍,便将目光投向秦倦。   外面的佛伦依旧在暴躁地飞,他身下的棕鸟都快累得没气力了。   不过温山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因为里木塔还在里边。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夏卡老人的情绪不大对劲,便执意要留在里面陪陪爷爷。   这些年下来,夏卡在摩斯塔达群岛的朋友也好,亲人也好,大概也就只有里木塔了。   而两人说起摩斯塔达族语时,温山眠又听不懂,所以他才想先出来透透气,然后等里木塔结束后再来找他。   他顺便补充性地把这个事情也同先生说了一下,而说完之后抬头看,就见先生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这真是世界奇观了。   反正温山眠是没见过的,先生竟然有心事了。   不管什么事仿佛都入不了他眼的先生,如今竟然有心事了。   这模样同他当初发现自己喜欢先生,却又不敢承认的时候分明一模一样。   原来他身为血族,也会有人的一面啊。   于是当秦倦终于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要简单把阿二的事情告诉温山眠时,一回头,就见小孩凑得离自己极近,一双眼扑闪扑闪地看他。   好像在看什么新奇物。   秦倦下意识蹙眉:“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啊,我就是在期待,您到底有什么事?”   显然,同夏卡的一通漫长交谈之后,温山眠已经忘记他的先生到底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没和他一起进山洞了。   秦倦:“……”   他垂眸看了温山眠好半天,内心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竟然把小孩养了那么久的鸟蛋给弄丢了的事实。   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于是又默默将头转到了另一边,手指掩上嘴唇。   温山眠更惊了,脑袋往前一歪:“您是在害羞吗?”   秦倦:“?”   他很快就转过了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山眠凑上去看了看,发现确实没脸红,于是眨眨眼道:“那是因为什么啊?”   眼下是在洞穴,不是在隧道,照明只能靠月光。   哦,还有一点点将升起的东边朝阳。   所以温山眠要看清楚秦倦的表情,总归是要凑到很近的。   秦倦垂睫瞥了他一眼,将温山眠下巴擒住。   按理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姿势,也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换做平时,他肯定会一边逗弄温山眠一边吻他,然后看着他的反应满足自己那点恶趣味。   然而眼下不一样了,因为一颗鸟蛋,让秦倦失去了这样游刃有余的心情。   被他心情影响的阿二伸出两个爪子抱住了头。   就这样,两人一兽等了许久,秦倦才终于斟酌开口说:“你记不记得,我晚上的时候为什么没和你一起进山洞?”   一语惊醒梦中人,温山眠眼睛一睁:“啊,想起来了,因为阿蛋!我让您去把阿蛋接过来来着,那蛋呢?”   左右看看,没看见蛋影,不好的预感浮上温山眠的心头。   果不其然,他看见秦倦的目光往旁边一偏,上下唇分离地不太明显,模糊道了句:“……没找到。”   温山眠:“!!”   *   里木塔费劲安慰完夏卡老人,离开石屋之后,又接手了老旧祠堂中石化的温山眠。   她:“……?”   没错,眼下这个印有族纹的隧道,是摩斯塔达族曾经的祠堂。   但因为一些原因被废弃了,关于这一点,方才夏卡老人也有同温山眠说。   眼下一小一老两人出来,看见外边的温山眠和秦倦之后,双双愣在了原地。   夏卡愣住是因为他看见了秦倦。   即便离开洛岛已经五十年有余,夏卡对于血族的敏锐度也依旧很高。   所有的高等血族,无一例外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他们对自己的美感引以为傲,从不遮掩,再加上过分皙白的皮肤,丢到人群中无论如何都能立刻被认出来。   这些人的皮囊就好像高山居民的鸟羽服饰一样,显眼且具有辨识度。   所以夏卡老人浑身的警报系统当时便响了起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厉声说话,秦倦便朝他的方向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旋即很快,夏卡老人便立刻像是陷入了什么幻境中一般,突然就安静了下去。   于是紧接着,这个老旧祠堂里就只剩下了里木塔的声音,急急道:“瓦、瓦萨面哒哒?”   她推了两下温山眠,没得到反应,立刻朝他身后的秦倦看去:“当搏一?”   秦倦默默把头转到了一边。   这并不是秦倦不愿意承认错误,事实上从得知阿二弄丢阿蛋开始,他就一直在想要怎么解决。   可问题就是,阿蛋在温山眠的心理,是一个生命。   是从大浪中捞起,被他努力养了几十天的生命。   而生命本身,就具有不可替代性。   如果阿二把温山眠弄丢了,再同秦倦说给他补偿。   这怎么补偿?   而坐地石化的温山眠渐渐也反应过来了,这件事严格来说也不能完全怪先生,当时是那样紧急的情况,他晕过去之后,不能指望先生亲自去看着阿蛋,交给阿二已经是相对应的处理方式了。   那之后阿二为了给阿蛋一个合适的温度,找到白鸟妈妈身上,也不是坏心,甚至正相反。   至于导致了眼下弄丢阿蛋的结果……   回想起那些天在船上,手忙脚乱地给阿蛋保持温度,到最后偶尔阿二粗暴一下,都会教育它要如何如何对阿蛋要温柔一点的画面,温山眠叹了口气。   偏眸看向秦倦说:“先生,如果真的分辨不出来,是不是说明,阿蛋同其他蛋没有区别了?”   如果阿蛋同其他蛋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区别,那是不是也说明……阿蛋最后有可能可以孵化?   里木塔没听懂温山眠在说什么,轻轻歪了歪脑袋。   而秦倦则应了一声:“嗯。”   “如果是这样,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温山眠偏眸看了眼洞外的朝阳:“那天晚上太黑了,我没看清母鸟的样子,但是蛋能一样,肯定说明它本来也就属于这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就是很可惜,他要是能看一看阿蛋孵化出来的样子就好了。   那毕竟是他照顾了那么久的鸟蛋。   秦倦站在他身后,低垂的眉眼看着温山眠,目光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内疚和心疼。   好半天,正欲伸手去把温山眠牵起来,说可以再想想办法。   就见夏卡老人突然走上前,迟疑道:“等、等一下,什么晚上太黑了,你没看清母鸟的样子?你们说的鸟蛋,是什么鸟蛋?”   这时在夏卡眼里,秦倦就只是一个长得耀眼的普通人了,同血族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待对方也如平常一般。   而温山眠则回过头说:“白鸟蛋啊,我们在来的路上,遇见了一种金属蛇鱼,它和一只大鸟发生了很激烈的冲突,那之后……大鸟死了,鸟蛋浮在水上,被我捞起来了。”   夏卡又靠近了一些:“什么时候的事?”   温山眠想了想,说了个时间。   然后很快,夏卡老人便瞪大了眼睛说:“那是从摩斯塔达飞走的滋蓝鸟!”   ……什么鸟?   温山眠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夏卡老人同里木塔说了句什么,里木塔便立刻两眼发光地扑到了温山眠面前,用她那蹩脚的语言说:“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昨天卡文,呜呜。   最近都卡得厉害,呜呜呜呜呜   无以回报,那就给大家表演个扑通跪地吧呜呜呜呜   *   感谢在2021-06-26 20:40:51~2021-06-28 20:0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衣枝 10瓶;50519343、崇明敬渊、本心jw 1瓶;   感恩诸位的支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羞愧难当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77章 77.   夏卡老人说, 摩斯塔达族是尚鸟的民族。   无论是高山居民还是平地居民,内心都崇尚在天际翱翔的鸟儿。   而他们的族纹,也正是象征着神鸟的纹路,中心的一点为神鸟的眼睛。   关于神鸟, 在摩斯塔达群岛, 有一个流传了数百年的说法。   说当贪婪的人类让整片大陆变得满目疮痍、横尸遍野的那一天, 神鸟会扇动它巨大的翅羽降世,接走属于它的子民,带他们去到永世无忧、真正与世隔绝的天之国。   这个说法在摩斯塔达群岛, 有人认为是传说, 也有人认为是历史, 即已经发生过一次的曾经。   至于它到底属于哪一边, 如今已经不可考。   只知道摩斯塔达群岛数百年如一日的因为这个传说而崇拜鸟儿。   并且由此, 格外重视滋蓝鸟。   滋蓝鸟通体全白,眼色靛蓝, 形态优美, 歌喉动人,且能通人性。   这种鸟的雌鸟为留鸟, 雄鸟为候鸟。   雌鸟长年累月停留在摩斯塔达群岛,而雄鸟则随季节不断迁徙,每二十年回摩斯塔达一次,同雌鸟交合, 并诞下子嗣。   因为这种鸟儿的幼崽格外脆弱,往往一胎十个蛋,最终孵化后能存活一个就算很不错。   所以雄鸟同雌鸟交合后, 必定会留下庇护一阵, 直至虚弱的雌鸟恢复, 以及幼崽成长到一定时期才离开。   这是滋蓝鸟的习性。   摩斯塔达族人深深地了解这一点,并将这二十年之期奉为神明的馈赠。   每当时机一到,他们便会换上肃穆的衣裳静悄悄地等待新生命的到来,并在祠堂为其的平安做祷告。   他们之所以这么重视滋蓝鸟,背后的原因有很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滋蓝鸟之所以幼崽存活率如此低,是因为摩斯塔达群岛其实并不是合适滋蓝鸟繁衍生息的地方。   是因为雌鸟强行留在摩斯塔达,雄鸟才不得不以二十年一轮的周期两地往返。   而至于雌鸟为什么非得留在摩斯塔达群岛,就涉及到摩斯塔达的历史了。   历史上书,摩斯塔达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出世的种族。   千年前如此,百年前亦是如此。   他们从来都是同外界不相干的,只守着自己的山河过日子,畜牧放羊,织布更衣,与天地共生。   却不想七百年前受到天崩地裂的波及,好好的大陆突然就变成了碎岛。   族人损失惨重,有一部分陆地甚至不知道哪儿去了,天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黑色渡去。   摩斯塔达族人还没来得及在这连天的黑中理清头绪,便有金属人类被血族驱逐至群岛附近,请求登陆岛屿。   摩斯塔达族人自是不愿意,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厌恶金属文化,然而那时已经出世多年的摩斯塔达族却完全不是金属人类的对手。   他们打了恶狠狠的一仗,被金属人类攻击到节节败退,险些丢岛。   --摩斯塔达对外界的厌恶,也就是在这时根种的。   眼见重金属要滴着黑油,踏上摩斯塔达群岛的草地,族长拼命阻拦却不幸战死。   其饲养多年的大鹏棕鸟扬翅而飞,发出厉声啼叫,最终,引来了神明。   摩斯塔达群岛将来人称作神明。   据说,神明放下滋蓝鸟,以翅风引起惊涛巨浪、闪电雷鸣,让金属人类苦不堪言,败出摩斯塔达群岛。又再放下云雾,将苟延残喘的摩斯塔达群岛包围起来。   原本蔓延而上的黑色重新褪去,露出青草衣。   神明叹其将是人间最后一片净土,再将滋蓝雌鸟留给了族长的长女,劝其好好守护。   从此,这一代滋蓝雌雄鸟便开始在摩斯塔达繁衍。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这段历史,在这个地方,摩斯塔达的流传有一个分歧。   也就是方才的传说派和历史派。   传说派认为滋蓝鸟是神明留下的信使与考验,他们需好好对待滋蓝鸟,他日再遇见天崩地裂,滋蓝鸟便会庇佑他们全族。   而历史派则认为,神迹已经降世过一次了。   当时的神明其实是将雌鸟留给了族长的次女,将雄鸟留给了族长的长女。   次女同雌鸟留守摩斯塔达,长女的雄鸟则背起摩斯塔达消失的陆地去到了空中,建立天之国。   雄鸟二十年之期,并非是季节迁徙,而是从天之国回摩斯塔达。   也就是这传说派和历史派,最终衍生成了摩斯塔达不同的两种居住方式。   留在陆地的,都是守护自然、敬仰滋蓝鸟,等待神迹的传说派。   而去高山居住的,则是信其已经发生过的历史派。   历史派经年累月在高山上居住,随鸟飞行,忍受气压,体重愈来愈轻。   只待有朝一日背地雄鸟再度降临,随时能够适应天之国的生活。   同时,他们也因历史中族长长女,以及女性骨骼更轻、更能适应天之国生活等缘故,在高山上代代奉女族长为尊,并开始训练棕鸟战队。   而那难以存活的稀有滋蓝鸟,也就同时成为了族长一脉的专属。   滋蓝鸟不参与任何战斗,只有族长一脉可以搭乘。   与此同时,滋蓝鸟本身,对其他鸟类还有一种神奇的压制作用。   这种种原因,都使得滋蓝鸟在摩斯塔达被誉为圣鸟。   “……那我遇见的那只滋蓝鸟,是雌鸟还是雄鸟啊?”温山眠听完这一长串故事后,迟疑道。   他本来是想问,有没有可能他遇见的不是滋蓝鸟?   但转念一想阿蛋已经分不清了,这不可能。   可问题是,按照夏卡老人的说法,雌鸟常年留岛,只有雄鸟才会离开岛屿。   那他只可能遇见雄鸟,可雄鸟又为什么会有蛋呢?   温山眠可还记得,他当时把阿二捞上来的时候,阿二身上有一些奇怪的粘液。   所以他才判定,阿二很有可能是不足月却被迫出生的鸟蛋。   夏卡老人叹息说:“是雄鸟。你记不记得我刚刚才同你说过,雄鸟会等到雌鸟孵化之后,才离开摩斯塔达群岛?”   “对啊。”温山眠点点头。   “你可能分不清,现在的摩斯塔达群岛,是没有雄鸟的,都是雌鸟。”   温山眠:“……啊?”   夏卡看了眼外边找了一夜的佛伦,本来才被里木塔安慰好些的神色又垂拉了下来,皱巴巴的老皮带着几分愧疚:“所以佛伦才会这么生气啊,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是以前……他不会追我追得这么凶。我又不是第一天在这里,他小时候在山谷被狼追,我还救过他呢。”   关于这件事,就是夏卡来摩斯塔达这么多年,除了洛岛以外,最大的心结了。   这事还得从滋蓝鸟说起。   不管是传说派还是历史派,他们都肯定,滋蓝鸟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天崩地裂的时间,也就是七百年前左右。   七百年时间,滋蓝鸟为了完成留守摩斯塔达的任务,一直处于难生育的状态。   据说最早的时候,雄鸟得往返好几次二十年之期,才能留下一只滋蓝幼雌鸟。   生物在这种情况下,要么灭绝,要么进化。   滋蓝鸟没有灭绝,那自然就是进化了。   这进化体现在雌鸟身上,便是它们会不断改变筑巢地点,选取合适的高度和角度,渐渐学会在了半山筑巢。   然而在半山筑巢,躲得过其他生物的袭击,却躲不过冰天雪地时的变化。   于是进化体现在雄鸟身上,就是它们身上出现了育儿袋。   能更高安全度、稳定度地维持鸟蛋的温度,并将其孵化出来,甚至能在孵化出来之后,继续保护它们一段时间。   哪怕鸟巢不小心被冰雪击落了,雄鸟也能立刻将孩子兜起来。   正是因为鸟爸爸和鸟妈妈的共同进化,滋蓝鸟才能像今天一样这么多。   目前留守在摩斯塔达同一时期的滋蓝雌鸟,最多有六只之多,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普通人连见上一次都难。   这理论上是进步,然而最近,滋蓝鸟可谓是陷入了有史以来最艰难的时期。   因为云雾出现了问题,雄鸟头一回没等适龄雌鸟将鸟蛋孵化出来,便离开了摩斯塔达群岛。   而且是受惊离开,所以才会出现携带鸟蛋的情况。   “就是因为你看见的那种‘蛇鱼’,它本身是血族的探测游鱼,能将在水下看见的东西反馈给血族亲王。围绕在摩斯塔达附近的云雾本就越来越稀薄,这东西在你那个朋友来过之后没多久,突然袭击了摩斯塔达群岛,惊走了滋蓝雄鸟。”   “我也就是因为它们的出现,改装了一批武器,偷偷丢给佛伦使用,这孩子表面嫌弃,但你来的时候,还是用上了。”   “但是吧……这还是改变不了滋蓝鸟的情况啊。”   没有了雄鸟,眼下是寒冬,那些孕育中的雌鸟也不知道如何能熬过去。   偏偏滋蓝雌鸟在孕育的过程中会母性大发,抗拒任何人类接近他们的鸟巢,哪怕是族长也不可以。   这也在另一个角度上证明了,滋蓝鸟虽温顺通人性,愿意载人,但却并非是属于,亦或者说是完全臣服于摩斯塔达的生物。   滋蓝雌鸟孵育困难,云雾消散,温山眠出现,等同于是摆在当下摩斯塔达面前的三座大山。   这就是佛伦为什么会那么暴躁、里木塔又为什么会内疚到哭的原因。   诚然,有了七百年的繁衍生息,这一代雌鸟就算是完全孵化失败,也不会让滋蓝雌鸟从此在摩斯塔达灭绝。   但佛伦身为这一代棕鸟战士的首领,他可不是以滋蓝鸟不灭绝就好--这样的低级目标来要求自己的。   这一次神明的馈赠被打断,就是他最大的失职。   更何况,那金属探测游鱼被夏卡老人认为是血族的机械。   倘若血族的机械发现了摩斯塔达群岛,信息顺着传出去,那往后的摩斯塔达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啊孩子,我这次出来也是刚刚想起了这件事,你确定,那大报上确实写了人类胜利吗?”夏卡老人小心翼翼地问。   温山眠一愣:“……我确定啊?”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是特大号字体。   以及山上的种种情况,都让温山眠能确信这一点--   但怎么被夏卡老人这么一反问,他内心突然犹豫了一下呢?   仔细想想,是因为夏卡老人说的,那金属蛇鱼是血族的探测游鱼。   而先生当时好像也说过。   “你看见刀,就能确定它的主人一定是人类吗?”   回想起这一点,温山眠惊讶地朝先生看去:“难不成--”   难不成血族其实没有完全消亡吗?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夏卡老人愧疚地低下了头:“是啊。”   夏卡老人的思维同温山眠根本不在一条线上,因为他没有秦倦那句话的信息。   而温山眠之前在山洞里,将外面的情况给他清清楚楚描述过一遍之后,夏卡老人也认为,大报上的内容应该是真的。   所以他刚刚才后知后觉地在山洞里反应过来。   原本,他以为探测游鱼是血族的,所以一直为摩斯塔达的未来担忧,还给他们制造武器。   可当从温山眠这得知人类胜利之后,夏卡便立刻想到,这游鱼很有可能是人类派来的。   就好像他们当年能抢走血族的渡轮一样,一旦中心岛易主,那么游鱼这种机械也很有可能易主。   “如果是人类派来的,那很有可能是他们收到了我发出去的金鱼岛标。”   “要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夏卡可真是太对不起他们了。”说到这,夏卡愧疚难当地低下了头。   摩斯塔达群岛当年算是救了他一命。   而眼下面临他们雾气自然消散的危机时刻,倘若还是因为夏卡放出的岛标引来了不明所以的人类,打断了摩斯塔达二十年一次的馈赠。   那夏卡可真是--   “……不对吧。”温山眠迟疑地看了看夏卡老人,又看了看先生:“您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您在那个什么金鱼岛标里说过,到近海的时候更换简易船只,不能用金属打扰到这里。您才离开五十四年,中心岛应该不至于一点关于您的信息都没有了吧?”   洛岛可还在大报上呢,温山眠如果是小时候听说夏卡这样的人物,即便到老也必然不会忘记。   所以如果真的是人类捡到的,温山眠认为在这种时候,人大概率还是会尊重夏卡的说法。   就算不信其为真,也不可能立刻对摩斯塔达的鸟儿发动攻击,应该是观察为上。   “咦,对哦?”夏卡顿时满血复活,皱巴巴的皮因他的表情而被强行撑开:“那这么说来,不是因为我的金鱼了?”   顿了顿后又说:“可控制游鱼的如果不是人,又是什么呢?”   温山眠内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高山山腰传来了一声凄惨的鸟啼。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你们那边有木有入夏呀,我们这边突然就三十多度了TT   *   感谢在2021-06-28 20:02:25~2021-06-29 20:5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和王白石 10瓶;本心jw、九曲悲歌 1瓶;   波波波波!!!! 第78章 78.   朝阳面向摩斯塔达群岛缓缓升起, 海面波纹朝外荡漾不止。   柔软的暖光才刚刚在冰雪大地上洒下光芒,生物还未来得及在这温暖中复苏,便通通听见了那凄惨的鸟啼声。   在冰草上抱团啃毛的长毛兔被惊得四散而逃,匍匐在地的大角鹿群也纷纷受惊站起。   远在山谷内的雪狼更是于寒冰中睁开了双眼, 望向天际那不断盘旋的滋蓝鸟。   其通体全白, 修长的尾羽在身后散开, 被夕阳照出刺目的血色,连靛蓝的眼都被染红。   这时倒是像极了族纹上的样子。   平地上的摩斯塔达居民才刚闻声走出家门,佛伦的棕鸟战队便已经抵达了高山山脚。   那一只只棕色鸟像离弦的箭一般快, 快到目的地时, 佛伦直接一跃下鸟背, 顺势快跑两步, 仰头望去。   就见一只滋蓝鸟正于高山之上盘旋, 与此同时,就在高山山壁上, 还挂着一片碎了的鸟蛋, 有些甚至掉在了地上。   这就是滋蓝雌鸟独自孵化幼崽的风险之处了。   雌鸟本是因为平地有猛兽,山顶锋利且住有人类, 才将鸟巢铸造于半山腰。   而半山腰虽免去了天敌的袭击,却难以避免环境所带来的影响。   没有雄鸟在,雌鸟白日自己觅食,夜间还得孵蛋。   倘若高山处掉下冰锥冰雪, 亦或者是发生其他什么事让精疲力竭的雌鸟受惊,一个不小心,鸟巢就很有可能从半山腰摔下来。   就好像现在一样。   “呖--呖--”纯白的雌鸟散开鸟尾, 在天上盘旋不断的飞, 发出令人心惊的鸟啼。   它这般叫了没多久, 山壁上其他孵化鸟蛋的雌鸟便受其影响,也同样悲伤地引喉长啼了起来:“呖--呖--”   声音相互围聚在一起,在群岛之上,形成了经久不散的哀鸣,引得无数生灵抬首。   过了一会,就连里木塔的那只小白鸟都于悬崖边张开翅膀,出现在了半空中,同那白鸟飞在一起。   整整七只滋蓝雌鸟一声接着一声地叫,仿佛在哀求、劝告着什么。   引得摩斯塔达其他的鸟类也一同高叫了起来,一时间鸟啼声不绝于耳。   到最后,就连大角鹿也抬首轻鸣。   倘若此时此刻,将视线从群岛陆地上撤退,漂浮于海面上,眺望整个失去云雾保护的摩斯塔达的话,就会发现眼下的场景简直就好像是整片冰原大地都在哭泣。   许多走出家门,来到山脚的平地居民见状,纷纷忍不住下跪祷告。   他们的岛屿周围已经看不见浓雾了,眼下连滋蓝鸟都变成这副模样,往后的日子到底要何去何从?   “雌鸟已经很难过了。”不知何时,顶着安全帽的夏卡老人也同样默默站在了山脚下,抬头望向高空中的滋蓝鸟,破风箱似的老嗓对温山眠说:“雄鸟被惊走后,下意识带走了一些鸟蛋。而往往被雄鸟着重看护的鸟蛋,孵化率才更高。滋蓝本就护崽,这对它们的打击实在是太--”   “夏卡!”夏卡老人话没说完,原本定在山脚下的佛伦便猛地回头。   站在他身侧的棕鸟早就与滋蓝鸟同鸣,一夜的操劳让它眼下的叫声变得更加疲累哀伤。   佛伦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于是不管不顾地用力抓住了夏卡的衣领,将他按扑在了地上,愤怒地质问着什么。   发现夏卡老人出现在平地,其他棕鸟战士也纷纷竖眉围聚过来。   吵闹声一时大起,然而这些远在平地上的声音,却依旧无法制止悲伤的滋蓝鸟。   那一大一小依旧在天上盘旋着。   里木塔站在山脚,仰首望着那两只哀鸣的白鸟。   换在平时,她必定会去维护夏卡老人,可眼下她却好像认出了那只痛叫盘旋的滋蓝鸟般。   不自觉走上前,眼底万般难过地望着它。   温山眠本来是想护着夏卡老人的,却不想被老人家一把从人群中推了出来,任由棕鸟战士们质问他。   一夜过去,夏卡老人的机械手臂换了个新的,但这个新的也不知是不是不太好使,被佛伦这么一推,竟然直接从肩膀上“咔嚓”一声脱落了下来。   老人家只能用那只正常的手臂去抬抬被佛伦弄歪的金属安全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佛伦就势抓起那手臂,一把砸在了搭载他和温山眠过来的机械鸟身上。   机械鸟同棕鸟骨骼相似,眨眨眼,声音古怪地“咕噜”了一声,金属爪往后退了两步。   而佛伦则厉声询问老者,此前游鱼的出现,同他到底有没有关联。   摩斯塔达居民对血族是没有认知的。   在他们的认知中,与他们为敌,还使用金属的,只有中心岛的人类。   夏卡来到了摩斯塔达五十四年,这里的人其实渐渐有点儿能接受他了,毕竟夏卡只是独自画图而已,本身并没有对摩斯塔达做什么,偶尔还会在危险的山谷里救人。   可倘若摩斯塔达对他的心软,最后演变为了在云雾消失之际,让他引来了那么多异乡人的话,那实在是--   背叛比受袭更令人难以接受。   “佛伦,你冷静一些,”夏卡老人试图用摩斯塔达语同他说:“如果那些游鱼真的是因为我而来的话,我根本不会给你们改造武器不是吗?”   “谁知道你们这些人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当年不也是这样吗,先请求登陆,不同意就直接发起战争!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武器--”   看上去凶悍,但其实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佛伦并没有要把夏卡置于死地的意思。   他虽然打不过温山眠,但杀死缺了手的老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他没有这么做。   “山谷中的怪人”,是佛伦这一代年轻人从小就听过的故事,胆子大些的小孩,就譬如他,还会去山谷探险。   举着小长枪豪气满满地宣誓要将山谷怪人赶出群岛,却不想最终被狼群追杀的时候,救了他的反而是胡子拉碴的山谷怪人。   这些事方才来的路上,温山眠表示担忧的时候,夏卡老人就都同他说过了。   虽然夏卡老人不如温山眠了解外界,但相反,温山眠也的确不如夏卡老人更了解摩斯塔达群岛,以及这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定时了这章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还好看了眼   今天生理期了…我不是三十天一次的生理周期,是二十多天一次的,然后有时候就会出现这个月这种,一个月来两次,一次月头一次月尾的情况……请把可怜打在公屏上呜呜   这个月中间全勤断掉了,后期就有点放飞自我,下个月再试试看能不能捡全勤吧,保3争6哈大家,啵啵。   第一次挑战这么长的文,中期卡文疲劳自我怀疑神马的是无可避免的,如果实在觉得更的少的话可以囤一囤(不对我下个月就要全勤了,所以我还可以抢救一下QAQ   总之我会努力写的,啵啵啵~   上半年结束,那我们2021下半年见啦   *   感谢在2021-06-29 20:53:23~2021-06-30 20:2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崇明敬渊、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呜呜呜呜真滴感谢大家这么不嫌弃我 第79章 79.   这天的雪不算大, 但气温依旧很低。   温暖的朝阳照耀在光滑的高山冰面上,被冰面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碎块,利落折射,形成多重光线, 再彼此交融。   温山眠不知什么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中, 搭乘那歪七扭八的金属机械鸟, 抵达了他此前看见的那颗鸟蛋附近。   虽然雪不大,但半山腰的寒气却依旧逼人。风吹在脸上,刺痛感很强。   温山眠戴着夏卡老人给他的眼罩, 和硬邦邦的金属头盔, 在风寒中看向那颗鸟蛋, 玻璃背后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这真的是完整的一颗鸟蛋。   应该是鸟巢被造得比较结实的缘故, 虽然失去平衡摔下, 却并未完全散开,垫了这颗鸟蛋一下。   又正巧旁边有突出的冰块阻挡, 所以没能滚下去。   至少现在温山眠所看见的这一面, 是一点裂痕都没有的。   就是很可惜,因为他上来的时间比较晚, 所以这颗鸟蛋好像有点儿同背后的冰山雪块粘黏在一起了。   需要靠近一些才能小心摘取。   “哐当哐当”的机械鸟翅扇动声从耳边传来,温山眠垂首同那机械鸟对视。   试探:“你稍微……再,再稳定一些?”   这机械鸟才飞到鸟蛋身边,便突然坠下去许多, 又猛地竖眉扑棱翅膀“咕噜咕噜”飞上来,再坠下去--   这胡来的飞行趋势实在是太不合适取鸟蛋这种脆弱生物了。   机械鸟圆碌碌的鸟头和黄色的鸟眼回望向他,里边透着十足的无辜感。   喉腔里长长地“咕噜”一声, 仿佛在说自己已经很稳定了。   然后“呱”一下又坠下去, 再努力扑棱大铁翅膀, 踢着金属小细腿飞回来。   温山眠在鸟座上默默扶正了歪斜到遮眼的金属帽:“……”   这机械鸟是夏卡老人的,温山眠之前从山谷过来时,就已经搭乘过一次了。   起初,他刚看见夏卡老人从仓库里驾驶出金属鸟,那黄铜细鸟爪气势满满地踩在地上,夏卡老人更是豪气万丈地邀请他上来时,温山眠还是单纯且激动的。   毕竟此前见到游鱼是在夜里,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瞧见机械仿生物。   就这鸟栩栩如生的形态,倘若不是亲眼看见夏卡老人拉开金属鸟心脏部位,塞进去一小杯黑油的话,光那时鸟爪踩地的画面,温山眠便险些要觉得这机械鸟其实也是真鸟,只是品种特别罢了。   不过很快,这机械鸟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也不知是螺丝松动,还是经久失修,亦或者是造的时候因为材料短缺,有些方面比较敷衍了事。   总之,这鸟飞起来就是大声且不稳定。   那金属大铁壳“哐当哐当”,再“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随时随地要散架。   不仅如此,它速度还奇快无比,一路从山谷过来那艰难的数次大拐,简直就好像过山车似的。   最后到山脚时险些刹不住车,要一头撞到佛伦身上。   之后好不容易偏转过方向,撞向山脚,把鸟座上的人撞得七荤八素不说,还退两步故作没事地“咕噜”一声挺起胸膛。   总之就是十分的不靠谱。   要不是眼下情况特殊,温山眠内心其实也很不愿意架势它来取鸟蛋。   不光温山眠不想,摩斯塔达族人其实也不希望把这件事交到温山眠一个异乡人身上。   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无法以人类的语言告知头上盘旋的滋蓝鸟,它还有一个孩子没有摔碎,正卡在山壁上。   所以滋蓝鸟依旧在头顶悲鸣盘旋,即便里木塔试图用白哨提醒它也没有用。   不仅是它,其他孕育的滋蓝鸟最终也腾空而起,同那只失巢的滋蓝回旋在一起。   当它们全部飞起时,简直把地面上的人吓了一跳,生怕又掉下鸟巢。   而滋蓝雌鸟于头顶交错盘旋,发出哀鸣的同时,岛屿上的其他鸟儿也纷纷加入了这个团队。   体积小的在低空高频扇动翅膀乱飞,飞累了的则在雪地上引颈高叫,就连佛伦他们的棕鸟也不听使唤地大叫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好像陷入了什么独特的怪境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停止。   在这种情况下,能用的竟然就只剩下了这只叫“布洛洛”的金属机械鸟。   听说“布洛洛”在摩斯塔达族语里是“天才”的意思。   摩斯塔达族的战士们并不愿意乘坐机械鸟,还试图同自己的棕鸟对话,命令它们起飞。   而温山眠因为有阿蛋的经验,深知这种时候保持温度的重要性,也明白那鸟蛋不能继续等了,于是干脆利落地坐上了机械鸟,飞了上来。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下面的棕鸟战士发现他成功起飞之后,最开始还在吆喝,说不清是不允许他接近滋蓝鸟蛋,还是变卦了想自己搭乘机械鸟。   但抢救鸟蛋这种事情,哪有折返的时间啊。   温山眠再看了高山一眼,发现布洛洛实在是维持不了平衡,只能说:“那不然一会你再努力靠近一下,我爬上去取,你想办法接我好不好?”   这种机械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作的,不仅能模拟鸟飞,还可以听懂人话。   温山眠也一度觉得这点神奇,然而关于这些,夏卡老人暂时还没有时间同他解密。   他只知道机械鸟听得懂,不仅听得懂,还能“咕噜”一声表示担忧。   温山眠朝它笑了笑:“没事,我观察过地形了,应该能扒住,但你可得接住我了啊。”   机械鸟艰难地扑棱翅膀,看看那鸟蛋的方向,再看看温山眠,最后竖眉用鸟翅敬礼:“咕噜!”   旋即“唰”地又歪斜掉下去好几尺。   再“咕噜!咕噜!”地飞回来。   温山眠拍了拍它的脑袋:“谢啦。”   紧接着很快,高山下边的人便传出了一声声惊呼。   只见温山眠将长刀紧紧别在了布洛洛身上,自己从兜里拿出手套,干脆地扒上了冰山。   这种冰山虽然陡峭,但却并非是直上直下的悬崖,人是可以扒住的。   难度在于刺骨的冷和冰面的光滑。   这两点看着简简单单,但从原住民摩斯塔达人的惊讶就可以看出,这实际上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咕噜!咕噜!”失去一个人的重量后,布洛洛明显要稳当了许多,在温山眠身后哐当哐当地扇动大铁翅膀。   仿佛在提醒他小心。   温山眠没空分心,头也不回地在冰风中尽力向上攀爬。   他的手套是从越川带来的手套,是以前在山上防脏用的,并不防寒。   所以很快,寒意就顺着指尖蔓延了进来。   紧接着又过去了没多久,温山眠便快要感觉不到自己指尖的温度了。   冰寒对人类来说是很难忍受的事情,只要还是人之躯,就算再怎么训练也无法抵抗身体引其而产生的变化。   至多意志力变强,能让人在感知到这种侵害的同时,继续努力向上攀爬罢了。   一只黑色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到鸟蛋前方,旋即五指猛向前,扒拉住旁边不相干的冰块,再整个人向上一提。   玻璃背后的浅眸便同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起,出现在了鸟巢近在咫尺的前方。   到此,温山眠终于近距离看见了那颗鸟蛋,然后他想也没想地就直接张嘴咬开手套,伸手朝鸟蛋而去。   一阵冷风刮来,温山眠的手这会儿却是热的。   不是越爬越热,而是脖颈处的玫瑰纹不知何时亮起光芒,并用藤蔓沿着他的臂膀,一路散了出去,将热量像毒液一样一点点导入他的身体。   好像有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将他抱在怀里,同他一起一样。   脖颈的玫瑰纹烫出血光,温山眠则认真地看着那颗鸟蛋,然后发现好在,这鸟蛋真的是被鸟巢完全包裹的。   虽然鸟巢已经同冰山粘连在了一起,但鸟蛋只是粘连了一点点。   伸手轻轻一取,就能很轻松地拔下。   看着那颗完好的鸟蛋,温山眠脸上渐渐出现雀跃的表情,旋即想也没想地就拉开衣服塞了进去,用温热的胸膛贴上冰冷的鸟蛋。   被冻地浑身一颤后,再取下嘴里的手套,拉紧衣领,回首朝身后看去。   身上结实的肌肉运作起来,让他牢牢地扒在山壁上。   这就是万丈高的半山腰了,身后完全悬空,一点依靠都没有。   山脚的人应该还在吵闹着什么,但在这个位置是完全听不清楚的,耳边只有大风刮过的声音,以及摇摇欲坠之感。   布洛洛发现他取好鸟蛋,“咕噜”着拼命朝他靠近,却又在发现温山眠脖颈处亮起的玫瑰纹后,出现了一刹那的迟疑。   风太大了,角度也有限,温山眠并看不见自己正后方的布洛洛,只能就着这个姿势,朝山下看去。   他在找雌鸟受惊的原因。   这个鸟巢坠落的地方,根据其他雌鸟还完好的鸟巢来看,应该离它原本被铸造的位置不远。   这也是这颗鸟蛋能保存完整的原因,它没有摔下来太多距离,又被鸟巢垫了一下。   但问题是,温山眠方才取鸟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附近的环境有什么问题。   头顶的雪是完整的,没有能惊飞鸟的塌方,如果是冰锥被风刮至掉落的话。   温山眠翻了翻鸟巢,也未曾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   是那冰锥同碎裂的蛋一起,掉到了矮山,所以他找不到。   还是滋蓝鸟是因为其他原因受惊的?   望了眼无边无尽的海洋,温山眠拉了拉胸口的衣服,感受到那颗蛋一点点余留的温度,奇怪地看向那盘旋不止的雌鸟。   便听身后的布洛洛硬着头皮靠近,催促他:“咕噜,咕噜!”   温山眠才道了声:“来了。”   旋即一脚离开山壁,朝身后的布洛洛鸟座上踩去。   第一脚下去的时候,布洛洛还挺给力,撑得很稳。   然而第二脚下去的时候,也不知它身体里的哪根齿轮亦或者是螺丝出了问题,大铁翅膀突然“咔嚓”一声,整个向旁边歪斜了出去。   布洛洛直接变异“呱”了一声,温山眠也整个人失重地向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接住了他的背脊,与此同时,从天而降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温山眠靠着那熟悉的怀抱,惊讶地望向天上的阴影。   便见那是一只衰老的滋蓝鸟,在他反应的这点时间里,已经眨着温润的眼,稳当地停留在了温山眠的脚下。   接住了他和秦倦。   旋即很快,在布洛洛也喘着气落在鸟背上时,老滋蓝便直接一扇翅膀,盘旋着朝天上飞去了。   之前,温山眠曾经听夏卡老人说,高山居民认为历史上已经有雄鸟背地而起,飞到天上,创建天之国时,内心还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他见过滋蓝鸟,滋蓝鸟确实足够大,搭载他和先生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但即便如此,同背地也不是一个概念。   地面远比两个人要重,而温山眠不认为他见过的滋蓝鸟能背起沉重的大地。   一直到他看见眼下这只老滋蓝鸟。   那宽广的背羽根本瞧不见边际,扇动的翅膀将大片的高山都比了下去。   也是在这时,温山眠才想起他当初质疑历史派时,夏卡老人同他摇摇头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年岁够久的滋蓝,滋蓝年岁越大,体格便越大。如果你见过,便会知道他们这么想是有原因的。”   “年岁够久……得是多久?”   夏卡老人回答他说:“谁知道呢,没有人知道滋蓝具体能活多久。只知道滋蓝将死之前,会啄出自己的胸骨,将其交给其主之后,而用那样的鸟骨雕塑出的白哨,便可让万鸟听令。”   “越是年代久远的鸟骨哨,能号令的鸟儿就越多。”   “就是里木塔的那种白哨吗?”   “是啊。”   “那既然有白哨,不就意味着曾经有过逝去的滋蓝吗?”而有逝去的滋蓝,又怎么会不知道滋蓝鸟具体能活多久呢?   温山眠百思不得其解。   而当时夏卡老人给他的解释是,“见过滋蓝死,也不意味就知道滋蓝能存活的时间。滋蓝是很忠心的鸟,一旦其所认之主全部死亡,滋蓝自己也会快速步入衰老,并同其主一起走入天年。”   “所以没人知道,无主亦或者是拥有生命久远之主的滋蓝能活多久,长多大。而假设你在摩斯塔达看见衰老的滋蓝鸟,那多半不是因为这只鸟寿命将至,而是其主,寿命将至了。”   老滋蓝背着温山眠、秦倦还有布洛洛,重新来到那氤氲着热气的高山泉水外。   温山眠才踩上雪地,便看见不远处穿着一袭白色鸟裙的庄严老者,正在冲他轻轻垂首,声线悠扬道。   “苏腊达卡因,多莫来。”   布洛洛歪头:“咕噜?”   秦倦则说:“她在邀请你过去。”   温山眠默默朝先生靠近了一些,小声道:“我知道。”   眼下老者在中心,旁边的仆人“八”字型散开,肢体语言再加上温山眠在摩斯塔达所待的时间,差不多便能知道对方是在邀请他。   而温山眠之所以停顿,是因为,他在被那些仆人敬重围在一起的老者背脊后,看见了什么鼓起来的东西。   同那老者已经萎缩的骨骼状态在一起,有些违和。   温山眠多看了她两眼,才伸手拉着先生的手指,朝里边走去。   布洛洛想了想,也好奇地跟在了他们身后,金属鸟爪在地面上一踩一踩,靠谱地忘记了主人。   *   后来,温山眠才知道,眼下这个第一天里木塔便带他来的地方,在摩斯塔达被称作圣地。   而那老者则是摩斯塔达的“天女”。   居住在圣地的天女,便是早晚有一日,会带着摩斯塔达族人在危难之际登上神鸟,去往天之国的天国使者。   摩斯塔达人深度敬仰天女。   程度到达即便他们极端厌恶金属,在得知布洛洛和夏卡老人,以及温山眠是受天女邀请来的之后,也强行按压住了自己心中的不快。   温山眠受天女之邀,进入了他此前见过的那座最大的茅草屋。   布洛洛也挺着大铁壳,跟在了温山眠身旁。   柔软的草席当坐垫,打磨平整的木桌上摆着光石,和一根根洁白的哨子。   仆人在他面前放下甘露,然而天女却并未立刻同温山眠一起,甚至在他跟进屋后,自己先去到后屋,陪伴了那老滋蓝鸟一段时间。   不知天女同那老滋蓝鸟说了什么,那老滋蓝才一跃飞出高空,叫停其他鸟类,以及山脚的驯鹿。   也就是这些鸟类被叫停,山脚的夏卡以及佛伦,还有里木塔等人才逐一被恢复秩序的鸟类接上来。   而在那之前,仆人便已经将一个铺了软布的草盆放在温山眠,看样子是在示意他将鸟蛋放进去。   旋即又端来了一盆软草,示意温山眠将手放进去,洗净寒气。   有玫瑰纹传导的热量在,温山眠并不觉得手冷,然而不觉得是一方面,举起来看就又是另一方面了。   他的手已经完全青紫了,只是因为纹路的热感在,所以此前不觉得而已。   在先生的蹙眉之下,温山眠默默将手埋进了草药中。   与此同时,偏眸朝屋外看去。   老滋蓝似乎只是叫停了其他鸟儿,并未能叫停那哀怨不止的滋蓝雌鸟。   而高山下的人这时还没有进来,偌大的茅草屋看着十分空旷。   透过幕帘望向外边隐约的雾气,再听着这鸟叫声,便更觉得深入人心了。   “婆依萨达拉。”矮小的天女杵着拐杖,拖着长裙,重新回到了屋内,如道道沟壑般的唇角动起,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就不是温山眠能懂的范围了,他于是朝先生看去。   其实温山眠觉得,先生应该也听不懂摩斯塔达族语,但先生能够读懂人类的心,所以翻译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秦倦目光落在温山眠青紫的手上,接收到他的求助信号,并对他说:“她说,这草药很难用,这么久了也没有效果,建议你换一种更好更快的治疗方式,比如我。”   温山眠:“……您认真一些。”   “那就是在说,刚刚其实应该让我去取,我欠你这个。”   温山眠:“……”   先生好像真的很在意他没替温山眠看好阿蛋这件事,温山眠期待阿蛋的样子他看得越多,理解得越多,也就会越心疼。   “不是一回事啊。”温山眠小声道:“这是别人的,我只是帮忙取而已,也不会是我的,而且阿蛋……我之前不是和您说过了吗?如果它属于这里,最终物归原主,也挺好的。”   摩斯塔达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地方,越川也好,巴尔干也好,往前的中心岛也好,无论是温山眠自己看见的,还是借夏卡老人之口得知的,都可以确定,这个世界上大概很难再有第二块如摩斯塔达一般原始又美丽的群岛了。   所以仔细想想,虽然是自己辛苦捞回看护的鸟蛋,但倘若最后能出生并老死在这样的地方,该是何其幸事啊。   温山眠是真的看开了。   “您如果真的觉得欠我的,就帮我翻译一下她说的话吧?”在别人家的厅堂,同先生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有些无礼了,温山眠于是小小声道。   就见秦倦瞥了那天女一眼,偏眸朝外边看去。   滋蓝雌鸟的叫声依旧在外边不绝于耳。   “她说,这些滋蓝雌鸟是在呼唤伴侣。”伴侣不归,雌鸟的叫声便不止。   温山眠一愣:“啊?那,那能叫得回来吗?”   根据夏卡老人的说法,这次雄鸟受惊,好像是摩斯塔达有史以来第一回 。   也就是说,滋蓝雌鸟呼唤伴侣,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回 。   而这声音虽然让人心软又动情,但真的能唤回已经不知跑去哪里了的滋蓝雄鸟吗?   无论雄鸟的目的地是传说派的迁徙,还是历史派的天之国,这么多天下来,所在之地距离摩斯塔达应该都已经很远了才对吧?   秦倦目光垂落在温山眠身上,温山眠一愣,旋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生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并不会说别人的语言。   能对他翻译,可不代表能直接同天女对话。   于是他正欲收回前言,说等里木塔或夏卡老人来了再说,便见先生收回视线,落在天女身上,很浅淡地说了一句什么。   气息很平静,却是咬字端正,且别具自己味道的摩斯塔达语。   那天女愣了愣,微微睁大了眼,好半天,才望向外边,低长地回复了一句。   温山眠还没从先生竟然会摩斯塔达族语这件事上回过神来,就听见秦倦已经帮他把天女的话翻译了过来。   是听上去十分平静且寡淡的一句。   “能不能唤回,就要看摩斯塔达的命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眠崽:QAQ先生是不是以前背着我自己来过摩斯塔达呜呜呜呜   先生:没有。   眠崽:那你为什么会说别人的语言QAQ   先生:学。   眠崽:0 0啥时候学的?   先生:刚刚。   眠崽:……(默默掏出白色头巾,在额头上五花大绑   次日星幻大陆报纸:震惊!青年猎魔人竟花一夜就学会了某小众语言--   *   感谢在2021-06-30 20:28:23~2021-07-01 20:3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仔爱美强 70瓶;半吟、紫烨 10瓶;姬玉露 5瓶;本心jw 1瓶;   呜呜呜呜呜呜感谢大家灌溉我呜呜呜呜,才想起昨天是月底QAAQ   感恩恩~ 第80章 80.   仆人提着长火, 垂首点燃浅紫色的香草盆。   清淡的味道没多久便在茅草屋内蓬出叫人放松的雾气。   这弥漫出的雾香自然且特别,一闻便知罕见,而秦倦向来喜欢这种价值不菲的东西。   于是接下来,他便在夏卡老人上来之前, 一边捏着温山眠被冻青紫的手给他活血, 一边慢悠悠地替他翻译天女的话。   天女名为萨提亚, 是摩斯塔达的第一百二十一位族长。   年龄也为历代族长之最,所以无疑是这片净土上地位最尊贵的人。   不过抛开祭祀、祷告等重要场合,萨提亚在平日里, 还是一族之长的身份会更重一些。   --即便拥有那样神奇的传说, 以及在荆棘时代内外都堪称净土的家园, 但实际上在摩斯塔达这个地方居住的, 也不过就是普通的生灵而已。   普通生灵内心虽向往神迹, 但实际过得却也还是普通的生活。   只是让温山眠没想到的是,相比他这个异乡人都对滋蓝鸟显而易见的关心, 这位族长大人对于滋蓝鸟的情况, 以及接下来摩斯塔达可能会面临的险境,却似乎并没有太强的情绪起伏。   仅一句“命数”而已。   再问, 也只是望着薄帘外的雾气,清冷且平静地说:“万物周而复始,萌芽、覆灭、再萌芽。有平安喜乐,便也一定有万劫不复。”   “所以今日劫难的到来, 完全是可以预见的。我从未憧憬过摩斯塔达真的成为世界上永恒且唯一的净土。”   听完先生的翻译,温山眠顿了顿说:“那就什么也不做了吗?”   萨提亚族长平静地看着他:“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护佑摩斯塔达的云雾为神明所赐,圣鸟滋蓝也为神明所赠。两者皆非摩斯塔达真正所有。”   “你看摩斯塔达一片静好, 实际全部是来自神明的施舍。如今神明不再施舍, 滋蓝与云雾都出现问题, 如何不是摩斯塔达的命数呢?”   “也或许,是早该有的命数,只是神明给予了我们一次晚一些面对的机会罢了。”   温山眠一时无言。   但内心仔细一想,又觉得事情好像也没有到“劫难”、“命数”的地步。   因为当下的世界,是已经推翻了荆棘时代的人类世界。   云雾至少不是在血族统治的荆棘时代内散开的。   虽然那游鱼的情况暂时还不明,但从大报、航海情况、以及夏卡老人的信息交换来看,中心岛大概率确实是人类把持。   滋蓝鸟的情况的确引人担忧,但云雾消失,打开摩斯塔达同外界的开口,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就是摩斯塔达在历史上同金属人类有过纠纷这一点,比较难办。   萨提亚族长听见这句话,瞥了温山眠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布洛洛。   这只歪七扭八的机械鸟外形同鸟一样,但性格有时又莫名有点像人,坐在那竟然对仆人给温山眠准备的茶水产生了兴趣。   鸟眼专注得很,甚至一点点偷偷把鸟嘴埋进了杯子里。   发现有人在看它,便立刻一转眼睛,挺直了身体。   “同外界相接,不可怕吗?”萨提亚族长淡道:“即便抛开曾经的冲突,这对摩斯塔达来说也是可怕的。天地天然是绿色,你待外界是如何变黑的?他们穷尽一切追求完金属的强大之后,又反过来用金属造鱼鸟。”   “你且看夏卡。人有自己的手,便不会造机械手,有能陪伴的鸟,便不会造机械鸟,有足够多的鱼,便不会造金属鱼。而如果一切都为机械造物,那同没有又有什么分别?”   “摩斯塔达从来不愿同这样的外界相通。所以对我来说,滋蓝和云雾双双出问题,便是摩斯塔达的劫难,能不能扛过去,也都看摩斯塔达的命数。”   温山眠皱眉,他无法接受这样消极应对问题的心态。   但仔细一想,又会发现,无论是云雾还是滋蓝鸟,好像的确都不是靠人力就能简单解决的。   人造不出云雾,也唤不回雄鸟。   一切好像真的就和萨提亚族长说的一样,只能静待结果而已。   就在温山眠思索时,便看见萨提亚族长伸出手,慢慢地挥了挥桌上的云烟,道:“我听里木塔说,你是一个旅行者。而她已经制止了你在皮本上写下有关我们的行为。”   温山眠:“嗯。”   族长轻轻摇头:“你为我们取下的圣鸟蛋,我已经让年老的滋蓝雌鸟想办法去孵化了,被适龄雌鸟放弃孵育的幼鸟蛋,也会由它们替代孵化。摩斯塔达感谢你的行为,但我邀请你进来,却并非只是因为这件事。”   “夏卡过来的渡轮我们一直找不到,想必他把它藏得很好。这么多年,用的是什么方法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或许就是因此,摩斯塔达会慢慢走向和金属人类打交道的道路。”   “我并非责怪夏卡,他在摩斯塔达五十四年,同我也算是老朋友。我只是认为,有些事早有预兆,不可避免。”   “所以倘若最后,摩斯塔达真的要同外界恢复联络的话,我便想收回里木塔对你的禁止。”   “异乡人,烦请你完整地,将摩斯塔达曾经带给你的快乐和喜悦记录下来,然后把它的故事带到更远的地方去。”   “倘若有一天,摩斯塔达真的完全被同化,处处都是这样的机械鸟的话,我希望摩斯塔达的后辈,能在你的记录中,读到我们曾经维护的群岛的样子。”   “也许到那时,迷茫中的他们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绿色会再次萌芽。”   里木塔、佛伦、夏卡老人他们被渐渐恢复正常的棕鸟部队载上圣地的时候,正巧就听见了萨提亚族长的这段尾声。   里木塔和佛伦顿住。   而夏卡老人则将这句话听了两遍,一遍摩斯塔达族语,一遍秦倦为温山眠翻译的通用语。   最终面色再度垂落了下来,难过地眨巴眨巴眼睛。   布洛洛轻轻用机械鸟嘴蹭了蹭他。   *   这天的夜,格外难熬。   或者说,自从云雾消失之后,摩斯塔达的每一天夜晚都难熬。   只是温山眠前些时日生病,感觉不到而已。   至于今天……   外面的滋蓝鸟啼依旧久不停止,一整天的哀鸣下来,它们不知有没有叫累,总之温山眠是听累了。   他盖着柔软的被子,好半天,还是一下睁开了双眼。   头顶窗户外繁星点点,温山眠却说:“不行。”   秦倦支着脑袋靠在他身边:“什么不行?”   “不能这么消极。”温山眠“唰”地一下坐起身:“先生,您认同萨提亚族长的话吗?”   “哪句?”   “就那句,世界是周而复始的,有平安喜乐,就一定会有万劫不复。”温山眠模糊地重复了一遍:“还有什么,看命数。”   他记得不算清楚,是因为他对萨提亚族长的这句话理解不深。   同时也是因为世界一直到现在,在温山眠脑海中都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他见过的人不够多,见过的岛屿也不够多,无法理解萨提亚族长所说的话。   与此同时,内心不赞成想反驳时,也反驳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觉得自己不赞成萨提亚族长那种“遇见劫难,看命数就可以”的态度。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从来都是抗争派来着。   “你不认同?”   滋蓝鸟回旋地叫,但房内依旧因为黑夜略显静谧,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滋蓝所盘旋的半空距离这也有一定距离。   温山眠点头:“不认同。”   秦倦说:“那不巧,我的想法同她完全一致。”   温山眠一愣,旋即回想了一下萨提亚族长看淡生死的模样,轻轻蹙起了眉头说:“那您得快点改掉这个想法。”   秦倦:“?”   旋即乐了,捏了捏小大胆的下巴:“我改啊?我和萨提亚的年纪可都不小,不应该是你改吗?”   “我不改。”温山眠皱眉。   他并非是不尊重萨提亚族长,事实上当族长说出,希望他能写下摩斯塔达的经历,给后世阅读时,内心是感动的。   一时间甚至想起了李奶奶。   但是他是真的完全无法接受萨提亚族长的说法。   这种不接受,已经到了没办法求同存异的地步。   因为萨提亚族长的话,深层次地动摇了温山眠存活的根本。   如果遇见劫难就等着看命数的话,他可能早就死在末海了。   平安喜乐是人争来的,万劫不复也是人要爬出去的,劫难确实无法避免,但他接受不了什么也不做的应对方式。   如果摩斯塔达真的不愿意和外面接轨,那就不接轨好了。   云雾温山眠没办法,但滋蓝雌鸟真的没办法吗?   想到这,温山眠便起床预备穿鞋出去看看。   秦倦在他还没下去之前,便拉住了他说:“这是别人自己内部的事情,你确定你要去干涉?”   温山眠回头,然后认真点了点头。   秦倦扬眉。   类似的问题,当初在巴尔干的时候,他好像也和温山眠强调过一次,他只是客人而已。   当时温山眠还是认同的,从海湾回来时,也同他一起率先回到了房间。   怎么抵达摩斯塔达之后,就变了?   “因为我想巴尔干了,先生。”温山眠低声道:“我那天修船的时候,就特别想他们,而且很希望巴尔干能过得好。”   “巴毅也同我说,倘若以后有人去到巴尔干,一定会同他们讲第一位客人的故事。所以我虽然只是客人,只是路过,却并非同他们完全无关。”   “我不干涉,只是想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情。因为我到过这里,这里的人便同我产生了关联,我希望未来我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还能时不时听见有关他们的消息,而且,最好都是好的。”   窗外繁星点点,滋蓝鸟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秦倦支着脑袋看他,淡道:“那还真是挺贪心的。”   温山眠吐了吐舌头,继续穿鞋往外跑。   结果他换上衣服的时候,发现先生也跟了上来。   “那等我一起吧。”   “您也要和我一起救鸟吗?”   “不,我是想看看你还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阿眠这句话的原句来自:   在这一路上邂逅的人会在今后的人生中画出怎样的地图,我总归是想要了解的。因为那与我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星野道夫   *   感谢在2021-07-01 20:32:19~2021-07-02 20:4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崇明敬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瑪姬 5瓶;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呜呜呜感谢有你们~ 第81章 81.   温山眠推开门后, 正好撞见了夏卡老人和里木塔。   两人就坐在圣地的山崖边,将双腿放出去,垂落在高山外,看着星空下不断盘旋哀鸣的滋蓝鸟。   而就在他们身下的半山腰, 年老的滋蓝雌鸟已经在风雪中, 用身体将鸟蛋保护了起来。   然而这终归不是一个太好的办法。   首先, 这一代的滋蓝鸟是前所未有的多,有足足六只,需要此前不同期的滋蓝雌鸟一齐孵化才能勉强凑够数量。   壮年滋蓝还好, 年老的滋蓝自己体温都无法保持, 在风雪之中再去孵化, 其实也是比较勉强的事情。   偏偏该孵化的鸟妈妈又一直在盘旋哀鸣, 不知什么时候停止, 也不知停止的时候,还有没有气力去孵化鸟蛋。   温山眠走到里木塔和夏卡老人身后时, 因为脚步无声, 将两个人吓了一跳。   眼前就是万丈高山,也是难为他们两竟然一点不怕。   至于布洛洛, 它也靠在夏卡老人身边,看上去好像是睡着了。   也许是在节省能源吧,白天,夏卡老人塞进他心脏的黑油, 听说就是能维持布洛洛运转的能源。   而这种东西在摩斯塔达是没有的,所以夏卡老人停留在这里这么久,这种黑油已经十分有限了。   “不睡觉吗?”温山眠蹲下后说。   “哒哒?”里木塔靠在夏卡老人身上, 揉揉眼睛问他。   夏卡老人:“她也在问你。”   温山眠点头:“我知道, 我想出来看看鸟蛋。”   说着, 温山眠还回头望了一眼。   也是白天时进入那间更大的茅草屋后,温山眠才知道,这茅草屋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草棚。   而萨提亚族长的滋蓝,就是在那里休息的。   听她说,他救上来的那颗蛋正在被这只滋蓝孵化,所以温山眠便想着,一会能不能去看看。   也许维持过阿蛋体温的经验在有过孕育经验的滋蓝面前是小巫见大巫,但温山眠就是挺想去看看的。   想到这,温山眠还朝下看了一眼。   阿蛋所在的那个窝,就在他白天救鸟蛋的附近。   分明知道不是一颗蛋,但温山眠白天伸手去取鸟蛋时,却总有种,自己其实也在救阿蛋的感觉。   而再往更下,在他的位置看不见的山脚地方。   阿二也正匍匐在阿蛋所在的鸟窝下边,仿佛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鸟窝。   偶尔还会朝上看上那么一眼,似乎是已经从秦倦那得知了,很有可能无法区分出阿蛋的结果。   也不知阿二内心会怎么想,温山眠暂时还没有同它遇上。   “鸟蛋吗?”夏卡老人也回眸看了眼说:“不知道可不可以,我也想去看一看。”   “我正想托人问问呢,”温山眠说着,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们不睡觉吗?”   他起床的时间,可已经是后半夜了。   夏卡和里木塔一个年老,一个年幼,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就这样坐这么久不睡,恐怕不好受吧?   “今夜的摩斯塔达,谁能睡得着呢。”夏卡老人望着那盘旋的滋蓝雌鸟说。   温山眠停顿了两秒,旋即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就连他身后那个稍大一些的茅草屋里,都亮着灯光。   也许萨提亚族长今夜也没有睡吧,所以温山眠才会想着能不能进去问一问。   而里木塔显然也很赞成他的做法。   白天的时候实在是太惊险了,好不容易才救下这么一颗蛋,在他们眼里,或许已经不再是普普通通的鸟蛋了。   一窝碎蛋中唯一一颗完好的,是希望啊。   于是很快,两人便起身,同身后的温山眠、秦倦一起,进入了鸟棚。   *   萨提亚族长听说他们的意愿后,并没有阻拦他们。   她好像还记着白天委托温山眠,将有关摩斯塔达的事迹写进去的事情。   那段谈话结束后,温山眠不论想在摩斯塔达做什么,萨提亚族长都大有开方便之门的意思。   三个人进入鸟棚时,那比房屋还要大的雌鸟便缓缓抬起了头。   一双深蓝色的眼望向来人。   滋蓝越老,颜色的蓝便会越深,不如年轻滋蓝一样,宝石般的双眼。   不仅如此,皮毛的颜色也会渐渐失去光泽。   属于族长的圣鸟,护理不可能不好,但温山眠每一次看见这只滋蓝,都觉得它毛色相较其他会差许多。   连带着神态等,才让温山眠第一眼看见它时,脑海中便蹦出了“年老滋蓝”的概念。   听夏卡老人说,滋蓝越老,便越通人性。   这实际是真的,因为当温山眠进来之前,那滋蓝还在环抱着鸟蛋睡觉,被来人惊扰,却也没有一点不快。   甚至在看出是温山眠后,将自己的身体稍稍侧了一些,露出了身下的白鸟蛋。   旋即无声地张了张鸟嘴,又没发出声音。   几乎是将意思表达得非常通俗明了了。   温山眠对上那双滋蓝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想伸手摸一摸它。   但一想到其对摩斯塔达的重要性,以及自己年纪说不定还没有别人大,便只能作罢,旋即矮下身来,看向它怀里的那颗蛋。   抢救的时间显然是够的,眼下这颗蛋已经被孵育出了一点点温度。   就是蛋周还有那么一点冰凉感。   温山眠才碰一下,便很快就收回了手。   冲那只滋蓝招了招,那只滋蓝便很快就会意地眨了眨眼,然后将鸟蛋纳入怀里。   修长的颈项垂在草席上,深蓝色的眼望着温山眠。   有那么一瞬间,温山眠觉得这只滋蓝的眼底有一抹笑意。   像是在看什么人类幼崽一样。   “它的年头比萨提亚族长还要更大一些。”夏卡老人看了它一眼:“已经有一百零八岁了,名字叫做朵拉,是一种药草的名字。”   “这个您都知道啊。”鸟棚里很安静,温山眠看了眼鸟蛋之后,本来是想离开,再去看看半山腰其他鸟的情况。   但夏卡老人却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光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还伸手摸了摸朵拉的头,朵拉则干脆亲切地将脑袋放在了夏卡老人的腿上。   被他摸得舒服到眯起眼睛。   鸟随其主,外面育龄雌鸟的哀鸣似乎并没有打动朵拉。   也或者是它在年轻时,也有过属于它自己惊心动魄的繁衍经历。   总之,朵拉给人的感觉同萨提亚族长很像。   “知道啊。”夏卡老人接:“怎么说,我在摩斯塔达也这么多年了,年轻的时候也被抓上过圣地几次,不然我为什么造布洛洛?”   就是为了开溜。   “有一次逃跑的时候吧,我还被朵拉给发现了呢。”   这个倒是此前夏卡老人没有说过的,温山眠好奇道:“然后呢?您被捉回来了吗?”   “没有。”夏卡老人摇了摇头:“朵拉放我走了。”   “那它可真是善--”   “然后跟在我身后,发现了我第一个石屋,告诉了萨提亚。”   温山眠:“……”   “那时候的朵拉,还没有这么大呢。”夏卡老人轻声说:“但是转眼间,萨提亚和我都老了,它也老了。”   夏卡老人避开了自己的金属腿脚,是用完好的手去抚摸朵拉的。   而看着朵拉舒展开的样子,温山眠突然又回想起了萨提亚族长。   同萨提亚族长交流时,温山眠曾经不赞成她的说法。   但如今看见衰老宁静,在他们面前完全放松的朵拉时,却又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萨提亚族长经历得像朵拉一样多,如今已经无法再经历更多,也无法再争取更多,才将事情想象成那副模样的呢?   人说出来的话,有时好像就是同自身处境相关的。   他们位处不一样的时期,所以才会做出不一样的反应。   育龄的雌鸟在争取雄鸟的回归,而最年长的雌鸟则在鸟棚里安静地等待。   “我之前看过你的船了,”夏卡老人说:“我本来想的是,把我渡轮上剩下的材料拆一拆,同你的船拼在一起,再把我们两都载出去,你想去中心岛,而洛岛正好就在中心岛。”   “但是现在,小温,我改变主意了。”   夏卡老人抚摸着朵拉的鸟羽,低声说:“我的图纸无效了,我在摩斯塔达坚持了五十四年,也没能给中心岛创造出一个奇迹,那我为什么不用接下来这点余生,努力给摩斯塔达创造一个呢?”   “我可是机械大师夏卡,我要用那艘渡轮的材料,在摩斯塔达造一个蒸雾机。”   “让他们回归到安静美好的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补上,晚安~~~   生理期不易,且行且珍惜,呜呜呜   * 第82章 82.   接下来的几天, 每一个人都变得忙碌起来。   布洛洛的大铁翅膀坏了,夏卡在圣地将它勉强修好之后,便戴着金属帽,搭乘它歪歪扭扭地回到了山谷。   老实说, 那单薄的身影坐在“哐当”作响的铁鸟上, 摇摇晃晃离去的样子还是很叫人担心的。   里木塔见状自然想跟, 然而她的小白鸟最近却根本不听话,一直跟在雌鸟们身后。   失去小白鸟的里木塔几乎等同于被软禁在了圣地,遂只能作罢。   去请求佛伦看护夏卡, 佛伦也只是别扭地将脸扭开, 不吭声。   不过夏卡离去之后, 圣地附近的情况依旧不太好。   绕天盘旋的雌鸟数日不进食, 已经渐渐没有那么足的气力了, 翅膀扇动缓慢,经常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让人忧心忡忡。   与此同时, 再低头看去,就会发现替代孵育的年老滋蓝好像也渐渐难以支撑了起来。   它们本来就不在孕期, 没有动物本能爆发的情况,可以接受人类的投喂与靠近。   但与此同时,也容易因为身体机能的消退,而逐渐无法抵御风寒。   这种“无法抵御”的状态, 并非是突如其来,而是逐渐深入的。   生物如果突然从热腾腾的地方去到寒冷的地带,会立刻感觉到冷。   但如果始终停留在寒冷的地方, 就会渐渐失温。   这种失温, 即意识不到寒冷的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 血液流动缓慢,身体也变得僵硬,就算逐渐这样被冻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比如说眼下,就有一只滋蓝是这种状态。   她年纪本就是这些替代孵育的滋蓝中最大的,自然也最快体力不支,数天下来,身体好像已经被冻到不知道哪是哪了。   望着头顶不断盘旋的雌鸟,铺满了雪的颈项渐渐在鸟巢边垂落下去,显然快要撑不住了。   然而就在关键时刻,这滋蓝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抬起脸来,朝上边望去。   也就在同一时间,高山上悬下的一个身影冲它笑了笑:“又困啦?”   那滋蓝鸟眸光疲惫地张嘴“呖”了一声,旋即将脑袋亲切地往他身上蹭。   而温山眠则继续放低绳索,将手里的温水递给雌鸟,旋即伸手为它将额头上的厚雪拂去,再踩在一块峭壁上,矮身替雌鸟搓动僵硬的翅膀,帮它活血。   那滋蓝则将头舒服地放在他温热的手臂上。   这几天,基本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摩斯塔达没有过这种,雌鸟集体在幼崽未出生前自发离巢的经历,他们不确定这些雌鸟是否是真的放弃了自己的幼崽,所以暂时无法将鸟巢挪开。   毕竟让年老的滋蓝替代孵育只是应急措施,而它本身是有显著弊端的。   鸟类都有雏鸟情节,会认自己出生后睁眼所见的第一眼生物为母。   而年老的滋蓝因为岁差原因,无法等到新生滋蓝成年便会过世,让滋蓝幼年丧母绝对是下下策。   此前那颗鸟蛋是因为鸟巢完全倾覆,不得已而为之,但眼下完整的鸟巢就不能这样了。   摩斯塔达人内心还是期待,当雌鸟放弃呼唤雄鸟之后,能回到鸟巢继续孵育,所以为了保障这一点,他们不愿意轻易挪动鸟巢。   “但也就只限今天了。”温山眠一边替雌鸟细细地搓动经脉,一边说:“太冷了,他们已经决定了,今天如果还是不停止的话,会把你们都转移进去。”   如果雌鸟能够回归,那固然皆大欢喜,幸运被孵化出的幼崽便能拥有合适的母亲。   但如果雌鸟长久不归,让年老的滋蓝完全命丧于此,也不是摩斯塔达人想要的,毕竟这一窝窝鸟蛋摆在这里,虽然看上去很多,实际上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最后未必能真正孵化出一只,所以只能边走边看。   至于下一个二十年之期,那还不是摩斯塔达目前所面临的最大麻烦,得先把眼下难关处理掉再说。   那年迈的滋蓝也不知听懂没,趴在温山眠手上,轻声应了句:“呖。”   “别着急啊,肯定帮你弄热。”温山眠一边揉,一边轻声说。   滋蓝又应他:“呖。”   高山上的佛伦低头看去,好半天,默默收回视线,旋即转头便和温山眠一样,也放着绳索去了另一只滋蓝鸟身边。   这个方法,最开始是温山眠想出来的。   那天夜里,他看了一阵鸟蛋,陪了朵拉一段时间出来之后,觉得外面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于是往下一看,果不其然发现滋蓝鸟都被冻得厉害。   于是,温山眠便开始想法子让它们避寒。   最开始想的是在它们头顶打造一个小木棚,替它们遮风避雨。   这种木工活很简单,是温山眠拿手的,但问题是,在冰山壁上打造木棚不容易不说,一旦造成冰川移位,还有可能会伤到雌鸟和鸟巢,所以万般考虑之下,只能选择放弃。   旋即温山眠想了想,又想给滋蓝鸟弄一些被子。   人盖的自然不行了,太重,得轻薄,专门给鸟盖。   这个倒是简单,里木塔得知后,很快就同一批仆人开始动手。   那之后没多久,每一只年迈的滋蓝便有了一床薄薄的小毯子,盖在身上,还是每半天更换一次的那种。   但这显然还不够,风雪一旦大起来,薄毯能起的作用还是微乎其微。   尤其是入夜之后,气温低得实在是太吓人了。   温山眠便想给这些鸟类活血。   以前他受伤,或者受风寒的时候,李奶奶也是这么做的。   但要给鸟类活血,便得长久平稳地停在那里,靠棕鸟显然是不行的。   它们无法在靠近鸟巢的情况下,还保持平稳不动的飞行。   于是温山眠便把第一个法子变了变,在山顶造竖木,又在竖木上绑绳索,同自己的腰际相连,就这么将人从高山上放下去。   如此一来,又稳定,又不会吓到雌鸟,就是有点儿危险。   所以竖木是由秦倦亲自看着的。   最开始只有温山眠一个人进行这个活动,佛伦他们本来还不理解他的行为。   是后来发现滋蓝鸟不抗拒,且十分愿意他这么做,才慢慢学来,并领悟到其中的奥妙。   而等到今天,这个行动就渐渐变成了分工任务了,还派遣了棕鸟在附近徘徊,以防有人掉落,更安全了。   “你现在保护的这一窝鸟蛋里边,有一个,是我以前从海里救起来的。”温山眠一边垂眸帮滋蓝鸟按摩,一边轻声同它说话,他每次都这么做,而滋蓝也每一次都会回应他。   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希望他能多说一些,懒洋洋地将头靠在他手边,深蓝色的眼睛眯着:“呖。”   “后来放回来之后,就分不清哪一个是我的那一颗了。”他声音不大,很容易就能被风雪掩埋。   旁人必定听不见,但秦倦不算旁人。   坐在高山竖木板上,支着下巴垂眸看向那吊下去的一个小点。   “呖。”滋蓝鸟说。   “但是没关系,本身也就不算是我的。如果日后它能孵化出来,是雌鸟的话,会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是雄鸟,就会在第二个二十年之期跟着父亲离开摩斯塔达,它应该是属于它自己的。”   “呖。”   “所以对我来说,只要它能出生,它的出生地平安就好了。”温山眠一边说,一边利用绳索换了一边站,旋即冲滋蓝道:“翅膀给我?”   他一伸手,滋蓝就知道什么意思,将被搓热的翅膀放回薄毯里,另一边翅膀伸给温山眠。   长长的脖子再一倒,又舒服地躺在了他的手上。   温山眠乐了乐:“晚上要是还没回来的话,他们回收你,我就来接你啊,但是一会我得去朵拉那看看那颗蛋,都是我救的。”   滋蓝深蓝色的鸟眼望着他,很轻地应了声:“呖。”   这几天下来,同这种鸟类接触的越多,温山眠便越能理解,为什么摩斯塔达人将滋蓝鸟奉为圣鸟。   传说放在一边不说,通人性也已经提过很多次,温山眠身为异乡人,感触最大的,其实还是滋蓝的这双眼睛。   是真的很漂亮,年轻的滋蓝像宝石一般灵动,年老的则宛若深夜的星空一般。   虽然没那么透彻了,却也不失亮光。   对望的时候,仿佛真的能透过那双眼睛,让人心神平静,甚至进入另一个世界一般。   “好啦。”温山眠将它的翅膀都塞回鸟巢,又给它将小薄毯喂好:“我先上去一下,晚点要是它们还没有停的话,就过来接你。”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这一句话,那年老的滋蓝没有应声,只抬眸朝天空中不断盘旋的育龄滋蓝看去。   眼眸深邃。   听摩斯塔达族人说,在摩斯塔达的滋蓝,一生基本只有一次产卵的机会。   而眼下在天空中盘旋的雌鸟里,有一只,便是这只年迈滋蓝当年好不容易孵化出来的孩子。   看着孩子变成眼下这副模样,孙辈也岌岌可危时,滋蓝内心会想什么呢?   而倘若往后雄鸟再也不回来了,滋蓝难道真的要从摩斯塔达这片土地上消失吗?   温山眠最后替那老滋蓝揉了揉翅膀,温柔地安慰它说:“也许它们再飞一会,就会回来了。”   那老滋蓝偏眸看他,很轻地“呖”了一声,不知是赞成还是反对。   旋即过了没多久,便将身体盘起来,藏在了小薄毯里。   深蓝的眼睛缓缓眨了两下,才闭上。   温山眠最后替它拢了拢薄毯,看了它和鸟蛋一会,然后才伸手拽动绳索。   被先生吊上去后,温山眠坐在那竖板的前端,一边将挽起的袖子放下,一边说:“先生,您说,摩斯塔达人口中的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觉得呢?”秦倦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有见过神明……神明?”温山眠坐在小木板上,双手支在前方,抬头看去。   太阳就在头顶,躲在风雪云朵背后,任由寒风吹动他的头发。   温山眠的头发是真的越长越长,现在已经能松软地披在肩上了。   随风飘动起来时,将原本沉默锋利的气质衬得更温柔了一些。   “如果非得说我见过的神明,那应该是您吧。”温山眠说着,朝近在咫尺的先生看去。   秦倦坐在山崖边,替他按住已经钉好的木板。   他显然更不会惧怕高山了,坐姿十分松散,黑色长裤束缚的腿直接垂落下去。   发现温山眠因为太累,不愿意往里挪动,直接坐在木板前端时,还不着痕迹地替他压住了末端。   “怎么是我?”秦倦问他。   “当然只能是您啊。”虽然一个人类将血族看做神明,放在荆棘时代好像是很奇怪的事情。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当时再害怕,等到今日回首望去,也不得不承认,当时是先生将他带到越川,然后给了他一条崭新的,可以选择的道路。   那同神明降落摩斯塔达,给他们庇佑的云雾,有什么区别?   “嗯,”秦倦不置可否,伸手替他把追到脸上的头发抚至耳后:“那就有。但如果有,你又想说什么?”   “想说,他们会不会再救滋蓝一次?”温山眠说:“虽然萨提亚族长说,神明已经救过一次摩斯塔达了。就算他们不愿意救第二次,但滋蓝何其无辜呢?如果按照摩斯塔达所书写的历史来看,它也是受命留在这里的吧,那它所奉命的神明,会不会再救一救他们?”   天上的滋蓝鸟已经彻底叫不出声音了,连带着挥舞的翅膀也不再那么有力。   只能在天空中勉强带出弧度,但这样渺小的弧度,又有谁能看见呢?   “会救的。”秦倦垂睫看温山眠,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尖,说。   “真的?”温山眠眼睛一亮,“您怎么知道啊?您认识那些神明吗?”   “不,”秦倦答:“是因为我不会放弃你。”   他黑色的眼底像是蕴着什么暖光,旋即手从温山眠耳边垂下,反伸到他面前:“好了,外面冷,该回来了。”   温山眠眨了好半天眼睛,才默默伸上前,小声道:“喔,喔……”   耳尖却是已经完全红了。   秦倦将他拎到自己怀里,再背身挡住风雪,旋即牵上他冻僵的手。   体温不足,便不轻不重地揉捏指尖,再将人塞进暖屋里边。   温山眠的耳尖越来越红,头也低得厉害。   也不知是品刚刚那句话品出了什么高兴事,甚至在擦肩进暖屋时,很小声地同先生说了一句。   “我也很爱您。”   秦倦扬眉:“你哪里来的‘也’?”   “……反正就有。”温山眠说完后,捂着耳朵跑了。   *   冲掉身上的寒气,没歇多久,温山眠便又顶着三个显眼的牙印跑到朵拉那边去了。   最近的摩斯塔达麻烦事很多。   除了云雾、滋蓝之外,因为温山眠之前提出的“不知雌鸟为何受惊”的问题,佛伦他们还加大了周围的巡逻。   既然不是因为风雪,他们便很自然地将矛头转到了惊走雄鸟的罪魁祸首--游鱼身上,这也是很正常的推断了,毕竟前不久才来骚扰过一次。   但他们人手本就不足,在这种情况下还得加大巡逻,无疑是增负。   再加上前段时间他们还追踪了夏卡一整夜,总而言之,摩斯塔达目前处于一种内耗严重的状态。   而这还只是高山居民的。   听里木塔说,平地居民最近也不轻松。   因为大角鹿即将要开启迁徙了,每年深冬都是如此。   倘若恰逢二十年之期的话,那么在摩斯塔达,便是滋蓝鸟诞下幼崽后没多久,大角鹿便会自西北向东南,开启群体大迁徙,并最终在群岛最东部的陆地上,迎接开春的繁衍。   这一场浩浩汤汤的大迁徙,也同样是摩斯塔达需要慎重迎接的,据说会是相当令人叹为观止的场面,连萨提亚族长都会为此下山。   而按平地居民的说法,这也算是一种馈赠,倘若不遇上今年这么多事就好了。   与此同时,也有人说,说不定大角鹿的成功迁徙,会终结此前接二连三发生在摩斯塔达的坏事呢。   而当他们为了这种种事件忙碌起来之后,朵拉那边渐渐就只剩下了温山眠和里木塔有空看护。   平日里或许还要加上仆人和萨提亚族长,但今日不同。   今日恰逢萨提亚族长下山,要同平地居民准备大迁徙前的祷告。   因为朵拉不能去,其他年长的滋蓝鸟又在替代孵化,所以萨提亚族长自然只能乘坐棕鸟下去。   顺带带走了一干仆人以及里木塔--这毕竟是整个摩斯塔达的仪式,他们珍之重之,但与此同时,也导致圣地上除了温山眠和秦倦以外,没有了别人。   温山眠洗去寒气出来时,看见这空旷的圣地,不仅没有觉得寂寥,甚至隐隐觉得……这其实代表了摩斯塔达的信任。   他们竟然愿意将他一个异乡人放在这样的地方。   温山眠一边想,一边还挺高兴地走进鸟棚。   就见安静的鸟棚内,朵拉正在低头咬着一盘肉。   这是仆人提前准备好的红肉条,生的,却不腥,切割成细细的条状。   滋蓝鸟很爱吃。   同外面雌鸟的哀鸣不同,朵拉一直保持一种平静的状态。   仆人在时平静,仆人像今天一样走光时,它看上去也很平静。   很多时候走进温暖的鸟棚,看见朵拉,温山眠甚至会一时将烦恼都忘在脑后,也算是一种神奇的魔力了。   “你今天吃得好吗?”走进温暖的鸟棚,温山眠说。   朵拉极深的蓝颜淡淡地瞥了瞥他,目光扫过温山眠替其他滋蓝连日揉捏翅膀留下的痕迹,没吭声。   温山眠也不奇怪,朵拉是只很有性格的滋蓝,她同下边的年老滋蓝也不同。   因为其主年龄最长,所以朵拉的年龄也很长,它经历过不止一次孕育期。   但很遗憾的是,朵拉没能留下任何幼崽。   在这方面,朵拉倒是同萨提亚族长有九成相似。   也是这几天温山眠才知道,萨提亚族长年事已高,在摩斯塔达,曾经是退位过一次的。   但她接任的女儿,也就是里木塔的母亲,却不幸于十几年前爆病死亡。   紧接着数年前,里木塔的姐姐身体也出现了问题,据说是心脏方面的。   年幼的里木塔接连要失去两位亲人,曾经哭着将姐姐带去了山谷。   那族纹下的一排排画,便是当时里木塔的姐姐为她画下的。   也就是在画那副画时,她们遇见了打洞过去的夏卡老人。   姐姐最终离开了摩斯塔达,萨提亚族长于是又在位置上扶起了里木塔。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特别的遭遇,致使朵拉和萨提亚族长的性格都有些不太一样。   “够吗?我再帮你拿一些?”温山眠见它吃得欢快,还挺高兴的,一时间都没有提出要去看鸟蛋,只替朵拉拉了拉肉条。   左右朵拉在这里,鸟蛋也在,总归是不着急的。   朵拉看了看他,以长喙推了推草盆,显然是在让他多拿一些。   温山眠一愣,旋即笑道:“你今天胃口这么好啊?”   朵拉这才:“呖。”   温山眠一边帮它拿红肉条,一边说:“如果那些雌鸟也能像你一样,歇歇就好了,我刚才去看过阿兰,她已经冻得不行了。”   阿兰就是方才那只在高山上的年老雌鸟。   它比朵拉要小一个二十年,朵拉当年也算是看着它长大的。   朵拉把头扭开,显然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呖。”   “真的啊,”同朵拉说话时,温山眠总会像对待里木塔一样,下意识加上一些动作:“我帮它揉了很久翅膀才回来,都冻僵了。”   朵拉瞥了温山眠一眼,旋即缓缓将头垂下去,眼神耷拉,翅膀也耷拉,蜷缩在一起,一副……一副阿兰的样子。   温山眠:“……?”   “呖呖呖。”朵拉张开嘴弯起眼睛嘲笑起他来,   温山眠简直哭笑不得,阿兰是在演戏吗?可他觉得阿兰没有朵拉的心眼那么多啊。   听见温山眠的话,朵拉顿时不高兴了,把脸往旁边一转。   温山眠却是任劳任怨地将它的翅膀放在自己身上--虽然朵拉没有受到风寒,但温山眠每次来的时候,也还是会替它也按摩按摩。   这也是朵拉渐渐亲近他的原因。   年纪大的鸟儿,也是可以接受按摩的,就是动作得轻点儿。   虽然夏卡老人说过,朵拉的岁数是跟着萨提亚族长走的,但温山眠却不愿意这样想。   他总是想对这些美妙的生灵好一些。   却不想……他在拉朵拉的翅膀时,突然碰到了一个手感很奇怪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当即朝朵拉望去,就见朵拉不知何时也转过了头,深蓝色的眼睛近乎慈爱地看他。   温山眠对上那双眼,不知为何,内心突然颤动的厉害。   尤其是在数天坚持为滋蓝鸟按摩之后。   只见他他缓缓挪开了朵拉的翅膀,和腹部的鸟羽。   旋即就在那松软的草席上,看见已经挣扎出壳,蜷缩在朵拉身下的小小滋蓝。   它的毛还没有长齐,是又红又紫的样子,但大大紧闭的眼睛下,呼吸却一下接着一下,温热的身体不断起伏着。   温山眠当初从山崖上取下的鸟蛋,还在旁边放着呢。   “它……”温山眠话没说完,朵拉便轻轻叫了声,旋即抬眸朝鸟棚之外的方向看去。   那之后很快,温山眠便听见了一声接着一声,更粗壮的“呖”声传来。   山崖边闻声而去的里木塔抬首,茅草屋内的秦倦也看向窗外,在平地带领平地居民祷告的萨提亚族长也抬起了头来。   就见朝阳之下,万鸟飞过。   雄鸟托起飞行的雌鸟,替代孵育的老滋蓝张翅而起。   雄鸟则精准地落于自己的屋内。   并在无数双翅膀的震动声音中,发出“呖”地一声粗响。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   *   感谢在2021-07-02 22:30:21~2021-07-03 21:0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2瓶;   感恩~~~~~ 第83章 83.   新生的幼鸟在朵拉怀里清浅地呼吸着, 小小的身体轻轻起伏,散发出独属于生命的温热感。   温山眠挪开朵拉的翅膀,看见它的一瞬间,眼眶竟有些发酸。   这就是那天, 他从冰山上取下的鸟蛋啊。   在轮番的周转折腾之后, 竟然悄无声息地孵化, 并且从里面钻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   像是埋下一颗期待的种子之后,亲眼看见它发芽。   “呖。”朵拉似乎看出了温山眠的情绪波动,伸长了颈项, 用已经不再光滑, 却还算温热的羽毛去撞了撞温山眠的手。   像是在示意他去碰一碰那只小鸟。   “……这可以吗?”温山眠愣住了。   摩斯塔达人说过, 雌鸟在孵化时, 会母性大发, 从而抗拒人类的接触。   但朵拉并不是真正育龄的雌鸟,她很温和地又撞了一下温山眠的手。   温山眠这才轻轻伸手去触碰那只小小的鸟儿, 温热的指腹落在它的脑袋上。   这雏鸟是刚出生的, 也许是在仆人都离开之后,朵拉单独迎接了它的到来。   而这个时期的雏鸟还不会睁眼, 它只能模糊感觉到外界有人在碰它。   即便在那之后张开嘴巴时,也叫不出声音,只是张一张而已。   老实说,这个时期的雏鸟相比成年滋蓝, 并不算好看,连白毛都没有长出,可温山眠却觉得它实在是可爱极了。   要不是害怕会不小心弄伤这么小的雏鸟, 他简直想把它捧起来。   而草席间的雏鸟也仿佛似有所感一般, 颤颤巍巍地挪动小身体, 旋即将下巴直接靠在了温山眠的手指上。   那刚出生的皮肤柔软又脆弱,轻巧而相对急促的呼吸透过喉管,一下一下的,从指尖传过来。   一时间更让人内心动容。   数十分钟后,“我”这个字出现在了羊皮本上。   它下笔很重,由此可以推断出,写字的人当下激动的心情。   “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小的雏鸟,那么小的生命。”温山眠垂眸,认真一笔一划地写着。   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了方才在鸟棚里接触小鸟时的感觉,他唇角竟挂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在那之前,我见过最小的生命应该是阿地,然后是巴毅的孩子们。”   “而到今天,我见到了更小的。”   “我非常喜欢这种幼小的生命。因为很奇妙的是,往往我在目睹这种幼小的生命时,能获得让我觉得很强大的力量。”   “我第一次见到阿地时,觉得自己成为了‘哥哥’,见到巴毅小小只的孩子们时,觉得自己成为了‘大人’,而今天亲眼看见小鸟的出生后,我认为自己应该算是一个合格的保护者了吧。”   “当然,仅限于对它。”   温山眠写到这,以木制的顶端轻轻碰了碰下巴。   旋即补上了一句。   “思虑再三,还是想把这件事写下来,因为希望日后翻到这一页时,能完整地同您传达我当下的心情。”   但至于他是在哪里遇见这只小雏鸟的,温山眠便没有写了。   他日,倘若这羊皮本流传到后世人手中。   人们约莫只能奇妙地看见,笔记的主人在热情的巴尔干,和漫长的海上之路后,突然就没头绪地跳到了一只小鸟的孵化。   连落笔都从虚弱转换为清晰有力。   也许他们会觉得奇怪,会觉得这具有什么隐晦的象征意义。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温山眠最终还是决定,不将摩斯塔达写入他的笔记本中。   雌鸟回来了,他想再等一等。   等一等夏卡老人那边的情况,倘若他真的能造出制造云雾的机器,那么温山眠自然也希望,摩斯塔达能继续如愿地隐藏在云雾之中。   无关金属的好坏,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按自己的意愿生活而已。   等到那时,同摩斯塔达相遇的记忆,便仅存于他心里就好。   哦,还有先生的心里。   这些天下来,阿二一直没有来到他们的房间。   这同在巴尔干可不一样,巴尔干的后来,阿二在山上追长耳鹿玩,玩累了,便回到了他们房间。   外面终归是无聊了些。   可在摩斯塔达,阿二却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冰山山脚。   听先生说,它偶尔会乘着雌鸟不注意,上去瞄鸟巢里的蛋,好几次之后还是找不到,便索性安静地匍匐在下面。   像是在安静地守护,又像是有点儿难过。   温山眠经常会去陪一陪阿二,大概是能理解它的心情。   对阿二来说,先生是主人,他也不是同类,阿一身为人皮机器,那便更不是了。   一直以来,只有阿蛋算半个同类,到如今也因为它的疏忽,混在鸟蛋里无法被分辨出来了。   但这终归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亦或者说以摩斯塔达和阿蛋的情况,即便分辨出来了,温山眠最后也不会将其带离。   只能说,“离别”本身便是旅途中经常要做的事情吧。   “你的船准备好了?”秦倦看见温山眠写完那段话后,便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夜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遂问。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秦倦对温山眠眼下的状态很眼熟。   他每次快要离开一个地方时,都会这么看一看。   仿佛不仅要将那地方记录在本子里,还想映在眼底,心里一样。   而事实上,温山眠也确实是准备离开了。   他昏迷的时间,同夏卡交流的时间,最近照顾滋蓝鸟的时间,所有加起来,也有十来天了。   即便不舍,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在中心岛。   可面对先生的问题,温山眠却一脸苦瓜地回头:“没。”   因为云雾机,夏卡老人已经放弃用金属给温山眠修船了,这条路走不通。   而借住夏卡老人的那艘渡轮……大概率也不可能。   毕竟摩斯塔达是没有金属的,夏卡老人那么多石屋、隧道,全靠拆渡轮完成。   即便有剩,估计也就剩了点空壳。   空壳不仅不能航海,对夏卡老人来说,还是承载了他五十多年的回忆伙伴,温山眠不能拿走。   “我当时是没反应过来,如果反应过来了,我应该问问他,能不能帮我用木板补一补的,教教我也好。”温山眠懊恼道:“我只是会木工而已,但夏卡爷爷可是会造武器啊,也许他知道要怎么补主干骨呢?”   “去问问?”   “……不太行吧,他最近似乎一直把自己封闭在石屋里,里木塔昨天还磨着佛伦去了,说是没见着,饭菜都只是放在门口而已。”也不知道就山谷里的天气,会不会下回去就变成冰冻饭菜了。   “那意思是你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秦倦一边说,一边从里屋走到温山眠身后。   他才洗完澡,将上衣穿上,柔软的绸缎制衣物滑过有力的肩胛。   温山眠抬头,后脑自然地靠在先生的小腹上,遗憾说:“好像是。”   “既然走不了,那下山呆呆吧,我看他们的祷告挺热闹的,陪他们走完迁徙再离开,时间也来得及。”秦倦提议。   “……诶?”温山眠愣住了。   祷告挺热闹,所以让他去呆一呆?   先生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凑热闹了?   有点怪怪的。   而且……   “圣地没有人,我下不去啊。”温山眠蹙眉说。   今夜是摩斯塔达的祷告夜,所有摩斯塔达人都下山去了。   而如果没有摩斯塔达人在,温山眠便无法驭鸟,自然也无法从高山上下去。   “你不让我带你去中心岛,这点距离也不让我带么?”秦倦好笑地伸手覆在温山眠抬起的下颚上,在中间柔软的部分轻轻摸了摸:“上来,多带你玩会,你以后就不会连小孩都不如了。”   温山眠:“……”   这是在说他之前飞下去时被风刮到受不了,直飚眼泪的事呢。   “您为什么不记一些我好的地方。”两人来到悬崖边,温山眠试图爬上先生的背时,是这么小声嘀咕的。   “不记的话,就不会带你玩了。”秦倦一边说,一边将小孩从自己身后拉下来:“到前面来。”   “嗯?不是背吗?”温山眠疑惑道。   “不。那样看不见你的表情,我会很无聊。”   “……”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点,二更不要等~啵啵~~~   *   感谢在2021-07-03 21:08:36~2021-07-04 21:5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般路过闫某人、半吟 10瓶;   感恩~~ 第84章 84.   听见先生那句话时, 温山眠第一反应是。   迎风飚眼泪的表情有什么好看的?   不仅不好看,还说不定很丑。   所以他起初不愿意上前,然而可惜的是,在这种事情上, 他总是拗不过先生。   最后不得不站到了前面, 腰际被先生扣住, 拉向自己,旋即手就着大.腿部向上一兜,便将温山眠给抱了起来。   这就是个变相的拥抱姿势。   老实说, 温山眠刚开始对这个姿势还是很意外的。   因为先生方才说了, 要带他出去转一会, 并且想让他以后不输给小孩。   那就是给他训练了。   而如果给他训练的话, 正确的训练方式, 应该是让他脸冲风,多吹会, 习惯成自然才行, 总之不会是这种抱姿。   这种姿势他不仅不正面风,张开的翅膀还会替他减风。   那这还算什么训练?   温山眠正疑惑呢, 然而紧接着很快,他便发现,先生的思维同他完全不一样。   这个人天然就疯狂。   为了尽可能向天靠近,摩斯塔达选择的圣地很高, 周围可见云雾,不可见陆地。   而面对这么高的山脉,秦倦压根没打算从一开始就飞。   只见他抱起温山眠后, 转过身来, 流畅地向后退两步, 都不等温山眠说话,便带着他一起,两个人直接朝山下倒去!   这速度远比乘坐飞鸟时更可怕,浑身上下只有先生顺到腰际的手能给予固定和支撑。   寒风在耳边呼啸,云朵在身边散开。   失重感激起人心底最本能的不安和恐惧,眼眶里的瞳孔骤缩,心脏更是不受控地疯狂在胸膛里打鼓。   所有的意识从脑海里消失,温山眠在短暂的愣怔之后,便下意识要伸手去抱先生。   在强风之中抱紧一个人并不容易,尤其是他们的姿势是秦倦先掉,温山眠后掉。   而温山眠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迎接眼下这个情况,也就导致当下的他如果想抱紧在空中唯一的安全感来源--先生的话,便不得不同强风和重力做斗争。   这实在是太难了,甚至有点儿疼,温山眠近乎是使劲了浑身力气,才环住先生的脖颈朝他靠近。   而秦倦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温山眠不顾一切朝自己来,最后在对方好不容易钻到他颈窝处,想埋进去时,按住温山眠的后脑,张嘴深深地咬.了下去。   尖牙刺入皮肤深.处,温山眠的瞳孔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焦,连带着嘴巴也张开。   好像发出了一个短暂的“啊”音,旋即待毒液灌入,便立刻颤抖到眼眶发热地继续往先生怀里钻,喉腔间不自觉溢.散出了点哭.腔,不知该如何在双重刺激中自处。   直至这时,黑翅才在温山眠两侧展开。   它最开始的姿势也并非是扇动,而是将其包裹,护入怀中。仿佛是要把他的反应束缚起来,连狂风都不许观看一般。   高空降落本就刺激,先生还在这种时候以入侵姿态用餐,这完全就是在欺负人了。   以至于温山眠刚被咬的那一下颤动,是真的浑身上下仿佛被电过一般的哆嗦。   旋即毒液的出现,更是叫人难以招架。   “……您、您怎么这样。”   白头草被带下的风吹至乱飘,可这种状态下的温山眠却完全没有心情去观察地面状况。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下来的,刚开始连脚踩到地面了都浑然不觉。   还是靠先生护着他才勉强站住。   而一句抱怨开口之后,也没得到秦倦的回应。   迎接温山眠的只有对方上前两步,将他按在高山山壁上,旋即垂首在第二个地方咬开血洞的行为。   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一番降落实在是太刺激了,温山眠为了维持住对身体的控制,不得不将注意力从周围挪开,专注到自己身上。   而当对自己的专注度空前绝后时,他竟然能感觉到自己流动的血液,正在缓缓被先生吸走。   一时间入侵感便更强了。   好像浑身的防御都被破除了一般,连体内的血液都不再属于自己。   这种连番的高度侵略根本让人难以招架,温山眠于是下意识想将先生推开。   然而这种时候,秦倦却根本容不下他这种动作。   温山眠每将他推开一分,秦倦注入的毒液便浓郁一分。   灌入的毒液仿佛有生命力,意图完全融入他的骨血里,下什么标记一般。   “你不能因为我答应过你那个约定,就忘记你是我的这件事。”秦倦被推动的宽阔肩骨纹丝不动,近乎冰冷地下命令般:“松开,让我进去。”   毒液完全同血液交融,温山眠已经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下,快变得不是自己了。   到最后几乎是为了找回阵地,稳定心神一般,发泄般地也张开嘴,在先生的颈窝处咬了下去。   然而他没有血族的尖牙,无法咬破秦倦的皮肤。   只能留下一排又深又平整的牙印。   却也算是让人清醒的发泄了。   “……您欺负人。”温山眠红着脸咬着那块肌肉,其他部位的身体被迫松弛开,又委屈又有些难为情地含糊道:“我下回不跟您飞了。”   “嗯。”秦倦放开第二排血洞,辗转向上轻吻:“但你的心跳很好听。”   “抱我的时候也很可爱。”话音一落,便在才吻过的地方深深地咬下去。   这一次已经在鼓起的喉侧了。   温山眠张了张嘴:“……”   月光下,摩斯塔达人聚集在内陆,而秦倦则将温山眠带至只有大角鹿群在的针峰附近。   并且用黑翅将他环抱起来。   白头草在身后飘扬,温山眠被完全笼罩在只有秦倦的气息里,听着他的话,已经被咬成软泥的身体颤了两下。   旋即小声试探:“那、那我要是还跟您一起,您能不能轻点咬?”   秦倦垂睫看他,旋即很快便笑了:“你喜欢这样。”   温山眠脸一红:“没有。”   秦倦于是纵容地亲吻他的耳朵:“那我单方面不能。”   夜很静,温山眠沉默良久后,近乎依恋地往先生怀里蹭。   大角鹿在他们身后默默挪动下巴,咀嚼冰草,再嗅嗅空气。   春天好像真的快到了。   *   摩斯塔达于月光下虔诚的祷告结束后,便开始分食当夜的晚餐。   这是摩斯塔达的习俗。   对他们来说,不论是对神鸟的祷告,还是对大角鹿迁徙的祷告,最终目的都要落点在“希望自己的族群能好好活着”这个想法上。   所以于祷告后完整食用一餐便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这在他们心里,也是一种回馈神明的行为。   因为能有神明,才能有他们今日的晚餐。   所以摩斯塔达往往也会将这一顿晚餐安排地丰富又完整,并且还会在用餐结束之后,举办一场篝火大会。   以笑脸来面临祷告后有可能会侧目向他们的神明,便是摩斯塔达所以为最好的回礼。   “感谢您的庇佑,摩斯塔达才能有今日之开怀。”   今天还得加上。   “滋蓝鸟才能回巢。”   虽不知明天会不会更美好,但当下美好,对摩斯塔达人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他们不愿意让其他事情来打扰他们的祷告。   而就在摩斯塔达人尽情歌舞,甚至引来滋蓝雄鸟和其他动物同他们分食烤肉时。   聚会里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这个人蓬头垢面,凑进聚会之后,便是一顿胡吃海喝。   将白骨啃得干干净净到发出光泽,才刷地一下露出笑脸,冲摩斯塔达人说了句什么。   这是夏卡老人。   他说出这句话时,温山眠才刚被先生牵着加入祷告--   他们在外面呆了太久,并不知道祷告这个环节已经结束了,温山眠过来时还挺惊讶原来摩斯塔达人的祷告是吃饭。   总之,两人才刚意图加入,祝福大角鹿成功迁徙的祷告环节,便正正好听见了夏卡老人那句话。   当时,温山眠并没有听懂夏卡老人的意思,是等到后来,他也在席间落座,旋即在摩斯塔达人的欢呼声中,才听见夏卡老人用通用语给他再说了一遍。   “我说,雾气包在我夏卡身上了!”   温山眠一愣,旋即欣喜道:“您能做出来?”   夏卡立马冲他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虽然其中有四颗是空的,虽然夏卡此时头发乱糟糟到狼狈,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笑脸被篝火照得光芒四射。   *   大角鹿迁徙祷告还有一点特别之处在于,祷告和晚宴全部结束之后,高山居民不会回到高山,而是会在平地居住。   并且一直到大角鹿迁徙结束之前,都会留在平地。   也就是说,抛开二十年之期,换在平时,这祷告的一天,便是高山居民同平地居民在一年中,频繁接触的一个开端了。   他们将会一起度过整个冬季。   平地居民按照惯例,早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雪帐。   这种雪帐,温山眠是第一次见,但里木塔却同他说,往后在摩斯塔达将会经常见到。   因为接下来,平地居民将会和高山居民一起,伴随大角鹿迁徙,一路朝东南去。   也就是说,这场迁徙不仅仅是大角鹿的迁徙,其实也是摩斯塔达人的迁徙。   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温山眠得知后,有些好奇地询问里木塔。   十来天的相处,两个人虽然通过指手画脚,以及各种别扭地祸害对方语言,能快速懂得对方的意思。   但这么复杂的话,还是无法沟通的。   于是里木塔便转头,冲旁边的夏卡老人说了句什么。   然而可惜的是,夏卡老人这时候已经喝得醉醺醺到不省人事了,笑嘻嘻地打了个饱嗝,便扭头舒服地睡去。   里木塔:“……”   她于是只能将目光朝秦倦投去。   关于秦倦会说摩斯塔达语这一点,里木塔最初是吃惊的,但是在不久之后,她便把这种惊讶忘在了脑后。   仿佛一个异乡人会说摩斯塔达语,是很正常的事一般。   “她说,这是摩斯塔达人表示想念的一种方式。”   根据摩斯塔达的历史记载,大角鹿群曾经并非是生活在针峰这一带,而是生活在比东南岸更远的陆地上。   只是那片陆地受到了天崩地裂的波及,大角鹿群于是也受惊,暂时逃到了针峰一带。   却不想待一切平息,大角鹿群循着原始本能,想要回到家乡时,却奇怪地发现那片陆地消失了。   摩斯塔达人不太明白这件事情,大角鹿是如何去理解的。   他们只知道,当时的大角鹿群在海岸边疑惑地徘徊了许久。   而那之后的每一年,大角鹿群都会像当年一样,在寒冬之时,自针峰出发,开展群体大迁徙。   最终再在开春时,抵达东南沿岸,于那里繁衍生息。   摩斯塔达人认为,这或许是大角鹿在表达对故乡的思念。   同时也是大角鹿群在通过这种方式,告知自己孩子,它们来自哪里。   仰望着未来有一天,它们亦或者是它们的孩子,能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   而这与摩斯塔达人的意愿不谋而合。   天崩地裂之后,故土的一部分消失不见,故土上的人也不知去到了何方。   所以摩斯塔达人才想同大角鹿群一起,进入这场群体大迁徙,最终于东南岸,眺望他们曾经失去的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二更来啦 第85章 85.   那夜祷告结束之后, 很快,摩斯塔达人便进入了紧张的迁徙准备环节。   他们需要在迁徙之前,准备好足够多的雪帐、路途所用武器、食物和水等,并完成行李打包。   且这并非是一个两个人, 而是全族数百人的。   为了做到这一点, 连里木塔都忙碌了起来, 每天往返于高山和平地之间。   听摩斯塔达人说,这一场迁徙因为是完全跟同大角鹿的脚步走走停停,所以往往会持续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个时间是很长的, 因为如果是人类单独去赶路的话, 速度最快--用飞鸟, 可以在三天内就抵达目的地。   那为什么要花费十倍的时间, 去陪同大角鹿完成这一趟迁徙?   关于这一点, 平地居民比高山居民更有发言权。   这也是通过篝火晚会后的接触温山眠才发现的,比起以佛伦为代表的进攻性极强的高山居民, 平地居民的性格往往会更加平和, 且对土地的依赖性会更强。   面对温山眠的这个疑问,他们生疏又含笑地通过里木塔传达过来的意思也是:“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有时陷入自己的忙碌之中,只顾着种植和捕猎的话,会忽略掉大地的美好。”   所以每一年的冬天,他们都愿意放下一切, 陪大角鹿一起完成这场迁徙,用双脚去丈量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   与此同时,平地居民还说, 哪怕每一年都会将这条路走一遍, 迁徙也依旧年年能给他们带去惊喜。   “放下一些东西, 去纯粹的走这一条路,心里的感受不一样,很舒服。”平地居民说。   并且在对话结束之后,就继续他们的准备环节。   人们互相在平地上吆喝着要带这个带那个,连带着温山眠前些时日头一回品尝到的奶酒也不忘捎上。   那场面温山眠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却也着实觉得热闹。   并以为,这也许就算是摩斯塔达人一年一度的集体旅行吧。   也是等到同这位平地居民交谈完后,温山眠才暂时放下了离开摩斯塔达的念头。   他开始好奇大角鹿的迁徙会是什么样了,而且就那么巧,因为消失的陆地部分离中心岛更近,所以大角鹿迁徙的方向是朝东边去的。   同他们一起,完成这一场迁徙,最终从东南岸出发,温山眠认为这会是一条不错的路线。   他和先生约定的时间在慢慢减少,可温山眠在这条前往中心岛的路上越走,反而就越不着急。   也许是因为和先生之间通过旅行中的各种事情变得更加紧密了。   也也许是因为,温山眠逐渐意识到,就好像平地居民说的“即便每一年都去,也每一年都会遇到新的惊喜”一样,他的这一趟旅程,也是不可复制的。   等他去到中心岛,甚至去到比中心岛更远的地方,还能回来再完整地将这条路走一遍吗?   温山眠不确定,也不知道等到那时,他所经历的岛屿和人会变成什么样,亦或者有些人还能不能再见到。   所以便更要格外珍惜眼下的时光,不给自己留下遗憾才好。   *   “您真的决定不离开摩斯塔达了吗?”   又一天清晨向摩斯塔达洒下第一缕红阳,夏卡老人正在某座炽热的山谷里,光着身子打铁。   “铛铛”的金属敲击声此起彼伏,火花于锤子和金属交接的地方四射。   “每次到这种时候,就不得不感慨自己还是老了啊。”   重锤又敲击在一块金属上,夏卡老人眯眼看看自己敲下去的弧度,旋即喃喃地说。   破风箱般的嗓音融在热火之中。   温山眠知道他是又没听见自己说的话了,于是拍了拍他,重复了一遍。   夏卡老人回头却还是:“什么?”   “我说!您真的决定不离开摩斯塔达了吗,听他们说!大角鹿明天就要开始迁徙了!”   摩斯塔达人的行李已经准备完了,此去一行路慢时长,连带棕鸟也会同他们一起。   而夏卡老人为了尽早将造雾机制出,似乎连这一趟迁徙都不打算参加。   可温山眠却已经决定,在迁徙结束后就离开摩斯塔达了。   如今的海洋虽然没有血族的肆虐,但大鱼的存在,还是让夏卡这样的老人无法独立完成航海。   在决定把渡轮彻底拆了,给摩斯塔达制造物机之后,夏卡如果还想离开摩斯塔达,就只有抓住和温山眠一起走的这一个机会。   “啊,”夏卡老人终于听清了温山眠的话,他指指锅炉说:“太热啦,刚刚没听清。”   “那您走吗?”   “不走啦。”夏卡老人摇摇头说,旋即提起那块大金属板,跑到一旁他已经初步打造好的金属主干旁边,眯起眼将细小的齿轮一点点转上去,说:“但在你离开之前,我会帮你造好船的。”   关于船的事情,是那天篝火晚会时,夏卡老人答应温山眠的。   只是他答应温山眠的不是“帮他修船”,而是帮他造一艘全新的金属船。   因为温山眠乘坐的那艘船,连夏卡老人都修不好。   夏卡说,虽然巴尔干船是比较复古的造法,但是思路同中心岛的造船思路却是大同小异的,只是细节以及用材等不同而已。   而在一艘船中,最重要的,被巴尔干称之为“主干骨”的部位,在中心岛被叫做船只的“龙骨”。   龙骨便等同于人类的脊柱,脊柱断掉的船,想修好,并让它接着远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所花费的功力,同另外造一艘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关于这件事,温山眠在内心还难过了很久。   这会儿也是望着面前被拆到只剩架子的金属渡轮,颠了颠手里的小齿轮,垂眸说:“那等我到了东南岸,再同摩斯塔达人回来一次,接您的船吧,然后您到时……还可以再想想这件事。”   同他一起离开摩斯塔达的事。   温山眠知道因为游鱼的存在,夏卡希望能够尽快将造物机造出,保护好摩斯塔达群岛。   这样一来,船只的制造必须排在这之后,温山眠也能理解这一点。   可夏卡却说:“不用。”   齿轮一点点旋转到底,发出金属拧紧的声音,夏卡老人专注眯眼看着,未曾回头,只慢悠悠说。   “你到了东南岸之后,只管继续往前走就是。”   “夏卡的船会追上你的。”   温山眠放下手里的齿轮,啊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写完发~~~ 第86章 86.   是夜, 在夏卡老人那帮忙造了一天金属的温山眠,卷着一身热火黑油味,离开了山谷,去到了针峰附近。   他的木船还停留在那里。   一起从夏卡老人那出来的佛伦无声地载了他一程。   这次夏卡的造雾机, 需要把整艘渡轮都拆掉, 连带着夏卡过去打造的金属隧道一起。   最后把所有材料拿下来, 环绕近乎整个摩斯塔达群岛,并且最终将主机器设置在山谷之中。   关于这件事,摩斯塔达人最初其实是反对的。   尤其是以佛伦为主的高山居民, 他们打从骨子里就厌恶金属。   不仅仅是七百年前, 和金属人类那一战的原因。   还因为摩斯塔达人认为, 七百年前的天崩地裂, 就是金属造成的。   也就是说, 七百年前和金属人类的那一仗,在摩斯塔达人看来, 就是金属人类将自己的土地弄坏之后, 再来入侵他们的土地。   这种种原因根种之下,才导致了摩斯塔达人对金属以及异乡人的双重厌恶。   既然他们认为是金属导致的天崩地裂, 自然不愿意金属出现在自己的土地上。   可如今辗转左右,却发现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失去云雾,完全同外界接轨。   最终毋庸置疑,他们会被金属人类同化--想在绿色草地上搭建金属何其容易, 远比在金属土地上种出花来要容易一万倍。   要么,就是接受金属造雾机的保护。   让金属环绕他们的岛屿,并再度回到曾经与世隔绝的状态。   这两种选择, 谁也不知道最终导向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只知道不管是哪一种, 在一定程度上, 其实都算是与金属结合。   而摩斯塔达人在种种考量之下,则最终沉默地选择了第二种。   做出这个选择之后,以佛伦为首的棕鸟战士们都变得沉默了许多。   即便在夜里巡逻时也趋向于无声,或许是在内心消化这一变化吧。   而不同人有不同的烦恼。   温山眠也坐在自己的那艘木船前,抬头望着头顶的星月。   星月之下,便是直指天空的主桅,以及随风飘扬的薄布。   温山眠还记得,这薄布刚被造出来时,阿方索高兴地举着一根竖木,在海岸边乱跑,给他看薄布随风吹起的样子。   那场景仿佛还在昨日,而今日的温山眠却是不能再搭乘这艘船只走了。   这船靠在针峰附近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不少长毛兔钻进了甲板里侧,把里面当窝,也有白雪在上面积攒下薄薄一层的痕迹。   浸在水中的尾舵伴随越深的冬,渐渐结了冰,同冰固定在一起,也许来年会化开吧。   至于船上的白头草和冰草,则大概率是动物们活动时带上去的。   连带着他自己打造的阳台也歪斜了下来。   总而言之,一段时间下来,这船早就不再像当初同他出海时那番崭新的样子了。   而他也将要将这艘船留在这里。   大角鹿群明天便会开始迁徙,而夏卡老人也让他到了东南岸便一路继续向前走。   这也就意味着,今夜也许是他最后一夜同这艘船呆在一块了。   不知道他走了之后,这艘船会变成什么样,就这么一直靠在针峰旁边,渐渐腐朽吗?   还是会被摩斯塔达人重新丢入大海,变成一艘废船呢?   “会一直留在这里的。”里木塔抱着长毛兔,朝木船的方向走来时,是这么说的。   在摩斯塔达足足半个月之后,温山眠的语言适应能力越来越好,不复杂的话,渐渐能听懂了。   而他竟然也教会了里木塔很多通用语,尤其是“巴尔干”、“越川”。   “夏卡爷爷说,云雾机完成之后,虽然不像以前一样,自带制造幻觉的效果,但他会在机器中间,安装一些很奇怪的声音系统。”这种复杂的话,里木塔还是需要借助手脚来表达。   “这种声音系统会给人制造出,云雾里有怪物的幻觉,迫使他们离开。”   就好像北海空鲸那铺天盖地的嗡鸣声一样。   浓雾里的巨兽,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会引起人的恐惧。   “也就是说,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会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异乡人。”   “所以我们会把这艘船留下,就当做一个纪念吧。”   也或许,他们能通过这艘船,告诉他们的下一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总之,有了这次神明云雾消失、滋蓝鸟出问题的经历,摩斯塔达人内心必然知道,自己不能再那么依赖雾气了。   也许在神鸟过来接他们之前,他们会被迫同外界接轨一次也不一定。   夏卡的云雾机,比起完全将他们保护起来,更像是给予了摩斯塔达一个缓冲期,不让他们措手不及地面对突如其来的开放。   “哥哥你说,等到那时,我们的岛上会不会迎来认识你的朋友呢?”   里木塔歪着头,脸颊上两道白纹,笑吟吟地看着温山眠。   不知是不是温山眠的错觉,他在岛屿上半个多月,竟总觉得里木塔长大了一些。   “萨提亚族长有和你说过,希望你把我们写进记录本里了吗?迎接其他异乡人总觉得很奇怪,但如果是接待你的朋友的话,就觉得亲切多了。”   温山眠回头看去,想了想,说:“说过,但我还没有写。”   里木塔眨眼:“为什么?”   “我想先出去帮你们看看,现在的这个世界,对摩斯塔达来说算不算危险。”   里木塔理解了一下,才有些绕口地说:“算危险会是什么样,不算危险,又会是什么样?”   温山眠看了面前这艘巴尔干船很长时间,最终下定决心,在空中画了个圈,回答说:“不管算不算危险,我都会再来摩斯塔达一次的。”   他答应了李奶奶会回到越川,等到那时,要同奶奶说一说他一路的见闻。   也答应了李爷有空再去巴尔干看看,等到了巴尔干,自然少不了去海湾瞧瞧那红瞎子。   而如果这一切都做了的话,再来一趟摩斯塔达又有什么关系呢?   尤其是温山眠现在已经确定了,不是“有空”,而是他日后必定会再去巴尔干。   他得告诉在巴尔干的朋友,他们共同打造的那艘船曾经在海上给予了他多少庇护。   也得告诉阿方索,他最终造出来的船真的横渡了大海。   说不定还得同孙老太聊一聊,她所认为的杀生者。   他现在就很想念这一路过来所遇见的人,所以他一定会再来一次摩斯塔达的。   “等到那时候,我再把外面更全面的信息告诉你们,告诉夏卡爷爷。所以你们别怕,等我一段时间就好。”   里木塔愣住了:“真的?”   温山眠朝她笑:“真的,我一定会来。”   说完之后,温山眠朝山谷的方向看了一眼。   今夜太晚,明早就要出发,他没时间再去山谷一趟了。   也不知道夏卡老人说的“夏卡的船会追上你的”,是怎么个追法。   但他可以确定,夏卡老人不会参与大迁徙。   所以如果大迁徙结束后,他没办法和夏卡老人再见上一面的话。   “那里木塔,你就帮我转告他,下次来的时候,我会给他带来自洛岛的礼物,让他千万记得等我。”   “……一言为定吗?”   “一言为定。”   月光下,温山眠最后看了那艘木船一眼,最后乘坐里木塔召唤来的阿兰去了一趟圣地。   沐浴后,他再看了一次朵拉,和被朵拉孵化出来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很快,几天下来就已经有一圈软乎乎的毛绒小灰毛了,在窝边支棱着脑袋叫。   温山眠将手指放在小雏鸟的嘴边,让它不轻不重地啄了一下。   旋即又陪了朵拉好一会儿,才离开鸟棚。   朵拉深邃的蓝眼朝外看去,便瞧见阿兰在外面轻轻低头蹭着温山眠。   而温山眠则回到他和先生之前居住过的那栋小屋,拿走了他们的行李,以及那个装着凶巴巴鱼的木桶。   这鱼很多天前便被他们转移了上来。   老实说,温山眠当时还有点担心它会不适应这种高空环境。   但事实是这鱼适应得很好,甚至在进入摩斯塔达后,整个鱼都变得温顺了许多。   夏卡老人对此的解释是,也许是外面的海域太黑,本身就不适合鱼类生存的缘故。   他们所见变大变黑的鱼,其实都是迫于环境,不得不变成那副模样。   那副巨大的样子给予其他生物压力,但与此同时,对于鱼类本身来说,或许也是一种折磨。   将所有东西收拾好,温山眠最后回头看了圣地一眼。   才乘坐在阿兰身上,朝平地的雪帐而去。   *   “咚”地一声轻响。   温山眠将带下来的东西都放在了雪帐内部。   这雪帐是平地居民借给他们的,接下来大迁徙的过程中,他和先生将单独拥有这一个雪帐的空间。   夏卡老人说,这在大迁徙里,可算是非常富裕的空间了。   毕竟雪帐这东西很重,所以在摩斯塔达,一个雪帐里往往会拥挤着居住两个家庭。   只有这样,才能比较好地均衡在大迁徙过程中的负重问题。   所以,像温山眠和秦倦这样单独享有雪帐的,自然也需要独自承担它们在迁徙过程中的重量。   “阿二还没有好啊?”   温山眠卷着寒气进来时,秦倦正坐在一张折叠椅上,冷眼看着趴在地上没精打采的雄狮。   看见温山眠进来,那雄狮还抬眸可怜巴巴地睐了温山眠一眼。   秦倦回头看见温山眠拎着的东西,蹙眉说:“我不是说了让你等我去接你?”   “夏卡爷爷那边结束得早,我在木船那边坐了会就先上去了。”   先上去有故意的成分在,温山眠觉得自己当时不是很好闻,一股黑油味。   而上都上去了,想早点下来更是正常。   秦倦察觉到他站在悬崖边,想上去时,温山眠已经一脚登上了阿兰的身体。   于是乎,雪帐里的阿二待遇就更惨了。   “吼……”见两人就着自己的事情说起来,阿二很轻地叫了一声。   显然是在提醒他们不要忽略它。   关于阿二此时此刻委屈巴巴的趴姿,和秦倦居高临下的坐姿,理解起来可不能只通过表面,便认为是秦倦在欺负阿二。   究其原因,要从摩斯塔达人结束篝火晚会开始说起。   那时,温山眠通过和夏卡老人确定船只的事情,由此也就确定了离岛的意愿。   却不想这意愿传播出去之后,最不乐意的会是阿二。   它在阿蛋待着的鸟巢下守了很多天,一直没能守到那个鸟巢里的鸟蛋孵化。   如今却得知要就这么离开,阿二不太能接受。   被秦倦喊过来时,还在雪帐里小小地发了一通脾气。   没有进行任何破坏,就是单纯脸冲帐布,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而已。   这对秦倦来说就已经是造反了,何况说起这件事,秦倦简直比它更不开心。   于是一人一狮就这么犟上了,温山眠早上出门的时候,他两是这样,回来的时候,他两还是这样。   “之前不是说,可以偷偷带你去看一看朵拉奶奶孵化的那一只吗?”秦倦烦它,温山眠不一样,他耐心许多,放下东西之后,坐到阿二面前说。   阿二小声:“……吼。”   温山眠眨巴眨巴眼睛,回头看先生:“它说什么呢?”   秦倦面无表情:“说不挨揍不想走。”   温山眠坐在地上,推了推先生散开的腿:“……您认真一些。”   秦倦:“……说不一样。”   那只雏鸟和阿蛋,在阿二心里不一样。   跟在先生身边的时日必然是寂寞的,曾经学着秦倦一觉一觉地睡,或许不觉得有什么。   和温山眠出来,看过那么多生物之后,或许也不觉得有什么,无非就是多了些追着玩的玩物而已。   但自己看着一天天过来的幼崽,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那段时间,温山眠生病后被迫睡睡醒醒,阿蛋几乎是阿二全方位照顾。   船只一动,阿二就会晃起尾巴,将阿蛋捞起来,再用尾巴尖尖给它盖上衣服。   偶尔还会碰到阿蛋温热的蛋壳。   阿二期待那颗蛋里能孵化出什么的心情,已经渐渐不比温山眠低,所以才会在他们两离开后,爬上冰川偷偷将阿蛋塞进去。   却不想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阿二又把头转开,冲着帐布不吭声了。   完全是在生自己的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咋写着写着有虐恋情深那味了……   凶鱼:你们都是颜值歧视你懂吗?你看看木桶里吐泡泡的我,就知道你们一点也不礼貌。咔嚓咔嚓咔嚓!   *   感谢在2021-07-05 20:34:11~2021-07-05 23:1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崇明敬渊 1瓶;   感恩,啵啵啵!!!! 第87章 87.   黎明破晓时分, 天际出现的第一缕红阳,照耀在低垂向地面的珊瑚状鹿角上。   第一只大角鹿抬头望了眼天,停止对冰草的咀嚼,后伸长了脖子, 发出低鸣:“呦--”   旋即便不断有大角鹿从针峰内侧的水湾踏水而出, 走到清晨阳光下, 在光芒星点中接应头鹿的鸣叫声:“呦--”   最终在一番鹿潮涌动之后,足有数百只的鹿群齐齐转身。   蹄踏雪,向东去。   “吁, 吁!”等待多时的迁徙领队吹响白哨。   身后的摩斯塔达人一脸期待地望着大角鹿群, 旋即在它们离开针峰附近, 渐渐走到他们所居住的岛屿时, 抬起手臂, 向后面人高兴一吆喝--   “要走啦。”温山眠蹲在山脚下,看了那边一眼, 旋即轻轻揉了揉阿二的脑袋。   已经在山脚处匍匐一夜的阿二抬起头来, 望向半山腰的鸟巢。   雄鸟将雌鸟和鸟蛋一起护在怀中,本睡得香甜, 却不料被大角鹿群惊醒。   此时正安静地趴在鸟巢边看着大角鹿迁徙的轨迹。   它看大角鹿,阿二则默默看它身下的鸟蛋。   “我昨天晚上,”身后鹿群走过,温山眠从口袋里摸了个小玩偶出来:“问里木塔借了点材料, 给你缝了个这个。”   阿二目光望过去,发现那竟然是一颗圆鼓鼓的蛋。   外边的布是温山眠从自己的浅色衣服上裁下来的,至于里边撑起的, 软乎乎的东西, 则是问里木塔借的绒毛。   像那空被一样, 蓬松又柔软,就是针脚有点丑,温山眠会木工,还真不会这个,以前的衣服都是李奶奶做的。   为了给阿二做这个,昨晚还临时抱佛脚了好一会儿呢。   温山眠悄悄塞给阿二:“瞒着先生给你做的啊,你可不要嫌弃。”   阿二用黑色鼻头嗅了嗅那颗蛋,想用尾巴卷起来,但想想,还是抬头往上边的鸟蛋看去。   温山眠见状,顿时有些心疼,后同它一起抬首。   温山眠五岁的时候,阿二就已经是现在这么大了。   同他五岁时的体型比起来,阿二可以说是庞然大物。   以至于温山眠后来长大,会下意识将阿二当大人看待,甚至觉得阿二比他还要年长。   虽然事实确实是如此,但如今通过阿蛋的事情,温山眠才意识到,阿二的心态其实比较像小孩。   或者说像小动物,而且是懂事的小动物。   大脑中没有太复杂的想法,不舍得就来山脚下一夜一夜地爬着。   内疚也只是冲自己发脾气,不仔细看其实都看不太出来阿二的情绪起伏。   这或许是因为,在先生和阿二的主仆关系之中,先生处于绝对性优势。   所以阿二平日里得不到太多的注视,阿蛋没出现前,倒是习以为常,但出现了阿蛋之后,情感有了寄托和波动,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温山眠舔了舔唇,回眸看了眼身后的大角鹿群。   鹿群迁徙的时候,因为知道路途遥远,所以不会用“跑”这么费体力的方式,而是“走”。   这也就意味着,温山眠一时半会不追上去没什么关系,短时间内它们走不了太远。   “那个鸟巢,是阿兰孩子的鸟巢,要不我去问问里木塔--”   “吼。”阿二厚重的黑爪扒了扒温山眠的裤腿,摇摇头,旋即便垂首朝远处的秦倦走去。   先生已经在那等了一段时间了。   临走前,阿二最后抬头看了鸟巢一眼,然后黑色的尾巴一卷,便将温山眠做的那颗蛋“啪”地卷了起来。   “您说。”温山眠这时候才快步跟在阿二身后,跑进队伍里,接过秦倦手上的一部分包袱,说:“我们平时,是不是给阿二的关注太少了啊?如果我们多关心关心它,能不能让它好受一点?”   秦倦举起木桶:“这只鱼你还吃不吃?”   温山眠:“……”   很奇怪,自从进入摩斯塔达之后,这只鱼就变得异常乖巧,哪怕是被束缚在木桶里也不会乱撞了。   毕竟同行了一段路,温山眠之前还生出过要把它放生在摩斯塔达的想法,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   因为这是外海来物,他担心这种生物会给摩斯塔达带去什么影响。   “先放着吧,等到了东南岸之后,又会开始远洋,可以留着给阿二做个伴。”温山眠看了前边的阿二一眼:“不然我担心它这样一直下去,会对身体不好。”   “血族的身体不好?”秦倦乐了。   “心情也算身体的一种啊,您以前一直在家的时候,我也会觉得--”也会觉得您身体不好。   这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温山眠直接卡住了。   紧接着,脑海中警铃大作:“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秦倦慢悠悠地应了,旋即说:“那你是哪个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可以试着,多关心一下阿二,让它感觉到其他的温暖,我当初离开越川也舍不得大家,离开巴尔干同样舍不得大家,但这种事,只要一直往前走,就总要适应的是不是?”   “是。”   “所以怎么做呢?”   “打一顿。”   “……不行,您认真一点。”   “打两顿。”   “…………”这对话没救了。   但温山眠抬头看去时,却发现秦倦是很认真的。   他对阿一也好,阿二也好,都没有太强的耐心。   阿一当初是因为意外,被醉酒的温山眠抱了一下,那之后很快,他就消失在了他们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小木屋中。   往那之后阿二也差不多。   秦倦对他们的态度,从起名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很明确了。   “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在它身上,你与其哄它,不如陪我。”秦倦说:“它和阿一,本质上来说,没什么区别。”   温山眠:“……啊?”   阿一是人皮机器,也就是拆了人皮后,会发现里面全是金属构成的机器。   先生的意思是,阿二同阿一一样,是兽皮机器?   “那阿二……岂不是和布洛洛很像?”回想起那个性格有点像人的机械鸟,温山眠说。   秦倦回想起那只鸟,微微皱了皱眉,虽然确实很像,但把阿二和大铁鸟摆在一起,他总觉得。   “你在侮辱我。”   “不是啊,”温山眠连连摇头:“是因为布洛洛也是机器鸟,只是它少了兽皮,所以我才觉得它和阿二像。”   “而且我说的是阿二和布洛洛,不是您啊。”   秦倦瞥了他一眼:“它们都是机械仿生物。夏卡没和你说过,什么是机械仿生物?”   “说过。”温山眠回想起之前帮夏卡老人做工时,他曾说过的话。   “机械仿生物,必备三种条件,兽类原脑、机械身体、矿物黑油。”   “这种生物,在中心岛遍地都是,至少我离开时是如此。哪怕人类的机械手,也是类似的原理。”   “所以他日你去到中心岛,看见这一类东西,便不必要惊讶了。”   至于黑油是什么,夏卡老人对此的解释是:“从地心提取出来的,一种很特别的物质,中心岛的一切构成,都离不开它和水。”   “前两者一致,但血族的仿生机械,用的不是黑油。”秦倦说。   温山眠好奇道:“那是什么?”   秦倦抬了抬手腕,正欲回答,却突然又意识到了点什么,皱起眉头来:“没什么。”   旋即偏眸对温山眠道:“当我没说过,忘了吧。”   温山眠:“……?”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要等,害,感觉最近快成习惯了,希望速度调整。   应该看得出来是什么趴。   *   感谢在2021-07-05 23:11:35~2021-07-06 20: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啦~ 第88章 88.   这种事哪是说忘就能忘的?   而且先生为什么说到一半, 突然就不说了?   看着卷着白蛋缓缓往前走,时不时抬头的阿二,再看了眼偏眸的先生,温山眠默默皱了皱眉。   旋即视线下滑, 落在先生方才下意识抬起的手腕上, 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 迁徙部队正随着大角鹿群一起,迎着朝阳继续向东走。   之前说过,摩斯塔达是三面环山地形。   一面高山, 一面针峰, 一面山谷, 剩下的一面是海岸, 敞开了拥抱太阳。   这拥抱太阳的海岸, 自然便是冬,但这个海岸, 却并不是摩斯塔达的最东端。   摩斯塔达的最东端在山谷往外, 和东边海岸线之间形成斜上线,在那个位置, 才是摩斯塔达的最东端。   也就是说,大角鹿的迁徙,是从针峰出发,先笔直向太阳前进, 抵达海岸之后,再向右上方拐,穿过层层山谷, 最终到达目的地。   又因为摩斯塔达是碎群岛的缘故, 这个穿越, 有时或许还需要绕到山谷里面去。   如此一来,才能找到处处是陆地的路线。   所以这么看,摩斯塔达人将其形容为“以足丈量自己所生长的大地”,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这确实是一条繁琐的道路。   而温山眠在跟了一整天的迁徙之后,则更加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是一个翻越越川山时,能从早赶路到晚,最终抢着时间,三天两夜抵达巴尔干的人。   可大角鹿的迁徙是什么样的呢?   它们是悠闲地走走停停,吃的时候停下,拉的时候也停下,累的时候再停下,偶尔有鹿掉队了还得等一等。   温山眠跟了一整天后发现,就这个速度,他清晨时完全可以不走,陪阿二坐到下午再出发,一样赶得上。   顿时:“……”   所以,摩斯塔达人说,这条路线要走将近一个月,看来也不是空谈。   *   第一天入夜,温山眠在摩斯塔达人的指导下,将雪帐支开。   听他们说,这个阶段支开雪帐是比较简单的,毕竟还位处于平地,且眼下的大陆碎得不是很厉害,大家都聚集在一起,也安全。   可往后就不一样了,岛屿越碎,人就得被迫越分散,派遣出来守夜的人自然就越多。   更别提之后还得进山谷。   到山谷,平地更少,有时连雪帐都支不开,他们就不得不守在篝火旁,就那么凑活一晚上。   而倘若碰上鹿群走到一半,突然不挪窝了,他们同样得陪同着在一旁待着,直到鹿群愿意挪窝为止。   所以啊:“困难的还在后面呢。”   平地居民朝温山眠一笑,用摩斯塔达语道。   人是环境动物。   进入摩斯塔达时间越长,被这种语言一直环绕,能听懂的话自然会越来越多。   或许说得不标准,但听是能听明白的。   “为什么,”温山眠坐在雪帐外,试图独自用摩斯塔达语说:“不试着走快一点呢?”   从高山居民能驭鸟便可知,摩斯塔达是驯兽民族,所以如果他们想驱赶鹿群快点走,是完全办得到的。   “那就违背天地了嘛。”这个平地居民是个青年汉子,名字叫冈特。   大概是因为常年出猎、摩斯塔达又比较寒冷的缘故,脸上有不自然的红血丝。   他家和温山眠家的雪帐靠得很近,所以这个雪帐,方才就是他顺手教温山眠搭的。   并且在那之后,在才点燃的篝火旁,取了一杯奶酒来递给温山眠。   见温山眠不喝,还劝说他:“夜里很冷。平地的夜晚,同圣地可不一样,平地没有温泉。”   温山眠没听懂“温泉”这个单词,但大概也知道,圣地温度不冷的来源是那蕴着热气的池水。   却还是抗拒那杯奶酒。   “没事,我不怕冷。”温山眠摇摇头说。   冈特再度被拒,只能悻悻地自己喝了口酒,然后说:“那你们异乡人不行,我们这里,十四五岁的人就很能喝了。”   温山眠:“……”   青年人哪里能容忍别人说自己不行,只见温山眠瞬间正色:“我不喝酒,但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很能打了。”   “真的?”提到打,冈特立马来了兴致,点点他的刀:“用这个?你打过什么东西?”   “狼。”   “狼?哈哈哈。”冈特笑了:“那差不多嘛,我也是十四五岁打的第一头狼。”   他竖完一根手指后,点了点篝火,做了个剧烈打架的姿势,一挑眉:“晚点他们会搞比赛,到时候咱两上去比比?”   如果冈特能再大个五岁,或者和佛伦他们一样,独自狩猎经验再丰富一些,那么他多半不会以挑衅的姿态对温山眠说出这句话。   因为在野外,原始的力量是简单又粗暴的。   一个合格的猎人,如果连自己即将狩猎的目标有多强都无法判断,那他早晚会死。   放在平时,温山眠不会答应这样的邀约。   但他回想起刚刚被冈特帮忙搭建的雪帐,思索片刻,还是点了头:“好。”   冈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朝雪帐内自己的母亲说了句什么--多半提到温山眠的应邀了。   不过,他母亲看温山眠的眼神却很小心。   虽然温山眠在摩斯塔达已经很久了,但并不是每一个摩斯塔达人,都从内心接受了他的存在。   果然,冈特没多久就转头说:“哈哈哈,我阿姆怕你,但没关系,我不怕,我知道你们,搞金属的人嘛。我和佛伦大哥他们可不一样,我觉得搞不搞金属的,都是人,都一样。但是吧,有件事我不赞同你。”   温山眠偏眸,想问冈特哪件事,却不想他头发实在是太长了,这一转头竟然直接刺进了眼睛里。   顿时往后一缩。   冈特见状,大笑道:“不赞成赶鹿!”   “不管人搞不搞金属,都不能走得太快。咱们有时候得停下来,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东南岸又不会变,这年年变的,是路上的人和路线。我走了这一条路,我才是冈特,我要老想着东南岸,那我就是东南岸,不是冈特了,你说是不是?”   篝火在背后闪烁,有人将肉架上了火架。   把奶酒往火上一烧,再喝,又是一番味道。   火光照在温山眠和雪帐的脸上,他看着冈特,不知为何,想起了李奶奶,好半天,笑了一下:“是。”   这话很早以前,李奶奶便同温山眠说过类似的。   其实这一路过来,他的心态已经不如最开始离开越川时那么着急了,也有好好将所经历的一切记录下来,去尽可能理解每一个人。   只是大角鹿的速度实在是超过他的想象,所以他才那么一问。   至于冈特对他的反对,温山眠不在意,这只是交流而已。   他比较意外的是,摩斯塔达和越川分明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所养出来的人,理论也该是不一样的人。   可他却能在这里,听见有人和李奶奶说相似的话。   时间与空间折叠,星空广阔,世界却在这一刻显得渺小。   秦倦从外面走进来,叫了温山眠一声。   温山眠于是同他一起回了雪帐,冈特愣了愣,叫道:“哎?那你还打不?”   “打,等着。”温山眠说。   *   雪帐外确实是冷。   包裹雪帐的布厚,进来之后至少能抵御一半的风,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外面有很大的篝火,所以温山眠便学着其他摩斯塔达人一起,没在屋内点灯。   迁徙的过程中,还是忌讳浪费物资的。   阿二趴在雪帐深处,最黑的地方一动不动。   而秦倦则找了个高地给温山眠坐好,旋即垂睫帮他剪头发。   这个地方的光线不是特别好,是一个角落,篝火在温山眠正背后,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背光的角度。   但光线强弱,对血族的视力却没有太大的干扰,所以秦倦不介意。   只伸手拨起温山眠前额的一缕头发,微凉的指节抵住他的额头,用方才借来的剪刀顺着轻轻一剪:“别动。”   “没动。”温山眠说:“您不是早就借到剪刀了吗?怎么才回来啊?”   迁徙走得慢,但数百头大角鹿可不是说说而已。   踏出的碎雪漫天飞舞,特能迷眼,温山眠一路被长发烦得厉害,等到了地点之后,秦倦便不知从哪里借了把剪刀来。   “嗯,之前的夹口钝。”就是展开和剪下很卡的意思:“容易伤眼。”   温山眠:“喔。”   又一捋碎刘海掉下去,温山眠看着从眼前散落的碎发,突然想起来,从末海到越川之后,他的头发大多是阿一给他剪的。   阿一没有这么耐心,会机械化快剪,大多西瓜头完事,也剪过寸头。   然后先生就在阁楼上等着捡笑。   后来阿一没了,有一次温山眠睁眼,正好看见先生靠在他身边,拨了拨他的头发,慢声道:“长长了。”   那时温山眠还比较胆小,不太敢说太多。   先生说长了,他就应:“嗯。”   先生说要不要剪,他也说:“好。”   然后被剪的时候全程不敢抬眼,就只记得先生的动作比阿一温柔,剪出来的也比阿一好看。   但是如果忽略掉态度和发型这种外在变化的话,会发现先生和阿一在理发时,动作是很像的。   持剪刀的动作,剪发的方式,甚至包括轻轻隔在温山眠额角处的指节。   连角度和位置都一模一样。   “是血吗?”温山眠抬眸,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咔嚓”一声轻响,一缕浅棕发从温山眠眼前掉落。   秦倦垂睫,黑眸瞥了手下人一眼,波澜不惊地转过他的脸,竟还是在打量自己剪出来的发型:“这么聪明干什么?”   “我--”   温山眠话没说完,就听见秦倦朝他后面比了比:“后面剪不剪?”   “都行,您决定。但是如果是血的话--”   “不是我。”秦倦打断他:“是血,但不是我。”   温山眠顿了顿,抬起的眼神变得有点难过。   他当然知道阿一和阿二都不是先生,这十几年也不是白过的。   也许会因为血液的缘故,沾染上一些先生的习性,但必然不是先生,以他对血族的了解,通过血液来更绝对地控制阿一阿二,或许才是主要原因。   温山眠难过的不是这个。   他难过的是,他原本以为,他们的小木屋里有四个灵魂,但原来,归根结底只有两个。   如果他不在的话,就只有一个。   所以先生才在习惯了他的存在之后,反感他离开时间过长。   他说无聊,便确实是无聊,只是这种事,温山眠不发现的话,先生永远不会说。   “什么表情?”秦倦放下剪刀,抬起温山眠的脸,蹙眉说:“我不是和你说过,血族和人类不一样,不需要--”   “我很爱您。”温山眠抬起头,将下巴往先生的小腹上一搁,目光再直接望进秦倦的眼睛。   他这个动作完全没注意其他,连下巴险些撞上剪刀尖都没注意,是秦倦在他靠上来之前,手顺着往回一收。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您一些。”   秦倦扬眉,另一只指尖擦过温山眠的眼尾:“你在同情我?”   “不是,”外面有人在叫他们了,温山眠后退,将碎发抖落:“是在爱您。”   秦倦不同他计较,目光看向外面,想起了另一件事:“刚刚和他们聊了什么?”   “打架。”温山眠说:“冈特约我打架,要去看看吗?”   旋即弯眼笑道:“您教的。”   因为是他教的,所以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像脖颈处的共生玫瑰纹一样。   秦倦偏头,心情竟不自觉上扬了一些,揶揄道:“会输吗?”   温山眠:“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摩斯塔达快结束了。 第89章 89.   火堆炸出噼里啪啦的星点。   温山眠同先生才踏出雪帐, 就看见围坐在篝火旁的摩斯塔达人举手发出一声声欢呼。   “耶!耶!”   他们高高低低地坐着,手里要么捧着肉,要么捧着奶酒,今夜的晚宴显然才刚刚开始。   少年少女们或兴奋或好奇地围坐在篝火旁。   对他们来说, 温山眠依旧是异乡人, 这其中也依旧存在不接受他的人。   但篝火却实在是奇妙的东西。   在冬日的夜晚, 剧烈的寒风环绕在四周,人们不得不一齐挤在篝火附近取暖时,有些其他的、属于世俗的东西便会暂时被人忘却。   因为比起那些, 极端的天气、令人不安的黑夜、随时可能出没的猛兽此时才更需要他们注意。   而等到这种时候, 人们便会对同类生出天然的亲近与好奇。   大角鹿群匍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里木塔抱着圆碌碌的奶酒瓶, 在篝火旁笑吟吟地看着温山眠--   她显然是人群中, 对温山眠好感度最高的人了。   篝火将她看向温山眠的眼睛照得格外闪耀。   与之相反的是佛伦等人,闷声不吭地坐在稍远处, 手里端着的不是奶酒, 而是烈性满满的烧酒。   见温山眠出来,将头无声转开。   “冈特!冈特!”其他人大叫冈特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摩斯塔达的传统, 这些人做篝火搏斗时,上前搏斗的人会将上衣脱掉,展露出肌肉,释放原始力量感, 哪怕下雪的大寒天也是如此。   冈特此时便是这样。   他虽然年纪小,但自小干的活却不少,且因为是平地居民, 个头相比佛伦会高出很多, 体格也更重。   也许狩猎经验不如佛伦, 但此时在篝火下膨胀起来的肌肉,还是有些看头的。   这人笑起来时会有两颗小虎牙,顺手抹了点雪往身上擦--提前降低温差。   旋即一提肩胛,弯腰冲温山眠击掌道:“类!”   环坐的其他人立刻接:“喔!!”   还有人将酒浇上空。   温山眠见状,笑了一下,旋即拉拉领口,做了个摇头的姿势。   意思是脱衣服是他们的传统,他就不脱了。   摩斯塔达人当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这也不是什么正式格斗场。   不过脱了衣服,靠热血维持体温的小年轻看来,这事儿就不一样了。   对冈特来说,眼下的情况更像是温山眠回避了他的锋芒。   所以他立刻兴奋起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肌肉,还朝旁边环绕的人一通鼓胀炫耀。   同他关系好的其他摩斯塔达青年也跟着振臂欢呼,有的还会伸手往他胸肌上用力拍。   “冈特!冈特!冈特!”呼声越来越高。   里木塔见状,举高了奶酒瓶,见缝插针地喊:“瓦萨面哒哒!”   温山眠观察了眼环境,旋即想了想,衣服是不用脱,但戴着围巾可能不太好打。   于是伸手将才戴上的围巾又摘下,垂眸看了眼,犹豫半秒,回眸看向先生。   秦倦刚找了块岩石坐下,对上温山眠的目光,唇角弯了弯,伸手:“来。”   温山眠弯眼,围巾朝空中一丢,搏斗便开始了。   *   篝火向后,大角鹿群在栖息。   因为他们没有离开针峰太远,所以这个地方还能见到长毛兔。   而篝火向前,便是温山眠和冈特了。   温山眠脱掉围巾,露出修长的颈项后,在场的人都有些愣怔,哪怕是里木塔。   围巾会在视觉上给人以神秘和臃肿感,因为温山眠不胖,所以这种臃肿在他身上,会转换为藏感,就是将本该有的锋利给隐藏起来。   而将围巾脱掉,露出原来很优秀的肩颈线条后,自会让人耳目一新。   尤其是清晰明了的下颚,会让人视线一时间难以挪开。   他的肌肉同冈特不同,不是壮硕又庞大的类型,对比之下甚至略显瘦。   但事实上,在场的恐怕只有佛伦和他的手下知道,绝对不能由此低估他爆发时的力量,那些肌肉只是同他本人一样,长得比较精简利落而已。   因为常年围着围巾,所以温山眠的脖颈很白也很干净,此时被篝火照出了一点昏黄。   他抬眸看去,就见冈特整个人似熊姿般弯腰抬首,紧盯自己,显然是在保持底盘的稳定。   因为这种搏斗不佩戴武器,所以到最后,往往就会变成最原始的力量比拼。   冈特的做法是正确的。   可温山眠见状,却不同他一个姿势了,就寻常站着,体态放得很轻,然后冲冈特招手。   这在搏斗中就是挑衅的姿势了。   旁人欢呼,冈特变脸,紧接着脖颈一歪,偏出骨响,猛地朝温山眠的方向急突而来。   急速带起的风如狼嚎,让人热血上涌,人群立刻起立兴奋大叫:“喔!!!”   紧接着振臂长呼:“冈特!冈特!冈--”   却不料“砰!”地一声响,一个人影直接被掀翻在了雪地上。   雪花溅起,融入篝火,佛伦早有所料地朝旁边啐了口肉骨。   其他人:“……特?”   只有里木塔顶着奶酒罐高兴地转了个圈:“瓦萨面哒哒!!”   温山眠刚才没有和冈特进行正面攻击,只在冈特冲向他的一瞬间,突然侧压低自己的身体,以肩骨抵住冈特的胸骨,旋即干净利落地将他整个人往上一掀-- 第一回 合便结束了。   冈特不是没有技巧,只是他运气不佳,错估了一个太老练的猎手。   就像夏卡老人在看机器时,机器会在他脑海中自成解构图一样。   温山眠在看生物时,这些运动的生物,在他眼里也是一张清晰明了的立体图。   骨骼和骨骼相接,肌肉与肌肉相连。   一旦它们运作起来,就好像一张平面图,每一根抬起的骨头,带动的肌肉,最终在这张生物图上都会有一个鲜明的聚力点,就连蓄力过程都能算得清楚明白。   这些都已经成为了刻入骨髓的惯性。   运作中的生物,最不害怕被直面相对,而最害怕的,就是在蓄力没有完成时,突然被人顶住了另一侧的软肋。   同吹大的气球突然被扎破时的感觉一样,这就是个四两拨千斤的方法。   不过温山眠没有要伤害冈特的意思,就连把他掀翻在地的时候,也是让他大面积肌肉着地,平摊冲击。   冈特是个反应快的,这种格斗通常也不是一个回合结束。   只见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连身上的雪都没管,红着脖子就往温山眠的方向冲。   然而没多久,他便再度被温山眠掀翻在地。   二次掀翻,冈特变得狼狈,可温山眠看上去却同刚开始时没什么差别。   这个时候,围绕在篝火旁的摩斯塔达人已经不太欢呼了,甚至有些凝重地看着两个人的方向。   没办法,温山眠在他们看来,永远都挂着异乡人的标签。   这也就导致了冈特的输,不是他个人输,摩斯塔达会顺着温山眠,联想到群岛之外所有的人类。   而冈特在数次被掀翻在地之后,也被气得脸色通红。   每一次蓄力,都意味着一次肌肉和大脑的专注度上涨,而每一次被人打断,则意味着这些要被迫流回体内,由身体消耗,大脑自然会生出怒意。   丛林里的野兽,最原始的模样就是这般,只见冈特用的力气一次比一次大。   围观人意识到不对,纷纷在场外给冈特建议,有的还劝说冈特下场,可冈特却完全不愿意,热血上了头,非拉着温山眠继续。   篝火旁围绕的人们氛围于是愈发紧张,连带着里木塔都僵硬在原地。   温山眠见状,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旋即在下一次应对冈特之后,继续选取了同样的方式。   他无数次这般,几乎是在教他了。   冈特刚开始会意不过来,可等到后来逐渐发现时,一个角度的转变,温山眠便顺从地反被他掀在了地上。   凝结的气氛等到这时终于被打破,躺在地上的温山眠抬手冲冈特做了个“赞”的手势。   冈特热血终于下脑,意识到方才自己的问题,不好意思地伸手拉了温山眠一把。   佛伦见状,沉默地离开了篝火群。   而等他离开之后,篝火附近的气氛便又变化了起来,因为绝大多数人在这时都摆正了自己的心态。   曾经,他们并不知道温山眠的实力,只通过穿着来看,觉得同普通人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可通过这一场搏斗,他们意识到这个人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却并没有以此来威胁他们,反而愿意放下身段,和平相处。   等到这种时候,人们自然会本能地想要向其学习。   因为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属于狩猎民族。   他们深知搏斗技巧的重要性,这可以在关键时刻救自己的命,故而对这些很感兴趣。   而待他们摆正心态之后,这场搏斗就渐渐变成了一场交流大会。   不断有年轻人上前来挑战温山眠。   温山眠一点不介意将自己的技巧传授出去,力量是无法独大的。   更何况,他很真诚地希望,这些技巧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毕竟都是能救命的。   时光飞逝,人们的搏斗兴致渐渐下降。   因为夜深了,守卫队得开始安排守夜人。   而且他们目前还在迁徙中,必须保存好精力,以防之后迁徙过程中体力不支。   温山眠参与迁徙,守夜自然也想加入其中,于是让佛伦把自己和先生的名字也挂上。   佛伦没吭声,对此,温山眠也已经习惯。   总之名字挂上去就好。   而等他转身往雪帐附近走时,就发现周围还有一些小年轻,竟然在实验他方才的招数。   看见温山眠时,还冲他点了点头。   不仅这些小年轻,温山眠回到雪帐时,发现隔壁冈特的妈妈也开始同他打招呼了。   并学着里木塔的腔调,局促地叫温山眠的名字,然后将一些自家制的奶片递给了温山眠。   见温山眠不要,还同他着急。   等到夜更深时,还会提醒温山眠要注意雪帐弄紧一些,因为他们帐里只有两个人,万一夜间有什么动物跑进去了,不好应对。   对此,温山眠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因为眼下,他是在迁徙的队伍里,而同摩斯塔达的其他人不同,温山眠参与迁徙,是即将要离开这里了。   也就是说,等到他快要离开这里时,才渐渐被摩斯塔达的大多数人所接受。   这种接受也许来得有点迟,因为从这之后,他们无法相处太久。   但转念看看头顶善良的夜幕星程,又会觉得,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都是朋友。   什么时候的相遇,也都是最好的相遇。   “您吃吗?”回到雪帐,温山眠拿出了方才冈特妈妈给自己的奶片,问先生。   旋即又往回一收:“哦,您不能吃。”   秦倦扬眉。   这场景其实有点欠揍。   但他太了解眼前小孩了,总能理解到他行为深处的意义。   “这么开心?”他于是问。   温山眠咬着奶片,冲他一笑,眼睛像两轮月牙:“对啊,我交到新朋友啦。”   旋即还转身冲雪帐最里边的阿二喊了一句:“阿二,明天带你也去交一点好不好?”   阿二默默把头扭开,秦倦不太想理它,于是只伸手捏了捏温山眠的脸颊:“吃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木有二更,不用等~~   *   感谢在2021-07-06 23:44:10~2021-07-07 21:0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吟 1个;   感恩波波波波!!!!! 第90章 90.   后来, 温山眠才渐渐明白,先生那天那句--   “是血,不是我。”的真正含义。   阿二在机械身体、动物脑之外,是靠先生的血来运作的, 而血仅仅是先生身上的一小部分。   又因为血族的一滴血, 便足以维持住一个仿生物的永恒运作--前提同阿二、阿一体积相仿。   所以更准确一些说, 眼下的阿二不是先生,也不是现在先生的一部分。   它是曾经先生的一部分。   从被分离的那一天开始,逐渐独立生长出了属于自己的性格与记忆。   但即是如此, 先生的血液也在中间影响着它的一些习惯与性情, 就好像阿一一样。   所以再直接一点说, 阿二同阿蛋之间的关系, 和先生、温山眠之间没有什么不同。   区别可能在于, 因为阿二是动物脑,所以它会无限制地把某一部分放大, 以至于在情绪上的处理也十分简单赤.裸。   而它对阿蛋的不舍, 算是在无形之中显现着什么,这才是秦倦总是很烦阿二的根本原因。   他不太习惯这一面被别人发现。   而温山眠意识到这点的时候, 他已经跟随着大角鹿迁徙部队,抵达冰川山谷了。   眼下是黎明破晓前,一座小山包的上方,缓缓露出了一双棕色的眼, 和一双小一些的黑色眼。   两双眼睛对着眼前的场景眨了眨,然后只见飞快的,温山眠直接伸手把面前的那朵小冰花给摘了下来。   “瓦萨面哒哒!!”里木塔顿时大叫。   温山眠龇出一个欠揍的笑容:“我先的。”   旋即手一松, 便整个人“呲溜”地滑下冰川。   里木塔见状, 也熟练地滑下来, 然后追在温山眠身后跑。   关于眼下这个场景的前期提要是,在快要进入山谷之前,里木塔同温山眠说。   虽然眼下的气温还是很冷,但同前些时日的极寒冬日比起来,已经上升了许多。   而紧接着,他们继续往东南方向走,气温会越来越高,等到大角鹿抵达东南岸,那差不多就能提前嗅到春暖花开的味道了。   里木塔的意思是,他们最好是在抵达那之前,先试着摘一摘小冰花。   因为再往外走,小冰花可能就没有了。   温山眠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还很惊讶。   因为在此之前,里木塔可从来没有同他提过小冰花的存在,甚至因为寒冬,温山眠默认花这种东西是没有的。   可里木塔却神秘兮兮地说有,并且告诉他,小冰花这种东西,是过去很多摩斯塔达人,在迁徙时都爱找的。   甚至一度成为了风靡摩斯塔达孩子群的一个游戏。   而在摩斯塔达语里,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幸运花”。   冬末山谷,大抵是为了与寒冰、春天相接应,所以会长出成片成片的浅蓝色小花。   这种小蓝花,在山谷间遍地可见,算普通,但小冰花却不一样,它必须在大雨结束时才可见。   淅淅沥沥的雨会为浅蓝色小花包裹上一层薄薄的冰衣,将其完整封存起来。   因为绝大多数小蓝花都很脆弱,所以大雨结束之后,能找到一束完完整整的小冰花并不容易。   由此,孩子们才将其称作幸运花,并认为谁能找到,谁就会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   可温山眠和里木塔遇见的情况是,没有雨。   整个迁徙路上,他们都没遇上雨。   这也是里木塔为什么那么久才告诉温山眠的原因,她一直在等一场大雨,本想等那时再告诉温山眠,却迟迟没有等来。   满脸沮丧郁闷时,被温山眠察觉,才有了此前那一番交谈。   而温山眠在得知这件事后,当即便觉得:“没有雨,但还有露水不是吗?”   里木塔却摇头,同温山眠做手势--露水太少了,无法将整个小冰花封存起来,而如果不完整的话,那冰花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温山眠却说:“那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了,岂不是比雨后找到更幸运?”   里木塔听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于是,他们便在清晨的山谷间寻找起来--不能耽误迁徙,只有不耽误迁徙的情况下寻找到小冰花,才意味着接下来的行程能被幸运女神认可。   然后两个人就那么找了整整三五天,都快要看到东南海岸时,才终于有了方才那一幕。   他们找到了一束山包上的小冰花。   这个地理位置是温山眠估测的,里木塔猜的是另一座山头。   爬冰山这件事她显然比温山眠更熟悉,就是因为去别的地方多耽搁了一会,才导致了她比温山眠到得晚那么一点点。   也就那么一点点,最终促使了小冰花易主。   远处的大角鹿群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但黎明之下,摩斯塔达的迁徙部队却已经在为今日的行程提前做准备了。   毕竟大角鹿起身之后,不需要收拾任何东西便可以出发。   而温山眠正是这样的收拾部队中,举着小冰花,一路跨过拥挤的人群,兴奋地朝雪帐的方向跑去。   里木塔在后边不甘心地追喊。   周围的摩斯塔达居民看见两人的状态,纷纷觉得好笑。   有同温山眠熟悉了的,还不忘提醒他别忘了收拾行李,马上就要走了。   温山眠想也不想地便应下,旋即便冲进雪帐,一个飞扑--到了地垫上。   地垫不厚,下边就是山谷的岩石地,这么一扑很容易疼。   但耐不住地垫上边有人提前从薄毯下伸手,精准将人接住。   “终于找到了?”秦倦支着脑袋看头发被风吹成草的温山眠,顺手拨了拨,目光才转向温山眠手里的那朵小冰花。   旋即有些意外。   因为里木塔说的是“孩子们的游戏”,所以秦倦默认小冰花最终就是封冰的冬末野花,没什么好看的。   却不想真正当温山眠拿过来时,他才发现,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蓝花的根茎是绿色的,可开出的花朵却是极浅的蓝。   这种蓝色被透明的冰封存之后,会将颜色一点点过渡给冰。   而又恰巧蓝色本身便同冰十分契合,所以当这么朵花被人摘下放到眼前时,像是精致的宝石工艺,也像是将时间封存在了里边。   确实会给人以珍贵感。   “那看来你接下来的旅程,会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了。”秦倦揉了揉温山眠的脑袋。   却不料温山眠没接话,只将小冰花再往他面前递了递,一双眼盯着他看,唇角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高兴。   秦倦:“嗯?”   “我们的旅程。”温山眠笑说。   秦倦看了他好半天,眉眼松了松,懒散道:“是吗?那既然是两个人的旅程,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这么高兴?”   温山眠愣了愣,旋即回头朝后边看了眼。   外边的摩斯塔达人还在收拾东西,那些收拾东西的声响,正透过他已经关上了的雪帐帘传来。   里木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弃追逐他了。   也许也是去收拾行李了?   不过这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温山眠确定身后没有其他人,并暗暗下定决心,再转过头时--   先生已经凑到了距离他近在咫尺的位置。   那双昳丽的眼对上温山眠惊讶的双眸,清浅一笑,旋即轻轻往前压,在温山眠的唇上咬了一下。   一触即离,退开后还不忘说:“呆子。”   破晓之后,太阳升得总是很快。   没多久,红阳就变成了暖阳,而秦倦则在那一吻退开后,很快便从地垫上站起了身。   临站之前,还伸手在温山眠的脑袋上按了一下:“这点主动可不足以让我高兴,多准备点新花样吧。”   秦倦说完这句话后,便伸手掀开了雪帐帘。   外面的摩斯塔达人正来来往往。   因为已经进入了山谷,而山谷的地形比较碎,就导致人们必须得分散开来居住。   但这是大面积分散,在分散好了之后,又因为碎成一块块的大陆就那么点大,所以这些被分在一起的人又不得不紧密地将雪帐搭建在一起。   于是也就导致了,他们雪帐前此时此刻人来人往,甚至有点儿拥挤的现状。   远处的大角鹿群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摩斯塔达人见状,便在收拾好行李之后,见缝插针地开始热奶,咬干粮。   看见秦倦出来,还有人友善地询问他要不要也喝上一碗。   关于这位先生,从抵达摩斯塔达开始就滴水未进的事情,显然没有任何人记得。   秦倦微微摇头,旋即目光眺望向远方。   他和温山眠跟在摩斯塔达背后行进,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两个人都渐渐习惯了迁徙的速度。   虽然很慢,但过程中也发生过不少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深夜被误打误撞的长毛兔钻了帐篷,再比如他们还瞧见了同长耳鹿很像的短耳鹿。   而在这过程中最惊险的事,莫过于有一只雌性大角鹿,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悄悄地受了孕,并在迁徙的过程中直接将孩子生了出来。   回想起那时温山眠担心无措的表情,再一看眼前几乎可以遥遥看见的东南岸,想到温山眠抵达那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也不知为什么,秦倦在这一刻,倒真的认同了温山眠方才所说的“我们的旅程”。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显然是温山眠在朝外走。   秦倦正欲回头同他说点什么,便感觉到小孩往他手里小心翼翼地塞了个什么东西。   冰冰凉凉的,很细。   秦倦下意识垂睫接稳了,却不曾想,温山眠会就着他注意力偏移的那点空隙,直接将他的手拉下,然后伸长了脖子在他耳廓后轻轻一吻--   朝阳在天边放光芒,太阳越升越高。   咀嚼完冰草后,第一只大角鹿从山谷下站起。   而秦倦则在片刻的愣怔之后,回过神来,朝雪帐外看去,好笑说:“你都有这个胆子了,还跑什么?”   然而温山眠简直自由得像鸟,就这么片刻功夫,人已经飞到了另一片碎岛,是奔着大角鹿幼崽的方向去的。   只遥遥给秦倦留下一句:“小冰花送给您,雪帐送给您,包袱也送给您--”   就这模样,是真的--   “长大了。”   秦倦轻轻转了转手里的小花,眼底带了几分深意道。   作者有话要说:   0v0开宰。   *   感谢在2021-07-07 21:04:31~2021-07-08 20:4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森 10瓶;崇明敬渊 3瓶;   感恩投喂啦~!!!!啵啵啵~~ 第91章 91.   摩斯塔达人提前打的招呼是没有错的。   在山谷里的这一段路, 确实是走得很艰难。   地势起伏不定,每一天晚上都需要派出很多人手提防冰原狼,但即便如此,每天晚上也都会有一场恶战。   不过这种恶战, 往往不是迁徙人和冰原狼之间的, 而是大角鹿同冰原狼之间的。   摩斯塔达虽然随同迁徙, 却有规则不得保护大角鹿。   而这种不得保护,有时就意味着他们会亲眼面对大角鹿死亡的惨状。   有时睡着前还好好的,可睡醒后便听夜间巡回的战士说, 远处又发现了一只大角鹿的尸体云云。   温山眠不是没有见过这种血腥的场景, 但他曾经在山上见过的场景, 同眼下迁徙时见的, 却不太一样。   因为在越川山上, 他同绝大多数的生物之间都比较陌生,可眼下的迁徙鹿群, 却是他一路看过来的。   那种亲切感不一样。   而他都如此了, 摩斯塔达人感情必定更浓郁。   可即便如此,摩斯塔达人也依旧没有上前阻拦过哪怕一次。   他们的守夜部队, 都只是保护自己人而已,哪怕正巧发现了狼群正在伏击大角鹿,守夜部队也不会开声提醒。   在这样的数次袭击之下,温山眠最担心的, 当然就是此前在迁徙路上意外生育的母子了。   寒风中迁徙本就不易,意外生育之后,新生儿和虚弱的母亲往往很容易掉队。   头鹿不太会顾忌它们, 因为比起这对出现意外的母子, 在开春之前赶到东南岸, 显然才更符合鹿群的利益。   而在这种情况下,这对母子基本就成为了冰原狼眼中最完美的猎物。   为此,温山眠行走在队伍前端时,总是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对母子。   倘若发现它们掉队,还会不自觉想要停下。   不过每每这时,前边迁徙部队的摩斯塔达人都会回首冲他摇头。   人人都期待生命能够永恒,但事实是,有的生命就只能昙花一现,由此来促进自然的循环。   也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循环,才能有眼下的草地,有透明的冰川。   温山眠内心深深地明白这一点,但即便如此,在发现那对大角鹿母子消失时,内心也不受控地低落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他初步意识到了,为什么会有人向往永生,又为什么会存在那几乎可以永恒的机械仿生物。   “等到了东南岸,你要直接离开吗?”快要跨越最后一个山包时,里木塔来到了温山眠的雪帐。   而就在温山眠的雪帐内,如今并排放着两朵完整的小冰花。   一朵,是温山眠当时送给先生的。   而另一朵,则是第二天早上,里木塔敲开他的帐篷,小心翼翼地送给他的。   也是等到那时,里木塔才告诉温山眠,那天她那么想得到小冰花,其实就是想送给温山眠。   初到摩斯塔达时,温山眠严重生病的样子,里木塔可是看在眼里的,由此也更明白远洋的凶险之处。   这一条迁徙路,摩斯塔达人已经走过很多遍了,他们不会有危险。   所以“寻找幸运花”,才会成为小孩子之间的游戏。   但即便如此,里木塔也想送温山眠一朵。   于是她又多起了一个大早,一个人跑到附近的山谷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第二朵被露水浇灌的小冰花。   在这个过程中,里木塔还险些被狼追了,是守卫部队赶到,才匆匆将她带回来。   得知这件事之后,温山眠想也没想,便接过小冰花,对那时有些狼狈的里木塔很认真地说了谢谢。   也正是以这件事为节点,从那之后,里木塔像是越来越意识到了温山眠即将离开这件事,所以时常会往他们的雪帐里跑。   她知道温山眠不会烦她,所以每次进来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地看眼里边的秦倦。   时至今日,雪帐内的一张小软塌上,摆着的全是里木塔每次来时,“贿赂”秦倦的奶片。   “不知道。”温山眠摇头:“我还没有看见船呢。”   里木塔愣了愣:“夏卡爷爷不是答应了要帮你造吗?”   “对啊。”温山眠点头:“他说,让我到了东南岸之后,大胆往前走,他的船会追上我的,可我还没有看见。”   这段话有点复杂,里木塔理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旋即笑眯眯说:“那你到了东南岸,往前走就是了。”   “爷爷答应过的事情,从来没有落空过。”   是这样吗?   当然是的,离开洛岛五十四年的机械图纸,说好要为摩斯塔达制造的云雾机,紧接着,就是承诺过温山眠的船只了。   回想起来,温山眠笑了笑:“嗯。”   这一天,正巧就是大角鹿母子消失的那天夜里。   温山眠的情绪明显没有前几天那么高涨,里木塔内心也明白这一点。   她年纪虽然比温山眠小许多,但老实说,她所经历过的,真正的生离死别,却远比温山眠要多。   尤其是同亲人相关的。   对温山眠来说,先生永远也不会走,可里木塔已经失去过妈妈和姐姐了,留下的萨提亚族长身为外婆,也年事已高。   所以在这种事上,里木塔会比温山眠有经验的多。   她想了想,并未同温山眠沟通大角鹿母子的事,只调转了话题,好奇道:“也不知道你接下来去的,会是什么样的岛屿,会是爷爷的家乡吗?”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路上的寒意已经越来越少。   即便临近海岸,风渐渐变大,也没有之前那种冰凉刺骨的感觉了。   温山眠顺着里木塔的话音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虽然夏卡老人当初是顺着渡轮,从洛岛直接飘到摩斯塔达的,但这其中经历了多少弯绕,外面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如今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所以没人能知道温山眠离开摩斯塔达后会到哪,不过他自己可以确定:“但我一定会去洛岛的。”   说到这,温山眠似乎渐渐反应过来了,里木塔今夜过来,有担心大角鹿母子消失,他心情不好的成分在。   于是冲里木塔眨眼:“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还会再来摩斯塔达一次?”   里木塔的眼睛渐渐亮起:“嗯!”   “所以我肯定会去洛岛的。”温山眠说:“等到那时候,我会给你和夏卡爷爷都准备礼物。”   听见温山眠的话,里木塔的眼睛亮得越来越厉害,紧接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衣角,像是有什么心事在内心反复徘徊。   “怎么了?”温山眠说。   里木塔看了他好半天,才轻轻抓了抓头发,小声说:“我以前,也想过要出海。”   “出海”这个词,里木塔是用摩斯塔达语说的。   如果是最开始的时候,温山眠肯定会听得一头雾水。   但眼下他已经停留在摩斯塔达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很快便明白了里木塔的意思;“你想出海?”   里木塔轻轻点头。   “因为好奇大海的对面是什么样的吗?”一直到今天,温山眠接触过的绝大多数说想出海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深层次的原因都是这个。   里木塔也点了点头,可在片刻之后,却又摇了摇头。   “阿眠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个姐姐?”里木塔低声道。   温山眠:“记得啊。”   夏卡老人曾经同他说过,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高山上生活久了,摩斯塔达人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心脏有问题的人。   又因为摩斯塔达没有足够的医疗技术,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这个人基本就每天都在濒临死亡。   全看命数什么时候到。   而等到里木塔这一代,摩斯塔达有一件幸事,也有一件不幸的事。   幸运的是,里木塔的母亲心脏有问题,却奇迹般地活到了四十多岁。   而不幸的是,在里木塔的母亲过世后没多久,她姐姐的心脏便突然开始出现问题,连夜的翻滚疼痛。   里木塔当时害怕极了,又不愿意姐姐就这样离开自己,所以才因为“山中野人”的传说,将姐姐带了过去。   然而那时的夏卡还在沉迷图纸,完全没注意到山谷间有两个孩子在寻找自己。   是后来里木塔实在是太累了,找到了曾经摩斯塔达的祠堂,将姐姐拖进去躲风雪时,正巧撞上了维修隧道的夏卡。   两人才认识彼此。   这个故事,无论是里木塔,还是夏卡老人,都是很简单地一嘴带过,而温山眠也从未多问过。   毕竟里边涉及的内容,对当事人里木塔来说,恐怕是一道很沉重的打击。   温山眠只知道摩斯塔达对外宣称索拉已死,却不想如今里木塔却告诉他说。   “我姐姐,她不是在摩斯塔达群岛上离开的。”   “她坐着夏卡爷爷制造的小金鱼,飘到海上去了。”   “夏卡爷爷说,如果小金鱼能幸运地抵达中心岛,就一定会有人救姐姐。”   里木塔说到这,沉默了片刻:“但我看你来摩斯塔达时生病的样子,我想即便有夏卡爷爷造的金鱼,姐姐或许也没有那么幸运,她身体可比你差多了。”   这个,才是里木塔最初为什么毅然决然地选择保护温山眠的根本原因。   只是瞧见温山眠三番两次病倒的样子后,里木塔不太敢问了。   “大海是很危险的。”里木塔小声说:“我们都知道这一点。”   每一年,摩斯塔达都会迎来迁徙的鲸群,他们甚至会捕杀那些鲸群。   而看见那样的庞然大物还有上千头在水里,哪怕没有远洋过,也该知道海洋的可怕。   “我就是想知道,姐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见过什么样的风景。”   “她也是为了这一点,才决定在最后的时间里,离开摩斯塔达的。”   “但她走了,我就不能走了,如果连我也走了,摩斯塔达就没有天国的使者了。”   “所以阿眠哥哥,如果你真的愿意再回到摩斯塔达,等到那时,我带着佛伦他们一起迎接你,你同我讲一讲,她都看见了什么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原始的风景太美了,会忍不住想多写一点。   其实写到这也依旧觉得有很多风景没写完,但是很快还是要离开摩斯塔达啦。   接下来的路途不会很漫长,因为海路写过所以就不重复了,估计很快就会到下一个岛屿。   * 第92章 92   旅行中, 过程总是显得很漫长。   那是因为最终抵达目的地,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夕阳西下,伴随着第一只大角鹿停下脚步,整支迁徙部队也紧随其后, 踏上了最后一块碎岛。   他们终于到达了摩斯塔达最东部的陆地。   一个月的旅程下来, 人们身上的穿着变得轻便许多, 连带着行李也轻了一部分。   如今就这么被他们三三两两地搁置在岛屿之上。   而放下行李后,眼下的场景,哪怕是对摩斯塔达人来说, 也是耳目一新的。   --因为环绕在四周的浓雾没有了。   在往年, 摩斯塔达人跟随大角鹿群来到东南岸的碎岛上后, 看见的场景应该是一片海水, 以及不远处海水上氤氲的浓雾, 大角鹿再于浓雾前眺望远方。   正是这幅场景,从视觉上便给人以迷茫之感。   那浓雾像无形的保护圈, 在保护摩斯塔达的同时, 也让他们无法将外面的风景看得太远。   深知雾气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摩斯塔达从未因此而置喙过什么。   但即便如此, 如今同大角鹿群一起来到没有浓雾的东南岸角时,也忍不住为其背后真正的风景所震慑。   在整个摩斯塔达的主岛上,因为三面环山的缘故,导致人们唯一能看见的海洋的, 就只剩下那一面没有山的岸边。   针峰之外倒是也有海洋,但因为针峰本身层层叠叠的缘故,所以很少有人能出去, 尤其是平地居民。   佛伦那样的棕鸟战士倒是好些, 能飞越到针峰之上, 看见远海。   但在摩斯塔达,高山居民人数远少于平地居民,棕鸟战士更是极少数的存在。   所以简单点来说,就是对绝大多数的摩斯塔达普通人而言,他们能看见大海的地方,就只有那片海岸。   可那片海岸,同跨越山谷之后的东南岸碎岛又不一样。   主岛的海岸线虽长,但因为两边还是有山的缘故,所以能看见的角度与风景是有限的。   可东南岸的碎岛就不同了,踏着将化的碎冰,淌过潜水深水,攀上岩石,又再渡水于最遥远的碎岛之上,停下脚步。   等到这时,周围山脉的视线阻挡便完全消失了。   像是踩在了漂浮于汪洋大海的绿叶之上,向外轻轻点踏出涟漪。   连过往的风都是自由的。   关于这一点,才从视线封闭的山谷中走出的人们,内心最有所感。   大角鹿也仿佛能够共鸣,只见第一头大角鹿在望见海水片刻后,缓缓引颈向上:“呦--”   紧接着,身后无数大角鹿也跟着发出低鸣。   夕阳让远方漆黑的海水变得带上一丝暖意,不远处有鲸群在海水间起伏嬉戏。   听摩斯塔达人说,其实这一次的迁徙,最终抵达东南岸的时间,还是比过去要稍微要晚一些的。   从化冰度、群鲸的位置可以判断出来。   根据他们所述,往年抵达东南岸时,如果顺利且正常的话,应该是能正好赶上群鲸路过碎岛岸边。   而等到那时,摩斯塔达族最勇猛的战士们便会齐聚起来,全力捕猎鲸鱼,用以做他们完成这一趟漫长迁徙的贺礼。   那大概捕猎多少头呢?   摩斯塔达人竖起手指,表示:“一头就好。”   一头便已经够吃了,□□捕鲸本身就是危险的活动,不熟练的战士是很有可能被拖入大海的。   再加上捕猎过多,鲸鱼吃不完,留在岸上的话,伴随着时间变暖,很有可能会出现鲸爆。   那样危险又可惜。   那至于为什么,分明这次的迁徙幸运地没有遇上雨期,大角鹿群抵达东南岸的时间还是比往年要晚一些呢?   摩斯塔达人的猜测是,也许头鹿在路上,还是有尝试放慢脚步的,为了那对意外生产的母子。   只是没想到后者最终还是遭遇了不测。   而摩斯塔达人的这般猜测,也有自己的根据。   据摩斯塔达人观察,这样意外生产的大角鹿,在往年不是没有。   而往往出现这种状态的鹿群,最终到达终点时,都会比平常要晚一些。   自然有它的残忍之处,也有它的温情所在。   最终愿意对哪一处感受更深,便是人类自己的事情了。   鹿群终将会抵达东南岸,等到那时,追随一路的冰原狼也会暂时放下脚步,停在山谷之后。   这个停顿,是因为去到碎岛需要淌水。   这种地理环境不在狼群的舒适作战区内,再加上海洋附近可能会出没的鱼群,所以绝大多数狼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要知道,大角鹿本身并非是毫无作战能力的,其鹿角是相当凶猛的武器。   春天到了之后,雄鹿的作战能力甚至会加强。   当然了,如果恰好遇上鹿群整体迁徙比较完整,狼群追随一路都未能饱餐一顿时,母狼也会为了幼崽以身犯险,强行在深夜淌水上海岛,试图捕猎。   听摩斯塔达人说,早些时候的有一年,大角鹿群曾经拥有过一个特别强壮凶悍的首领,促使鹿群抵达东南岸的时间总是又早又完整。   如此一年复一年,附近的冰原狼生存环境低下许多,而大角鹿群的数量则年年增加。   那时鹿群迁徙起来,部队可实在是太庞大了。   摩斯塔达人为了不打扰鹿群,会选择栖息在冰面上,不上碎岛。   却不想入夜之后,曾亲眼目睹过这样一场战斗--母狼强行突击,被大角鹿群反起而攻之,最终仓皇而逃。   “嗷呜--”有摩斯塔达人试图模仿那一夜的狼嚎,凄惨又悲凉。   这个故事,就是那时大角鹿母子消失,摩斯塔达人见温山眠心情不佳,入夜后同他讲的。   据摩斯塔达人所述,这个状况的改变,是从冰原狼又出现了一个极强的首领开始。   自然总是这样,有自己的循环。   而类似的故事,摩斯塔达人通过里木塔,在这一路上,还指手画脚地同温山眠讲述了许多。   其中最基本的原因就是,等离东南岸越近,那些摩斯塔达人也就越意识到,这位跟随他们一路的客人,接下来好像要离开了。   也许迁徙之前连照面都没有打过,甚至也许在迁徙过程中的交流都不算多。   但即便如此,队伍中有一个人将要离开这件事,也依旧能触动人的心弦。   群居动物总是对“散场”这样的事有天然的排斥感。   不过等到了东南岸的岛屿之后,摩斯塔达人的心态便稍有转变了。   因为他们看见了那样波澜壮阔,又广袤无垠的大海。   滔滔不绝翻滚的海水,仿佛是在无声地诱使人去翻阅它一般。   其存于他人口中,存于纸上时,浩瀚程度远没有亲眼所见的百万分之一。   站于跟前,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地想,大海的对面会是什么呢?   摩斯塔达人绝没有对自己土地不满的情绪,但即使如此,他们身上也出现了这样的向往。   由此可见,对远方土地的好奇,也许是根种在每一个人类内心深处的种子。   待人们不需要为生存这种简单的事情犯难时,便会很自然地开始生根发芽,不可抗力。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夜里,冈特手脚并用地试图询问温山眠。   这整条迁徙路下来,除了里木塔以外,就属他和温山眠最亲近。   这个才成年不久的青年人,还试图从温山眠这里学习异乡语。   但很可惜的是,冈特的语言天赋不太强,拼命学习了一个月的时间,也依旧没有学会太多。   他和温山眠之间的交流,还是主要靠温山眠去理解他的摩斯塔达语和手势。   “不知道。”温山眠苦笑着摇摇头。   一直到今天,他也还没有得到夏卡老人的任何信息。   回想起夏卡老人让他到了东南岸就继续向前走的话,温山眠内心充满了迷茫。   他如何能继续往大海里走呢?   冈特不认识夏卡老人,说不出类似里木塔那样“夏卡爷爷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话,只伸手拍拍温山眠,安慰他说。   实在不行,一起回去一趟也挺好的。   说完之后,冈特还在空中比了个大圈,啊啊了好几声。   意思是,摩斯塔达人的回程,同来程是不一样的。   来回双程,他们几乎会将整个摩斯塔达绕个遍,所以,回程也是不可多得的风景。   “嗯。”温山眠点点头,说:“我也做好了这个打算。”   但对此,里木塔却完全持反对意见。   她坚持表示,夏卡爷爷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并劝说温山眠继续向前走。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是事情。   先不说眼前几乎全是大海的场景,就说时间。   众所周知,远洋者的正常启程时间,最好是早上,而眼下正是傍晚,温山眠是绝不可能在这时出发的。   得知这一点之后,里木塔表示了理解,却也还是不愿意放弃。   并坚持要在日落之前,找一找还有没有能继续往前走的路。   温山眠听说后,当然只能哭笑不得地陪同她一路找到深夜。   而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等好不容易将小女孩哄进雪帐,温山眠才紧接着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这个时候,他已经很累了。   迁徙本身的困难之处就在于,这一路上人们必须不断转移驻地,环境跟着不停变化后,睡不好觉便是家常便饭。   长期累积之下,自会加重身体的疲劳。   温山眠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不如刚启程时那么好。   而又因为里木塔的坚持,他内心对于夏卡老人所言还是抱有一份希望的,所以他回到雪帐,原是想好好休息一番,等明早再出来看看。   倘若真的能启程,身体状态不佳可不是件好事。   可令温山眠没想到的是,当他掀开帐帘之后,竟惊讶地发现,本该在雪帐里的先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8 22:25:50~2021-07-09 21:0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瑪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默的小读者、崇明敬渊 10瓶;Kalor 3瓶;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有二更,但不要等,写好发,啵啵~~~ 第93章 93.   海潮之上, 大角鹿群终止了连日的迁徙,在碎岛上匍匐休息。   摩斯塔达人为了让大角鹿群有足够的栖息地,最终还是将帐篷建在了山谷之下。   当然,帐篷在山谷之下, 也并不妨碍他们偶尔也会上到碎岛, 感受海风、看一看大角鹿群、踩一踩这片土地等。   在迁徙的过程中, 温山眠就曾经听摩斯塔达人说过,最终的东南岸碎岛,是一片很神奇的小岛。   它很平, 也很扁, 就像一片薄薄的叶子漂浮在海上一样。   同摩斯塔达人在内陆居住的厚感地面相比, 平扁的它看上去有些脆弱, 总是会让摩斯塔达人担心, 这片小碎岛会不会有朝一日淹没在海水里。   温山眠离开雪帐,在附近搜索先生无果, 决定踏上这片碎岛时。   山谷之下, 海岸边的摩斯塔达人还对他的行为表示了担忧。   因为这个季节的海水,一旦入夜, 便会涨潮。   涨潮对大角鹿群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不是海上风暴,以大角鹿的重量,其他都可以轻松抵御。   可人类就不一样了。   入了夜, 被涨上来的潮水一卷,连呼救都来不及,便会消失在海上。岸边的人也最终会因为视力被黑暗限制, 从而无法及时伸出援手。   温山眠听见摩斯塔达人的呼喊, 回首摇了摇头, 示意他们不用担心自己。   然后想了想,又跑回雪帐,把靴子给脱了。   因为摩斯塔达人说得没错,夜里潮水涨得确实有点凶,如果不是为了找先生,他大概也不会在这样危险的时候过去。   “你要去岛上?”山谷之下,往前走,是一段碎冰、碎石搭出来的路。   跨越过去,便是一块大岩石。   岩石高且形状古怪,所以这里只安放了一个雪帐,就是佛伦以及他的棕鸟战士们。   地高也方便这些人夜里放哨,守卫平地人的安全。   而温山眠路过这块岩石时,理所当然地被佛伦拦了下来。   一路过来,其他摩斯塔达人多多少少都学了两句通用语,可只有佛伦不同,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对通用语展示出丝毫好奇心。   眼下同温山眠说的,也是摩斯塔达的语言。   顺带还配上了一点点僵硬的手势。   但其实他不配手势,温山眠也能听懂。   点点头说:“嗯,我朋友不见了,想去看看。”   “朋友?”佛伦皱了皱眉,这才回想起了总和温山眠走在一起的人。   但奇怪的是,他脑海中有关这个人的画面并没有留下太多,只依稀有个印象,旋即说:“你朋友怎么会去岛上?”   旁边的棕鸟战士们也表示,他们一直呆在这里,但凡有人经过,他们肯定会记得的。   温山眠:“……”   这就很难解释了。   “总之,我去一下,晚点就回,放心,我水性很好!”温山眠说完之后,不等佛伦他们反应,便直接从岩石上跳下,脚尖踩在了新的小石块上,歪歪斜斜平衡住后,一路小跑。   跑的过程中,温山眠还听见身后的佛伦声音紧绷地叫了句什么。   海水实在是太吵了,不断拍击在岸边、岩石上,吞没了佛伦的喊话。   这就导致温山眠这一路跑过去,除了想先生在哪以外,就只在嘀咕一件事。   刚刚,“水性”这个词,他好像说错了……   也不知道佛伦有没有会意。   这点嘀咕不影响温山眠前进,他很快便踏上了平扁的岛屿陆地,并且触碰到了一头大角鹿。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大角鹿母子掉队,温山眠有展现出关心的缘故,头鹿对他的好感度很高。   见是温山眠上来,只偏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匍匐在原地。   而头鹿不动,其他的大角鹿便也没有动静。   温山眠于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提起了自己的油灯,沿着岛屿边缘,一路查看。   在这个过程中,还不断有冰凉的海水扑上他的脚踝。   最高的时候,连小腿都能淹没。   温山眠试图叫先生,然而同海水涨潮的声音比起来,他的那点声音和没有没差。   而且喊人时还会分神,促使温山眠在这并不熟悉的碎岛上,踩中了一处豁口。   一脚下去,没有坚硬的陆地,全是柔软到无底的海水,失衡感将温山眠惊出了一声冷汗。   几次之后,他便彻底不喊了,将视线全部集中在脚下。   可先生到底去哪了呢?   温山眠其实觉得,只要先生想听,哪怕有海潮,他也能听见他在叫他。   或者说,早在温山眠于雪帐附近找人时,先生就应该有所察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出来。   温山眠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一路上,他和先生之间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比之前关系更近了一些。   尤其是在那天,温山眠亲完先生的耳廓,并将所有包袱都丢给他之后,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度上升了不少。   那就肯定不存在是先生心情不好的缘故了。   所以是因为什么?游鱼吗?   --关于游鱼这件事,摩斯塔达人内心一直很在意。   毕竟比起夏卡老人和温山眠,游鱼是实打实给摩斯塔达群岛带去了伤害的,它直接促使了滋蓝鸟的一次孵化困难。   然而奇怪的是,在那次之后,游鱼却再没有出现在摩斯塔达附近。   关于滋蓝雌鸟二次受惊起飞,是因为游鱼这件事,也只是温山眠的一点小推测而已,没有实际证据。   所以,摩斯塔达人这次沿海迁徙,也有一点要发现游鱼的意思在。   至少佛伦等人是一路盘旋飞过来的,然而结果就是,他们还是没发现那金属游鱼。   这件事几乎成为了摩斯塔达的一个悬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笔。   而在温山眠看来,能知道游鱼最多信息的,恐怕就是先生了。   那先生会不会是--   是个球。   温山眠的心情跌宕起伏一路,从担心先生不高兴,到担心先生发现了什么异动,再到眼下面无表情。   全因他最终发现,秦倦竟然正坐在平扁岛屿边缘的一块小石头上,看海。   而被温山眠担心了一路的阿二,也匍匐在他身边,泡脚。   “…………”老人家不讲武德。   温山眠松了油灯,正欲走上去质问他两怎么回事,就见远处的大海,突然掀起了一波猛烈的海潮。   那海潮完全是黑色的,在夜色中就好像一个弯腰的海巨人,要直直地朝岛上冲来。   海潮之大,连吨位极高的大角鹿群都出现了一刹那的骚动。   可秦倦却一动不动。   温山眠不担心海潮会给先生带去任何伤害,但饶是如此,他也从没想过,那海潮会在他面前,缓缓分成两半,最后朝不同的方向扑去。   温山眠:“……?”   他没看错吧?卷起的海浪,裂开了?   “如果你能快点跑到我怀里的话,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也就在这时,秦倦的声音飘进了温山眠的耳中。   他话语里的遗憾感太足,所以鬼使神差的,温山眠顺着问了句:“那您会怎样?”   “让它该怎样怎样。”秦倦说:“这些大角鹿,缺少一点刺激。”   温山眠神了:“所以您大晚上过来,就是为了给它们找刺激……不是,它们缺少什么刺激了?不对,您刚刚做了什么让海潮变成那样--”   “不值一提的小手段而已,过来。”秦倦朝温山眠伸手。   温山眠有点迟疑地走上前。   血族以不死、血仆众多著称,最简单的人头蝙蝠温山眠此前已经见识过很多回了。   而因为人头蝙蝠都拥有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能力,所以哪怕是在越川那样无法直接接触到亲王的岛屿,也有不少关于亲王能力的传说。   有的说,亲王所到之处,能让一切生灵化为灰烬。   也有的说,亲王翻手便能摧毁一块好好的岛屿。   关于这些,温山眠在来之前,都有充足的准备。   ……但是直接在空中分裂海潮?   先生曾经很确定地同他否认过,自己并非四大亲王之中的任意一位。   而如果先生都能做到这一点,那那些亲王该有多强大啊?   再倘若亲王都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击败他们的猎魔人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些人都强成这样了,又为什么还需要仿生机械?   “害怕了?”秦倦听见脚步声靠近,回眸说。   “不怕啊,”温山眠轻轻摇头:“还想您再来一次,我刚刚没有看明白。”   再来一次,他也许就能分析出其中的奥妙了。   秦倦扬眉:“很耳生的说法。”   ……什么耳生的说法?   不怕?没看明白?   温山眠沉默两秒,耳朵光速发热,旋即伸出一根手指,戳了先生的背脊一下:“所以,您为什么大晚上来这里啊?大角鹿怎么您了?”   关于这点,秦倦就有的说了。   事实上,他从建议温山眠一同迁徙时,就在等待这件事,然而很不幸的是,大角鹿群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   秦倦面无表情道:“它们发.情的速度,太慢了。”   温山眠:“……”   李奶奶以前好像和他说过,有一个很高级的骂人成语,叫做指桑骂槐。   意思就是--   温山眠现学现卖,小小声道:“明明是有些人太快了。”   秦倦:“?”   作者有话要说: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万你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走掉,我以后再也不预告了,一点都不准,呜呜。   *   来啦,二更打广告!!!!!   小野预收文(下本写)《迷失大陆[全息]》第四天灾网游文,白切黑甜心美人受x人狠刀快技术神攻~1v1,依旧双箭头粗,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吖!!   文案:   迷失大陆元素紊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小王子西塔通过一块魔石,打开了异世界的大门。   这扇大门里会源源不断地涌出实为“玩家”的人偶,大量玩家的涌入给这片大陆注入了新的生机。   就在整片大陆的居民讶异于玩家的到来时,游戏上线后,另一个世界的玩家们也疯了。   #这,这逼真度真的是我不花钱就能玩到的吗??#   #救命!!我真的能感觉到有魔法在身体里涌动啊啊啊!#   #点击看我超神操作#   #别问,问就是《迷失大陆》,跨时代全息游戏巨作,给你游戏新体验,带你爽带你飞#   *   文案可能会小修,暂时就这样TT不太会写文案,总之稀饭可以戳专栏点个收藏,啵啵~~~   *   感谢在2021-07-09 21:01:51~2021-07-09 23: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6瓶;Ka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94.   那天晚上, 最后是以温山眠下半身湿漉漉,宛若从海里被捞起来般跑回岸上为结局的。   再次爬上岩石时,佛伦等人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都让你别这个时间点去碎岛上贪玩了。”   至于“温山眠是去岛上找他的朋友”这件事,早就从佛伦等人的脑海中消失了。   面对摩斯塔达人的不理解, 温山眠也只能光着脚丫子、打着冷颤先溜回雪帐。   内心倒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毕竟这种违反规定, 在夜里跑到危险的地方去玩,其实归根结底还挺刺激。   尤其是在有充足自保能力的情况下,会感觉到格外的自由。   至于曾经在越川, 深夜因为血族而不能随便出门的那段时光, 对眼下的温山眠来说, 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 过去很久了。   他在雪帐内换了条干燥的裤子, 因为太冷睡不着,所以又再跑回外面的篝火旁取暖。   这个时候, 夜已经很深了。   绝大多数摩斯塔达人保持迁徙时的习惯, 早早回到帐篷。   导致篝火旁的人就只有那么两三个,有的是提前说好, 该轮值守夜的,还有的是实在睡不着,出来陪守夜人聊天的。   不过事实上,眼下没睡着的摩斯塔达人, 远比坐在外面的这些要多。   毕竟他们第一次抵达了没有云雾的东南海岸,新鲜感很足。   只是相比干脆坐出来的那些,其他都选择了默默在帐篷里而已。   温山眠发现这一点, 是在他和篝火旁的人聊起天的时候。   聊到兴起时, 他明显感觉到有不少摩斯塔达人偷偷撩开了帐帘, 有的还在偷笑。   全是因为温山眠说的摩斯塔达语。   伴随在摩斯塔达群岛上待的时间越长,温山眠能听懂的摩斯塔达语也就很多,但有时通用语说惯的腔调还是改不过来。   语言上闹出的笑话,摩斯塔达人总会觉得很有意思,也许是因为他们很难才遇上像温山眠一样的异乡人吧。   黑色的海水扑上海岸,绽放出白色的浪花边。   越夜,涨起的海潮就越猛。   饶是迁徙的人群有充足的经验,提前将雪帐和篝火的位置往山谷的方向挪了不少,在夜晚的时候,也不得不再集体移动了一次位置,否则那些雪帐就要被涨潮给吞下去了。   “今年的海潮比往年要大呐。”   到最后,连佛伦等人都不得不将雪帐转移到山谷平地上来时,有一位摩斯塔达人暗自喃喃道。   “会有危险吗?”温山眠问。   “不会。”摩斯塔达人摇头,紧接着指指海浪与天空,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等到天亮,海水就会退回去了。”   只是夜间麻烦一些而已。   温山眠看懂了,再望向面前哗哗作响的海浪,竟一时间觉得内心很舒适。   其实这样的海浪声,温山眠以前已经听过很多了,尤其是在船上的那一个月。   但比起飘荡的小船,大地的可靠性显然更强,约莫只有在陆地上听见海浪声时,才会有这种游刃有余之感--   前提是,浪别太大。   又一轮海浪如弯腰巨人,硕大着身形朝海浪的方向扑来时,摩斯塔达人纷纷炸起:“喔!”   篝火在瞬间被熄灭,临海的雪帐也湿了大片,促使不少摩斯塔达人从帐篷里走出来,再对栖息地调整一次。   在人们重新点燃篝火之前,温山眠下意识放眼望去,就见那些大角鹿群依旧于暗中匍匐在原位。   这样的海潮并不能伤害鹿群,弧度漂亮的鹿角在月色下,留出一个个寂静的剪影。   这剪影在当下宁静又好看,同呼啸的海浪截然相反,叫人生出困意。   以至于温山眠瞥见不久后,竟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困了?”秦倦没有加入摩斯塔达人的雪帐调整中,从离开碎岛的那一刻开始,便坐在温山眠身旁。   温山眠起身去帮忙时,他也还留在原位。   “嗯。”温山眠点点头:“一会回去睡觉了。”   “你的船呢?”秦倦问。   “不知道啊,如果实在等不到,那等迁徙结束,再同摩斯塔达人回去一趟吧。”温山眠看了眼月亮说:“也许是夏卡爷爷在制作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麻烦。”   “他们的迁徙什么时候结束?”   篝火重新被点燃,秦倦不喜火光,而温山眠如今也不坐在这里,他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起身朝揉眼睛的小孩走去,一边走一边慢声问:“会等大角鹿交.配完吗?”   温山眠想打的哈欠直接因为这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困意生生被刺得没了一半,遂将先生的脸推开:“你说点正常人会说的词汇。”   秦倦将温山眠的手捉住:“这就是正常人会说的词汇。”   “……我不知道。不过比起这个,先生,我有件事想问您。”温山眠的态度突然又变得端正起来。   秦倦百般无聊地捏他的手玩:“怎么?”   远处的雪帐完全塌了一个,摩斯塔达人正在努力和大海拔河,场景不凶险,挺欢闹的。   拔着拔着没拔住,有人被拖到海里去,忙不迭爬回来时,还会传来一片笑声。   温山眠目光默默从那边收回:“那个金属游鱼,您之前在船上的意思,是血族的吗?”   秦倦瞥了他一眼:“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之前不是总说,想等自己慢慢看?”   “我是能等,但摩斯塔达不一样啊。”温山眠说出了忧心一路的问题:“那种金属游鱼,不是摩斯塔达人能对付的吧?”   大角鹿太安宁,长毛兔更甚,就连雪白的冰原狼,在温山眠眼里都是可爱的大狗。   而这种会流血的生物,同那金属游鱼放在一块,简直是以卵击石。   摩斯塔达人最强的棕鸟战士一起上都打不过温山眠,而温山眠却无法保证自己能从金属游鱼身上全身而退。   海洋面积太大了,而碎岛本身也不过就是大一些的船只而已。   能在海里活动的游鱼,如果真的是敌人,应对起来一定是个大麻烦。   本来,温山眠想着,这一路如果再看见金属游鱼,可以替摩斯塔达挡一挡。   等到夏卡老人答应的浓雾出来之后,也许就没事了。   可就在前些天,里木塔再次同他提起夏卡老人放出去的金鱼时,温山眠却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个不对,不仅仅是因为金鱼,更准确说,是因为夏卡老人曾经提到过的“岛标”概念。   越川和巴尔干是没有岛标的,他们出行全看运气,飘到哪算哪。   就拿温山眠自己来说,他这一次离开了摩斯塔达,都不一定知道怎样能原路返回。   以至于温山眠险些忘记了,中心岛的人好像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去定位一个岛屿,也就是说,他们能在海上认路。   如果游鱼本身也具备这个功能,那金鱼最后落在谁手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摩斯塔达的岛标,恐怕早就被游鱼泄露了出去。   “等我们走了之后,如果他们再找到这里来,那摩斯塔达人怎么办呢?”温山眠有些担心。   秦倦停顿了两秒,揉揉温山眠的脑袋:“他们的神会保护他们的。”   “……嗯?”   关于这件事,秦倦显然不太想提。   但看见温山眠担心的样子,他瞥了眼摩斯塔达的土地,还是懒洋洋地说了:“他们口中的神明,是真实存在的。你不会以为,这简单的云雾,就真的能拦住血族吧?”   制造幻觉这种事情,连血仆都会。   如果亲王真的想探究云雾之后的岛屿,云雾再浓,他们也能进来,先生可是连海潮都能分裂开。   “那种云雾,对血族来说,更像是一道警戒线,意味着地盘所属。”   人类被血族统治,便以为这个世界上血族便是最强悍的种族,但事实上,就像血狼不愿意去末海招惹怪鱼一样,这个世界不管发展成什么样子,制衡现象都永存。   有一些东西,是哪怕血族也不想去随便招惹的。   “他们多半是觉得麻烦,才一直对摩斯塔达置之不管。”   鼎盛时期尚且如此,如今衰弱了,又怎么会随意入侵摩斯塔达呢?   要么是真的被逼到穷途末路,不得不出此下策;要么,就是那游鱼的主人,严格来说也不全算血族。   他们无法同血族共享认知,自然也就不清楚环绕在摩斯塔达周围的云雾意味着什么。   而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摩斯塔达的神明最终都不会置之不理。   温山眠愣了愣:“那按照您的说法,他们的神明一直在关注他们,浓雾又为什么会散呢?”   “……因为那是一个,很烦人的种族,拥有的法则比你的头发还多,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秦倦说到这,颇有几分嫌弃地皱起了眉头:“我们不能不聊他们吗?这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话题。”   准确说,这不是一个让他感到愉快的话题。   温山眠很快会意,偷偷瞥了先生一眼,才点点头:“可以啊。”   旋即目光看向远处拔河失败,失去一个雪帐,正在往其他帐篷里塞人的摩斯塔达人,宽心:“只要知道他们能安全就好。”   月光洒下银色的锋芒,秦倦看出温山眠的宽慰,不满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尖:“那你既然安心了,有空就帮我问问,这群大角鹿什么时候开始……繁衍。”   “我觉得有些人需要耳濡目染地意识到,生命的和谐和旅行本身,是不冲突的。”   温山眠眉头跳了跳:“……好好说话。”   秦倦寡到没表情:“我很饿。”   温山眠沉默片刻,挺不自在地看看先生,又看看地面,轻声说:“但是大角鹿群也是到旅途终点才有生命和谐的啊。”   秦倦笑了:“那是因为它们有生育功能,你有吗?”   温山眠:“……”   他错了,他就不应该和先生讨论这个话题。   正当温山眠给问得羞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时,突然发现先生竟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再奇怪地重复了一遍:“你有吗?”   这一遍,还是充满了怀疑的那种,仿佛从没试过一样。   温山眠顿时:“…………”   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是在脑海中,顺着先生这句话闪过了不少奇怪画面之后。   温山眠的皮肤一点点炸开,到最后,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以前和不知道谁试的时候,是没有的。”   话音落地,温山眠放弃留在原地,逃也似的钻回了雪帐。   留下秦倦一个人停在原地,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于是跟进帐篷里,好好地同温山眠聊了聊,“以前”是多久以前,“不知道谁”又是谁,“试”是怎么试的。   在当晚生生把温山眠聊成了一只拨了壳的红虾米,然后次日一大早,便接到了报应。   那是里木塔的声音,激动地在天将明之时,于雪帐外叫到破音:“瓦!萨!面!哒!哒--!”   *   不知是不是错觉,到了东南岸以后,总觉得太阳升起的时间,会比过去在针峰附近时要早上一些。   里木塔的喊叫声太尖锐了,才出来第一个字,雪帐内温暖的被窝里,便立刻支棱起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温山眠的。   要说这时候的温山眠还没醒,只是下意识的反应,那么等里木塔那五个字喊完,温山眠算是不醒也得醒了。   沉默地翻身坐起,薄薄的绒被从身上滑下去,露出他不着任何衣物的上半身,以及一根横在他腰际,肌肉起伏清晰且有力的手臂。   温山眠揉揉眼睛,也没想眼下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喃喃了一句:“怎么了?”   便要起身朝外走,直至腰间的手臂不满地用力压住他,温山眠才一愣,旋即睁眼低头看去。   再僵硬地一偏首,看见了旁边躺着的先生。   很难得,昨天夜里秦倦和温山眠一样陷入了睡眠状态。   而究其原因,大概是心情很不错。   为什么心情不错呢?参见一下他此时此刻光了一半的状态吧。   裸.露的上半身对秦倦来说不是什么太高的刺激,真正令他满足的是,温山眠此时此刻整个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血洞的印记处处都是,从脖颈一直到小.腹。   仿佛喂饱了什么巨兽一般。   温山眠:“……”   心软的下场。   但内心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甚至因为裸.睡和毒液,意外地睡了挺好的一觉。   温山眠抬起腰腹间的手,轻轻在腕骨处吻了一下,旋即便掀开被子,朝外边走去。   难得的,秦倦没拦他,只不太高兴地在他背后问:“去干什么?”   走到帐篷边的身体宽肩窄腰,每一处的肌肉都长得恰到好处,上边的血洞经过一夜的时间,其实愈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浅浅的印子。   但就是这样的印子,看上去最诱人。   外袍遮上肩胛,盖住肩膀上最后一个咬.痕,温山眠回头看了先生一眼:“里木塔在叫我。”   秦倦当然听见了,只是不愿意顺着去想,选择性屏蔽而已,视线落在温山眠身上,餍足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温山眠:“嗯?”   “有伤口没好。”   温山眠:“……”   血族的毒液能轻松治愈绝大多数伤口,除了自己造成的。   因为尖牙咬破皮肤时,为了不给人类造成过强的痛苦,本身就会顺带上一点毒液,存在自我抗力因素。   不过就算如此,以温山眠体内的毒液浓度,一夜的时间也足够他的身体帮他修复绝大多数的咬.痕。   除了某些极深的,一夜过去也没完全养好,甚至起来的时候会往外渗出血珠。   而最让人郁闷的是,因为深邃的伤口意味着血族的兴起,所以往往伤口越深的地方,就是越让人难堪的地方。   一两滴血而已,温山眠自己是不想管的,但先生不一样,那是他的食物,随便浪费他会发脾气。   而往往他发脾气之后,倒霉的还是温山眠。   “所以,”走近地垫,感觉到先生埋头靠近他,亲吻他小.腹处最深的伤口,将鲜血舔舐干净时,温山眠紧绷道:“下次……”   他本来想说轻一点可不可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先生已经让他够多,这点小小的不适自己忍掉也不是不行。   --前提是,秦倦亲完小腹时,视线没有往上移。   是这样的,除了小腹之外,还有其他的位置伤口很深。   这种位置远比小腹更让人难堪,温山眠对上先生的目光,似有所感,一把将衣服盖上,颇有几分崩溃道:“下次不要咬这种奇怪的地方。”   然后便转头踢上靴子,朝外走去。   留下秦倦一个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里边的秦倦心情是好了,可咚咚咚跑出去的温山眠却是害羞更多。   以前先生是不会咬那种地方的,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突然哪里来的兴致--   他正郁闷地想,却不想撩开帐帘之后,会被眼前的景色震得暂时忘记了那些。   这是一个过于完美的黎明。   掀开帐帘之后,眼前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挡他的视线了。   清爽至极的空气扑面而来,温山眠能一目了然地看见最东端,才刚刚羞涩冒头的红阳,以及红阳之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同前夜激涨的海潮不同,眼下的海水乖宁地退却,露出更广阔的大地。   天边云朵极少,而里木塔正站在昨夜佛伦等人栖息过的岩石之上,冲温山眠兴奋地指着前方。   岩石往前,是大角鹿栖息的东南岸碎岛,而东南岸碎岛再往前,在海水退潮之后,竟然露出了一个此前从未见过的新岛屿。   说它是岛屿,也许不太合适,因为它本身实在是太小了,比里木塔所站的岩石也大不了多少。   可它同大角鹿群所栖息的碎岛,却几乎是相连的。   海水褪去后,往前轻松一跨,便能走到它的身上。   晨间微风就在这时,吹动帐帘和温山眠难得松垮的外袍。   夏卡老人的话在这时,重新飘进了温山眠的耳中,是平淡又悠长的老嗓。   “你只管一直往前走就是。”   “夏卡的船,会追上你的。”   *   碎岛之外又出现了新的岛屿,摩斯塔达人听说之后,纷纷离开帐篷围观。   但可惜的是,因为那个“新岛屿”是同东南岸碎岛相连的,离真正的岸边有所距离,而东南岸碎岛上又有太多大角鹿,所以人们无法一齐涌上去,只能在岸边遥遥地看着。   温山眠将雪帐还给了摩斯塔达人,然后拿起了自己的包袱和那个装着鱼的木桶,才同先生和里木塔一起,来到了东南碎岛上。   大角鹿群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   这份“看”,已经暗带了一些攻击含义了,因为很显然,春天即将到来,哪怕是食草系的动物,在这种时候也会有超然的地盘意识。   温山眠在注意到这一点后,便让里木塔回岩石上站着,自己则放下木桶,试图登陆那个“新岛”。   老实说,一直到走到这座新岛前的时候,温山眠的内心还很怀疑,是不是他理解错了?   听摩斯塔达人说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大陆,就下意识和夏卡老人联想在了一起,但其实这个“新岛”和夏卡老人根本没有关系?   他的这个念头是有原因的,因为眼下的这个“新岛”,压根就不像一艘船。   它是一个隆起的弯月造型,比起船只,更像一个漂浮在海上的胖馒头。   看着不小,但站上去之后就会发现,能呆的位置还真的不多。   如果这真的是船,夏卡老人打算让他在这么小的地方上……远洋吗?   温山眠内心挺怀疑的,可这份怀疑,却在他站上“新岛”之后没多久,就自我打消了。   因为这块“陆地”,脚感真的很不一样。   它的外形比起平地,更像是凸起岩石,可真正踩上去时,却又毫无岩石该有的凹凸感。   甚至很平滑,坚硬且平滑,偶尔还有一些交错的凹陷纹路在。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山眠在上边东瞧瞧,西瞧瞧,没瞧出个所以然,遂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先生一眼,再看看里木塔,他想了想,还是先问里木塔:“你看见夏卡爷爷了吗?”   如果夏卡老人是从山谷中出发,不和大角鹿一起绕路的话,确实有可能先一步抵达东南岸。   而如果这个东西真的是夏卡的,那更可以证明他的确到了这里。   可到都到了,又为什么不出来呢?   别的不说,就说如果这块“大陆”真的是夏卡老人打造的船只,那对温山眠来说简直是颠覆性的东西,他不会用。   正常来说,夏卡老人应该会出面,教一下他如何使用的吧?   可里木塔却摇了摇头,旋即随着温山眠的话语,也四下看了起来。   不仅她,就连岸上的摩斯塔达人,听见温山眠的呼喊,都好奇地张望起来。   他们甚至发现了山谷之上悄悄匍匐的冰原狼,人眼狼眼对眨半天,就这,也还是没瞧见夏卡老人的身影。   温山眠顿时有些无奈,站在那胖馒头上,无助地看向先生:“如果这真的是船……怎么用啊?”   秦倦没说话。   从离开雪帐之后,他的表情就是拒绝的。   一直到眼下,他拒绝得更明显了--竟然难得没有和温山眠紧贴地站在一起,而是距离他至少有三米的间隙。   要不是有这一路的磨合,温山眠觉得就先生眼下的这个表情,放到以前的话,他恐怕能直接回越川去。   嫌弃成这样,那看来这就是夏卡老人准备的船只没错了,可问题是,该怎么用呢?   就在温山眠左扒拉右扒拉,试图把胖馒头敲出个明白时,山谷之上,一块岩石背后,出现了一个急急的声音:“踩前面啊,踩前面啊--”   另一道声音也急急地附和他:“咕噜!咕噜!”   秦倦一个嫌弃的眼刀打过去,一人一鸟顿时禁了声。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   因为很快,温山眠就在胖馒头的前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凹形豁口。   而就在他轻轻按压下去,整个胖馒头随之颤抖,并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的同时,山谷之后,也传来了悦耳的鸟啼声。   夏卡老人还没来得及为船只启动高兴,就被一道尖利的鸟嘴直接叼上了半空。   回头一看,可不正是他的好朋友,朵拉吗?   深蓝色老眼里的揶揄,和当年发现他石屋的样子一模一样。   “呖--”大鸟扇动翅膀,成群结队地飞来。   雪帐附近兴致缺缺的阿二,立刻高抬起了脑袋,旋即好像看见了什么,当即卷起那颗玩具鸟蛋,朝前方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木有分章0v0   是准时的我喔。   *   感谢在2021-07-09 23:29:57~2021-07-10 16: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姬玉露 10瓶;宋焓 5瓶;Ka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95.   开关按下, 胖馒头疯狂震动,水纹紧跟荡漾。   与此同时,一个东西缓缓从水下、胖馒头下抬起。   温山眠震惊地看着那个东西,然后整个人倏地往下掉。   “铛!”的一声闷响, 尾骨撞到了金属。   温山眠:“!!!”   人都痛麻了, 但与此同时, 内心也不由道:这,这原来是一只乌龟啊。   他的屁股精准地掉在了龟壳内部、顶盖打开之后的座椅上。   也许是因为条件太匮乏了,这座椅也不是什么软垫, 就刚硬的金属而已。   即便塞了几团茅草, 也无法阻挡猛然掉下去时的疼痛。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 温山眠听见了那群鸟的叫声。   翅膀扇动所带起的风, 由上至下吹乱了他的头发, 温山眠抬头一看,就见朵拉已经飞到自己头顶了。   旋即鸟嘴一松, 一个人影便在一只机械鸟的惊慌失措下, 从空中往下掉。   最终,勉强地立在了抬起的金属龟首之上, 腿脚都哆哆嗦嗦的。   “这只金属龟船--!”好不容易站稳,夏卡老人破风箱般的嗓音便立刻激动地传来,生怕慢了一秒似的:“叫做尼克号!是我夏卡这些年来,除了武器图纸之外, 最--棒的作品!”   “它虽然是只乌龟,却可以带英勇的战士迅速穿越海洋!时速为110公里!为我夏卡创作生涯之最!”   “所以我的孩子啊,乘上这艘由机械大师夏卡特制的船, 勇敢地出发吧!”   话音慷慨激昂, 落地后却无一人回应。   耳边只有退潮后海水轻轻抚摸海岸的声音。   夏卡等待多时, 终于忍不住,悄悄睁开了他从豪喊起就紧闭的双眼。   发现岸边和岩石上的摩斯塔达人都疑惑地驻足在原地。   这是正常的,夏卡方才的喊话是通用语,他们听不懂,可能听懂的温山眠呢?   群鸟盘旋,风吹动夏卡老人的花花白发。   他低头望去,就见温山眠已经从龟壳里爬了出来,正趴在表层上,浅棕色的眼看着他,带了几分难过说:“爷爷,您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夏卡:“?”   他于是叉腰皱眉,教训温山眠:“小伙子,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询问我要如何使用吗?还有像这种机械的弊端,隐患,局限--”   “您跟我们一起走,我不用问都能知道呀。”   “……天真!”夏卡老人哼了一声,抱胸:“你听好了!尼克号有两种前进方式,一种为水上前进,时速110公里;另一种是大浪来临的水下前进,时速为85公里!两种航行方式的耗能相当,你作为航行者,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它这两种航行方式!最终延续的时间,都无法超过24小时!”   “也就是说,24小时之后,你要么看见一座新岛,要么!你就得采用尼克号的第三种航行方式!”   夏卡老人一边说,一边欺身向前,啪地按下了操控台上的一个按钮。   尼克号下面立刻传来“哐当”的金属错位声,原本的金属四足一个变体,成为了能旋转向前滚动的木质螺旋桨,造型同水风车有点像。   伴随着夏卡老人的按钮下去,“啪嗒啪嗒”地发出了一点点懒洋洋的击水声。   这个速度,同尼克的外形就十分吻合了。   “咳咳。”夏卡老人心虚:“材料实在是不太够,所以--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一天的能源用完之后,对你们来说最大的麻烦,也不会是它。”   这就是尼克号的局限性。   五十多年过去,夏卡老人剩下的黑油实在是太少了,金属同理。   他在为摩斯塔达人研究制雾机时,倒是研究出来了一种能通过蒸汽供给能源的方法,夏卡称之为蒸汽机。   蒸汽机的主要能源为水,在当下这个世界,可谓是能源无穷尽。   可问题是,夏卡老人没办法将这种蒸汽机,在有限的材料里,和船只结合。   蒸汽机的驱动构建本身,就需要大量的材料,远没有黑油驱动简单。   夏卡不能只造驱动不造外表,既然如此,那自然只能选择黑油驱动船。   然而黑油本身,又是有限的。   材料的有限限制了一切可能。   哪怕夏卡老人最后挤出足够的材料,给温山眠造了个蒸汽驱动船,也会因为外表过小,而难以在海面上航行--   小船本身就不可能远洋,同鱼类和大海比起来,它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抗风险力为零。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蒸汽船没有黑油船快。   所以这就是取舍了,要么,夏卡造一个能永恒前进的船,要么,他打造一个能短暂使用极速的船。   大海是磅礴且未知的,这就是一场赌博,两边其实归根结底都不好。   而夏卡最终,选择把赌注压在后者身上。   海上行驶110公里,哪怕遇上风浪不得不停滞、绕路,一天下来,保守估计也能走2000公里。   这速度换成蒸汽船,得走至少5天。   换成温山眠曾经乘坐的那艘,不太大的三诡风帆船,得走半个月。   用黑油帮温山眠把半个月的时间缩短到一天,便是夏卡的极限。   至于黑油用完之后,会发生什么,任何人都无法保证。   也许一只大鱼就能把他们吃掉,也也许一个大浪翻过来这艘船就没了。   等到那时,木质螺旋桨自然不会成为他们的头号麻烦。   而至于失去速度之后,在汪洋大海上漂泊是什么样的感受,夏卡相信,温山眠已经有很深的一次体会了。   所以他刚刚才会说:“勇敢地出发吧。”   就像当初来到摩斯塔达时一样,做好一切最坏的可能性,再朝一个希望点前进。   如果航海有浪漫,那便是如此了。   温山眠听完夏卡老人的所有解释和演示之后,沉默了片刻,还是说:“所以您,真的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走吗?”   夏卡竖眉:“你这孩子!怎么总问这种问题!我之前不就和你说过了,我打算留在摩斯塔达吗?”   “但是,您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等不到下一个了啊。”温山眠认真地说。   他这句话说得很客气。   事实上,夏卡内心明白,这个“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应该改成“永远”。   他要造制雾机,就是要把摩斯塔达藏起来。   而如果他把摩斯塔达藏起来,那么他得等到多久以后,才能等来一个像温山眠一样的旅行者呢?   以当今的情况,以他的岁数,这几乎不可能了。   这是夏卡人生里最后一个机会,他不抓住,或许就真的再也无法回到中心岛了。   那夏卡想不想抓住?   扪心自问,当然是想的。   机械哪有那么容易造啊?饶是他自诩天才,也不可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完成制雾机和尼克号这两种机械的图纸和制造。   他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基本在全力攻克制雾机。   至于尼克号?那不是这一个月出来的构想。   是五十多年,日日夜夜积累出来的。   过去的夏卡想过很多次,有朝一日,等他画出了图纸,便一定要再想办法改造个船只,然后跑回洛岛,把这个宝藏给人们看。   血族的统治巩固了太多太多年,他们也变得越来越傲慢。   这群人是不可能对渺小的人类随时更换布防的,所以等到那时,夏卡相信自己的武器一定能吓他们一跳!   每当这个想法闪现于夏卡脑海中时,他的小尼克号就会在心底,无声地被他丰满一次。   他期待极了,却不想真正等图纸完成之时,人已经垂垂老矣,根本没有独自翻越海洋的能力了。   他只能跟温山眠一起走,期待年轻人的力量能在海上护卫他的周全。   即便失去速度,有勇士在,彼岸也并非绝无可能。   也许幸运的话,夏卡能同温山眠一起回到家乡,然后和这么多年过去,不知如何的亲朋好友团聚,再摸一摸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家。   这一定是一个完满的结局,再漫长的人生仿佛都可以在那一刻被画上终点。   可这是夏卡想的吗?他要给自己的人生留下这样的句点吗?   匆忙从洛岛逃出,五十四年未能返航,时代交错之后,带着一张已成水花的图纸返回故土,唏嘘造化弄人,最终病死老死?   夏卡不要这样。   他的一生,还没有成就一场能让他挺直胸膛、成为响当当男子汉的抱负。   温山眠的到来终结了他五十四年的眺望,而等温山眠离开之后,夏卡想开启他新的人生旅途。   他还没有老。   他还有时间在送走年轻的旅行者之后,继续留下自己的印记,让世人知道,他是机械大师夏卡,不是被命运捉弄的悲惨流浪者夏卡。   等到那时,他便不会再感慨命运的不公了。   他会说:“这样的人生,也很不错。”   群鸟飞翔,夏卡同温山眠的生命在摩斯塔达交接之后,冲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温山眠坐在夏卡老人曾日夜幻想的尼克号上,朝自己心之所向,破水而去。   而夏卡老人则驻足在摩斯塔达的群岛与人们中央,望着离去的温山眠,仿佛在看年轻三十岁的自己。   或许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圆梦。   圆曾经的梦,而他如今的梦,便在脚下了。   风起水破,摩斯塔达的四周在温山眠渐行渐远的同时,缓缓竖起了一根粗壮的钢管。   钢管发出“嗡”地一声汽笛响,旋即很快,温山眠便在大晴天的海水之上,看见了滚滚浓雾,翻云而出。   摩斯塔达人惊讶的表情,渐渐被遮挡在浓雾之后,同那于天际飞翔的滋蓝鸟一起。   而温山眠则乘坐在渐渐加速的尼克号上,手不自觉向下一碰,碰到了什么触感奇怪的东西。   他低头:“……咦?”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二更有一点摩斯塔达没交代的小尾巴,时间不够了,分两章吧。   下一个岛屿见哦,很快。   *   感谢在2021-07-10 16:56:24~2021-07-11 20:5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0瓶;崇明敬渊、Ka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96.   温山眠伸手碰到的东西, 是一张图纸。   就是那张夏卡老人耗费多时,构建出来的武器图纸,就藏在操控台下边。   把这个带回中心岛,便是将夏卡老人五十多年的努力带回了中心岛, 后人会如何评说, 夏卡已经不在意了。   他只是希望自己这些年思想的结晶, 能回到它该回到的地方而已。   但这件事,夏卡老人并没有主动同温山眠说,他只是将图纸偷偷放在船上而已。   也许是不想给年轻的旅行者太多负担吧。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 很快, 他的小小私心, 便被人直接举在了高空之中。   在快速移动的风里, 向他许诺。   “爷爷, 这个,我收到了!”温山眠从龟壳上冒了个脑袋, 在速度渐起的尼克号上, 朝摩斯塔达的方向说:“如果我能到中心岛,一定会去一次洛岛, 等到那个时候--”   大胖子夏卡的故事便会流传过去了。   至于会被传成什么样呢?温山眠本想说,等他再来摩斯塔达时,告诉夏卡老人。   可时间已经不够了。   尼克号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快。   如果说刚离开海岸时还是匀速前进的话,那么离开海岸一段时间后, 速度简直像搭乘了火箭一样。   是温山眠从未想过的快,吹得他脸疼。   他的声音已经没办法再跨越这么长远的距离了,可他还是在祈祷, 风最终能将他没说完的承诺带到。   “等到那个时候, 我再给您带来洛岛的消息--”   如果风没有带到, 那也没关系,还有里木塔在呢。   从尼克号开始渐渐远离摩斯塔达的一瞬间,里木塔便睁大了眼睛,一下从岩石上跳下来,直接淌水冲到碎岛之上。   仿佛还想再同温山眠多待一会,亦或者是离他近一点。   可这便已经是陆地上的人,能同远洋者的最近距离了。   在她之上,滋蓝鸟们倒是可以破空而来,可是最终,它们也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就在尼克号离开摩斯塔达不久后,摩斯塔达的群岛周围,便开始缓缓上升一根根粗壮的钢管。   那庞然巨物让人难以忽视,等升至最高时,突然“嗡!”地一声,发出宛若汽笛的声音。   声响落地,浓雾便开始一顿一顿地从钢管上散出,紧接着同温山眠来时一样,渐渐将摩斯塔达遮盖起来。   也将里木塔,和其他摩斯塔达人各异的表情,都潜藏在了浓雾之后。   站在最外围的夏卡瞧见,立刻从布洛洛身上掏出各式各样的工具开始测量雾气。   也许在温山眠离开之后,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吧。   至于还在岸上,下意识向海中眺望温山眠的那些摩斯塔达人,在温山眠离开后,也会继续开启自己的生活。   他的到来,只是这些人、这座岛漫长时光里的一部分而已。   而遇见摩斯塔达,也只是温山眠漫长人生的一个节点。   他于是在浓雾散出之后没多久,便渐渐松了嗓,静坐在尼克号上,看着远方的人与动物。   朵拉和阿兰身上,分别背着一只小小的幼鸟。   它们即将在眼下的晴天之中,被大鸟从鸟背上推下,学会飞翔。   人在陆地上时,总觉得陆地很大。   可离开陆地之后,却又会发现,陆地本身其实很小。   温山眠伴随着迁徙部队走了那样长的一段旅程,可等到他同尼克号一起远离之后,竟在眼底渐渐化为了一根,仅有几厘米长的弧线。   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比,便足以概括。   连带着那些时日一起,变得短暂起来。   短暂且珍贵。   岛屿越来越远,温山眠放弃地松下身体,往尼克号上一瘫。   旋即回首看了眼,再度讶异了一番尼克号速度之快,再在其激起的速度海浪中,转头看向旁座的先生,突然怪道:“阿二呢?”   秦倦:“不知道,留在岛上了吧。”   温山眠:“??”   他张了张嘴:“啊??为什么啊?”   秦倦说:“谁知道呢,可能是读懂了主人的心意吧。”   就在刚才,朵拉和阿兰载着幼鸟飞来的时候,夺取了温山眠的一部分注意力,却夺取了阿二全部的注意力。   它几乎是本能地,追着阿兰跑了一小段路。   然后停下脚步,视线落在阿兰背上,那只比朵拉背上更小的滋蓝鸟上。   因为才出世不久,这个时期的滋蓝鸟眼色还是黑色的,得等大一些才会化为蓝色。   而阿兰背上的那只小小滋蓝,眼色黑到了极致,且非常圆,让人一眼望过去,有一种宁静之感。   它的性格远没有温山眠从冰川上救起的那一只活泼,只静静地呆在阿兰背上而已。   夏卡老人的声音传出,里木塔的哭声传出,摩斯塔达人的欢送声传出,都未曾让这只小小滋蓝有太大的动静。   好像天生性格便是如此,让阿二脑海中闪现了此前在船只上,任由船东倒西歪,温山眠忙前忙后,却依旧岿然不动的鸟蛋。   而也就差不多在这个时候,那只幼鸟的目光落在了阿二身上。   寻常的动物和人都会忽视阿二的存在,这和秦倦有关,阿二已经成为了习惯,也并不屑于被人类发现。   但小幼鸟是不一样的,它视线落下的一瞬间,阿二停下的身体便开始前倾。   “啊?那,那它要是真的留下了,”温山眠惊愕道:“那我和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一阵的踏水声,回首望去,便见一只黑色雄狮,用比尼克号更快的速度,于水上狂奔而来。   其肌肉所呈现出来的线条近乎完美,跑到最后时,于高空中一跃,略下片片阴影。   最终稳稳踩在了温山眠面前的龟壳之上。   垂下头来时,精致的血红色眼睛同秦倦相望,鬃毛还在狂风下乱散。   秦倦只瞥了它一眼,便将目光转移开来:“幼稚。”   阿二并不反驳,只重新仰首,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低鸣声:“吼--”   等到这会儿,温山眠算是明白了,不是阿二决定留在岛上,而是先生嫌弃它烦,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可为什么--   “我怎么感觉,”温山眠眨了眨眼,看着面前引颈长鸣的雄狮:“阿二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不知道。”秦倦:“不想猜测幼稚生物的思想。”   “……说得好像不是您的血一样。”   夏卡爷爷可是说过的,对于机械仿生物来说,黑油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没有黑油,机械仿生物便不存在。   那么如果切换成血的话,就说明血的地位,在机械仿生物身上,是同黑油相当的。   秦倦:“你说什么?”   “我说--啊啊您腿不要乱放!!”温山眠突然慌张地大叫起来。   尼克号真正说起来,其实不算小,它主要是留给驾驶者的活动空间很小。   因为其他空间都需要留给放各种各样的速度装置。   夏卡老人之前给温山眠指过了,如果是水上模式,那么尼克号就有点像一架没有棚的四轮马车。   座位空间很少,绝大多数都是操控盘。   淋浴室在楼下,需要通过一个极窄的空间才能下去。   而如果切换成水下模式的话,淋浴室会移位,供给座位下移,上面的龟壳也会被封闭起来。   那样的话,空间会变得更狭窄逼人。   饶是适应能力极强的温山眠,对它留出来的空间,也小小为难了一瞬。   然而先生的适应能力简直比他还强,这人压根就不以环境的转变而转变。   夏卡老人分明千叮咛万嘱咐过,眼前的操控盘不能乱碰,其他任何被金属封住、因为材料不够而半封住的地方,也全都不能乱动。   温山眠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内心本就觉得难以适从。   顺着夏卡老人的叮嘱,更是给了自己极强的束缚性,仿佛他能活动的范围,就只有眼前这么小小的一个座位而已。   连卫生间都最好少去。   可先生这个人!竟然因为嫌弃空间太小,直接将侧身将腿放在了他身上!   这这这万一碰到了操控杆可怎么办!   温山眠手无足措地想把先生推开,又害怕用力了会让他碰到下面的零碎按钮,顿时为难了起来。   而秦倦则说:“我为了陪你,连乌龟船都坐了,让我放一下怎么了?”   温山眠严肃:“可是很危险。”   “危险什么啊?”秦倦将手支在偷工减料的座椅靠背上,懒散道:“你抬头看一眼?”   温山眠:“?”   他这才抬头,旋即就发现,今天的天……好蓝啊。   照得海水仿佛都不如往常那么黑了,透出一点点明亮感。   而尼克号疯狂前进的高速度,则在这种情形下,给人一种格外不同的感觉。   仿佛此前对离开摩斯塔达的不舍,与对前行安全的不安,都要随着剧烈的风就这么飘远一般。   “这么好的天气,短时间内不会有风浪的,享受吧。”最后,秦倦是这么说的。   尼克号继续前进,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海里之后,它龟壳里的座位已经完全乱套了。   两个座位完全分隔开的话,确实会觉得空间窄小,但如果上面坐着的是一对情侣,便不一样了。   身体毫无边界感地交错、触碰在一起,温山眠最后比先生瘫得还厉害,连脑袋都直接放在了秦倦的小腹上。   大概是因为一个月旅途积攒下来的疲累,都伴随着强风消失了,觉得整个人的身体放松了许多吧。   温山眠靠在秦倦怀里,望着坐在前座的阿二,眨了眨眼,被风吹得舒服到声音都软绵绵:“您还没和我说,阿二为什么心情好呢。”   说是懒得猜测,但秦倦对阿二的心思,哪里用猜?   那不是从来都相通吗?   也正是因为相通,所以秦倦更不愿意将阿二的小心思说出来。   因为从某个层面来说,他和阿二其实很像。   最后温山眠软磨硬泡了好半天,秦倦才垂首,看向已经磨到把下巴搁在自己胸膛上的人。   “因为那只雏鸟,是雄鸟。”   雄性滋蓝,在摩斯塔达群岛的母亲身边留到二十岁时,便会同二十年之期再归来的雄鸟们一起,踏上自己的旅程。   雄鸟是候鸟,不会永远留在摩斯塔达群岛,甚至又二十年之后,也不一定会再回去。   “而它觉得自己是血族,有很多时间可以等。”秦倦伸手,将温山眠被风吹到迷了眼的乱发拨开。   温山眠奇怪:“但它怎么知道那只鸟就是阿蛋呢?而且……它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等到?”   为什么知道那只鸟是阿蛋,是因为其在阿兰身上投下的目光。   至于为什么一定能等到--   浓雾之后的摩斯塔达群岛上,被成鸟从背上第一次推下,却因为先天时环境不好、成长不佳,意外飞得不顺利的小滋蓝,直接坠到了地面上的……一个软乎乎的白蛋上。   嘎嘣一下,小滋蓝蹭到了玩具白蛋上的一根雄狮的毛发,然后目不转睛地坐在上边,望向远洋的船只。   里木塔走上前,疑惑地拿起了那颗蛋--她认识这颗蛋,当初温山眠制作的时候,是请她帮忙找的材料。   所以可以预见的,这颗软乎乎的蛋,会从阿二的玩具,转而成为这只新生滋蓝的玩具。   在往后的一年又一年,它总会随摩斯塔达人迁徙到此地,回想起它得到玩具那一天的场景。   甚至有可能会咬着那颗玩具蛋,像现在一样眺望远方。   但是这些,秦倦都没同温山眠说,他垂眸同温山眠相望后,良久,淡声说:“不一定能等到,但你不是还想再来一次吗?”   既然还想再见一次夏卡,时间便不可能比二十年更长了。   温山眠的眼眸越睁越大之际,阿二在前方,低鸣地应和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明天见啦!!!这段过渡会走得很快哒~~ 第97章 97.   晴空万里, 海面宁静。   小尼克号仰着龟首,在水面上一骑绝乘,疯狂向后留下喷射状水花。   这是温山眠离开摩斯塔达的第六个小时。   海况良好,天气良好, 心情……特别好!   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开始真心享受他的这趟急速海上行。   甚至一度翻出龟壳, 跑到龟首上站着,被强悍速度所带来的风吹得身心愉悦。   温山眠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强风,还是从高山上下来的时候。   除此之外, 最接近的大概是以前自己从树枝上跳下山的时候吧, 那时的风力, 显然没有海上足。   因为海洋上没有遮挡物啊, 简直是风的乐园。   到最后, 温山眠甚至直接坐了下来,旋即张开了双臂, 尽情地享受强风。   而小尼克号则顶着一双死鱼眼, 面无表情地高速前进。   如果这会儿有个人能离远点儿看他们的样子的话,温山眠大概会像扎在小尼克号头上的一朵黑色蝴蝶结。   张开的双手是蝴蝶结的两瓣, 双腿则是蝴蝶结的环绕箍。   配上小尼克号面无表情的冷脸,就是海上一道十分耀眼的□□了。   不过,这种轻松的时刻只是偶尔啦。   今天的海况和天气虽好,却也没到一条鱼都遇不上的地步。   尤其是以尼克号的速度, 它几乎是在高速穿越一片片海域。   而不同的海域,海况和天气也是不一样的,上一片海域岁月静好, 下一片海域狂风暴雨这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温山眠今天运气佳, 目前为止走过的海域风向基本都还不错, 但偶尔还是能遇上跃出水的黑鱼。   如果黑鱼是从正面出水的话,可以使用小尼克号的操控盘规避。   而如果黑鱼是像眼下这样,直接从侧面出水,整个身体在空中飞越过小尼克号的话--   温山眠抬首看向顶空的阴影。   这种时候,就需要多注意了。   虽然以小尼克号的体积,这种能飞起的鱼落下时多半撞不到小尼克号身上。   但它们会给小尼克号带来大量的水花,和一些小礼物啊。   就比如说眼下这种黑色的扁鱼,它张开翅膀飞越海面,抵达尼克号上空的时候,突然从扇动的身上滑下来了一堆东西。   有海带,有一些小鱼,甚至还有海蟹,以及一只……   张大了嘴、凶神恶煞直咔嚓的大丑鱼。   温山眠收下前面三种类别的鱼,将最后一种一个刀背劈回了海里。   然后再把前三种鱼类默默收到小尼克号尾部的一个水仓里。   这也是夏卡老人提前设计好的,面积不大,是因为正好有空缺的位置,所以给他们见缝插针地设置了这样的功能。   不然为什么说小尼克号乌龟虽小,却五脏俱全呢?   就是因为材料短缺,上面的封顶板是木头做的,所以可以预见,这东西不会太结实。   有时如果航行得不太稳定,木板就会在后边咔哒咔哒地一开一关。   温山眠放进去了不少鱼,就因为这个原因,也跑了不少。   但没事,船上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人要吃东西,带的干粮和水果已经足够了。   至于为什么还得收集鱼--那当然是因为好玩啊。   而且温山眠发现,彻底离开摩斯塔达之后,新的海域连鱼都不一样了。   就说刚才那种起飞的扁状鱼,薄薄扁扁,却有尾巴,下面还有一张脸的,温山眠都不认识是什么。   只知道它的表体非常光滑,且很喜欢跃出水面飞翔,让阳光直射它薄薄的身体。   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吃的物种。   这样的鱼多起来之后,温山眠的水箱就越来越满了。   有时还能抓到一些形状奇怪的贝类,比如说早两个小时,第一批被他丢进水箱的独角背。   顾名思义,普通贝类上长有一颗硬壳长角。   温山眠起初不明白这种长角是干嘛用的,直到他亲眼看见一条被他丢进去的小小鱼游过独角背旁边,原本纹丝不动的独角背突然向上一个弹射!   硬角刺穿小小鱼的同时,独角贝打开的贝里,也游出了一只尖钳虾。   它飞速吃完小小鱼,然后又缩回了贝中。   这个组合还是挺奇怪的,有点像伴生状态。   温山眠很小的时候被人带出海打杂,从捞起的渔网中见过类似的,但却没见过这么生猛的贝。   也没见过伴生到这么紧密,直接住在贝里的虾。   大海果然是无穷无尽的,什么新鲜东西都有啊。   温山眠一边这么想,一边又把他的破水仓盖给关了上去。   旋即一个转头,竖眉对旁边撑着“伞”的先生说:“先生,我不是说了,您别钓了吗?”   就在温山眠的座位旁边,秦倦用一根从尼克号里边拿出的水管,插.在了地底下的一个卡口处。   那个圆形卡口,一直到先生把水管插上去之后,温山眠才意识到它的功能是什么。   夏卡老人的考虑是真的很周到,他在最小的空间里,尽可能给温山眠配备了最多的功能设施。   而这个卡口,就是来应对雨水的。   尼克号只有海上航行速度最快,关上顶舱去海底的话,因为环境变化的缘故,速度会变得慢一些,而在速度慢的情况下,耗能同海上还是相当的。   所以可以预见的是,只要不去海下,就尽量不要去海下。   哪怕是下了雨,也最好别随便下去,为此,夏卡老人便给他们和操控盘,提前准备了这样的卡口。   水管插.进.去,往上边支出四角,随便拉点布,就是一把简易的伞了。   至于从水管中心滴进去的水,则会通过导体注入后面的水箱,最后要么加以利用,要么排进大海。   而温山眠跑前感受风,跑后玩鱼的过程里,秦倦则一直坐在这把伞里,钓鱼。   鱼竿是夏卡准备的备用伞水管,绳索是同温山眠之前一样,随便从麻绳上拆的。   至于鱼饵……则是温山眠辛辛苦苦捞起来的小鱼们。   先不提在这样高速的尼克号上,他到底想这么钓上来什么鱼。   就说大鱼吃小鱼的定理,那最后如果真能上钩,肯定不是什么省心东西啊!   温山眠郁闷地钻回伞里,同先生说这件事的同时,秦倦正拎起他刚用绳索绑好的鱼,丢进大海里。   这鱼挣扎着略过龟壳前方的时候,还被紧盯许久的阿二伸出爪子拍了一把。   直接拍晕,更好钓了。   “你的手套太小了。”秦倦不仅不回答温山眠郁闷的心情,还反同他抱怨了起来。   “您可以不戴。”   “不行,太脏了。”秦倦嫌弃道,旋即又看了温山眠一眼。   船只一旦小起来,海水的咸醒味就会变得明显许多:“你今晚洗不洗澡?”   温山眠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挺正经回答问题的:“洗啊,有热水的,爷爷说是黑油运转的剩余能量,正好能烧。”   “哦。”秦倦说:“那早点吧,在我饿了之前。”   温山眠:“?”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先生竟然在嫌弃他身上的味道!   血族身上不太容易沾染上异味,这同他们的体质和构造有关系,没有温度,体内也没有太多循环器官。   所以严格来说,血族的身体比较像肉质的石头或者金属。   而这两种东西,哪怕在海里浸泡多时,也不会沾染上太多味道,除非上边长了其他生物。   而人类就不一样了。   人类的体温偏高,自身便容易出现味道,加上海上各种鱼类的味道,简直就是一个味道的混杂场。   饶是平日里身上没什么味道的温山眠也扛不住这样的环境,确实是不太好闻。   但是不好闻归不好闻,被嫌弃归被嫌弃。   温山眠盯了先生好半天,把头一转,嘀咕:“不洗了。”   这言下之意就是:“饿着吧。”   秦倦:“?”   还没等他说话,温山眠便伸手用力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小水箱,一副划清界限的严肃样子:“最后一条鱼啊,不准再从我这里拿鱼了,我晚上还要吃呢。”   秦倦:“??”   他停顿了好半天:“你吃得了那么多?”   “当然。”温山眠一边往下滑,一边小声嘀咕说:“不洗澡的人就是能吃这么多。”   “行。”秦倦好笑道:“你能吃。”   温山眠起初不想理他。   但两秒之后,还是想起了什么,从座位底下探出了个脑袋来,严肃地看着阿二:“你也是,你也不许玩我的鱼了啊,已经掏死五条了,我都看见了。”   雄狮当没听见,威武地望向远方。   温山眠不同两个鱼类杀手计较,继续往下走。   而这里,就是尼克号作为海上模式时的内部区域了。   老实说,尼克号的内部空间虽然很狭窄,但却不影响它的壮观。   至少对温山眠这样没太见过机械内部制造的人来说。   还是因为材料原因,所以夏卡老人在做好封闭层之后,没有将内部工作区完全封锁起来。   所以当温山眠站在内部时,能看见一部分这种机械的工作轨迹。   比如说为了维持速度而速度疯狂运转的叠加齿轮,比如说在齿轮之上交接的横杆。   再比如说,挂在核心区域的黑油。   温山眠走过去的时候,这东西还在往上一点点的冒泡。   同海水不一样,黑油的质感十分粘稠,连冒出来的泡泡都有很笨重的稠感。   泡泡破时,还会在平面上留下痕迹。   夏卡老人剩下的黑油,就只有一碗那么多。   比以前摩斯塔达人给温山眠的一碗奶酒也多不了多少,而就是这么点量的黑油,便能维持一个机械高速运转近一天的时间。   夏卡老人曾经同温山眠说过,黑油这种物质,是非常神奇的存在。   至少在夏卡老人离开中心岛之前,没有人能完全把黑油分析透,绝大多数普通人类,甚至连黑油都无法接触到。   这种东西是完全由血族把控的,在荆棘时代,甚至比银还要罕见。   银对血族有伤害,但这种伤害伴随着血族等级的上升,会越来越低。   等到亲王那个级别,纯靠银根本奈何不了他们,所以市面上能有少量的银流通。   这是为了让人类去对付那些血族中的尸鬼--在亲王看来,无智尸鬼的地位不如粮食人类高,也许都不配被纳入血族,所以他们允许人类用银去狩猎尸鬼。   但黑油不一样。   夏卡老人也不知道黑油本质是什么,只知道它很超前。   用夏卡老人的话来说,就是他哪怕他造再多机器,想再多图纸,也觉得黑油位于他之上,在更高的地方垂视他。   夏卡内心尚且如此,那这样的东西,对中心岛的绝大多数人类来说,更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听夏卡老人说,血族在七百年的统治之下,拥有了非常多,且非常让人难以想象的各种仿生物,以及仿生武器。   这两种东西的攻击性都特别高。   要知道,高等血族的转换是很少见的。   因为亲王并不愿意造出那么多高级别的血族来同自己争夺领地,尤其是在早期经历过被初拥之子集体弑杀的事件之后,亲王愿意初拥的血族便越来越少。   等到后期,连高等血族都不再愿意随便增加同类。   所以可以说,“少转换”的这个思想在血族高层中几乎是一脉相承。   而这个思想也直接导致了亲王和高等血族的地位越来越高,以及后来的大陆上,各色低等血族越来越多。   低等血族好控制,同高等血族压根不在一个维度,但与此同时,也好攻克,并不能成为亲王绝对性的统治武器。   所以他们统治大陆,很大程度上,其实是依赖各种科技仿生物。   最直观的证据就是,四大亲王之中,喜狼的特芙拉亲王,是地位最低的。   而地位最崇高的亲王狄柏喜,则掌控了全血族近百分之九十的仿生物与仿生武器,还有其中的制造核心机密。   所以中心岛的人类惧怕亲王,除了惧怕他们的确高上的武力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惧怕这些机械武器。   亲王本身让人类个体不敢反抗,机械本身则让人类群体不敢反抗。   而绝大多数机械武器,又都是用黑油来运转的。   这如何让人类不在内心将黑油神话?   狄柏喜作为年纪最长的亲王,所掌握的科技核心秘密,是生命短暂的人类完全无法窥探的。   哪怕再天才的人,也不可能磨灭亲王七百多年寿命所累积下来的财富。   无论是权利、武器、还是知识。   但黑油不同,这东西就摆在那,在谁手里都一样运转。   所以据夏卡老人说,他离开中心岛的时候,猎之都的猎魔人正在企图开展一场黑油争夺战。   他们想用那抢来的黑油,同夏卡老人造出的攻城器结合。   然而夏卡消失在了海上,他不知道黑油争夺战有没有成功。   但夏卡想,应该是成功了的吧,否则他实在是难以想象,人类要如何在后来的五十二年中,就这么将血族的统治推翻。   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黑油在人类的心里,地位无疑就更高了。   没人知道这小小的粘稠物质里,到底为什么能有这么巨大的能量。   这也是温山眠所好奇的。   他又神奇地多看了眼那蒸发中冒泡泡的黑油,旋即才一个转身。   稍稍把内部做了个检查之后,便直接将黑油旁边的木桶给拎了起来。   这正是之前装凶鱼的木桶。   凶鱼食肉,很好养活,温山眠一直有给它投喂食物。   而又因为海上模式的座椅面积不宽的原因,温山眠之前上尼克号的时候,便将凶鱼放在了楼下。   --不能放在水仓里。食肉凶鱼进去,其他的鱼类基本别想活。   但奇怪的是,在摩斯塔达分明还岁月静好到有时会让人忽略它存在的凶鱼,等离开摩斯塔达之后,竟然又猛烈闹腾了起来。   放在地下之后尤其。   分明还是同样的木桶,在摩斯塔达岸边才换过的水,可它就是疯狂挣扎。   温山眠方才下来,也正是为此。   这凶鱼已经挣扎剧烈到他在上边都能听见声响了,是担心这东西在楼下不停翻滚的话,会撞到什么仪器,温山眠才特地下来的这一趟,预备将凶鱼接上去。   而不接不要紧,一接吓一跳。   温山眠竟险些没拿住木桶!   由此可见,这凶鱼是真的史无前例的暴躁了,鱼尾在里边疯狂摆动。   哪怕温山眠刚把它捞起来的那会儿,凶鱼的脾气都没有这么差过。   “好啦好啦,带你上去吹吹风。”温山眠一边艰难地抱住木桶,一边安慰地说,旋即向上走。   而就在他的身后,那一小碗的黑油,还在缓慢地冒着粘稠的水泡。   “啪”地一声。   一个黑色泡泡又破了。   *   温山眠没想到,就他下去拿鱼、检查的这么点时间,再上来时,眼前的天际竟已从晴空万里,变换成了乌云密布。   虽然还没到密得特别可怕的地步,但这阳光从耀眼变成昏暗的转换程度,以及海风更冰凉的触感,也是让人不由心下一惊了。   伴随着在海上的航行经验增加,温山眠对风向和海浪的感知越来越强。   已经不是刚出海时一无所知的样子了。   渐渐阴下的天空,挤在一起的云朵,和空气中不同于海水的闷湿气息。   温山眠抬头望了眼,稍微吸了吸鼻子,便将吵闹的凶鱼直接放在了地板上。   “要下雨了。”温山眠说。   “嗯。”秦倦还在悠闲地钓鱼,听见凶鱼的动静:“你把这东西拿上来干什么?很吵。”   “它在下面吵得更厉害,我怕碰到东西。”温山眠说着,视线落在木桶上。   然后果不其然发现,这凶鱼的挣扎力度竟然真的小了许多。   虽然还在挣扎,但同以前在巴尔干船上的样子比较像了。   温山眠直接将凶鱼交给阿二,旋即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楼下空气不够通畅?”   海上模式的时候,尼克号的疏通空气系统为了节能,确实不会打开。   所以楼下的确处于低氧状态。   但问题是:“海里氧气也没多足啊。”   “也许是在自告奋勇,想成为鱼饵吧。”秦倦一边说,一边将水管往上拉了拉。   鱼又被高速给冲没了,而他依旧一无所获。   秦倦扬了扬眉,不甚在意地拉上手套,回身无比自然地就要继续捞鱼。   温山眠无声地盯着他。   秦倦:“……”   两秒后,他说:“你为什么不下去洗个澡呢?”   “然后让您乘机把我的水仓掏空吗?”   “对。”   还对??   温山眠竖眉道:“虽然我不介意您拿我的东西,但您多少也要考虑一下,尼克号只能维持24小时运转这件事吧?”   夏卡老人说的时候,温山眠内心就已经想到一旦二十四小时尼克号停摆之后,可能会遇到多少危险了。   就说他们之前那些风浪,连巴尔干船应付起来都难,小巴尔干船至少一倍的尼克号恐怕更呛。   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为此,温山眠连类木桨的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实在不行就划吧。   但那显然是下下策。   上上策就是,要尽可能让尼克号在可以运转的时间内,多跑点路。   “我考虑了啊,你下去的这段时间,不是在帮你看方向盘吗?”秦倦说。   “但如果您真的钓上来了一条鱼,最后很有可能会让尼克号被迫陷入海下模式,甚至被迫卷入什么海流、漩涡。”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问题是,温山眠说的这些可能性还极大。   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以110公里/时的速度前进,而能追上这种速度,就为了一点鱼饵的鱼……该是多么的疯狂啊?   温山眠没考虑过先生有可能钓不上鱼的情况,在他看来,先生很少做没有结果的事情。   如果真的什么也钓不上来,只是纯摆样子的话,那秦倦根本不会钓,他逗温山眠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先生是有目的的在钓鱼。   “那不是很好吗?”果不其然,秦倦说:“你就没有想过,让那种精力满满的鱼拉着你走一段时间?”   温山眠一愣,旋即拍手道:“啊,好像是个好方法。”   鱼的游速那么快,如果真的搭上了顺风车,那可真是一件不错--个屁啦。   “然后让它把我们带到海底去是吗?”温山眠叉腰。   “没错,然后你就可以开启一场海底冒险记--”   “更大的可能是,我会因为呼吸不上来被淹死在那里。”   温山眠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将先生的鱼竿收了回来,又将先生的身体给掰正了:“好啦,您别闹了,马上要下雨了,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雨一旦大起来,就尽快进入海下模式。”   正常的雨倒也没必要进入海下。   总之他们的计划是,能多呆在海上一分钟是一分钟。   但如果是狂风带来的大雨,并进而引起海浪的话,他们就最好进入海下了。   可秦倦却显然还很意犹未尽:“我就不能再钓会?”   温山眠看了他好半天,算是了解了,这人是真心想拉个巨鱼来当马夫,也许是想享受当海上皇帝的快.感吧。   要不是怕被带到深海去,温山眠其实也挺想的。   但很可惜,他还是需要呼吸的人类,所以:“不行。如果您真的想钓,等到了岸边我再陪您钓。”   “可要是不能让你不高兴,钓鱼还有什么意思呢?”   温山眠:“??”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温山眠一边想,一边面无表情地把先生扒拉到了座椅里。   而风浪来的远比他想象地要快。   在温山眠做完这一切之后没多久,尼克号操控盘上的指针便指向了红色区块。   那是在提醒他们,眼下的环境不太适合海上航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谢在2021-07-11 23:10:07~2021-07-12 21:0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lor、崇明敬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98.   黑云压海, 疾风狂浪。   小尼克号两眼发光,“嗡”地在闪电下飞驰过海,激起层层白浪。   这片海域实在是离谱,温山眠才上来没多久, 就从乌云密布直接开始电闪雷鸣了。   破空的电丝近在眼前, 仿佛随时能落在头顶, 远处升起的黑色块状海更是像山一样,叫人心里压迫得很。   大面积海水一个起落,便将小尼克号推出去了很远。   破旧金属碰撞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同一时间, 操控盘上的仪表指针再度一转, 颤抖地指向深红色区块。   这是在告诉他们, 眼下的情况已经不能再等了, 必须立刻进入海下模式。   温山眠看了眼操控盘上的计时沙漏, 轻轻皱了皱眉。   为了尽可能走远一些,方才指针第一次指向红色区块时, 他没有立刻进入水下模式。   因为那时的海况虽然开始刮风下雨, 却也没有到危险的地步。   而在海上,不危险就意味着能忍。   可这片海域气候变化得实在是太快, 忍耐了好一会儿,离开摩斯塔达也只是第七个小时而已。   才七个小时,就要进入水下模式,这委实叫人不甘心。   尤其是眼下, 温山眠抬首看这黑不见边际的天空,完全不知道一旦下去,往后得过多久才能再起来。   因为从没有这样被完全包裹在机器里, 再潜入水下,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温山眠对封闭式潜水本身也是排斥的,给人的束缚性太强了。   一旦在海底出现了什么差池,他光是破开机器都得耗费一番功夫。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不容他多想,块状海已经翻腾至了尼克号眼前,空气间的湿闷气息更是让人胸腔压抑得难受。   即便内心再担心,温山眠的决定也下得很快,当机立断伸手按向了操控盘上的模式转换键。   “滋呜--”一声响,小尼克号的座椅往下一沉,两边的龟壳旋即分离出两块钢板。   并在块状海即将袭来之前,直接在温山眠眼前合并,隔绝了他对外所有视线。   最终“砰!”地一声浪砸海,小尼克号直接顺着这个压力,“咕咚咕咚”地潜入海水之中,进入了水下模式。   温山眠那会儿通过肉眼观察到外界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自己沉入地底,而块状海则像巨人一般朝他铺天盖地地压来。   虽说那压迫感最终被小尼克号的钢板隔绝,但说实话,温山眠对眼下的封闭空间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座位降下之后,尼克号的内部空间明显变得更拥挤了,除了座椅之外的地方,连让人舒展身体站直都做不到。   正当温山眠郁闷这样的环境要如何驾驶时,外部的龟壳边缘又渐渐脱离了一圈金属。   那金属本身就是节状的,脱离之后,直接在海洋中伸直、并拼接成了一条长管,最终一个九十度旋转,树立于龟壳前方,弹射出一个被金属包裹着的圆形玻璃。   与此同时,内部空间也降下来一根水管状的长直管,并在最下面的地方,配有同夏卡老人一模一样的圆圈眼镜。   “这是……”温山眠愣了愣。   “导视镜。”秦倦说。   这圆圈眼镜下降的位置正好就在座椅前方、操控盘的上面,大概就是用来观察外面海况的。   可温山眠顺着先生点点眼镜的动作,凑上前去看时,心脏却险些停跳。   因为正巧就在他看过去的同时,有一条特别大的黑鱼从导视镜的外边经过。   这种导视镜的可看范围很狭窄,只能做到辅助方向的作用,所以温山眠看不清那条大鱼的原貌,只觉得视线受限之后,在海底看见这样的鱼,心下格外难受。   仿佛被囚禁在什么很小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巨人踩到脸上,却被束缚着无法反击一般,连肌肉都下意识紧绷起来。   并且因为视觉同身体所处的环境存在割裂状况,所以温山眠看了会还开始头晕。   再加上内部空间氧气不如海上充足,比湿闷的海面也好不到哪去。   以至于海下模式没开启多久,温山眠就开始浑身不适,甚至因为导视镜看久了想吐。   他强行撑了半小时后,实在是忍不住,把方向盘塞给了先生,自己冲进淋浴室。   “干什么?”秦倦接下小孩丢来的东西。   温山眠的语气很差:“冲个澡。”   秦倦皱眉:“这个时候?”   本来内部空气就不足,这种时候洗澡只会更缺氧。   温山眠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并没有使用热水,走进浴室后,直接让刺骨的冷水往身上冲。   以毒攻毒,才将方才那种眩晕感压下去了一些。   结束之后,温山眠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浴室内空间也窄小,不能待太久。   温山眠很快便换了身宽松些的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   进入海下模式之后,唯一有一点好就在于,室内环境相对会比室外要暖和一些。   也许是因为黑油就在眼前运作的缘故,导致温山眠洗完冷水澡离开浴室,进入二层空间后,不仅不觉得寒冷,还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推开浴室门,弯腰踩下一层金属阶梯,腿部便能直接触碰到座椅--这里的空间就是这么小,连张床都没有,有限的空间全部给了座椅。   秦倦此时就坐在那上边,一只手随意地落在方向盘偏下的角落,另一只手伸出去,摸了摸温山眠的手腕:“这么冷?”   温山眠摇摇头:“一会就好了。”   秦倦又道:“身体好点了?”   温山眠点头:“嗯。”   但听这短小的回应就知道,身体还是有些不适残留。   其实,无论是海上还是海下模式,操控盘都并非需要人力一直把控。   因为机械仿生物是由动物脑、机械、黑油组成的。而动物脑的存在就注定了,小尼克号会主动去避开航线上的一些风险,就比如说那些鱼,轻易不会撞上。   所以设置导视镜和操控盘,其实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由人类去判断一些小尼克号无法判断的危险。   那至于这可能是什么样的危险呢?   夏卡老人并没有说,他离开中心岛毕竟太久了,已经没办法判断中心岛当下的情况。   只告诉温山眠,如果他真的接近了中心岛的话,大海一定会提前告诉他。   也就是说,那片海域必定会和其他海域不太一样。   把头发随便揉揉干净,温山眠在座位上安静地瘫痪了一会。   瞥见计时沙漏已经走向第八个小时,便再擦擦头发,指指方向盘:“我来吧。”   秦倦无声拒绝:“你午饭还没有吃,吃午饭去。”   算算时间,早上天刚刚亮离开的摩斯塔达,八个小时过去,确实是午饭时间,甚至都晚了。   但不管晚不晚,都挡不住温山眠眼下没胃口:“不想吃。”   “那就睡会,才第八个小时,急什么?”   的确,按照夏卡老人的说法,二十四小时之后能源会完全耗尽,而那会儿正好又是一个黎明,从那时候开始,才是这一趟海上之行的恶仗。   温山眠思索了一下,回想起了曾经在山上是如何对待自己的,还是跑到角落里去翻了些干粮出来,强行吃了些。   旋即目光落在操控台上的一角,才发现先生不知何时,将他之前在摩斯塔达为他找的幸运小冰花给拿了出来。   正巧操控盘上有一个很窄细的凹槽,小冰花就被先生立在那里。   一看见这小冰花,温山眠便立刻回想起了摩斯塔达美好的环境,原本抽搐不停的胃这才好了一些。   遂转头:“里木塔送给我的那朵呢?”   秦倦蹙眉:“丢了。”   温山眠:“在这里。”   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旋即同先生的那朵摆在了一起。   这会儿的温度已经和在摩斯塔达的冰天雪地不一样了,无论是先生那朵,还是温山眠这朵,都呈现出融化的状态。   而待融化之后,凋零很快便会来到。   这是没法改变的情况,只能说与其让它们在包袱里孤单凋谢,不如插放出来,陪人最后一程。   别说,两朵小花靠在一起,还挺好看的。   而且因为它们此前都是冰封保存的,所以眼下的枝叶还很完整。   薄冰在身上融化,甚至透出了一点水润感。   天然的深绿与浅蓝搭配,插在满是金属、黑油的内部,给人感觉很不一样。   像是铜墙铁壁里夹缝生长出的生命。   可秦倦却不太高兴:“别人送给你的礼物,为什么要和你送给我的摆在一起?”   这不都是美好的祝愿吗?温山眠心想。   但考虑到先生的心情,他还是默默将里木塔的那一朵往旁边挪了挪:“那就不放在一起。”   秦倦:“……”   竟完全没觉得心情好受多少,哪怕放开了,这两朵小冰花也并不相配。   秦倦并非是反感里木塔的祝福,那不过是个小女孩。   他只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温山眠的那份礼物,竟然不是他送的。   这才是刺眼的原因。   秦倦在那之后沉默了许久,温山眠因为身体不适,以及吃东西的缘故,也没再开声说话。   只有小冰花在面前安静地融化,以及角落里的凶鱼在不断闹腾--回到楼下之后,它的挣扎显然更厉害了,哪怕阿二在旁边压着也没有用,仿佛这种挣扎已经压过了它的求生本能。   以至于温山眠有一瞬间考虑过,如果再离开水下,要不要将它放生出去。   身体不适,温山眠东西吃得很慢,好不容易吃完,深呼吸一口气,便继续钻到那导视镜前去了。   不知是不是饱腹状态能抵挡那种眩晕感,总之,温山眠吃饱之后,再去看时,明显感觉自己好受了许多。   也正是在这时,他透过导视镜,清晰地瞧见了一个海底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目测二更……算了不预告了TT   以及明天要去打针针,呜呜呜呜,我的耐痛值为0。   *   感谢在2021-07-12 21:02:59~2021-07-13 20: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吱吱喳喳 20瓶;Kalor 1瓶;   啵啵啵,感谢各位老板陪伴~ 第99章 99.   刚入海底时, 借着从海面上落下的一点光芒,还能依稀瞧见海水中颜色更黑的鱼。   但当尼克号为了不受表层海流的影响,潜入稍微深一些的海域时,这种情形就变了。   整个外界, 在此时此刻直接化为了一片漆黑。   只有尼克号双眼所发出光芒能照亮眼前一小片海路。   按理说, 这样会让尼克号在水底格外显眼, 从而吸引他鱼进攻。   但好在,在这样完全漆黑的海域中,进化出照明功能的鱼类并不少见。   至少温山眠望出去后发现, 幽深静谧的海水中, 竟然有不少亮起的光芒。   这些光芒有的大、有的小, 有的清晰, 有的模糊, 同散发出光芒的鱼类自身大小有关。   因为距离海面有一定距离,所以这光芒并不会传到浅海。   如此一来, 这画面就显得很有一番出人意料的风味。   当然, 除了这些会发光的鱼之外,也有一些不会的。   在温山眠学会了转动龟壳外的导视镜后, 他亲眼看见小尼克号游着游着,突然贴近了一条大鱼。   紧接着那条大鱼一个甩尾,在泡泡之下,冲尼克号露出了一双死沉昏暗的眼。   那眼极大, 尤其是同尼克号对比之下。   不仅性情沉稳的尼克号出现了转瞬的颤动,就连跟在水管上,同尼克号一起被大鱼对视的温山眠, 也下意识按住了先生的手。   但他很快就发现, 这头鱼对尼克号的眼下光波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哪怕尼克号无声地从它眼皮子下边溜走, 这条鱼也依旧在自己游自己的。   温山眠起初不确定,是这条大鱼太淡定,完全不在乎尼克号,还是它的眼睛已经因为长期的黑暗海底生活,而退化到失去功能。   一直到尼克号遇上了第二条大鱼。   还是同方才差不多的场景,又是撞上了对方的眼睛。   而尼克号二度开溜时,温山眠竟清楚地看见,那只大鱼圆鼓鼓的眼珠子向下一划,落在了尼克号身上。   温山眠当即炸了毛:“!!”   手都伸出去摸刀了,可惜派不上用场。   “……你别看了。”秦倦坐在一旁,瞧见温山眠对着个导视镜炸毛觉得好笑:“刚刚不是还晕?”   “我吃完饭感觉好点了。”在巨鱼之下,温山眠不敢随便调动导视镜,怕引起它们的好奇心。   等尼克号稍稍离远一些,他确定平安,才开始通过水管后的手摇,改变方向,继续看海里:“所以您说,之前遇见的那条鱼,是不是视力不太好呢?”   秦倦:“鱼的视力都一般。”   尤其是在海洋越来越黑之后,深海里的鱼越来越不需要眼睛了,功能自然退化得厉害。   至于方才那条鱼,恐怕不仅仅是视力不好,应该是完全瞧不见。   否则尼克号那么闪亮的两光圈怼眼前,无论如何都该有所感才是,哪怕只是朦朦胧胧的呢?   “这样啊。”温山眠一边回,一边继续抓着先生的手看海底。   他显然是看上瘾了,再加上潜入海里的刺激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感觉。   可以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原始的恐惧了。   而温山眠发现,身为猎人,偶尔用恐惧感刺激刺激自己也挺好的。   就比如说眼下,他的大脑受到刺激之后,竟然立刻开始本能分析,一旦被袭击后该如何应对。   分析得越多,恐惧感越弱。掌控力越强,成就感也就越强。   到最后,温山眠甚至舔着唇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刀,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秦倦觉得他这幅要兴起战胜谁的样子很有意思,很快便从座椅上坐起身来,手环住温山眠穿着长袍的腰际,在他耳尖上   轻轻一吻:“好看吗?”   温山眠停顿两秒,才小声:“挺好看的。”   “不晕就慢慢看。”秦倦将下巴搁在温山眠的肩膀上,环抱着人,再懒洋洋地对他说。   “喔……”温山眠眨了眨眼睛。   先生的体重偏沉,不是同温山眠比,是同和他体型一模一样的人类相比,会重不少,这是种族原因。   所以当他这样将整个人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时,还是很有实感的,寻常人很难受得住这样的重量,会觉得沉,没多久便会受不了。   但温山眠停顿两秒后,却收回了蠢蠢欲动拿刀的手,反拉向先生的手,安静地让他靠着。   大概是心情好,秦倦于是在他耳尖上咬了一口。   温山眠被咬了也没松手,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他把导视镜换了个角度,试图让它展现尼克号下面的地方。   因为导视镜本身,是在尼克号龟壳的前缘,所以这是能够办到的。   虽然会有一些视线阻碍,但至少能看见一些。   就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吓一跳。   完全见不到底的纯黑色深海叫人头皮发麻,在黑色海下晃动的巨大身影也让人脚底发软。   要不是能感觉到先生的气息在身后环绕自己,温山眠觉得他能被这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不过--   “好奇怪啊。”温山眠说。   秦倦越咬越饿,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惑人感:“嗯?”   温山眠听出来了,停顿两秒,决定装不知道,耳尖热乎乎地朝下看,怪道:“大海很浅吗?”   “怎么可能?”   “但是我怎么感觉我好像看见海底了呢?”温山眠蹙眉。   小尼克号虽然有水下模式,但这个水下模式指的可不是在海底潜行,它受不住那么沉的水压。   所以只是离开表层海域的狂风和大浪,进入相对宁静一些的中表层海域而已。   当然,这个深度的海域也并非完全没有海流,哪怕是在海底,海流都依旧存在。   只是相比随时可能翻车的表层海域,这里受风浪影响相对要小那么一些而已,不至于处处是海浪。   而中表层海域,是接近海平面的,按理说不可能见到陆地。   可温山眠的确看见了,有一个头顶挂着小灯笼的鱼所散发出来的光芒,照出了一片暗色的陆地。   温山眠最开始想那会不会是长得奇奇怪怪的鱼,可在一阵转移导视镜后,他发现,那的确是陆地没错。   形状太崎岖了,而且小灯笼鱼看样子,好像正在陆地上啃食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情况?中表层见海底?   秦倦听出了温山眠十足的困惑,靠在他身上的脊背才直起,说:“我看看?”   旋即在温山眠偏向一边时,一只手护着他不碰上硬邦邦的座椅把手,另一只手搭上了导视镜。   温山眠好奇地看着他,等待答案:“是海底吗?”   秦倦展开的领口上,线条好看的脖颈展露出来,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和手:“不是。”   “咦?可我看是陆地啊?”温山眠于是奇怪地又凑上前去。   “是陆地没错,但不是海底。”秦倦说着,揉了揉温山眠的脑袋:“海底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貌,不是一马平川。”   “……所以这是海山?”温山眠道。   “差不多。”   “可是海底应该是很深很深的地方才对吧?这海山能到这个位置……它得多高啊?”尤其是温山眠转过导视镜后发现,类似的陆地可还不止一个地方。   那这看来得是群海山。   “海底有很多东西,也存在火山。不过这座山不是从海底长出来的,是断层大陆上的。”   “断层大陆?”   “简单来说,就是沉下去的大陆,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到海底,所以保持在了这个位置。”秦倦说:“这样的断层大陆,在海里还有很多。”   温山眠愣住了:“……所以,这有可能是摩斯塔达历史中,天崩地裂所造成的一部分结果吗?”   秦倦:“当然。”   不如自信一些,把“有可能”三个字直接删掉。   “那这些鱼是在干什么呢?”温山眠奇怪道:“我怎么总感觉,它们,像,像是在吃山?”   就他所见的灯笼鱼,仿佛一直在咬那些山尖尖。   不过这是从俯视角度来看的,说不定会存在错位现象,所以温山眠的语气有犹豫。   “嗯,在吃饭。”秦倦说:“这种鱼是草食性鱼,靠断层大陆上长出的草类为生。”   靠断层大陆上的草类为生,可断层大陆不是随同天崩地裂出现的吗?   “那在天崩地裂之前,它们吃什么啊?”温山眠好奇。   “也吃草啊。”秦倦乐了:“只是那个时候,海底也会有植物。”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的海底没有植物了,亦或者是没有能吃的。   “和越川山上一样,变成黑色的了吗?”温山眠顺势推断。   “可以这么理解。”秦倦说。   “可是……”进入此前从未见过的世界,温山眠几乎成了十万个为什么:“我怎么感觉,它们吃着吃着,变得暴躁起来了?”   尼克号即便海底模式降速了,走起来也依旧很快。   所以话题进行到这个时候,温山眠已经无法再看见方才的那些群海山了,只能在记忆里回忆。   那些海底的鱼,吃着吃着,摆尾速度突然加快--   鉴于这个动作,温山眠起初以为它们是吃高兴了。可直到灯笼鱼开始撞击海底山,温山眠才意识到,那是暴躁。   并且进而反应过来……这动作,怎么同木桶里的凶鱼那么像呢?   “可能是觉得不够好吃吧。”秦倦淡道。   不好吃是必然的,原生态的食物已经消失了,这些鱼类是被迫去断层大陆上就食。   但问题是,为什么会变得不好吃?   答案等到温山眠在座椅上短暂地睡了一觉起来后,才一点点揭晓。   这一觉温山眠睡得并不舒服,即便有先生抱着,有垫子垫着,也抵挡不了这座椅空间连腿都舒展不开的事实。   所以醒来后,发现尼克号还是没有升上海面,而计时沙漏已经进入第二十一个小时时,浑身僵硬的温山眠还默默地叹了口气。   旋即坐起身来,凑到导视镜面前,再度好奇地朝外看。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尼克号进入低能源状态,屡次不小心撞上别的鱼后,温山眠才发现。   这里的仿生鱼……变多了。   不该说是变多,该说是比起之前的黑鱼,眼下的海域,几乎全部都是仿生鱼。   小尼克号撞上去的时候,双方发出的都是沉重的金属响。   温山眠还在其中一条仿生鱼,鱼头背后的金属身体上,清楚地看见了红色数字:“27。”   ……这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   这次的海路是不是很短吖0v0~   新岛要来啦。   *   感谢在2021-07-13 20:55:37~2021-07-13 23:2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崇明敬渊、Kalor 1瓶;   感恩!!!! 第100章 100.   前方的机械鱼一个摆尾, 钻进一堆黑黑乎乎的阴影里,扭着身体把什么东西给拖了出来。   再以鱼嘴的位置同那东西交接在一起,并不断向上吐着泡泡。   温山眠一点点转动手摇,控制着小尼克号外导视镜的方向。   起初因为海域太暗, 他怎么也瞧不清楚。直到小尼克号稍微往前走了一些, 与此同时, 那条机械鱼也突然一松嘴。   伴随着“哐当”一声--好吧,实际上坐在尼克号里是听不见这种声音的,大海里面也很难传来这么清晰的声响。   只是温山眠乍一看见一个大块金属往导视镜上撞来, 简直像是撞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一般, 心下本能咯噔一声。   旋即等反应过来后, 才发现……方才那好像是个圆柱状的金属物。   不是实心圆柱, 中间是空的, 有点儿像无把杯子。   与此同时,顶部还有一个翘起的圆形盖。   所以这鱼是在吃金属吗, 还是金属物里有什么吸引鱼的东西?   温山眠不太确定, 因为他明明听夏卡老人说过,像布洛洛、尼克号这样, 以动物死尸改造的金属物,是不需要吃任何东西的。   他们的核心是黑油,黑油能提供一切驱动力。   而以黑油的稀罕程度,也大概率不可能被这样丢在海里吧……   如果不是夏卡老人离开的五十四年时间, 让中心岛的黑油已经变得烂大街了的话,那那条鱼咬着金属圆柱是在干什么呢?   正当温山眠满心好奇地调节手摇,发出“滋啦”的声响, 并试图再看清楚一些时, 突然:“哐!”   这次真的是哐当一声闷响, 温山眠亲耳听见了,并看见是一条大鱼冷不防地一个侧身,突然撞上了龟壳上支出去的导视镜。   那猛然一撞之下,连坠入机体的那一部分都给撞歪了,硬物直接磕到了温山眠的眼眶上。   他连忙收回脑袋,揉了揉眼睛说:“……这条也是金属鱼。”   肉身和金属是撞不出这么扎实的重响的,刚刚可是整个小尼克号都重重地晃动了一下。   “这么多金属鱼,之前都没有的。所以我们是接近岛屿了吗?”温山眠疑惑道,旋即抬头一看:“但是小尼克号为什么一直没有反应呢?”   自从他们离开摩斯塔达的第七个小时,温山眠按下水下模式键之后,小尼克号就一次上升反应都没有。   所谓上升反应,是夏卡老人曾经说过的--尼克号能测试水中海流流速,一旦流速保持一个阈值一段时间,说明海面趋向平静。   这时它会将这个状况,反馈到操控台留有数码的指针上,等到那时候,温山眠按下模式切换键就可以。   这个道理,在接近岛屿时是通用的。   因为大陆的存在,一定程度上也会限制那一片海域的流速。   可温山眠从下来到现在,却一次小尼克号的提醒都没有收到。   之前没有提醒,温山眠一直当做是海域情况不好的原因,没有多想。   可眼下都瞧见这么多金属鱼了,为什么小尼克号还是没有反应呢?   海上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温山眠抬眸瞥了眼。   “自言自语什么?”秦倦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温山眠后愣了一下:“你眼睛怎么了?”   他浴室里一进一出,这小孩就黑了一只眼怎么回事?   “撞到了一下。”温山眠说着,凑到铜镜面前一看,果然青了一块:“……应该一会就好了吧,没事。”   秦倦瞥了他面前歪掉的导视镜一眼,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面上带了点笑意。   由此可见,温山眠眼眶青紫的样子应该是非常滑稽的。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顶着黑眼眶严肃思考了两秒人生,温山眠便决定先把这件事丢一边,看看导视镜再说。   之前在海下航行的时候,不是没发生过鱼类撞击导视镜的情况。   但因为那些鱼都是肉身,所以还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现象。   “……看不见了。”温山眠瞄了两眼,很快便蹙起了眉头。   应该是外部的镜框直接被撞歪、甚至撞碎了,导致整个视线模糊不说,还隐隐有海水灌入之势。   这可是直接和内部座椅接轨的钢管啊。   即便这个深度的海域里,水压不算严重,内部的导视镜也暂时完好,可这入侵的海水还是让人本能不安。   温山眠下意识伸手按住了下边的镜片,又抬头看了眼说:“要不要上去一下?”   小尼克号始终不给他反应,温山眠完全不知道水面上是什么情况。   之前没有反应,他可以默认是海面情况不好。   毕竟他潜水的时候,外面翻腾的块状海已经非常吓人了。   可机械鱼都开始出现了,小尼克号还是不给他反应?   温山眠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尼克号的感应系统出了问题?   这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尼克号的制作本身,就是用有限的材料拼凑出来的。   事实上它能一路维持住夏卡老人所说的速度,对温山眠来说就已经很幸运了。   “随你。”秦倦说。   他找了一圈,没在内部找到能加热给温山眠敷眼睛的东西,便自己伸手替他揉了揉。   血族的体温够冷,也有良好的化血效果。   与此同时,温山眠稍一思索,还是按下了模式切换键。   他实在是好奇,眼下的海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因为不仅仅是机械鱼,就刚刚那段时间,他还在海里发现了不少深色阴影。   要么是交杂在一起的成团金属,要么是一些块装石,还有许许多多看不分明的东西。   这些东西的频繁出现,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小尼克号的前行速度。   所以他想去海面上看一看。哪怕附近没有岛屿,他也想知道这得是什么样的海域,会有这么多的金属?   却不想模式切换键一按,小尼克号没有任何反应。   温山眠:“?”   他迟疑了一秒,因为眼下是海里,且他实在对机械不够了解,遂抬头看了眼先生。   直到秦倦也伸手再按了一下,可小尼克号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还在海中继续往前冲。   温山眠才心下一沉,试图伸手去扒拉方向盘。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方向盘也没用了。   并且与此同时,尼克号的身体还出现了“哐当哐当”的金属碰撞响。   像是出现了什么故障,连整个内部空间都开始晃动起来,墙壁上的齿轮也出现了卡顿现象。   角落木桶里的凶鱼顿时跳动得更厉害了,连匍匐的阿二都立起了上半身。   温山眠皱了皱眉后,再用力按了模式转换键好几次,一边下意识继续伸手按住那个导视镜的下面部分。   就在他明显感觉到,导视镜的水压越来越严重,整个机械也晃得越来越厉害时,温山眠终于忍不住,用力在模式转换键上猛地一敲!   “砰”地一声响,按键完全裂开。   小尼克号像是终于得到了命令,并且意图把之前的迟缓都补上一般,像火.箭一样往海平面冲。   尾部放出一连串的白色海泡,与此同时,中心黑油的剩余量也急速下跌。   最终,小尼克号整个飞出了大海,直奔高空,旋即再突然失力,歪歪扭扭地往海上一跌--   “啪”的一声重响,龟壳上的钢板仿佛失灵了一样,直接“咔嚓”地向两边瘫痪开。   那之后很快,小尼克号连维持高速前进的冲力都没有了。   尾部冒着黑烟,整艘机械船像抛了锚一般,在海水上放弃治疗地随着海流一上一下。   足足三分钟过后,瘫痪开的钢板边缘,才痛苦地搭上了一只手。   温山眠一边“痛痛痛”,一边略显狼狈地将脑袋升上了海平线。   这机械船应该是出问题了,座椅完全没有上升的趋势。   温山眠为了能出来,索性直接踩在了座椅上,这才看清楚外面的情形。   而座椅没有上升趋势,也就意味着,小尼克号并没有完全回到海上模式。   所以眼下温山眠升起的脑袋,只是高出海平面一点点而已。   四周阴湿沉重的海水稍微起伏地厉害一点,就能灌进他的脖子,并由他的脖颈再倒入尼克号里面。   而温山眠就在这样沉重的海水里,屏息朝外看去。   他原是觉得不妙,想看看小尼克号的情况。   却不想放眼望去后,很快便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并进而睁大了双眼。   眼下的海浪十分平静,但却并非是大晴天。   而是大雨将至之时,那种连空气都凝固的感觉,天空黑沉沉的。   介于尼克号目前正处于前抬后陷的状态,所以先入温山眠眼帘的,便是那黑压压的天,紧接着则是黑天之下,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黑塔。   黑塔呈现圆柱管状,十分粗壮,并向上散发出成团的黑烟。   那黑烟比阴云、黑海的色彩更加浓郁。甚至让温山眠一度回想起了曾经在山上瞧见过的浓雾。   这样一模一样的黑塔足有整整三座,就牢牢伫立于远处的海上。   至于黑塔之后还有没有什么……温山眠努力眯了眯眼睛,看不清。   原本沉闷的海水这时起伏了一下,人在这样的海水中,会像身体被沙子牢牢掩埋住一样,难以呼吸。   温山眠于是伸手拉住龟壳前方,试图把身体从下边拉起。   旋即在动作中很快就发现,黑塔之下,还有一座海岛城。   那海岛城距离尼克号所在的位置实在是太远了,再加上黑烟弥漫,所以温山眠不太能看真切它的情况。   只知道上面有许多高大的建筑,比越川、巴尔干都要高出许多。   且不是木屋和茅草屋,而是非常规矩的形状。   ……这该是城市的样子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光亮,整片海岛城都是黑漆漆的。   是离的太远了吗?   温山眠在小尼克号身上站稳,一边奇怪地看着那座死寂的黑城,一边试图检查一下小尼克号的情况。   他直觉这座黑城不太对劲,希望能尽快处理好小尼克号。   却不想他还没来得及靠近小尼克号的龟首,空中便突然吹来了一股风,并紧接着飞来了一只鸟。   也是这时候,温山眠才发现,这一直让他不舒服的海域,竟然连风都没有。   他下意识抬首望去,正巧听见了飞鸟发出“咕--”的叫声。   旋即张开的翅膀一个扇动,朝温山眠的方向急降而下。   温山眠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际的长刀,却在拔出之前愣了愣。   因为他看见,眼前这只被拼凑到已经看不太出原本样子的……姑且算是白头鸟吧,停在他面前后,一边扇动翅膀,一边缓缓张开了铜黄色的铁嘴,旋即毫无起伏道。   “代号0712,发现新访客。”   无数齿轮和金属组成的笨重眼镜,被厚皮带束缚着,绑在白头鸟的眼前。   其中一片眼镜的镜片上方,还支出了一个可活动的细三角架。   伴随白头鸟的话音,三角架的一端“滋啦滋啦”地来回拉动镜片内的铁片,让金属做出了类似眨眼的动作。   与此同时,温山眠很清楚地听见了“咔嚓”一声脆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的样子给记录了下来。   “是人类。”白头鸟说着,原本鼓起的肚皮突然一开,从里面吐出了张厚纸,毫无起伏的机械音继续:“检测到驾驶工具异常,驾驶室异常。请自觉登陆斯特罗集港口进行排查与检验、严格遵守斯特罗集港口的规定。”   “并在那里,选择您想前往的城市。”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100章啦。   *   感谢在2021-07-13 23:24:06~2021-07-14 21:0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lor、清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101.   ……斯特罗集港口。   温山眠乍一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 下意识便以为是眼前乌黑的海岛城。   然而那白头鸟很快便伸出翅膀,指向了一个方向。   温山眠这才发现,此前被龟首挡住的另一个方向,距离他稍微近一些的地方, 好像还有一个……岛, 就藏在连片的云雾背后。   之所以迟疑, 是因为温山眠仔细看了看后,发现那不像是岛屿。   体积很小,只够建立起三四间平房。   与此同时, 漂浮起来的边缘也不是陆地那样参差不齐的边缘, 而是非常方正的一个直角边缘。   所以比起岛屿, 反倒更像是漂浮在海上的水箱。   上面点着一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油灯光, 很昏暗, 伴随水箱起伏而晃荡,看上去有点儿阴森。   事实上, 这整个画面就是很阴森。   头顶的阴天, 脚下的黑海,远处的黑塔, 一丝光亮没有的海岛城,以及勉强能看见一点灯光的水箱,在海洋中散发着唯一、又好像随时会熄灭的光芒。   ……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岛屿啊?   “我的船坏了。”温山眠并没有完全信任这只鸟,事实上, 这只会说话的鸟还激起了他内心的警惕。   布洛洛不会说话,尼克号也不会。   “我需要时间调整它。”温山眠一边说,目光一边落在了那只鸟伸出去的鸟翅上。   之前还没发现, 这坠下来的鸟羽也不是鸟羽。   而是被打造得很薄的金属片, 那展开后层层叠叠的感觉, 倒是同游鱼有点像。   “不行。”白鸟的眼镜继续发出“滋啦滋啦”的齿轮转动声,镜片上的三角架还在控制着铁片、正对着温山眠开开合合。   这让温山眠内心非常难受。   因为眼下可以确定,这也是一只机械鸟。   温山眠不是没有见过机械动物,可他还没有见过眼下机械鸟这样的。   眼睛完全被藏在眼镜背后,只留下金属铜片对着他一开一合,视线冰冷探究,却会说人话。   比起鸟,反而机械感更重,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冰冷的金属学会了他的语言,并在观察他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   因为当温山眠默默偏过视线的同时,那金属鸟很快便直接歪了头,眼睛继续追随温山眠的脸。   铁片依旧开合,并紧接着把话说完。   “不行。检测到船只异常,船只内部异常,必须立刻去斯特罗集港口接受检查。”   船只异常就算了。   船只内部异常?   温山眠本能地低头看了眼,沉默两秒后,语气平稳地说:“可我说过了,我的船坏了,这里距离你说的那个港口还有一段海路,不修好船,我怎么过--”   话没说完,温山眠突然感觉到身下的尼克号被什么东西轰然一顶,整个离开海洋,然后急速朝他方才看见的那个水箱的方向去。   四下溅出大片水花。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温山眠本能弯腰维持平衡,都来不及回头看是什么情况。   只借住还没完全黑下去的阴天,瞥见白头鸟已经先一步飞入了高空,发出尖锐的“咕”声。   不久后,当尼克号“哐当”一声响,直接撞上漂浮的水箱时。   一把冰凉的猎.枪便直接从阴影里伸出……顶上了温山眠的长刀。   刀后的温山眠抬起头来,冷声道:“不好意思,如果你想解决我的话,已经错过最佳地点了。”   哪怕只是水箱,也是足够的活动空间,且远比尼克号更平稳。   那猎.枪一顿,好半天,才稍稍往回收,旋即发出了哈哈大笑声。   那笑声极粗犷,来人一边笑,一边从水箱上的平房里走出。   他身躯庞大,肚皮鼓胀,每往外走一步,身后便多出现一丝光芒。   到最后,那光晕就像是绕着他周身打出来的一样。   而伴随那光芒照耀出的,竟然是个穿格子衫、背带裤、皮革靴的……金属人。   方才他拿猎.枪的声音温山眠便听着不对,眼下待光芒出现,他就着光芒望去时,才发现这人的右手果然是金属手。   不仅如此,连带着右边肩膀,右半边脖颈,甚至是右半边胸膛……全部都是金属。   温山眠眼睁睁地看着他喉咙下边,有大小不一的齿轮在滚动。   “果然是遇到同行了,驾驶这么小的船只来罗集港口的人可不多。”金属人发出的是中年男性的声音。   “我叫萨文。虽然因为你打扰到我吃饭了让我很不爽,但事先声明,我对你动枪可不是因为这个。”萨文说着,眯起眼睛来,猎.枪点了点尼克号:“年轻人,你犯法了知道吗?现在的联盟岛屿,禁止使用黑油。如果这里不是斯特罗集的话,我刚刚已经可以开枪了。”   *   待温山眠报出姓名并登上水箱之后,萨文便直接跳入了尼克号,开始对尼克号的内部进行检索。   他在里面找到了温山眠的包袱、一朵凋谢的冰花、一堆粮食和淡水、以及角落里还在疯狂挣扎的凶鱼。   萨文对着冰花的绿枝吹了声口哨,旋即举起木桶:“所以这里边是什么好东西?”   温山眠倚靠在岸边的平房外,下半张脸被围巾包裹住:“储备粮。不属于这片海域的鱼。”   “哦?”萨文饶有兴趣地掀开看了眼:“那你可得注意,最好不要把它在这片海域放生,否则可是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话没说完,险些被凶鱼咬了鼻子,萨文狼狈地收了头:“……这么凶?”   温山眠没接话。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附近除了他以外,好像就只有萨文一个人。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敢把他一个人放在水箱上,而自己单独进入尼克号呢?   大报上是没有斯特罗集这个城市的。   如果不是方才萨文主动提及了“联盟岛屿”,温山眠不会放他进去。   然而主动提及也存在欺诈可能。   可如果是欺诈,又为什么要弄这么复杂的局面?   尤其是……温山眠回想起方才把尼克号顶到这边来的东西。   等他上岸后再回头看,发现那个东西已经从大海中消失了,温山眠未能看见它的原貌。   而萨文之后的话更是让温山眠眉心一跳。   只见他指指木桶里的凶鱼,对温山眠一笑:“这种鱼,如果你把它给我的话,不出半天,我就能给你调.教得乖乖的。”   温山眠:“改装成金属吗?”   “当然,那可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仿生科技。”萨文夸张地比着手势,随即上下打量了温山眠一眼:“怎么,要不要考虑一下?像你这样浑身完好的人,还没有体验过金属物的美妙吧?”   温山眠将剧烈挣扎的凶鱼从萨文怀里拿过,扣在自己身边,简短道:“不用。你的检查结束了吗?”   如果结束了,温山眠想尽快离开这个水箱。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下这片海域很奇怪。   刚从尼克号身上探头时,还不觉得,可自从看见水箱上的场景之后,那种奇怪感在温山眠心里就越来越强。   尤其是当他发现水箱上的平房内,竟然点着油灯、烧着热菜、还放着正唱歌的方形机器时。   温山眠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这对他来说,全部,都该是存在感极高的物件。   而方才他在面对白头鸟时,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哪怕是到水箱前,也没有察觉到太多,一直到萨文从平房里走出,他才后知后觉。   如果不是他的耳朵突然聋了,就是这片海域有问题。   思及此,温山眠忍不住回想起了那黑塔上弥漫出来的黑烟。   不怪他对这东西警惕,事实上从越川山上开始,遇见黑色浓雾就没有好事。   “我当然检查完了,但是你的检查还没有结束。”萨文望着温山眠,古怪地笑了笑:“单独来到斯特罗集港口的人,往前还不存在。嗅到黑塔浓烟依旧反应敏锐的人,更不存在。最近戒备森严,哪怕我能确定你是人,也不好意思了。”   “0712。”萨文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手。   伴随着他的话音,此前的白头鸟突然在空中一个弯身,从脊背处爆出更多复杂且庞大的金属,最终整只鸟完成变体。   与此同时,萨文脸上的镜片又对温山眠完成了一次开合。   “送去第二港口,检测完成之前,禁止通行。”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所以我和你说,去中心岛很麻烦。   昨天只睡了四个小时,状态不佳,哭了,萨文不是坏人,放心,是坏人先生不会走的。   只是目前立场不一。明天会修一下这一章。   *   感谢在2021-07-14 21:00:43~2021-07-14 23:4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lor 1瓶;   啵啵啵,感谢陪伴呀!! 第102章 102.   生了锈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露出室内昏暗又窄小的环境。   一张铁床,一扇长方形的小窗,照明只靠走廊上时有时无的灯光。   鸟头人说:“就在这里了,房间号302。”   “现在是晚上六点四十分, 今天的检查时间已经结束, 你被归为明日待执行。另外, 斯特罗集港口九点执行宵禁,在那之前,你可以在港口自由活动。”   温山眠瞥了眼室内环境:“宵禁?”   鸟头人一板一眼:“禁止夜间活动。”   “意思是九点之前必须回来吗?如果我没有回来呢?”   “永久剥夺城市通行证。”   温山眠蹙眉:“所以这个港口最后能通往哪些城--”市?   这问题温山眠没能问完。   因为鸟头人在那句冷冰冰的“永久剥夺城市通行证”之后, 便径直绕过温山眠身后, 拖着笨重的金属腿, “哐当哐当”地离开了这里。   温山眠于是只能默默转头, 看向鸟头人的背影。   ……一直到现在, 他也还是不太能消化当时在水箱上,萨文击掌后的场景。   黑天下的白头鸟应声爆开脊背, 伸出无数金属骨节。   这些金属骨节在空中“滋啦滋啦”地旋转, 好像一根根伸长了的触手一般。   紧接着翅膀处的金属也开始互相挤压,并同海里出来的黑色巨物相连, 最终化为了一个直立行走,勉强算人的东西。   说它“勉强算人”,其实是温山眠宽容了。   因为头为鸟,上身为镂空金属, 下身咬着一地金属触手,这种形态一般很难被认可为人。   这倒不是说人就高级一些。   “被认可”这三个字出现,主要是基于鸟头人本身就渴望成为人。   它没有同温山眠说, 但从挺直的金属脊背, 缓慢的走速来看, 是这么回事没错了。   因为这些肢体行为是很违反原始环境的,只有身在社会群体中的人会这么做。   至于一只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为什么会想成为人,这谁知道呢?   走廊狭窄、封闭,还附带淡淡的血腥味。   当鸟头人离开之后,这里便只剩下了温山眠一个人。   从头到尾,光是这一层,就有大概十八个房间,却只有楼梯口的一盏灯。   除此之外,就连房间内部都是没有灯的,整个环境非常昏暗。   听鸟头人说,这种地方叫做宿舍。   是一种把所有人安排在一起居住,便于管理和检查的地方。   温山眠在门口停顿片刻后,最终走进了房间,并将包袱放在了床上。   身后的金属铁门“吱呀”一声关上,温山眠在原地停顿两秒,走向了室内的小窗。   透过那根根竖状金属,朝外边看去。   刚刚被鸟头人从水箱押送上来时,他已经经过了楼下的街道。   温山眠其实不太能理解这里为什么被称为“港口”,“港口”又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眼下这个岛屿很小。   不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黑漆漆海岛城,而是从水箱出发,乘船绕过海岛城,在海岛城斜后方的一个很小的岛屿。   这里有码头,有宿舍楼,有酒馆,以及除了酒馆以外,零星的三四家店铺。   按理说,这个设施算全的了。   至少摩斯塔达和越川都是没有的,温山眠也只在巴尔干见过这么多店铺。   然而这里同巴尔干呈现的,却根本就不是一个氛围。   即便是酒馆这样的地方,温山眠刚才经过的时候,也没听见太多声响。   这大概是因为驻守在港口周围的士兵吧。   全是同鸟头人差不多的动物士兵,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冰冷。   温山眠也正是瞧见他们之后,对萨文的信任感稍稍高了一些。   就像他之前说的,合格的猎魔人不会把陌生人丢在水箱上,转而自己进入窄小的尼克号。   萨文会这么做,说明他对控制温山眠有十足的把握。   而鸟头人的变体和眼下满港口的机械士兵也证实了这一点。   温山眠没猜错的话,那个水箱上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机械物,能让萨文确定,哪怕他自己进入了尼克号,留在岸上的人也绝不可能对他怎样。   拥有这么强大的武器管控,如果不是真实的话,萨文和鸟头人最开始根本不需要告诉温山眠,“黑油违法”、“选择你接下来想去的城市”这些信息点。   也不必要在尼克号坏掉的时候不拿下他,却转而大费周折地将他押送到这里。   并且又在将他押送到这里之后,将房间的钥匙直接给了他,还告诉他,在九点之前,他可以在港口上自由活动。   这里的确很阴森,也的确不太友好。   但温山眠觉得,他或许可以等多了解一些的时候,再下定义。   离开窗台,温山眠拿起钥匙和羊皮本,决定先去酒馆看看。   *   一层十八间,总共十八层的宿舍,只有一个楼梯口,一扇进出的大门。   门口有两个机械士兵守候。   一个是猴头士兵,一个是鱼头士兵。   温山眠已经习惯了,想了想,决定询问那个猴头士兵:“我是刚刚被送到这里的……访客。”   鸟头人之前是这么称呼他的。   “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温山眠说着,注意到猴头士兵将脑袋转向了他。   它佩戴着和鸟头人一模一样的厚重眼镜,并且镜片处的铁片又开始对着温山眠一开一合。   温山眠沉默两秒,决定继续询问:“能不能请问一下,我的船在来的时候坏掉了,你们的同行只把我送到了这里,所以我之后要去哪里接我的船?”   猴头士兵没说话。   温山眠补充:“那是我重要的朋友送给我的,所以……”   “检查结束后,询问检察官。”猴头士兵终于开了口。   是同鸟头人一样的机械音。   温山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很快便点头:“好的,那关于检查结束后我能去哪些城市--”   “检查结束后,询问检察官。”   温山眠:“。”   行吧,他早该料到会变成这样才对。   应该先去酒馆的。   之前说过,这个岛屿不大。   宿舍楼的对面便是酒馆,但是因为环境因素,就连酒馆都不太热闹。   温山眠一路走过去,发现除了酒馆以外的其他店铺里,都没什么人。   这其中杂货店的店主,是一个连头都是钢筋打造的老头。   食品店的店主,是一个双手与下巴全部为机械的青年。   而唯一有客人的服装店店主,则是一个背后插.着发条的金发女郎。   至于路上时不时会撞上的机械娃娃,眼睛只睁不眨的女仆,维持机械笑脸的孩童……   不客气的说,温山眠人都快看木了。   所以当他踏进酒馆,听见角落里传出一句小小的人声“这里他妈的也太可怕了吧?”时,内心简直大为赞同。   与此同时,挂着昏暗灯光,播放着悠扬音乐的酒馆内,也有人注意到了进来的温山眠:“咦,这不是刚刚来的那小子吗?”   “怎么就他一个人啊?”   “……其他船员路上都死光了?”   “鬼知道呢。”   “要不要去打招呼看看?”   “我劝你别这么做,这人刚送上港口就出来了,都没有黑烟冷却期的。咱们的检查今天可是已经结束了,明天就可以出发。如果在这种时候和这种不清不楚的人搭上关系,回头拖延了进城速度怎么办?”   “对啊,新一季度的中心联赛可是下周就要开始了,夺得冠军者可以进入瞭望塔,我可不希望再赶不上这一趟呢!”   温山眠眉头一跳。   放眼望去,酒馆里总共有二十几个人。   分成三个组,坐在不同的地方,其中人最多的一组,也是话最多的。   不过不管是哪一组人,他们看向温山眠的眼神,都是无一例外的疏离和抗拒。   不愿意同他交流的想法已经完全摆在脸上了。   但没关系,温山眠听见了“瞭望塔”三个字,还有“中心联赛”。   虽然一周后开始这件事,温山眠没在大报上看见过,但是不同岛屿收到的大报完整度不同,他们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信息,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些人显然抗拒同温山眠交流,温山眠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   走进酒馆后,便径直朝中心吧台走了过去,旋即道:“一杯水。”   之所以不论在哪个岛屿,酒馆都被称之为信息交换所。   是因为在这里,很多信息不是问出来的,而是听出来的。   如果直接走上前去询问,绝大多数人都会展现出提防的姿态,并对自己知道的信息守口如瓶。   反倒是撇开他们,不去管的话,能听见更多有意思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来酒馆喝水?我看这小子佩刀还以为是猎魔人呢,难道不是?不然哪个猎魔人不喝酒啊?”   “草,喝水的小孩子,也就是这个港口没有预赛,否则的话我一定先拿他练练枪。”   “人不一定参加联盟赛吧?你们见过哪个猎魔人现在还用刀这么老土的武器啊?瞧瞧我新买的荆棘枪!足足花了两千多银呢!”   “有我买的千里箭强?我这个五千多银!”   “那我呢?我这荆棘纹披风--”   “别他妈说了!你们就这么确定自己一定能去中心联赛?就我一个人觉得这港口怪怪的?”   “是怪啊,但待都待了三四天了,今天检查也通过了,明天就能走了,怪关我屁事啊?”   “别这么说嘛,我昨天晚上倒是跟楼下的人问出了点消息,听说这斯特罗集港口啊,以前……”   杯盏碰到木桌,发出一声轻响。   港口酒馆的老板是一个身材极好的红发女郎,胸前坠着两个饱满的金属球,咬着烟看温山眠,语态魅惑:“偷听可不是男人的行为哟。喏,你的柠檬水。”   那些人的说话声并不大,温山眠被红发女郎一打岔,没能听见下文。   抬眸瞥了她一眼:“多少钱?”   红发女郎弯唇一笑,支着脑袋离温山眠近了一些:“如果你今晚能让我去你的房间的话,算你免费怎么样?”   竖瞳。   温山眠不着痕迹地后退:“不怎么样。”   “哎?”红发女郎伸手托向自己的胸脯,纳闷道:“像你这个年纪的男人,能抵挡住这种东西的诱惑吗?”   “一个银币够不够?”温山眠从口袋里摸出了块银币。   可红发女郎却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哀怨道:“不能够吧?”   温山眠:“……”   他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   或者说他对这个古怪岛屿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遂开门见山:“你下次不如把喉结也改造一下?”   红发女郎一哽,猛地伸手捂住喉结,声音大变:“又掉出来了?!”   ……您的喉结到底是什么结构啊?   你们岛上的所有人,又都是怎么构成的啊?   “不过,这不影响。”红发男人说着,恢复了他本身的嗓音,竖瞳看向温山眠:“我听说你是独自登岛,且没有黑烟反应,这样的身体我可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了温山眠一眼,弯弯眼睛,舔唇道:“所以如果你能把房间号告诉我的话,我还是可以给你免费的,怎么样?而且关于你想知道的那些信息,我都愿意知无不言--”   “一个银币,水不要了,谢谢。”温山眠站起身来,直接朝外边走去。   这个离开的过程中,他竟然听见那一桌人在说:“我草,莉莉丝小姐竟然朝他抛了媚眼!而且这小鬼头竟然拒绝了!他到底行不行啊!这他妈简直--”   简直是太疯狂了。   鸟头人、金属人、鱼头兵、猴头兵、竖瞳金属球男人,不停开合的镜片,连男人都认不出来的猎魔人。   再加上来的一路林林总总,这个岛屿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正常的--   “砰”地一下,温山眠速度快到不小心撞上了个人。   来人穿着一件深黑色的燕尾服,眼带金链单镜,胸口别着一颗窄小却闪亮的宝石,头上还有一顶礼帽,手里则拿着一个棕色的纸袋。   温山眠蹙眉抬头时,正好瞧见对方纯黑色的眼低垂下来,长睫带光,温柔地朝他弯唇笑:“小先生,我今晚能去你的房间吗?我也愿意知无不言。这是提前给你准备的小礼物。”   温山眠依言垂眸一看,才发现棕色纸袋里装着的,好像是一个黑色的蛋糕。   以及一瓶果汁。   *   宿舍里是没有灯的,附近也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   于是温山眠只能重回酒馆,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温山眠就开声了:“他们说你的刀老土。”   “是吗?”秦倦支着下边看温山眠一口一口吃奶油的样子,弯唇:“我的人够乖就可以了。”   “……您刚刚去哪了啊?”温山眠说:“突然就不见了。”   白头鸟说船只异常的时候,温山眠没有多想。   但它一说船内异常,温山眠马上就想到了先生。   如果大报上说的是真的,那越往中心岛,环境对血族来说就可能会越敏感。   这件事,温山眠在越川的时候没有太仔细想过。   那时候的他像是陷入了什么怪圈,被名叫先生的大山压得喘不过气,一心就想离开越川。   但这一路过来,渐渐感受到沿途的环境之后,温山眠就开始琢磨这件事了。   虽然当他当时低头发现先生和阿二都不见了之后,内心有松口气。   但难免还是会担心。   “买衣服啊。”秦倦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买过新衣服了,你从服装店门口走过去的时候,没看见我吗?”   温山眠张了张嘴:“……”   还真没有,他当时被那个金发……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女郎的人,身后的发条吸引了全部目光,没仔细瞧店里的客人是谁。   “虽然他们这的衣服很一般,但比和你一起接受审查浪费时间,要让人愉快很多。”   再加上听见了小孩对其他人的反应,秦倦今天晚上简直拥有了双倍快乐,说起话来都比平时耐心许多,问温山眠:“好吃吗?”   温山眠咬着勺子点头,舔唇:“好吃。”   很甜,但又不腻,白色的奶油入口即化,是以前没吃过的味道了。   但问题是:“您哪来的钱啊?”   他们的钱袋都在温山眠的包袱里,先生应该没动过,因为重量没变。   那他这换的一身……哪来的钱?   “带走就好,钱自然会有人付的。”   中心岛距离温山眠过去成长的环境越来越远,却实际是距离秦倦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越来越近。   温山眠歪头,有点在意:“什么人啊?”   “管家,不重要。”秦倦捏了捏温山眠的下巴,确定他眼眶的青紫消失后,问了句:“头还晕不晕?”   温山眠眨了眨眼。   果然只有先生能察觉到这些。   萨文和酒馆里的其他人,都认为温山眠没有黑烟冷却期。   但他是有的,那黑烟的确让他难受了一段时间,否则他不至于在一开始看不见水箱。   而那之后顺着萨文的动作看见水箱时,温山眠更是有一种强烈的头晕目眩之感。   像是强行破除梦境,从里边苏醒过来一般,让温山眠很是难受了一段时间。   只是他没有在陌生的环境将自己的这种不适感,直接表现出来而已。   “现在好点了。”温山眠小声说:“我觉得这边的烟,和越川山上的浓雾有一点像。”   当然了,没有像萨文口中描述的那样完全失去意识,还是同温山眠的经历有关。   他内心知道要如何在那种迷惑感十足的浓雾里保持自我,并且快速调整好自己的身体。   “应该都是从那个黑塔里传出来的。”温山眠说。   其实那三座黑塔,也在港口背后。   港口和海岛城,距离黑塔都十分近。   “但是他们好像都没有提到要用什么药,只是说需要时间冷静,所以这种黑烟的迷惑性,应该不是血仆那样持久的吧?”温山眠说。   秦倦:“嗯。”   “也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和那黑烟会不会有关系。”   温山眠说这话的同时,无声地往先生身上靠了靠。   这一酒馆的人,除了他两以外,总共有三波人。   两拨人少的安静,只有那波人最多的,声音也最大。   而温山眠刚刚选择座位的时候,刻意选择了那桌人的对面。   不是面对面,而是以吧台为中心,那桌人在左下角,温山眠坐在右下角。   这个位置不远不近,同剩下的两桌人也保持了距离,不容易引起人的怀疑,同时又能听见那些人的声音。   那桌人的戒心是真的很低,温山眠刚同先生坐下来吃蛋糕那会,他们还安静了好一会儿。   可眼下又大喇喇地开始说起了斯特罗集港口的事情。   温山眠贴近先生,看上去像是在同他耳语。   实际上却是在无声地听对面人说话。   “我听说啊,这个斯特罗集港口,以前就是个实验场!”   “你们瞧见那黑塔没?据说,这里以前是梅斯塔尼尔亲王的领地,那些云雾啊,都是用来造魅魔的!”   “魅魔?什么是魅魔?”   温山眠内心发出了同这人一模一样的疑问,耳朵一时间也竖得更高了。   却不料自己偷偷竖起的耳朵会在这时被人低头亲吻,旋即很快,一道声音便传入了温山眠耳中。   “你是小魅魔。”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今天去打针了,回来的比想象中晚。   顺便汇报:疼!!!!!!   *   感谢在2021-07-14 23:41:17~2021-07-15 23:4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佛系(●—●) 5瓶;Kalor、本心jw 1瓶;   感恩恩恩恩 第103章 103.   温山眠身体僵硬了好半天, 最终一张嘴,咬住了先生的肩膀,不许他说话。   与此同时,那边还在继续。   “就是美人啊!据说身上会散发出很香的味道, 专门勾.引男人女人上.床--”   “哈??这、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啊, 完全就没有特芙拉狼强嘛!”   “你懂什么!据说魅魔能入梦, 能惑人,还能大面积制造幻觉,想杀普通人根本易如反掌!而且最关键的是, 魅力无边, 可以替亲王监察高等血族!被誉为亲王梅斯塔尼亚的御下使者, 那地位可比特芙拉狼高多了好吗?”   “所以我们之前嗅到黑烟出现幻觉, 就是和这个魅魔有关系咯?嘶, 那既然是这么危险的地方,中心岛为什么要选来当港口啊?”   “我听前些天走的人说, 好像是因为--”那人说到这, 突然左右一看,压低了嗓音:“是因为, 这里曾经是人类抗战的第一线!也是胜利打响的第一枪!”   “哎??胜利打响的第一枪,斯特罗集港口?”   “嘶,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之前就想说, 那个萨文,会不会就是大报上的机械百怪·萨文啊?”   “不、不会吧?百怪萨文可是荣誉猎魔人,怎么可能会一个人呆在这么磕碜的地方?”   “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啊, 你们看这港口, 又是实验塔, 又是动物机械,还有各种各样的机械人,除了我们美妙的莉莉丝小姐以外,不就只有那个萨文一个正常人?一个人对这么多机械,可不就是机械百怪?而且他那个身体--”   酒馆内的音乐舒缓悠扬,乐曲里偶尔出现的人声,都是黏黏糊糊的暧昧唱法。   温山眠专心偷听,起初都没注意到这些,是后来先生的动作越来越过分,他才倏地回过神来。   轻轻把秦倦的手拨开,小声抱怨:“还有人呢。”   秦倦不依,抓开他的手,并顺着温山眠脖颈处的血管一路向下轻吻,嗓音微沉:“让他们消失好不好?”   “不,不行。”没拨成功,温山眠意外的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扫了酒馆其他人一眼。   好在,那些人都没太注意他们的方向。   红发男人原本是在擦杯子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吧台处消失了。   至于另外两拨人,则一直很安静地专注自己的桌子。   只有那波人最多的人,从头至尾都在说话。   既然在说话,自然也就不可能朝温山眠的方向留有太多关注了。   但即便大家都没注意他们,温山眠也没那么厚脸皮啊。   第一次没将先生拨走,第二次便继续。   可先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兴致格外高。   不管温山眠怎么抗拒,最后都抓住了他唯一自由的手,按在座椅上,并进而咬向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一块颈肉。   温山眠在短暂的颤抖之后,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遂也只能乖顺地安静下来,放任他索取。   盆栽后的小角落在短暂的挣扎之后,变得安静缠.绵起来。   与此同时,那波人还在讨论有关百怪萨文的事情。   大报上只有名称,没有猎魔人的图片,所以他们讨论到最后,也不确定此萨文到底是不是彼萨文。   讨论无果,遂变得兴致缺缺。   最终结语时:“反正不管那人到底是谁,我都想早点走。这地方实在是太邪门了些,我就没见过一个完好的人。”   “对啊对啊。”另一个人接:“忍了好几天了都!真希望明天一大早就能--”   差不多就在这人话说到这的同一时间,酒馆外突然传来了“哗”的一声重响。   是那阴沉半天的云,终于憋不住落下了雨。   那被打断的人见状,僵硬两秒,后骂了句天。   他们明天大概是真的打算走,遂在短暂的叫骂后,便匆匆地离开了酒馆。   原本人就不多的酒馆,在这之后瞬间变得更加寂静了。   只有盆栽后偶尔会传来一些细小的响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已经完全被抵进座椅角落的温山眠终于重获了自由。   但脖颈上的咬痕却堪称惨烈,呼吸急促,连嘴唇都有些不自然的泛红。   秦倦垂睫看他这幅样子,却是温柔地笑了起来。   眼见他就要继续倾身,温山眠当机立断,直接“砰!”地一声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然后飞奔到吧台,将十银拍在了红木吧台上。   --先生进来之后,温山眠便没再吃过酒馆里的东西。   但酒馆外边有写,哪怕不吃东西,酒馆也会以五银一小时收费。   六点进来,眼下差不多快八点,大概就是十银。   温山眠将围巾围得紧紧的,算好钱币后,站在吧台足足两秒,才终于松了口气。   旋即反应过来,那红发男人不在这里。   他叫了两声,没有人应,也不知道银币直接放在桌上有没有用。   但温山眠必须得这么做,这酒馆他是彻底待不下去了。   找了个杯子压住银币,温山眠正欲离开,却不料一转头,竟晕乎乎地直接撞上了个人。   这一撞十分结实,温山眠抬首望去,就见那竟然是酒馆内另一波安静的人之一。   来人身材魁梧,眼上有刀疤,寸头,看温山眠:“哦。不好意思。”   温山眠瞥他一眼,后退两步,拉拉围巾:“没事,是我没走好。”   这人之前就坐在角落里,因为光线阴暗,温山眠一直到现在才完全正视他。   体型庞大,眼有刀疤,这都好说。   让温山眠意外的是,这人的右手是一把金属斧头,穿过肘关节,直接同大臂相连。   这种构造,他不太确定男人是同他一样的访客,还是斯特罗集的原住民。   温山眠沉默两秒,没有询问,直接不斜视地绕走。   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而就在他即将穿过男人的一瞬间,温山眠果然听见对方又开了口。   “喂,别那么着急。你是猎魔人吧?”   温山眠抬眼。   “意外什么?能来斯特罗集港口的,除了猎魔人就没有别人了。这里可是中心岛向外,探索度最差的海域。”男人扬了扬斧头。   温山眠:“你有事?”   那男人一顿,旋即咧开嘴巴。   因为脸上有疤,所以他这个笑看上去有些渗人:“没错,既然是猎魔人,你小子有没有兴趣接个赏金任务?”   温山眠蹙眉。   “别这么快拒绝我。”刀疤男耸肩:“你可以再多想想,我这的可是一单大生意,酬劳包你满意。”   “如果你决定接受的话,今晚十一点,来407房间找我,我的门不会锁。”   “不用了。”温山眠直接:“我拒绝。”   刀疤男:“……?”   然而温山眠已经离开吧台,朝先生的方向走过去了。   刀疤男简直不可置信:“你不再多考虑一会?”   温山眠:“不。”   盆栽后的秦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被温山眠抓乱的衣服,正一本正经地支着脑袋看朝他走来的人。   唇角弯弯:“无情啊。”   温山眠拉了拉围巾,低声说了句:“对您不这样就好了。”   秦倦偏头一笑,拿起角落里的东西,一个起身,从容地走到了温山眠身后。   并在两人快离开酒馆之前,伸手轻轻一推,一把宽大的黑伞便在淅淅沥沥的雨下撑起了。   “要回去吗?”   “还有点时间,去旁边看看吧。”温山眠说。   “还是回去吧?我饿了。”秦倦伸手碰了碰唇,微微透出红光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回味:“刚才那些不够。”   温山眠:“……您克制一下。”   *   他拒绝刀疤男是有原因的。   一开始不询问刀疤男的身份,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被先生撩拨得有点发晕,但对于温山眠来说,很多行为是刻进骨子里的,也就是肌肉记忆。   这种肌肉记忆,根本不会允许温山眠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转身后不小心撞上人?不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是对方故意。   既然是对方故意,那自然不用询问,对方也会全盘拖出。   而刀疤男所说的赏金任务,温山眠此前虽然从没听过,但仔细想想,逻辑上能说通。   一方出钱,一方出力,这种买卖随处可见。   说不通的是,对方为什么要把所谓的大买卖给温山眠这样素未谋面的人。   当他做出这个行为的那一刻,这单生意无论真假,本身也都不简单了。   而温山眠目前不太想牵扯到这种复杂的事情里,他暂时只想静观明早的检查,然后尽快离开斯特罗集港口。   他想尽快离开,比起这个岛屿自身的古怪,更多还是因为那些人之前提到的中心联赛。   假设联赛真的是一周后开始,那么他的时间,其实比那一桌话多的人还要紧急。   这种情况下,温山眠不想招惹任何麻烦。   只是很可惜,很多时候人不找麻烦,麻烦也会自觉上门。   *   话说回两人离开酒馆的时间。   那时距离鸟头人所说的宵禁还有一个小时。   温山眠离开酒馆后,同先生在附近转了一圈。   因为有机械守卫的存在,所以他们这一转,很多地方都不能完全进去。   但没关系,至少温山眠通过这一趟,大概摸清楚了斯特罗集港口的地形。   水箱之后,是漆黑的海岛城,海岛城之后,是三座黑塔。   这三者几乎形成了一条直线。   而相比之下,这个斯特罗集港口,更像是独立出来的。   它位于以上三点,向某个方向延伸出去的中心,且是正正好的中心。   也就是说,站在斯特罗集港口上,面向那三点一线的话。   中间延伸出去是漆黑的海岛城,左边是黑塔,右边是水箱。   严格来说,斯特罗集港口距离这三者很远,但也许是因为黑塔和漆黑的海岛城太大了吧。   站在港口的位置抬起头来,总觉得那巨大的黑塔和复杂的海岛城,像是要倾压在自己脸上一样,连带着港口里各色奇怪的人物一起,叫人内心压抑得很。   尤其是当九点,温山眠踩着时间回宿舍楼时,发现那发条女郎和下巴为金属的老板,竟然都站在了店门口。   也许是因为港口上同时停留的外人不多,九点一到,整条街都寂静了下来。   而那两个机械人也冲他们的方向微笑挥手,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说了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QAQ没有二更,我的六千全勤,来不及了。呜呜呜。   *   感谢在2021-07-15 23:44:15~2021-07-16 23:1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枕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lor、本心jw、崇明敬渊 1瓶;   啵啵啵,感谢大家!!!! 第104章 104.   那些奇怪的商铺老板在昏暗的街道上挥手, 温山眠皱眉看了他们最后一眼,才转身上楼。   机械兵还留在两侧,温山眠给他们看自己的钥匙牌,上面刻着“302”。   这其实没有必要, 毕竟港口上的访客总共就那么几个, 认起来很轻松。   但机械兵还是按照惯例, 用铁片为温山眠一开一合。   至于他身后从善如流上楼的秦倦,这些机械兵则仿佛没有看见。   任由他在温山眠递钥匙牌的时候,收伞兀自向上走。   这座宿舍楼本来就是纯黑的, 周身的建筑材料更是老化严重。   边角的铁钉通通生了锈, 再加上雨水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泥泞到仿佛明天就能长满青苔。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 只有走廊处有颤颤巍巍的灯光照明, 无疑是个让人不适的环境。   秦倦手里拎着伞,沿途朝台阶处落下雨滴。   大概是因为戴了礼帽, 他今天的长发是半束起的, 同平日里不太一样。   “这种地方,以前会是拿来干什么的呢。”温山眠抬头看了看那时有时无的灯, 郁闷道。   脚下老旧的金属发出“吱呀”一声响,秦倦说:“谁知道呢。”   “听他们说,黑塔的黑烟是制造魅魔用的,那海岛城和这里又是干什么的?”十八层楼, 每层十八间房,加起来就是三百多个房间。   ……这是要干嘛啊?   温山眠虽然没上去过海岛城,但他之前在水箱的时候, 远远瞥见过。   他认为海岛城的面积并不小于巴尔干, 再加上他们的建筑风格是往高建的, 能居住的人肯定也不必巴尔干少。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建个这种风格的宿舍楼?   秦倦偏了偏头。   他刚刚那句答复不是不想回答温山眠,他是真的不太清楚。   机械仿生物的记忆严格来说,是无法被提取的,而他也没有同萨文打过照面,更不可能了解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但温山眠既然问了,他就仔细回想了一下。   “不知道。但对于魅魔是怎么制造出来的,我倒是略有耳闻。”秦倦说。   “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啊?”温山眠好奇。   “你确定要听吗?这种事听完可能不会让人太愉悦。”秦倦耐人寻味道:“或者说,血族做的绝大多数事情,都不会让人太愉悦。”   血族以人血为食,同时又在前五百年对人有碾压级的掌控力,他们的所作所为于人而言,必定是残忍的。   两人刚踏上二楼,走廊的房间里便传来了声音。   温山眠一耳就听出来了,那是之前在酒馆里人多话也多的那一桌,正换了个地闹腾呢。   声音和内容听上去其实挺欢乐的,但在这样漆黑的铁房里回声一响,立刻就变得有些古怪。   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隔了很远。   温山眠沉默两秒,说:“听听看吧。”   秦倦摸了摸下巴:“你们人类所说的四大亲王中,特芙拉喜狼,奇德尔控石头人与食尸鬼,梅斯塔尼亚拥有的是魅魔和梦魔,狄柏喜坐拥绝大多数的仿生科技。听上去各有不同,但实际点说,除了特芙拉以外,其他所有亲王的座下势力,最早都是人类的变种。”   “这种变种体很难产生,几万个里能有那么一个就算很不错。所以为了让变种体成功,他们会尝试很多种方法。”   “包括但不限于,圈养成群的新生人类,专门为他们打造完全不一样的环境,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开启实验。”   “你问我这个港口为什么会有这种房间很多的建筑设计,我只能想到这一点。”   海岛城是原本供人所生活的岛屿,而眼下他们所处的港口,或许是同黑塔相连的实验室之一。   “什么叫完全不一样的环境?”温山眠不太明白。   “一路走来你看到了,人类的岛屿和岛屿之间,联络是很弱的。也就是说,如果我想的话,完全可以在一开始,就创造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秦倦说到这,笑了一下:“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海岛城最靠近港口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圆圈。”   “啊?是看见了。”温山眠顿了顿说:“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很高,很大,圆圈外部有节点,每个节点坠下一个方块。   “他们管这个叫摩天轮,不止这里有。”秦倦说:“那是一种在上面静坐一个小时,只为了欣赏风景的娱乐设施。”   温山眠愣怔了好半天,旋即惊愕到张嘴。   海岛城和摩斯塔达,在温山眠心里是不一样的。   摩斯塔达是完全避世的岛屿,所以里木塔的欢乐与自由,温山眠惊讶之后,却可以理解,内心只觉得他们幸运。   但是海岛城也好,水箱也好,港口也好,入目全是一片漆黑,这同越川过去的场景不谋而合。   也就是说,在温山眠心里,这三个地方是同越川相仿的。   而他能想象到,曾经的越川人,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圆圈上一个小时,就为了欣赏欣赏风景吗?   ……这简直是比摩斯塔达人更优越的生存环境,却竟然是在血族的统治之下。   “一般在这种岛屿,血族的形象会同你之前认知的不一样。”秦倦说:“不是你们人类口中的亲王,而是神明。这里的人会主动献血,低等血族也会被严令禁止肆扰这里的安危--到了吗?”   温山眠听见最后三个字,才回过神来:“啊,到了。”   他住在302,楼层并不高。   拿出钥匙转身开门,那薄铁的扭动声传入封闭的走廊,三楼似乎只有温山眠一个人居住。   他顿了顿,一边开门一边说:“……那实验,什么时候开始?”   乍一听,先生描述的场景其实挺美好的,和摩斯塔达的情况不谋而合,甚至或许比他们还要好。   只是,只是和温山眠的认知太相悖了。   而先生提前也说过,这也算是实验的一部分。   如果说对温山眠这样的人来说,血族从一开始就不共戴天的话。   那么对先生所描述的岛屿上的人来说……血族得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神明吗?那在实验开启之后呢?   “不知道。”秦倦说:“魅魔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变种,梅斯塔尼亚做过很多实验,也不可能把关键信息轻易流露,所以我不清楚这个地方的情况。”   但哪怕不清楚这个地方的具体情况,通过摩天轮和三百多个房间的宿舍楼对比,也已经足够让人骇然了。   温山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遂伸手将铁门推开。   走廊光打入完全黑暗的窄小房间。   秦倦看到房内布局的一瞬间,轻轻扬了扬眉角。   “怎么了?”温山眠问。   秦倦说:“牢房。”   温山眠:“??”   他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先生摘下礼帽,饶有兴趣地弯弯唇角:“宝贝,这是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吗?”   温山眠:“不--”   话没说完,走廊上便突然传来了一阵“滋啦滋啦”的响声,是自廊口大喇叭里出来的。   紧接着,一道机械音跟上。   “晚上九点已到,港口开始宵禁。经过斯特罗集的访客,夜间请确保自己停留在所属房间内。”   伴随着那机械音,温山眠一个没留神,房门便在他手下“吱呀”一声撞回门框,径直关闭。   与此同时,走廊上的灯盏也啪地一声熄灭。   机械音说:“重复一遍,夜间请确保自己停留在所属房间内,不要出门。”   房内是没有任何灯光的,当走廊光消失,门也被关上后,这房间里就只能透过那扇小窗,看竖杠外的月亮了。   偏生今夜又下雨,连月亮都朦朦胧胧的。   “是他们安排的。”环境不适,温山眠皱眉:“不是我给您准备的。”   “所以梅斯塔尼亚还有这种好东西。”秦倦赞道。   “这不算好东西吧。”温山眠无奈:“而且,这真的是牢房吗?”   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以为只是环境幽闭了些而已,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他在越川的房间也就这么大,窗户还被自己封上了,只能通过缝隙去看外面。   所以将心比心,他原本以为这就是普通的居住环境,只是这里的房间安排得密集到奇怪而已,没想到这种能被称之为牢房。   纯黑暗的环境对人类的眼睛来说麻烦,但对血族而言却同白天无异。   秦倦的眼底微红,走到床头,轻轻按下了床头一个凹槽,很快,一个带着锁链的镣铐便从上面滚了下来。   它掉在地板上,发出锁链摩擦的声音时,秦倦也接道:“当然是牢房。”   温山眠:“……”   这种镣铐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有四下检查过,却并没有发现这种机关。   回想起先生对镣铐的喜爱,温山眠顿时不是很想往床边走了,驻足在原地。   秦倦瞥他一眼,笑起来:“你在想什么?这些有人用过,我会给你用?”   “……”好半天,温山眠才走上前去:“有人用过吗?”   “嗯,有血斑。”   “如果锁链有人用过,房间肯定也有人用过吧?”温山眠皱起眉头。   他倒不是洁癖到无法接受被人使用过的东西,但很显然,眼下就先生所述,这间房曾经的使用功效好像并不简单。   温山眠突然不太明白了。   他也是从荆棘时代走过来的人。   事实上,就血仆和血狼的残忍度,先生无论告诉他血族曾经做过什么,温山眠顶多惊讶,不至于无法接受。   但问题是,根据之前那些人所说,这个岛屿大概率确实是同中心岛相连的港口了,明天一早,萨文之前说的检查也基本是真的。   那为什么中心岛要把这样一个地方设为访客的居住地呢?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温山眠不知道血族是什么样子,但人类是无法在同胞的受难地安稳入睡的。   “您不知道这个岛屿的情况,那魅魔大概是什么样子的,您知道吗?”温山眠遂问:“见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昨天整理思绪去了,最近卡文卡到发燥,但是放心,我会好好写哒,啵啵啵~~~   *   感谢在2021-07-16 23:12:33~2021-07-18 21:0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lor 1瓶;   感谢陪伴,啵啵啵!!!! 第105章 105.   “魅魔是什么样子的, 刚刚那桌人不是已经告诉你了?”秦倦说。   美人,靠外表吸引男人或者女人上床,可以制造幻觉,最终在对方欲生欲死, 亦或者是直接在梦中将人杀死。   “我知道, 我说的是……”温山眠本来挺正经的, 突然想到什么,画风一转,怀疑地偏眸看去:“等一下, 您以前有没有和魅魔--”   “没有。”秦倦无奈地举手:“想到哪去了?”   “真的?”温山眠皱了皱鼻子。   “是啊, ”说起这个, 秦倦倒是想起了什么:“我如果那么有经验的话, 那时候不至于让你疼成那样吧?”   秦倦强势, 喜欢为难温山眠,也喜欢看他受不了, 但其实不太喜欢让他太疼。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   那时他像完全发泄自己一般, 有时冰冷凶狠到像野兽,狂风暴雨直下, 饶是身体已经很耐抗的温山眠也疼到不行。   这也间接导致了他那时对这种事的排斥,没办法,本能反应。   可明明有这种抗拒,温山眠当初也是不敢拒绝先生的, 先生要,他就会给,其他的他自己消化。   这样的情况似乎出现过很多很多次, 但却并没有延续太多天。   现在回想起来, 那些疼痛在脑海中也已经很模糊了, 温山眠只记得先生每一次在结束后都会留在他身边。   虽然最开始总是一言不发,像看猎物一样垂睫看他,眼里带着十足的观察与好奇,让他也不太敢说话,但等到后来,却是慢慢连温山眠也--   想到这,温山眠默默低头看看脚尖,冒出一句:“但是他们不是说魅魔都是美人吗?”   “美人?”秦倦偏头回想了一下:“就那样吧。”   温山眠闻声抬头,对上先生长睫下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能让长着这张脸的人觉得美的,恐怕很难存在吧?   但与此同时,这句话也意味着:“所以您是见过的。”   “见过,所以不要把我和其他人混为一谈,那些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秦倦一边说,一边顺手解开纽扣,将西装外套脱下。   温山眠因为镣铐有血迹这件事,连带着床也不坐了,进门之后一直站着。   秦倦看得累,遂将西服铺在床上:“坐。”   燕尾服的好处之一,大概就在于拿来铺床的时候,能覆盖的面积还真的挺广。   虽然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左右眼下温山眠必须在这里停留一夜,该坐肯定还是要坐的。   而且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那哪个角落能幸免呢?连空气都是阴暗的。   “那些不是您喜欢的类型……那您喜欢什么类型?”温山眠思及此,往下坐的同时,顺口反问。   真是顺口,所以问完之后自己都愣住了。   秦倦看他一眼,笑了一下:“我以前不想这种问题,没有这种情感。”   没想到他会回答,温山眠稍微舒缓了点,但也不太想就着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   遂挠了挠头,紧张地把问题绕回了自己刚刚真正想问的:“没接触过也不喜欢,那,那就可以了。所以先生,魅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是人转换的,有没有可能通过他们后来转换的结果,以此来推测他们接受过什么样的实验?”   “可以吧。”秦倦想了想答:“就像你也可以通过自己是什么样子的,来推测我喜欢什么样的类型一样。”   “可以”两个字出来,温山眠本来已经想好下面要怎么问了。   可先生后来的话,却让他生生把问题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大脑嗡地一声开始源源不断冒热气。   这,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而且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直接说--   温山眠就这么僵硬在原地好半天,才伸脚轻轻踢了先生的皮鞋:“您……您好好说,这样我受不住。”   秦倦:“?”这样就受不住了?   那多没意思啊,突然严肃:“你需要加强练习。”   温山眠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轻轻拉了拉先生的衣角,告饶:“我知道了,我会的。”   秦倦眯了眯眼。   “所以魅魔--”温山眠话没说完,黑暗下的脸色就突然一变。   让意图倾身的秦倦视线落向他:“怎么?”   楼下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整栋黑色宿舍楼。   痛苦程度让温山眠的肌肉瞬间紧绷,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面前的秦倦见状,跟着他一起,眉头轻皱。   *   虽然说过执行宵禁,但禁止范围,似乎仅限于不许走出宿舍楼,在宿舍楼内却是可以活动的。   因为房间的铁门关上后并没有被锁上,温山眠很轻易就跑了出去。   整条走廊一片漆黑,三楼廊口的灯早就被熄灭了,所以温山眠完全是在黑暗中跑下楼的。   但即是如此,他的速度也很快。   因为方才那尖叫声实在是太凄惨了,它不是短促亦或者是尖锐的一声结束,而是很长的,仿佛有人把自己的毕生力气用尽,绝望地嘶吼出来一般。   人能听懂同类叫声里的情感,所以房间里的温山眠在短暂的停顿后,很快就选择了出门。   三楼到二楼不长,却因为黑暗加成,让温山眠仿佛跑了一个世纪。   最终顿住脚步时,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声音是从之前上楼时,听见过欢闹声的房间里传出的。   温山眠还没来得及跑过去,便突然步伐一顿,瞧见一个人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从二楼房间拐角跑到楼梯。   二楼廊灯的光晕照耀在他身上,这人的肚子被挖了个大洞,里面的内脏悉数流出。   以至于他看见温山眠后,还没跑到温山眠面前,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正是此前在酒馆里遇见过的,话多的人之一。   “救,救救我。”那人的瞳孔散大,嘴巴也长得巨大,仿佛不这样,就要呼吸不过来一般。   而就在他倒下的地方身后,紧接着传出了什么东西被拖拽在地上的声音,很重。   声音越近,那人的呼吸就越急促,表情也越扭曲,他不断往前挪行,到最后,眼珠几乎都要从眼眶里爆出,望着温山眠:“救救我--”   温山眠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发现他的内脏不是受伤后自然流出的,更像是被人拖拽出来,然后吃掉了。   他皱了皱眉,手落向刀柄,正欲上前将那人先拉到自己身边。   “唰!”地一声,一根突然伸长的尖锐物,便径直在温山眠伸手碰到那人之前,穿过了那人的大脑。   那人所有的挣扎也在一瞬间停止。   紧接着,温山眠亲耳听见,那进入大脑的尖锐物里好像长出了无数张嘴巴,不断从内,叽里咕噜地将人脑啃食干净。   到此,那被穿刺的人彻底僵死过去。   温山眠:“……”   他看了那人最后一眼,退回原位,缓缓在身前抽出长刀。   拐角之外停了片刻的拖行声在这时继续。   而让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温山眠刀刃彻底出鞘的一瞬间,一个伸长了的脖子竟然从拐角外,直接将一张怪脸送到了温山眠面前。   瞠目欲裂的眼睛对着他发出桀桀怪笑:“血奴!这里有个血奴!”   身后的怪笑声越来越多,拖行声也越来越强烈,密集到仿佛遍布了整个宿舍楼,好似无数怪物在密密麻麻地朝温山眠的方向跑来。   最终将一张张怪脸凑到温山眠面前:“你是血奴!血族的奴隶!血族的走狗!”   温山眠的刀刃将一张巨脸挡开,后退了好几步,背脊彻底抵住墙面。   “你是不是以为没人知道?”一张放大了的脸说。   “就你不知道!就你不知道!”另一张脸接:“你还以为他爱你!”   这些脸接连不断,砍掉了一个还有一个,爆出的血浆恶臭无比。   温山眠皱着眉生劈出一条血路,朝方才那人的方向跑去,眼神一扫,再往二楼的其他房间逐一跑去。   每一间房门都是开的,顺着廊灯,也可以瞧见每一间里死人的剪影,形状无一不怪异。   那些伸长了脖子的脸一个扭转,从身后再朝他的方向追来:“你跑什么?杀了那么多人,你现在开始跑了?你跑什么!”   怪声到一半时突然一变,化为一道温山眠再熟悉不过的男声:“阿眠,你跑什么?”   温山眠身形骤然一僵,旋即在破风声传来时,原地一个转身,直接挥刀朝身后砍去。   碎发下的棕眼冷冽至极。   “铛!”地一声金属撞击响传来,震人耳三番。   紧接着,那所有的怪脸消失,突然变成一个正常人的身型。   “是你!”对面的竟是之前在酒馆同温山眠搭话过的刀疤男,他手臂的刀斧同温山眠对上,看上去比温山眠更狼狈,呼吸急促,身上还带了伤,仓皇失措道:“别动手别动手,你、你也看见那些怪脸了?”   温山眠:“也?”   那刀疤男骇然:“我也看见了啊,很多很多怪脸,一直追着你跑是不是!”   温山眠瞥了他一眼,此时的走廊十分安静,廊灯倒是还在,可方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就连那横在拐角的尸体和遍地的血迹,都不复存在。   他沉默两秒,松下长刀,缓缓走回二楼廊口。   本想看看之前酒馆里的那波人怎么回事--他之前上楼的时候,听见那些人的欢笑声了,大概分辨得出来他们在哪间房。   可走到202,203后,却发现两扇门都推不开。   与此同时,刀疤男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他似乎冷静下来了一点:“打不开的兄弟,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这里被追了一个月了。你之前在酒馆里看见的那些人,和我们根本不是一波的。”   “不是一波的?”温山眠回头。   “对啊!那些人都是幻觉,你没发现吗?”刀疤男见他回头,立刻道:“进入第二港口的人,谁跟他们一样轻松啊?”   “没发现。”温山眠平静道,旋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杰克!”杰克擦擦汗:“没发现正常,我刚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里根本诡异得很,对了对了,我得去找我的朋友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拿我吓他没用,换个方法吧。   来啦!!有点晚,但是来了0v0~   *   感谢在2021-07-18 21:07:55~2021-07-19 21: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清歌 1瓶;   啵啵啵!!! 第106章 106.   这栋集体宿舍楼的窗户, 全部采用高窗设计。   而高窗设计本身,就自带压迫感。   两扇门都打不开,只有二楼的廊口有灯光在。   更显压抑。   杰克提议要去寻找自己的朋友之后,温山眠也朝自己身后看了眼:“你的朋友?在哪里?”   “不清楚, 也许是在这栋楼的某个地方吧, 也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杰克摊开了手对温山眠说:“你刚刚看了也知道, 怪脸那东西就是幻境,每天晚上都会出现,但是幻境不一定只有一层的。”   “不一定只有一层, 意思是现在的你也有可能是假的了?”温山眠问。   “不不不, 不是。”杰克连忙摇头, “我当然是真的啊!”   他说到这, 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拿不出什么证据, 遂皱眉道:“但你非得觉得我是假的……也不是不行吧,反正我能确定你是真的就好了。”   “怎么确定?”温山眠顺问。   杰克咧咧嘴:“武器啊, 小兄弟。”   他说着, 目光看向温山眠腰间的武器,笑眯眯:“你的刀, 是血银刀吧?我的和你一样,是血银斧,这种材质的武器对血族的伤害和普通银不一样,砍了怪脸之后, 至少会消失一层幻境,哪怕不消失,在血银的威慑之下, 附近的空间也创造不出来新的幻境。”   “当然, 这是我的经验, 你要是不信任我的经验,进而怀疑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杰克说到这,耸了耸肩。   温山眠:“所以你之前找我说赏金任务,也是为了这件事?”   “对啊。”杰克苦笑:“既然你落入了和我们一样的境地,那我也就不需要对你有什么隐瞒了。我是和我的朋友一起来到这个港口的,然后在这里被卡了足足一个月没能出去。小兄弟,相信我,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中心岛的检测港口,你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假的!要不是一路过来没再看见血族,我都快怀疑那大报其实也是--”   大报不是假的。   理由杰克自己已经说过了。   而眼下在环境里,也没有太多时间让他一直说下去,温山眠打断:“所以你们就一直停留在这里,没有尝试过离开吗?”   杰克一直处于被询问状态,还被打断话音,似乎有些不悦,没好气反问:“你在水箱的时候,没有被没收航海工具吗?”   温山眠:“被没收了。但如果是我被困了一个月,还夜夜都有幻境的话,我一定会尝试找其他方法离开。”   杰克顿了一下,冲温山眠笑起来。   脸部的刀疤,使得他笑时略显狰狞:“小兄弟,你是想问我这一个月对港口的了解吧?不是不可以,但这有点不讲道理啊,你一直在询问我的情报,却不同我说一点关于你的事情,这不太公平吧?”   “或许吧。”温山眠垂睫:“但谁会在险境里跟你谈公平呢?”   杰克:“?”   “情报是自己的,我告诉你我从南坞啊岛来,你就信吗?”   杰克:“??”   其实这个岛屿名字挺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温山眠说话的方式。   他显然还是不想和杰克合作,也并不信任杰克主动告诉他的那些信息,说完那句极度不友好的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就在他转身离开不久后,身后的杰克好像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生气地“喂!”了一声,却还没来得及跑到温山眠身边,就被一层黑色幻境给封上了。   温山眠回首看去,发现后面原本站着杰克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眼下重回黑色走廊,这次是纯黑的。   廊口的灯光熄灭,只有走廊的高窄窗能透出点月光。   同他之前和先生在房间里看到的朦胧月亮不同,这月光亮得诡异,周围一圈还微微泛红光。   所以幻境真的不只有一层。   温山眠抬头看了眼,旋即轻轻踢了踢地板,很沉,有磕碰感。   他于是决定下楼看看,而就在摸墙走下楼梯时,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往斜后方伸了伸。   这看着像是在黑暗中意图去摸扶手,但如果温山眠真的想摸着扶手走的话,一开始就不会选择靠墙的方向。   早就跟在他身边的秦倦垂睫,看着那朝自己伸手的小动作,笑了一下,旋即手伸出去,勾住温山眠的指尖,在上边轻轻一捏。   然而这幻境给人的影响很大,秦倦能看见温山眠的手指,可温山眠却无法感知到自己被先生触碰过。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什么话也没说。   最后一路往楼下走,等到门口时,温山眠想了想,直接伸手将那宿舍楼下铁门给推开了。   “吱呀”一声铁门转动声传来,这门又奇怪地没有锁。   而温山眠在推开之后,看见的竟然不是之前各种各样的金属人类,而是一个……热闹的小镇商业街。   大大小小的商铺排成一条直线,点燃灯光。   为来来往往,拎着糖果与服饰袋的路人照明,这些人看上去很欢闹,就连地面都不再是曾经纯黑的样子,而是色泽温暖的鹅卵石。   温山眠往前走了两步,再抬头一看,发现宿舍楼的样貌也变了。   高大的集中宿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样连排的商铺。   而温山眠方才,竟也是从一家店铺里走出来的,且是一家食品商铺。   温山眠在原地愣了愣,还不小心被街边的路人撞了一下,痛感十分真实。   那是个小孩,抬起头皱眉道:“哥哥,你小心点走路啊。”   “哦,哦……”有球滚到了温山眠脚边,他顺着捡起来,连球的触感都是真实的,他于是试着询问小孩说:“你知道这是哪吗?”   原想从他手里接球的小孩突然一顿,旋即猛地抬头,那张稚嫩的脸直接伸到了温山眠面前,怪声厉叫:“你竟然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就在小孩话音落地的一刹那,繁华街道上的所有人都驻足在原地,朝温山眠的方向齐刷刷投来视线。   这感觉比之前要真实一万倍,温山眠心脏一紧,下意识便拔刀将面前的怪脸劈砍开。   可周围却有越来越多的怪脸朝他的方向袭来,有了之前的经验,温山眠砍起来倒是十分流畅。   然而又一新刀落完后回头一看,却发现此前的所有商业街都消失,周遭又变回了他万分熟悉的那个黑色港口。   连宿舍楼都重新出现在身后,而至于方才被他砍倒在地的,竟是之前同他挥手的商业街老板们,发条女郎,金属下巴的老板,以及那一桌话特别多的人。   死态剧烈,连内脏都流了出来。   温山眠内心:“……疯了吧。”   他是猎魔人,对任何血腥场面的耐受度都很高。   而他之所以发出这样的感叹,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眼下这个幻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一次用那波人来让他跑下二楼,然后让那波人消失。   眼下他来到楼下之后,又故技重施一遍?   这有什么意义呢?   温山眠其实不相信杰克的说法,关于那些人是幻觉制造出来的假人这件事。   那些人的确和他们的状态不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是假。   杰克说自己在港口待了一个月,所以他有经验积累之下,对幻境的判断能力。   温山眠也有。   他小时候曾经被血仆迷惑过很多很多次,有时血仆的幻境甚至不是冲着他来的,他只是在附近出没,不小心嗅到了一点黑雾,就被连带进去,然后在山上迷怔好几天都是常事。   而如何突破这种幻境的关键,就在于寻找时间逻辑。   这是温山眠后来发现的。   幻境就是幻境,无法改变现实,也无法制造出来一条完整的时间线,它哪怕能够迷惑人,也只能控制人的情绪与五感而已,不具备制造逻辑的能力。   身处幻境之中,不停往前追溯,必定能追溯到奇怪的盲点,这同梦有点像。   也就是说,如果如杰克所说,那些人真的是幻境之下的假人。   那么成立条件是,温山眠倒推他看见那些人,进入酒馆,进入商业街……从摩斯塔达出发,这一条线上,必须有盲点。   只要没有,他当时所见的场景就是真实的。   在幻境和梦境中保持这种理智是很麻烦的,温山眠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惨状时,当下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幻境。   一直到尖锐物刺进那个人的大脑,也让温山眠的大脑一个机灵。   他才反应过来,他脑海中没有离开302,离开先生,到下楼的这段记忆。   由此,幻境才开始成立。   而任何幻境都必然有自己的目的在,血仆是为了杀人,斯特罗集港口的幻境是为了什么?   温山眠看见眼前的场景一换,那群刚死在他刀刃下的人竟然开始坐摩天轮了……一时间更不可思议了。   然后等那些人的脸,从高高低低的摩天轮房舱上伸下来时,温山眠已经麻木了。   他挥刀便将怪脸和摩天轮的底座砍断。   然后呢?   这些竟然变成了幼童,开始进入学校上学了。   温山眠只能叹息一声,并进而跟上去。   他不相信杰克。   因为如果杰克真的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在一个月的幻境洗礼之下,他要么疯掉,要么懂得如何破除幻境,并进而明白,那一桌人不可能是假人。   他在酒馆的时候和自己交谈起来那么顺畅,必定不可能是前者了。   只能是后者。他明白,但他不说实话。   至于杰克为什么不同那些人交涉,而直接同温山眠交涉呢?   在那桌人必然是真实的前提下,只能理解为,杰克知道他们夜里不会进入幻境,而温山眠会。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不是那桌人没有戒心。   而是人家进入港口的流程,和温山眠以及杰克不一样。   他们是能顺利通过的,有问题的是温山眠和杰克。   把自己隐去,有问题的只是杰克。   那他如何能有幸和杰克一个待遇?就因为是一个人航海吗?   一个人航海,就拿这么可怕的幻境吓唬他,不提醒有关杰克的事情,也不害怕他会遭遇不测,未免也太信任他了一些吧?   那伙人是真实的,大报也是真实的。   中心岛愿意对外界派出支援部队,对同胞的善意必然同样真实。   那就还是自己的问题。   在学校里的学生变成怪脸,再朝温山眠袭来时,这一次,温山眠不着急砍了。   他低头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长刀。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用这把刀,挡了萨文一下?让萨文察觉到了这把刀的不对劲,同杰克的斧头一样?   还是说他进入尼克号后,在里面捕捉到了什么?   是了,倘若港口真的为港口,那能一个人在黑海上悠闲吃饭的守港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就是不知道,他给他制造的幻境,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温山眠不太舒服地砍完少年怪脸后,眼前的场景一转。   ……他竟然回到了越川。   李奶奶正坐在窗边,晃着摇椅,悠闲地给他织围巾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来了   明天努力准个时吧嘤嘤嘤   *   感谢在2021-07-19 21:58:45~2021-07-20 22:1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蛇 8瓶;崇明敬渊 1瓶;   波波波波!!!! 第107章 107.   清风徐过, 场景和美,逼真至极。   温山眠在短暂的沉默后,内心出现了一刹那的乡愁。   他想李奶奶了。   也想越川了。   虽然严格来说,眼下的幻境并不符合越川的实际景象。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 温山眠的眼前, 李奶奶住的屋子竟然是健康的棕色木屋, 坐的椅子是加固且崭新的摇椅,旁边摆着摩斯塔达才有的米糕,重新修整过的木窗外, 还透着绿叶和花香。   这些东西, 短期内齐齐出现在越川是不可能的。   由此, 温山眠基本可以确定。   这幻境并不能像血族捕捉人类记忆一样, 也捕捉他的记忆。   只是放大他对某件事的欲望, 或期待或排斥,并由此来构建场景而已。   但这构建得实在是太真实了, 让温山眠的心尖微软。   以至于当李奶奶的脸也变成怪脸, 并怪笑着朝他袭来时,温山眠是用刀背去抵挡的。   “哐”的一声响, 那放大的怪脸就这么停在了温山眠面前。   发现自己无法继续前进,那怪笑声陡然停止,爆出血丝的眼珠咕噜着往下一转,落在了温山眠身上。   “你现在知道我的弱点了。”温山眠也抬眸看它, 声音很轻:“所以你想做什么呢?”   怪脸一滞,旋即于温山眠周身响起了层层叠叠的笑声。   那笑声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古怪至极, 又略显悲哀。   最终所有场景都开始旋转, 再向后一收--   一切都重新坠入了黑暗。   这一次是全黑。   而等温山眠唰地一下睁开眼时,才发现他已经回到了302房间。   黑色高窗之外,雨过天晴,艳阳高照。   温山眠躺在冰冷的铁床上,抬眼一看,就见先生正端坐在他身边的座椅上。   西装紧扣到顶,瞧见他醒来,不咸不淡地问了句:“醒了?”   温山眠:“……”   就是叹气,旋即直接开口:“是你吗?萨文先生。”   *   “所以,你想拿我对他是没有用的。”   漆黑的拷问室,萨文还没开口,就被温山眠这句话一塞。   大概是想表达自己的无奈,温山眠这话是看着旁边说的,视线都没落在“秦倦”身上。   在野外,兽类放弃对视,基本意味着投降,温山眠显然已经不想再同这古怪的幻境周旋下去了。   而就在为了让幻境更加真实,都费劲穿上同款燕尾服的萨文古怪地思考,这一环又有什么问题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背后漆黑的墙壁中走了出来。   秦倦已经把衣服换下来了,否则眼下他和萨文穿着同样衣服面对面的场景一定很古怪。   他不要这样,他有包袱。   “所以暗室果然也还是关不住你啊。”萨文大肚皮撑着燕尾服,回头道。   “既然知道又何必这么费劲呢?”秦倦换了身深紫色的软缎衬衫,抬了抬手道:“把我的人还给我吧。”   “少来!就算关不住你,也至少把你引出来了!”萨文一个转身,直接将一把造型古怪的枪对准了秦倦,头歪在瞄准镜后,喉管处的金属滋啦作响,他恶狠狠道:“你当初离开中心岛的时候,就说过往后不会再回来!你真当你违反规定,中心岛会无人察觉?”   “对啊。”秦倦说。   萨文被噎得一愣:“你他娘的当老子--”   “嘴巴放干净点。”秦倦打断他:“所以我回来了,是你察觉到的吗?还是中心岛的人类察觉到的?”   “都不是吧,是有人多管闲事告诉你们的。”提到这点,秦倦面露厌弃:“我唯一没想过的是,他们会直接把警戒纹直接做在你身上。”   但百怪萨文的机械身体,可不就是最合适藏警戒线的地方吗?   萨文是中心岛最合格的改造人,他的半边身体,连眼珠都是由机械做的,联络大脑的神经也是机械管道。   像这样的身体,要么用血族的血维持,要么用黑油维持,没有第三条道路。   介于他是荣誉猎魔人,又自愿退出中心岛,独守边界,所以中心岛有继续给他提供黑油。   这也是为什么,萨文此前会同温山眠说。   虽然黑油违法,但好在这里是是斯特罗集--守港人萨文,同样在使用违禁品黑油。   至于为什么萨文会将自己改造到这种地步,一方面是此人的确有机械天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身体越向机械靠近,就越不容易被血族蛊惑。   这在当年大战的时候,是很有优势的事情。   但所谓的优势,也就那样吧。   秦倦上前了一步,垂睫看萨文,他不记得这个渺小人类的名字,但他能看懂这幅身体为什么会被建造成这样:“有件事你要记得,人类会赢,不全是人类的功劳。”   萨文捏紧了枪,眉头紧锁。   “还有件事你也要记得,血族的统治之所以结束,是因为我觉得荆棘时代无聊。”   否则七百年留存下来的雄厚基底,绝对不是说销声匿迹就销声匿迹的。   只要既得利益者存在,什么样的统治在被消灭之后,都存在复辟的可能。   别说可能逃脱的血族,就算是人类之中,向往永生者也大有人在。   萨文扣紧了枪,寒声:“人类会赢,的确不全是人类的功劳,但这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秦倦乐了:“好,和我没关系。”   他是在笑,但萨文的额角汗都快冒出来了,喉结滚动,嗓音干涩:“至于你后面说的那些--没错,只要你存在一天,血族的威慑就没有结束,所以我当初才不同意放你离开!但你走都走了,现在还敢回来--三十多年了,所以这是预言中的那个小孩是吗?”   萨文说着,手里的枪突然一个变位,朝身后的温山眠去:“如果我杀了他--”   “铛!”   萨文的枪头在空中就被人直接用硬物顶开,他的手臂被迫向外用力一折,与此同时,温山眠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萨文先生,我相信这里是中心岛的港口,所以我才这么配合。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好好聊,但希望您不要总用这种方式,尤其是不要拿枪指着我,我会生气的。”   萨文错愕回头,就见温山眠还蹙眉盯着地板。   而等他再回过头时,秦倦已经到他面前了。   这人就往那简简单单一站,萨文身上的汗便止都止不住。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但身后又是蹙眉的温山眠。   “我出来的时候答应过他一件事,能不出手就尽量不出手。但前提是麻烦是他自己找的。”秦倦说:“如果你想把我的账算到他身上,我劝你清醒一点。我离开中心岛,让你们人类占据那里,不是为了等到三十年后,你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区分不清的。”   “……先生?”温山眠好像听见了什么,试探地叫道。   秦倦看向萨文的眼底露出一丝红光,萨文持枪的手很快就松开,枪支“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萨文的脖颈一点点向上,秦倦没有动手,是他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向上提。   就在萨文痛苦挣扎到喉管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时,秦倦的眸光突然一偏。   萨文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   “你既然是因为这种事自愿守在这里,却因为我想去伤害一个同族小孩。”秦倦笑了一下:“所以我说,人类从来不比血族高明到哪去,任何物种都一样。”   萨文好像被刺中了什么心事,断声:“不、不是这样的……”   “快天亮了。”秦倦说:“天亮之前,结束你的把戏,我不想再来找你第二次。”   床沿处的温山眠这次确定自己听见了先生的声音,什么“第二次”?   他终于抬起了头:“先生?”   秦倦伸手捏了捏温山眠的脸颊,旋即当着萨文的面,垂首亲了温山眠一下:“然后明天早上的检测改成后天吧?我家小孩一晚上没睡了。”   萨文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你们--”   “就这么定了。”秦倦一语定音,在温山眠的脑袋上揉了最后一把,便后退,朝拷问室外走去。   “不是?”萨文惊讶道:“你们是这种关系?是这种关系,你就这么把他放在我这,你不怕我--”   秦倦已经走了。   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只跟他再强调了一次:“天亮之前。”   萨文再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身后的温山眠身上,就见他偏了偏头,有些纳闷道:“……走了?”   他的眼神还是不专注的,比较放松,显然是不愿意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幻镜之眼,假秦倦身上。   而正是因为越来越清醒,所以幻镜对他的影响力一直在降低。   温山眠五感中最好的就是耳力,耳力渐渐恢复后不久,眼睛就会跟着恢复。   当然,这对他来说还是太慢了。   所以在意识到先生离开,眼前的假先生又始终不说话之后,温山眠低垂下了头,看上去不太开心。   显然是在嫌弃自己,鼻尖都埋进了围巾里。   就在他意图轻咬舌尖时,萨文瞥见刚刚他拿来挡开自己的刀鞘,缓缓舒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萨文想去捡枪,但西服实在是太紧了,绷得他下不去。   最后气得把那倒霉枪往旁边一踢。   伴随着这一声响,温山眠面前的幻境终于再度消失。   这次,他看见了穿同款燕尾服的萨文,于是:“……?”   萨文故作无事发生地轻咳一声,再松松领结,好半天,才严肃道:“说吧,你和刀疤杰克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最近注意安全喔。   希望河南和南京的小宝贝们都好好的。   *   感谢在2021-07-20 22:19:49~2021-07-21 21:1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477605 8瓶;浮森、本心j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108.   刀疤杰克?   温山眠皱起了眉头。   旋即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高窗。   窗外又变回了那朦胧的月, 还伴随一点点小雨,看上去快停了。   空气间的触感比幻境里稍微要真实一些,有种苏醒了的感觉。   温山眠记下这微妙的差异,回复:“不认识。”   旋即视线落在萨文的穿着上:“所以您就是为了这个, 然后穿成……”   这个样子的?   不怪温山眠好奇, 萨文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太憋屈了, 要不是幻影一变,衣服里的人就成了他,温山眠是真的认不出来, 萨文是在模仿先生。   完全是强绷在身上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脑海所想, 萨文不愉快地冷哼一声, 然后一个猛子翘起胖郎腿, 正想说点什么。   却不料“嚓--”的一声,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在了他说话之前。   温山眠:“…………”   萨文立马并拢膝盖,大声:“干、干什么!现在是我在审讯你!”   “不认识啊。”温山眠默默挪开视线:“刚刚回复过了。”   刀疤杰克, 名如其人, 应该就是之前一直试图和温山眠搭讪的那个人。   虽然是差不多时间抵达斯特罗集港口,但温山眠不认识他。   “不可能。”萨文敲了敲扶手, 目光落在温山眠手里的长刀上,眯眼:“你有这种血银刀,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说起血银刀,这大概是刀疤男当初和温山眠交涉时, 后者唯一不明白的地方了。   温山眠不知道什么是血银刀,但他知道,自己刀和寻常银质刀不太一样。   容易引起血族强烈的排斥感, 也就是更拉仇恨, 但与此同时, 对血族造成的伤害也更高。   这是在越川时,同其他猎魔人对比出来的。   但至于这把刀为什么能有这种效果,温山眠就不知道了。   他曾经询问过阿一和先生,然而都未曾得到答案,他们似乎不愿意提及这件事。   不过,即便不知道血银刀是怎么回事,也不妨碍温山眠回答萨文的问题。   “有这种刀,就一定认识他吗?”刀是从先生那来的,而先生看上去显然不可能认识杰克,温山眠垂睫,轻轻:“不一定吧?”   萨文却是冷笑:“如果你不认识杰克,那你的刀能从哪里来?从古至今,血银刀只有两个来源,要么,是血族所造,要么,是当下的腥红魔会所制。杰克隶属于腥红魔会,你说你不认识杰克,那你的刀就是从血族那来的了?”   也差不多就在这时,温山眠听见远方传来了一声重响。   听声音,像是重斧劈进了铁墙。   温山眠觉得那波话多的人不是假人。   但说实话,如果他们夜里没进幻境,能在这种吵闹声中平安睡个几夜,也是相当不容易了。   “我不认识杰克,和您所说的魔会也没有关系。”温山眠说着,视线终于再度落在了萨文身上:“至于我的刀是从哪里来的,您都穿成这样了,已经见过他了不是吗?”   萨文一哽。   但温山眠的眼神却很平静:“既然已经见过了,那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的。”   他刚刚听见先生的声音了。   就算没有听见,在不承认和刀疤杰克有关系的情况下,萨文也定然会逼问他同血族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萨文最开始抛出杰克,本意就是为了把话题导向这里,他自己也知道,温山眠和杰克是不认识的。   再加上幻境里反复出现的先生,以及萨文的着装,他见过秦倦这一点已经不用怀疑了。   温山眠倒是平静,可萨文却因为他的平静,变得越来越不悦,连带着之前那点松垮情绪全部消失,紧绷脸色,暗含怒意:“你是个人类。”   温山眠:“我是。”   “然后你跟一个血族在一起。”   “是的。”   “简直荒谬!你以什么样的底气同这样一个吸血鬼在一起的?”萨文用力拍响扶手,半边金属喉管转得厉害,这导致他接下来的发声,出现了人类和机械的双重声响:“你这个年纪,能来到这里,必定是见识过荆棘时代和大报。当时人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你都知道!血族是多穷凶极恶之辈,你以为自己身为人类,有朝一日他爆发起来,你能拿他怎么办?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温山眠:“知道。”   萨文的情绪并不能感染温山眠。   不论萨文怎么询问,温山眠都只是正常回答他的问题而已。   “你他娘!”萨文简直气极。   温山眠看着他,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关键:“所以我会因为这个原因,不被允许进入中心岛吗?”   萨文脸都气红了:“呵,像你这样的人类,也想进入中心岛?中心岛流了多少人类的血?又有多少人类惨死在血族手下?你是从外岛来的,不知道那些邪恶的血族最喜欢妇孺的鲜血、少男少女的身体是吗?”   “女人被他们圈.养后不断生产,还没成年的孩子被送到亲王面前供给挑选,留下他们喜欢的观赏把玩,等到不喜欢再轻易虐杀,剥皮削骨,放血欢饮,剩下的丢出去喂给尸鬼!嗜虐是血族的天性!我们花费了多少时间才走到今天,如今你却想把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隐患带回来!”   温山眠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知道血族残忍,从血狼的习性便可见一斑,但现实显然比他想象得要更残酷一些。   血狼对人类,只有猎杀,被抓住后,多半过不了太久就会被扑咬致死。   这和被高等血族圈养起来,没日没夜的把玩是完全不一样的,那种日子根本见不到头。   是对人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摧毁。   “但是,他没有做过这种事。”良久之后,温山眠抬睫道。   他内心其实不知道先生到底有没有做过,用这种语气,只是在赌而已。   血族的寿命太漫长了,他没办法以自己对先生十九年的认知,就去笃定他过去的生命中,也没有参与到这样的行径之中。   而结果是他赌对了,但萨文也由此变得更加生气:“现在是没有,但是他早晚也会!天性不可逆!不要太天真了!你以为那些亲王这么做,是因为他们缺血吗?”   不是的,能走到亲王那个等级的血族,血液根本不是必需品。   他们真正达到了不死不灭,饮血只是因为喜欢而已,和嗜性没有差别。   而血族又是类人生物,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食品和性.爱,给人和血族带去的东西是一样的。   短暂的满足和快乐。   至于虐杀,所能带来的东西也是一样。   血族嗜性、嗜血、嗜杀,追其本源,都是因为:“是因为无聊。”   生命越漫长,见过的东西越多,快乐的阈值就越高,他们也就需要越刺激的经历来让自己出现愉悦的情绪。   没人能忍受一个无聊的世界数百年,只要对世界失去希望,哪怕闲下来一刻都是要命的。   “你,你既然都知道--”萨文惊讶:“你既然都知道,还同他在一起?……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想变成血族?我就知道,在中心岛,也有很多这样贪婪的人类--”   “不是的。”温山眠摇头打断他:“我喜欢且认可身为人类的自己,我也喜欢且认可身为血族的他。他在没有做那些事之前,我认为血族留下的罪过不应该由他来承担,但我也能理解其他人有这样的担忧,所以如果因为这个原因不能进入中心岛的话,我会离开的。”   “……离开?”萨文似乎被温山眠的话戳中了什么心事,良久,才寒声:“他不管去到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永远是人类的隐患。”   “那您待如何呢?”温山眠看向萨文:“您和我聊这些,是因为你们都对他无可奈何,既然如此,我可以选择和他离开,但您如果想利用我去杀他,这不可能。”   “因为什么?”萨文居高临下地看着温山眠:“你可别跟我说因为爱,血族的特性全世界都知道,这样愚蠢的台词,曾经的荆棘时代有无数人类说过,最后的结果我可比你看得多多了,年轻人。”   “不是因为爱。是因为我做任何事,都只能是我想做。如果有一天我觉得我要这么做了,那我的刀刃也会对准他,但这同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先生食用他的血十几年。   温山眠比任何人都清楚,先生是血族这件事。他就是感觉到过威胁,才会想一直往上爬。   在他心里,先生从来都不是完美的,他知道这个人的所有问题,但却依旧没办法停止爱他。   “……所以你执意要同这样的怪物继续走下去?”萨文回头,恨铁不成钢。   此时此刻的温山眠,已经决定要离开房间了。   既然拿不到中心岛的许可证,那么他自然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斯特罗集港口。   听见萨文的话后,温山眠沉默了一段时间,回头。   “萨文先生,虽然我没有拿到前往中心岛的许可证,但我对您的拒绝没有怨恨。所以我可以告诉您,我在来到斯特罗集港口的路上,除了我的家乡以外,还经过了两三个岛屿。”   “那你可真是幸运。”萨文对温山眠的反应并没有什么多余反应,只慢声:“来到斯特罗集港口的绝大多数人,不是路上死亡,就是直达。外岛条件很差,绝大多数岛屿根本不具备远洋的能力。”   温山眠这一路也经历了很多磨难,但如果活下来就算幸运,那:“算是吧。”   “所以?你看见了什么?”萨文抬眼问道。   “我在第一个岛屿的时候,听那里的人说,他们的先祖认为,人类才是罪孽深重的那一个。面对血族时,宁愿将武器掩埋,同族长久受难,也不愿意拿这些来自保,并且称自己的武器是魔鬼的造物,不愿意让同族远洋。”   萨文蹙眉。   “我在第二个岛屿的时候,那里的人同我说,在天崩地裂之前,他们的生活本来很平和,但却受到了金属人类--就是您这样的人,不止一次的入侵,所以比起血族,他们更厌恶金属人类。”   萨文脸色一变。   “我同他们交好之后,来到斯特罗集港口,遇见了您。您是又有武器,又身带金属的人类。请问我是否应该根据我所知,在对您尚且不了解的时候,产生天然的厌恶?又是否应该根据我所知的信息,在对您个人经历尚不了解时,直接谴责您?”   “经过的岛屿越多,这个世界就越大,而事物很多时候并非是非黑即白。我个人认知有限,理解也有限,能做的只是多听多看而已。”   “所以是的,萨文先生,我会和他继续走下去。哪怕有朝一日我改变想法,也是我的事。”   “在那之前,您如果有所不满,可以大方提着武器冲他去,我不会阻拦,但请不要在我面前,用那样的词汇形容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叹气,这几天三次元有突发事件,总推迟,再加上转折岛写得很慢,不好意思TT   日更还是会有的,但是写完更呜呜呜   *   感谢在2021-07-21 21:16:45~2021-07-22 23:5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崇明敬渊、雪山丶咖啡 5瓶;本心jw、Kalor 1瓶;   感恩!!!! 第109章 109.   离开之后, 温山眠才发现,这里其实是一间独立于宿舍楼之外的铁屋。   它位于此前经过的小型商业街,杂货铺的旁边。   同杂货铺的侧壁相连,门开向侧, 不向街道, 看上去很小, 不大起眼。   屋顶上还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零件和布料,团在一起,甚至坠下一些。温山眠第一次经过时, 还以为只是个仓库。   可如今从里边出来, 凑近一看, 才发现门板上写着“审讯室”三个字样。   看上去歪七扭八的。   而温山眠再往外走一些, 就瞧见暮色朦胧之下, 杂货店老板的背影。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他一个人坐在街边的小凳上, 嘴里叼了根长烟。听见温山眠出来的动静, 挂着单镜的眼偏过去看了看他。   “结束了?”那老板开声道,是机械音, 但里边又能隐约听出些沧桑的人声感。   温山眠没料到他会开口同自己说话,视线落在他身上,迟疑:“嗯。”   这杂货铺的老板下巴连带着脖颈都是金属制造。   温山眠第一次瞧见这么多金属人时,内心其实不太懂得他们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方才同萨文一顿交谈,更确定这里的确是中心岛的港口之后,再一瞧杂货铺老板身上金属分布的位置, 温山眠突然意识到, 这些部位, 很有可能是曾经战争所留下的伤口,最后被改装成了这幅模样。   但是脖颈上的伤痕,也不知是如何救回来的。   回头看看,萨文还没出来。   温山眠遂停下脚步,悄声打听:“请问,您知道在水箱被收走的航海工具,一般会被停放在哪里吗?”   眼下是凌晨两三点的时间,雨已经停了,街道上很静。   所以即便温山眠声音轻,他也确定,老板肯定能听见。   可对方却没有回应他,继续坐在原位抽着长烟,白色烟雾一滚一滚的。   温山眠愣了一下,蹲下来,把自己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杂货铺老板依旧没有回答,直到温山眠奇怪地站起身来,老板才望着天上的月亮,淡声道了句:“所以明天应该会是个好天气吧?”   温山眠呆住:“啊……?”   “出门记得小心一些。”未等温山眠回答,杂货铺老板又说。   旋即不管温山眠再问什么,他都不再回答了,单镜下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天空。   ……这场景挺奇怪的。   可街道上除了他以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问了。   几次三番无果,身后的审讯室还传来动响,看上去是萨文快出来了。   温山眠只能放弃,朝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旋即发现白天时,一直在楼下把守的机械士兵们也消失不见了。   温山眠推门进去,走到二楼,听见了那伙人震天动地的鼾声,此起彼伏,接龙似的。   按理说,这其实有些吵闹,但在方才那一番魔幻的经历结束后,听见这样的声音,却莫名让人心下踏实,像落了地,回到了人烟里。   当然,也有点想笑就是。   这呼怎么打得还带转弯呢?   除此之外,其他声音就没有了。   也不知杰克一行人的幻境是不是结束了,温山眠没想太多,直朝自己房间去。   门一推开,就瞧见先生正靠坐在那张铁床上,听见动响,偏眸看他。   目光相对,温山眠下意识舔了舔唇:“我没抵抗住。”   是说那幻境呢。   面对血仆的时候,温山眠尚且有些办法在幻镜中找到目标。   但斯特罗集港口的幻境非常奇怪,就一直到刚才一切结束,温山眠也不知道源头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中的幻境。   秦倦说:“嗯。”   “所以您有跟着我吗?”想起这个,温山眠突然尴尬。   如果先生一直跟着,就意味着他对幻境做出的举动,都被对方看在眼里了。   比如说劈砍空气啦,莫名其妙跑起来啦,还有各种各样--   但秦倦却抬了抬手,说:“楼道上的时候,牵过你了,没感觉到?”   温山眠顿时:“!”   受幻境控制时,人的脑力消耗会大于平时。   所以一夜未睡的温山眠回到房间后,按理说该犯困了,可他却没有。   从摩斯塔达离开后,眼下的时节应该是开春,气温还在冷和温之间往返。   再加上这宿舍楼比较阴冷,材质也过硬,所以走进房间后,不会有什么让人放松的效果,困意自然也就不那么容易生出。   再加上温山眠不喜欢那张,也不知道被用来做过什么的床,困意一时间就更难生出了。   可身体终归还是需要休息的,于是温山眠在门口停顿片刻后,走回床边,缓缓地趴到了秦倦身上。   把先生的腹部当成靠枕,脸颊被挤起来一点,含糊说:“我的审讯结束了,明天就可以离开了。”   秦倦垂睫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人,伸手在他的发顶一下下顺着:“去哪里呢?”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温山眠想了想:“这里太冷了,我们先南下看看怎么样?”   秦倦:“不去中心岛了?”   温山眠摇摇头:“不去了。”   分明离开的一路都是为了中心岛而前进,可在关键时刻被拒之后,他内心却也没有什么不舍与难过。   如果非得说上那么一点的话,比起中心联赛和更强大的猎魔人,能让温山眠惋惜的,似乎只有没能见到中心岛的风景这件事。   旅行会让人的内心变得更纯粹。   因为看过宽大的世界之后,总觉得自己的小小烦恼根本不算什么。   “呆子。”秦倦弹了弹温山眠的额头。   温山眠转过脸,在先生的腹肌处轻蹭:“我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就走。”   “乌龟不是坏了?”   “啊,说起这个。”温山眠郁闷起来:“我刚刚见到杂货铺的老板了,他们家的铁制物很多,我本来还想问问能不能拜托他帮忙修一下,但是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理我。”   “也许是因为太晚了吧,”温山眠打了个哈欠:“明早起来,我再问问他……”   天边已经开始蒙蒙亮了,一点微光从高窗照入房间。   温山眠索性背对高窗,就着先生的身体睡觉,秦倦顺手从包袱里挑了件衣服出来给他盖上。   旋即说:“想去中心岛,也不是只有一个方法。”   衣服一盖,人瞬间暖和了许多,嗅着先生的味道,温山眠都快睡着了,眼皮很重。   乍一听见这句话,轻声道:“混进那些人当中?催眠萨文?还是去偷一个许可证?不可以哦,我们不能这么做。”   秦倦被他给逗乐了:“这些方法不是我的风格吧?谁想出来的?”   温山眠往衣服里一钻,不吭声。   “这么想去就去好了。”秦倦捏了捏他的脸:“中心岛并不是只有一个岛屿,能去瞭望塔的也不只有一条路,斯特罗集港口不行,从其他的港口上岸就好,有些地方的检测没有那么严格。”   温山眠抬头:“您怎么知道?”   秦倦:“猜的。”   不管是人类还是血族,智慧生物都做不到铁板一块。   “但是这样一来,你想参加的联赛可能就来不及了。”秦倦说:“确定不会后悔?”   温山眠沉默良久,认真摇了摇头:“不会的。”   选择就是选择,做了决定就去承担,他可以承担,自然不会后悔。   “那明天早上起来,我再去问问那个杂货铺老板吧。”温山眠说:“如果他能帮我修好尼克号的话,我还得顺带学一学。”   可不能总这样出故障不会修了。   秦倦弯了弯唇角,应他说好。   可等到次日白天,温山眠醒来时,一切却未能成真。   他是被一阵哗啦啦的大雨声给吵醒的,像是老天在往下边倒水。   伴随在耳边出现的,还有楼下那伙人烦躁的埋怨声,显然是雨太大,无法出航了。   先生刚开始还帮他捂着耳朵继续,而等温山眠发现这样也没有用时,终于忍不住,阴沉沉地从房间里走出,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楼下铁门处。   那伙吵闹的人中,为首的那个瞧见他后,一反前日酒馆的疏离,主动同他打了个招呼。   “哎,是你啊!”那人说:“你刚刚跑哪去了?萨文先生过来给许可证都没瞧见你,拜托我转交呢,喏,这里。”   那人一边说,一边将一块圆形的铁牌递给了温山眠,后者顿了顿,才缓缓伸手接下。   但根据他乱翘的头发来看,这时候的温山眠显然还没有醒,木然地看着铁牌上“斯特罗集港口许可证”的字样。   “话说回来,小兄弟你的审核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啊?竟然这么倒霉,拿的不是自由许可证,是特定许可证。”那人一边说,一边示意温山眠把令牌翻个面。   就在斯特罗集港口许可证的背面,还刻着“布拉特城”的字样。   “呸呸呸,也不是特定许可证倒霉,倒霉的是布拉特啊!出了名的流放城!”那个人说:“据说里面都是些心术不正的猎魔人呢!我们听之前的人说,斯特罗集港口链接的三座城市里,只有布拉特最好要避开。中心联赛虽然也会开到那,但那边的联赛规则和寻常岛屿可不一样,听说特别不太平,不光上场要签生死契,他们的名额好像还和自己的自由之身有关系,说是另类的监狱岛也不为过。”   “你接受审核的时候,到底干了什么,被选在这样的……”那人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什么人会被放去布拉特?那当然是和监狱岛吻合的人啊!   不然像他们这样的良民,拿得肯定是自由许可证了,可别忘了,这里是斯特罗集港口,本身就是检测的地方。   那人在同伴的视线下,慌慌张张地堵住了嘴。   旋即目光再朝温山眠看去,然后果不其然发现,这位小哥拿到许可证后,竟然顶着那双漆黑的眼,阴森森地笑了一下。   一副要报复世界的样子。   布拉特合适!布拉特合适!   那人当即在心里大喊。   作者有话要说:   崽只是没睡饱……   昨天有突发情况,跪了,今天的来啦!!   *   感谢在2021-07-22 23:53:11~2021-07-24 22:1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恩陪伴QAQ!!! 第110章 110.   布拉特。   ……是监狱岛。   ……监狱岛!   温山眠一个猛从梦中苏醒过来, 还没睁开,眼皮便传来了明显的酸胀感,显然是根本没睡好。   五感放开,听见了倾盆大雨的声音, 这时再睁眼, 才瞧见靠在床头的先生。   同寻常人相比, 血族的身体会硬很多,像是冰冷的石头。   可先生却不太一样。   温山眠杀过不少血狼,自然也碰过。他总觉得比起血狼僵直的身体, 先生的会相对柔软一些。   非要形容的话, 大概就是石块、金属之类和绷紧肌肉的区别吧。   温山眠抬首时, 秦倦正靠在床头柜上, 闲翻他的羊皮本, 以及那本亡途笔记。   虽说同血狼的身体不一样,但秦倦终归还是血族, 这样姿势不动地让温山眠靠一晚上, 没有任何不适。   甚至在温山眠翻身,下意识在他腹肌处蹭脸时, 还有空打趣他:“知道我最近很素了?”   温山眠一哽,然后光速将鼻尖从腹肌上挪开,揉了揉眼睛:“……不知道。”   见他这么快起身,秦倦竖起腿, 折在窄小的床沿上方,把人挡回来,旋即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呢, 那么宝贝。”   之前温山眠被楼下吵醒时, 显然是起小情绪了。这很难得, 得在他严重困倦的时候才会出现。   而此前的长途迁徙、尼克号的快速行、再到一夜的幻境折腾,也的确是该到这个临界点了。   秦倦犹记得,温山眠上次出现这种状态的时候,一言不发地摔坏了他一套杯盏以及一张地毯。   遂决定跟上去看看有没有乐子,却不想他下楼的功夫,温山眠又噔噔噔地跑回来了,一副舒心许多的样子。   然后目不斜视地把他一拉,带回房间,再熟悉地往怀里一躺,蹭蹭腹肌。   总之就是非常熟练。   他如果是趴着睡觉的话,会下意识伸手环住先生的腰,这是很依恋且独占的姿态。   秦倦受用,遂也不愿意去私自拿他的东西,一来不着急,二来也是知道温山眠累,不想打扰他休息。   但那会没问,这会醒了却是该问了。   “是许可证!”说起这个,温山眠眼睛一亮:“萨文先生把许可证给我了。”   “现在是……”他说着,回头看了眼高窗,外边一片漆黑配电闪雷鸣,他蹙眉:“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下午,五点。”秦倦说到这,语气带了些许不悦:“下了一天雨。”   如果是在越川的话,秦倦是很喜欢下雨的,远比晴天好。因为外面任何喧闹都进不去他的阁楼,相反,雨滴重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听上去还非常令人愉悦。   可眼下这宿舍楼不一样,太简陋了,一下雨,立刻就整个阴湿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五点,那还好。”温山眠不在意这些:“我还怕我睡晚了,这个点,应该还有空去问问老板,能不能帮我修一下尼克号--”   温山眠说完,就利落地准备下床去洗漱。   “你等一下。”秦倦勾住他的后领,把人拉回来:“他为什么突然给你许可证?”   他一边说,视线一边落在温山眠掌心攥紧的铁片上。   温山眠没有立刻作答,而是下意识把铁片往背后藏了藏。   秦倦一瞧见他这个反应,立刻扬了扬眉,伸手:“给我。”   温山眠目光落向那只皙白的手上,好半天,才将铁片交出去,一边轻声:“是特定许可证。”   秦倦翻过来,看到了背后“布拉特城”的字样。   “听说。”温山眠眨眨眼道:“是个比较乱的岛屿,但那边也有中心联赛的站点,所以没什么问题。”   秦倦却是直接点破了他:“监狱岛?”   温山眠脸色顿时蔫下来:“您果然听见了啊。”   秦倦瞥了他一眼,他其实没有听见。   血族的五感能倾听到相当大范围内的声音,可是听见那么多声音,有时却是很麻烦的事情。   举例说当初在越川,秦倦对那些地下室苟活的人类,每天心惊胆战的害怕声、抱怨声、哭泣声,是真的一点兴趣没有。   所以他往往会习惯性将五感收起来,向人类的五感能力靠近,这样可以让他省事。   做习惯了之后,渐渐也就懒得再散开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声音听起来都很没有意思。   可温山眠是不知道这一点的。   他不知道先生有这个小习惯,他总觉得先生的五感时时刻刻都是散开的。   而这个认知,究其原因,是因为秦倦从来会在他身上放大五感。   小时候温山眠提着刀上山,刚开始还允许阿一跟着,后来就不允许了。   秦倦也懒得让阿一纠缠,甚至懒得搭理他,但是在温山眠被群狼追到悬崖边时,还是嫌弃地睁开了双眼。   打那之后,基本就没对温山眠放松过五感。   直到后来同他一起出来,两个人总是呆在一起,偶尔的分开基本都知道他去做什么了,渐渐觉得没有必要,才将五感收回。   甚至发现,不听那么多,保持一些距离,等小孩回来讲给他听自己经历了什么,也很有意思。   至于此前温山眠疯狂捂耳朵都被吵醒,气冲冲地跑下楼时,秦倦想的也不是放开五感去听他在楼下做了什么,而是直接起身,打算直击现场的。   所以他没有听见,但他知道布拉特是监狱岛。   “没听见。”秦倦只是不爱说,却并没有撒谎、以及分明知道温山眠理解错误,还任由他继续的习惯,很快便澄清了:“只是知道布拉特是监狱岛。”   说完这句话后,秦倦将铁牌往温山眠怀里一丢:“收收笑脸,他没按好心。”   “萨文先生吗?”温山眠接住了,眨眼:“我觉得……能让我去中心岛就已经很好了,至于联赛,我会赢的。”   温山眠本来想加个“在这种情况下”,但转念一想又怕这种话说出来,会让先生误解自己介意他是血族的事情。   毕竟萨文当初可是把话说得很难听的。   然而秦倦根本不在意这些,他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连温山眠的都不在乎,接受到小孩的爱意他会温柔,接受不到残暴就是了,总归温山眠不能离开他,其他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布拉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温山眠偏头:“因为监狱岛吗?”   秦倦蹙眉:“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我建议你把这张许可证丢回到他脸上。”   温山眠盯着他。   一秒,两秒,最后往他颈窝一钻:“可是我想听,您让我听听。”   秦倦:“。”   他沉默了好半天,内心其实不太明白,小时候那么界限分明的人,长大是怎么自学撒娇这门课程的。   ……也许是因为知道他就吃这套吧。   “你觉得人类和血族是什么关系?”良久,秦倦问。   温山眠想了想说:“狼和兔子吧。”   “不是。”左右是受用了,秦倦叹息一声,顺手搭在了温山眠的腰上,让他躺舒服了一些:“人类和血族,严格来说,界限没有那么分明。”   “更早期说起来太麻烦了,只说荆棘末年。在六百年的统治过后,中心岛的大概构成是,最高等吸血鬼,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亲王;次高等吸血鬼,他们通常叫公爵。公爵和梦魔魅魔、食尸鬼石头人等地位平行,不具有使用巨型仿生机械的权利,但他们也需要拥有自己的势力,而最简便的方式,就是继续向下转换吸血鬼。”   这在起初是被广泛认可的行为,对公爵来说可以壮大家族;对亲王来说,公爵家族也算是自己的羽翼。   --至少早期的他们是这么想的,那时也还没有梦魔、魅魔这样的制衡实验体,向下转换吸血鬼是血族普遍认可的方式。   亲王的直血等同于制造更多的公爵,也等同于削弱公爵的实力。   亲王不愿意要那么多能力强大的公爵,公爵也不愿意要更多的竞争者,于是这个“向下转换”便从一开始就确定为是公爵家族向下转换。   可公爵的血统却远没有亲王纯正,其家族更是如此,这就导致他们之间的转换,是有失败可能的。   而且因为他们往往不会只转换一批,甚至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允许被自己转换后,进入自己家族内的新吸血鬼继续转换。   一代代下来,吸血鬼越来越多,血统也越来越差,渐渐便出现了尸鬼--这种没有智慧,没有生命,纯丧尸的怪物。   尸鬼会无差别袭击人类,也不懂得惧怕亲王,让亲王一度震怒,大手一挥,成千上万的尸鬼便在当时的中心岛化作了灰烬。   可是血统已经稀释了,那些后被转换的吸血鬼们,哪怕转换成功了,也不太懂得如何在吸血中,把握“饮血”和“初拥”的边界。   血族又是傲慢到不愿意教导的种族,等级过于鲜明,这就导致即便当时被亲王灭了一批尸鬼,尸鬼在中心岛也还是缕缕出现。   这些怪物逢人就咬,以血肉为食,而人一被咬,便立刻会被同化为一模一样的尸鬼,比疾病的散播速度还快。   亲王实在是太厌恶这种袭击自己食物,还不听指令的东西了,可尸鬼现象却已经没办法制止,因为当时不止一个公爵家族这么做。   经过时间的跨越,此时的亲王同公爵之间的关系也不如早期亲密,他们也需要通过制造血狼、食尸鬼、梦魔魅魔、仿生科技等来牵制公爵,由此可见其忌惮。   公爵们内心也明白这一点,然而在这种时候,没人会选择自断羽翼,亲王越忌惮,公爵便越会想办法发展。   也就是说,如果亲王不让他们以这种方式壮大自己的话,他们或许就会去研究其他方式。   而同其他方式相比起来,尸鬼的存在说不定只是吵闹的小蚊子而已。   四大亲王不愿意轻易得罪所有公爵,再加上当时的血族内部还有一些其他问题,让他们不得不压制自己的愤怒。   可让他们就此翻篇,他们也不甘心,遂颁布亲王法令。   首先,明确尸鬼的地位比人类还低,并由亲王直接下放那些无法伤害自己,却能伤害其他血族的纯银,允许自己的食物杀死这种不配称之为血族的东西。而纯银的流放也算是借刀杀人,因为它对公爵家族也有威胁。   其次,亲王借机,严惩了酿造最早一批尸鬼潮的公爵家族,将低层全部杀光,并囚禁了那位公爵。   他们本来是想赐死,可当时的内部环境以及其他公爵的眼睛却并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遂只能先压下这个想法,批说虽然管教不周,但犹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事实却证明了,一个时代最终如果走向崩塌的话,引线往往早就开始燃烧了。   一个小节点的妥协与周全,有时并不能改变大势所趋。   亲王当时如果不囚公爵,数位公爵会越来越大胆。   而他们囚了公爵,则让那位公爵干脆生出了鱼死网破之心。   他破罐子破摔,在被囚岛屿--也就是布拉特,开始无限制转换人类。   那些或麻木或贪婪的人类,他们有的在经久的折磨下,已经放弃认同自己的种族,意图通过转换来免受痛苦;也有的是人类中的贵族,本是血族用来统治人类的工具,却越来越不甘于自己的地位。   这些人隐秘地漂洋过海,去到布拉特,请求公爵的转换。   最终将布拉特彻底变成了一座怪物城。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   感谢在2021-07-24 22:14:23~2021-07-25 23: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努力学习、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0瓶;长安遇雨 6瓶;九曲悲歌 5瓶;本心jw 1瓶;   啵啵啵,感谢陪伴!!!! 第111章 111.   “但是荆棘时代已经结束了, 结束应该意味着公爵也被解决了,那布拉特……和从前也大概不一样了吧?”   温山眠抿了口玻璃杯里的果汁,好奇地看着先生说。   他们已经不在宿舍楼了。   那宿舍楼实在是太阴湿,高窗还时不时会落进雨来, 再加上床头的带血镣铐, 两个人都不怎么喜欢那环境。   所以秦倦说了没多久后, 两人便一边聊,一边转换战地,去到了酒吧。   酒吧虽然也没有那么多人, 但环境相比之下可比宿舍楼好太多了, 至少座椅是软的, 耳边还有舒缓的音乐。   温山眠的果汁是先生带他去服装店旁边, 一家很窄小的甜品店买的。   经营那家甜品店的是个老奶奶, 看上去非常和蔼,却是只有半边身体都坐在金属轮椅上, 亲手制的甜品有股淡淡的奶香味。   甜品店没有座椅, 导致他们买了东西后,最终还是得来到酒吧。   于是场景便成为了方才那样。   “嗯。”   是不一样了, 所以中心联赛才会开去那里。   “但还是很麻烦。”秦倦却说。   温山眠:“为什么?”   这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了,也就涉及到了那位公爵的来龙去脉,不是概括一下便能讲清楚的。   而要把那位至少活了六百年的公爵讲明白,秦倦觉得非常麻烦。   他视线于是落在温山眠身上。   此时此刻, 他们面前摆着一盘甜点,一杯果汁,以及在酒馆里买的全只大烤鱼, 都是温山眠一个人的量。   他当然吃得下了, 但是因为好奇先生说的故事, 又不太习惯一边听人说话一边吃东西,所以那烤鱼便一直没有动。   少有的几次也就喝喝果汁而已,连甜品都没动。   秦倦叹息,用叉子分了块鱼肉,放到温山眠面前。   那鱼肉外焦内嫩,看着卖相还不错,温山眠眨眨眼,正要往前咬的时候,秦倦却又将叉子往后一仰。   温山眠竖眉。   秦倦遂推他的脸:“要冷了,吃了再说。”   温山眠还是想继续听故事的,犹豫了会才说:“那您得把叉子还给我。”   秦倦给他,又在温山眠伸手的时候往后收,再给他,再回收。   那鱼肉就在上边岿然不动,温山眠于是直接伸手去抓先生的手,却是被人笑着顺势先享用了,才得到叉子。   秦倦倒是快乐了,手肘抵在餐桌上,餍足地朝外看去。   而温山眠则一边冒泡烧开水,一边闷头吃肉。   下唇上只有一个很浅很浅的凹陷,连血丝都没渗出来。   秦倦根本没用餐,他就是亲着玩。   温山眠也就只能庆幸,他们今天坐的依旧是前一天的隐蔽角落了,所以没什么人看见。   当然了,这个“没什么人看见”,主要还是得归功于酒馆里的人本来就不多。   只有那桌话多的,以及他和先生而已。   莉莉丝“小姐”正在吧台后边垂眸擦杯子,至于刀疤杰克,温山眠这次醒后便没再看见过他们,也不知道昨晚的幻境最终到底怎么样了。   眼下在酒馆里,只能听见那伙人心大的声音。   他们还在抱怨天气的问题,但这其实没什么办法。   小岛屿完全被海浪包裹,这种环境下雨根本是家常便饭。哪怕不下雨,风大一些,浪大一些,一个猛打下来,那效果恐怕也能堪比一场暴雨,温山眠小时居住在末海,就基本没怎么见过大晴天。   印象里全是风里来,浪里去的。   就在他速战速决,准备吃完继续询问先生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吱呀”的推门声。   竟是刀疤杰克和他的同伴们进来了。   也是今天,温山眠才知道,此前他在酒馆遇见的四伙人,除了他和先生、心大话多的那波、剩下的两拨,按今天来看应该都是刀疤杰克的朋友。   此前他们出于某种原因分开而坐,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可今天却是破罐子破摔,直接一齐走了进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哪怕莉莉丝“小姐”同他们打招呼,也不带搭理。   杰克转头看见鼓着腮帮子,满嘴鱼肉的温山眠后,一时间还骂得更狠了。   温山眠:“?”   好奇地跟着望去,就见杰克一行人今天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龟缩在角落里,而是大喇喇地直接坐在了吧台前。   莉莉丝“小姐”抬头看了他们片刻后,冲他们邪魅一笑,旋即放了一杯啤酒在他们面前。   他好像开口说了点什么,第一句温山眠没听清,偏头努力听了听下边,才听见对方的话音。   “如果你今晚能让我去你的房间的话,算你免费怎么样?”   温山眠哽住,眨眼,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唰”地一声响,杰克直接将刚得来的那杯酒泼在了莉莉丝的脸上,暴躁道:“免你妈!别他妈一天天阴阳怪气给老子整这一套!”   酒馆内顿时一静,旁边那桌人愣了,温山眠也愣了。   只有莉莉丝停顿良久,伸手将被泼湿的碎发往两边一抹,目光冰凉地落在杰克身上,舔掉唇角的酒液,怪声道:“像你这个年纪的男人--”   “滚!”   酒馆内又是一静。   那桌人不敢触杰克的霉头,这伙人来得比他们早,到现在温山眠都拿到了许可证,他们却还没有拿到,足以见问题之大。   温山眠也没说话,所以最终,只有莉莉丝在注视杰克许久之后,默默退出了吧台。   杰克索性直接将手伸进吧台下,直接翻出好几瓶酒,哗啦啦不要钱似的往下倒,同朋友一阵豪饮。   温山眠察觉到不对,皱眉:“先生……”   “他今晚会死的。”秦倦支着下巴,看着吧台中心的杰克,淡声道。   “为什么?”温山眠听见,眉头一时间皱得更深了。   “你叫我是想说什么?”秦倦这才偏头看他。   “嗯?哦,我是想说,那个人说的话,和之前很像。”   就是莉莉丝“小姐”。   前几天,温山眠在这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么询问他的。   能不能进房间?   被拒后则捧着胸脯说,像你这个年纪的男人,能抵挡住这种东西的诱惑吗?   莉莉丝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温山眠以为只是偶然。人家毕竟是这里的老板,也许对他来说这样的话就像“欢迎光临”一样顺口呢?   可在被刀疤男泼了酒后,第二句话还是这个样子,就有点奇怪了。   “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温山眠回忆了一下,毕竟第二句这次他只听见了一半:“而且动作也不一样。”   “不。”秦倦却道:“你没有想多,这里就是这样的岛屿。”   这也是为什么那天秦倦进门,分明知道小孩被人调戏了,也没有太大反应的原因,把他圈回身边就算完事。   因为莉莉丝在他眼里,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生物。   “你不是想知道布拉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秦倦说着,回头看了眼窗外。   因为前一天晚上被萨文的幻境影响到一夜未睡,所以当温山眠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眼下吃点东西的功夫,时间一点点推移,九点宵禁很快就会到来。   也就是说:“夜晚很快就会到了。等到那时候,你就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了。”   秦倦如是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父老乡亲们,小野同志最近水逆炸了   核酸+眼睛疼+生理期,牛啊牛啊   *   感谢在2021-07-25 23:46:35~2021-07-27 21:4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吟(绿jj天天吞我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树下只有我 10瓶;佛系(●—●)、姬玉露 3瓶;凉荻、43887057、本心jw 1瓶;   感恩恩QAQ 第112章 112.   秦倦的态度很好理解, 有人能直接用表演的方式展现给温山眠看,他便不想自己费力去说。   但对于这场表演,温山眠却显然无法立刻入座观众席。   “……他会死?”片刻之后,温山眠迟疑道。   秦倦应声。   温山眠蹙眉, 反复询问一遍, 确定先生是认真的后, 眉头一时间皱得更深了。   这和之前深夜面临幻境的时候可不同。   那时杰克自己说过,他有丰富的经验,而没有经验的温山眠相比之下才是劣势,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当时的选择和眼下明确知道一个人会出问题, 却无动于衷是不一样的。   哪怕温山眠一直到现在对杰克都没什么好感, 也不意味着他能眼睁睁放着一个活人死亡。   “你也可以试着阻拦一下。”秦倦知道温山眠在想什么, 垂睫看向他, 笑道:“然后再决定你要不要去布拉特。”   *   说是“可以试着阻拦”,但真做起来, 看先生的表情就知道, 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温山眠既不知道斯特罗集港口和莉莉丝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杰克一行人的底细, 再加上他先前才拒绝过杰克,贸然去阻挡,很容易适得其反。   正当温山眠犹豫之际,突然回想起了此前萨文先生说过的“腥红魔会”。   再转念一想, 无论是杰克还是萨文,都告诉过他,他的长刀和杰克的斧头同属于血银类武器。   也许他可以用这个试试。   可血银类武器到底是指什么呢?   秦倦答:“融了血族血液的武器。”   这必然不会是普通血族。   至少不可能是血狼那样的低等血族, 否则的话也太好制作了, 完全达不到一出现就需要被人警惕的程度。   怎么想, 温山眠都觉得得是血仆起的。   或许就像当初大青做失败的那张荆棘皮一样。   说起这个,温山眠还挺好奇自己这把刀会是什么样的血液制作的,可先生却没有告诉他。   不仅如此,回复完方才那个问题之后,秦倦的注意力便转向了别的地方。   比起杰克,他显然更在意其他事情。   并且在温山眠用餐结束后,捏捏他的后颈,提出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   温山眠一愣。   老实说,这还是从小到大头一回。   一直以来,都是他离开先生去山上学习打猎,再到后来主动提出要离开越川。   秦倦一直都在小木屋里,从没有离开过。   哪怕是后来一路旅行过来也是如此,到了巴尔干,依旧温山眠离开先生,去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先生从来都在原地等他。   尼克号浮向水面之后,是秦倦第一次主动离开温山眠。   而眼下是第二次。   比起第一次有检查在前,分离感削弱,这一次的离开感显然强了许多。   温山眠有些不适应,凑近了问:“去干什么啊?”   “有些事要处理。”秦倦道。   “要很久吗?”温山眠又问。   先生单独行动是不可能出问题的,所以温山眠的询问并非是在关心他的安危,只是不太舍得而已。   秦倦显然看出了这一点,视线落在他身上,停顿半秒,弯弯唇,捏他的脸:“你想给我多少离开你的时间?”   那当然是一秒也不想给了。   温山眠本能这么想。   但又觉得自己不可以这么不讲道理。来中心岛是他提出的,先生陪他走了一路,总不能这么一会都不答应。   隧反复张嘴,才挤牙膏道:“十点前行不行?”   现在是八点多,到十点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非常大方了。   然而秦倦却显然不这么认为,蹙眉:“不公平吧,以前是谁动辄离家两三天的?”   温山眠顿时:“……”   这下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以前走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想那么多。   只是觉得呆在小木屋里时,高楼的先生是如乌云一般的阴影,每每面对,内心都万分迷茫无措,只有离开去到野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时才能稍缓这种感觉,变得自在一点。   而且那时候虽然先生总不高兴他走,但温山眠真的没想到有不舍这一层。   他以为先生只是想控制他,不希望自己的猎物跑到那么远而已。   温山眠的表情突然沉默下来,好半天才小声道:“那所以您、您这次也要两三天--”   他说到这里,默默抬眸看向先生,浅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丝浅显的难过。   秦倦见状一愣,心下有些异样,好半天,才恢复神情道:“不用,十点就好。”   见温山眠还是那副表情,秦倦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他:“乖,我没在意那些,晚上注意安全。”   温山眠眨了眨眼,显然是自己在意上了。   一直到先生起身离开,视线还恋恋不舍地黏在他身上,默声接了句:“您、您也注意安全。”   秦倦回头,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而先生离开后没多久,在八点四十左右的时候,于酒馆发泄了一通的杰克等人,也准备离开了。   他们离开之前,莉莉丝“小姐”又回到了原位。   他穿得还是之前那身一模一样的衣服,可被泼的酒液已经没有了。   连带着她的表情也仿佛不记得那件事了一般,杰克等人离开时,还冲他们微笑。   别说温山眠,就连杰克自己都愣了愣,暗骂了句怪港,才离开酒馆。   温山眠瞧了开始擦杯子的莉莉丝“小姐”最后一眼,才拉拉围巾,跟上了杰克。   *   大雨已经停了,杰克一行人并没有回宿舍楼的打算。   温山眠离开酒馆后不久就意识到了这点。   因为宿舍楼同酒馆几乎是面对面的,可杰克一行人出门后,却是拐弯朝服装店里走了进去。   店主发条小姐招待了他们一会,杰克一行人又出来,大咧咧朝旁边的杂货铺走去。   温山眠有些奇怪地跟在他们身后,藏在一些来往的机械人中间。   而在这个过程里,温山眠再度发现,这些机械人行走的轨迹,似乎同他前一天过来时是相同的。   前一天他和先生提前离开酒馆,去附近转的时候,好像也是同样的人走在同样的街道上。   这本不奇怪,因为斯特罗集港口总共就那么些原住民,来来往往看见熟面孔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问题是,他们好像连行动的角度,甚至是步速都是一模一样的。   温山眠余光意识到这点,正缓缓抬头想确认一番时,突然发现就走在他身边的一个机械人,转过头来,眼睛处的铁片对着他轻轻开合了一下。   ……那种被监视的感觉突然又来了,温山眠内心一阵恶寒。   而这个和萨文以及机械士兵相似的动作,有理由让温山眠觉得自己的行动已经被发现了。   以至于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要不要先回宿舍。   这些人能发现他,肯定也能发现杰克,那么杰克一行人回宿舍自然是早晚的事情,他回宿舍等就好,内心是完全不想在这个古怪的街道上呆着。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杰克一行人今天的改变实在可疑,再加上先生的说法。   温山眠在短暂的一秒犹豫后,便摒弃了这个念头,身体一拐,快步跟上了杰克一行人。   *   斯特罗集港口的构造非常好理解。   在三条线分别延伸向水箱、海岛城、三座黑塔之后。   这座小小的港口上,就只有一排宿舍楼,和一排同宿舍楼对立的迷你商业街。   除此之外,在同黑塔相连的线路附近,和宿舍楼一个水平线之外,还有一座很粗的圆柱形建筑。   圆柱形建筑上边,是各种高矮不一的金属导管,有时会喷出气体,下边则摆放着各种各样废旧的箱子,这箱子的构成同萨文呆着的水箱非常像。   温山眠前一天同先生来过这里一趟,没瞧出什么名堂。而那时的他又觉得这圆柱形的建筑同黑塔很像,联想到制造魅魔的烟,觉得不舒服便提前回去了。   却不想今天杰克一行人的目的地也是这里。   因为这里的废旧铁箱非常多,所以隐蔽处也很多。   杰克七拐八拐到了这里之后,立马撒欢似的放开脚步往里边走,他的朋友也急急跟上。   有了前一天的打样,温山眠也有一定的地形熟悉度。再加上受过一夜的幻境,今天的他倒是坦然许多,直接跟在了杰克等人身后。   但这个“跟”却委实不是个好干的活儿,因为在水箱的夹缝里边,有非常多非常多的……垃圾。   这样随意丢在地上的小圆形铁罐,应该可以理解为垃圾吧?   有一些同温山眠当时在海里瞧见鱼吃的铁罐还非常像,尽管是被踩过,亦或者是折过的。   跟踩地雷似的绕过了一堆又一堆之后,温山眠实在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捡起一个稍稍完好的观摩了一下。   然后就瞧见这个罐头上,有一个已经斑驳了的“肉”的字样。   ……这里边竟然是装食物的?   就在温山眠好奇地想多看看时,突然发现那散发着腥臭味道的罐头里边,缓缓爬出了一只虫。   ……是一只长了金属脚的虫,无数的脚滋啦滋啦地打在罐壁上。   “砰!”地一声响,温山眠没把这恶心的罐头丢出去,反倒是前边有人按捺不住了。   “我草,这地儿可真他娘恶心!”   “杰克,你确定我们要进这里吗?”   “那不然呢?除了这里以外,你还觉得那狗萨文能把我们的船藏哪?这破港还有别的地方吗?”   “可我们是在水箱被没收的,也说不定是被送去海岛城了呢?”有人提出异议。   但杰克却很肯定道:“不可能。你以为海岛城是什么地方,他要有能耐进出自如,犯得着把港口建在这里?再说了,如果真在海岛城,那岂不是帮我们省了不少事?我正愁找不到那半魅魔呢,这里要是还找不着船,就直接潜入海港城搜!”   说起半魅魔,杰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糟心事,烦躁道:“萨文那畜生是真的能演,我当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想从他那骗点信息,结果他什么都知道!不仅我被发现了,小草也被发现了,玩了老子一个月!操他妈的,装什么正人君子,他守着半魅魔,我们守着公爵源血,不都是想要永生,谁比谁高尚啊?”   旁人吹捧:“那当然是我们高点,半魅魔哪里比得上源血啊?”   “快点快点,大人可在等呢。”又一人催促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只晚了一会会0v0~~~   *   感谢在2021-07-27 21:47:08~2021-07-28 21:0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lor 1瓶;   啵啵啵,感恩哦!!! 第113章 113.   杰克一行人摸黑许久后, 宿舍楼那边传来铃音。九点到了,是宵禁时间。   因为港口不大,所以温山眠还隐约能听见那个提醒他们夜间不要出门的机械音,是从宿舍楼的方向传来。   温山眠听见后, 目光朝杰克等人的方向看去, 就见他们停顿片刻后, 还是选择继续往圆柱形建筑里去。   温山眠见状,迟疑地停在他们后边一些的水箱处。   同需要开路的杰克一行人比,他跟在后边, 在熟悉水箱内普遍混乱的路况后, 走起来倒是简单了许多。   毕竟前边已经被人探过路了, 大方向肯定没有问题。   温山眠之前在酒馆时, 还想着要借血银刀同杰克他们打开话匣, 然而这个想法在察觉到杰克等人并不打算回宿舍楼之后,便渐渐不需要了。   因为光是跟在他们身后, 他便已经听见了不少信息。   杰克之前说, 自己在斯特罗集港口停留了一个月是真的,这一点他没有撒谎。   但他却对温山眠隐瞒了自己来到斯特罗集港口的目的。   温山眠是为了去中心岛, 话多的那波人也是为了去中心岛。   可杰克一行人不同,他们是为了斯特罗集本身而来的,一波人不够,甚至还派遣了第二波。   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港口本身, 所以刚开始来的时候,诚恳点说,是这些家伙自己找事, 故意携带了一些违禁物品, 然后被萨文卡在港口。   而夜夜的幻境其实也是杰克等人想要的, 他们认为这种幻境,应该是一种名为半魅魔的生物制造出来的,他们接纳这样的幻境,便是想要寻找其源--半魅魔。   夜里根据幻境收集半魅魔的信息,白天再佯装过不了港、没睡好的满身怨气。   至于在酒馆里神出鬼没,那纯粹是为了在白天补足体力,夜里有充分的精力去调查魅魔情况而已。   杰克一行人以为自己计划通,却不想萨文似乎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也早就将他们的底细摸得干干净净,连他们来自腥红魔会都早已知晓。   就像当初在水箱,萨文明明看出了温山眠的武器为血银刀,甚至看出了尼克号里还有一个人的痕迹,却佯装不知道,放温山眠入港一样。   这港口简直就是萨文用来养蛊的器皿。   而前一天夜里,萨文不仅处理了温山眠,显然还抽空处理了杰克一行人。   这才导致了他们今天的爆发。   以上信息通过三言两语再加上温山眠自己的观察便可以总结出来,而他总结出这点之后,内心其实很疑惑。   如果杰克一行人,是因为发现自己的把戏已经被萨文看穿,所以今天选择不再演戏。   那么,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此时此刻的行动,萨文不知道呢?   宵禁时间,第二声“禁止夜间外出”的机械音从宿舍楼的方向传来。   这声音似乎比之前更大一些,杰克一行人听见,顿时更暴躁了。   他们已经找到了一条能通往圆柱形建筑内部的下水道,此时此刻,他们刚将下水道口上恶臭的垃圾清理到两边,然后试图挪开下水道上的网状钢铁。   这不是个容易的活,因为那钢铁似乎非常重,再加上经久失修的缘故,即便垃圾清理掉,周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非常难拿下来。   这一点,温山眠是从他们的抱怨声中听出来的。   “妈的你小心一点,溅到我脸上了!”他甚至听见了杰克愈发愤怒的声音。   “什么东西啊,真他妈恶心,这味道我真的--呕!”是真实的呕吐声。   “这是什么肉啊,还他妈在蠕动--”   温山眠听见,忍不住紧跟皱了皱眉。   旋即似有所感地低下头去,将自己穿着长靴的脚往上抬了抬,发现因为水箱附近太过泥泞,他的脚底甚至得费劲才能抬起,而且会同土地形成拉丝状的粘合。   这顿时让温山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在末海生活过,所以明白越小的岛屿,往往土地就会越潮湿泥泞,这是环境造成,无法改变。   港口亦是如此,可是泥泞、粘稠到这种程度--   等温山眠发现拉丝土地下有蠕动的虫类时,顿时一个转身,进了水箱里边。   然而里边的环境也并不比外面好到哪去,这集装箱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早就同下边的泥土难分你我。   眼见泥土下的虫类有愈演愈烈之势,到最后好像连整片泥土都被翻动了,温山眠一个没忍住,索性直接站到了集装箱顶--   这可算整个港口独树一帜的位置了,放眼望去连带着酒馆,以及宿舍楼外的机械兵都能瞧见。   刚站上去的时候身体甚至有些发凉--这种过于高调的位置很容易激起人本能的不安。   温山眠以为,他这样的动静铁定会被杰克等人察觉。   可等他转过头去时,却发现他们还在研究那个下水道,并闷头吭哧吭哧地挖着。不仅没看见突然出现在集装箱顶的温山眠,甚至连身后泥土下的虫类都没有发现。   ……那他这么站上集装箱顶,总该被机械兵们察觉到吧?如果机械兵们察觉到,那自然也会顺着发现杰克--   然而一转头,就会发现周围的机械兵也没在看他。   圆柱建筑周围仿佛就不在这群机械士兵的雷达里,亦或者说,是不需要在他们的雷达里。   瞥见那翻滚在泥土中,虫类蠕动的身体上闪现的红光,温山眠心下一紧,转头试图直接从集装箱上跑向杰克等人。   一边下意识出声:“小心--”   然而已经没用了。   “砰!”地一声响,伴随着杰克等人拉开那下水道前的铁网,无数虫类从里面汹涌而出。   他们却仿佛不察一般,继续往虫群里面钻。   直到身体完全同虫类融为一体,直到下水道里面涌现出一根触手,直接将他们吸卷进去。   温山眠对杰克等人的最终印象,便是他们被触手卷进去之前,望向外边茫然的眼神。   他们没有在看站高而醒目的温山眠,目光是落在温山眠身后的……月亮上。   胸腔的起伏意味着他们还活着,可一处眼珠却已经被入耳的虫类咬食干净,那黑红相间的吸血软虫,正钻出他的眼眶,卷着身体向外透气。   饶是温山眠过去见过再多场面,在看见这一幕时,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他还想过去拉杰克等人一把,可他们的身体就好像从内里被抽干了的树枝一样,到最后连人皮都被抽进下水道里,让温山眠的脚步不得不僵在原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业障啊。”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山眠回头:“……萨文先生?”   别说杰克没有发现他,温山眠这不也没发现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萨文吗?   靠近这个圆柱建筑的地方,是真的奇怪极了,有种很强烈的意识割据感。   让温山眠在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刚来斯特罗集的那一天。   “明天应该会是个大晴天。”萨文看着停雨后,天上皎洁的月亮,如是地说:“我已经给了你许可证,打算明天出发吗?”   “……不是,”温山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想起方才的画面,眉头紧锁:“刚刚有人,就是你说过的刀疤杰克--”   “我知道,看见了,不然我在这干嘛?”萨文就坐在温山眠身后的一个集装箱顶,望着头顶的月亮,眼睛处的铁片嘎吱嘎吱地转着,偶尔反照出一丝银月的光芒:“没用的,拦不住,都是业障,也是他们活该。”   说到这,萨文竟还有闲心打哈欠:“你还没回答我呢,如果明天是大晴天,你走不走?”   温山眠眼下都不关心走不走的问题了,他急切道:“什么叫活该?那些虫--”   虽然他过去没有见过,但看样子就知道是同血族有关的虫类,最终将杰克流的血都一饮而尽,连垃圾堆里的血沫都不放过,同血狼一点区别没有。   “那些虫,是血虫吧?不论杰克他们做了什么,都至少是人类,不应该放由血族来审判,斯特罗集是中心岛的港口,怎么能放着这种东西不管--”   “是人类,所以不该由血族来审判,那由谁去审判?”   温山眠一顿。   在这样的乱世里,他也说不清楚有罪的人到底应该由谁来审判,又应该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但他就是觉得,至少不该由血族来审判,也至少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如果人类获胜之后,同胞的死法还是同过去荆棘时代一样,无法建立出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时代,那他们的获胜还有什么意义?   萨文倒是兀自把他的话接上了:“由人类自己么?那你当他们如今的下场,是人类同胞的制裁,也没有任何问题。”   温山眠:“可那是血虫。”   “但控制血虫的是人嘛。”   “能控制血虫的当然还是血族啊。”   “不对,是人。”萨文说到这,看着头顶皎洁的月亮,停顿了一会。   眼下港口的人们回家的回家,回宿舍楼的回宿舍楼,士兵们也收队的收队,周遭万分静谧。   而倘若仔细一些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彼此回去的轨迹同前一天是一模一样的,仿佛是被提前预设好了一般。   这样机械化的行动,让眼下的斯特罗集有种强烈的虚假感。   以至于萨文这个在黑海包裹中望月的动作,分明是自主做出,却并不像是自由的,反而像是被禁锢在了什么之中一样。   “血族本身,也是人。亲王是人,公爵是人,魅魔是人,梦魔也是人,食尸鬼、石头人,最早的仿生人,全部都是人,荆棘时代不是血族吃人的时代,而是人造人吃人的时代,小兄弟,你能懂我的意思么?”萨文回过了头。   他半边眉骨和眼眶前“嘎吱嘎吱”旋转的金属,在月色下略显凄凉。   “所以人类为什么不能让血族来审判呢?小兄弟,你虽不是中心岛的猎魔人,但至少也是个猎魔人,不如试想一下,你为人类奋战,你的战友为人类捐躯,最终发现血族本身的存在便是人祸,那你待如何呢?”   “同你一起的吸血鬼以为我知道海岛城曾经全是人类,而我自己所杀的魅魔,其实也曾经是人类同伴,甚至有些是没有丧失人智的同伴,便会为此后悔,并更加善待人类。”   “哈,不然为什么说金属是个好东西呢?至少这玩意血族看不透,也渗不进去,我半边金属身,能让这种血族都看走眼。”   萨文在一小番玩笑话之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终于愿意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他目光看向杰克他们消失的地方,在这狂奔的黑色海洋中,怒声说:“能让他都看不出来,我其实不想善待任何人,我甚至恨透了人类!十年前我登陆斯特罗集,看见艾丽娅的脑,透过她的脑再看见血族始祖的诞生--你说人类不该由血族审判?在我看来,人类就该由血族审判!被自己的业障惩罚足足七百年,这就叫自食其果!”   萨文的身体,一半人声,一半金属身。   他平静时说话,人声会更重一些,而他愤怒起来,则显然是金属声更重。   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导致的体内金属回音吧,总之,温山眠觉得,今天晚上的萨文先生,同之前竟是不太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谢在2021-07-28 21:09:03~2021-07-29 21: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至、祈七 10瓶;本心jw 2瓶;Kalor、崇明敬渊 1瓶;   啵啵啵,感恩陪伴波波波波~~~ 第114章 114.   自从杰克等人打开下水道通口之后, 温山眠便觉得自己的五感变得不太对劲。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那圆筒建筑里散了出来,似有似无地影响着他。   此前他觉得萨文坐在集装箱上的样子,同周遭的黑海割裂。   如今萨文转过头来后,温山眠看着他那开开合合的铁片, 又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咀嚼音在朝自己靠近。   仿佛还伴随着一双眼, 从那圆筒建筑里传来。   温山眠不着痕迹地将手落向刀鞘, 直至确定暂时没有危险,视线才落向萨文,仔细回忆他方才说的话。   良久蹙眉:“自食其果?”   周围黑海卷得厉害, 萨文在咆哮的海浪声中, 猛然从自己方才的愤怒中回过神来。   恍惚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好像有些不可置信, 到最后甚至颓败地伸手抹了把脸, 望向温山眠身后的圆筒建筑:“……等你去到布拉特,他们会身体力行地告诉你更多, 倒没必要在这里询问像我这样的人。”   “可什么叫像你这样的人呢?”温山眠轻声。   “机械百怪萨文, 堕落者萨文。”萨文用沙哑的嗓音暗自喃喃道,间或还能听见一些金属回响:“我还有什么样的称号呢……哦, 在我没有那么迷恋金属之前,他们也喊我屠夫萨文。”   屠夫萨文,战场上疯癫的屠杀者。   被血虫寄生手腕之后,能直接利落将自己手臂砍断的果决之人。   到最后接上金属手臂, 在金属手臂的基础上改装变异武器,图的无非就是勇往直前,在那黑暗的时代之中撕出光明的口子。   可等到光明真正到来时, 萨文却难以走进去。   他好像迷失在了黑暗之中。   就好像现在在黑海的包裹下, 背对明月一样。   “屠夫萨文第一次登陆斯特罗集, 是在十年前。”萨文望着黑塔喃喃道,而十年前的他,显然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接到猎之都的任务,说梅斯塔尼亚家族大乱,是时候乘机拿下亚里斯岛了。”   亚里斯岛,也就是他们现在眼中的黑暗海岛城。   不过当初萨文第一次登陆这里时,海岛城显然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当然,也不是先生描绘中,世外桃源的美好模样。   那时的亚里斯,给人的印象是井然有序的,且非常有序。   当你登陆这个岛屿时,会感觉上面来来往往的人简直同机械程序一样乖巧,连行走的路线都是提前规划好的。   而这种有序本身,就意味着丧失生命力。   萨文倒是不觉得意外,他是那次行动的猎魔人首领,能在这样重要的行动中担任首领的位置,此前各式各样的奇怪场面早就见惯了。   他很快便将任务安排下去,因为猎之都得到有关梅斯塔尼亚的消息更早,所以萨文这一次抢在了血族的前面。   等到那名高等血族带着仆从,狼狈地从海面上抵达时,萨文很轻易地便混进了人类仆从之中。   当然,不是高等血族带来的仆从,那太危险,也太容易被甄别。   萨文潜入的,是亚里斯岛上本就有的仆从。   这群人类仆从没想到高等血族会突然造访,岛上出现了一刹那的混乱,而萨文正是借着这个时机,混入岛民之中,并想办法深入亚里斯岛的。   虽然高等血族来了,但他们并不是萨文一行人的任务目标。   他们的任务目标,是摧毁魅魔制造基地--亚里斯岛,而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萨文首先要做的就是深入黑塔。   那时候人类对黑塔的了解还很少,甚至对整个亚里斯岛的了解都不多。   他们也不确定梅斯塔尼亚会乱到什么程度,一旦等亲王反应过来,亚里斯岛会不会立刻封锁反击。   这以上种种不确定因素,都是猎之都选择萨文来执行任务的原因--他是不要命的屠夫,能同他混成一个队伍的,也全部都是疯癫的亡命徒。   只要能把他们的名字和亚里斯岛的毁灭绑在一起,那即便是死无全尸也在所不惜。   可谁曾想,这个本该算突击的任务,在亚里斯岛严密的防守系统下,竟变成了潜入任务,执行了整整半年。   到最后同伴一个又一个无声地消失,而萨文竟然连黑塔的门都没找着。   情况已经越来越危险了。   如果是潜入敌方人类的基地,伴随潜入时间的增加,也许会因为熟练而变得更安全。   但潜入血族的基地,最重要的根本不是怕周围人类的怀疑--人类在血族的统治下,也早就麻木到压根没有怀疑同伴的意识。   萨文需要的是谨防被血族发现。   被会读心的血族发现。   要错开这些血族,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靠的是日夜的算计和逆天的狗屎运。   甚至可以说,萨文能活到最后,基本全是靠运气。   哪个屠夫会算计?   萨文想象中的行动,是他找到黑塔之后,咆哮着同黑塔同归于尽。   可实际的行动,却是让他这样最不擅长隐藏的猎魔人去隐藏!   仔细想想,他的队伍中,艾丽娅、瓦吉拉,特特林,每一个都是隐藏和侦察的好手。   可活到最后的却是他萨文。   当他最后一次神奇地错开血族,甚至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黑塔位于地下的门时,萨文简直觉得他十八辈的祖坟都在冒青烟。   他收拾收拾心情,激动地推门而入,将封锁了半年的力气一路展现出来,从最开始的规矩隐藏等换班,到最后藏不住了大杀特杀,一路杀到黑塔的核心前方,看见那个高等血族,以及那个庞大又丑陋的大脑时--萨文再回头思考,发现一切其实是早有预兆的。   梅斯塔尼亚亲王已经死了。   否则传信决不需要由高等血族来进行。   而倘若梅斯塔尼亚亲王已经死亡,那么对萨文来说,灭掉眼下的黑塔,就几乎等同于灭掉了四大亲王之一,整支梅斯塔尼亚家族长达七百年的势力!   在这个意识下,萨文简直激动到浑身发抖。   被高等血族发现算什么?可能死又算什么?黑塔的核心就在面前,那个丑陋的大脑,那个被拆开了的人皮躯体就在眼前!   萨文用枪弹攻击那巨大的脑,发现无效之后,一路拿着血银刀砍杀前进。   他剁掉自己被血虫腐蚀的手臂,在同那高等血族激烈战斗的最终,一刀刺进人皮躯体时,队友艾丽娅的脸颊缓缓抬起,浮现在了他眼前。   是谁在引导他前进?   又是谁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给予他无数他想都不敢想的好运?   但这都不重要,早在联系不上的时候萨文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或者说,前往亚里斯岛的那一天,他们小队的每一个人便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任务是残酷的,魅魔掌控幻影之力,在其下的任务更加残酷。   所以谁死了都没有关系,哪怕他们亲手杀死所有队友都没有关系!   只要能摧毁这个不断制造出魅魔与梦魔的黑塔核心,只要能消灭梅斯塔尼亚亲王最倚仗的势力,只要能结束血族的统治,同千千万万已经死亡的猎魔人一样,让人类迎来光明,那么他们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鲜血溅上了萨文的半边脸颊,爬虫在其中蠕动。   事实证明,摧毁人类的不是死亡,不是疾病,也不是贫瘠,而是失去希望。   戴着华美的珠宝,靠在亲王腿上的人类是麻木的;当艾丽娅在萨文的刀下抬起头来时,所流的眼泪同样是麻木的。   “你以为这样便结束了么?”那个喘着粗气,声音同样粗哑的高等血族说。   “你以为你到了这里,她以为把你引导到了这里,一切便结束了么?”   不,永远也不可能结束。   因为那天,萨文在艾丽娅的眼泪里,看见了混沌之脑的记忆。   那记忆来自于血族的始祖,凡受初拥转换型血族,都无法逃开其传承记忆的影响,它等同于所有血族之源。   能力越强者,血液便越纯,而血液越纯者,受到的传承记忆影响便越大。   艾丽娅作为新的魅魔载体,承受了整个混沌之脑。   同时,也承受了混沌之脑中,二代血族--梅斯塔尼亚亲王的精血,窥探到了这个世界曾经的全部,最终传达给了萨文。   一切不会结束。   因为血族始祖也曾是人类。   他本是试验品,因人类的贪念而生,在无数次残忍的药物试验之后,晃晃荡荡地走出浸泡周身的药物池,走出漆黑的实验室,踩碎研究者的尸体,再站到荒芜的垃圾与废铁之上。   成为了第一个永生者。   在艾丽娅的眼泪中可以窥见,当时的大陆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类了。   仅存的人类甚至需要在头周佩戴透明的氧气罩才能活动。   而始祖便是那日渐稀少的人类,执意想要在土地上留下自己的生命印记,所得到的造物--不需要呼吸,不会患病,不死不灭,还拥有毁灭性的杀伤力。   说来好笑,他们在废墟之中制造出第一位永生者后,便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可人类在始祖的圈养下,数量却奇迹地变多了起来,倒是以另一种方式留下了所谓的生命印记,也从此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而这种痛苦,是杀死血族便能结束的吗?   始祖因受实验而憎恨冰冷的人类,不死不灭之下依旧以食人血为乐,以用人类做实验为趣。   受其影响的二代亲王们杀之却无法抑制地仿之。   等到如今人类胜利,同样恨不得将血族碎尸万段。   可仇恨早晚会被宣泄完,人类没有血族那样永恒的寿命,他们无法永远将悲痛铭刻下来。   有一些仇恨,也早晚会随着一代代人的更迭而变得浅淡。   于是当新生儿询问父母,明天该吃什么时,他们再回头看看--   中心岛的海洋是黑的,没有一条完好的鱼,没有一抹清澈的绿色,他们只有无尽的黑油与冰冷的机器。   血族的身体是死物,中心岛人类的身体如今,竟同血族也渐渐没有太大分别。   只是他们是与金属难舍难分。   人类回到了没有始祖的原点,再环顾左右,早晚会得出同当年人类一模一样的结论--   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血族的身体更好一些。   腥红魔会也是由此诞生。   虽然因为荆棘时代才结束不久,中心岛的人类极度抵制他们想要变成血族的欲望。   但萨文知道,这种抵制,早晚会动摇的。   留存的人类之所以抵制血族的身体,是因为他们忘不掉曾经受过的残害,不愿意变成血族之后,再去继承血族的习性与记忆,残害自己的同胞,这几乎成了执念。   可这种执念,早晚会在生欲之下,被迫动摇的。   尤其是当未来,越来越多人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脉新血族,他不继承仇恨,不以食用人血为生,依旧拥有不死不灭的能力,几乎彻底脱离了平衡法则之后。   太多太多人类会愿意为了生存,而想要得到那支血脉的认可。   萨文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离开了中心岛,选择单独驻守斯特罗集这个会不断摧毁人体的港口。   十年前的萨文杀死艾丽娅的时候,内心赌着一口气,不愿意相信那高等血族的魅语。   可十年后的萨文,在知晓腥红魔会的诞生后,却不自觉地回到了这里。   从那以后,他几乎每一天晚上都会梦见艾丽娅。   他也终于读懂了那天,得知比他所见更全的记忆之后,艾丽娅的眼泪到底是在说什么--   人类的痛苦,不会因为血族被毁灭而结束。   不如说,血族的出现,本质甚至是延长了人族的时间。否则的话,早在七百年前,人类便该灭亡了。   如今血族亡,不过是将人类早该来临的终期,提上了日程而已。   在短暂的胜利号角之后,他们要么在这成片的黑海中赴死,要么,就会为了生存而跪倒在新的血族面前。   艾丽娅没有看到第三条路。   *   几乎同一时间,同一片天空下。   灰败海岛城--曾经亚里斯岛的圣教堂前,秦倦垂睫,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一众人。   倘若萨文在这里的话,恐怕能认出不少他熟识的老面孔。   都是曾经不同亲王的麾下亲信,如今却虔诚地跪首在同一个人面前。   “我们等您,已经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都说权利是最好的□□,我建议你们去跪我老婆。   小改了一下一个人名。   本来写的玛莎,但是总感觉玛莎这个名字之前用过(也许是我记错了),反正安全起见,改成了艾丽娅。   *   感谢在2021-07-29 21:40:24~2021-07-31 19:2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nake 27瓶;日常吃瓜群众 15瓶;姬玉露 10瓶;九曲悲歌、如今 5瓶;崇明敬渊 1瓶;   感恩陪伴,啵啵啵~~ 第115章 115.   圣教堂与黑塔在后, 秦倦望着眼前跪首的众人时,内心只觉得。   这场景实在是有些滑稽。   曾经制造出魅魔的浅淡烟雾还在,距离黑塔越近便越浓。   数百年工厂型岛屿留下的实验痕迹可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而人类又难以在烟雾之中轻松保持自我,所以除开为首的三位血族之外, 剩下的所有人, 都有在斗篷之下配备鸦嘴过滤器, 用以隔绝烟雾。   看上去倒是整齐划一。   黑色乌鸦,便是曾经高等血族的宠儿了。   那些高等血族好像很喜欢这种食用腐肉的生物,仿佛寻得同类一般。   所以秦倦才觉得这场景滑稽。   狄柏喜倘若还在, 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 自己的信徒今天会跪在他的面前。   而那么两三个跪在他面前, 宛若看见神明一般颤抖的血族, 当年同狄柏喜一同站在自己对面的时候, 大概也没有想到今日。   为什么一直到现在,开口的都只有光头血族--冯呢?   大抵是因为他当年溜得够快, 梅斯塔尼亚败局一定, 便立刻闻风跑到了亚里斯岛,聪明得两边都没有选吧。   时至今日, 见大局已定,再后知后觉地跪拜在他面前。   所以有时候想想,人族口中的四大亲王也是有些本事的。   越高等越年长的血族,便越能轻易洞察低等血族的想法。   那些浅白的欲望就像摊在纸上一样清晰明了。   抛开初期的虔诚, 到后期低等血族渐渐衍生出自己的欲望之后,狄柏喜那群人是如何能同这样一群蛇鼠,常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侃侃而谈的呢?   大概因为都是一丘之貉吧。   抛去这样的血族以外, 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同类了。   可秦倦却觉得这样的环境实在是无聊至极。   这群高等血族夸张地大谈虐杀、性.爱与权力的快.感。   只有在撕毁弱小生物的□□、看到他们痛苦时才能得到短暂的愉悦。   到最终甚至为了获取愉悦, 主动扶持一个圣洁的岛屿与另一个溃败的岛屿交战。   看见人类对自己的目光从信仰再到恐惧与麻木, 便因玩弄人心成功,而刺激到一阵狂笑。   他们自诩能控制人类,没有人类的脆弱,拥有人类永远不可及的能力,是最完美的种族。   却最终又无法离开人类。   没有低等的人类,高等血族的愉悦又要从哪里来呢?   秦倦倒不同情人族,他只是觉得这种建立于他人之上的自我,过于不堪一击,像是一层被情绪操控的浅皮。   可偏偏高等血族漫长的岁月,完全就是靠着这东西活下来的。   外强中干,不过如是。   秦倦曾经想过,如果这些人在那数百年的生命里,能稍稍做一点点改进,不仅拘泥于虐杀、性.爱、与权力这么简单,荆棘时代或许也不至于会结束得那么快。   但事实却是,很多看似强大的生物,看似强大的势力,内里就是不堪一击到让常人难以想象。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变数,他们便从上至下地开始溃败。   比如说秦倦的诞生。   他是血族中唯一的异数,非转换而生,而是自本不该具有生育能力的血族母体诞出。   倘若说始祖与始祖留下的所有血脉,都是实验所出,算是改造性实验品。那么秦倦的诞生方式,算是真正赋予了不死族以生命力。   老实说,秦倦觉得自己年幼的时候,还是很好讲话的。   如果那群高等血族不那么早把恐惧和异己摆在脸上,以欺诈之行骗取他的血液,意图制造出克制他的武器并杀死他的话,他大概也不会发现,他生命中所获得的第一份快.感,是虐杀同类。   ……这对人类来说,或许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消息。   可对秦倦来说,却有些悲哀。   他透彻地明白血族对人类的虐.杀性,是来源于始祖对人类的仇恨。   世代血族无法逃脱这种仇恨,遂被虐杀的快.感所支配,永远囚禁于这样的仇恨轮回之中。   他分明觉得这种泥潭无聊透顶,却最终沦陷在了同样的快.感之中,不过是对象换了而已。   在这样的悲哀,与悲哀滋生出的自我厌弃下,永生对于秦倦来说,该是一种惩罚。   他既不愿意沦陷于那样的欢愉之中,又找不到没有欢愉的生命所存在的意义。   一直到他捡到温山眠。   思及此,秦倦突然有些想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西,这章本来写了完整的三千字,但后面总不满意,改了很久改不出满意的,就先发这一部分吧,明天见吧嘤嘤嘤。   *   感谢在2021-07-31 19:27:03~2021-08-01 20:4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枕知 10瓶;青泱 7瓶;Kalor 1瓶;   感恩陪伴~~~ 第116章 116.   亚里斯圣教堂前寂静万分。   光头冯说完那句谄媚的话之后, 四下便久久无声。   秦倦散漫地坐在高高的平台上,视线微微偏移,也不知在想谁,完全没有要接他们话的意思。   跪者的身体于是越来越僵硬。   这当然不是一场提前说好的会面。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预兆。   早在黑海上遇见金属蛇鱼, 或者说早在秦倦决定陪温山眠离开越川时, 这场会面便已经暗中埋进了日程。   永生的旧“友”, 早晚会重逢。   只是腥红魔会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时间会是今天。   秦倦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着实把冯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当年中心岛一战, 结果出来之后, 这群逃跑的血族便早就知道自己日后该去往何方了。   因为血族内部的阶级实在是太过固定了, 高等血族与低等血族的界限也实在太过分明, 简直是难以逾越的沟壑。   就好像始祖被杀死后,只能二代血族继续登顶, 下边的人绝无机会。   这已经是固定的模式了。   所以他们建立起腥红魔会, 就是想提前为新血族吸收势力,等待秦倦的回归, 并献上自己的投诚礼。   ……说是这么说,但真正面对秦倦时,这群人的内心还是很煎熬的。   始祖是被二代血族有预谋地组织杀害,最终二代血族成为了四大亲王。   下边站在四大亲王一边的血族, 也吃尽红利,纷纷成为了公爵。   于是等到秦倦那一役时,绝大多数低层血族, 又一次选择了站在亲王身边。   可那一次亲王却败了。   这绝对是在当时, 任何血族都无法想象的结果。   始祖作为最初的实验体, 承受了颇多次试验,论完美度,其实不如二代亲王。再加上寡不敌众,这便是他输给二代的原因。   而二代经历六百多年的统治,又拥有了石头人、魅魔梦魔、食尸鬼、仿生机械等亲信势力。   谁能想到会输给一个新生儿呢?   他们当时基本都是这个想法。   可等到后来,再回过头来看看,就会发现那场败仗提前也不是没有预兆。只是他们安逸了太久,疏忽了罢了。   秦倦不仅仅是新生儿。   他诞生于亲王狄柏喜为人族时的亲妹之腹,以血族的淫.乱程度,没人知道父亲是谁。   而秦倦从胚胎到出世,也仅仅花费了一周的时间。   对于他的诞生,从一开始四大亲王便是惶恐的。   哪怕是其母,也几次三番地想将他从肚子里挖出。   狄柏喜更是用了百般的方法阻止秦倦的诞生。   但他还是来到了这个世上。   在其母的恐惧与尖叫声中,成为了一个出生后就以异于人族速度成长,不过三五天,便有人族三五岁大的怪物。   那时的秦倦,眼睛里是没有情感的。   他对血族没有喜爱,也没有憎恨,可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亲王,都在他毫无情绪起伏的双眸里,看见了自己的毁灭。   亲王们于是开启了史无前例的同仇敌忾,几次三番地派血奴去想办法杀死这个新生儿,到后来甚至连忠诚的高等血族都用上了- -那时的亲王并不敢让蠢蠢欲动的公爵知道,有这样一个大麻烦诞生。   毕竟他们深刻地记得,始祖是如何被自己推翻的。   然而高等血族根本没用。   哪怕狄柏喜亲自动手也没有用。   狄柏喜到死都记得,他当初第一次派出分身,尝试杀死秦倦的那个夜晚。   他坐在城堡的书房王座上,诡异地发现分身竟然完全同自己切断了联络。   他忍不住起身,决定去儿童房看一眼。   可走过去的路上,却每走一步,便能看见房顶上有一滴鲜血落在地面。   这本该是个让人惶恐的场景,可狄柏喜却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此之前,亲王们派出的所有刺客,基本都是这个下场。   血一滴一滴地落,等到来人意图推开房门的时候,整具尸体便会如软泥一般坠在自己的身后。   而倘若来人在这个时候强忍着不适,继续将那扇儿童房们推开。   便会看见一个漂亮到不似凡间物的妖童,抱着书本,坐在昂贵的房间里,血眸冰冷,无声地回身望向来人。   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无助。   有的只有仿佛下一秒便能将来人吞噬干净的不死怪物。   这些事,还活着的血族多半是不知道的。   但往后那些年,类似的场景他们却是见过太多太多了。   秦倦的成长是以天数向前迈进的,他所有的知识全部来源于书本,越长大越温柔,越温柔越残忍。   他没有寻常血族的仇恨,也没有他们对权利的渴望,连魅魔的性都不足以引诱他。   等到最后,秦倦唯一的乐趣,好像就只有不断杀死前来袭击的同类。   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娱乐方式了。   而那种近乎统治级别的力量差异,让此时此刻,冯话音落地,秦倦久久没有接话时,一位高等血族剧烈颤抖起来。   他就跪在冯身后,额头都快要陷进水泥地里。   脑袋越陷越深,汗如雨下,头骨甚至将水泥地磕出了裂缝。   可即便是这样,也阻止不了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秦倦当年抽出狄柏喜脊骨时的样子。   这个怪物,这个怪物甚至将那些东西融合起来,做成了武器。   他将每一个亲王的精血以及心脏挖出,做成了一把纯黑色的刀。   那把刀对于血族的杀伤力无与伦比,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初代血银武。   腥红魔会无论怎么模拟他当年的做法,也无法复刻出那把黑刀的伤害。   一旦被那把黑刀看中,血族会,血族会……   越来越恐怖的画面浮上心头,这位曾经的高等血族实在是按捺不住,在一阵崩溃的嚎叫之后,转身疯狂地往外逃去。   却不想还没跑到一半,一道紫色的利器便穿刺了他的胸膛。   那人的身躯如粉末般散去,而冯则冷静地拍拍袖子,重新跪倒在地上:“殿下的时代,不需要这般胆小懦弱的鼠辈。”   其他人一时间跪得更深了。   秦倦的注意力这才从思绪中被拉回,视线落在冯身上,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柔声说:“那需要什么?需要你么?”   当年能利落从梅斯塔尼亚的溃败中全身而退,甚至能转瞬建立起腥红魔会的冯,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他太清楚眼前人对曾经血族的厌恶之情了,可倘若要再让血族凝结,重造曾经的荣光,秦倦便是永远不可跨过的一道坎。   要么打出他的旗号簇拥他为主人,要么推出新主。   先不提以血族的等级鲜明程度,上哪去寻找这个新主。即便他们最终推出了新主,最终也还是必须同秦倦相对,将血族的噩梦终结,才能真正完成荣光的复构。   所以不管怎么想,好像都是前者要更简单一些。   这也是腥红魔会打出秦倦旗号的原因。   今日在斯特罗集港口相遇,并非是冯准备万全之下的结果,而是一场意外。   不过越是突发情况,便越凸显冯这类人应变的本事。   “自然也不需要我,”他匍匐于地面,在汗水中飞快组织语言:“但即便您不需要,也不代表我等不用为当年未能护主而赎罪。”   秦倦笑了一下。   在他面前,任何谎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冯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点。他说他愿意为秦倦抛头颅洒热血,秦倦便信吗?   那必然不可能。   所以一直以来,在血族面前,言语上的诚意都没有任何意义,利益上的一致才最好用。   “……我知道如何解除您与那个人类的咒印。”冯迅速抛出了自己的信息筹码。   “如若您还没有玩……暂时不愿意解除,我也知道,您能如何在咒印之下,将他转换为血族,让他的身体里,流淌您的血液,成为您最不可背叛的奴仆。”冯如是道。   “是的,阁下,我找到了前往天空海的密道。”   便是当年狄柏喜疯狂追逐北海空鲸时,想要寻找的那个密道。   也是人类于大报上,特别鸣谢的隐族居所。   “属于密道的记忆已经被我以公爵之血,用血咒封存,我知道破除它对您来说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冯咬牙:“但是这条密道的记忆,只有我有,阁下。如果您强行破除,我会选择自行了断生命,彻底切断这条密道的信息。”   “罪王狄柏喜追逐密道数百年尚不能得,如若我死,您重新追寻隧道,恐怕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而我所求,只有一管血。”   “属于您的精血,一管即可。我会成为您最忠实的仆人,您可以随意差使我,我的记忆与信息,也将全部属于您。”   “请阁下允准。”   *   温山眠听萨文说了很多很多。   而在这个期间,他始终感觉,背后那圆筒型的建筑里,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萨文说到兴起时,温山眠有时甚至会觉得,萨文的眼睛几乎要同背后那双眼睛化为同质。   这感觉实在是太怪异了。   可温山眠却并不愿意对萨文先生拔刀相向。   因为他内心不觉得萨文是个坏人,至少他从头至尾,都是冲着自己和杰克来的。   那一船心大的家伙,在这个岛上生活得可是十分舒适的。   而温山眠认可萨文针对他与杰克的理由。   作为港口的守卫者,萨文是合格的。   他只是……只是有点怪而已。   “我得走了。”许久之后,温山眠垂睫道:“快十点了,我和先生约好了,十点要回房。”   萨文注视着温山眠,眼神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直勾勾的:“你听我说了那么多,还是无动于衷?”   血族为人类所造。   血族仇恨人类,人类仇恨血族,如此往返之下,海洋依旧是黑的,中心岛也依旧连一条完整的,真正的鱼都没有。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当下的人类是活了,但中心岛的岛与海,却是死的。   所以在这个环境下,萨文认为,人类也不可能活太久。   他们最终,要么死在黑海之中,要么重回血族的时代,简直就是个最恶循环。   萨文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近乎每一天都死气沉沉。   同冰冷的斯特罗集岛一样。   可温山眠却不同。   这个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肤与肌肉都完好的青年,他同中心岛、同机械萨文好像天然就不太一样。   “有的,萨文先生。”听见萨文的询问,温山眠回头道:“听你说了那么多,我有意识到当下时代,人们所面对的大麻烦。也意识到了中心岛或许同我想象中的不同。”   萨文:“同你想象中不同?”   温山眠垂睫:“我曾经以为,能推翻亲王统治的中心岛,必定是无所不能的。可现在却发现,每个岛屿、每个人,原来都有自己的烦恼,没有谁是无所不能的。”   小小的越川在世界的边缘,恐惧于落后时代,会被中心岛的荣誉猎魔人所看不起。   不够发达的巴尔干无法驾驭大海,只能蜷缩在岛屿上,看着咆哮的海洋饶头驻足。   与世隔绝的摩斯塔达武力值极弱,全族上下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机械百怪·萨文一人,需要烟雾来护佑自己平安。   至于中心岛。   它拥有无数猎魔人,能随意穿梭于大海,想要攻打摩斯塔达那样的地方,更是像玩一样。   可它的心魔却竟然是没有越川的绿色,没有巴尔干的母树,没有摩斯塔达的鲜花与水果。   始终身处一个环境、一个立场,便会最终被那个环境与立场所局限。   温山眠走过这么多路后,总觉得视野比路上经过的所有人,都要宽敞一些。   恐怕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了吧,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大了,走过了足够多的路,便不会被某一处的风景与环境所局限。   所有的答案都在行路之间。   “中心岛的情况确实很麻烦,但拘泥于情绪和烦恼,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得站起来,走出去才行。”   “萨文先生,您有多久,没有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了?”   萨文没有接话。   温山眠也不在意:“十点了,我该回去了。另外,回答您之前的问题,如果明天是个大晴天的话,我会早早离开这里,去到布拉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回来啦,关于之前的请假,怕大家没在评论里看见,还是在作话里多解释一下。   这篇文,目前是我写过的最长篇幅,连载时间太长,大脑进入严重的倦怠期。如果这篇文,是50w-55w字就能完结的话,倦怠期可以憋一憋,压一压,但很可惜这篇文不是,按捺结果感觉是让我写的越来越难受,所以我决定休息一下,给自己喘口气。   目前的情况是,我会在这一周速度把斯特罗集港口写完,剩下的等九月份再恢复日更连载。   弃坑是不会的,只是需要休息了orz。   *   感谢在2021-08-01 20:47:30~2021-08-08 15:1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负离子 28瓶;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0瓶;长河渐落 16瓶;冬至 10瓶;米莉姆、雪山丶咖啡 5瓶;Kalor、崇明敬渊 1瓶;   啵啵啵,感恩~~ 第117章 117.   小道僻静。   温山眠回去的时候, 发现那位杂货铺的老板又坐在之前夜里见时的位置。   他突然想起尼克号的事情,可这里距离萨文先生已经很远了。   于是顺势走上前问道:“老板,您知道来往者的船只……一般被停在什么地方吗?附近有没有修船工?”   那杂货铺老板叼着同前一天一模一样的长烟,听见温山眠的话, 抬眸瞥了他一眼。   而后道:“结束了?”   温山眠:“啊?”   夜里极静, 附近没有别人了, 连那些机械兵都消失不见,是同前夜非常相似的场景。   温山眠听着老板这句话,总觉得有些耳熟, 内心隐隐飘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他停顿了许久, 蹙眉说:“我们昨天- -”   便听老板哑着金属音接话道:“所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这是同前些夜里一模一样的答复, 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 让温山眠顿时没了声音。   这一次, 他在原地安静地停留了很长时间。   才最终等到老板敲敲长烟的一句。   “出门记得小心一些。”   ……   *   次日清晨,是个大晴天, 且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   这在斯特罗集这样的小岛上, 可以说是十分罕见了。人造岛毕竟面积小,很容易受到海洋气候的影响, 有时大浪一卷,便是场雨。   天刚蒙蒙亮,温山眠才在铁房里睁眼,楼下那伙人便已经吵着嚷着要上路了。   听着他们喧闹的声音, 温山眠的睡意已经没了大半。再一瞧窗外的晴好天气,心下顿时一个机灵,连忙也起身收拾了起来。   在大海上, 适合出航的晴天总是很宝贵。   收拾好东西, 临下楼前, 温山眠还下意识朝杰克他们居住的四楼方向瞥了眼。   此前杰克一行人被吸血虫吸干的死亡画面他没有忘,然而楼下那伙人对此却是浑然不知。一早上没遇见杰克他们,也没觉得意外。   不过想来也是正常,毕竟以杰克一行人这一个月来夜夜幻境的作息,白天向来是不活动的,很难同他们打照面。   所以白天见不到杰克,对他们来讲才是正常。   不仅如此,温山眠似乎也被他们划入了同杰克差不多的类别。以至于他们一大早在酒馆里看见温山眠时,表情还十分诧异。   不过大抵是因为温山眠最终也拿到了通行证,即便是指定布拉特这样监狱城的通行证,总归它也是个通行证。   大家都是不太平年代过来的人,又敢于在之后出海,即便怕事,胆子也不至于太小。   何况如果真是去布拉特的话,此去一行,往后恐怕就很难再见了。   相逢即是有缘嘛,尤其之前转交通行证的那点交集,算是打破了彼此之间的一条薄障。所以这群人再遇见温山眠时,从愣怔中回神后,态度明显比之前好了一些。   见他是一个人来吃早饭,甚至试探地邀他同桌。   当然了,他们的态度变化,主因肯定不是温山眠拿到了通行证,而是自己即将离港。   可以离开这样古怪的港口,所以才高兴,温山眠不过是沾了些光。   硕大的太阳照耀在斯特罗集港口之上,将岛屿的阴暗感压到了最小,连海浪都变得服服帖帖。   小岛上散发着烈日与海水的咸腥味。简易的酒馆没了黑夜熏染的暧昧氛围,看着像没睡醒的食摊。   今日所有人都将离开,连宿舍门口的士兵都变得少了许多。   以至于整个岛屿氛围变得过分冷清。   不过,激动的人们显然是察觉不到这点的。温山眠同意加入他们的早饭桌后,这伙人便再度开启了他们聊不尽的话题。   而从他们的交谈中,温山眠隐隐拼凑出,这群人貌似是从临岛过来的。   那个岛屿就在斯特罗集港口附近,叫迦娜,念起来时带点特别的地方话口音。   风平浪静时起航,且航程顺利的话,约莫一天就能到斯特罗集港口。   而这批迦娜人,似乎已经是第五批离岛猎魔人了。   漂洋过海来到中心岛,为的自然是参加中心联赛,最终功成名就。   听这群迦娜人说,所有从迦娜出发的猎魔人都是为此。   问及原因,竟同从中心岛出发的支援队有关。   - -就是此前在大报上刊登过的,那支从中心岛出发,并包含医疗、建设、武器、交易等等的支援船队。   这支支援队,是同大报一起离开中心岛的。算算时间,得有差不多快两年。   听迦娜人说,船队的航行大路线是从一开始就定好的。不过上面的船员似乎很人性化,如果在过程中发现有其他岛屿的痕迹,也会主动绕个道,将中心岛的消息和支援捎带过去,然后再回归自己的主航道。   然而即便如此,也会不小心漏掉一些岛屿。   就譬如像迦娜这样的小岛。   客观来讲,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大海茫茫,视线不可及,机器不可探测的地方,不小心漏掉几个岛屿实在是情理之中。谁也不想这样,中心岛也没有什么全世界岛屿图纸之类的东西。   而且按照历史,天崩地裂之后,这搞不好是中心岛人类第一次离开本岛,自主开启全世界探索。   有所疏漏是在所难免。   至于为什么在中心岛人类承接了荆棘时代,血族亲王的所有科技、技术遗产之后,还能连距离中心岛这么近的迦娜都漏掉- -   只能说,对人类而言,六百多年的血族遗产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掌握的,死去的亲王也不可能好心到留下说明书,教导人类如何使用自己的东西。   可这些迦娜人不知道。   所以他们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有被发现的主要原因,应该是迦娜岛太没名气了。   尤其是大报对于荣誉猎魔人的刊登,更让他们认为,迦娜是因为没能在最终亲王战中出几个荣誉猎魔人,所以受到了忽视。   于是,在支援队离开,迦娜人同临岛建立起往来贸易之后,便开始花费重金从临岛买取武器、船只,然后一路往中心岛的方向来。   希望要么在联赛中取得名声,为家乡引入物资;要么哪怕无法取得名声,也能在中心岛转一圈,继续达成给家乡带去物资、信息的目标。   迦娜人基本都是抱着这个念头出海的。   而对温山眠遇上的这批迦娜人来讲,来到斯特罗集港口,算是个意外。   迦娜本身虽然没有被支援队光顾,但自从和被光顾的岛屿建立了很顺畅的往来之后,有关中心岛的消息,也算是在买卖中得知了不少。   甚至连完整的大报都看过了。   按照支援队留下的方向标和大报上的图纸,迦娜人出海后原本该去的,应该是一个叫做塔斯拉港口的地方。   据说那里是南部目前最大的港口,发达又繁荣,能直接通往玫瑰猎之都- -中心岛的猎魔人发源地,同时也是中心联赛的黄金站点。   凡是猎魔人,就没有不向往这条航道的。   能参加比赛,能看见过去猎魔人抗争的第一线,能领略强大猎魔人的风采和岛屿不同的味道,尤其是黄金站点还会拥有更多的联赛名额……   这么大的诱惑谁挡得住?   迦娜人怀抱美好期待出海,却不想只是遇个小风暴,这梦就啪叽一下碎了,还来到了斯特罗集港口这样古怪的地方。   可以说是非常委屈了。   “所以,中心岛支援队的主航道,是大概往什么方向去的?”温山眠听得很认真,等立- -那伙人的头目说完之后,便紧接问了一句。   迦娜岛小人少,特点便是人名为单字。   立答:“当然是南边啊。”   血族喜冷,所建立的中心岛自然偏北。   而那支商队除却支援其他岛屿以外,似乎还有点什么探索、收集、找寻的目的,大方向由此定在了南。   温山眠闻言,眼睛亮了亮:“支援队上的东西贵吗?”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立就开始叹气:“支援队给的是不贵,但支援队下边的就不一定了。”   温山眠:“支援队下边?”   立:“对。”   这件事,几乎是迦娜人的心结了。   温山眠提起后,除了立以外的其他人也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按照他们的说法,支援商队的一切行为,是非常对得起名字的。   他们虽然是以交易的形式,给予各岛支援,但收取的却并非是昂贵的金钱、稀缺的物产、普通人无法支付的这类东西。   仅仅是远洋过程中的刚需补给- -衣食,以及他们探索所为的信息- -天气、历史、环境而已。   倘若遇上当地有什么很特别的产物,支援队还会主动用金钱进行置换。   所以总体来讲,的确是给人类带去帮助的一支船队。   可当他们给予的帮助下派到每一个岛屿之后,最终结果就不好说了。   有的岛屿齐心协力一些,会让支援队带来的东西福泽每一个人;有的岛屿如果还保留旧贵族制度,亦或者是已经隐隐建立起了新贵族制度,那最终支援队给予的东西能不能下放到每个人,就不好讲了。   还有像迦娜这样比较倒霉的,没遇上支援队,只能从其他岛屿那购买,又恰巧对方不是什么善心岛,或者说购买渠道不太善良,中间被收取个好几道费用……   所以总之,支援队的出发点是好,所行也是好,但因为各个岛屿内部复杂,他们这一趟漫漫海路走下来,人类岛屿整体会建立成什么样,三五年内恐怕都看不到结果。   每个人只能尽力为自己的家乡作打算。   比如迦娜的打算就是参加中心联赛,想办法让物资也流入自己的岛屿。他们本来距离中心岛就近,这条路的确可行。   “所以,你的家乡在南边啊?”交谈中,立似乎从温山眠的表情上察觉到了什么。   想起越川,温山眠没睡醒的神色柔和下来,点点头:“嗯。”   “很远吗?”   温山眠一愣:“……远。”   立不提,温山眠险些都快忘了。   他离开越川竟已有三个月之久,且大半时间都是在海上漂,回想起这一路,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自己尚且如此,迦娜人听见更是直接惊住:“三个月,那么远?!还是一个人过来的?”   当然不是,但先生始终没同这些人打过照面,或者说打过他们也不记得,温山眠于是只能迟疑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一通震惊之后,迦娜人说:“那如果你家乡要等商队,可能得要些时间了。”   “为什么?”   “因为中心岛的支援队,除了部分比较好携带的支援物资,比如药物,其他都是以图纸的形式给到当地的,尤其是武器和船只这种,同当地人对接后,直到当地匠头差不多能造出个大概,才会离开。”   “深刻的短时间教不了,他们都让各岛屿想办法去中心岛自己搞定,但就算不提深刻的,光那些船只武器的图纸下放到各地的过程,中心岛在每个岛屿停留的时间就不少了,最少也得一个月。如果碰上那种连岛,就是好多片大岛连在一块的连岛,那停留半年也不是不可能。”   而越远的地方,同中心岛的科技就断节得越厉害,推想一下便知支援队到达那样的岛屿之后,必须得花费更长的时间。   再加上他们自己所携带的探索目标……总而言之,同温山眠这种旅行的行程速度,是完全不一样就对了。   “而且还得看运气好不好,你把中心岛想成一个圆心,越远海域就越扩,搜到你家的可能就越低……”立说到这,似乎发现自己讲得不太好听,连连摆手:“哎,没事,反正到时候过去了,岛屿之间再互相联络一下,总归早晚是能联络上的。”   至于要花多久?那只有天知道了。   这话立没讲,温山眠自己也想得到。   他想起越川,倒没有太担忧,只笑笑说:“能过去就好。”   巴尔干人和越川人他都接触过了,真等到商队过去,两边肯定会互帮互助。而倘若其他岛屿对巴越半岛进行压榨,留下的猎魔人也都不是吃素的。   哪怕做最坏打算,也还有他在呢,他早晚是会回去的。   只要他能回去,不管巴越半岛经历什么,都早晚会有个终结。   至于时间,那都不重要,外岛没有中心岛附近的内岛结构那么复杂,还存在新旧贵族这样的奇怪东西。   对巴越半岛上的人来说,从荆棘时代的压力下解脱,光是普普通通的安居乐业,都够他们幸福快乐好几十年了。   搞不好最后先等到的不是支援队,而是温山眠呢。   那样也很不错。   立看着温山眠提起故乡温柔的样子,有点儿诧异,咂摸咂摸下巴道:“所以小兄弟,你到底为什么会被发配……呃不是,为什么会被发去布拉特啊?我看你也没有很凶残嘛。”   不笑加没睡醒还卷个围巾,是会有点生人勿进。   但好好把围巾扒拉下去吃东西,再笑一笑,就很温柔了。   “嗯?”温山眠早饭吃得差不多了,桌上就剩最后一碗奶,他抿完后,眨眼说:“不知道啊,萨文先生是这么分配的。”   其实理由就是武器和秦倦,但这些都不太好同迦娜人说,只能这么敷衍过去。   迦娜人也听出了他的敷衍,立直接啧了一声:“你不想说也没事,但小兄弟咱们相识一场,我可提醒你啊,布拉特可不是什么简单地方。”   “是么?”温山眠道。   “对,支援队那边都没有布拉特相关的信息,我还是来了斯特罗集之后,听前一批走的人讲的,布拉特以前是监狱城,现在是地狱城呢- -你知道为什么是地狱城不?”迦娜人并不会去布拉特,这地方对他们来讲十分遥远,告诉温山眠也不像是在共享信息,更像是在聊同自己无关的八卦。   温山眠很配合:“为什么?”   “因为亲王战之后,中心岛的人把所有处理不了的怪物,都送到布拉特去了呀!所以那里现在就是个狼口,你这一个人进去,啧啧啧,就像匹羊啊。”   说起这个,迦娜人竟还觉得可惜:“难为你一个人在海上跑了三个月,就要去布拉特那种地方……你不如今天先别走,再同萨文先生求求情?”   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但迦娜人也是好心,温山眠只能先应着。   而顺着他的应声,这话题又转到回了斯特罗集和萨文身上。   怪岛怪人的魅力大概就在这里。   身处其中或身边时,总想尽快离开,可真正到了快离开的时候,人又难以磨灭其在心中留下的痕迹。   往后要是有那个兴致,搞不好还会频频同人谈及。   迦娜人显然属于有兴致的,都不用往后,当下还没离开,他们便已经同温山眠聊起了斯特罗集。   他们说,自己停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没怎么见过斯特罗集港口同其他地方的联络。   “港口旁边就是造过魅魔的烟雾基地,环境被染得那么差,港口还是人造港,又小又不稳定,小兄弟你说,斯特罗集港口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停留在这里啊?”立忍不住,怪道。   温山眠把最后一点鱼肉吃干净,细细把用过的碗盘摆好,说:“也许是走不掉吧。”   立:“……啊?”   *   早餐过去不久,所有人被引去码头。   附近还是机械兵守候,萨文先生没有出现在这里。   是由白鸟机械兵,将船只开到码头的。   斯特罗集港口右边是黑色海岛城,后边是萨文之前居住的水箱小屋,同水箱小屋正对的前边,便是离港码头。   眼下看来,这些来往者的船只之前都是停在水箱小屋附近审查的。   要离开,才由机械兵将船只开过来。   首先是迦娜人的,白鸟机械将船只原封不动还给了迦娜人,并且在船只上,安装了一个指定方向码标。   那个方向标,便是他们接下来所前往岛屿的航道。   白鸟兵特别提醒迦娜人必须按照方向标指示前进。因为港口内部的中心岛必须持通行证才能进入,假设持有a岛通行证,却不按方向标行驶去到b岛,b岛士兵有权利扣押船只和船上人,并且取消来人的联赛资格,更严格的审判也由该岛屿根据情况进行。   关于这些,迦娜人应该是来之前就听人说过了,很快便接受,并持着通行证登上了船。   然后就是温山眠……   他的情况,同迦娜人不同。   或者说,所有被送往布拉特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因为白鸟机械兵给温山眠准备的……好像是一艘牢船,四四方方,坐立于一个机械海生物之上。   惊掉了迦娜人的下巴。   温山眠见状,无奈地摸了摸鼻尖。   白鸟士兵清晰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Bc23,将于十分钟后启程前往布拉特,请乘坐人准备好行李,及时登陆- -”   样子虽然不太礼貌,但是这个播报还是挺礼貌的。   虽然想过前往布拉特那样的监狱城,方式肯定不会太自由,但是不自由到这种地步,整体还是有些超出温山眠的意料的。   他回首望去,发现萨文先生不知何时,竟站在了此前夜间的圆筒之下。   差不多也就是杰克他们死去的那片水箱外。   因为水箱杂乱,所以他的站姿略显隐蔽。   视线落在温山眠身上时,明显带了几分疑惑,甚至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温山眠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因为很显然,萨文真正想送去布拉特的,并不是温山眠,而是秦倦。   可眼下,秦倦却并不在码头附近。   至于他在哪?   回想起前一天夜里,温山眠不自觉叹了口气。   待牢船在门口敞开之后,直接一脚踏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先生在哪。   前天夜里十点,秦倦倒是准时回到了温山眠身边,并且陪他一直陪到了温山眠入睡。   可待温山眠睡着后没多久,秦倦便又离开了。   温山眠今早醒来时,只瞧见了羊皮本上留下的一行字。   “去吃饭。”   没了。   温山眠也是愣怔了一会之后,才收拾东西去酒馆吃饭的。   所以先生现在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那个人肯定不会放他单独离开。   果不其然,待温山眠一脚踩上牢船之后。   有人踩着他的尾巴,登上了船只。   不仅如此,还好似很累一般,从后边直接环住了温山眠。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   感谢等待,九月日更!!!!!   *   感谢在2021-08-08 15:10:23~2021-09-01 21:0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祈七、注定要暴富的小王同学、古枳、清蒸红烧狮子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70瓶;姬玉露 50瓶;长河渐落 42瓶;大羊二猫 30瓶;Lazy 28瓶;雪山丶咖啡 25瓶;九月朝歌 20瓶;青泱、祈七、清蒸红烧狮子头、桔楚 10瓶;鱼儿 5瓶;本心jw 3瓶;崇明敬渊、kalor86、朝九、48104707 1瓶;   呜呜呜呜呜没更新还收到这么多,真的承蒙厚爱了QAQ!!!! 第118章 118.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抱上来时, 并没有说话。   只像是确认所有物一般,环抱住,将自己的气息染上去。旋即垂首,贴着温山眠的脖.颈处轻轻吻了一下, 便略过他, 随便在牢船里找了个地方坐下。   此前的燕尾服早就被秦倦换下来了, 如今是一身方便的黑色衬衫与黑裤。   坐在牢船内一角后,目光便直接朝窗外看去,不知在想什么。   温山眠的视线跟过去, 张了张嘴, 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前一天夜里, 先生如约回来之后, 便差不多是这幅模样。   虽然依旧会逗温山眠玩, 也会亲近他,但心思却总好像放在别的什么地方。   他以前对温山眠总是很专注, 所以便显得眼下的分心格外明显。   温山眠有心想问, 对方却不答。不仅如此,今天一早还留下便签, 自己消失了。   真说起来,一大早温山眠注意到先生不见了时,内心还是有点儿慌的。   以前在越川时,他和先生的生活其实非常简单。   大体来讲就是秦倦漫无止境地休息, 而他不断学习狩猎。   后来虽然离开了越川,但仔细想想,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变。   先生对周遭依旧是兴致缺缺, 从不主动去了解任何事物。温山眠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换了种模式继续学习狩猎。   直到他们接近中心岛, 并进入斯特罗集港口,这种模式才开始出现变化。   秦倦会主动去做一些事情了。   温山眠对此本该感到高兴,如果这些事,先生对他不是完全闭口不谈的话。   秦倦比他年长,过去的事不想提,温山眠可以理解。   但眼下是同他待在一起的现在,这也绝口不提,就有点奇怪了。   过于生分。   所以温山眠还是想问问他前一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是现在。   灰白相间的海鸟在天空中飞掠出弧线。   牢船外,白鸟机械兵和迦娜人还在等着呢。   温山眠多瞟了先生好几眼,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拉拉围巾,朝牢房外冒出了脑袋。   没错,白鸟士兵把牢船开过来后,温山眠便直接登上去了。   这不是因为他就这么爽快地打算直接登船走人,只是没见过这样的海上牢船,上来看看而已。   如今看完了,自然还得下去同机械兵交涉。   *   “Bc23号为斯特罗集开往布拉特的特快号,时间期限为两天,有关布拉特的信息在船舱手册内一应俱全……”   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温山眠才下船,白鸟士兵的机械音便一板一眼地说道。   顺着它的话音,温山眠回头再朝身后的牢船瞥了眼。   不怪他刚刚那么好奇,这漂浮在黑海之上的牢船,的确是造型独特。   底部由机械化的海洋生物构成,整体庞大又扁平,左右两边仿佛长着薄翅,后边还留有长尾,呈现一节一节的机械骨骼状。   这种鱼在荆棘时代被称为魔鬼鱼。因为能飞能潜,在沙漠中亦能翱翔,肢体运动时有种别样的黑色优雅感,是血族的代步宠儿。   它的出现通常意味着血族的出现,由此才有了魔鬼鱼的称号。   传闻魔鬼鱼是一种完全由血族制造出来的物种,在可以繁育,保持自然生死的状态下嗜血,非常奇特。   不过眼下这只机械魔鬼鱼,却显然已经没有这种功能了。   机械化生物不老不死,同时也半生半死。   脑未完全死亡,身体却由冰冷的机械组成,像活着又像已经死了,很矛盾。   温山眠视线略过魔鬼鱼藏在海平面下的金属眼,最终停在了它的背上。   那里正驮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真·铁牢房。   外围在风平浪静时,是透气的竖状栏杆,浪大的话能直接将栏杆关闭,变成通透的玻璃。   内里造得也颇为精致,配有皮质沙发,抛光的餐桌,以及一排排精致到温山眠未曾见过的瓶瓶罐罐。   因为里边都是空的,略显多余,也不符合牢房的气质。所以温山眠非常怀疑,这房间过去恐怕不是用来当牢房的,倒像个装潢十分不错的客房。   总而言之,就是这艘牢船如果不是牢船的话,制作整体来讲是十分人性化的。   不过温山眠在意的不是这个,他眼下下船,主要是想问白鸟机械兵另外一件事。   “我的船呢?”尼克号呢?   白鸟闻声,黑色鸟目望向船尾。   温山眠跟着看过去,才发现机械海洋生物的长长尾巴后边,绑着一根铁索,而铁索的后边又绑着……他的小尼克号。   在海平面露出一点点死龟眼来,体积同牢船相比,十分迷你。   “已捆绑完成,将同Bc23一同前往布拉特。核心处的黑油由斯特罗集港口没收,建议船主在布拉特自行寻找船工,进行核心改造,不再使用黑油。”   白鸟机械兵一板一眼道。   “不用黑油,那用什么?”温山眠问。   机械兵答:“海油。”   “海油?”温山眠一愣:“海油是什么?”   机械兵却是不答了。   今天分明只有迦娜和温山眠两拨人离开港口,可港口的边缘看上去却似乎很忙。   尤其是前天夜里,杰克一行人死去的圆筒下,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士兵。白鸟机械兵同温山眠对答了两句之后,便被传唤过去帮忙。   有关海油是什么的问题,还是旁边同样对牢船感到好奇,上前凑热闹的迦娜人解答的。   说海油便是中心岛在取缔黑油之后,允许使用的新型能源。   这种能源不如黑油好用,为什么不如黑油好用,立举了很多机械例子。   但很可惜温山眠是个机械盲,说再多也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只能总结出,海油不如黑油好用,但却比黑油安全的结论。   至于为什么安全?哪方面安全?迦娜人就说不清楚了。   他们毕竟也没有接触过中心岛,得知的消息都是同其他岛屿对话时来的。   回答完温山眠后,迦娜人便开始参观这艘牢船了。   他们也没见过,内心十分好奇,但却没真打算进去,只是在周围探头探脑而已。   立瞥见门里遮掩的修长身影时,还愣了愣。   不过很快,这个身影便从他脑海中消失了,对温山眠开口时,说的也是:“……去布拉特竟然这么麻烦啊。”   虽说牢船这东西算是专车接送,但不管怎么专,最终还是跑不开“牢”这个字嘛。   尤其是外表,一看就很不自由。   “你上去之后,这门他肯定会像刚刚一样锁上,要是不给你钥匙……真跟监狱没差啊。”立于心不忍。   “是啊。”温山眠摸了摸鼻尖。   “你脾气可真好。”立说:“要换成另一波,就现在还在睡觉的那一拨,他们肯定会找萨文闹的。你倒好,不声不吭,真打算这么被他送走。”   “……我还是想多问一句,你真打算去布拉特?那里可是地狱城啊!”立压着声音道。   “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吧?”温山眠回头看了眼,旋即说:“我出来本就是为了多看看,如今去个极端点的岛屿,领略到不一样的风采,也挺不错的。”   “领略风采……说得可真轻松。”立似乎从以前的人那得知了不少有关布拉特的恐怖传闻,听温山眠这么说,在烈日下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温山眠对上他的表情,只温和地笑了笑:“你们去的是哪座岛?如果我在布拉特的联赛胜出的话,往后说不定会再见。”   立顿了顿,旋即报了个岛名:“……是个美食岛。”   也就是战争结束之后,立志于要发扬美食的岛屿。   接下来的中心岛,差不多都是这个状态,因为围聚在一起,亲王战要么出力要么出物资。   而在数百年的压抑之下,一朝解放,每个岛屿都有各自的发展目标。   有的是迦娜人即将前往的美食岛,也有的是重兵把守的武器岛,当然了,还有温山眠即将要前往的地狱岛。   “美食岛啊,我记住了。”温山眠说:“以后有缘再见。”   立的表情十分复杂,以他想象中的布拉特,他和温山眠此去一别就是再也不见。   但对方说有缘再见,立也不好直接反驳,嘴巴张了又张,最后也只能回了一句:“有缘再见。”   话音落地,白鸟机械兵重新出现在了立的身后,提醒温山眠:“五分钟后发船。”   温山眠应了一声,视线望向了更远处,坐在水箱上抽烟的萨文先生身上,旋即再多看了眼人群全部转移到码头后,略显寂寥的斯特罗集港口。   港口是真的很小,站在码头竟都能一望到另一头。   眼下他们即将离开,看见的全是面无表情的机械兵,回想一下,在这个岛屿上接触的,也基本是冷冰冰的人和物。   这个港口确实很怪,尤其是在旁边魅魔基地的衬托下。   一直到现在,也没人能说清楚这个港口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温山眠只是从前天夜里,和杂货铺老板的对话中,推测出了一二。   那名杂货铺老板的话音,同前一天和温山眠说过的话一模一样,连动作都是一样的,是很明显的重复性行为。   不太像人,却很像机械。   这让温山眠忍不住想起了,在摩斯塔达时,同夏卡老人的对话。   那时,夏卡老人正在给布洛洛修它的大铁翅膀,温山眠好奇地问了一句,像布洛洛这样的机械鸟,到底算死物,还算是生物呢?   当时夏卡老人想也不想地便同温山眠说,是生物。   夏卡老人非常迷恋机械,认为机械能将人类所不可永存的东西,永远保存下来。比如失去的手臂,失去的腿脚。   所以拥有机械,人类会少损失很多东西。   当时在摩斯塔达,温山眠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也是第一次看见布洛洛那样的机械鸟,惊奇的同时,其实和夏卡老人一样,对机械物充满了亲近之心。   然而这颗亲近之心,在来到斯特罗集之后,却被消灭了大半。   因为他看到了一整个港口的机械人。这种过度机械化的机械人,同样是永恒的一部分,但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冰冷且没有生气。   而对温山眠来说,最让他感到无法想象的是,从迦娜人带来的中心岛情报来看,越往里走,人们对机械的依赖感恐怕会越强。   他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视线在机械魔鬼鱼,和尼克号一模一样的金属死鱼眼上略过后,温山眠在机械兵的催促下,正式登上了牢船。   ……不论是什么样的画面,去看一看总归就知道了。   铁门关闭时,温山眠最后瞥了港口的圆筒一眼。   也就是前夜杰克一行人死去的地方。   他总觉得,那里有一双眼睛在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手生……复健复健   下章会结束斯特罗集。   *   感谢在2021-09-01 21:00:09~2021-09-02 21:0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目瞪狗呆呆呆、一缕孤魂(别提作业、瑪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lor86、负离子、本心jw 1瓶;   感恩QAQAQAQ 第119章 119.   魔鬼鱼沉浮于黑色海平面之上, 薄薄的海水推上它的身体时,能在涟漪之下看出其或黑或白的机械块身体。   仅从这个角度来看,海水其实是透明的。   萨文坐在水箱上抽完最后一口烟时,远处的魔鬼鱼也“哐当哐当”地启动了。   这条魔鬼鱼来自斯特罗集港口, 发向的又是无法无天的监狱岛布拉特, 所以内在使用的依旧是黑油核心, 并非是新型的海油核心。   白鸟机械兵方才按照既定的程序,建议温山眠去布拉特更换新一代的海油处理器,这其实是错误的。   混乱如布拉特, 是人血、血族血、怪物基因、黑油四者混杂的地界, 哪里会有海油处理器这种东西?   机械兵是将本该给通往其他岛屿的来往者播报, 错播给了温山眠。   萨文的机械手点了点水箱, 拎开嘴里的长烟, 望着推上人造岛的漫漫海水,意识到自己是时候该将岛上的机械全部检查清理, 并维修一遍了。   包括那条迷你商业街上的老板们。   数年前, 亲王战打到最后关头时,中心岛处处横尸, 萨文身处炮火之中,总不自觉回想起这座如梦的魅魔工厂。   那之后更是仿佛受到召唤一般,在战争结束后回到这里,将人造岛改成了斯特罗集港口。   他拒绝了中心岛给予的一切荣誉、职位、财富, 仅仅只是为了停留在这里。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战友曾经全部命丧于此,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看见过海岛城的核心,从艾丽娅的眼泪里。   重新登陆海岛城时, 这里的尸体并不比中心岛少, 仅剩的人类也在伤痕中残喘。   萨文逐一询问他们还有什么未曾了却的心愿, 有的说想知道大战的结果,也有的说想在战后开一家店铺,还有的说想像以前一样生活。   ……这就是斯特罗集港口了。   萨文认为,即便战争结束,人类在黑海中的生活也不会变得更好。而斯特罗集港口,是他所能想象到的,人类最终的样子。   魔鬼鱼渐渐远去,港口上的人类全部离开。   萨文陪圆筒一坐便坐到了深夜,旋即才跳下水箱,朝商业街的方向走去。   那边的杂货铺老板还是坐在早些时候同温山眠对话的位置,听见萨文的脚步声,脖颈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抬首道:“结束了?”   萨文蹲下身,机械手指形状一边,改为了一把起子。   他叼着烟,撬开老板的脖颈,安静说:“是的,结束了,烟波先生。”   老板烟波还想说点什么,却因为喉咙被打开,而无法发出声音。   四下重新恢复寂寥之时,萨文回想起了温山眠的话。那青年建议他出去看一看,并同他讲了自己沿途的经历。   听上去确实……很让人心动,更壮阔、美妙的世界。   可萨文却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不同的经历塑造出不同的人,温山眠还年轻,属于他的纸张上还能填写上很多很多不一样的新鲜见闻。   可对于已经在战争中沉浸了大半生的萨文来说,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被美妙世界吸引的能力。   在一刹那的心动之后,很快又被记忆中的死尸与战火拖回了死气之中。   他不会离开斯特罗集。   黑色的古怪圆筒之下,萨文轻轻拧动老板烟波的喉管,复又修理了他的腿脚,才转向其他的店铺。   而在整整一夜的忙碌之后,天蒙蒙亮时,他才又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在圆筒的注视下,回到水箱上。   等到新的来访者到来,或许又会看见缩在一个小小水上空间里,吃着简食的半机械萨文。   *   魔鬼鱼的前进速度不算快,至少没有小尼克号快。   不知是因为体型偏大还是因为推进器不一样,但这不重要,总归,温山眠坐上了前往布拉特的船只。   回想起来,在斯特罗集港口上的经历并不算太愉快,完全没有在摩斯塔达和巴尔干时那种快乐的感觉,始终有点阴沉沉的。   甚至一直到离开,温山眠也不知道那吃掉杰克的圆筒里到底有什么。   然而旅行就是不可能永远圆满,总归是会有这种好像缺了一块的经历存在。   而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缺憾存在,反而会让人在离开之后,也依旧时不时回想起它来。   杰克一行人来自腥红魔会,而腥红魔会就在布拉特。   去到布拉特之后,会不会知道圆筒里的东西是什么呢?   温山眠看着窗外阳光下的黑海,心想。   不管最终会不会得到解答,他都离中心岛越来越近了。   牢房随着魔鬼鱼穿梭在海平面上的进程,起伏前进。   温山眠也在这起伏中,瞥了房间内一眼。   一张大床,一张精致的餐桌,餐桌两边放着皮质餐椅,而就在餐桌靠左边的位置,则是一张宽敞的单人沙发。   根据单人沙发旁的书柜来看,这或许是个读书角落。   ……所以温山眠之前说,去除掉外表像牢房一样的设计,这房间内里的构造条件真的挺好的。   他舔了舔唇,想起白鸟机械兵说魔鬼鱼两天后才会抵达布拉特,于是将腰间的长刀解了下来。   旋即……没有放到一边,而是用刀鞘,轻轻戳了坐在沙发上的人一下。   秦倦视线望过去,温山眠顿时将脸往围巾里缩了缩。   旋即闷闷道:“您早上去哪里了?”   “有事。”秦倦简单答,旋即发现温山眠站得离自己有点远,于是朝他伸手:“过来?”   温山眠犹豫了半秒,将刀放到一边,走过去。   这张沙发还挺宽敞的,秦倦向后退了退,便给温山眠让出了个位置来,旋即从背后搂着他亲了亲:“我们现在去哪里?”   “布拉特啊。”温山眠垂睫,视线落在秦倦的皮质长靴上。   和温山眠爱用各种布料将自己围起来不同,秦倦的绝大多数衣服都比较显身材。   长靴配裤子,腿部干净利落的线条顿时便很明朗。   “您刚刚没有听么?”温山眠多瞥了好几眼,接道。   “没有。”秦倦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疲惫,鼻尖轻轻抵在温山眠的脖颈上,说:“看见你在这里,就上来了。”   “也没有看环境吗?”温山眠指的是这座牢船。   先生能这么顺畅地上来,并且始终一声不吭,他内心还挺不适应的。   直到秦倦说:“没有?”   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压根就没注意。   不仅方才没注意,眼下温山眠提了一嘴,秦倦还是没有要去观察的意思,只深深地将脸颊埋进温山眠的围巾里边,嗅着他的气息,顺带轻轻地亲吻他。   从某个角度来说,秦倦似乎很好满足。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兴趣,所以只要温山眠就可以。   但从另外的角度来说,明确这个“要”大概是要多少,就又变得……不是那么好满足了。   “咬吧。”感受着对方的气息,温山眠乖乖伸手将围巾拉下,旋即轻声道:“我早上吃过早饭了,味道应该会很不错。”   秦倦愣了一秒,似乎没料到小家伙会这么说自己。   于是低笑起来,在他的脖颈上轻吻,褒奖道:“你的味道一直很不错。”   温山眠:“……”   牙尖深入的时候,他的手不自觉用力抓向了先生的大腿。   血族的身体比普通人要坚硬一些,那里的肌肉自然也格外有力。   温山眠毕竟是猎魔人,手劲其实很大,可被他这么一掌握紧时,秦倦却是一点反应没有。   甚至有余心伸手覆上温山眠的手背,在上面安慰性地轻抚,最后五指下落,同温山眠的交错。   熟悉的指腹温度传来,顿时让温山眠的心下鼓胀了一些。   胆量也紧跟着大了起来,计算好先生差不多就餐完毕的时间,再就着他方才略过去的问题,小声道:“有事是什么事啊?”   他很少追问,不太熟练,底气略显不足。   秦倦出去了一早上,眼下有些疲惫,需要的血液其实比平时多。也就是说,温山眠问早了,秦倦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而以血族的渴血程度,他们普遍是很不喜欢进餐被打扰的。   秦倦对温山眠的渴望则更胜一筹,他想要的都不只是血。   如今被温山眠这么插话一问,血色眸暗了暗,本能涌现出不快。   可在听出了温山眠话语里的小心之后,却是又将这抹情绪向下压了压。   不仅仅是性.欲,连食欲都被打断,还不能发脾气,怕打击到小孩,让他学不会得寸进尺。   发现自己真的拿这个小家伙没办法,仿佛被吃定之后,秦倦却也不恼,只好笑地乐了乐,旋即退出牙尖,将上半身的重量整个压在温山眠身上:“你想知道啊?”   “想。”温山眠立刻点了点头。   “可是有关我的消息在中心岛通常都不那么好得到,需要酬金的。”秦倦在温山眠的肩膀上懒洋洋地偏首:“明白什么意思吗?”   温山眠被他靠得脸颊发热,低声说:“要、要多少啊?”   秦倦竖起一根长指:“一次。”   “亲……”   “做。”   “…………”   完全没有被鼓励到!这基本也是变相的打压了!   温山眠胸膛用力起伏了好几下,眼睛都眨酸了,也没想出要怎么讨价还价。   最后眼尾一耷拉,犹犹豫豫地看过去时,反而对上了先生一张笑脸。   这人就是喜欢看温山眠被捉弄后无措的样子,但也总是知道适可而止。   在小孩看过来时,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的眼皮。   待温山眠下意识乖乖闭眼时,又伸长了腿,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罐东西,递给人看。   “去忙这个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去布拉特了0v0~好像快50w字了耶,鼓起胸膛!!!   *   感谢在2021-09-02 21:05:31~2021-09-03 21:3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崇明敬渊 16瓶;本心jw、kalor8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120.   阳光普照于黑海之上, 渲染出一层薄薄的金光。   海水一层漫过一层,偶尔会在这种金光之下,突跃出透明的水珠,在半空中呈现柔软身姿。   今天的天气是真的不错, 再加上魔鬼鱼的移速不算快, 海风于这样的气候中, 透过窗口徐徐吹来,吹散了属于斯特罗集的阴霾,也吹开了人的心情。   也就是说, 温山眠的情绪本身是偏好的, 直到他看见先生递给他看的东西。   那是一根透明圆管, 造型光滑且精致, 一看就不是偏远地带的产物。一端呈现圆弧状, 另一端则有一个铁丝塞口,内配长针。   “……这是什么?”温山眠愣了愣后道。   “取血器。”秦倦答得很快。   取血器?温山眠停顿片刻, 才道:“取谁的血啊?”   问是这么问, 但心下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先生用他的血不需要这种东西,自己来就行。也几乎不可能将他的血给别人, 那这样的器物最终就只能是……   “我的。”秦倦一边说,一边懒洋洋地转了转那根试管。指尖略过圆润的管口,卷回掌心,落向大腿, 收起的骨节碰上温山眠的手:“按理说,应该是我的。”   温山眠:“?”   旋即蹙眉:“但为什么要取血?”不论按不按理说,这都才是重中之重。   温山眠的这句话几乎是本能反问。   看内容好像稀疏平常, 没什么问题, 可听话音就能听出里边浓浓的抵触之情, 是没有思索,本能流露出的。   “你不愿意啊?”秦倦视线落在他脸上,弯唇漫道。   “如果没有必须理由的话,当然不愿意啊。”温山眠皱着鼻子闷闷回应。   一边说,还一边往侧面坐了一些。   他这样是为了能更方便看见先生的脸,看着眼睛对话才能显现出他对这个问题的认真。如果从后边被环住的话,认真度会大打折扣。   然而椅子就这么大,往侧面坐位置无疑会变小,几乎只有半边身体能停留在椅子上了。   秦倦看小孩认真的眼神,猜测这个时候让他坐自己身上,他也不会有心情,于是只伸手环住温山眠的腰际,将头重新靠上温山眠的肩膀:“为什么不愿意?”   “没有为什么啊。”温山眠没想过这个问题,直接道:“就好像您也不会希望把我的血给别人一样。”   秦倦看着温山眠圆润的耳垂,慢声说:“但如果有很重要的原因呢?”   “……那也要争取一下。”   这就好像,如果有什么需要温山眠的血液才能解决的问题,秦倦不可能乖乖就范,必定会想办法阻挠。   温山眠的反应不过是对应了“反之亦然”这句话。   他的血愿意无偿献给先生,甚至愿意为了先生去保证自己血液的美味程度,因为温山眠默认他是先生的。   但与此同时……他也默认先生是他的。   小孩态度明显,秦倦听出来了,倒没有觉得这个思想有什么问题。   只是不知在想什么,一时间没接上温山眠的话。只靠在他的肩膀上,思绪漫游出去。   然而他在这种时候不说话,温山眠便下意识以为他是不赞成了。   原本侧坐是为了更好看秦倦的表情,如今对方靠上自己的身体,表情是看不到了,也再挪不出更好的角度,又舍不得推开先生。   于是只能将视线落在秦倦垂落于他手背上的手上。   旋即一点点地,转动自己在下边的那只手,反包裹住先生。   这个动作之下,被秦倦握于掌心的圆管物,自然也就触碰到了温山眠的手心。   很凉,和先生的体温一样凉。   也是这时候,温山眠才想起来,他好像很少主动去碰秦倦的手。除了离开越川时,秦倦突然反手牵住他以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类似的触碰了。   以至于如今再碰上时,竟觉得有些生疏。   尤其是对方这会儿还握着让温山眠倍感陌生的取血器,陌屋及乌,一下便更生疏了。   温山眠并不喜欢这种生疏,不自觉轻轻摸了摸先生的手,连另外一只手也覆盖上去。   旋即像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底气,印证先生确实属于他一般道:“况且您的血,本来也就是我的血,我管一管,不希望您给别人……也,也是应该的。”   温山眠越说声音越小,但内心却觉得这道理非常成立。   秦倦第一次不借助阿一,亲自咬开温山眠的脖颈,吸取血液时,温山眠内心其实很害怕,也很排斥。   脖颈,咽喉,这是动物最脆弱的地方。凡是动物,都会抗拒被碰,而被尖锐物刺进就更不可以了。   温山眠花费了非常长的时间,才学会对先生完全打开自己的身体。并且学会完全打开自己身体的同时,再被先生吸血,这等同于是双重被索取了。   对于他这样防备心极强的人来说,是很难做到的。   而温山眠决定接纳这种行为的关键点,就在于有那么一次,他躺在先生的软塌上,看着这个人就餐且释放完毕后,垂睫舔干净唇角血液的样子。   温山眠看见对方喉结轻动的样子,仿佛看见自己的血液,顺着对方的喉管滚下去,再流淌进对方的身体,隐藏在对方有力的肌理之下,同对方的血液交融,最终构成先生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且是来自他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拥有,温山眠正是对这种拥有感到愉悦,那时才会第一次主动询问先生,要不要再多食用一点。   让当时还埋在他身体里的秦倦一愣。   往后想想,他们之间关系的升温,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当时的秦倦愣住,眼下的秦倦也愣了一下。   他用惯了温山眠的血,好像当真没想过,将近二十年的食用,几乎足够让他体内的血液全部翻新,变成对方的了。   眉眼间露出意外的神情,然后顿时就……很不舍得了。   不仅舍不得,甚至因为这个意识,让他体内隐隐开始发热。   仿佛那些属于温山眠的血液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被发现,在回应一般。   特别特别可爱。   让秦倦眉宇间不自觉一松。   他的表情已然很动容了,但可惜的是温山眠这会儿看不到。   他只能摸摸先生的手,在默默肯定完自己之后,又小心斟酌语句地低声追问道:“所以您是为什么要取血呢?”   ……因为有人,希望他用这样一管精血,来换温山眠一世的追随。   这个条件并不能打动秦倦,对他来说,是他的东西,不论对方怎么想,终归都是他的。   不离开就给予宠爱与陪伴,离开便用镣铐锁在身边,处理手段清晰明了。   真正打动秦倦的,是光头冯提出的,通往天空海的隧道。   也就是狄柏喜当年追北海空鲸时,意图寻找的东西。   如果说秦倦在这个世界,除了温山眠以外,还有什么在意的话,便只有天空海了。   可归根结底,他想前往天空海,还是因为温山眠。   “你有没有长大?”于是,秦倦不答反问。   温山眠:“什么?”   秦倦:“我说,你有没有长大到,可以面对任何问题?”   这问题把温山眠住了。   可偏偏先生又问得很认真,不仅口吻如此,连身体都直了起来,垂睫望向他。   以至于温山眠在这样的注视下,本能感到紧张。   原因无他,“任何问题”,范围实在是太广泛了,连失去秦倦恐怕都在其中。   人在面对这样广泛的问题时,又总会下意识去思考最坏的那一个。   以至于温山眠不自觉又捏紧了一下先生的手。   契约成立之下,秦倦并不能读取温山眠的心思。   但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长,看出一些小想法还是不难的。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选择给予温山眠安慰。   直到对方眼神躲闪两秒,再渐渐变得认真、坚定,望向他说:“我觉得有。”   才淡淡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过属于人类的人生,还是属于血族的人生?”   直接一点说,便是温山眠日后希望继续维持人类的状态,还是同秦倦一样,被他转换为血族。   这个选择听上去简单,二选一便是。   但其实不然。   如果温山眠选择后者- -成为血族,便意味着他要接受血族那漫长到仿佛被诅咒过的生命,连自然死亡的途径都没有。   永生并非馈赠,而是责罚,尤其是对温山眠这样的人来说。   因为在这样的人生道路上,他将会目睹李奶奶的死亡,会目睹大胡子的死亡,到最后阿土阿地,甚至是巴毅家那对双胞胎孩子,连他们的生命之花都已经凋谢,可自己却还是如过去一般,过着看不到尽头的人生,拥有着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身体。   花开花落,最终会成为美妙的风景,变成麻木的自然规律。   而至于选择前者- -依旧保留人类的人生,那便更有意思了。   秦倦不会死。   这个世界上,有办法让人类变成血族,却绝对没有办法让血族再重回为人。   他之所以屡次走神,便是因为这一点了。   在秦倦看来,小孩大概率会选择人类的人生,这实在符合他柔软的性格,而当温山眠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留下的便只有自己了。   他并不喜欢这般劣势的境况。   作者有话要说:   突发状况,和人吵了一架,一大架!!!!!   虽然最后我吵赢了,没有受气,但是更新迟了_(:з」∠)_抱歉大家T T这是昨天的!   *   感谢在2021-09-03 21:32:27~2021-09-05 00:4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古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dgsg 20瓶;负离子 16瓶;kalor86、本心jw 1瓶;   感谢大家,呜呜呜呜! 第121章 121.   温山眠被问愣住了, 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许久,耳边却只有起伏的海浪声,谁也没有开口。   最终,是秦倦率先挪开视线。   伸手在温山眠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旋即将他推去另一边:“不急, 慢慢想。”   这房间本就是一边靠窗放置沙发, 斜对面靠窗放置餐桌与餐椅。   两边都算有座,秦倦这般动作的意思,只是想给温山眠独立思考的空间与时间, 没有其他。   温山眠也明白这一点, 因为先生连推他的动作都很温柔, 手支撑着他直到他真正起身才收回。   但内心却还是有些舍不得那熟悉的身体。   甚至本能想要依靠回去, 想也不想直接答能陪在先生身边最长久的那个选项。   可在原地停顿片刻后, 理智回笼,让他意识到这样做是不对的。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决定了他今后漫漫人生的走向, 以及那走向里的一切,不能草率做决定。   而很显然, 秦倦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人分明总爱管着他,上山打猎数日不归会生气;同阿一距离近一些也会生气;就连李奶奶和阿土阿地,都有看不顺眼的时候。   如今却给予了他一个可以离开自己的选项,足以见这件事的重要程度。   温山眠在餐椅上随便找了一角坐下, 望向外边翻腾出白沫的黑海,内心想着。   是要做人类,还是要做血族?   人类的生命有温度, 心脏会跳动, 也能感知到四季的温暖, 连体温都是热的,但却会衰老也会死亡。而血族则不同,心脏停跳,体温变凉,不具备以上的种种,却拥有无上的能力与永恒的生命力。   听上去貌似各有优缺,可温山眠却越想越发现,他内心的天平,竟从一开始就是偏向人类的。   这首先是一种对于变种的恐惧。   人类的成长是认知的成长,而一切认知又是基于“人类身份”的母题,所以没有人能轻易接受自己被由内至外,完全改造成异种这样的事情,必然会有陌生感。尤其是在温山眠还算认可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与人生的前提之下,这意味着一次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其次则是一种认知的错位。   这其实还是第一点所衍生出来的东西。   温山眠曾经不明白,为什么先生总是对外界那么提不起兴致。   一直到“自己也能变成血族”这个选项摆在面前,他才后知后觉。   回想以往,自己在穷途末路的末海努力维持自己和母亲的生计、被带到越川后又努力学习狩猎、等到成年之后,再下定决定离开越川。   他始终走在一条变得更强大的道路上,也的确在追求强大这件事。   可之所以想要变得强大,本因却其实是求生。   也就是因为人类在环境中的脆弱性,导致他必须变得强大才能生存下去。求生欲促使了“变得强大”这样的目标,以此成为了他的人生驱动。   可血族却没有这样的驱动,他们不需要求生便得永生,甚至天然便站在了强大这个词汇的终点,挥一挥手,世界都是他们的。   如此一来,便再没有什么需要去拼搏的东西了。   不需要艰难的航海过程,就可以抵达各种各样的岛屿;不需要磨刀训练,就可以轻松杀死敌人;不需要去接触了解,就可以读懂一切人类,以及低阶血族的心。   一切的获得都变得那么容易,足以从根部去改变一个人的存活状态,这也是古往今来,人类向往永生族的原因,因为“求生”的欲望能从根本上被满足。   可当人类的欲望被满足之后呢?拥有了漫漫生命,血族的欲望会是如何?   温山眠不知道,毕竟他还没有成为。   让他担忧的是,一旦他成为了,以上的种种从根本上改变了他这个人,他不需要脚踏实、认真坦荡便能拥有一切之后,先生还会喜欢变换状态的他吗?   他又会不会喜欢那样的自己?   而更更重要的是,在他成为血族之后,于漫长的岁月里走到末期,如果他无法再像过去一样,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失去将先生带出越川这样的欲望之后……他和先生又该何去何从?   越想,脑海里的想法便越明了。   温山眠喜欢人类的身体,也喜欢人类的状态。他爱的是先生,并不是血族,内心也从不渴望永生。他喜欢踏实感受的感觉,也喜欢脚踏实地获得的一切,天然强悍的血族听上去美好,却并非是他个人所求。   ……所以,保持人类的状态,便无法一直陪伴先生;如若成为血族,又无法确定能保持自我,害怕有朝一日会后悔得到这般无止境的寿命。   这便是万分矛盾了。   *   温山眠想了一下午,都没能做出抉择。   倒是亲眼见到外边的天空颜色越变越深。   路途上的餐食总是很简单,因为想不出结果,温山眠便渐渐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出窗外,游走向海洋了。   不得不说,虽然目的地是声名狼藉的监狱岛布拉特,还是乘坐牢船过去,约等于被拒绝直接进入中心岛。可在魔鬼鱼前进的过程中,却还是让温山眠有了一种“进入中心岛”的感觉。   因为就在离开斯特罗集,往布拉特去的这条海路上,他竟时不时能瞧见一些小小的,漂浮状的海标。   大多都是机械外表,单独屹立于海面之上,从外表看是长长的旗杆状。   最开始得好一会儿才能瞧见一次,等到后来,却是越来越频繁。   每一次魔鬼鱼经过这样的海标时,便会发出轻轻的嗡鸣,与此同时,海标也会反馈一些东西。   有时是象征着坐标的数字,有时是覆盖着信息的文字。   不过这玩意只有在魔鬼鱼的驾驶舱才能看到,像温山眠这样被固定在牢房内的人,是瞧不见的。   他只知道伴随着魔鬼鱼越走越远,那些海标开始渐渐发生变换。   等到傍晚时,温山眠竟瞧见了一个挂着旗帜的海标。   且不知一个,越来越多。   在大海上,因为周围大同小异,所以很难判断出自己走了多远。   于是温山眠直到瞧见这样的旗帜变化,才开始在心里给这趟行程划出界限。   - -他们应该是进入了一片新的海域了。   机械物这么频繁,说是进入了新岛屿的范围也是有可能。   就是很可惜,他乘坐的魔鬼鱼,是直通布拉特的,而且门处还被白鸟机械兵用钥匙锁上了。   也就是说,无论他经过多少岛屿,最终都无法下去参观一下。   ……这实在是,有些遗憾。   选择做不出来,意识到可能有岛屿在附近也不能自由前往。   两方面都无法被满足,导致温山眠的心情有点儿郁闷。   尤其是当他静下心来,听见坐在身后的先生处传来翻页声时,内心一时间便更郁闷了。   翻页声是因为船上有介绍书,也就是之前白鸟机械兵所说的“布拉特指南”,只是温山眠因为在思考先生给他的问题,一直没能去看。   这不重要,反正行驶日期得两天,登陆之前看就行。   对温山眠来讲,重要的是他因为这个选项纠结了一个下午,心情凝重到不行,可先生看上去却好像已经将这件事暂时处理好,放置在一边了,连心情都没被影响,能好好地去看介绍书。   未免显得他有些没用。   就这样才不能被称之为长大了。   温山眠这么想着,脸颊在围巾里埋得更深,甚至抱起胸来,一副冷酷的样子。   但其实……好吧。   必须得承认,在被束缚住无法下船的情况下,他还是很想和先生腻乎在一起的。   但内心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秦倦方才抛给他的问题。   于是一边保持原样,一边在围巾之上,一点点侧目,偷偷望向身后的人,意图判断出对方的状态。   也差不多就在温山眠的脑袋回头到能看见秦倦的时间,对方也开声了:“阿眠。”   温山眠:“!”   顿时坐正、坐直,再一副刚刚才听见的样子转过头去:“啊?”   秦倦捏着那一本薄薄的“布拉特指南”手册,眉宇轻蹙,望向温山眠:“我们现在坐的,是什么船?”   温山眠下意识:“是……”是通往布拉特的牢船。   不不不,不对,温山眠的眼睛渐渐睁大,先生现在才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吗?魔鬼鱼已经在海上跑了一整天了!   ……所以对方也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是吗?   “咳咳,”温山眠清了清嗓子,将脸颊从围巾里扒拉出来:“是通往布拉特的特快船。”   他故意隐去了牢这个字,因为很显然,先生不会喜欢这种字眼。   但没用,秦倦很快便洞穿了他的小心思,眯眼道:“什么船?”   温山眠镇定:“特快船。”   “什么特快船,会在中途临岛的时候,不许乘客下船,只能接受呆在里面接受途径岛的补给?”秦倦竖起了手里的手册,目光再转向温山眠身后的铁窗,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危险。   温山眠在他的视线下,咽了口唾沫说:“牢、牢船。”   旋即连忙缩着脖子解释:“但主要被关起来的是我,您,您就是陪我坐个牢,而且两天就会到,很快……”   秦倦被他这副模样气笑了,此前也从没想过,萨文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给他这样的船只。   ……然而也怨不得别人,他当时刚从外面回来,内心在想温山眠和天空海的事情,并没有细看周围的环境,只觉得阿眠在这里,他便上来了。   归根结底,竟有些咎由自取的味道。   内心于是觉得好笑。   对面的温山眠不知道自己的解释凑不凑效,内心还在隐隐开心方才的问题- -先生竟同他一样在意这件事上。   直到很久之后,才突然一伸脖子,反应过来:“什么途径岛补给?”   而等到这时,伴随着身后密集的旗帜海标。   已能看见黄昏间,隐隐出现在远海的岛屿轮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新的岛屿!!虽然下不去,但也是新的岛屿ovo猜猜会有什么样的奇遇~   *   感谢在2021-09-05 00:44:51~2021-09-06 21:1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古枳 115瓶;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0瓶;没回在睡觉、紫烨 10瓶;kalor86 1瓶;   感恩呜呜呜呜 第122章 122.   “铛啷”的重铃声在码头撞响。   将沿岸的红色灯笼都震得晃荡起来。   夜间的海水总是比白昼时要凶猛一些, 卷着寒风猖狂地往岸上扑去,渐渐溅湿了高架起的栈桥。   “快点儿啊,赶紧起锚!浪大了该回去了!”岸边的人催促道。   “等等的,后边还有一艘船呢!刚铃声响了!”留在栈桥边的人接。   岸上人莫名:“什么船?今天的船单都走完了, 哪里还有船来……”   这话音才落地, 两人便看见了远处徐徐飘来的海上黑影。   起初模糊, 后却渐渐能瞧清楚上面四四方方的房间,以及在后海里起伏晃荡的长尾。   于是双双愣住。   这是- -   “魔、魔鬼鱼?”   “……去布拉特的船?”   “可是去布拉特的航线不是早就不途径咱们岛了吗?这船怎么回事啊!”   岸上人明显有些急,紧跟着便高晃起手来:“喂!你们走错了!我们这边没有给特快号的位置了, 航道三个月前就改了- -”   “别叫!没用!”栈桥上的人说:“魔鬼鱼的航道是既定的, 上边的人连船都下不来, 上哪给你改去?而且那可是送往布拉特的人, 布拉特!你喊个什么劲儿啊?”   “对对对!”岸上人反应过来:“但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过来啊, 这边沿岸都是回商船,可不能和魔鬼鱼停在一块, 占位大还危险, 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可怎么同工头交代……”   他话音没落地,栈桥上的人便已经跑了起来。   “哎?!你去哪啊!”岸上人叫道。   栈桥上的人不答, 跑上码头,紧接着头也不回地- -往侧面的控制塔跑去了。   伴随着他脚步的靠近,那控制塔前如鱼骨般的实木仿佛被按下了机关一般,一块碰一块、错落有序地打开。   最终在被插.入通道牌后, 露出了里边的全木操控台。   *   这时,魔鬼鱼距离这二人还很远。   温山眠的耳力再好,也不可能在海浪中听清楚那么远的对话声。   何况不同岛屿说起话来, 总会有那么点当地口音, 第一次抵达时不去仔细听的话, 不能轻易听明白。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温山眠只是在魔鬼鱼上边的窗台里,远远观察这个岛屿的样子而已。   因为距离远,这时只能勉强看见岛屿的轮廓。   然而眼前岛屿的不平凡,却貌似从轮廓就已经开始了。   - -不仅仅是海面上的陆地那么简单。   在半空之中,还有其他的悬浮物。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柔软到会随风飘动,缱绻万分,有的则坚硬到棱角分明。   正当温山眠好奇这些漂浮于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时,伴随着魔鬼鱼的靠近,这座新岛的面纱也渐渐被揭露开来。   很红。哪怕是在寒风之中,也高挂着各式各样的纸灯笼,从岛屿边缘一路辗转延伸到岛屿内部。   那暖红的灯笼照亮了靠近岛屿的黑海,也照进了远方来客- -温山眠浅棕色的眼里,融出一些些不一样的光芒。   他被这光芒吸引到忍不住缓缓睁大了眼睛,旋即又在纸灯笼的映照下,发现这岛屿是层层向上递进的。   远看像座山,是因为越靠近岛屿内部,所有的建筑便越高耸,等到最中心的位置时,则是一个红黑相间的木质楼台形建筑。   也正是这木质楼台的四周向上延伸出铁索,拴住了漂浮向空的……船只。   是的,那漂浮于空的东西,近看竟同船只非常相像。   只是因为是悬浮于空的,所以底部做的不如入海的船只那么笨重,并非“U”弧状,而是一叶舟般,非常轻便,由木质齿轮层层架起,向上再摞个小型楼台。   飘荡于空时,给人以十足的梦幻感。   与此同时,空船上还束有垂坠下来的软缎。偶尔会被风吹得飘起,拂过楼台建筑顶部的旗帜。   这相同的旗帜在码头、空船、以及海船上都可见。   也是鲜红色的,内有一块刺绣出的白色文字。   “黎”。   ……黎。   温山眠看着那晃荡的文字,眼睛用力眨了两下,旋即猛地反应过来。   他曾经在大报上看见过这个字!   从地图,到荣誉猎魔人的区域,都有这个姓氏!   图标类似“火”的黎,不仅是印在大报上、承诺会对异乡人提供帮助的中心联盟岛屿,还出过能登上大报前列的猎魔人!   而按照记忆里的地图,这几乎是很接近中心瞭望塔的位置了!   他竟已经走到了这里……   温山眠心中一时间思绪万千,望着眼前的繁荣岛屿,内心仅有一个想法。   原来靠近中心区域的岛屿,是这个样子的吗?   没有斯特罗集的冰冷阴暗,火红的灯笼流露出鲜活与喜气。漂浮于空的木船又展现出这岛屿的非同一般。   所以这里也会有很多猎魔人,以及中心联赛的站点吗?看上去这么热闹的话,会不会有很多非本岛的异乡人在?   他们都来自哪里,如何汇聚于这里,身上又携带着怎样的故事?   温山眠脑海中飘过了一个个问题,脸颊都不自觉伸进了铁窗中间,挤出柔软的颊肉,眼睛眨动之下,说不兴奋肯定是假的。   而就在他一眼找到了岛屿上的码头位置,开始在码头之外,各式各样的船只中,寻找魔鬼鱼能停靠的地方,并真正看见岸边人、想象一会要如何同他们交流之时,海中的魔鬼鱼却是行进速度一停- -   身为通往布拉特的“官方”特快号,魔鬼鱼虽然有些破旧,甚至连上面的房间也都明显是萨文随便组装上去的,但它的航道却一直都很稳健,显然是对这片海域已经很了解了。   以至于在行进的这一天时间里,温山眠几乎很少在魔鬼鱼身上感觉到这样明显的“停滞感”。之前一直都是畅通无阻的。   所以他察觉到这行进速度停滞时,立时愣住:“怎么了?”   彼时,秦倦正靠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的岛屿。   - -这人直到现在还很不能接受自己竟被关住了这件事。   哪怕这样的船只其实并不能完全关注他,可秦倦也是扎扎实实在里边待了一整天,然后才后知后觉。   而且只要温山眠在,就等同于他默认要被这种方式送去布拉特。   向来只有他关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撞上这般待遇了?   所以总归就是……情绪很差。   哪怕温山眠问出了声,他一时半会也没有答复- -主要是方才也没有留心去观察过这个岛屿。   最后还是温山眠从岸上人的动作间看出来的。   ……等到魔鬼鱼渐渐靠岸的这个过程中,原本就在岸边的寥寥几人,已经呼唤来了足够多的护卫队与岛民。   而此时此刻,本该在夜间收工的岛民与被喊来的护卫队,就这么站在木质桥梁之上,同远处魔鬼鱼里的温山眠对视。   距离越近,他们的表情便从朦胧变得越清晰。   温山眠明显能看见这些人的目光里写满了抵触,连带着抱胸、捂嘴等肢体语言,都充满了抗拒的意思。   温山眠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收起了一些欣喜,旋即逐一从那些人身上望去,瞧见了被护卫队团团围住的控制台。   而那控制台的门是打开的。   再配合四下护卫队的声音以及魔鬼鱼的反应,温山眠算是彻底明白。   他们这应该是被抗拒进岛了。   像魔鬼鱼这样的特快号,虽说航线既定,但为了避免意外,肯定会给沿途岛屿留下一些操控余地。   当然了,开门是依旧开不了的,只是能小幅度控制魔鬼鱼的走向而已。   而等温山眠从“特快号介绍文”里瞧见这些时,身下的魔鬼鱼也仿佛接受完信号一般,突然整个一转,掠着海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因为红灯笼存在的缘故,这整座黎岛,从外看来就好像一座不夜城,亦或者是海上永远闪烁的灯岛。   显眼的同时,内部模样其实也变得一目了然。   所以温山眠可以看见,就方才魔鬼鱼驶向的那个码头,因为商船很多,再加上眼下汇聚了人,是非常热闹的。   与此同时,顺着码头往里边走一些,便是集市一样的地方。比码头更热闹,木质楼台建筑层层摞起,配合着五花八门的灯笼,偶尔还会在灯笼与木窗见看见人影,显然是人群居住的地方。   等到魔鬼鱼靠近之后,还偶尔能听见点吵闹的人声,甚至还有孩童的声音。   这样的热闹之地,很轻易便能吸引在冰冷黑海上漂泊了一日的来客。   但很可惜的是,眼下魔鬼鱼被调转方向后,行驶向的却是同热闹码头截然不同,非常昏暗的地方。   连带着它驶向方向附近的房屋,都肉眼可见地衰败,灯笼也变得很少。   温山眠的内心于是闪过了一刹那的失落。   毕竟这么有意思的岛屿近在眼前,还是大报上存在的,他却不能下去观赏,多可惜啊。   想当初看见大报上模模糊糊的“黎”字时,他还同李奶奶讨论过,这同他们的“李”、“温”姓氏会不会有相似之意?   不过温山眠消沉片刻后,却是很快又自己打起了精神。   毕竟他乘坐的本就是通往监狱岛的牢船,从萨文先生的态度,便可对之后的遭遇有所预见。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路途上的一切他都应该去尽力面对,消沉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不如珍惜这有限的时间,好好再将这座美妙又温暖的岛屿模样认真刻进心底。   黎岛啊。   看着飘荡的灯笼与绸缎,温山眠内心想,等他从布拉特的联赛出来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再来这里看一看?   虽然内心已经决定不要消沉这次错过了,但总归还是很想登岛的。   不用血族的寿命,光是人类剩下的数十年寿命,也够他将这些地方重跑一遍了吧。   而且先生之前也答应过他,会再陪他走一趟的。他们还要回去巴尔干,要再在海上找一次摩斯塔达呢。   相比这一次初次出海的各种意外、遗憾、陌生,等到那时经验已经足够丰富的他再同先生旅游起来,肯定会是不一样的光景吧。   期待在温山眠的脑海中显现雏形。与此同时,魔鬼鱼向新的方向行驶的过程中,也越来越靠近岸上。   人们的交流声传入温山眠的耳朵。   “这个方向,不会是要开到破角巷去吧?那边本来就乱,魔鬼鱼送过去岂不是更不安生?”   “不会的,魔鬼鱼以前来咱们这都是来补能源和岛标的,破角巷上哪补这些去?应该会送到旧码头去,那边不是荒废了嘛,但新的施工还没开始,用来安放它倒是正好……”   “哎,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竟然会被送往布拉特那样的地方,跟血族有关?还是跟凶兽有关啊?”   “不管怎么讲,送去布拉特的都是凶神恶煞的罪犯,这位肯定也不例外,让我来看一看长了个什么模样- -”   “喂,你不要命啦!”   最后一道声音万分惊慌,让温山眠听得有点儿乐。   于是在铁窗里同说话的男声对上视线时,围巾上的圆眼笑起来,弯着冲他挥了挥手。   对方大惊,立刻缩了回去,因为动作太快,后脑磕碰上了护栏:“嘶- -”   旁人见他表情扭曲,顿时:“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你这表情……果然是很凶吧??”   那人还没说话,便又有人接:“别说别说,反正就停一晚上,明早就不见了!多可怕都别说,安生日子好不容易来呢。”   “说得倒轻松,可咱们黎岛拒绝接受魔鬼鱼再经过,不就是因为上回关着的家伙逃了出来吗!”   ……啊?   温山眠愣了愣,目光随之望去。   心说还有人从魔鬼鱼里边逃出来的?而且这些人此前说的血族他懂,凶兽又是什么意思?   温山眠有心想再听一听,然而那片人影距离他却是越来越远了。   反倒是夜幕之下,没有灯笼光,也没有拥挤人群,只有澎湃海浪的破旧码头,变得近了起来。   温山眠在这个区域抬首,依旧能看见红灯笼笼罩的岛屿。   不过那片热闹距离他已经很远,远到不太真实。取而代之的……是暗桥附近,状态同之前那些人有显著不同的,新的人群。   这些人有的坐在暗桥上看着他,有的藏在衰败的屋子里,衣服普遍不太完好,或者即便完好也穿得奇奇怪怪。   看见缓缓开来的魔鬼鱼,以及里边的温山眠,他们中间有的皱眉,也有的朝外啐了口唾沫,握紧了身侧的武器。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短岛,不下去,过一下就走-v-   昨天太累了没更,这本书破50w字啦,这个月还要多多加油。   话说你们那天热了没呀~   *   感谢在2021-09-06 21:18:48~2021-09-08 18:3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古枳 25瓶;本心jw 2瓶;白柳贴贴、崇明敬渊 1瓶;   感谢陪伴啵啵啵!!! 第123章 123.   “哐当!”一声响传来。   魔鬼鱼最终在旧码头的一个内凹处停了下来。   也是等到这撞击声响起, 温山眠才发现,同新码头乃至整个黎岛的木质感不同,这旧码头竟同斯特罗集一样,是钢铁制的。   使用时间过久, 附近的机械上有明显的旧痕。   以及……战火痕。   这里也有控制台, 同栈桥附近的木质控制台一个功能, 且明显比栈桥那边的更硕大、坚硬。   然而眼下这个,却直接失去了上半截。   仔细看过去,会发现那并非是热火炮直接轰没的, 而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的。哪怕是现在, 钢铁往下还存有熔痕。   而这还只是控制台, 在旧码头的其他地方, 还有一些被拆卸过的痕迹, 以及真正热武器留下的断裂铁块、导管等。   这么多混杂的伤害聚集在一个码头,几乎将码头变成了一个铁制垃圾场, 足以见曾经有过怎样残暴的经历。   如今再过来的人, 也只能通过它被摧毁后的模样,去想象昔日的光景了。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倒“U”形湾口, 如果底部没有因为废弃而被人工堵上的话,大概率是可以走水道直通岛内的。   是如今被堵上之后,才变成倒“U”。   当然了,因为炮火的缘故, 这个“U”已经不太完整了。四下都有缺损,所以温山眠才能依稀瞧见暗桥上的人。   不过不完整归不完整,总归在战后, 黎岛对这个码头应该是进行了一定的修复利用的, 所以该有的东西它都还有。   警报器、船器、能源补给一应俱全。   魔鬼鱼碰上倒“U”的最里端- -各式各样混杂的机械碎片后没多久, 温山眠正观察着窗外的地形之时,伴随着附近码表的数据录取声,身后的水路上便又追过来了两只船。   是新码头过来的红木船,同这破败的机械码头给人观感截然不同。   上边站着一溜护卫队人士,穿着的不是同先生相近的西装,而是同温山眠比较接近的长袍,只是细节不太一样,有的在腰间佩武,有的在身后,有的干脆就拎在手上。   那两只红木船一个近一个远,在魔鬼鱼周围飘荡了好一阵子,其中一只才凑到温山眠所在的窗口附近来。   说是“附近”,大概也不尽然。   毕竟对方直接停在了十米开外,且即便是十米开外,面颊上也显现出了十足的防备表情,以及那么一点点……对于萨文先生粗制滥造牢房的嫌弃。   很好,在后者这个点上,温山眠同黎岛人很有同感。   “姓名?”那为首的士兵掏出个木本,说。   “温山眠。”   “通往?”   “布拉特。”   士兵边写边皱起眉头:“还真是布拉特……从哪里过来的啊?不知道黎岛三个月前就已经不接收通往布拉特的特快号了吗?”   这人说完之后,身后的人明显都跟着露出了不悦表情,看来魔鬼鱼的到来的确给他们带来了很大困扰。   然而萨文先生知不知道,温山眠哪里会清楚,他只能如实相告:“斯特罗集港口。”   这话音才落,为首的士兵笔下便立刻一顿。   与此同时,身后的其他士兵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为首的那个望向温山眠:“……斯特罗集?”   “嗯。”牢房内,窗户是正对餐桌的,在座椅上如果想以直线看向窗外的话会比较费劲,可偏偏餐桌又是被直接固定在地板上的,挪不开。   于是,早在之前被黎岛的外表吸引时,温山眠为了方便观看,便在不知不觉中坐上了餐桌。   当时他一门心思全在黎岛上,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如今被士兵问话问到冷静下来,才慢慢觉得这不对,这好像不太符合礼仪……   于是“嗯”完之后,便默默从餐桌上滑了下来,坐回椅子上,手还万分规整地放在了大腿上。   等到这时,发现士兵久未回应,以为是自己刚刚答得不够清晰,于是认真点头再重复了一遍:“从斯特罗集来的。”   这群士兵的表情本就微妙,看见温山眠的一系列动作后变得更不对劲了,敲敲木本。   “守港人是?”   “萨文。”   “姓氏?”   “我只知道他叫萨文……哦对,这是通行证。”温山眠将萨文给他的通行证递了过去。   那士兵左右翻看片刻后,一叹气:“竟然是萨文先生的通行证……真没想到啊。”   温山眠:“……嗯?”   他从对方的语气里好像听出了故事感。   然而即便有故事,士兵显然也不会同坐在牢船里的人随意分享。   很快便将通行证还给了温山眠:“既然是萨文先生给的通行证,那黎岛会对你们进行正常接收,并继续进行补给,然后按照过去的流程,于明天早上将你们发向布拉特。在这个期间,如果你们有食物需求,黎岛也会尽可能提供。”   前边还好,后边就有些意外了,温山眠没想到:“食物也会满足?”   “当然,黎岛的食物很丰盛,不至于克扣。”士兵蹙眉:“更何况,魔鬼鱼押送的并非是罪犯,只是危险人员而已,我看你同血族和兽人都没什么关系……所以,是武器违规了吧?”   温山眠一愣,不自觉摸了摸身后的长刀。   按照萨文的说法,他这把刀是血银武,也就是用血族血液炼制的武器。   这样的血银武,迦娜人貌似是不知道的,至少离开前听他们侃侃而谈时,没有听到过类似的字眼。   温山眠本以为该算是秘密,也一直沉默地不提起,却没想到在中心区域,这并不算什么。既然是能被随便点破的存在,大概率也不稀奇了。   思绪一闪而过,温山眠觉得没什么可藏的,遂诚实点头:“嗯。”   “那就对了。”士兵耸了耸肩:“布拉特以前是监狱岛,现在只是个不法岛屿而已。如果你愿意在港口上交武器的话,会被自然派送到其他岛屿,如果不愿意和武器分开,港口为了核定你有拥有危险武器的资格,就会把人发向布拉特,等到那边之后,要么从联赛胜出进入第二站,要么经过审判员的同意重新流入中心岛,不过这两都是小概率事件,绝大多数麻烦人士最后都会选择留在布拉特,那边对有些来讲,也算是一种天堂……”   士兵说到这,见温山眠一脸认真倾听的样子,不自觉断了声音:“这些手册上都有写,你没看?”   回想起那个介绍手册,温山眠眨了眨眼:“没来得及看。”   “有空看看吧,关于布拉特的信息,那上面还是很齐全的,既然最后要去,多了解些总归没有错。”士兵道:“虽然以前黎岛也有同来往船只介绍这些的义务,但我们现在毕竟不是途径岛了……”   资源、岛标、食物这些能给,介绍这种活儿没专人做,其他人自然也懒得代劳。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温山眠看着无害,还是因为他手里捏着萨文的通行证,导致眼下这位士兵同温山眠交谈时,态度和状态越变越好,说是让温山眠自己去了解,但实际该交代的也没少交代。   不仅如此,视线落向温山眠时,偶尔还会露出一点欲言又止的表情。   最后收了眼神说:“船舱内总共就你们两位是吧?”   温山眠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先生,惊讶地发现先生这一次没有屏蔽别人的注意。   后点点头:“对。”   “他叫?”   “秦倦。”   “也是因为武器违规?”   “……嗯。”温山眠含糊道。   “行吧。”作为接收过不少魔鬼鱼的黎岛,护卫队对这些事屡见不鲜,倒也没有一直追问其他,只道:“这个时间,还有晚餐和明天的早餐,你们需要什么样的食物?我去让人准备。”   温山眠是真没想到,黎岛不仅提供吃的,还能给他们挑剔的余地。   而更没想到的是,对方即便给了他这个权利,他也挑不出来。毕竟从没来过黎岛,完全不知道这边都有些什么样的食物。   最后还是身后的秦倦代劳,报出了几个名字。   士兵听见,挑眉露出了意外神情,大概是没想到秦倦这么了解,却也没说太多,只点点头表示明白,便命人留下来给魔鬼鱼该交接交接,自己转身离开了。   秦倦让士兵注意到自己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听见了黎岛会提供食物。   温山眠每次上路,吃的东西都是让人毫无食欲的肉干。他自己不觉得,秦倦却是看多少次都觉得碍眼。   再加上黎岛往前的岛屿,除了摩斯塔达以外,其他地方的食物再怎么精心做,受限于地区,味道都很平庸。   摩斯塔达也不存在什么美食,只是因为岛屿足够鲜活,任何东西都很嫩很新鲜而已。   根本达不上“料理”的层次。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黎岛这样,哪怕在荆棘时代,也很受人类贵族欢迎的地方,秦倦有心想开拓一下温山眠关于“食物”两个字的认知,最好把小家伙的胃口养刁一些,往后别再随便用冻干糊弄自己了才好。   为此,他选择的还是特别符合温山眠胃口的黎岛美食。   当然了,因为黎岛的美食足够丰盛,所以护卫队刚刚说的“让人去准备”也并非真的是现做,只是去街上买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食物的好吃程度,应该也够小孩满足一阵子了。   事实证明,秦倦是真的了解温山眠。   当士兵再将一盒白糯糯的糖糕,一份丰盛的海盐海鲜炒饭、以及一整排的蔬果沙拉还有牛羊肉送过来时,温山眠的眼睛瞬间亮到仿佛能化为天上的星星。   让秦倦忍不住从沙发上起身,凑到他身边去,亲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这一个下午,因为此前那个问题横在其中,两人即便身处一个空间,也没有交流过。   以至于等到晚上,瞧见温山眠的脸上卸下下午时的凝重,因为食物而换回快乐时,秦倦竟觉得想念。   甚至隐隐有些后悔- -不该将这样的问题就这么丢给温山眠的,直接替他做决定,然后让他一直像之前一样不就好了?   这样的邪恶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等秦倦熟练地将温山眠抱到腿上坐好,然后从后边环抱着搁上下巴时,很快便又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   只有真正让温山眠自己去选,他才能永恒保持这份快乐。   至于下午的凝重,那不过是一个思考的过程。   不管小孩最终选择什么,这一个下午对他们来说,都很短暂。   “吃吧。”发现自己抱上去后,温山眠竟然放着美食,停住不动了,秦倦亲亲他的耳垂,说道。   坐在他怀里的温山眠回头,眨眨眼说:“您不用先吃吗?”   因为食物到了,所以围巾已经被温山眠解了下来。   光洁又好看的脖颈裸.露于秦倦眼下,配合上温山眠乖巧万分的表情,秦倦:“……”   他停顿了好半天,才用手指刮了刮温山眠的面颊:“你先。”   虽然他这副模样很乖,但温山眠饱食之后呈现出满足状态,才是他血液最可口的时候。   秦倦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事实是不是如此,不太好说,总归血族内部没有这种说法。   也许纵观整个世界,也只有秦倦这么一个血族,会执着地要把自己的小猎物养得舒舒服服才下口。   甚至能将猎物吃东西的模样,都看得有滋有味,支着脑袋唇角浸出一丝笑意。   *   ……实在是太好吃了。   温山眠在食用的过程中,内心不断发出感慨。   为了不打扰温山眠吃饭,秦倦抱了他一会,缓解了一下心情便将人放开,坐向了温山眠身侧靠窗的位置,看着他吃。   温山眠的吃相很好,算是从小被教过来的,然而即便好,也经不住被人这么一直盯着看。   如果不是黎岛的东西实在太好吃,以及眼下的空间太受限,温山眠可能会把食物抱起来,端到其他地方去吃。   虽然环境致使以上行为无法发生,但却并不影响温山眠小声抱怨:“您别一直盯着我看啊。”   “你吃的东西里也有我的那份,然后我连看一下都不可以?”秦倦捏捏温山眠的脸:“这么霸道啊?”   温山眠瞬间噎住。   ……没错,当时士兵问的是他们“两个人”想吃什么,而秦倦为了让温山眠尽可能多吃一些,也点的确实是两人份。   温山眠本来觉得很多,但送上来之后因为味道实在是太好,不知不觉……就吃光了。   “我不行了。”到最后,也顾不上先生在看自己,温山眠被撑到往座椅上一靠。肚皮顶着长袍,圆润润地鼓出来。   这太没形象了,然而温山眠眼下却没空在意,他被撑到发晕,闷声:“吃不下了。”   秦倦在一旁看得也很吃惊。   是这样的,他点那么多,并不是为了让温山眠全部吃掉,只是想让他一样尝一点而已。   然而秦倦错算的是,“一样尝一点”这样的方式,是他听说的人类贵族吃法,对于温山眠来讲,食物这种东西大概是粒粒皆辛苦。   连越川带出来的肉干,他都吃得一干二净,脑海里根本没有奢靡吃法的概念。   最终结果就是……把自己撑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让秦倦感到惊讶的却并非是温山眠的吃法,而是他的肚子……竟然能塞下这么多东西。   虽然人类的肌肤比较柔软,但温山眠的身体却还是精炼的肌肉会比较多。   像现在这样鼓成一个小皮球……   秦倦支着脑袋的手不自觉变换成掩唇,旋即伸手向温山眠:“……还好吗?”   “嗯……”温山眠的状态有点儿醉食,脸颊热热的,声音也很软,却能有力地把先生的手拍掉:“您不要幸灾乐祸。”   “没有的事,”秦倦一边说,一边手又伸了上去:“我只是摸一下。”   温山眠:“……”   太撑了,他已经没力气和先生闹了。   不仅如此,食物所带来的的满足感还让温山眠萌生了一点点困意,而每当温山眠犯困时,他总是会想离秦倦近一些。   这也是习惯使然了,毕竟自从两人发生关系以后,温山眠睡觉时便基本都有先生的陪伴。   刚开始或许会有些不习惯,到后来却是渐渐学会在梦中寻找先生的体温。   现在也是如此。   用晚餐后过分热乎的身体,碰上秦倦冰凉的体温,别提多舒服了。   舒服到温山眠往先生怀里一钻,便像是耍赖的小动物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早在士兵将这些食物送过来之前,留在旧码头的其他士兵便已经将该交接的完成。   剩下的只有岛标数据,需要记录到明天早上并且呈交上去。   等到那时,士兵们会回来再确认一次,然后开启魔鬼鱼,并给温山眠带来早饭。   也就是说,眼下的时光,在牢船之外,是没有别人的。   静谧的星光从U形湾口上错落洒下,配合远处黎岛不灭的红灯笼,以及眼前散落的餐盒。   这场景倒是温馨又别致。   秦倦将已经迷糊了的温山眠搂进怀里,半开玩笑说:“你吃饱了就不管我了?”   在他怀里已经彻底瘫痪的温山眠“嗯?”了一声,停顿两秒,才会过意来。   然后就这么沿着秦倦的胸膛一路将脑袋向上拱,最终落在了先生的肩膀处。   整个身体- -连带小皮球肚子,才往下一垮,由此露出修长的颈项。   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秦倦的视线落上去,眼神暗了暗,却是并没有用餐。   方才距离得有些远,如今温山眠靠得这么近,秦倦才通过对方的气息反应过来,小孩是真的被撑得不太舒服。   只是他犯困,又惯来不爱说自己的感受,没吭声而已。   见状,秦倦伸手默默将温山眠捞上来了一些,给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旋即在他疑惑的哼唧声中,想了想,将手覆盖上了温山眠的肚皮。   秦倦没见过吃得这么撑的人类,也没有应对的方法。   所以他放上去的本意想的是,温山眠的肚皮太热,他的体温比较亮,兴许能帮着消解一二。   事实上,缓解确实是缓解了,可温山眠却觉得不太够。   甚至热乎乎着耳根,带着先生的手动了动。   秦倦很快便会意:“这样会舒服一些么?”   温山眠已经被撑得很难受了,还真的是被揉的那两下感到舒服,于是立刻点了点头:“嗯。”   顺便害怕先生不乐意一般,睁开水润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秦倦瞬间喉结一紧。   食欲和性.欲,均被列为欲望之首,甚至食欲比性.欲还要前,不是没有道理的。   无论是血族还是人类,在食欲被满足后呈现出来的状态,其实都是有相似点的。   秦倦的表情变化,温山眠不是没有注意到。   甚至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体状态有点奇怪,很热就算了,分明刚刚吃完,却总有种渴望被人触碰的感觉。   这让他有些羞耻,可偏偏又因为肚子的不适,无法遮盖下去。   于是只能在先生的手不自觉往衣袍里伸时,小声哼唧地提醒他说:“……疼。”   是在说肚子呢。   秦倦顿时:“……”   有饥饿感的状态下,还愿意安抚猎物,这样的血族天底下约莫也就只有他了。   重要的是,秦倦一直以来,渴望的都不仅仅是血而已。   过去,他正经用餐一次能顶好几天,是后来温山眠在其他方面总不满足他,这人用餐的频率才开始提高,到最后一天几次都不太够。   血族也是有不适感的。   但如今面对这样的香艳场面,停顿半秒之后,秦倦也压抑下了自己,亲亲温山眠乖顺的眼睛,帮他揉起了肚子:“好,帮你揉。”   温山眠窝在他怀里没吭声。   过去在越川的时候,先生虽然不会离开他,总是会同他做那样亲密的事情,但做来做去,温山眠都只觉得被索取的比较多。   总是被索取的话,人又会因为感觉不到爱而不安。   倒是如今离开越川,一路走来,秦倦始终遵守承诺,没有去碰过温山眠,让他感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宠爱。   很多先生给到的温柔,都是在这一路呈现的。   温山眠很受用,内心也都记得。   于是在肚子好受一些后,便立刻将脖颈递给了先生。   因为他本就在秦倦怀里,想要做到这一点倒也不用大动干戈,再加上伴随着揉肚子的举动,两人在房内一角的气氛早就越来越暧昧。   等到最后,几乎是温山眠将头抬起一些,秦倦便很快垂首覆盖了下来。   然后在他的脖颈处吻了又吻,才轻咬下去。   大概是怕他肚子才好,又因为其他难受,秦倦这次克制的没有注入毒液,疼痛感也就变得比以往要清晰一些。   温山眠感知到以后,却并没有排斥,而是伸出双手,安静地环抱住先生的脊背。   任何动物在进食的时候,都会有防备心理。   他方才被先生盯着就餐时,便是基于此感到的不适。血族虽同人不一样,但却其实也是动物。   如果在用餐的过程中,能被猎物敞开了拥抱起来,血族会感觉到非常的……愉悦。   果不其然,在温山眠伸手的同时,秦倦的牙尖便更深入了几分。   咬得温山眠喉间挤出了一点点声音,注意力全部都在先生的动作上。   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远处夜幕星河下,有人影在暗中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一更就当是补偿昨天的吧~   *   感谢在2021-09-08 18:33:15~2021-09-08 22:0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124.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 入夜以后,黎岛上的红灯笼也渐渐熄灭。   绝大多数都暗下之后,灯光不再有大亮之感,余下的只能依稀将岛屿的轮廓照耀清楚, 顺带留下一些余韵在黑海上飘荡而已。   配合红木建筑, 倒是略显温情。   早些时候, 魔鬼鱼靠近新码头的位置时,温山眠还能隐约听见黎岛上的集市声- -那不仅仅是人声,还有各式各样的鼓声、乐器声, 撞击在一起时, 好不热闹。   然而伴随着魔鬼鱼驶向旧码头, 同新码头相去甚远后, 这样的声音本就消去了一大半, 如今等夜幕真正降临,更是连剩下的一半也没有了。   饱食容易给人带去倦意, 温山眠也不例外。   他本是难受的, 可靠在先生怀里,听着外边有序波荡的海声, 也不知怎的,舒适就渐渐取代了难受,到最后神志一飘忽,直接陷入了梦乡。   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海水声, 才让温山眠倏地睁开双眼。   旋即目光朝身侧看去,就见先生坐在窗边,一只手支着下巴望向窗外, 另一只手圈着他的同时, 在他已经软下去的肚皮处继续耐心地轻揉。   暮色与星星落在他的侧脸与睫毛上, 而在比这些都更往外的地方,则是波荡着的,红与黑交错的冰冷海洋,以及那被战火席卷过的破旧码头。   钢铁在战时被击穿,里面的导管肆意裸.露出来,成了这旧码头别具一格的新风采。   感觉到手下的肚皮又由软变硬,逐渐呈现出腹肌的模样,秦倦收回视线,睫毛低垂,温声:“不睡了?”   温山眠揉了揉眼睛:“醒了。”   秦倦:“没睡多久。”   温山眠往他怀里一蹭:“但是醒了。”   有时候人类的睡眠就是这么回事,小小的几分钟就足够清醒好一会儿。温山眠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何况今天虽然在海上飘荡了一整天,但因为魔鬼鱼是自动驾驶的,不需要他在航海过程里操心,遂也不疲累。   不过他醒了是他的事,夜幕并不会因此提前结束。   方才他睡着后,秦倦便将船舱内的大部分灯光都熄灭了,只留下边角位置很低的几盏。   房间拼接的本就简单,边角更是随意,海水只需要轻微扑棱两下,这灯光便一闪一闪的,仿佛随时能罢工。   温山眠见状,索性起身将它们全部熄灭,再靠回餐椅上,目光朝外边晃荡的黑海与温暖的橙红光看去。   荆棘时代的人,对黑色和夜幕有本能的抵触,因为这一切都是血族的象征,连带着便仿佛夜色会吃人一般。   如今血族的统治降下帷幕,人们渐渐不像从前一般恐惧黑夜,也渐渐学会欣赏夜景,然后发现,自然天生沁人心脾,不管什么样的景色,融入其中后,都是美的。   黑色的冷海,一望无际的天空与繁星,还有夜间湿润的空气与海浪声,配合起来,无一不叫人感到舒适,仿佛是天然的静养堂。   温山眠靠在座椅上欣赏了一会,只觉得身体由内到外都仿佛被洗涤过一遍,与此同时,神志也更加清醒,没有睡意,索性又伸手将船舱内的大灯打开,把桌面上的《布拉特手册》给捞了过来。   就是此前他没来得及看,还被黎岛士兵提醒过的那一本。   旧码头还在上传数据,老旧的机械光笨重闪烁,偶尔会发出卡顿的声音。温山眠就着那声,在舱内大灯下,翻开了手册的第一页。   然后很快便发现,这本《布拉特手册》,并非是有人专门为魔鬼鱼上的乘客写的。   它应该是拼接产物,把有关布拉特的一些文字介绍、图片介绍,集中贴在了一本手册里,并加以复刻,然后再丢给魔鬼鱼。   内容其实十分粗糙,有时上文都不一定能接上下文。   由此可见做这本手册的人,本就没有多少耐心和诚意。粗糙了事,为的大概只是后边来的乘客提前对布拉特有那么一丁点了解,省去他们介绍和分类的时间而已。   但因为温山眠此前并没有见过这种能把场景完全拍摄下来的图片- -也就是照片,所以乍一看下来,还挺津津有味的。   “……所以布拉特长这个样子啊。”温山眠视线落向那一片漆黑的照片中,隐约可见的建筑轮廓:“因为云雾终年不散,所以以前被叫做不日城?”   而且竟然是同末海一样的群岛结构,这就有点儿出乎温山眠意料了。   过去他听人提起布拉特时,总下意识觉得布拉特应该是同巴越半岛、海岛城一样的单一岛屿,没想过群岛的可能。   但是云雾……   经历过荆棘时代的人,对这种终年不散的云雾是非常敏感的。   温山眠想到了什么,捏着书页,征求性地将目光望向先生。   而秦倦给予了他肯定的答复。   这云雾就同越川山上的浓雾一样,也同血族有关系。   “布拉特过去,是同斯特罗集差不多的实验岛。”秦倦附加解释了一句:“同斯特罗集不同的是,那边的实验基本都失败了,连海水里滋生出的生物、泥土里成长出的植物都和其他海域不一样。”   “像血虫那样吗?”回想起杰克的死亡,温山眠问道。   “不一样。”秦倦答:“血虫是低级驭兽,在血族控制范围。但布拉特孕育出的怪物,却让血族感到很棘手,甚至一度让他们退出了布拉特。”   就是将血族势力撤走的意思。   后来将那位公爵投向布拉特时,亲王临时将布拉特更名为监狱岛,说是让公爵去接受惩罚,倘若能杀死布拉特的怪物,将其改变为受血族管控的监狱岛,便可以功过相抵。   然而清楚内情的人都知道,血族内部等级分明,连亲王都不愿意轻易招惹的布拉特怪物,将公爵这样的血族送过去,摆明了就是投食。   却不想事实出人意料- -一个时代落幕之时,出人意料的事情总会发生得格外多。   总之,那位公爵被投去布拉特之后,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不仅降服住了布拉特的怪物群,还能以此为基底,不断训练出属于自己的下属,最终反攻四大亲王。   当然了,这是荆棘时代的事情了。   即便发生了再多意外,亲王的实力也是毋庸置疑,四位同时下杀心之后,公爵和布拉特的怪物一同被歼灭,与此同时,也给亲王自己带去了无可覆灭的伤害。   荆棘时代落幕的序章就此奏响。   然后,布拉特才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 -数百年的浓雾依旧残留,无法杜绝,那里直到现在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生物,有传闻说人类去后,吸食岛屿浓雾,也会变得同怪物一般。   这样的说法,让这座岛屿整体的风气变得阴暗至极,不过又没有至暗时期的布拉特那么危险。   是个普通人闻风丧胆,心思独到者却心向往之的地方。   “但是像这样麻烦的地方,还把像我们这样的‘危险人士’送过去……不是如虎添翼吗?”温山眠思考了一下,说。   诚然,肯定会有人走不出这样的魔鬼地带,被岛屿内部消化掉。然而一旦走出去了,又对布拉特那么熟悉,他日成为敌人,岂不是非常麻烦?   别的不说,就说此前杰克一伙人所属的腥红魔会,就是来自布拉特的。   温山眠不知道腥红魔会和杰克一行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但从萨文的态度来说,他貌似很不待见这个组织和和这样一群人,却又将同杰克一样危险的人士,继续发向布拉特,这就很矛盾了。   “这就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情了。”秦倦说。   他了解的仅限于血族和荆棘时代,关于人类之后是如何建立起中心岛,又想要如何管理,这都一概不在秦倦的兴趣与了解范围内。   先生不知道,温山眠便自己想,但左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只觉得布拉特这个地方矛盾。   说它黑暗,中心岛却又在那边开设联赛。   说中心岛有心想净化布拉特,改变布拉特,可又源源不断将危险人士送过去,基本坐实了布拉特的风气。   怎么想都没有解,倒是在思索的过程中,翻动手册,记起了此前听黎岛人提起的“兽人”,突然又来了兴致,询问先生知不知道。   秦倦闻声,一时间没说话。   “嗯?”温山眠仰起头来,有些好奇道:“您也不知道吗?”   倘若先生说不知道,温山眠大概也不会觉得太奇怪。毕竟此前过来的一路,温山眠几乎从未听过“兽人”二字,哪怕是在话很多的迦娜人身上,甚至连历史流传都没有听说过,罕见到仿佛是黎岛突然冒出来的。   关于兽人,秦倦知道的的确不算多,听见温山眠的问话之后,在回忆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隐约记起:“以前有听说过一个叫卡兹村的地方。”   “卡兹村?”温山眠眨眼:“这也是一个岛吗?”   “不。”秦倦想了想,答:“应该是一个隐藏在灰土上的部落群。”   温山眠:“……灰土?”   窗外繁星闪烁,有黑影躲在魔鬼鱼旁的数据箱背后,悉悉索索地动作。   秦倦的目光望过去:“这是以前血族的说法。”   对于人类来讲,散落在全世界各地的岛屿,如果想要逐一探索完毕,是非常耗人力、物力的事情。   但是对血族而言,却非常简单。   也就是说,当今人类所没有的世界地图,曾经的血族是有的。   而在血族的地图之上,人类在千百年的天崩地裂之后,虽说那些大陆都化为了一片片岛屿,但不排除有个别岛屿的面积非常之大,甚至能达到“近大陆”的标准。   一般来说,陆地面积越大,就越适合人类生存,而越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血族就会越想掌控,从而饲养人类。   但在这些“近大陆”的岛屿上,却有意外。   根据血族地图,普遍来说,近大陆都分布在世界的热部,这些地区相比北部而言,气候会更炎热,土壤也会更肥沃。长大的生物同北部更是大不相同,存有各式各样的,难以被血族腐蚀的茂密雨林。   用血族的话来讲,就是那边的树木,都仿佛会呼吸一般。   而在这样的密林近大陆上,普遍存有三个部分。   一部分是树林最最不茂密的地带,生长着南方矮人族,被血族誉为黑土,因为这在荆棘时代中期,便化为了他们的地盘。   第二个部分,则是树林最茂密的地方,隐藏着血族不愿意主动招惹的种群,黑色蔓延不过去,死亡也蔓延不过去,那边同外边的世界仿佛有天然之隔,被血族称为“白土”。   而这两者之间的地带,自然便是那灰土了。   灰土上的部落群,同黑土上的南方矮人族有所联络,有一部分南方矮人族当年在血族的群攻之下,甚至逃难去了灰土部落,最终下落不明。   血族本该乘胜追击,却碍于白土的存在,不得不放弃。   对于像他们这样傲慢的种族来说,这是比较丢人的事情,所以无论是白土还是灰土,在他们的历史上都很少提及。   新生代血族基本不知道这两者的存在,秦倦也是幼时通过一些古老的书籍才得知的。   “能在灰土上生存的部落并不多,因为地方非常窄小,也有相应的麻烦。”秦倦说:“仅有的部落之中,最有名的就是卡兹村。”   “里面有兽人吗?”温山眠道。   “如果书上所述没有错的话,里面应该全是兽人。”   “全、全是兽人?”温山眠懵了。   老实说,一直到现在,他都不太清楚到底什么算“兽人”,是人类同兽族所生下的孩子,还是- -   “也是实验产物。”秦倦摇头。   但同魅魔梦魔食尸鬼等不同的是,兽人并非是血族实验,而是人类的实验。   这对于许多中心岛的知情者而言,或许也是一道伤疤。以至于兽人在中心岛,是一个比人类、血族,更少被提及的特殊族群。   秦倦知道的不算多,仅有书上的寥寥几笔,以及他当年对时局的了解,然后加以推断而已。   到这本该结束,不再继续,毕竟不感兴趣,也不愿意聊自己不算有把握的事情。   是看见温山眠一副没有听够的表情,才沉默片刻,斟酌语句道:“碍于岛屿与岛屿之间的距离,血族刚兴起时,即便形势再好,也无法在一瞬间内建立起荆棘时代。”   这其中,总归会有个缓冲时间。而这个缓冲时间,对于距离血族较远的岛屿来说,基本就算是挣扎时刻。   那是荆棘时代的初期,所有的科技并未被血族垄断,人类也拥有自己强有力的武器和科研成果。   在发现其他岛屿的武器反抗没有用之后,外围的不同岛屿,也做出了各自的应对选择。   其中有那么一个岛屿提出了基因实验,也就是将人类基因同兽类基因想办法混杂在一起,最终制造出了历史上第一个兽人。   那兽人既像人,又像兽- -拥有兽类的五感与体格,却保有人类的智慧与感情,再配合重武器和作战方针,按理说,这绝对是把利刃。   起初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兽人几乎成为了血族的大敌。   那时的血族还没有掌握压倒性的科技,能力也未被完全开发,只有不死、敏捷和少量的异能。   而兽人在实验之后,痛感也有所下跌,与此同时,力量和自愈力又不断上涨,再加上人多势众,一度赶跑,甚至杀死了不少血族。   也就在人类为此感到欣喜,想要将兽人的研制方式传送出去,制造更多的兽人,最好将剩下的人类全部转换为兽人,并抵御血族之时,异象却突生。   一方面,是始祖的到来,而另一方面,则是兽人的逃跑。   前者对该岛大肆屠戮,后者在大战一触即发之前,直接选择了逃离。   兽人本就比人类体魄更强,懂得使用兵器之后,更不是人类能追的上的。   他们一言不发地逃离故乡岛,留下手无足措的人类同胞,消失于大海之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渺无音讯。   直到荆棘时代成立,部分被血族特许活动的新贵族,带来了南方矮人族的传闻,并傲慢地讲述给曾经的抵抗派听。   说是遥远的南方密林上,曾经意外出现过一批他乡异客。这些异客有着兽类的体魄,却会用人类的语言,以人类的思维与方法生存。   他们同矮人族的交流并不多,逃到新岛后,很快便涌入了矮人族自古便不敢踏进的密林。矮人族为此大惊,本以为他们不日便会被驱逐逃出,残尸遍野也不是没有可能。   却不想这些兽人踏入密林之后,便再没有出来过,仿佛是得到了森林之主的认可。   最终,他们的部落便被矮人族称作是“卡兹村”,“卡兹”在当地语中,是神明庇佑的意思。   - -听完先生的讲述,温山眠在船只上愣怔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才渐渐梳理好。   也就是说,卡兹村是一个隐藏起来的兽人部落。   而按照先生的讲述,这是发生在荆棘时代初期的事情,距今大概得有近七百年。   可倘若在这七百年的时间内,卡兹村真的“再没有出来过”,又为什么会有黎岛人口中的“前不久兽人族从魔鬼鱼上逃脱”事件呢?   而且黎岛人说起这件事时,语调虽然愤怒又不悦,却并没有那种……罕见的感觉。同温山眠这样从未见过兽人的人,心态是截然不同的。   就仿佛在过去的六百年时间里,兽人族有在中心岛反复出没一般。   对此,秦倦的答复时:“战争爆发之前,试验过程已经流出去了。”   试验过程流传在前,亲王抵达、兽人逃跑在后。   而无论那传说中的兽人临阵脱逃有多么的让人不解,在他们逃跑之前,强大也是有目共睹的。   在血族的压迫之下,这份强大被太多人所渴求。只要有方法,必然不缺人尝试。   而这,也是中心岛绝大多数人,将兽人看做伤疤的主要原因。   - -不论实验以前,曾经是怎样的人类,拥有怎样的人类之心,将人类的复辟、人类的反抗事业看得多么重要,实验之后的兽人,过不了多久,就都会选择离开。   他们有的会去寻找卡兹村,有的聚集起来远洋向人类也不知道的目的地去,还有的则突然就在某个夜晚消失。   时至今日,也没有兽人愿意留在人类之间。   听完先生的讲述,温山眠停顿了好一会儿。   在离开越川以前,他认知中的世界,仿佛只有人类和血族,以及海洋中偶尔汹涌的怪鱼。可直到离开了越川之后,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摩斯塔达、布拉特、黎岛、甚至是卡兹村这样的地方。   很有一种简单的认知,渐渐被充沛起来,并进而发现世界原来有这么大的感觉。   但问题是:“兽人为什么不愿意留在人类身边呢?”   而且是无一例外的,都不愿意呢?   温山眠设想倘若是自己成为了兽人,那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李奶奶和阿土阿地的,更不可能让他们身处危险之中,而自己却临阵脱逃。   “谁知道呢。”此前吃饭的餐盒还在,秦倦撇着窗外,顺手挑了双多余的干净筷子出来,然后递给温山眠。   “明明有连舱门都打开的实力……”回想起黎岛人说的话,温山眠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这魔鬼鱼的舱门,在白鸟士兵锁上之后,温山眠就有查看过。没有钥匙的话,他肯定是打不开的,用刀砍断也不实际。   之所以又说船舱、又说房间、又说牢房,就是因为魔鬼鱼上的空间,本就是房间摞好,再用钢铁粗糙打包起来的。   哪怕要蛮力破坏,肯定也会发出声响,可兽人竟然能从其中轻易逃跑……   而且看看黎岛的情况,在他们愿意正常接收魔鬼鱼的时候,想必应该能有足够的兵力进行把守。   即便不提士兵,就说方才温山眠过来的一路,在阴影里看见的人群,看上去也都不是好惹的模样。   就说他们现在- -还偷偷地在控制台上动手脚呢。   “咻!”地一声,温山眠接过先生递来的筷子之后,在耳边轻轻来回两下,便直直将它投掷了出去。   那木块插.中控制台附近,一块裂开的金属缝隙里,发出破风声与闷响。   将黑暗里的人影群吓得齐齐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你们想不想我QWQ   *   感谢在2021-09-08 22:05:46~2021-09-10 19: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负离子 6瓶;本心jw、31003492 1瓶;   感谢陪伴,呜呜呜呜呜~ 第125章 125.   规整的木筷之下, 破败的金属控制台背后。   四个人影跳完之后,立刻麻溜地往大块金属背后一躲,旋即叽叽喳喳起来。   “他们不是在说话吗?!我都听见说话声了,怎么还能瞧见我们?”   “没、没、没错, 筷子, 筷子, 筷子过来前,还在讲讲讲- -”   “行了你别说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被发现的话肯定成功不了,哎不是, 怎么就能被发现呢!……我知道了, 肯定是刚才过来的时候你声太大了- -”   “少放屁, 明明就是因为你踩中铁板然后发出了声音!”   “哦, 那要不是因为你在前边差点摔下去, 我他妈能……”   “都别吵了!”一道沙哑的嗓音突兀打断他们的话。   与此同时,船舱内的温山眠也重新坐在了餐桌旁边, 最靠窗的地方。   桌子上他方才拿手册的时候, 就已经收拾过了,人如今也没完全坐上去, 只是依靠在边缘而已。   而占据那一部分座椅的秦倦则没动,见温山眠要过来,只笑着往后坐了坐。   架起腿的同时,将手垂落在膝盖上, 看身前的温山眠。   这小孩成年之后的体格被他自己锻炼得很好,不是畸形的壮硕,就是正好符合骨架的精简肌肉。   舒展开来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 然后扭转过身体看向窗外时, 韧性十足的腰身很是勾人眼球。   就是柔软又有劲道的样子, 让人忍不住想象长袍下的画面。   “别躲啦。”温山眠没注意到先生流转于自己身上的视线,目光全落在外边那群人所躲的金属上。   方才他苏醒后没多久,便注意到这群藏在角落里的人了,彼时这群人还在试探,并没有动静。   或者说,他们本来勘测一会,见温山眠在睡觉,里边也熄灭了灯,是想动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去,浅眠的温山眠便醒了。   然后他们又观察了好一会儿,直到刚才确定两人一直在讲话,注意不到旁边,才鬼鬼祟祟地动作起来。   却不想才刚刚抵达控制台附近,就被人凭空丢了根筷子,总归就是倒霉。   “我看见你们啦。”距离有些远,需要用喊的,担心说不清,温山眠便不自觉拖长了尾音,“再不出来拉警报了啊。”   此前士兵离开的时候,是有告诉他们如何在舱内报警的。   那时温山眠还很疑惑,寻思魔鬼鱼这么牢固的地方,他和先生呆在里面,还能有什么需要报警的时刻?   事实证明,不能提前把话说得太绝对,这时刻不就来了么?   温山眠一边说,一边顺手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捞过了一块圆形木头。   上边有个小凹槽,只要伸手按上去- -   “叮铃铃- -”旧码头处就立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按照黎岛士兵的说法,完全按下去之后,那声响很快就会将他们召唤过来。   大块金属背后的几个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叮铃铃”的声响才出来一个前摇,他们便立刻蹲不住了。   四个人唰地直接往金属外一站,体型高矮胖瘦各占其一,其中最冲动,站在最前边的胖子直接凶神恶煞道:“不,不准按!”   倘若换个性情不定的,亦或者是个逆反心重的,被这么一呵,不仅要按,指不定还会换着花按,按出曲来。   但温山眠不同,他脾气好,又是个好说话的,见对方这么喊,眨眨眼,真就收起了手指,乖乖道:“喔。”   坐在座椅上的秦倦见状,乐得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黑暗中的人倒是知道船舱里有两个人,不然温山眠自言自语一晚上的场景也太可怕了。   但刚刚秦倦遮住了视野,所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其中一个人被捏脸- -   不是,眼下这么严肃、沉重的场景,捏什么脸,是捏脸的时候吗?!   他们可还没想出要怎么办呢!   要不……   几个人见温山眠乖乖“喔”完之后,也没有要讲话的样子,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思考要不要集体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然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出码头……   “你们要走吗?”温山眠从几个人的肢体倾向中,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于是伸手握向铁栏杆,将脸往栏杆中间靠了靠。   另一只手则牵着先生刚刚滑落下去的手,眨眼道:“就这么走掉吗?”   “不、不然呢!”之前那个最凶猛的男人说:“难道要留在魔鬼鱼的附近过夜吗!”   “可我还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啊。”温山眠的语气听上去自然又无辜:“你们刚刚碰的东西,是魔鬼鱼的控制台吧?我听之前的士兵说,是录取数据和岛标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们之前的航行数据,和之后的航行方向,都是由眼下这个控制台决定的。   “要是就这么让你们走了,万一明天的航行出现问题怎么办?”温山眠勾着先生的手指道。   天知道,他的语气真的很平常。   可黑暗里的四个人约莫是做贼心虚,听见温山眠这句话后,顿时拉下了脸。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烧伤疤痕的男人走上前来,阴恻恻地看着温山眠的方向:“那你要如何?”   “蛇、蛇哥……”旁人叫道。   “很简单。”温山眠说:“把你们刚才做了什么,简单说一下就好了。”   “最好不要撒谎吧。”温山眠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刚才做的动作,我基本都有看见,如果所说和我看见的不符,我就……”   晃了晃手里的圆木。   那几个人顿时禁了声,温山眠则对他们笑。   这么游刃有余使用圆木,倒不是温山眠有通天的本领,知道这伙人怕这个,而是此前黎岛士兵给他打的预防针。   当时那人将圆木交给温山眠,见温山眠好奇为什么在魔鬼鱼里还要使用报警器时,便同他简单解释过。   大概来讲,就是当下的黎岛也并不是完全安分的。   大战结束后,如果说外岛是不了解情况,信息缺失的话,那么处于建设中的黎岛就是信息过多,导致人们的选择也就各异。   这其中有关于权利分配的,也有关于黎岛、瞭望塔对未来的布局的,还有一些战争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   总归就是成分复杂,以至于有一部分人,从始至终都不接受黎岛成为布拉特的途径岛。   倘若说兽人逃跑事件只是一个爆发点,那么关于黎岛拒绝成为途径岛这件事,黎岛上的某一部分人,才是真正的中坚力量。   但是当然了,士兵既然决定了收下温山眠这一批魔鬼鱼,也将他的情况上报过,那至少在他停靠于黎岛的这段时间内,就必然会保证魔鬼鱼的安全。   更不可能让黎岛的自己人去对魔鬼鱼做什么,这是那位士兵给出的保证。   他当时便同温山眠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有人敢对魔鬼鱼动手脚,按下圆木就行了。   黎岛的当家人可不是吃素的,凡是生活在黎岛上的人,对他就没有不敬不怕的。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温山眠一晃圆木,那些人便立刻变脸,放下圆木,他们脸色便好看些,等到再拿起来,那就再度变脸。   双方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持片刻后,是蛇哥的小弟先开的口:“你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坐在牢房里,怎么欺人太甚啊?”温山眠回道,旋即点了点他们身后新码头的方向:“还有啊,这里很空旷,回声很大,你们确定要站在那么远的地方说话?声再大点,可能不比报警器的效果差吧?”   那四人脸色本就难看,闻声变得更难看了一些。   这让温山眠有点意外。   这些人敢于在黎岛士兵收留魔鬼鱼之后,过来对魔鬼鱼的控制台动手动脚,还有此前魔鬼鱼过来时,也曾在暗处给温山眠脸色看。   再加上黎岛士兵口中的“中坚力量”,导致温山眠此前一直以为,这群人应该是个狠角色。或者至少得出个狠角色,才能引导这一切吧?   然而眼下出现在他面前的四个人,看上去却非常的普通。   要知道,同他们的行径相比,温山眠一切作为,总结起来不过是口头威胁而已,竟就能让其中绝大部分人变脸,这实在是……不太对的上“中坚力量”这样的字眼。   退一万步讲,出来做这样的事情,提前总归得想好退路吧?   要说他们中间唯一一个好些的,应该便是那个矮个子的蛇哥。   但在温山眠看来,只是戾气有余,依旧不太对的上“中坚力量”的字眼,更像一个杀过人的打手。   “你的意思是,”不过即便如此,蛇哥也是四人团伙中,反应最快,脸色最硬的,温山眠话音落地后没多久,他便冷脸道:“要我们靠近说话?”   温山眠点头。   “少做梦了!”蛇哥哑声道:“我们怎么可能会靠近魔鬼鱼这样的牢船?能登上这种船只的人,全部都是杀过同胞的极恶之人!”   这种说法倒也不偏激,按照萨文先生和手册上所述,能被发去布拉特的,基本要么是同血族有关,要么是同兽人有关,再要么就是持有血银武且不愿意放下的。   而在前两者中,能达到“相关”程度的,基本都会迫害人命。就比方说腥红魔会,那其实就是个新血族研究基地,涉及实验,人命就少不了。   再加上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同人命相关不为过。   而持有血银武不愿意放下的,分两种人,一种是中心岛认可的荣誉猎魔人,就譬如说黎岛的当家人,不仅不需要去布拉特,还在当地成为了位高权重之人。   除此之外,便是外岛来人。   这其中对武器执念浅一点的,肯定会愿意放弃武器,换一个去到中心岛的机会。偶尔有执念深的,港口便会对其进行排查。   最终排查结束,还是被发放到布拉特……那这背后,多多少少就等同于被港口盖了“成分不纯”的章。   由此来讲,这蛇哥对温山眠态度差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没做过的人自是内心坦荡荡,温山眠不介意他的情绪,只转转手里的圆木说:“那我按了?”   “蛇、蛇哥!”旁人立刻道,高个儿的哑巴还伸手拉了拉蛇哥的衣领。   蛇哥怒而甩之,旋即在原地僵持了好一会儿,才瞪着温山眠,黑脸道:“……要把你送到无极之地去。”   温山眠:“什么?”隔得有点远,蛇哥话音又低,他没听清。   见状,蛇哥咬了咬牙,一握拳,怒声道:“我要把像你这样的人,通通都送到无极之地去!”   话音落地,不仅蛇哥,连他身侧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愤恨的表情。   这就比较奇怪了,温山眠实事求是道:“可我并没有招惹过你们。”   “放屁!”蛇哥说:“除了兽人以外,去到布拉特的就只有使用血银武,以及同血族相关的人,不论你们在去之前是什么样,去之后都会被腥红魔会招揽,与其这样让腥红魔会渐渐壮大下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你们送去无极之地!”   ……这嗓门是真挺大的,尤其是加了怒音之后,效果格外震撼。   都不用劳烦温山眠按圆木,守卫兵已经听见了。   沿岸亮起了几盏移动的灯笼,其他几个人察觉到,疯狂拉拽着蛇哥。   可蛇哥却好像走火入魔了一般,是真的恨极了魔鬼鱼的样子。   哪怕被人拖拽,也不住地说:“像你们这样不懂珍惜,直到现在还妄想复辟血族的人,像你们这样的人……”   温山眠不是这样的人,他的意识于是直接越过了蛇哥的咒骂,注意力全在另一个地方:“什么是无极之地?”   蛇哥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其他几个人也停顿了一下,旋即齐齐将目光挪开。   “你,你……”   “蛇哥,要走了,守卫兵来了!”另外三个人拉扯着蛇哥道。   见他们真的要走的样子,温山眠手里捏着圆木也无济于事,完全被困在了船舱内,只能皱着眉说:“什么是无极之地?”   岸边的灯笼越跑越近,那四个人再不停留,仿佛脚底抹油一般,抄着小道溜了出去。   面对温山眠的满心疑问,最后还是坐在他面前的秦倦回答了他。   一路跑过来的灯笼带着橙色的光芒,照亮了附近的海域,而海域又反射这种光芒,照耀在温山眠的身上,以及秦倦只露出窗口一点点的眼睫之上。   “无极之地,就是布拉特附近的一块魔鬼海域。”秦倦捏着温山眠勾他的手指,说:“也是曾经血族选择退出布拉特时,布拉特最大的怪物,瓦德尼亚斯水怪居住的地方。”   公爵与水怪齐灭之后,那片海域也并没有就此平静下来。   据说,浓雾时代之后的不日城布拉特,每一株草都像有自己的生命,而海洋就更加了,那片海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呼唤它远去的主人。   过路者只要不是瓦德尼亚斯,都会直接被涌动的海啸吞没。   数百年的时间下来,命葬于那里的船只数不胜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补昨天的。   *   感谢在2021-09-10 19:54:22~2021-09-10 21: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126.   “瓦格尼亚斯……”温山眠生疏地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觉得很是拗口。   正当他垂睫下意识想象那传说中可怕水怪的样子时,窗外的灯笼也越靠越近。   同船舱内的灯光不同,黎岛士兵提着的灯笼光非常亮眼,且并非是此前在码头时见过的那种纸做长灯笼, 而是雕刻出来的, 很精湛、便携的金木雕花灯笼。   他们在夜色中自水路而来, 速度很快。但即便如此,此前的四个人影也早就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温山眠循声回头望去,没再瞧见他们。   反倒是在一片橙光与暗色交杂的钢铁背后, 隐约发现了另外一片阴影。   那片阴影很模糊, 或者说, 是因为所在的地方过乱, 所有物品的影子都杂糅在了一起, 所以十分的不显眼。   温山眠也是看了两秒,才隐约发现那片乱影下竟然也藏着人影。   只有一个, 单独驻足在角落里, 距离此前四个人的所站之地很远,几乎呈现谁也不见谁的对角, 不知道停留了多久。   温山眠的目光望过去后,那人便立刻像是似有所感一般,影子在乱钢中一缩,消失了。   ……好快。   温山眠微微睁大了点眼睛, 要不是他提前察觉到,就这人离开的速度,乍一看只会让人误以为是自己眼花。   他目光忍不住一路追随过去, 与此同时, 黎岛士兵也到了身边。   停滞状态的机械魔鬼鱼绝大部分翅膀都沉入海中, 导致士兵的船只能靠得很近,为首的那个眉头一竖,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开的是带动力的木船,速度倒是很快,跑到窗口时,才将驱动一熄。   “……嗯?”温山眠将注意力从方才那片阴影上收回,落在士兵身上,然后发现,这还是早些时候收下他的那批士兵,至少为首的那个护卫队队长是他熟悉的。   没记错的话……貌似是姓方,人长得也如其名,方正魁梧。   触及到对方狐疑的目光,知道他率先在怀疑自己,温山眠连连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态:“不是我们弄出的声音,是外边,刚刚有人来了。”   方队长提着灯笼看过去:“有人?几个人?长什么样?”   温山眠停顿了半秒,答复说:“不止一个,具体没看清楚,就知道在控制台那边。我刚刚用完餐之后……睡着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才醒,所以没看清楚。   方队长闻言,目光狐疑地落在了温山眠身上。络腮胡下的嘴唇抿紧,显然是不太相信,刚刚那吵闹声毕竟是太大了。   可温山眠也没有办法,他答应过之前那个人,如果告诉他做了什么,便不会按下圆木去报警。   蛇哥是如约把该说的都说了,即便态度差一些,也是说了,温山眠自然信守承诺。   如今告诉方队长仅剩的这一些,也是希望他们能确定一下控制台有没有被改过。   别的不说,温山眠是不希望贸然去到那无极之地的,尤其是在听先生讲述完之后。   海洋从来不是人类的主猎场,这是造物主定下的规则,从小长在末海的温山眠再理解不过了,绝对不会贸然进犯。   “就知道不止一个?有几个没看见?”方队长指挥身后的部下去了岸上,查看控制台。   自己也在附近大略转了一圈,随即才又回到魔鬼鱼的窗口前,询问温山眠。   这一次,不仅络腮胡下的唇是抿紧的,连连心眉下的眉头,也是蹙起的。   “没有。”温山眠摇头。   “你朋友呢,也没看见?”   温山眠看了先生一眼,继续摇头。   可方队长却显然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们。   温山眠说了不作数,还提着灯笼,偏过身体,朝船舱里的秦倦看过去,想具体看看这个人是怎么说的。   视线审视地落在那舱内过分昳丽的人脸上时,方队长愣了一瞬,才警惕十足道:“你也确定没有看见?”   “确定啊。”秦倦不会在外人面前同自家小孩唱反调,视线落在方队长身上,温笑道:“天色这么暗,想看也没有条件吧?”   方队长皱眉,回头瞥了眼外边的环境,觉得秦倦说得不无道理。   可他脑海里又隐约觉得不对,毕竟刚刚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实在不像是有人单方面发出。   正当方队长仔细思索之时,船舱内的秦倦表情未变,可眼底却露出了一点点暗红色的光泽,淡声接上了自己的话:“更何况,我们是初来乍到,说起黎岛有什么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恐怕方队长会更了解一些。”   温山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先生,尤其是他变红的双眼上,一时间竟分辨不清他是在强迫方队长相信这个说法,还是在读心。   答案在片刻后才揭晓。   只见方队长很快便大手一挥,愤愤道:“什么人能做出这样的事?那当然就只有破角巷的那些麻烦家伙!……但乘坐魔鬼鱼的人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你们真的没有看清他们?”   仔细听的话,会发现方队长最后一个问句说得非常平和,甚至有点儿小心,仿佛是在同什么尊贵地位的人讲话。   然而魔鬼鱼上的乘客显然是不能让方队长流露出这种态度的,也就是说……他现在正在被控制着。   温山眠看着方队长那服从的肢体语言,与完全空洞、仿佛魂魄都没有的眼睛,只觉得这场景实在是吓人。   秦倦从没有当着他的面控制过任何人,以至于温山眠对这场景陌生到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先生,像是想同他说别这么做。   毕竟从他们抵达黎岛之后,这位方队长对他们就都算照顾,刚刚的怀疑也只是例行公务,不该因此受到魂魄消失的伤害。   秦倦反握住了温山眠的手,像是拿着珍惜的毛绒玩具一般,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旋即道:“什么是‘破角巷里的麻烦家伙’?”   方队长这次又沉默了两秒,才低声道:“当然是忤逆我们黎岛当家的一群白眼狼!”   在秦倦的操控下,方队长说的全是真心话,且是在正常状态中,不太容易吐露出来的心里话。   而他既愤怒,又用了“白眼狼”这样的字眼,足以见作为护卫队队长的方正,对这群人的反感与……一丝丝的恨铁不成钢。   后者是温山眠从方队长的表情里看出来的。   谈到这群“闯祸的家伙”时,方队长虽然嫌弃,但却同蛇哥厌恶又憎恨的表情却不大一样,仿佛还有一丝微妙的情谊在里面。   而这情谊从何谈起,就要先说一说黎岛的情况了。   作为亲王战中的荣誉岛屿,黎岛在战后,被其推选出来的家主,也就相当于黎岛当下的首领,带领着加入了中心岛的人类联盟。   基本上在亲王战结束后,有功勋、有名气的岛屿,都加入了这个联盟,最终也被瞭望塔画在了大报上。   而早早加入的岛屿们,一方面能很快同其他岛屿建立贸易往来,加速建设,稳定岛屿,并以此吸纳外岛人才。   另一方面,也需要免费地为其他岛屿提供支援。以及像黎岛这样,接纳成为途径岛的工作。   听上去似乎很好,权利与义务对等,不同的岛屿肩负不同的工作,彼此之间再相互协作,共同扛起人类复辟的荣光。   可人心毕竟各异,久而久之,中心岛的岛屿和岛屿之间,竟渐渐为利益开启了明争暗斗。   毕竟血族虽然消亡,但他们留下的那一套贵族制度、奢靡的生活方式,却深刻地印在了人类的脑海之中。   就好像推翻前朝皇帝的人,终归也是要当新朝皇帝一样。即便中心岛的大岛都明确了所建立起的是“人类联盟”,杜绝血族再度出现,也并不影响这些人中,有那么几个想当人型血族的。   这本也算是情理之中的发展,且黎岛作为大岛、作为荆棘时代便有名的中心大岛,理论来讲,也有能力去抗衡这样的博弈。   但问题就是,他们当年推选出来的家主,实在是太-善-良-了-   在战争时期,那名家主的一切都是优点。   按照方队长的说法,他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武力爆表、承诺必践、刚正不阿、义字当头、是个现世真善猛。   打起仗来,只要有他们家主的地方,黎岛就不带怕的,黎岛的士兵也不带怕的。   可这样的人,来到战后的博弈时期,优点就渐渐变成了缺点。   详细事件不多赘述,总归看着以上那些形容,便很轻易就能想象出,这样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在政.治中吃亏。   于是乎,黎岛内部便也渐渐发生了分歧。   一部分向往家主,觉得家主意气风发、光明磊落的样子值得整个黎岛去追随,即便吃点小亏,黎岛总归也还是黎岛,无论是历史还是地理位置,他们都不会变得太差。   而另一部分,当然就是反家主的,希望能通过换掉家主,来为黎岛争取更多的利益。 第二部 分人在黎岛并不算多,为了谋求团结,最终选择了个集体根据地,便是那破角巷了。   他们专门同家主唱反调。   家主竟在黎岛好不容易卸任途径岛的职责之后,再次收留温山眠他们,这群人势必会动手脚。   这也是方队长之前给温山眠留下圆木的原因。   “这群人根本就不明白!”方队长被控制着说着说着,突然豪情万丈地以拳击窗,愤懑道:“家主那样光明磊落、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心中充满豪情的人有多么的难得!放眼整个人类联盟也找不到第二个!我们黎岛就该以家主为荣!他们竟然想换掉家主,到底知不知道这个黎是从哪里来!!”   远处还在旧码头搜索的士兵们闻声,提着灯笼转过头来,疑惑道:“……队长?”   方队长一吸鼻子,扭头挥手道:“没事没事,我审他们呢!”   士兵们:“……哦。”   方队长再转过头来,真切又实诚地问:“二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温山眠:“……”   听完方队长刚才的描述,他内心当然是有问题的。   然而看着方队长的状态,又觉得于心不忍。毕竟以上的一切信息,可都不是方队长诚心实意要说的。   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人说出心底话,总觉得有些古怪。   最后还是秦倦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替他将问题问了出口:“像这样的人,黎岛没有加以管制吗?”   不问还好,一问,方队长顿时更痛心疾首了。   是秦倦对他的情绪加以管控,方队长才最终挤着声音,闷闷坑坑道:“没有!我们家主天然就是个善人,说都是当年一起奋斗过的弟兄,也是未来要一起奋斗的兄弟,挥挥手就不把这些成见当一回事,不过分根本完全不管!要我说,家主平日里的做法没有问题,黎岛人就是慷慨大度,我们也有这个资本!他只有对待这些家伙的态度是问题,只要他不纵容,我们整个黎岛肯定会跟在家主身边,好好修理一下这群家伙……”   方队长说到这,脸色突然一变。   不对,应该说,是他说到这时,秦倦突然从他脑海中捕捉到了什么特别的信息,于是很快,便让方队长换了口风。   “……就说他这次接纳你们,也是因为你们来自斯特罗集。”说起这件事,方队长就没有之前那么愤怒了,语调里还透出了一丝哀伤,手指在窗台上轻抚:“萨文先生同我们家主,曾经是很要好的战友呢。”   “我们家主本就是黎岛人,而萨文先生则来自洛哈哈哈岛,这个滑稽岛名上的人总是很擅长做机械……”   温山眠的眼睛睁大:“洛……”   方队长继续回忆:“萨文先生擅长做机械,而我们家主则力大无穷,无论什么样的重武器都能扛上肩,他们两个在战时,可是相当不错的一对拍档。”   “洛岛因为当年的大清洗,变得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家主说可以送萨文先生回到洛岛,可萨文先生却选择去斯特罗集。”   “那可是黑雾城,因为魅族基地被爆破,整个岛屿的岛标不知所踪,完全被隐藏在了海洋里,你们知道,我们这个时代,海上交通一直是问题。消失的岛屿,哪有那么好去?当时所有人都反对,只有我们家主支持了萨文先生。”   “家主说,萨文先生在战时于斯特罗集打了一仗,从此之后,心就丢在了那里。如果不回到那个地方的话,无论去到那里,他都无法安宁的。”   可话虽这么说,心里肯定也会有担忧。   黎岛当了途径岛近两年时间,从来没有收到过一艘来自斯特罗集的监狱船- -当年萨文走的时候,可是带走了一切港口的需用品的。   期待斯特罗集船只的黎岛人早就心灰意冷,直到昨天,他们接到了温山眠。   这对黎岛家主来说,大概不是一艘名为魔鬼鱼的牢船,而是一封来自旧友的信件。   以他们的经历和熟识,信件上根本不需要太丰富的东西去表达情感。都是在生死门前反复淌过的人,一张通行证,上面印着斯特罗集,知晓友人的存在,就可以了。   其他尽在不言语中。   方队长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当时才在没有上报之前,就直接选择接纳下了温山眠。   他知道,如果是家主在这里,肯定也会这么做,每一个黎岛人都了解自己家主的品性。   “等、等一下,”到这,温山眠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握向铁窗:“萨文先生是洛岛人?洛岛离黎岛远吗?离布拉特呢?你们知不知道夏卡这个人- -”   “当然远啊。”方队长诡异地看了温山眠一眼:“众所周知,黎岛重美食,洛岛重工业,在荆棘时代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个地方,怎么可能有人把美食和工业放在一处?”   “那夏卡- -”   “夏卡……”方队长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紧接着眉宇重重地锁了起来:“好像有听过,又好像没有,到底有没有呢……”   温山眠朝先生望过去。   秦倦轻轻摇头。   看来是找不到这一部分的记忆了。   这也正常,岛屿和岛屿之间的联络本就不密切,再加上距离过远,想让一个岛屿的人,去知晓另一个岛屿上近七十年前的某个人物,这实在是有些困难。   但……光是听见洛岛,听见在战后已经缓过劲来,温山眠内心便很开心了。   没得到更多信息,心底也是惊喜多过失望。当然,还有一点点意外。   之前听人说起机械百怪萨文的时候,他竟没有往洛岛的方向想过,而萨文先生也并没有主动提起自己的家乡。   这虽然有些遗憾,却也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是真的又大又小。   “我知道了。”温山眠笑了笑:“谢谢您。”   “谢什么……”他脑海中再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了,秦倦松了控制。对面的方队长于是在下意识答复之后,突然一个机灵,反应神经自动驳回到之前:“??你们真的没看见逃跑人的特征?”   水声晃动,身后在旧码头搜索的人,已经渐渐回到了方队长身边,俯到他耳边报告。   方队长听完后,却只觉得精神恍惚,仿佛方才的时间被偷掉了一般。   当然,新的记忆很快就被秦倦操控着填补上去,没让方队长再过多的怀疑。   于是他皱眉了好半天之后,同温山眠说的也只是:“控制台被人动过了,你们确定自己没有看见他们?我的意思是,魔鬼鱼上的乘客,眼力一般也不会太差吧?”   对此,温山眠依旧一口咬定:“没有见过。”   方队长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眼下的方队长,同此前倾情讲述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是正常人类带有层层包裹的防备模样。   而他这个状态,也让温山眠再度意识到,血族的读心有多可怕。   人类学习数十载所习得的掩藏技能,都可以在一瞬间被道破。   这同渺小的兔子花费数月好不容易学会打洞,却被猛禽一眼识破没有差别。放在野外,就是天克。   “那先这样吧,我们这边有一些头绪。你们放心,控制台没有太大问题,明天早上还是按时出发。接下来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还可以继续用圆木进行报警。当然,我们这边也会时刻关注你们,逃跑之类的事情,就不要想着做了。”方队长说着,敲了敲窗口的铁栏。   有了之前兽人的经验,早在接收温山眠时,方队长便为魔鬼鱼上束了新的束缚器。倘若温山眠想从里面撬开大门,亦或者是从窗口出来,同样会触发感应警报。   把整个牢房拆了就更不要想了,萨文先生打造的牢房虽然粗糙,但该有的东西却都不少。   不过方队长看温山眠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样子,光说条件就不太够- -身上没有金属,武器也就只有一把刀。   就连他们家主得知之后,都告诉他不需要过分看管。   家主野性的直觉从不会出错,方队长的内心对此深信不疑。   至于今夜出的事情……经过探查,也确定是黎岛这边的问题,同温山眠无关。   再确认了一遍魔鬼鱼各方面的封锁都很到位后,方队长给了部下一个眼神,一行人便操控着黎岛的船只,往破角巷的方向去了。   旧码头内,一时间又只剩下了魔鬼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是准时的我喔~大家看我bulingbuling的眼睛~   *   感谢在2021-09-10 21:58:40~2021-09-11 17:0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003492 2瓶;本心jw 1瓶;   感谢大家支持不争气的我,呜呜。 第127章 127.   这个时候, 夜已经很深了,外边的温度更是越来越凉。   冰冷的海风灌进船舱内,吹在温山眠的脸上,再偷跑进他没带围巾的领口, 冷地他整个往下一缩。   人直接就从桌面上滑了下来, 按理说, 这个时候就该往旁边去,坐到座椅上了,挡风又宽敞。   但眼下, 因为餐桌和餐椅之间的距离过窄, 温山眠靠在餐椅上时, 腿是分开的, 而在两腿中间, 放着的则是对面先生的腿。   所以他往下一滑,并没有顺其自然的滑到旁边的座椅去, 而是十分稳当地, 坐在了先生的腿上。   是真的稳当,稳当到温山眠都愣住了。即便是个意外, 也没能在瞬间反应过来,再起身到一边去。   秦倦也不可能愿意让他起身去旁边。   温山眠才坐下,他便很自然地将原本架着的双腿放下,并分开一些, 让温山眠坐得更舒适。   然后面对面捏着温山眠的手,也不是要放人走的样子。   这时才反应过来坐姿问题的温山眠睫毛颤了颤,并不敢去直视秦倦。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面坐在先生身上了, 以至于如今一坐, 浑身的毛孔都开始放大, 感官更是齐聚在自己被捏住的双手,以及做得稳稳当当的下半身上。   然后就这样,任由白皙的脸颊一点点变红。   温山眠显然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升温,本能地想要往围巾里藏,但他现在的脖子上哪里有围巾?   从外边看来,就像个本能缩起脖子的小动物,发现无效,又支棱起来。   但却还是不敢看面前的人。   他越是躲闪,秦倦的兴致就越高。   伸手轻轻摸了摸温山眠的脸颊,滑腻的皮肤再顺着一路向下,摸向他冰冷的脖颈,把温山眠冻得再一哆嗦。   “先生……”温山眠小声告饶。   秦倦答:“干什么?”   温山眠嘴唇抿了又抿,才低低地挤出几个字:“别、别摸了……”   秦倦笑:“只是试试你的体温,哪里摸你了?”   温山眠顿时噎住。   就这种从脸颊上一路顺到脖颈,如今已经游走向肩头的手,不是摸,是在试、试体温吗!   “试试衣服里的身体冷不冷啊。”秦倦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等他出声,便开口回应。   然而内容一听就知道是在胡扯。   不过秦倦却并不打算收手。   一直到这样摸下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碰过温山眠了。   上一次触碰到这种位置还是在摩斯塔达的帐篷里,距今得有快半个月。   这对血族而言,简直是旷世那么长的时间。   青年滑腻又有韧性的皮肤与肌肉让秦倦难以收手,到最后甚至忍不住将温山眠的长袍衣领处撩开了一些,却并没有继续下去,只是伸手撑住他的脊背,再在靠近他心脏的位置上轻轻一吻。   看着对方靠过来,温山眠本来下意识伸出了手。   可在瞧见先生的动作时,那双手又不由自主放了下去。   冰冷的唇瓣碰向炽热跳动的心脏,温山眠不自觉将视线挪开,只觉得这感觉也没有太差。   先生的动作里分明全是疼爱,而温山眠在离开越川之后,看见了更广阔的世界,曾经拘泥于脑海中那点小小的矛盾与烦恼,好像也渐渐在无形之中被化解开了不少。   秦倦顺着心脏一路向上,最终在温山眠的耳垂上轻轻一吻。   掌心贴着温山眠另一边的面颊,五指散开,几乎将他整张脸包裹在其中,是让他完全同外面隔离的样子。   浅棕色的碎发落在秦倦的手指间,温山眠的脸颊红到不行,甚至忍不住咬紧了下唇,偏偏这种时候,还听见先生说。   “等到了时间,你真的应该好好补偿我。”   温山眠喉结微动,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答复:“……嗯。”   秦倦却是伸手捏他的下巴,蹙眉看着他被咬的下唇:“松开。”   柔软的唇瓣于是从牙尖下蹦出来。   温山眠并非是薄唇,会偏厚一些,可形状却非常好看,尤其是柔软的下唇,像果冻一般随时待咬的样子。   这会儿被秦倦要求的,嘴唇是松开的,可心里还是害羞到不行。   松牙之后,便索性将整个人往先生怀里埋。   秦倦接住一个小炮弹,起先还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唇角露出暧昧的笑容:“哦。”   温山眠一听这个单音,身体便开始紧绷。   果不其然,听见先生接下来道:“有些人类嘴上说着不做,反应却起得比谁都快- -”   温山眠一听,直接炸毛,将整个身体从秦倦身上剥离,捂住自己,与此同时口不择言:“说得好像您、您不会有这种反应一样!”   “会有啊。”秦倦比他大方许多,原本是怎么坐,这会儿也怎么坐,对自己的反应毫无遮掩之意。   他刚刚可是顺着自己喜欢的皮肤一路向下抚摸,又向上亲吻过的,怎么可能没反应?   “但你确定要和我讨论这个?”秦倦一边说一边垂睫,伸手摸向了温山眠的手背。   有温山眠的手隔着,他很难碰到。   可先生就是先生,连摸个手背,动作都万分……涩情。   温山眠心脏被他撩拨得缩在角落里,一颤一颤,仿佛在为自己克制不住的反应感到羞耻,可另一方面,无比真实的身体状态也在提醒他,人类也是有欲望的。   欲望降临在脑海中,叫嚣着也不是没有做过,摸一摸有什么?可另一方面理智又在喊,他还没有彻底到中心岛呢,连中心联赛都没有参加过,即便过程中和先生亲近了许多,总觉得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理想状态,就不敢在感情上往前埋步。   而双方对冲之下,最后竟然是理智去到了下风。   因为温山眠回忆起刚刚先生亲吻自己心脏的样子,再回忆起这一路的种种,内心是真的……非常心软也非常喜欢。   他甚至开始思考,顾着自己的目标不愿意让爱人- -应该算是爱人吧。   不愿意让爱人亲近这件事,会不会有些自私了?   而就在温山眠的理智濒临崩溃之时,秦倦却是松开了他的双手,将人往下拉了一些,亲吻他已经湿润了的眼皮。   “摸一下手背就这么委屈了,真碰你的时候,岂不是要直接哭出来?”   “先生……”温山眠抬首看他。   “乖。”秦倦知道温山眠在想什么,也知道他方才差点抵抗不住。   魅力本来就是血族的天赋点,秦倦如果想的话,早在越川的时候,他就可以不同温山眠发脾气,反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诱骗他主动求欢。自己获得欢愉的同时,又占据道理的高地,让温山眠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他从没想过要这么做。   即便一直到现在,秦倦其实都不太能感同身受温山眠的困惑- -   血族同人类天然有壁,生而强大的血族是很难去共情人类在艰难环境中,滋生出的不安、自卑、与害怕的。   更妄论他们的生命进程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秦倦已然呈现大树的姿态时,温山眠才刚刚从土里冒出新芽。   在长大的过程中,总归会经历各式各样的风吹雨打,这些都得温山眠自己去消化。   秦倦帮不了太多,能做的只有陪伴与等待。   等到温山眠内心的芥蒂被他自己消化,等到他能达成自我和解,最终真正地向他敞开自己。   秦倦喜欢温山眠在面对自己时,偶尔无措的样子,也喜欢他在床事上拿自己没办法,被迫承受的样子。   但同样的模样,是被恐惧滋生出来的,还是被爱慕滋生出来的,于接受者而言,是完全不同的形态。   前者会满足上位者的尊严,后者会填满上位者的内心。   恐惧滋生出来的服从、退步,秦倦从出生起就已经接受过太多太多了。反倒是渺小人类一腔热枕、仿佛将自己献身也不害怕的爱慕,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尤其是当那名渺小人类,还意图成长到和他一样的位置,想要反过来温柔地包裹、占有他。   这对秦倦来说,是从未有过,也过分新奇的感受。   “我们慢慢来。”抱着怀里的人,秦倦在他的背脊上安慰性地一下下轻抚着,说:“不急。”   然而依靠在他怀里的温山眠,却完全没有因为他的动作就此冷静下来。   反倒是胸腔里的一颗心脏跳得飞快,最终甚至将身体下滑了一些,靠离先生更近了一些,也不管会触碰到,就这么将脑袋埋进先生的颈窝,嗅着对方的味道,最终轻轻呜咽了一声。   窗外黑海连天,暮色一片。   橙色的黎岛光,像后夜的流星一般,在海上波光粼粼。   温山眠回想起之前方队长被控制时,他内心觉得抗拒的样子。   那份抗拒是突然流露的,而如今细想一下,就会知道那其实发自他对人类身份的认可与共情。   认可人类自我保护的方式,也就是认可在野外时,小兔子努力学会刨坑来保护自己的举动。   即便这在猛禽看来很可笑,可笑到不值一提,温山眠也很认可。   他认可人类的渺小,也认可渺小人类的努力,所以会在这份渺小和努力被击破时,对方队长流露出不忍之心。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温山眠会因为这份不忍,就从此要变换种类,成为一只猛禽。   他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想明白了。   他很确定,自己想成为强大的兔子,最好是能帮上其他兔子的兔子,最强大的兔子,然后……然后再被疼爱他的猛禽叼回家,咬耳朵舔毛。   如果说温山眠身上有什么变种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小兔子竟然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一头猛禽,并且意图占有对方,这一点吧。   “先生,我……”关于秦倦之前的问题,温山眠内心有了答案,自然便想要告诉对方。   虽然人类要如何陪伴血族这一点还是个问题,但温山眠还是想先把自己想通的这一部分同先生说。   他一贯是如此规矩的,想不出答案才闷着声音不说话,想出了自然就要回答人家。   却不想就在温山眠低头于内心组织语言时,秦倦已经慢条斯理地将他敞开的领口关了上去。   与此同时,反手捞过了自己的外套,罩在了温山眠的肩膀上。   - - 这是方才感应体温的下文。   温山眠还没来得及回想起这一点,就在他两靠着的这扇窗户下边,便传来了“咚咚”两声轻轻响。   “那个啥……”就在温山眠目光望过去的同时,一对大浓眉也从窗户下方冒了出来。   黝黑的眼睛里边竟还带着几分紧张:“我能不能打扰二位一下啊?”   罩上了宽大外套,眼角却还是有点湿润的温山眠睁大了双眼,仿佛完全不知道眼前人是从哪里来的。   而身前的秦倦觉得他这表情可爱,很快便凑上来亲了亲他的脸。   “找你的,去吧。”   *   好!高!!!   这是那位大浓眉缓缓在窗边直起身体之后,温山眠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实在是太高了,比先生还高,目测能有个两米五的样子。不仅如此,骨骼还特别的宽大,肌肉又膨胀,夸张点来讲,根本就是个巨人了!   而且从他距离窗台的位置来看,这人并非是和士兵一样乘坐着其他船只,而是直接踩上了魔鬼鱼,然后就着魔鬼鱼的边缘,一路爬到窗台的位置。   至于他是怎么上魔鬼鱼的?   看看湿润的脸和毛发就知道,目测是下海之后,直接扒拉着找位置,然后登上来的。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大块头登上了魔鬼鱼,温山眠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即便他刚刚的心思的确大面积用在了其他地方,但完全察觉不到,也未免太夸张了一些吧?   这可是这么,这么庞大的人啊。   温山眠看着眼前巨大的人影,完全不像之前看见蛇哥、方队长一样放松,肌肉本能紧绷,仿佛如临大敌。   之前那点旖旎的情意更是瞬间从脑海里消散,眉眼里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提防。   不过他面前的高大个儿,看上去却很是轻松,站起来后,伸手揉了揉后脑,便憨笑道:“所以,能不能打扰一下二位啊?”   也不知他刚刚到底有没有看见秦倦亲吻温山眠的样子,温山眠觉得应该是……没看见吧。   毕竟这人眼下的状态实在是太自然了一些。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家伙,温山眠身体里的紧绷一时半会无法卸掉,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去一些,然后说:“您是……?”   “哦。”高大个想起了什么,憨笑顿时转为了抱歉的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突然登门竟然忘记了自我介绍。”   “我叫黎刚,是这座岛的首领。”   “二位是温先生和……”黎刚说着,视线往船舱里瞥了瞥,又笑起来:“秦先生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黎岛快结束啦,明天应该就能走~   黎岛之后的话,应该还有2-3个岛吧,2和3的区别,就看我到时候会不会具体写天空海_(:з」∠)_,布拉特的情节应该会长一些,然后会接一点点其他中心区域的岛屿,不过这部分的篇幅估计和黎岛差不多,总之全文初步估计是70w上下完结~预告一下,啵啵啦~~   *   感谢在2021-09-11 17:07:05~2021-09-11 21:2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呜呜呜呜,感谢大家对我的扶贫呜呜呜呜 第128章 128.   不知是不是温山眠的错觉。   他总觉得, 眼前这位黎刚先生在看向自家先生的方向时,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锋芒。   但是等温山眠想去细看的时候,那份锋芒又在一瞬间消失了,只留下对方憨厚的脸。   他于是不确信地也去看先生, 却发现秦倦只是笑着看他而已。   很显然, 黎刚的突然造访虽然让温山眠感觉到了紧张, 但却并没有将同样的紧张感带去给秦倦。   从后者的表情来看,他说不定还停留在方才同温山眠亲近时,所留下的那份愉悦心情里。   “喔……”想起先生说对方是来找自己的, 温山眠收拾收拾心情, 回应道:“您好, 怎么了?”   “哈哈哈哈!”黎刚摸着脑袋先笑了笑。   - -此前一直听方队长说自家家主豪迈, 然而百闻不如一见。   直到人家真正站在面前, 然后大笑出声,温山眠对所谓的“豪迈”二字, 才算是有了更真切的认知。   那就真……光是一笑, 都仿佛拿了个特大号大喇叭似的。   直接发自胸腔的声音更是雄厚又粗犷,同凶猛的海浪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哎不对, ”不过这位家主没笑太久,就反应过来自己太大声了,然后整个往下一缩,又变回了之前藏于窗台下方的样子, 略有些紧张道:“我是偷偷过来的。这第一件事嘛,就是要麻烦二位记得帮我保密哈。”   温山眠眨眼看着缩下去的黎刚,发现从这个姿势来看, 对方应该是直接坐在了窗户外的魔鬼鱼机械上。   以魔鬼鱼当下停滞于码头、鱼翅斜落的状态, 这么坐下去肯定是要碰到些水边的。不过眼下这位家主却显然不太在意这些。   “哦……好。”温山眠应完后想了想, 还是顺手从船舱里拿了块布塞出去。   这大晚上的,外边也才刚刚开春,靠近中心岛的北方,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呢。就算体质再好,这样湿漉漉地坐在风口上也很容易生病。   “您不如……还是擦擦?”温山眠的意思是。   黎刚瞪大眼睛:“哇哦小兄弟,你可真是我见过最体贴的魔鬼鱼乘客了。”   “没有没有。”温山眠不好意思地摇头:“黎岛士兵对我们也很不错。”   主要是对他,给了那么多好吃的呢。   “而且这干布的料子也没有很好。”温山眠想起了什么,视线落在给黎刚的布上,抱歉地笑说:“是之前一座岛屿上的人家送给我的衣服,太多了,就拆了一些当用布。哦您放心,我没有穿过,就是料子会比较粗糙,比不上中心岛的,您多担待。”   “哈,”黎刚拿着布料在脑袋上一顿囫囵,然后粗糙往头上一披,满不在乎道:“更差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有这样一块布已经很好了嘛。”   温山眠想起什么,笑着答了句:“也是。”   这话音落地后,两人一时半会便都没再开口。   大眼瞪着小眼,在月色下简直就像两座石墩,连空气都渐渐凝固了起来。   就在温山眠一眨眼,反应过来这位家主还是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正想开声再询问一次时,就听黎刚又扒拉了两下头上的干布,然后还是方才那副憨笑的表情道。   “所以,小兄弟你还挺受人喜欢的嘛,离岛的时候岛民会愿意给你衣裳。”   “啊?”温山眠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解释会让对方推断出这个结论,回想一下,觉得自己也没有很招人喜欢,尤其是这布料是从巴尔干带来的。   所以:“没有,主要是他们那边的人比较热情。”   才刚到呢,便给了温山眠巨大的欢迎仪式。   回想起来,那样不含一丝杂质的满腔热情,到如今越来越靠近中心岛之后,算是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了。   “不不不,”黎刚却是摇头:“你的通行证上写了,你是从外围一座叫越川的岛屿上来的,而以我对外岛的了解,越偏远的地方,衣食便越珍贵,却能给你多到让你拿来做干布,他们肯定是很喜欢小兄弟你的啦。”   温山眠:“是吗?”   黎刚煞有介事道:“当然,我了解民众嘛,分开的时候各有各的想法,聚集为群体的时候就会比较简单,愿意给衣物,还是在偏远的岛屿,这就是很强烈的民意了。”   温山眠眨了眨眼。   走过了很多座岛屿,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在这个过程里,肯定是有欢笑也有委屈和无奈的,都需要自己去消化。   温山眠本以为自己消化得很好,但当他走到更远的地方,被人突然再提起曾经美好的回忆,内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热、发酸。   也许这就是人类柔软的地方吧。   更何况,巴尔干离越川那么近。   温山眠回想起时,都觉得巴尔干是带了故乡余韵的。   “他们确实很希望我好,”温山眠的笑容于是变得很温柔,眼底也闪着温润的光芒:“在我们家乡那边的岛屿,我离开之前,出海都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如果知道我已经抵达了这么远的地方……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黎刚说:“是吧是吧。”   “是啊。”温山眠接:“我还答应了有朝一日如果回去,要把这一路所发生的都讲给他们听呢。”   很多人都在等他。而等到那个时候……   回想起自己离开前,巴尔干决定翻越大山去到越川的场景,温山眠弯了弯眼:“他们肯定也会有不少变化。”   黎刚:“嗯嗯嗯。”   温山眠:“…………”   冰冷的海风灌进窗内,把温山眠吹了个机灵,想起什么,顿时有些炸毛:“等、等一下!您还没有说您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怎么就突然变成他讲,然后对方一脸陶醉去听的样子啊??   这和刚开始试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嘛,紧绷呢?吓人呢?意外呢??   “哈哈哈哈!”温山眠脊背都挺直了,黎刚却是爽朗地大笑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留在中心岛太久了,当首领之后,去外岛的支援队也不愿意带上我,这想听说外岛的情况,可不就得适当同魔鬼鱼的客人聊一聊嘛。”   说到这,这两米五的大汉竟然还委屈上了,可怜巴巴地一瘪嘴:“可惜啊,破角巷里的那群家伙不让我接魔鬼鱼,这以后想知道外岛的信息,就都得走其他渠道了。”   这些事温山眠之前听方队长讲过了,算是黎岛的内部矛盾。   温山眠觉得两方都有道理,他也不是黎岛人,不了解具体情况,没什么资格多做评价。最重要的是,他不要再被对方带歪了!要努力抓住重点!   “所以,您来找我,就是想听我讲一讲我的经历的?”温山眠两眼清明道。   “也不是嘛。”见他这么明确,黎刚反而扣起了手指:“主要就是我听人家讲,你是从斯特罗集过来的,所以才想来问一问- -”   果然。   之前听方队长说起家主和萨文先生战友情深,再看见黎刚过来自我介绍,温山眠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只是因为他来自斯特罗集,不仅破例接收,还深夜淌水过来询问,并且给了那么好的待遇……   方才被忽悠到别的话题去的炸毛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二人情谊的感动。   然而这感动还没持续两秒,面前的黎刚就突然一抬眸,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怎么样啊?萨文那家伙死了没?”   温山眠:“…………”   风吹树摇,好一会儿,温山眠才找回了自己迷乱的小心脏。   “没,没。”   “还没死啊?”黎刚浓眉一皱:“这也太意外了吧,我瞧着他走时一脸快死的样子,还以为是差不多了呢,没想到能撑这么些年。”   温山眠:“……哈哈。”   黎刚又问:“那他有死的迹象没?”   温山眠:“……”方队长的情报肯定有问题!!   但也不知是不是黎刚的气质太淳朴,问得太自然,话音落地之后,温山眠竟就真忍不住往这个方向想。   回想起那个死气沉沉的岛屿,以及他离开时,发现岛屿内的生物其实全部都是机械化更多一些- -等同于只有萨文先生一个真正的人类……不对。   在圆筒前说话时,温山眠一度觉得萨文先生也变得不太正常了。   但这也不意味着会死,所以温山眠说:“应该没有吧,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奇怪?”黎刚问。   “就是……”温山眠说到一半,想起什么:“等一下,您听我这个魔鬼鱼上的乘客说这些,不觉得信息不可靠吗?”   他可是被萨文判定前往布拉特,就此被剥夺了去其他自由岛的机会啊,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对萨文先生产生怨念吧?   “不会啊,我黎刚别的不行,看人还是很准的,我觉得小兄弟你是个不错的人。”黎刚笑哈哈道:“再说了,小兄弟你之所以会被发去布拉特,跟你没什么关系,应该和你船上的那位来自血族的先生,关系更大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束黎岛~   *   感谢在2021-09-11 21:23:38~2021-09-12 18:0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羡的小免叽 2个;崇明敬渊、哇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姬玉露 20瓶;崇明敬渊 11瓶;负离子 6瓶;31003492 2瓶;本心jw、忘羡的小免叽 1瓶;   感谢大家对菜菜的我的支持~~~波波波波~! 第129章 129.   海风一扑, 浪声紧随其后。   温山眠在听见黎刚的这句话后,瞬间提起了对对方的防备之心。   诚如方队长所说,他们家家主看上去确实是个纯粹简单的人。   连温山眠都在短暂的紧张之后,逐渐放下戒心, 同他聊了好一会儿。以为这人的危险性, 也许只体现在武力值上。   可在斯特罗集没有同黎岛建立起其他链接, 也没有在通行证上写什么特别信息的情况下,能一眼看穿船内先生的身份,黎刚就不可能同“简单”二字挂钩。   他还是太天真了。   距离中心岛越近, 猎魔人就越多。   而且同外岛不一样的是, 这些都是曾经同亲王殊死搏斗过, 甚至搏斗了很多很多年, 并最终活下来的猎魔人。   关于辨认血族这件事, 他们肯定比外岛人有经验,不会那么容易被骗过去。   像方队长这样的护卫队或许还好说一些, 但能被写上大报的猎魔人, 倘若还像方队长一般好骗的话,人类过去如何能推翻亲王?   这些人肯定有自己的判别方式。   而且想来也是了, 根据迦娜人和黎岛人的情报,无一不显示出,萨文先生就是大报上的荣誉猎魔人- -机械百怪萨文。   他能认出先生,那同样被列于大报, 如今还是一岛之主的黎刚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温山眠曾经还想过,布拉特就算是声名狼藉的监狱岛,但按照地理位置, 肯定也算是中心岛的范围内吧?   可萨文先生将他, 以及让萨文自己都感到棘手的先生投入进来, 却好像并没有要同中心岛人类打招呼的样子,这很奇怪。   而如今看来,也许就是因为能认出先生的猎魔人自然能认出,认不出他的,那就维持认不出反而更好,所以萨文才什么也没有说。   “不要那么紧张嘛。”看出了温山眠顿时紧绷起的表情,黎刚摆手笑笑道:“萨文那家伙如果能解决掉这位先生的话,肯定早就动手了,斯特罗集那样的无人港也是最合适的作战地点。却把你们丢到布拉特,就说明他没有办法。那他都没有办法,我肯定也不会有办法啦,你们现在的所在地点可是我的岛,要是大动干戈,那显然我无辜的子民更容易受到伤害吧?还不一定能赢……我黎刚虽有勇却也不完全无谋,来到这里,真的只是想同你聊一聊。”   “聊人类为什么要同血族呆在一起吗?”温山眠回想起当年萨文的质问,本能回应道。   “啊?”黎刚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萨文问过你的问题吗?……倒是很像他的风格。”   说起“萨文的风格”这件事,黎刚似乎眯眼回忆了一下,旋即笑道:“他问你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还特别理直气壮、恨铁不成钢?”   温山眠轻轻应了一声。   黎刚于是笑道:“那就对啦,是他没错。小兄弟你别太介意,那其实不完全是在问你,大概也是在问他自己。”   温山眠:“为什么?”   “巧了,我也想问,为什么?”黎刚答。   旋即对上温山眠一脸问号的表情,他才大喇喇一笑,然后抓了把脑袋。   看得出来,这件事比较复杂,黎刚一开始并不是很想讲。但后来约莫是觉得,自己想从温山眠这得知情报,什么也不交代是不现实的。   于是才捶捶脑袋,叹气说:“因为萨文在当年海岛城一战之后,就把心丢在了那里啊。”   “当年在海岛城,有一个魅魔基地,里面有很多的人体试验,然后还有一个人脑核心。那核心是无数人脑的杂糅,再混杂上血族的血液,有迷惑人心之效。最终衍生出的成功品,就是魅魔了,是亲王的绝顶帮手,也是蛊惑人心的魔鬼,应对起来是真的麻烦。”   “萨文接到摧毁海岛城的任务之后,同战友去那边想要爆破基地,但很可惜的是,他的战友全部殉职。其中有一位女士,身体还成为了核心的新载体。”黎刚将当年的事情简单概括:“按照报告,萨文应该是杀死了那位女士,并且成功爆破了核心。”   按照报告?温山眠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一愣:“那实际……”   “一半一半吧。”黎刚耸肩:“萨文从那之后就一直变得很奇怪,总是纠结一些人类和血族之间的关系,一会觉得人类和血族难舍难分,一会又觉得血族是人类的罪孽,恨人类也恨血族……乖乖,在去之前,他明明很爱人类。”   “但是完全讲他变了吧,也不尽然,毕竟爆破结束之后,他终归是回到了中心岛,继续同我们一起和亲王战斗了。所以至少在应对亲王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战后又坚持要回到海岛城,就是那个,已经一片狼藉、还余有实验残雾的海岛城。”   所以中心岛一直有传闻说,当年的萨文其实也被核心魅惑了。他并没有完全爆破核心,而是将其中一部分核心留存在了斯特罗集。   之所以那么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去,连故乡岛都不要了,也是因为他受到了核心的召唤。   这种说法当年在中心岛传得很厉害,毕竟海岛城那么大的爆炸,整座岛,都被基地里的各种浓雾、元素腐蚀得暗淡下去,可萨文竟能一个人活着爬出来,还想回去,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人云亦云,黎刚从来不信。谁要是在他面前讲这些,他是要动拳头的。   但即便如此,黎刚内心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老伙计在那一战回归后……确实是变得不太一样了。   以至于黎刚在后来的合作中,十分羞愧地,也对萨文产生了点提防之心。   尽管萨文用最终的举止证明了,他没有问题,他只是想法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而已,好像一趟海港城任务,给这个人心上刻下了什么数百年的沧桑。   那至于当年的萨文到底经历了什么?   黎刚不知道,中心岛没人知道。   当年的海岛城任务,猎魔人和岛上的人类都死光了,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萨文。   萨文不讲,就没人知道。而再后来萨文义无反顾地提出要回斯特罗集,往后便再没有音讯。   所以对黎刚而言,能解答他这个疑惑的,也许就只有近两年后,从斯特罗集来的这一艘魔鬼鱼了。   也许这个最近才见过萨文的人,能带给他答案。   比如说,萨文现在在斯特罗集的状态是什么样?通过他在斯特罗集的现状,能不能推断出,他当年说什么也要回到斯特罗集的原因?   “这……”然而面对对方的期待,温山眠内心也只有疑惑二字。   “斯特罗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萨文先生没有跟我说过。”温山眠说:“连你们都不说,就更不可能跟我说了。”   “我只知道,我到斯特罗集的时候,萨文先生在水箱上吃着速食,他还在港口做了不少机械士兵,有人类的,也有鸟兽的,虽然气氛确实有些古怪,但萨文先生并没有伤害正常的过路人,除了……”   除了杰克一行人。   说起杰克的死状,温山眠突然脸色一肃,正要提及圆筒的事情,却被黎刚打断。   “等等,人类士兵?”黎刚愣住了:“海岛城当年是一片死尸,他一个人回去的,哪里来的人类士兵?”   “是机械人类士兵,而且机械化更多的那种。”回想起那位重复动作的老板,温山眠说:“也许是造出来,比较像人类的机械士兵……?除此之外还有动物的呢。”   温山眠不确定,他毕竟不了解萨文的能力,也不了解中心岛的机械科技。   可黎刚了解。   以至于他在听完温山眠的回应后,久久没再答复。   “有什么问题吗?”温山眠问。   “造不出完全机械化的人类士兵的。”黎刚喃喃道。   温山眠:“啊?”   “机械生物,脑和黑油缺一不可。没有脑的话,造不出完全机械化的人类士兵,一切机械生物,都要建立在‘脑存’的前提之下,哪怕不是完整的脑……”黎刚说到这,突然回想起了那个传闻中的核心。   等等,那个核心,就是由各种脑组成的。   斯特罗集不是没有脑,相反,倘若当年萨文真的保存了一部分核心的话,留在斯特罗集的脑那可太多了。   甚至能是杂糅在一起,难分你我的脑。   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机械生物的脑也讲究个新鲜期的,那么远以前的事情,就算萨文技术再好,造出来的机械也不会太好用,很有可能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如此一来,萨文造出来干什么?听温山眠讲,萨文还用这些机械人,在斯特罗集那样的地方搞了条商业街?   黎刚不明白,也不太愿意去深想,或者说,是不愿意在温山眠和一个血族面前深想,于是很快,他便话锋一转,摸着脑袋道:“不好意思,你刚刚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除了什么?斯特罗集港口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他这话题转得太过突兀,但好在,有关杰克一行人的死亡,温山眠一直挂念在心头。   即便是从荆棘时代过来的,从小见惯了同族的生死,温山眠也没有到麻木的地步。   “腥红魔会。”他于是垂下眼睫,一边想着刚刚黎刚先生的话音,一边道:“在斯特罗集的时候,萨文先生……不对,是一个圆筒,杀死了一群来自腥红魔会的人,而且使用的,是血虫。”   黎刚瞳孔一震。   ……这就对了。   能用血虫,萨文这家伙当年是真的留了核心,但他留下核心干什么?造出那样的人类,再在斯特罗集那样的地方办家家酒吗?   那萨文被核心召唤大概也是真的,可如此一来,在核心的控制下,萨文当年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同血族战斗?   核心所制造的魅魔,不应该是天然服从于血族的吗?   黎刚完全不能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但是核心的“原材料”,是人类啊。   第二更结束黎岛吧,都写完了,本来是放在一章,但是这两章信息比较多,放在一章总感觉会很迷糊,所以断个章,两更同时发哈。   今天写完黎岛,明天魔鬼鱼出发~~ 第130章 130.   温山眠并没有黎刚那么多的困惑。   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杰克一行人身上, 说完杰克一行人是被血虫杀死之后,便垂睫继续道:“萨文先生说这群人死得罪有应得,不过我不明白,他们犯下过什么至死的罪。”   黎刚一愣, 旋即用力揉了揉眉心。   *   之前, 萨文同温山眠其实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腥红魔会, 就是在如今这个时代,还意图重现血族世界的一个组织。   里面的成分很复杂,有一些曾经在荆棘时代, 能上承血族, 下驭平民的旧贵族;也有一些在亲王战中, 站错队伍被人类排斥的平民;还有一些也许纯粹就是渴望血族强大力量, 认为人类无法在当下黑海中长久存活下去的普通人。   这群人齐聚在布拉特这样的地方, 一边搜索曾经血族留下的痕迹、宝库,一边集合力量, 想要为自己的计划而奋斗。   杰克他们之所以会去到斯特罗集港口, 大概也是因为听说了萨文和核心的传说。   想佯装途径的过客,殊不知他们这样专程找过去的人, 和温山眠、迦娜人那样不小心闯进去的,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也从一开始就被人识破了。   像萨文这样对血族厌恶至极的人,同腥红魔会根本水火不容。   不管萨文曾经遭遇过什么, 他终归都是为保护人类奋斗过,可腥红魔会却是站在保护血族的立场上。甚至他们建立起这个魔会,再去做实验的过程中, 肯定也还是少不了人体实验。   所以从人类的立场来讲, 萨文作为保卫者, 的确有资格给杰克这样的犯罪者定罪。   但至于能不能就这样直接闷声不吭地杀死,一直到现在,中心岛也还在讨论- -相同的事情其实不仅仅发生在斯特罗集。   一场旷世大战下来,人类所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们需要去料理大战的残局;需要去安抚失去亲人的人类,需要去重新建立起人类的自信、处理环境;还需要去管控大战结束后,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与仇恨。   倘若在这种情况下,人类之中有某个人,亦或者是某个团体,能在强压之下把人类管理好,让所有人类都心服口服,跟着首领走,那还好说。   但眼下中心岛的问题就在于群龙无首。   当年的壮举,是所有猎魔人齐心协力完成的。   人类猎魔人之间,没有谁高于谁,谁完全服从于谁的关系。   于是大战一结束,猎魔人各回各家,岛屿和岛屿之间的联络又比较麻烦之后,几乎就等于各管各的。   单一岛屿还好讲,但在一些涉及到许多岛屿的事情上,问题便一直很多。   就譬如说萨文和杰克之间的事情,中心岛关于这样的讨论有很多。因为如萨文一样,厌恶腥红魔会的猎魔人必定不少,然而有的岛屿选择私刑解决,有的岛屿选择公刑判定。   倘若腥红魔会的人一直在一个岛屿,那处理了也就处理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腥红魔会的人满世界乱跑,在A岛做完实验跑去B岛,被B岛私刑解决后,又引起A岛的不满。   这样的事,在中心岛简直比比皆是。   这还只是腥红魔会,想要复辟血族的人类毕竟还少。而除开腥红魔会以外,就说黎岛的途径岛问题,之前的兽人问题,还有岛屿和岛屿之间的政.治问题,以及迦娜人遇见的那些差价问题……   按黎刚的说法,就是当下的中心岛虽然看上去欣欣向荣,发展极快,但内部简直是牛鬼蛇神乱打一气,偏偏外部的环境- -黑海,也并不乐观。   温山眠是从外岛来的,还从没想过中心岛能复杂成这个样子。   被黎刚说得一愣一愣的。   想了半天,觉得这大问题可能还是开在腥红魔会上,于是道:“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布拉特的腥红魔会处理了呢?”   “因为中心岛内部的人,也在犹豫呗。”黎刚说:“黑海的情况太糟糕了,这两年禁黑油,也是因为中心岛内部停止了对裂缝中的黑油开采,但采都采了几百年了,现在停止也不顶多少用。”   所以说,中心岛的内部有人反对将腥红魔会连根拔除,大概也是在这样的极端环境下,想看看腥红魔会能走到哪一步,给到时候的人类多一种选择。   温山眠说:“裂缝?”   黎刚点头:“对啊,瞭望塔下面,有一条大裂缝,一路开到地心里面去,以前血族同这地心涌出的黑油难分你我,像亲戚似的,但人类不一样,那黑油虽然好用,但继续任由地心裂下去,人类就别想活了。”   然而即便想办法封住地心,停用黑油,也冒了科技倒退,大量血族曾经的机械无法再使用的损失,那地心也已经裂开了数百年、被开采了数百年,这种时候再去停止,效果根本微乎其微。   所以黎刚说,中心岛现在是内忧外患,外强中干,一点没有错。   而这些事情,在中心岛内部可都不是什么秘密,人尽皆知。   所以中心岛的人长期浸泡在这样的焦虑中,温山眠算是懂得,为什么他一路走过来,总觉得中心岛又繁荣又压抑了。   就连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听说一下,都感到难办。   温山眠说:“您连这些都告诉我了啊。”   萨文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分明可以就此打住,温山眠在魔鬼鱼里,也不可能追上去。   可黎刚却说:“信息交换嘛,你告诉我萨文的事情,我告诉你一些中心岛的事情,这不是很公平?”   看上去大喇,但一提起萨文,黎刚却还是叹了口气。   他貌似是从温山眠方才的描述中发现了什么,并解开了自己内心一直以来的疑惑。   总归,他不再追问温山眠有关斯特罗集的事情了,仿佛内心已经有了定论,这个定论,甚至让黎刚惆怅起来。   在叹完一口气后,再开口时,询问温山眠的也是:“除了萨文的事情,我这次过来,其实还是想问问小兄弟你另外一件事。”   黎刚有黎刚的思量,温山眠也有温山眠的,听见黎刚这么问他,才应了一声说:“嗯?”   “船舱里的这位先生,经历过大战的人基本都多多少少知道他。”黎刚说着,目光瞥向秦倦的位置。   他在外,秦倦在里,其实看不见秦倦,但光是隔着这木板,黎刚也能感觉到血族的气息。   那种刻入人心底的幽寒之感。   随后道:“我就是想知道,小兄弟你身为人,为什么会想要同血族在一起?”   温山眠一愣:“在一起?”   黎刚睁大圆眼,十分无辜:“对啊,他刚刚不是捏你脸了?”   温山眠:“…………”   很好,连这个都看见了,先生竟然也不藏一藏。   温山眠想着,有些埋怨地看了秦倦一眼。   旋即就发现,大概是在里面等了太久,又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不感兴趣,秦倦已经捞过了包袱,又开始看温山眠的日记本了。   长指划过页码,温山眠的神情却变得柔和了许多:“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您为什么想要询问这个?”   有了之前岛屿做铺垫,温山眠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害怕被人所知道。   他只是不解黎刚的询问而已。   “哦,这个啊。”黎刚搓了搓脸:“也不怕告诉你。”   “现在的中心岛,对血族、兽人、血兽、感染动物、珍惜动物,机械仿生物,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自己的讨论,而且每个岛,甚至每个人都不一样,简直是百花齐放。”   “他们聊得基本都是控制、打压、消灭。”黎刚又扣了扣手指道:“但我直觉吧,这些最后基本都办不到。”   “为什么?”   “你想啊,你‘朋友’不死,血族就不可能灭种,哪怕你‘朋友’死了,血族留下的基因也未必会绝灭。那兽人藏去了密林,人类想把人家挖出来质问一顿也不现实。至于机械生物,现在我们要是全部停摆,同自断手脚没有分别,人类对它们的依赖性太强,只能革新,不可能断绝”   “所以我觉得吧,咱们还是得开阔点看问题。”黎刚说:“不要想打压不打压的,咱也没有那么大能耐,也许走到最后,就是一个共存的局面呢?人、兽人、机械人、甚至是消灭不掉的新型血族,总之就是一个……共存的局面呢?”   温山眠试想了一下,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未来,最脆弱的恐怕还是人类吧?”   黎刚耸肩:“没办法啊,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造物主为什么要搞出血族这样逆天的种族出来,直到我后来得知,血族竟然是人类在千百年前自己研制出来的。他们的科技、现在的黑海、感染物,源头其实也是当年的人类。”   “那么不管是当年只手遮天的人类,还是后来只手遮天的血族,总归最终都受到了制裁,倘若人类还想只手遮天回去,我怎么琢磨,也觉得这是在开倒车啊,更何况,现在的人类真的没有那个实力。既然如此,不如就不要想世界是自己的这种事情,好好同环境共存一下?”   黎刚扣着手指道:“反正我直觉是这个样子,我的直觉又准,那既然如此,我肯定要早做准备。比如说问问小兄弟你,是怎么让你的‘朋友’,不给腥红魔会血的呢?”   温山眠看过去。   黎刚嘿嘿笑:“荆棘时代才结束没几年,腥红魔会想要什么,我们都知道,而他们至今还苟且在布拉特,肯定是因为他们没得到最想要的嘛。”   “我们以前一直以为你的‘朋友’在休眠,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个样子。而且他竟然还愿意和一个人类坐在魔鬼鱼这样的牢船里……那我对你产生好奇,不难理解吧?”   温山眠说:“不难理解。”   黎刚:“嗯嗯,那小兄弟你还有什么问题?只要你给我我想要的答案,我都尽可能说。”   温山眠平静地看着黎刚,许久之后,才道:“方队长说,岛内的争执你一盖不管,破角巷的人组织起来抵抗,就任由他们抵抗,自己只管着慷慨……不是这么回事吧?”   黎刚的外表虽然确实憨厚,但是越同这个人说话,温山眠就越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他的确耿直,该给温山眠的情报一点不少,但与此同时,该从温山眠这拿走的东西,他也没少拿。   而且大概是因为他天然的气场,竟然让温山眠对这个人也生不出什么厌恶之情。   “哎呀,哈哈,”黎刚摸了摸脑袋,大笑起来:“被发现啦?”   “猜的。”   “那也不错啦,你才在黎岛多久。”黎刚笑眯眯:“破角巷的人确实是我授意,我允许的。新时代开启了,黎岛需要正面风气,来铸成好的门面与口碑,所以有些事我做不了,但我是黎岛的首领,自然得护住黎岛的利益,做一些事情,终归也是为了黎岛好嘛。”   温山眠之前其实没有往这个方向想,但如今黎刚这么坦荡承认,反而让他觉得:“……之前的兽人真的是自己逃走的吗?”   这样的魔鬼鱼牢房,兽人得费多大的劲才能逃走?   “不是啊。”黎刚笑道:“我说了,我觉得人类灭不掉血族,也灭不掉兽人,最大可能是共存。既然如此,我提前卖一些面子,没有问题吧?”   ……所以他和温山眠说这么多,也有这一层意思在。   这真的是一个,心思极其复杂的人。温山眠理顺之后都觉得脊背发凉,而最让他感到发凉的是,哪怕他知道黎刚默不作声算计了这么多,看着他那张脸,竟也并不觉得讨厌。   “家主不好当啊。”尤其是在黎刚再次夸张地这么感慨时,温山眠竟然还很相信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不过先和你说好啊小兄弟,我答应了人家兽人不说他们逃去哪里的,你要是问我这个,我可不能答哦。”   温山眠不问这个,他追兽人干什么?人都在魔鬼鱼里,追的了吗?   问题是事情都走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如- -   温山眠先没吭声,在黎刚继续好脾气问他:“小兄弟还有什么问题吗?”   时,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现学现卖:“我想要有关布拉特的所有信息,包括我怎样能离开布拉特,以及布拉特除了腥红魔会以外,还有哪些势力以及人在把守,最好有一张详细地图。”   黎刚一愣。   “还有,离开布拉特之后,我走什么样的方向能去到洛哈哈哈岛,最好还有洛岛的一切情报,和水路地图。”   “……不是。”黎刚终于反应过来了:“不对啊小兄弟,我只是问你两怎么在一起的,这点答案,值得这么多回报吗?”   “您根本不在意我和他为什么能在一起,”温山眠却很坚决:“您是在意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在意我认不认可人类的身份,愿不愿意为了人类,不让他把血给腥红魔会。毕竟就算对共存的未来再有心理准备,您肯定也不希望血族真的像荆棘时代一样复苏吧?”   尤其是秦倦的血。   生为血族,他的血流出去,世界格局会改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倘若那时候的新发展,让人类禁不住诱惑,真的开始了求血,再成为血族的过程,然后再□□,那他们这些猎魔人,是真的扛不住。   荆棘末年足足打了七十年啊,这得是多少代人?早就打疲了。   要慢一些,最好再慢一些,慢到人类能够渐渐处理好自己的内部,慢到他们能积蓄起足够的实力,想明白自己的存在,世界再去变化。   虽然这听上去很自大,渺小的人类如何能拦住世界的变化?   但眼下秦倦就在面前,温山眠也就在面前,真的能试一试的时候,没人会不想试。   “万一”两个字的诱惑,真的太大了。   “那么。”黎刚慢笑起来:“你拦得住吗?”   温山眠:“……拦不住。”   黎刚露出意外的神情。   关于这点,温山眠还真有认真想,从先生给他看那瓶空管开始:“如果先生真的想做,我拦不住。他是血族,他天然没有义务去体谅人类。”   “那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些……”   “但我是人类,我认可人类。”温山眠说:“所以等到那一天,我也没有义务要包容血族的进犯。”   “你会和他分开?”   “我会和他战斗,直到他收手为止。”   “那他要是到死都不收手呢?”   “我会杀死他。”温山眠想也没想,便答道。   然后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有关他和先生之间,如果他不愿意成为血族,先生也不成为人类,但两人都想要离开的那一天,可以怎么做?   “我会杀死他,然后,我会同他一起离开。”   座椅内的秦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羊皮本放下了,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温山眠。   尽管,小孩在同另一个聒噪的男人,讨论杀死自己这个话题听上去十分魔幻。   但秦倦在那一瞬间……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很了不起的告白。   他漫无止境的生命,如今竟然被人为地画下了一个句点。   也许人类会对此感到恐惧,可身为血族的秦倦,却觉得浪漫极了。   他那看不见镜头,令人麻木的时间,竟有一天能变得有限起来。这样的有限,不让他畏惧,反而让句点以前的生命,都变得鲜活,且具有珍惜之感。   不死族能同死亡挂上关联,就好像行走在烈阳之下被告知远处会有阴凉一般。   而在他死亡之前,还能一直同自己所爱之人呆在一起,最后甚至能死在他的温柔刀下。   恶魔养大骑士,骑士将恶魔空洞的生命填补以爱。他不放下自己身为骑士的荣耀,却愿意同恶魔一起赴死。   小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刚刚说了怎样了不起的话?   别说秦倦,就连黎刚都怔住了。   看着温山有些发红的脸颊,好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黎刚竟笑出了眼泪。   一方面觉得,同他们的惨苦奋斗比起来,温山眠的梦想好像有一点天真,因为他有一个愿意等待他成长的恶魔。   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天真竟然好像有践行的可能,毕竟恶魔至今为止真的什么也没做。   这一切的一切,虽然是他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但可不就是他们这些人想为下一代拼搏出来的明天吗?与此同时不也就意味着,混沌黑暗了数百年的世界,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有可能慢慢转好吗?   世界也许真的开始仁慈了,只要他们足够珍惜。   黎刚笑得不亦乐乎,最后狂拍手道:“好,好!我都给,但是小兄弟,布拉特我理解,你想去洛岛干什么?不会是萨文那家伙还和你说了什么吧?”   “啊,不是。”说起这个,温山眠反应过来:“不是因为萨文先生,我在到黎岛之前,都不知道萨文先生也是洛岛人,如果我知道的话,在斯特罗集肯定会跟他说的。”   “嗯?”黎刚疑惑:“说什么?”   “黎先生,您知道夏卡这个人吗?”提起夏卡爷爷,想到他在山洞里居住五十多年的样子,温山眠的眼底不自觉带了几分期盼。   “夏卡……”黎刚渐渐睁大了眼睛:“机、机械大师夏卡?”   “对啊!”没想到能从黎刚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知道他该是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温山眠顿时生出亲切,振奋道:“您知道他吗?”   “我、我当然知道!但是小兄弟你是怎么- -”   “我在来黎岛之前的某个岛屿上,遇见了他!他被困在了一座小岛上!”   “啊……”   “我答应过他,往后要是有机会的话,还会回到那里,等到那时候,要给他带去故乡的特产和消息的!”   温山眠的声音环绕在耳边,黎刚有那么一瞬间,连眼睛都不敢多眨。好像生怕一眨下去,世界便告诉他眼前不过是一场梦。   但是你看,人有时候活得长一些,还是有好处的。   不仅能看到新时代的序幕,还能从新人的口中,听见那么那么久远以前的名字。   完全蔫下去的土壤,都开出了花来,那距离新世界和新希望的到来,还会远吗?   那些他们苟活在黑暗里,翘首以盼的光明,是不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远在巴尔干前的鱼跃区,黑色的鱼儿们再度在水下聚集。   预备迎接第二天的朝阳,吸收足够多的阳光,而它们的体表,已经开始出现了不同于黑色的,其他颜色。   至于更远的巴尔干山上,在阿土阿地的守护下,绿色已经一点点长满了整个山头,连母树都开出了嫩绿的枝丫。   秦倦笑着伸手去抓温山眠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而温山眠却因回想起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而不好意思,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先生的脸侧。   窗口的黎刚忍了又忍,终归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说:“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黎刚:给给给,要啥我不给!!!   这世界线收束的感觉都可以完结了……但是他们还没doi!!布拉特先生就要下手啦~~   *   感谢在2021-09-12 18:02:38~2021-09-13 00:0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负离子 2瓶;本心jw、忘羡的小免叽 1瓶;   感恩!! 第131章 131.   听黎刚说, 机械大师夏卡,在洛岛曾经是一个传说。   那是一个天才级别的人物,正是因为他的出现,奠定了洛岛最终走向机械岛的结局。   这很重要。因为当时的洛岛, 地理位置偏远不说, 土壤还非常贫瘠。   绝大多数人民都面黄肌瘦, 难以安居乐业。血液和人肉都不好吃,以至于血族对他们也十分冷淡,甚至没有高等血族愿意去洛岛坐镇。   对血族而言, 他们拥有的岛屿实在是太多了, 压根没兴趣帮助一个贫瘠岛屿繁荣起来, 再去收割。好的岛那么多, 不好的直接丢掉就是。   这也就间接性导致了, 血族很晚才察觉到夏卡的存在。   而那个时候,洛岛对此也没有太声张。   对他们来说, 一个会使用“神之物”- -那时的洛岛人是这么称呼机械和金属的- -对他们来说, 一个会使用神之物,却土生土长的岛民, 可以说是非常诡异且让人不安的存在。   就好像越川一样,洛岛也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在本地猎魔人以及领头人的带领下,接受了夏卡的存在, 并渐渐在夏卡制造出的机械中,品尝到了生活的甜头。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能打下海里的怪鱼, 变成食物, 能够人人果腹, 这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彼时又正逢血族内乱,关于如何处理泛滥食尸鬼这件事吸引了亲王的大部分注意。   而等到他们回过头来,再偶尔途径洛岛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昔日贫瘠的土壤,如今竟已长出了各式长枪大炮。   血族并没有生气。在他们开来,一个已经被自己抛弃、却又顽强存活下来的岛屿是很有意思的。   再加上他们认可夏卡的才华,尤其是有关机械生物科技这一部分。   于是他们选择对夏卡进行招安。   荣华富贵,夏卡想有,血族就都能给。即便想要永生,也不是不可以。血族靠着这些东西,驯服了不少中心岛的高知人类。   但让血族没有想到的是,彼时的洛岛已经成为了人手一把“神之物”的岛屿。而当他们发现,“神之物”并非血族专属,人类也可以拥有的时候,不服两个字便已经开始播种了。   洛岛开启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反抗,不仅如此,还同当时让血族万分反感的玫瑰猎之都联合起来,将夏卡送了出去。   “老一辈的人总说,那一天,绝对是人类反抗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一天。”这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年仅四十多岁的黎刚,再提起的时候,是这么讲的。   整个一天都像打仗一样,洛岛和猎之都两边的人类联合起来,声东击西,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可以用的,最后竟然真的将夏卡送上了船。   这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不用管过程耗费了多少人命,荆棘时代无时不刻都有比那天更凄惨的事件发生。他们只要知道,那是他们第一次违抗血族,想去做一件事,并且做成功了。   简直就像极寒之中点燃的一小窜火苗一般,让饥寒交迫的人类两眼发光。   虽然最终的最终,也谈不上成功。   因为夏卡消失在了海上,连带着十几名优秀的猎魔人一起。这件事情,对当时的人类而言,是致命的打击,并且让他们的反抗意志消沉了好一阵子。   好不容易亮起的火苗,突然就这么熄灭了,几乎打击到了那一代所有的猎魔人。让他们意识到,反抗原来不会那么容易,也不会那么一帆风顺,有可能未来的每一次,他们继续这般努力时,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很多人甚至直接放弃了。   但事实证明,历史总是曲折向上的。   因为夏卡消失的五十多年以后,人类最终迎来了胜利。   那些在当时看上去,惨痛到叫人直不起腰的损失,于结果时再回首,发现它们竟也以其他的形式,融入了人们的心中,促进了他们的成长,并对人类的反抗事业在最终,产生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也就是最老梗的那句,“失败乃成功之母”了。   夏卡像是一个符号,融进了洛岛和洛岛人的心中,往后的代代洛岛人,都走在机械科技的前沿,所以会有机械百怪萨文。   而当年齐心协力将夏卡送出去的那股心气,更是融入了所有猎魔人的心底,口口相传之下,再次呈现之时,总是会比前边的要更成功一点点。   更别提“神之物”被人类成功使用后,唤醒了所有洛岛人的心,让他们对血族和人类之间的理解更深了一些,理解一旦加深,也就更加能明白要如何努力,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于是,人们渐渐的,不再强调夏卡事件的失败结局,他们开始宣扬成功的过程,给予后人学习。   也就导致到了黎刚这一代,夏卡简直像是化为了一个小小的精神符号。   而等到这个时候,再告诉他们,夏卡当年并没有死,他是被困在了一个异乡岛,且也没有放弃中心岛的同胞,而是日复一日地住在差劲的山洞里,想办法构画图纸……   这简直就像是一直向往的精神符号,最终回应般闪亮起来了一般。   “但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同你一起回来呢?”说到这个,黎刚就十分困惑了:“战争之后,洛岛的状态其实很差,颓靡了好一阵子,最近才好那么一点点。如果他愿意回来的话,整个洛岛肯定会在一瞬间焕然一新的!和别的岛屿不同,对洛岛来讲,夏卡简直就是灵魂人物- -”   七十多年的战争,英雄人物太多了。   但是无论英雄的名字怎么更迭,对洛岛人来讲,本岛的夏卡都永远占据核心,因为夏卡决定了洛岛往后五十年的走向。   一直到现在,机械、硬皮长靴、背带牛仔、粗框眼镜,都是洛岛人的标配。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讲,就是这些玩意是洛岛的浪漫,是他们的精神所在。   “因为……”温山眠答应过不多提摩斯塔达,讲述时都会模糊略过,也不太提云雾的事情,如今被问到,思考片刻才道:“因为,夏卡爷爷说,他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 -哦对,他还把这个给了我。”   说到这,温山眠突然想起了什么,跑进包袱里一阵翻找,最终找到了那被他夹在亡途笔记里的图纸。   “……您看看?”温山眠知道那是夏卡老人五十多年融下的精华,珍视地递给了黎刚:“但是要小心一些。”   而黎刚更是在瞧见那眼熟的机械图纸背面时,眼皮便已经跳了起来。   在干布上一阵擦拭双手,才轻轻接过。   “这,这……”是旧式的机械图纸,是夏卡手书的武器制作图。庞大又繁杂的线条之中,是温山眠见过夏卡的铁证。   像图纸这样的东西,懂行的人,甚至能通过完成品去推断著作人,都不需要署名,思维、逻辑、风格就是著作者的天然署名。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画出这样庞大武器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不过黎刚是个不太懂行的人,他除了知道这图纸画得很复杂之外,便只从图纸上看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洛岛啊。”黎刚说。   “啊?”温山眠偏头。   “这里,这里,这里。”黎刚说着,伸手在武器的心脏部位点了一圈:“这些线条连起来,是洛岛的形状啊。喏,这片海岸线我还去过,吹过那里的风呢。”   听见黎刚的话音,温山眠渐渐睁大了眼睛。   然后直到这一刻,才渐渐意识到这张图纸真正的可贵之处。   这是一位天才机械家,穷尽五十年所构出的图纸。   里面除了他的抱负以外,还要他对故乡的担忧与想念,全部融化于一张图纸之中。   夏卡的武器,心脏藏着洛岛。   这大概是只有机械大师能做出来的浪漫。   尤其是……心脏只是这张巨大图纸上,很小很小的一个区块。   当温山眠视线跳出心脏,看向整张庞大又繁杂、足有数米长宽图纸,突然间产生了一个念头。   他和黎刚,都是不懂图纸的人。   那夏卡在这张图纸里,到底藏了多少对故乡的情意,会不会也只有真正懂得机械图纸的人,且必须得同样出自洛岛的人,才能从无数线条和数值之中心领神会?   难怪夏卡在归乡的小尼克号上,只放了这么一张图纸。   不仅温山眠,黎刚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顿了顿后说:“小兄弟,你刚刚说,夏卡老爷子他为什么不回洛岛?”   回想起夏卡老人送别自己的样子,温山眠说:“他说他找到了新的目标。”   过去五十年,对洛岛来说痛苦,对夏卡来说是孤独又痛苦。   可等到胜利的号角突然吹来,宣告夏卡为之付出足足五十年的努力,都纯属白费之后,夏卡却并没有拘泥于造化弄人的惋惜之中,而是高兴地拥抱了这个结局,并且快速地,大步向前走了。   行将就木之人,接纳了人生给予的一切挫折和礼物,并马不停蹄地在找寻新世界和新目标。那洛岛上大片的年轻人,就更不能颓靡于战火的损失之中了。   这真的是洛岛的精神图腾。   从数百年前,人们给贫瘠岛屿起名,想了各式各样怨天尤人的名字,最终却定了个简单的“哈哈哈”开始,图腾便已经开始浅浅呈现了。   “你得把这个,带到洛岛去。”想到这,黎刚轻轻将图纸收好,然后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对,我会给你去洛岛的海图,我都会给你准备好。小兄弟,你得把这些,带到洛岛去,那里的人肯定会很高兴的。”   “但是萨文先生- -”   “那不是你的问题,萨文那家伙现在的状态也不合适知道这些。放心好了,中心岛不会对斯特罗集残留的核心置之不理,尤其是确定了它确实存在的情况下,等我把黎岛的事情处理好,会亲自去一趟斯特罗集。”   “萨文就交给老伙计我来处理,而小兄弟你要做的事,是把这些,都带到洛岛去。”   *   因为之前才放走过兽人,同样的事情不能在短期内再干第二次,否则瞭望塔必然会怀疑到洛岛身上。是以,黎刚不得不遗憾地表示,温山眠还是得去一趟布拉特。   - -他是不是真的遗憾,不好讲。   说不定内心其实还是没那么信任温山眠,也依旧忌惮秦倦的存在,说个场面话而已。   不过温山眠不是很在意,毕竟在第二天出发之前,黎刚如约给温山眠送来了信息。还是艰难绑了一头麻袋,用以遮住脸的那种,可以说是非常辛苦了。   虽说两米五的身高,绑什么都没用- -温山眠很想这样讲。   但最终,他也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黎刚给他的那些东西,或者说,是文件上。   也是直到黎岛,温山眠才知道,在中心岛有一种印墨机,能把文字一体式,工工整整地打在纸张上。   印墨机造假昂贵,日常维护也比较费钱,所以哪怕在中心岛,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人们更是珍视地将其产出的纸张,称作文件。   而黎刚给温山眠的这份文件上则将布拉特的情况,写的比介绍手册还要清楚。   毕竟介绍手册,是为了行布拉特管理者的方便,囫囵概括,等到时候乘客问起,一句“手册上有”便可打发掉的省事装备。可黎刚给温山眠的这份文件,却完完全全是站在温山眠这样一位魔鬼鱼乘客的角度上,告诉他,他去布拉特之后,会大概发生什么。   黎刚这么给温山眠讲的时候,温山眠简直激动极了。   待黎刚离开,方队长过来为魔鬼鱼送行,与此同时,魔鬼鱼按照既定轨道离开黎岛时,便立刻兴致勃勃地翻开查看。   却不想里边的第一句话,就将温山眠雷了个外焦内嫩。   整个软倒在了船上,化为一滩棕色果冻,直接起不来了。   上书:介于地区所属特殊性,布拉特区的联赛,同其他岛屿的联赛并不是同一时间进行,也不是同一个机制。也就是说,其他岛屿接下来才要开始的联赛,在布拉特,已经停止报名了。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温山眠想要在布拉特参加联赛,就必须等到下一个赛季才行。   而那,至少是半年以后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眠崽:%……&*I(^%*(_我没有骂人QAQ!!!!!!!   有二更,12点准时发,不用特别等,明天看也可以,二更就结束魔鬼鱼篇章啦~   *   感谢在2021-09-13 00:05:45~2021-09-14 16:2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崇明敬渊、注定要暴富的小王同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虾皮不皮 5瓶;没回在睡觉 4瓶;凉荻、忘羡的小免叽 2瓶;崇明敬渊、本心jw 1瓶;   竟然有这么多人给我灌溉和投雷呜呜呜呜呜呜太感动了!! 第132章 132.   离开黎岛的这一天, 也是个好天气。   天空中万里无云,海风与海鸟共鸣。   也许是借了温馨黎岛的风气,别说桌面上方队长送来的早点,就说海里扑腾的鱼儿, 看上去都万分可爱。   一切都好, 唯有餐桌上瘫痪的温山眠, 化为了石雕。   “半、半、半、半年后……”他还颓靡于文件上所述,灵魂都快升天。   秦倦倒是老神在在,走前问方队长要了一份中心岛现状的报纸, 一边往瓷杯里倒牛奶, 一边阅读着。   “喝了。”牛奶倒完, 秦倦将那瓷杯往温山眠面前一推, 说。   温山眠还在:“半、半、半、半年后……”   秦倦偏眸, 有些乐了,敲了敲他的脑门:“不都是旅行?花在哪里的时间不是时间。”   温山眠一吸鼻子, 泪流满面:“但是我想参加联赛啊先生, 我想去洛岛……”   “我带你去?”   温山眠嘟囔:“那怎么行?”   “不是不想在路上花时间吗?”   “那倒也没有……”   下意识应完之后,温山眠愣了一下, 然后反应过来了什么。   这是温山眠的老毛病了,从离开越川就有。那时总想着要翻山,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一夜,从而忽略了路上的种种。   等到第一次见到明朗的星空, 才意识到路途中的风景也很重要。   结果只是一个点,过程才是真正与人相伴的。   而如今看来,他的目标是中心岛, 是联赛, 虽说到现在还没有抵达这个目标处, 可过去发生的那些,却也并不让人觉得力气和时间白费了。   布拉特肯定也是这样。   即便黎刚已经写明了,温山眠很有可能要在那里待上半年以上,才有离开的可能,确实耗时很长,但也应该尽力去享受这个过程。   他想去洛岛,也是因为摩斯塔达的经历。所以也许去到布拉特之后,会有新的岛屿目标呢?   的确如先生所说,都是旅行。   这么想着,温山眠收拾收拾心情,一边喝下先生倒的牛奶,一边重新翻开了黎刚给他的文件。   与此同时,秦倦的报纸也发出了轻轻的翻页声。   黎刚在文件上写得十分清楚。   布拉特站区的联赛制度,和其他任何岛屿都不一样。   就说黎岛好了,黎岛自己也是中心联赛的站点之一。   而他们那里的规则,就是简单的报名、参赛、擂台战、淘汰与晋级。一年两场,几乎算是岛内一大盛事,许多人会围观。   其他正常岛屿基本也大同小异,顶多是赛场风格不太一样。   而在这个过程中,正常联赛站点都接纳外岛参赛人群。就假设如果温山眠不乘坐魔鬼鱼,而是正常持有通行证进入黎岛的话,那么他也可以在黎岛参赛。   与此同时,倘若第一个赛季没有成功晋级的猎魔人,也可以在磨练之后,继续参加。   但布拉特不一样。   由于它是曾经的监狱岛,现在的地狱岛,齐聚的还全是危险人士,而联赛又是唯一一个能离开布拉特的正规途径,那么为了管控这群人,布拉特区联赛自然得进行诸多改变。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布拉特的联赛资格,不是报名参加制,而是积分参加制。   历史原因,至今布拉特还很不安分- -这不仅仅是布拉特上的人,也包括布拉特的环境。   就说之前蛇哥提到的无极之地吧,类似的地方,在布拉特的海域、陆地上,还有很多很多。   可以这么说,虽然现在布拉特好像成为了一座人尽皆知的岛屿,但事实上,人们对它的探索度却并不完全。   而外岛的普通人没有对其进行探索的条件,那么“探索”这样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本就在布拉特岛内的人。   也就是说,一旦有人被送去布拉特,想要走正规途径,参加联赛离开布拉特的话,就得去这些危险的地方完成猎魔任务,再上交布拉特当地的管理处,由管理处进行评判,并给予积分。   最终攒够积分,才能参加联赛。   而在这样的机制下,布拉特的报名期是很短暂的。因为新来的根本就没有资格上联赛,布拉特也不需要等谁,旧有的积分排名排一排,再确认一下参赛意志,很快人选就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温山眠看到这,圆乎乎的眼睛眨了眨。   当然了,介于布拉特内部环境的特殊性,关于以上种种,内部也还设有很多其他的条例去约束与均衡。   因为觉得这一部分能够帮到温山眠,所以黎刚也有写上。   譬如说,假设人们抱团,借着任务之手去进行杀戮;亦或者是借着任务之手,去做一些会反过来危害布拉特的事情怎么办?   答案是分级。   一切的一切,简而概之成一句话,就是分级制度。   从温山眠进入岛屿的那一瞬间,关口就会给他进行分级,而往后的一切境遇,也都要根据温山眠被分到的等级来走。   而这,不是远在黎岛的黎刚能决定的。他只能根据他的了解,将每个等级都大概描述一下,至于温山眠最终会去哪个等级,那只能看温山眠自己了。   文件的最后,黎刚有特别同温山眠说。   鉴于布拉特的混乱性,如今还停留在那边的管理者、长官,几乎每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哪怕放在亲王战中,也个个都是善战的好手。   其中甚至有一小部分管理者,正是因为打仗打习惯了,不满平和的生活,才请缨去到布拉特的。所以不管怎么讲,这些人都不会太好说话。   而至于他们究竟有多不好说话;布拉特的危险分子究竟有多胡来;那里的地界混乱起来到底有多混乱,那就只有温山眠去了才知道了。   用黎刚的话来讲,就是没有去过的人,恐怕永远也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样独特的一个岛屿。   - -直到这里,温山眠才渐渐从“半年”两个字中走出神来,变得期待起来。   不过,温山眠由此也想到了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每个岛屿都很独特吧?”   他笑道:“我之前经历的岛屿,说给别人听,他们大概也不会想象到。”   那么大的一棵母树,会偷蜂蜜的红瞎子,北海空鲸、飞鸟部队……   “对吧?”温山眠说着,征求同意似的去看先生。   然后直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秦倦手里的那份报纸。   温山眠的笑脸在原地僵硬了足足半分钟,才猛地反应过来:“您在干什么??”   秦倦很平静道:“看报纸啊。”   看看看,看报纸?   先生会看报纸?!   他一般不是只看自己,亦或者是漫无目的地浪费他无止境的时间吗?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世纪奇闻……”温山眠对那份报纸几乎都生出景仰心态了。   他柔软的毛发往秦倦身边凑,支棱一双眼睛也想看内容。   秦倦见状,弯了弯唇道:“猎物要如何料理才好吃。”   温山眠:“!”   喉结滚动:“人类的吗?”   “我的。”   “……”温山眠小声:“直、直接咬就好了。”   “嗯……不是这方面的料理,也不是这方面的好吃。”   温山眠明白了,他就不应该把这个话题顺下去。   好半天,他偷偷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想要假装方才无事发生。   但这个假装并不顺利。   因为先生真的在看报纸。   温山眠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看见这一幕时的心情。   只觉得这同他翻越高山,看见山的那一头真的有新的城镇与新的世界时的情绪一样,明媚极了。   以至于连心脏都忍不住为之跳动。   而先生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改变呢?   温山眠想起来了,大概是今日凌晨时分,黎刚终于决定离开,而温山眠也已经困倦到不行时,他回头望向先生时所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他是真的很困。之所以撑着不睡觉,就是因为内心还记着之前和黎刚交流时所说的话。   在他说完那些话之后,先生什么也没说-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扰过温山眠和黎刚之间的交流。   但温山眠却总觉得,等一切结束之后,他应该要给先生一个交代的。   毕竟在和黎刚的对话中,温山眠很明确地表示了,等到有一天,某一种情况出现时,他有可能会选择和先生不站在同一边。   他担心先生会觉得难过。可当他往秦倦旁边凑时,秦倦却很温柔地接住了他。   说:“我很高兴。”   温山眠当时愣住了,坐在窗边大半夜,然他身体冰凉,他道:“什么?”   秦倦抓住了他的手腕,放到唇边轻吻:“我很高兴,你愿意把你生命的终结和我想象在一起。”   一旦这样的承诺做出,就意味着一直到秦倦死亡之前,温山眠都必须陪同在他身边。   否则如果温山眠先行离开,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再管制住先生怎么办?   而一旦秦倦离世,温山眠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活下去,过着秦倦看不见的日子,让他感到嫉妒。   想要的都能得到,死亡就不再可怕,漫无目的的生命也不再可怕。   似乎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愉悦心情,秦倦当时的眼睛都是红色的。他总是这样,在高兴的时候从来不在温山眠面前隐藏自我。   兴奋的时候会张开翅膀,兴致来了也并不遮掩自己的恶趣味,哪怕将温山眠折腾到哭出来,也还是强迫他看着自己。   像是希望温山眠深刻地认知到,他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爱人。   而每当温山眠意识到这点,也还是温柔地选择包裹接纳时,恶魔就会愉悦地发出低吟。   就好像前一天夜里,温山眠听完先生说的话后,十分严肃地凑到对方眼前,很是认真道:“可是,我明明是把我的一切都和先生绑在一起的啊。”   这个时候,秦倦低笑的声音。   他把温山眠用力往怀里抱了抱,下巴搁在温山眠的肩膀上,纯黑色的发丝坠下脸侧,同棕色的浅发交缠。   说:“睡吧宝贝。”   回想过往,先生其实很少叫温山眠“宝贝”,他叫“阿眠”会更多一些。   所以每一次秦倦喊“宝贝”的时候,温山眠都觉得这不是一个惯性、随意的称呼。而是对方在这一刻,是真的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得的宝贝,由此珍惜到低叹出声。   并非称谓,而是叹词。   而每次听见这样的称呼时,温山眠都会浑身发麻。   好像得到了所爱之人浓烈的回应。   前一天夜里也并不例外,主动搂着先生抱了好一会儿,直到睡梦中……温山眠也不是很确信自己有没有放开。   而那之后,便是现在了。   先生大概是真的很高兴,竟然开始看报纸这样的东西。   他是也对中心岛产生兴趣了吗?   温山眠下意识想这么问,但转念想想,又觉得问了肯定也是白问,就先生的习惯,问他之后他肯定会说。   “不是对中心岛产生兴趣,是对小猎物有新的兴趣。”   温山眠:“……”   他提前为自己脑海中的模拟对话无语了片刻,可偏偏又觉得这模拟成真的可能性很大。   遂索性放弃,转而看向秦倦道。   “我想和您一起看。”   正好今天是个大晴天,魔鬼鱼也走得那么平稳,他想和先生坐在一块,共阅一份报纸。   秦倦对此倒是十分宽容,很快便松开了一只手对温山眠道:“那过来?”   温山眠:“……”   他本来的意思是,先生把报纸往旁边让让,两个人靠近一些,并排阅读。   但先生的意思,好像是让他直接坐到自己身上去。   也不是没有坐过,就是有点儿风险。   正当温山眠犹豫之际,他的目光同远处秦倦的目光撞上,然后很快,心脏便跳快了一拍。   那目光太温柔也太纵容。   以至于温山眠觉得,偶尔换他纵容回去,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当真慢吞吞地坐到了先生怀里,并且在左思右想之下,乘着秦倦没注意,转过头来,在他的脸上轻轻“啾”了一下。   窗外阳光正好,新的海浪卷起,扑向了旧海的怀抱。   *   偶尔主动一下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尤其是当温山眠发现,这次主动之后,先生竟然并没有就着他的主动,得寸进尺般地进攻,而是表情讶异得仿佛接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礼物。   这般模样,就十分让人受到鼓舞了,与此同时,还很让温山眠心软。   - -人类一旦心软,往往就很容易自我检讨。   比如说自己是不是太钻牛角尖了啦;是不是有点太为难先生啦;是不是平时表现的爱意太少了对方才会接到一个吻都这么惊讶啦。   温山眠是不太懂得如何去经营感情的,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也没谁给他好好示范过。   他只知道,喜欢一个人不能冷落,至少不能像他那个混蛋父亲一样,让对方活得那么难受。   而不让对方活得难过的反面,自然就是让对方感到快乐了。   温山眠的一切包容和顺从,都是以这个为基点的。   而倘若亲一下就能让先生开心,温山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先生可是陪他出来旅行了,还因为他开始看报纸了!   意念一定,温山眠的肢体就放轻松了许多。   那天白天一起看完报纸之后,时不时就会黏在先生身边,不抗拒被摸被碰,亲吻得也很频繁。每次看见先生开心,内心就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没错,哪怕只是满足了爱人,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虽然,秦倦的内心其实没有很开心。   每一次,几乎每一次温山眠凑上来吻他的时候,秦倦都能提前感知到,血族的反应力实在是太超然了,他又过分了解温山眠的身体。   但为了诱导对方更放开自己,秦倦只能装作不动如山的样子,然后让对方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   他在教自家的小猎物如何主动捕捉自己,而在这个过程中,自然是非常煎熬。   短短的一天时间内,秦倦便已经有了无数次想要将温山眠压下的欲望,但眼见后者的确慢慢放开了自己,又不得不忍耐下去。   总归就是……   “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喜欢您了。”就是这天晚上,温山眠在屡次尝试了自己主动之后,红着脸小声说道。   算了。   秦倦顿了顿,旋即伸手刮了刮温山眠的鼻尖,头一回没有顺着他的话音往偏门的方向引,而是温声道:“我的荣幸。”   话音落地,他很确定,他听见了小家伙心脏跳快的声音。   于是就更觉得……算了算了。   不管多么可爱,都要多忍耐一段时间。   等兔子完全跳到自己眼前,再抱他。   秦倦没有骗温山眠,白天的时候,他真的是在看如何料理自己的猎物会更好吃。   尽管是在脑海中思索地“看”。   而这,就是他得出的结论了。   复杂又隐忍,却胜在有效。   唯一的问题是,秦倦从没有在什么事情上花费过这么大的心思,那种被束缚的感觉简直让他不适极了。   以至于在夜间,温山眠好不容易睡熟后,这人将文件放下,还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对方的鼻尖。   金色镜框下,是一句不悦的低骂:“小王八蛋。”   然而床上的温山眠却是睡得舒适极了,被骂也毫无所察,只是好像在梦中反应过来自己忘记了什么,循着先生的气息,往他的方向钻了钻。   热乎乎的脸颊贴向先生的小腹,还下意识在上面依恋地蹭了蹭,紧接着,呼吸也轻轻浅浅地拍打在上边。   乖顺的长睫下,是小巧又可爱的鼻尖,全部都抵在秦倦的小腹处。   他睡得倒是舒服了,可秦倦却眉头紧蹙,小腹更是绷紧,险些就要压不住心中那直接将温山眠往下按的野兽。   他流传暗光的红色眼眸里,仿佛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那股冲动按下。   并最终,伸手在温山眠的耳垂上温柔地摸了摸。   - -刚开始是“温柔”,可后来却越来越暧昧,并顺着耳垂、脖颈一路向下,伸进了衣领内部。   寸寸肌肤下去,全是流连到让人难耐的触碰方法。   即便温山眠现在是睡着的,也忍不住小小哼唧了一声。   秦倦听见,轻轻笑了一下。   ……倘若温山眠现在醒着,必然会为他这个笑容感到心惊。   那首先很好看,黑色的发丝垂下,绸缎般的光泽同金色镜框交缠,欲望撞击之下的表情同秦倦天然慵懒的姿态相融,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败类。   而其次就是,便是“败类”两个字了。   秦倦在某一方面从来都不会退步,他的每一次退步,基本都意味着往后更大的前进。   这也就意味着,在温山眠的记忆里,少有的几次,先生露出当下笑容之后,他的体验都会让他永世难忘。   所以,这是一个残忍又艳丽的笑容。   尤其是伴随着他轻轻的触碰,白皙的肌.肤出现一片轻轻浅浅的红色之后,秦倦的眼底,却反而生出了克制的迷恋与兴奋。   便可见一斑了。   夜还在过,呼吸也还在继续。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海洋,黑雾已经开始渐渐凝聚。   于海水中翻腾的魔鬼鱼,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般,发出了呼唤的低鸣。   浓雾之内,有巨型灯塔。在魔鬼鱼低鸣声响起之后,才给予回应。   而那灯塔亮起的光芒隐藏在浓雾里,好像一双诡谲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眠崽虽然倔,但是他对先生的喜欢我觉得写得还是很不让人怀疑的趴   *   感谢在2021-09-14 16:24:34~2021-09-14 22:0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崇明敬渊、本心j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133.   “对了, 再多提一句。在布拉特,无论你见到什么,都不需要太惊讶,因为那……本就是这样一片岛屿。”   黑色浓雾笼罩了整片远海, 连天空都阴沉下来, 远看宛若流动的黑色幕布。   温山眠的目光艰难探出铁窗。朝外看去的同时, 寒风也灌进舱内,吹开了他搁置在桌上的羊皮本。   里边夹放着夏卡老人的武器图纸,以及黎刚用别针别起的介绍文件。   而当老旧的书页被吹开后, 恰恰好就停留在了介绍文件的最后一页。页码里写着的, 便是上边那行文字了。   仿佛是在给眼前阴暗的海域提前进行预告一般。   强风吹出衣下鼓, 温山眠在剧烈的海浪中, 一只手把蠢蠢欲动想要飞走的文件纸按下, 另一只手半拦在额前,将眼睛眯起, 由此努力想要看清前方海域的样子。   却依旧没能成功。   因为翻滚着黑雾之下的黑海, 简直就像藏了怒极的野兽一般。   激荡的海水一层层地向上卷起,再毫不留情地击回海面, 冰冷的水珠偶尔甚至能高跃进窗口,打在温山眠的眼睫上,强迫他闭上双眼。   哪怕是魔鬼鱼,在这样晃荡的海水中, 也无法保持平稳。   天边甚至好像出现了雷丝,“轰隆隆”地响。   “嘶- -”失去平衡的船舱内,温山眠以一种始料未及的姿势滑磕在了座椅上, 腰际一疼。   却顾不上去舒缓自己, 一把伸手捞过了桌面上的羊皮本, 将它严严实实地藏进了包袱之中,才松口气。   旋即抓着座椅强行保持平衡,并在大风中说:“海浪怎么突然就这么大了啊,先生,这会是要到布拉特了吗?”   “应该是吧。”卧室里的秦倦慢声答。   “可是- -唔!”温山眠才张口,就立马被灌了一嘴大风。声音在这样强烈的海风中根本就出不去,只能闭紧嘴巴。   快被吹出眼泪的双眼艰难地看向窗外,颇有几分无奈地在心底将下半句话补完:可是之前明明还不是这样的呀……   两小时前,温山眠和秦倦便抵达了布拉特的海域。   之所以那么确定进入了该海域,一方面是魔鬼鱼的低鸣,另一方面则是浓雾的出现。   这同那本介绍手册上的图片几乎一模一样。   于是在当时,温山眠便以为布拉特应该近在眼前了。   事实上,这同方队长在出发前的提醒也是相符的。   今天上午离开黎岛的时候,方队长有更正白鸟士兵之前所说的“特快号自斯特罗集开往布拉特,时间为两天”的说法。   说是因为他们运气好,正巧碰上一帆风顺的天气,前进速度会比平常快,所以离开黎岛的当夜,基本便能抵达布拉特了。   两个小时前,天已经变黑,本该属于“当夜”的范围。   再加上浓雾和魔鬼鱼的声音,温山眠自然以为是快到了。   正兴奋地等待岛屿的出现时,却不想苏醒后坐在窗口看了许久,也只看见黑沉沉的海,连个岛屿的影子都瞧不见。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等多久,又有些无聊,才拿出羊皮本,将这一段记录下的。   没想到才写到一半,外边的海边便突地发生了变化。   也就是方才了。   “嗡- -”身下的魔鬼鱼再度发出低鸣。   这声音温山眠两小时前也听见过,可那时他正在睡觉,等他醒过来去看窗户的时候,魔鬼鱼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也就是说,眼下,是温山眠第一次伴随着魔鬼鱼的声音,好奇地朝窗外看去。   ……然后便看见了那翻滚的海洋与浓雾中,隐藏着的诡谲的眼。   “那是什……!”   话音未落,身下的魔鬼鱼便顺着海浪飞上天空又再坠落,温山眠下腹一沉,整个身体都被迫从座椅上飞出,险些要拥抱天花板。   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一双手紧紧抱住椅背落下,连腿脚也努力夹住了扶手。   “那是什么啊……”凌乱的头发下,是温山眠被自然摧残到欲哭无泪的双眼。   他忍耐了足足数十波激荡的海流,浑身都被磕疼了,才终于调整目光,顺利朝窗外看去。   只是这个时候,那双眼已经消失了,仿佛方才闪烁出的光芒只是温山眠的错觉。   而取而代之靠近的,则是那几乎要涌进船舱内的黑色浓雾。   - -是了。   温山眠在这一瞬间才猛地想起来。   无论是船上的介绍手册,还是黎刚的介绍文件,都有说过,布拉特曾经是一个实验基地。   也就是说,它附近漂浮的黑雾,同斯特罗集的魅魔黑雾、越川山上的血仆黑雾,很有可能是一个功效。一旦吸入,就会影响人体。   但也不知为什么,无论是介绍手册还是介绍文件,都没有提及这一点。   难道是中心岛的人对此已经非常了解,所以他们觉得不需要废话了吗?可是外岛人不一样啊!   温山眠内心一边想着,一边在那黑雾越涌越多的同时,连忙冲上去把窗户关上了。   然后再捂着鼻子朝玻璃窗外看去,发现那黑雾是真的越来越浓。就在窗户外,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幕布了,浓密到让人看不见黑海,甚至有窒息之感。   要不是耳边还偶尔能传来扑棱的海浪声,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自己还在移动。   与此同时,大概是受到浓雾的影响,那原本激烈的海浪,也渐渐乖顺下来。   ……所以现在,是真的快要接近布拉特了吧?   温山眠心想,根据经验,有陆地的地方,海水一般不都会乖巧一些吗?   就是这雾这么浓,布拉特藏在里边,上边的人要如何生活?又什么时候能穿过浓雾看见它呢?   温山眠一边想,一边小心翼翼地爬下外边的座椅扶手,然后拉住另一边的扶手,将身体像个螃蟹似的滑蹭过去,再把眼睛悄悄靠近了玻璃窗。   “啪叽”一声,一条长了八个眼睛三张嘴的鱼立刻一跃而来,同温山眠来了个十目相对,把后者吓了一个机灵。   ……算了吧,就这样吧。   总归魔鬼鱼带路,早晚能到布拉特,他在上边也什么都做不了,就不要那么好奇同这些家伙犟劲了。   被折腾到麻木的温山眠,默默将视线转进了舱内。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秦倦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温山眠醒后没多久,这个人就进了卧室。   温山眠以为他是想沐浴,而从结果来看,的确是沐浴了没错,还换了套新衣服。   就是这新衣服的风格……同之前的好像不太一样。   以前,先生普遍中意正装,而且得是昂贵到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的正装,再将这样的正装穿出半正经的样子,就是秦倦的审美取向之一。   但是今天,他竟然格外正常地穿了一件,一看布料就很粗糙、很普通的黑色布衫。   虽然还是死性不改的骚包v领,但材质同平时比,是真的便宜了很多。   更别提布衫下简单的黑色裤子,以及鼻梁上纯黑框的眼镜。   要不是这个人天然就长得好看,可以说是一套朴实无华又笨重的着装了。   可让人防不胜防的就是秦倦长得好看。   哪怕是看上去略显笨重的黑框眼镜,落在秦倦过分精致的脸上,也只是将他长相中,天然具有侵略性的那抹昳丽遮掩起来,显得温和了而已。   再在这样的气场下笑一笑,更是会让人在倍感亲切的同时,又本能尊重,好像是什么受人敬爱的长辈一般。   温山眠看着看着,刚刚被怪鱼和海风吓到的蔫吧小心脏,就一点点复苏了过来,开始向外冒粉红泡泡。   然而秦倦这么穿的目的,却同温山眠猜想的形象不同。   因为他走出来后,笑眯眯地对温山眠说的是:“像人吗?”   温山眠:“。”   他先是被哽了一下,本想说血族本来就同人类长得比较像,肯定像啊。可目光顺着先生的话音,再仔细望过去后,发现,咦……还真的比之前要更像了一点。   粗糙的布料不如昂贵的布料显眼,黑框眼镜又遮挡住了他过分引人注目的双眼,再加上秦倦为了遮掩气息,还顺带将头发拨乱成偏分,不再是过去从头到脚精致的样子。   气质竟真的有点像人了。   就是纯黑色的穿搭下,皮肤依旧过白了一些。   “这个没关系,在你们人类中,也有皮肤很白的人种,说是混血就好了。”听见温山眠的答复,秦倦满意地坐在了他身边。   “但您为什么想要穿得……像人呢?”以温山眠对先生的了解,这个人应该是不屑于伪装成人的才是。   秦倦听着他的称呼,黑框眼镜下的眉眼偏了偏:“说‘你’试试?”   温山眠:“啊?”   秦倦:“不说‘您’,说‘你’试试。”   这要求就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您”是敬称,温山眠从小被阿一教导着这么喊下来的,不仅是对先生,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已经有点儿习惯成自然的意思了。   “为什么要改啊?”温山眠不明白。   “因为称呼‘您’的时候,容易让人将注意力过度聚焦于我身上。”秦倦答:“而精准修改人的记忆,会比让人直接看不见我要费劲很多,布拉特的人口不算少,这样太麻烦了。”   “好吧。”温山眠还是不太明白,却只能尽力去适应:“但既然直接看不到您……你更省力,那就按照以前一样,让他们看不见不就行了吗?”   话才说完,温山眠就不适应到皱起了小脸。   秦倦却摇摇头说:“不,要让他们看见。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参加联赛。”   温山眠:“!”   这是一个太出人意料的答案,以至于温山眠皱起的脸颊顿时就撑开了,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和我一起参加联赛?”   “嗯。”秦倦朝窗外瞥了一眼。   在那里,布拉特主岛的轮廓已经于浓雾下隐隐出现了,也就是那灯塔的所在之处。   但魔鬼鱼却并未驶向主岛,而是驶向了偏远的一个小地方。   按照黎刚的介绍,那个小碎岛,大概就是布拉特的关口了。任何魔鬼鱼的客人,都必须从关口受到分级,再被送往岛内。   有点儿分牢房的意思。   可温山眠眼下却顾不上那么多,整个往先生面前一凑,惊讶道:“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先生要同他一起参加联赛?   秦倦落向窗外的视线偏移,长睫斜落,看向温山眠的眼睛。   “你不是总想变得像我一样?”在武力值这方面:“但想象是没有用的,阿眠,我的能力,你只有自己试了才知道。”   “所、所以您是为了我才想参加……”   这回轮到秦倦皱眉了:“那不然呢?”   还能是为了人类未来的荣光,无私开启陪练业务吗?他哪有那个兴致?   意识到先生是认真的,温山眠在起初的愣怔之后,内心渐渐涌起了热潮和……兴奋。   无论他看多少次大报,无论他多好奇远方猎魔人的强大之处,秦倦都才是温山眠心中真正立于顶端的人。   后者参加联赛,本就是想要和更多高手会见,然后磨练自己,达成能和先生并肩的目标。   然而再多的高手,也没有同秦倦本人直接对上要来得干脆啊。   “您会认真打吗?不会手软吧?”温山眠的指尖不自觉收紧。   “在你不死的前提下,不会。”秦倦笑道。   “但是我刚开始,有可能会输,”温山眠兴奋到掌心都开始出汗了:“不对,是肯定会输。虽然我一定会尽全力去打,但是如果我输给了您,您后面要是有机会,还可以继续、继续和我打吗?”   “好。”   “……那武器,参加联赛肯定需要武器,您的武器……”自己要参加联赛都不紧张,反而是得知先生要为了自己参加联赛时,温山眠却变得紧张起来,唯恐疏漏了什么。   “到布拉特随便买一把吧。”秦倦不甚在意道。   像布拉特这样的岛屿,武器肯定遍地都是。   可温山眠听见,却有点儿失望:“不拿您自己的吗?”   在温山眠看来,熟悉的武器和不熟悉的武器,使用者完全就是两个状态,拿出最熟悉的武器,才是对对手的尊重。   但是话音落地,温山眠又想起了什么,目光朝自己的长刀看去:“对了,您的已经给我了。”   当初把长刀给他的时候,阿一就说过,这曾经是先生的佩刀。   已经给了他,那秦倦自然是没有自己的武器了。   不知道为什么,温山眠想到这点,又开始难过起来。   就好像工匠只会在再也不做工的时候,将趁手的工具传承下去一样,把自己的武器转赠他人,很多时候其实象征着一个人关闭了自己的一条路。   “这个表情干什么?我又不是只有一把武器,最趁手的也不是它。”秦倦伸手敲了敲温山眠的脑袋,旋即目光落在长刀上,像是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你想我用自己的武器,也不是不可以。”   温山眠抬头:“会很勉强吗?”   “不会。”秦倦摇头,捏捏温山眠的脸:“就是下手可能会有些……没轻没重,你能受得住?”   秦倦说着,低垂下眼睫,拇指在温山眠的下.唇上用力摩.挲了一下。   这有些痒,温山眠忍不住咬了咬唇,旋即用力点头:“受得住的。”   秦倦笑了,拍拍他的脑袋:“把称谓改了。”   刚刚在不注意间,他又按老习惯叫错了好几次。   捂着脑袋回想起来,温山眠慢吞吞地喔了一声,不太适应地朝窗外看去。   然后才发现,就在二人对话的过程中,布拉特竟然已经到了。   因为温山眠在浓雾之中,看见了一个明显由金属制造出的铁网。那铁网层层交叠,中间镂空,就在魔鬼鱼的前方,好像化为了一个仓门。   要将魔鬼鱼接纳下来。   与此同时,温山眠在铁网上方,一块暗色的屏幕中,瞧见了闪烁的红字样。   “布拉特关口”。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更新啦,布拉特啦!   关口只是过渡一下,2章就走,他们实际要待的岛屿不是这里哟~~   *   感谢在2021-09-14 22:05:55~2021-09-16 18:0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负离子、崇明敬渊 1瓶;   感恩啦~ 第134章 134.   准确讲, 是“欢迎来到布拉特关口”。   只是这闪烁着红字的小屏幕年久失修,前边四个字变得不太明显了。   不过视线从小屏幕上挪开,放眼看一下周围,就会发现几乎整个布拉特关口, 都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气息。   这同黎岛的旧码头有些像。   回想一下, 黎岛人说过, 他们的旧码头是荆棘时代的产物。而以布拉特的特殊性,它们的建筑很显然也是从荆棘时代流传下来的。   难道旧王陨落,相关的建设也会衰老么?   温山眠看着眼前的关口, 内心好奇道。   巨大的金属铁网下, 有一个同样由金属组成的小方框。方框的前方挂着“入口”关的牌。   而方框两边向外, 则是无比结实厚重的长条大金属, 延伸出去, 仿佛是人造的海岸线一般,看不见尽头, 也看不见内部岛屿的模样。   - -就好像在黎岛, 码头背后能很明确能看见集市一样,可布拉特却没有这些。   往通关口背后瞧, 也只能瞧见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被什么奇形怪状的金属堵住了一般,连进去的通道,温山眠一时半会都没找到。   身下的魔鬼鱼还在下降。   自从看见布拉特关口之后, 魔鬼鱼就一直在下降。   原本上面的牢房是被魔鬼鱼托举着,完全离开海面的,可如今魔鬼鱼却下降到让牢房地板与海水平行。   温山眠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海平线变高, 仿佛有吞没自己之势。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 窗外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魔鬼鱼完全下沉进海里之后, 四四方方的牢房,就这么被镶嵌进了那个小方框里边。   窗户左侧是封闭的黑墙,右侧则是一间……“审核员办公厅”。   里面空间狭窄,坐着两位审核员。一位面对温山眠的窗户,佩戴着金属面具;另一位则背对温山眠,面向另一边,也许是负责另一条通道审核的吧。   “通行证。”面对温山眠的那位审核员冷冰冰道。   不知是不是关口环境的原因,温山眠总觉得他的声音有种无机质的冰冷感,同外边的黑海一样。   他默默打开窗户,将通行证递了出去。   先生就坐在餐桌边,支着脑袋看窗外的审核员。   那名审核员接过通行证后,很快便抬起头来,视线同秦倦相对,似乎顿了一下,旋即语调正常道:“一共两位,一位姓温,一位姓秦是吧?”   温山眠:“是。”   审核员又多看了他们一眼,旋即放下通行证,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大机器。一双手在某种可以敲击的方盘上不断下落着,发出轻响:“来自越川?没听说过。有岛标吗?”   温山眠:“没有。是南方的一座小岛。”   如今正是瞭望塔号召成立人类联盟的时候,中心岛几乎每天都会接到像温山眠一样,无名小岛的来客。   审核员习以为常地在系统内将越川备案。   “身上没有机械体?”一边输入,审核员一边问道。   “没有。”   “两位都没有?”   “没有。”   “所以被送到布拉特,就只有使用血银武一个理由?”   “……嗯。”   “武器拿上来看一下。”   温山眠有些迟疑。   武器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是非常私人的物品,一般不会愿意轻易交给别人。   不过审核员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做了个举起来的动作,示意温山眠隔着窗户,给他看一眼就好。   温山眠这才抬高自己的长刀。   “拔出来再看看?”审核员又说。   在一番复杂的前后左右观摩之后,审核员让温山眠将刀放下,旋即好像不太理解的样子:“就只有一把刀?”   温山眠说:“对。”   “只有一把刀为什么有两个人?这位没有血银武也来布拉特?”这是在说秦倦。   温山眠继续点头:“嗯。”   “你们什么关系呢?”审核员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兄弟?不像啊。”   一个黑发,一个棕发;一个长相精致一些,另一个则相当温和,如果是兄弟的话,得是多极端的继承。   “我和他……”秦倦在这个时候竟然依旧不说话,只支着脑袋,笑眯眯地看温山眠,像是想听他要怎么定义。   理论上来讲,温山眠这时候应该说“恋人”,毕竟过去岛屿上,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多一个审核员也没什么。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位看上去实在是太公事公办,显得场面过分严肃,温山眠竟没好意思讲出来,嗓子卡了半天,也只说了句:“相、相依为命。”   这个词眼不仅逗乐了秦倦,也逗笑了审核员。   “相依为命……我在布拉特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词汇了。不过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你们也没有反悔的机会。”审核员在方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按键,旋即转过转椅,拿了个金漆的大红公章,在通行证上用力一按。   “哒哒”两声,旁边的管道同时落下两个手环。   审核员将其放在通行证上,一起塞回了船舱内,然后说:“戴上。这个手环将会是你们在布拉特的身份识别,所有的积分、居所、认证、都在里面。如果有报名联赛的意向,也需要用到这个手环。另外,温馨提醒:手环构造特别,一旦戴上,只有通过联赛离开布拉特的人,才能由我们卸下,自行摘除几乎不可能。”   说到这,审核员似乎想到了什么,古怪地笑了笑:“当然,如果你想将自己的手砍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手环有体温感测系统,一旦温度不正常,内部也很快就会察觉到。往后,你便会失去所有正常通过中心的可能,甚至会被联盟内的岛屿通缉,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能。”温山眠垂睫看着这个金属手环,质地非常坚硬,圆圈的最中间,有一块比较突出的磁铁物。   “积分我明白,但是居所和认证……?”温山眠摸了摸那个磁铁物,不太理解道:“这些怎么在里面呢?”   “这个。”审核员一边说,一边伸手直接将船舱的窗户大拉开,然后塞进来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机器。   里边冒着红色光芒。   “来,把中间那个地方对准红光位置。”审核员道。   温山眠迟疑地将手腕拿过去,而就在磁铁物触及红光的一瞬间,眼前的四方机器,便发出了“滴”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原本黑漆漆的铁板上,也出现了一排排由小小方块组成的文字。   姓名:温山眠 序列号:0022999   分配岛屿:布拉特-黑蝎座   居所:无数据   积分数:0   事件记录:暂无   联赛资格:暂无   “看见了?你被分配的岛屿是黑蝎座,在布拉特内属于1级岛屿,比较安全。布拉特不给任何来客初始积分,想要积分必须去岛上赚取,然后再用积分换住所。”   也就是说,积分是消耗品。只要在布拉特的人,就必须得赚取积分,才能维持日常生活。   而最终的联赛资格,是靠剩余积分来排列的。   这还真是凶狠啊……温山眠了解规则后心想。   毕竟按照审核员的说法,像他和先生这种夜里才到布拉特的,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到布拉特必须马上出去工作,等工作完成,才可以用积分换一个住所。   而只要他们还住在布拉特上一天,就需要这样不停工作,来换取生活的物资。如果他们认为这样的生活劳累,那就得加倍完成工作,最终换取离开岛屿的联赛报名资格。   温山眠:“……”   如此想一想,就知道在布拉特的生活会多么的繁忙了。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审核员无所谓地摆摆手道:“你的运气已经不错了,只有一把血银武,没有机械体,而且来自偏远岛,所以被分到的是1级岛屿,也就是最安全的岛屿黑蝎座。在那里,所有的物资都会比其他岛屿要便宜很多,而且如果不滋事闹事的话,黑蝎座的人在参加布拉特联赛的时候,是有特权的。”   这个黎刚在介绍文件上有说过。   五湖四海的麻烦人都会被送往布拉特,但是这个“麻烦”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比如像温山眠这种,如果将秦倦排除在外的话,他只是非法拥有血银武、非法使用黑油而已,没有杀人放火,麻烦程度非常之轻。   让他这样的人,同那种草菅人命、惨无人道之人放在一起,显然不太公平,如果一同放上联赛,那更是同让他们死没有差别。   所以布拉特规定,低级岛屿上的人,在积分攒够了之后,参加联赛,可以一轮出线,并且不签生死条约。   也就是说,被分到黑蝎座上的人,只需要打一轮比赛,赢了离开,输了继续工作攒积分再打一次,如此反复,直到赢下一局。而且在过程中,联赛方还会保障其基本生命,的确是最最简单的岛屿了。   “所以,知足吧。”审核员道。   “好吧。”温山眠接纳了这个结果。   “记得不要滋事闹事,我手上过去的黑蝎座的人很多,普普通通的生活,花个一年左右,就能攒够积分了,后面的联赛也会比较简单。”   审核员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翻找出了一个长条物,拔开了其盖子:“如果随便闯祸的话,在岛屿内升级……那就比较麻烦了,高等级的岛屿规则,和黑蝎座完全不一样。”   “等一下,一年……”温山眠愣住了。   说好的半年后就开新联赛呢!   “积分不够,开几场联赛都和你没关系。话说,一旦从布拉特离开,你的血银武会变成合法血银武,花个一年时间拥有一把合法血银武,这应该是划算的买卖吧?”审核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道:“收拾东西吧。”   说完这句话后,审核员便偏头将长条物插.进了旁边的一个凹槽处。   旋即很快,温山眠便听见了一阵电流声。   那电流声从审核厅一路流转到船舱内,好半天,最终传来了:“咔哒”一声响。那紧紧锁住的船舱门,竟就这么打开了。   “这船怎么这么老旧……”审核员皱眉道:“咦?魔鬼鱼尾巴上的那只乌龟,也是你们的?”   温山眠默默点了点头。   他还在半年变一年这件事里没能出去。   “是机械船是吧?晚点我会审核,审核结束再送到黑蝎座的修船厂,给你检修。”   这绝对是温山眠来到布拉特以后,听见的第一件好事了。   他很快便点了点头:“好。”   不想审核员很快就打破了他这点刚扬起的心情:“检修费从积分里扣。”   温山眠:“。”   也不管温山眠有没有接受过来,那审核员便例行公事地指了指船舱门说:“好了,就现在,可以下船了,带上你们的东西,站到船外的围栏里去。”   *   船舱两侧为窗户,其中一侧,也是靠近审核员的那一侧窗户旁边一些,则是船舱的大门。   大门一打开,温山眠便瞧见了门栏下深不见底的黑海。   那黑海经过浓雾、金属、魔鬼鱼的压制,到这里时,已经乖巧到不行,只是普通的流过而已。   而就在船舱外大概一脚的位置,放着的则是审核厅内延伸出来的一个四方平台。   一方被审核厅的窗口包围,两方围栏,另一方和魔鬼鱼相接。   温山眠跨过脚下的黑色海洋,自动荡的魔鬼鱼转移到坚固的平台之上。   从这一刻开始,那海上漂流的感觉便已经远去了,结实的陆地感重回脚下。   秦倦就跟在他身后。   “对了,布拉特的浓雾很重,需要时时刻刻佩戴面具,两位是没有面具是吧?”那审核员跳下椅子,走到了这边的窗口处。   温山眠点头:“嗯。”   “行,布拉特会赠送一块面具。”面具也是有条码,需要输入进磁条里的,审核员一边将面具录入,一边说:“这个面具比较一般,是布拉特的初始面具,很容易磕碰,所以到了黑蝎座之后……最好还是用积分换一个好一些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两个面具交给了温山眠。   还真的是初始面具,非常丑陋的铜黄色过滤器,背后还是用大皮条粗带束缚的。   递过来的一瞬间,秦倦就后退了半步。   审核员的目光于是落在他身上- -在秦倦的控制下,这个审核员从头到尾都没太同他交流,仿佛来到布拉特的只有温山眠一位客人一般。   如今秦倦这个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审核员的视线才看向他,便立刻察觉到什么一般,皱起了眉头。   可他还没来得及深思,秦倦便抬眸,将他的记忆修改了。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往前一步,收下面具,吸引他的注意道:“知道了,我们会尽快换取的,谢谢您的提醒,但是我们要怎么去黑蝎座呢?”   眼下离开了魔鬼鱼,他们也是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平台里。没有任何通往岛内的道路啊。   那名审核员的眼神涣散了一瞬,好半天,才捏了捏鼻梁,摆手道:“现在就送你们去。”   伴随着他于厅内按下按键,一道“哗啦啦”的声音响起。   温山眠站着的整个平台被铁链拽着,倏地向上升起- -   穿过了一条又黑又长的竖状甬道,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最终在约莫几十米的高台处,猛然停滞了下来。   “哐当”一声响,锁链掉在地上,门栏打开,温山眠在那里,看见了一辆四人座的列车,就停在一条窄小的水道之上。   大概是收到有人到来的信号了,列车的门是自动打开的,并以机械音提醒他们。   “通往黑蝎座的专程列车已准备好,一次最高只可乘坐四名乘客,请乘客们有序上车,列车将在一分钟后启动- -”   这个指示倒是清晰明了,可是等一下……   这是海平面数十米往上的位置啊,布拉特可是群岛,在这么高的地方,应该是没有海水的,要怎么去黑蝎座?   作者有话要说:   关口结束啦~~gogogo~去黑蝎座~~   *   感谢在2021-09-16 18:06:46~2021-09-17 16:5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2瓶;崇明敬渊 1瓶;   更新! 第135章 135.   列车上方悬挂着一根黑色的绳索。   下方水道铁轨向外延伸的, 也是一根黑色的绳索。   待车门关闭以后,列车便“咻”地一声,顺着那水道下的铁轨,横空飞了出去。   离开高台以后, 变成了一辆空中列车。   也不知是它的重量破开了浓雾, 还是温山眠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这个环境了。   待列车飞出以后, 他竟隐约在前面看见了另一座碎岛的模样。这让他渐渐明白了布拉特的构造。   ……这真的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实验岛。   以前在手册图片上看见的,都是岛屿的俯拍。让温山眠以为它只是因为环境因素,所以看上去比较黑而已。   可实际抵达布拉特后就会发现, 这竟完完全全就是一座金属群岛。   这不全是因为岛屿上处处都是冰冷的金属, 更多还是因为, 所有的岛屿, 都是被金属高高架起的。   就好像方才的通关口一样。   审核厅所在, 才是同海面平行的高度,列车在的高台, 那是通过金属, 建立在距离海面数十米之上的。   而内部所有的大块岛屿,又都同列车高台一样, 是通过金属,同样建立在海面的一定高度之上。   虽说小岛和小岛之间的高度有所区别,但构造整体来讲就是如此。   布拉特的每一座岛屿,土地都不直接同海面接轨。   激荡的海水只能拍打在其下层金属上, 远看就好像一座座孤立的高塔岛一样。   “真厉害啊。”温山眠坐在列车窗内,不由感叹道。旋即说:“先生,您说这些金属上面的岛屿地面, 还是土地吗?”   实在是太黑了, 同金属难舍难分, 让温山眠不是很确定。   秦倦说:“是。”虽然很贫瘠。   “但是土地不可能长在金属上吧,所以这是被建造成这个样子的?”   “嗯。”   温山眠的脸颊已经完全贴在了车窗上,认认真真盯着那岛下伫立的金属,发现中心还有镂空设计,远看很像拱起的桥梁,忍不住再叹一声:“可真是厉害啊。”   秦倦在身后听见他几次三番的感慨,忍不住笑起来说:“像这样的金属用物,在摩斯塔达不是就已经见过了?怎么到现在还这么感慨?”   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温山眠眨了眨眼睛,想:“可能是因为我以前,没有对机械生物的憧憬吧。”   比如小尼克号,是由死去的动物做成的。   可温山眠过去从没有要将死亡的生命留下来的想法,所以看见机械生物时,也只是新奇而已,没有什么了却心愿、遗憾之感。   机械手臂同样如此。这些东西就好像兽人的存在一样,像是世界突然冒出来,给他的惊喜与礼物。   可是眼下布拉特的构造不一样,它填补了温山眠内心的空缺。   因为他曾是末海人。   穷末的岛屿,穷末的人,大浪一拍,别说人,岛仿佛都能消失。   布拉特和末海一样,都是群岛,可这里却被人高高地架在了金属之上,由此再也不需要害怕海浪的倾覆。   让温山眠看见,顿时便有种“原来还可以这么做”的惊愕之感。   仿佛将他幼年,在小岛上面对巨浪时那种深深的无力之感,就此抵消了一般。   严格来说,温山眠其实不懂建筑设计理论,可他一瞧那金属中的拱形空洞,便立马知道,那恐怕是用来分隔巨浪压力的。   因为他真的有碎岛的生活经历,所以懂得碎岛面临的问题,由此自然能同建造者的想法不谋而合。   世界真大啊,曾经那么困扰过他以及母亲的恐惧,竟也就这么在旅途上得到了解答。   倘若日后回到末海,说不定也能将这个构想捎带回去。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办法,真的很厉害……”温山眠忍不住再度轻轻道。   身后的秦倦还没来得及说话,二人的脚下便传来了第二道绳索拉扯声。   低头看去,发现就在他们下边数米的地方,有第二辆空中列车,从比他们要更低的台面上出发。   与此同时,再顺着那第二辆空中列车回头,又能瞧见他们出发之地的原貌。   那是一座高塔,此前回应魔鬼鱼的灯光,便是从它身上发出的。   高塔向外设有灯光和审核厅,向内,则每隔十几米的高度,就设有延伸出来的绳索,直通不同的内部主岛。   这些主岛,高度不一却有序,从外表看就好像是座座环绕,并层层螺旋上升的阶梯一般。   最中央也最高耸,立有一头苍鹰雕塑的,叫做集中岛,距离海平面约莫有六十七米。   这个部分就是手册上有的内容了。   - -布拉特分为集中岛和居住岛,居住岛顾名思义,集中岛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所有居住岛上的人,都可以相聚的地方。   它有很多特殊的商店、功能店。甚至一些高级任务,都只在集中岛发布。   这其中重中之重的是,联赛的最终擂台,也在集中岛,每每开赛之时,布拉特的人都可以去围观。   而高度仅次于集中岛的,便是温山眠即将前往的“黑蝎座”了。作为最安全的岛屿,它最靠近集中岛,距离底层海浪也最远。   脚下激荡的海水,都仿佛同它无关一般。   且因为是在五十多米的高空之上,就连雾气,也没有底层那么浓郁。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的的确确是生存环境最好的岛屿。   就是不知道在这样的岛屿上,他们会被要求进行怎样的工作呢?   眼见距离黑蝎座越来越近,温山眠乖巧地将铜漆的面罩戴上,然后默默转头,朝先生看去。   秦倦没戴,不仅没戴,碰都没碰,自始至终都在温山眠手上,他打从心底里嫌弃一切不美的东西。   “我突然发现,修改别人的记忆也不是很麻烦……”接下温山眠的目光,秦倦瞥了眼那丑丑的口罩,突然道。   “您如果这样想,也没有问题。”毕竟提出想装人的,也不是温山眠。   话说回来,哪怕不参加联赛,他和先生也是可以对打的,所以如果先生觉得装人不高兴,那就不装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他比较在意的是……关口的时候,那名审核员递给了他们两个手环,并且说得很清楚,手环的存在就是为了限制岛上的人。   温山眠以为秦倦是不会戴的,他自己戴是因为他已经接受了来布拉特的事实,可这里又不是先生想来的地方,戴上手环等同于接受了限制。   被迫处于被动,这不符合秦倦的性格。   然而即便如此,先生当时竟也戴了上去,甚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不太正常的体温,也被手环测算为正常。   “没关系吗?”比起面罩,温山眠显然更在意这个。   “有什么关系?”秦倦顺着他的视线抬起手腕,白皙的腕部,扣着那根窄细的手环。   “我以为您不会喜欢这样被限制。”温山眠声音闷闷道。   是物理上的闷,面罩已经被他戴上了,他还从没有戴过这样的面罩,不得不说,笨重的同时还有点难闻。   温山眠自认不是先生那种洁癖人士,在山上睡个好几天也没有问题,可即便如此,面罩里那散不去的金属油味也还是有些呛到他。   眉头都皱了起来,说:“您别戴了,这面罩……”质量的确是不太行,真不愧是处处收费的布拉特里,唯一免费物品。   “我是被它限制的吗?”秦倦伸手,在温山眠面罩上的通风口处轻轻一抚,那金属油味就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温山眠无比熟悉的,属于先生的味道。   温山眠一愣,偏过头来,就见先生曲起指节,在他的“脑门”上轻轻一敲:“不要把属于自己的待遇推给别的东西,我是为了陪你,才来这里的。”   心脏就这样忽地跳快了一拍。   温山眠眼睛一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面罩窄小的视野里,先生看着他皱起了眉头,旋即哭笑不得道:“真丑。”   温山眠:“?”   那点旖旎顿时消失,他又气又好笑道:“那您别戴。”   “戴啊,怎么不戴。”秦倦把温山眠手里的面罩拿过来,叹息一声,摘下眼上的镜框:“唯一的优点就是好歹没被人用过。”   旋即动作极快地往脸上一扣,仿佛再调整一下都嫌多余。   戴上以后,连声音都变得无比冷酷,对温山眠道:“很好,从现在开始,别看我,也别和我说话。”   温山眠哈哈大笑起来。   实在是先生这语调和内容是他从没有听过的,好像在那个完美的人身上看见了一点小别扭的情绪,连带着感觉自己也同他接近了一些一般。   “没有很丑啦。”温山眠笑完以后,注意到秦倦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连忙擦擦眼泪- -哦,擦不到,只能在金属面罩上虚摸两下,然后安慰对方。   但这的确是事实,无论是温山眠还是秦倦,因为身形笔挺,体格刚刚好的缘故,一个面罩其实并不能让他们变得太丑。   人靠衣装,衣其实也靠人装。   这样的面罩往上一戴,只会让人好奇他们的脸会不会长得也同身体一样好看。   不过,秦倦在想的倒不是这个。   而是:“你原来会这样笑么?”   “嗯?”温山眠一愣:“会、会的吧。”   虽说人大笑的时候,体态和声音可能会失控,温山眠忐忑道:“怎么了?很难听吗?”   “没有,听上去……很鲜活。”秦倦摇头:“就是有些可惜。”   这面罩真是哪哪都烦人。   温山眠皱眉:“有些什么?”   空中列车这个时候已经快接近黑蝎座了,为了降速,头顶上的绳索发出了剧烈的摩擦声,刺耳又影响人的听力。   他没听清最后几个字,也看不到对方说话的唇形。   “我说。”于是秦倦靠近了他一些,两人的金属面罩面对面碰上。   在那一瞬间,秦倦仿佛能透过那冷冰冰的金属,看到面罩下温山眠骤然紧张甚至泛红的脸颊,温山眠也仿佛在金属面罩之下,看见了先生低笑的脸。   “很可爱,以后请多笑一点。”   心脏比温山眠的回应更快,立刻激动地狂跳起来。   声音可爱到秦倦想吻它。   作者有话要说:   0v0~   *   感谢在2021-09-17 16:50:39~2021-09-18 18:2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崇明敬渊 3瓶;本心jw 1瓶;   更新!!!!! 第136章 136.   并没有什么接纳列车的专门空间。   就在岛屿边缘, 有个凹陷处,四周用钢铁打造一下,加一个推进器,便用来停放列车了。   完美镶嵌进去以后, 向岛的车门便直接大打开来。   只在列车的两侧竖有栏板, 来稍稍保障一下下车乘客的安全, 整体呈现一个“几”形,其他便没有了。   一旦下列车,便算是直接进入了黑蝎座。   这里是浓雾最淡, 安全性最高的居住岛。   下列车以后, 中间是一条主干道, 尽头是通往集中岛的道路, 而左右两边, 放眼望去则全部都是住宅区。   严格来讲,是完全不同的住宅区。   右边的住宅区, 整体来说显然会舒适不少, 一栋一栋的很像小别墅,连颜色, 都不仅仅是黑色,还有不少其他色彩。   ……虽说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任何色彩都会变得阴暗。   而左边的住宅区,看上去则贫瘠极了。   有些房屋不知是没建设好, 还是受到了攻击,总之就是一副萎靡的样子,个体房屋之间的摆放格局也非常乱。   几乎不用问, 都知道左边住起来会更便宜一些。   不过这里的人好像对过来的新人不是很好奇, 就说温山眠和秦倦下车之后, 主干道上就有几个人。   他们只是朝这边的方向看了眼,像是知道来了新人,多的话语和目光便都没有了,十分冷漠地将头扭了回去。   专注自己的事情。   看来这便是布拉特的风格了吧。   同介绍的倒是很相似,毕竟所有人都需要马不停蹄的工作,才能换取一个联赛的机会,而在这个过程中,或许还需要不断地锻炼来保证联赛的胜率。   总归就是必然很忙碌。   列车停靠处的一旁有一个高竖起的机器,上挂牌照“入岛登记处”,小字显示“将手环感应处,放在红光的位置”。   温山眠和秦倦先后将手环靠上去,旋即,温山眠又环顾了这高岛一眼,说:“到处转转吧?如果没找到的话,我再找人问问。”   就是这会儿天色已经算晚,再晚点儿的时候,也不知道主干道上还会不会有人。   他话音落地以后,秦倦没说话。   还真的秉持了车上说过的“别和我说话”的原则,甚至难得站在了和温山眠有些距离的位置,看上去高深莫测得很。   然而实际却只是在因为面罩闹脾气而已。   温山眠忍笑,伸手拉了拉先生的衣角,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够,于是索性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然后说:“来,去这边先看看吧。”   应该不会找不到人的,毕竟按照审核员的话,等同于是默认了让来客到岛就立刻工作的模式,像这样的地方,肯定不会有什么宵禁之类的东西,搞不好希望所有人24小时干活呢。   温山眠想着,就这么勾着先生,朝岛内走去。   *   越往里走,越不得不感慨机械岛三个字本身。   几乎每一座房屋门口,以及每几座房屋附近,都会有一个感应器。同温山眠方才下列车时碰过的那个一样。   它们有的比较大,是能查所有详细数据。   而像房屋门口的,就比较小,大概只是个资格检测而已。   像温山眠这样一点积分没有的人,显然会被它拒之门外。   不过换句话说,这里的入住登记,应该是全自动的,不需要什么管理员。   越往里走,温山眠越发现,这个主岛竟还挺大。   而且其实要以“十”字型,一分为四来看待。   一条长线贯穿岛屿,一端是高塔到黑蝎座,一端是黑蝎座去集中岛。   而靠近高塔到黑蝎座的左右两个区块,都是居民区没错,可靠近集中岛路线的左右两个区块,就不一样了。   同条件较差住宅区接轨的那个区块外,是很高很高的铁质城墙,上边挂着“特殊基底,请勿随意靠近”的牌子。   而另一边同条件较好住宅区接轨的,则是一片平地。   虽然同样用铁网框了起来,但是这铁网不高,好像就是个很普通的隔绝建筑而已。   至于平地上是什么……   温山眠发现里边还有不少人,而根据他们在夜色下的身影动作,总觉得好像在种地一样。   那些人距离温山眠有些远了,眼下又是夜色,温山眠不太好意思在这样的休息时间大喊来询问别人,更何况自他登岛以来,黑蝎座就呈现很安静的环境。   这就更加让人不忍打扰了。   于是他又同先生在附近转了好几圈,发现那个所谓的“特殊基地”里,也有人进出,只是人数比旁边平地上的要少许多。   这下算是确定,布拉特就是24小时工作模式了。   这个从特殊基地里出来的人,看上去有些疲劳。虽说隔着面罩看不见脸,但对方整个肩膀都是垮下来的,呼吸也非常沉重。   温山眠实在是没有找到什么接工作的地方,想了想,只能凑上前去。   - -临上前前,还将高深莫测地先生,暂时“寄存”在了主干道上。   秦倦正好也懒得过去,就那么站在那等。   “……您好。”温山眠忍笑地凑到那个陌生人身边,旋即发现对方应该是真的累极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毫无遮掩地走过来,竟都能把对方吓个一跳。   仔细看看,对方也不矮,比温山眠要足足高上一个头,厚衣服下包住的体格也很相当健硕,胸肌和肱二头肌都非常之凶猛。   总之,就是怎么看都不会太草包的类型。   可在看清温山眠比自己更矮小的体型之后,竟也下意识往里边躲了躲。   两条腿像小碎步似的往后缩,肌肉也绷得紧紧的。   为什么啊?温山眠不解,只能快速说明来意:“我是刚来到这里的人,没有恶意,就是想请问一下,工作要到哪里去接?”   多个岛屿的经历,已经让温山眠越来越学会如何同人交流了。   隔着面具,没办法给对方友善的笑容来让对方放松,只能用笑音和言语加以弥补:“打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我们连夜被送到这里,实在是很累了,想早些休息,可是如果没有积分的话,是进不去那些房子的。”   听到这里,对方仿佛才真的相信了温山眠。   的确是两个眼生的人,不过……这个人多看了主干道上的秦倦好几眼。   皮肤太白了,很显眼,不仅如此,身上还有很特别的气味。   陌生人正欲细瞧,目光就忽然一飘,紧接着,注意力像是被人刻意转回了温山眠身上一样。   那人:“……”   好半天,伸手指了指主干道尽头,也就是靠近通往集中岛的那边,一座很矮小,也很不起眼的房屋处。   “那里。”对方含糊道。   “啊,我看见了。”是真的不起眼啊,温山眠找了个角度踮起脚才勉强瞧见一点儿房檐,要不是被人告知,恐怕真的得好一会儿才能找到。   “谢谢……”温山眠回头正欲道谢,可对方却是已经匆匆离开了。   朝着混乱又破旧的居民区深处去。   见状,温山眠疑惑地摸了摸脑袋。   好半天,才重新回到了主干道的秦倦身边。   手上多了一件自己的长袍披风,和围巾。   秦倦:“?”   “那个人,刚刚多看了您……你好几眼。”这附近是没有人的,温山眠靠近先生小声道:“要不要穿上,遮一下?”   本来就戴了面具,再套上围巾和长袍,就真的等同于全部包裹了。   “我的披风可能会有点小。”温山眠皱了皱眉说,如果长一些的话,能连先生的手都包住。   秦倦瞥了他一眼,将长袍重新披回温山眠的身上。   旋即收下围巾,戴上之后,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下巴向下,做了个……同温山眠过去惯性藏脸非常之像的动作。   温山眠:“……”   知道对方是在逗他呢,温山眠内心也觉得有点乐,推了先生一把:“说是在那边交代任务呢,过去了。”   说完之后,想到什么,抬头眯起眼睛来:“还说不喜欢面罩呢,您确定现在不是在仗着不露脸乱玩?”   如果是在平时,秦倦绝对不会做这种动作的,看上去太不雅观了,不符合他的美学。   面对温山眠的质疑,秦倦依旧不回复。   只在好半天之后,才凑到温山眠耳边轻轻道了句:“是‘你’。”   戴了金属面罩,声音听上去分明应该距离人远一些。可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平日里从没有戴着这样的东西交谈过,反倒在增添一抹新鲜感后,让温山眠下意识将先生是声音听得更清晰。   心脏也就更不自觉快跳了起来。   “……走了。”温山眠下意识要拉围巾,发现没有了,于是红着耳朵,小小声道。   而这一次,轮到端详他半天的秦倦,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   夜里的风很清爽。   尤其是没有围巾之后,吹得脖颈间有丝丝的凉意。   虽然舒适,但温山眠还是不太习惯。他的脖子被先生调.教得太敏感了,不适应这样被放出来。   所以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又拆开包袱,取了另外一条围巾出来。   李奶奶虽然说,让他到了山的那头就丢掉旧衣裳。可走得越远越觉得这些属于越川的东西珍贵。   自然是不舍得丢的。   戴上去之后,还能嗅到淡淡的花香味,能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越川。   继续向之前陌生人指的方向去,在路上,温山眠又遇见了不少黑蝎座上的人。   这些人还是一贯的冷漠,对新到来的秦倦和温山眠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好奇。   虽说很显然是两个青壮年劳动力,可这样的岛屿上,估计也没有什么老幼病残,所以也不会稀罕这些。   唯一一次,让温山眠听见黑蝎座上出现了比较大的声音,是在靠近任务发放处的地方。   因为是夜间,这附近的人是比较少的。   路上遇见的也就那么几个而已,发放处门口排一排,很快就到了温山眠。   而就在温山眠注意到,这个任务发放处,貌似是一个类似小卖铺的地方- -说实话,不近看真的看不出来。   可能是布拉特的气质使然吧,小卖铺看上去也没有小卖铺的温馨感。虽然里面放着的貌似是能供给人吃的东西,可看上去就像一坨坨死物一样,勾不起人的食欲。   而那声音,就发生在轮到温山眠上前的时候。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戴着原始面具的矮小男人,突然往前一个猛突,险些就要撞到温山眠- -如果不是后者反应够快的话。   意识到自己被躲开,矮小男人好像还挺意外地转过了脸。旋即乐呵呵道:“我先来我先来,不好意思啊小兄弟,刚下工,实在是太饿了。”   说完之后,这人把一个篮筐往小卖铺面前一放,交给里面坐着的工作人员。   这名工作人员,是人类还是机器人,到现在都不好说。   他同样戴着面罩,这方面像人,可做起事来又非常平静,平静到同机械一般冰冷。   就说眼下,有人当着他的面突然冲刺并插队,这名工作人员也头都不抬地收下了篮筐。   在他拿进去之前,温山眠才瞥见,那篮筐里好像是一条条会鼓胀的鱼?还在呼吸呢,看上去湿漉漉的,很黏糊,泛着暗蓝色的光泽。   他正好奇着,眼前的任务机,便很快就给了他答案:“湛蓝崖花,四朵,可换取十二积分- -”   ……是花啊?   温山眠有些意外。   他刚刚明明看见了属于动物的那种呼吸动态,所以花……也能呼吸么?   “嘻嘻,今天的运气还不错,老板,直接给我换一碗热粥哈。”那矮小男人跳起来道。   然后就在被他称作“老板”的工作人员转头掀开旁边的铁锅盖,要给他打粥的时候,矮小男人又突然瞥了温山眠以及他身后的秦倦一眼。   旋即笑嘻嘻道:“要不,给这位小兄弟也来一碗?我请客啊,两位是新来的吧?”   “嗯。”温山眠瞥了那黑乎乎的肉粥一眼,却是摇了摇头:“但是不用了。”   “真不用啊?”矮小男人说:“刚来的得下工才能赚积分吧?这么大晚上的……不喝点东西哪有力气。”   这矮小男人说话拖腔带调,有种嘀嘀咕咕的黏糊感,听得让人不太舒服。   温山眠坚持:“不用了。”   “随你呗。”矮小男人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热粥,却也没有走,而是往旁边就地一蹲,唏哩呼噜地喝了起来。   一边喝,目光还一边在温山眠和秦倦身上转溜。   顺着工作人员的指示,温山眠规规矩矩地将手环递上。   上面很快便根据他新人的身份,显现出了一大串文字,貌似是用以说明的。   这看起来会有点儿慢,温山眠回头看了眼,发现身后没人,又看了面前的工作人员一眼。   “老板是机器啦,用不着那么规矩咯。”矮小男人一边嗦粥,一边说道。   温山眠没说话,看向那串文字。   然而就在他阅读的过程中,旁边的矮小男人也没有要消声的意思。   粥吸得一口比一口响,不光如此,还一边问道:“哎,你两是哪里来的啊?被送到黑蝎座来,肯定有血银武吧?”   “小兄弟你腰上那个是不是啊?能不能给哥哥我- -哎哟哟!”   矮小男人话没说完,一阵风吹过,他手里那碗热粥突然就“咔哒”一声,反扣在了地上。   里边的粥溅得到处都是。   “我干他妈的……”矮小男人的身上也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粥,简直气极了。   刚刚那阵风根本不足以掀翻一碗粥,温山眠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面罩下的嘴角带笑,本想装不知道继续看东西,却耐不住有些人想要邀功。   竟然伸手顺着他那条旧围巾,轻轻在温山眠的后颈处摸了摸。   那是先生最喜欢咬的地方,看来在场饿的,不仅仅是矮小男人一个人了。   温山眠于是加快阅读速度。   上面写得很清楚,住宅区分两种。条件好的那种,是1区住宅,单人10分一天;条件差的那种,是2区住宅,也要单人5分一天。   当然了,还有一种特别差,连屋顶都没有的房子,叫做3区住宅,只需要2分一天。   不过这旁边,用红字特别写了:靠近实验基地,有物质泄漏,不建议居住。   食物的开销相比之下也不算小,就说矮小男人刚刚那碗粥吧,都要1分一碗。更别提其他各式各样杂七杂八的物件……   打住,温山眠觉得这些离零分的自己都太远了,目光于是直奔工作区,然后发现这个区块,就将黑蝎座的情况介绍得很明白了。   在黑蝎座本岛,一共有三大工种。   第一大,是方才经过的那片平地,那就是种植业没错。   需要种植的都是特属于黑蝎座的作物,周期分为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只要长出一朵,就能有100-500不等的积分获得,积分是按照最后长出来的结果发放的。   第二大,是黑蝎座的内部岛屿维修。   这毕竟是建立在巨大金属之上的岛屿,日常肯定会需要维护,还包括采水、修补、打扫等等。负责不同的区块,最后会获得不同的积分,反正最后算下来,一整天是2-10分不等。   而这最后一大,便是方才遇见羞涩魁梧男的特殊基地了。   内部同样是金属构造,这部分的工种似乎很特别,上面没有多描述,只说进去的话,会有人带领。分值是一天12分,而且有可能有额外获得,获得多少,上面没有明说,貌似是要带领者来定义。   三种看完,一目了然。第一种虽然看上去分值比较多,但那是整体获得,而且种得不好的话,打水漂也不是不可能,得是在黑蝎座待了一段时间的人才能尝试。   二三看上去比较像,但是三的获得积分显然更多,然而以布拉特的习性吧……温山眠觉得,危险困难度,同获得的积分,必然都是成正比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他面前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这些……都是以天为单位的工作啊。没有短期工作吗?”   现在是深夜啊,如果做这些工作最后拿到积分,岂不是都到第二天晚上了?才到布拉特就工作一整天,这可真是让人不敢想象。   听见他的疑问,工作人员伸手一切,面前的文字便又补加了一段。   是特殊工种。   特殊工种同样分为两种,一种是超长期,也就是要去到其他更小的碎岛上完成赏金任务的。   这种在黑蝎座本岛接不到,必须得去集中岛才能接。   而另外一种,则是超短期任务。   需要去到黑蝎座的下层,靠近海水的位置去……采集一种叫做“湛蓝崖花”的东西,一朵,就是三分。   只要采集两朵,一夜的休息处就勉强有了。   短期任务只有这一种。   也就是说,温山眠要么下去采花,要么就直接硬着打工一整天,到明夜再睡觉。   见他算是明白了,旁边等了好半天的矮小男人嘿嘿笑起来:“你看,所以我说和你聊聊嘛,这要是聊聊,我可不就告诉你哪里的崖花多了吗?我刚刚可是采集了四朵哦!十二分呢!!”   以上所有的工种,在初次的时候应该都是有带领人的。   不需要在“老板”这里接任务,只要去做,做完了拿着凭证回来增加积分就可以了。   弄明白规则以后,温山眠在脑海里略一思索,便有了决定。   回头看先生:“我们去采花吧?”   先生是不可能工作一整天的,更不可能放他不睡觉去工作一整天,左右两个人的能力都有,采花肯定是最快也最方便的。   虽说工作面板上有写,这种湛蓝崖花非常稀有,很难才能采到,所以才会有这么高的积分。   但总归……先试一试吧。   或许是矮小男人一次性就采到了四朵,让温山眠对“稀有”两个字的感触没有那么深。   秦倦点了点头。   两人于是就这么朝指示的方向去。   见自己全程被忽视,矮小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喂!新人不要这么不知好歹吧!你们以为采到了花,完成了这些任务就算了事吗?布拉特的门道多着呢,就说这次联赛,可是要攒到好几万积分,才能参赛的!”   温山眠一愣,回过头来:“好几万积分?”   见自己终于被看见了,矮小男人哼哼唧唧地插起腰来:“对啊!”   温山眠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遍刚刚的积分获得方法,觉得不管怎么做,一个月收获和支出相减一下,也撑死就能拿个几百积分。   半年的话能拿到五千就算不错了。   但是好几万才能参加联赛??   难怪下边的审核员说,在黑蝎座普普通通度过的话,约莫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能离开。   可是不对啊,矮小男人说的是好几万,而五千翻倍也就一万而已,听上去也不是一年就一定能参加吧?   见他停住脚步,终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矮小男人洋洋得意起来:“不懂了吧?不知道分怎么搞了吧?知道和老哥哥打好关系的重要性了吧?”   这一次,不仅温山眠看他,连旁边的秦倦也回过了头。他好像很不喜欢对方自称是温山眠的哥哥。   矮小男人见状一顿。   他一直比较回避和秦倦说话,就是因为这个看上去穿着普通的人,身上总透着一股很特别的气息。   在布拉特这样的鬼地方,什么东西男人都见过了,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气息。   能来布拉特的人,都是刀尖上舔过血的人,本能让他想要远离。   而就在秦倦垂睫看得他心头有些冒汗之时,旁边的温山眠伸手,轻轻拦了先生一下:“等一下。”   旋即看向矮小男人,问:“你想怎样?”   温山眠并不是歧视矮小男人,所以从头至尾不搭他的腔,而是在布拉特这样的地方,你就不能指望有什么好心人。   尤其是这种轻易抛出橄榄枝的,背后一定有别的目的。   他只是不想在自己还没有那么了解布拉特的时候,就去同一个已经很了解的人对上而已。   太容易身处劣势了。   见状,矮小男人收起刚刚被秦倦吓到的心脏,哼唧一声说:“现在知道来问我了咯?”   秦倦蹙眉,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便感觉到旁边的温山眠拉了拉他。   很显然,对方并不希望他随便动用能力。或者说,从秦倦那得到信息实在太过轻易。布拉特在温山眠眼底,现在还是一座朦朦胧胧,留有面纱的岛屿。   挑战和了解这个岛屿,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意思、让人感到兴奋的过程。   直接省略过程的结果是了无生趣的,这也是秦倦总觉得世界无聊的原因。   “特殊任务啦,就是特殊任务啦!”见他们扯来扯去,矮小男人有些受不了道:“要去集中岛接特殊任务,然后才能攒到足够的积分!”   温山眠说:“这些上面不都已经写过了?你不至于拿这些东西,来同我交换吧?”   见他懂行,矮小男人发出了满意的笑声。   他伸手稳了稳面罩,旋即说:“没错!集中岛的长期任务,可以有大量的积分。但是不同的长期任务,困难度也不一样,有很多是别人挑战数次都未能完成的任务,积分奖励会更丰厚……但是嘛,因为这个挑战,是要和其他居住岛上的人竞争的,所以呢,前边挑战失败的人所得到的的信息,并不会公开。”   “但是你知道?”温山眠道。   “我知道很大一部分。”矮小男人说:“而且我也去过很多次集中岛……你不要小瞧这个!黑蝎座上的绝大多数人,除非联赛,否则都是不敢去集中岛的。”   因为那里有太多其他岛屿的人了,同他们相比,黑蝎座的人整体武力值会很低。   “也就是说,很多集中岛的信息,我也有。”矮小男人嘻嘻笑道。   “那你需要什么呢?”温山眠反问。   “血银武啊!”矮小男人立刻道:“我刚刚就问过了,你的血银武是哪种?用的是什么血造的?这个可是非常重要- -”   “可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温山眠莫名。   都是因为血银武被送到布拉特来的人了,对方不会觉得,他会愿意放弃自己的武器吧?   “合作啊!当然是合作!”矮小男人摊开了手道:“黑蝎座的人本来整体实力就偏低,想要参加长期任务还不被欺负肯定需要合作吧?我们这有个共体会,但是入门有门槛,就一条!血银武的制造原材料,必须取自中等血族及以上,像食尸鬼那种低级血银武肯定不行。”   说完之后,矮小男人眼冒金光地看向温山眠的长刀:“我看你这刀也不像是食尸鬼那种垃圾血液造出来的嘛……你是什么等级的血银武?”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没有三更哦,明天见啦   * 第137章 137.   血银武, 就是通过血族血液制造出来的武器。   但因为血族囊括的范围很广,下至血虫、食尸鬼,上至亲王都叫血族。而血虫血和亲王血必然不同,所制造出的血银武, 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据矮小男人所说, 越高级的血族血液, 制造出来的血银武就越玄妙。在布拉特的5级居住岛上,就现存一把公爵血所造出的血银武。   传闻这把血银武能摄人心魄,劈天砍地, 存在感极强。甚至能使用曾经那位公爵所拥有的能力- -即便只是一小部分, 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而这, 也是在荆棘时代结束、血族消失之后, 血银武依旧受人重视的原因。   它不再是过去“唯一能用来对付血族”的简单概念了, 而被人类开发出了更多的潜力。   就连中心岛的许多知名武器工匠们都认为,采用血族血液制造出的武器, 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恰当使用的话,也许能将血族的异能都融入其中。   而这, 极有可能能让接下来的人类在武力值方面,进入一个新的纪年。   ……但是众所周知,血族的核心便是一个“血”字。   他们能靠血液来转换他人,能靠血液来制造仆从, 还能靠血液来永生。   极端点来说,将血族比作是某种血液的寄生体也没什么问题。   如此一来,用同样血液制造出来的武器, 真的安全吗?又真的能被人类所驾驭, 不再引起曾经的血族狂潮吗?   没人知道。   保险起见, 中心岛不再允许民众随意持有血银武,只有那些足够强大叫得上名号的猎魔人,能留下曾经的武器- -注意,是曾经的,战时就使用的武器。   哪怕是荣誉猎魔人,在中心岛也不允许随意使用新的血银武,崭新的血银武,在中心岛是禁止流通的。   而从这个要求出发,不难推断中心岛是想要将血族的痕迹,从核心岛屿上清除的,先还给人类一个属于自己的地界,让他们慢慢消化和成长。   然而武器工匠们给出的设想,中心岛也无法轻易放弃。   没人能抵住强大的力量,尤其是哪怕血族消失,人类也还是居住在岛屿上,需要去面对广阔海洋所带来的压力,和曾经血族留下的一些残留物。他们还没有富裕到能随便放弃一种力量的程度。   那么两相权衡以后,中心岛的解决方法,就是将血银武先全部聚集在布拉特。   想要持有血银武,就得接受布拉特的一系列考核。   而这个解决方法,一定程度上分化了布拉特和其他岛屿上人类的观念。   - -对于其他岛屿来说,也许只是单纯的:从布拉特出来的人都持有血银武,顶多再加个会比较危险,便没有别的了。他们的注意力更多还是聚集在,自己来之不易的平和生活上。   可对于在布拉特浸.淫过的人来说……强大的血银武能解决一切问题,能分隔力量的等级,能带来他们想要的一切。   间接性促成了他们对血银武的崇拜。   黑蝎座还算好一些,这里毕竟安全。据矮小男人所说,危险等级越高的居住岛,对血银武的崇拜心就越强,简直同疯魔没有两样。   倘若一直分别居住,危险岛如何倒是与他们无关。可坏就坏在有那么一个需要同危险岛的人打交道的长期任务。   届时必须会和其他岛屿的人有所接触,而倘若不想在任务中受到欺负和敌视,那血银武就至关重要了。   “怎么样?”矮小男人- -哦,他后来自我介绍了,说是叫大牙。大牙在绘声绘色的描述后,同温山眠挤眉弄眼道:“听我说完,你算是明白加入共体会的好处了吧?”   那个所谓的要离开居住岛去进行的长期任务,本身就是组团任务。加入团体能获得同伴和情报,确实是不错。   温山眠如是点头。   见他上道,大牙就像看见自己苦苦耕耘的小草终于冒出了个脑袋似的,开心地灌了口水说:“所以你的血银武是什么类别的血做成的?”   “不告诉你。”   “噗!!”大牙一口水直接喷出来。   面前的秦倦和温山眠同时后退半步。   “那我和你说了半天!!小子你不道义啊!”大牙愤愤道:“不动声色听我说这么多,然后什么也不告诉我?!”   “也不能这么说啊……我这边也要为自己考虑吧。”温山眠很是实诚地眨巴眨巴眼道:“我来这里之后,你是我接触的第二个人。”   且同第一个人的交谈仅限于问路:“从你这听来的信息,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正确的,想等多观望几天再做决定也无可厚非吧?”   总归他一时半会铁定是离不开布拉特的。   “切,小小年纪这么多心眼。”大牙嘘声。   “只是一点警惕心而已,如果之后确定你说的没有错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的。”温山眠说。   “啊?错过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听过没有啦!”大牙有些生气:“等到那时候,你当我还稀罕呢?”   “那就是没有缘分啦,大牙先生。”不管他语气多暴怒,温山眠的情绪都相当平和,旋即笑眯眯地冲大牙挥了挥手:“现在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哦,刚刚你也看见了,就是去采花,采完花然后才能早些休息……”   在这方面,温山眠倒是干净利落。   说拒绝就拒绝,说要去采花,讲完话之后当真转身就走了。   独留下大牙一个人在小卖铺前气急败坏。   他叉着腰好半天,却并不舍得轻易离开。一双眼在温山眠腰间的长刀上到处打转,仿佛恨不得透过那把长刀,看见里边的样子一样。   可这显然不可能。所以在一段时间的驻足停留之后,大牙也只能气呼呼地转身离开,朝第一居民区的方向跑去。   - -关于方才大牙同温山眠说,不同的血银武造出来的武器等级不一这一点,其实是有所保留的。   不仅等级不一样,武器的形态,也不一样。   低等血族的血液,根本就无法支撑工匠们做出强韧的主武器,很容易在打磨的时候就直接断裂。   说什么“血虫、食尸鬼的武器不行”这完全是唬人的,因为根本不存在。   而这,也是为什么大牙对温山眠感兴趣,一开始甚至不惜请他喝粥的原因。   就温山眠腰间的那把武器,但凡在布拉特待久了的人,一看就能看出其特殊性。   制造得太过精致不说,整把刀的周身还有一种妖冶又收敛的气质。   好的武器会有自己的气质,甚至会挑选合适的主人,而好的血银武更多的,则是会凸显其源血所属者的气质。   气质越明确,血银武的源血等级就越高。   那小子的那把武器绝对不简单,但是两种矛盾的气息在一把武器上出现,只能说明使用者技艺不精,未能完全将其开发,与此同时对方还被分到了黑蝎座,再次说明了不是个奸恶之人。   技艺不精还不奸恶,大牙本以为能提前套套话,却不想……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把武器给这样的人都是暴殄天物,他得尽快上报才行。   这么想着,大牙奔向居住区的速度更快了。   而他的目的地,则是第一住宅区中,外表来看最醒目奢华,甚至拥有足足三头看家犬的房屋。   *   大牙跑得飞快,另一头,温山眠和秦倦的动作也不慢,很快就到了此前工作人员所说的采花处。   崖花,顾名思义,就是生长在悬崖之上的花朵。   此前温山眠瞧见大牙的竹篮框里,花朵有会呼吸的动态也没有看错,湛蓝崖花,就是一种会呼吸的特殊花。   - -等抵达工作处时,介绍人是这么说的。   说起这个介绍人,是个外表五大三粗的大汉。长得有点儿像猩猩,说起话来慢慢吞吞的。   “崖花喜欢清新的空气,所以常长于高处。”说起话来也是言简意赅。   而就在他的身边,摆放着一大堆黑色的绑带,这绑带非常长,有一部分还特别做成了适应人体结构的形状。   由此可知,这崖花多半是要吊着绑带,去岛屿外边几十米的高处悬空采摘了。   大半夜的,介绍人还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根手电。   不过电量没有很充足,打开之后,也只能照见附近一小部分的范围而已。   采摘方式已经非常清晰了,温山眠干净利落地开始给自己套绳索,一边套,一边同介绍人闲聊。   “所以为什么要采摘崖花呢?它有什么功效吗?”   介绍人摇头:“没有,只是清除。”   “清除?”   介绍人点头,旋即伸手指了指那特殊基地的方向:“受到感染长出的植物,如果不定期做清除,会给岛屿带去伤害。”   “什么样的伤害啊?”   介绍人答:“会长满全岛。”   “长满全岛?”温山眠愣了愣:“可是之前那边的面板不是说,崖花很稀有吗?”   稀有这个词,怎么看怎么同长满全岛不相干吧?   这一次,介绍人沉默了一会才答:“崖花狡猾。不停拔除,就稀有,放任不管,就长满全岛。”   温山眠听完之后,感觉自己的理解又被刷新了。   一朵花,狡猾?   他伸手抓了抓脑袋,觉得头顶有很多问号。不过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绑带已经绑得差不多了。   对于这种绳索的使用方式,温山眠还是很得心应手的,结束之后给介绍人看了看,介绍人也表示没有问题。   于是,温山眠便朝先生走去。   - -大概是为了定期采摘这种崖花,在黑蝎座的岛屿边缘,有环绕一整圈的凹槽,凹槽里边再固定滑轮,滑轮之外还有一个绳索收缩机。   也就是说,通常情况下这个任务单人就可以完成了。   至于介绍人,在这里的工作就只是介绍、审核和防止意外,并不会直接辅助他们。   所以当温山眠朝先生走去时,那介绍人也就原封不动地坐在原地,对二人的交谈好像没什么兴趣,兀自地编着那些个小竹篮。   “我先下去看看,您……你在上面等等?”温山眠靠近先生,小声道。   秦倦戴上围巾之后,看着气质比平时更内敛了,有点儿像生病了的感冒人士。   温山眠算是明白,为什么每一次他戴着围巾,先生都会非常热衷自己亲手摘下了。   就……很有一种将对方层层剥离,看见他真正模样的感觉。   “为什么不一起下去?”秦倦问。   他还没有绑好绳索,但这不是因为他不想下去,只是不太想用这些东西而已,看上去漆黑一片,有的还沾有血迹。   看来这高空作物,对人类来说还是很有风险的。   “麻烦嘛。”温山眠说,他知道先生嫌麻烦,也知道自己从来不嫌麻烦,他们就是这样两个性格的人。   而对温山眠来说,先生愿意陪他来就行,倒也没有必要一路上为了他,一直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倘若让秦倦不高兴地陪他下去,温山眠自己心里也会有负担。   既然如此,他愿意下去就他下去,先生坐在上边看风景也没有什么不好。两个人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回过头来再一起分享,这样温山眠在下面找起来也会更专注一些。   “而且您看,我下去不能带刀吧?我们还有一些行李什么的都在上边,总得留一个人看的。”温山眠说。   话说回来,他们离开越川的时候,是一人一个简简单单的包袱,虽然越川人还送了他们很多东西,可那基本都是些吃食,吃完就不算行李了。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走过来,他们的行李竟是越来越多,如今竟有四五个包袱。   走出来都跟拖家带口似的。   对此,秦倦指了指一旁的一个铁箱。   大概是像他们这样,深夜来到黑蝎座然后需要做工的人太多,黑蝎座还特地为这些人整了个行李暂存处,也就是方才那个铁箱了。   放进去,一锁,东西就算暂时寄存。   不过话说回来,有秦倦在,就算丢地上也没谁真的能把他们的东西偷走,所以温山眠找的这个借口也不太实用。   “……好吧。”意识到这点后,温山眠偏了偏头,他本来也就只是给先生找个台阶而已,对方不下,就算了:“所以你要下去啊?”   “去啊,为什么不去?不去的话,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找花的?”秦倦一边说,一边弯腰捡起绳索,然后垂睫看着它。   “我上来可以和你说嘛。”温山眠说。   “没有亲自参观有意思。”秦倦答。   温山眠被噎住:“参观……”   他在先生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内心默默吐槽的同时,温山眠也瞥了眼先生手里的绳索,旋即说:“这么晚也不会有人看见,您如果不想要这种绳索,不用也行的。待会把绳索拉下去,上来的时候再带上来就行了,应该不会有人在意。”   温山眠一边说,一边瞥了眼编竹篮编到如痴如醉的介绍人。   旋即一歪脖子,将身上的包袱卸下来,放到了铁箱里面。这样的包袱,先生手里也有两个。   而那最后被塞进铁箱里的,是温山眠的刀。   夜里的天太黑了,周围还有雾气,自然需要手电照明。   而手电光落在长刀的刀鞘上,一寸一寸地将其雕花纹理照清楚时,温山眠回想起了之前大牙说过的话。   他拒绝大牙,的确更多的是因为提防,买东西还知道货比三家呢,这种涉及生命安全的合作,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答应。   但与此同时,温山眠也的确不知道他的刀是由什么样的血族血制成的。   目光扫过那刀鞘精致的雕花纹理,温山咬了咬唇,旋即默默收回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这章写完之后总觉得不对劲,今天还是把末尾改了。   之前的写法感觉阿眠好像一直很被动,没有改一样,需要先生去一直追问。这个版本会好一点,显得他更自然啦!!!啵啵啵!   *   感谢在2021-09-18 20:59:32~2021-09-19 18:2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负离子 4瓶;本心jw、木有名字 2瓶;崇明敬渊 1瓶;   感恩支持,啵啵啵!!!! 第138章 138.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 但温山眠内心,其实很在意这件事。   因为这把刀,是他年幼的时候,在先生的杂物间里一眼就看中的。   那个时候, 在长刀的旁边还有一些其他武器, 就像等待被主人穿上的衣服一般, 摆放了一排。   其实都个顶个的耀眼- -也是,以秦倦的脾性,能被他带到越川摆放的东西, 便是对他来说还算有意义的了, 怎么可能不耀眼。   可温山眠却只看到这把刀。   它当时极其安静地躺在那里, 只消一眼, 就将温山眠牢牢吸引住了。   其实扪心自问一下, 论造型,它很普通, 就是刀具而已。哪怕再精致, 更多的也体现在细节上,整体来讲气质是比较内敛的。   周围有许多比它更夸张、异类夺目的武器。可温山眠却只看到这一把, 好像被什么鬼魅的东西勾住了魂魄一般。   甚至忍不住想要去偷偷触碰。   ……然后被先生发现。   他当时在极具的恐惧之下竟直接将长刀拔出,想要劈砍向对方。   那时的温山眠太小,连刀都握不住,说来好笑, 最后让晃荡的刀刃在空中稳住的,竟还是秦倦。   他当时沉默了片刻,旋即以指尖夹着刀刃的尖端, 并挪向了自己的心脏。   然后只说了一句话:“要往这个方向刺。”   便直接将这把刀送给了他, 再由阿一告知, 这曾经是先生的佩刀。   这算是温山眠在小时候,对秦倦最大的一次改观。   后来,他内心对于这把刀的理解,大多停留在“曾经是先生的佩刀”、“可以用来砍杀血族”、“可以用来变得更强”诸如此类的思想上。   已经渐渐忘记了,其实最初的最初,他单纯是被这把刀吸引,然后忍不住想要靠近的。   一直到之前大牙说,血银武一定程度上,会显现出其源血主人的特征,温山眠才回想起他当初被这把刀吸引时的情绪- -像被鬼魅勾走了魂魄一样,眼里只有它,哪怕被高高的排放在平台之上,也忍不住想要伸手。   ……它的源血到底是谁?   温山眠没办法想象自己被其他血族的血液吸引,这让他内心感到抵触。   以至于不愿意去询问先生,不愿意轻易知晓答案。   “哐当”一声,温山眠将铁箱给锁了上去。   这个过程里,他还顺便将围巾和长袍给脱掉了- -这是之前介绍人的提醒:高空作物不易,最好将多余的衣物都褪下,以防到时碍手碍脚。   温山眠只是照做,旋即回过头来,发现那头先生已经将绳索在自己身上捆绑好了。   和温山眠的绑法其实一模一样,都是为了一会儿在高空中稳定住重心,但是先生的绑法好像就是要更好看一些,绳索与绳索之间的平行角度都特别规整,更别提上边的绳结……   将温山眠看得眼睛一亮。   “帮你重新绑过?”注意到他的目光,秦倦偏过头道。   温山眠下意识点头。   旋即想起了什么,又身形一僵,开始猛摇头。   然而没用,那头的秦倦已经扯下了他身上的绳索,指间在温山眠的腰际一收。   温山眠那一块的肌肤瞬间就麻了。   其实说起来,重新绑一次是正确的,因为在方才脱衣服的时候,温山眠一个不注意之下,腰际的绳索有一定程度的挪动。   重绑才更安全。   但是吧……   秦倦这一绑,绑了超出之前两倍的时间不说,在最后,竟于温山眠的背后,束上了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指尖还在蝴蝶结上轻弹了一下。   仿佛是什么精致的礼物一样,旋即又就着这个蝴蝶结倾身向前,整个将温山眠从背后抱住。   喟叹道:“差点绑错了……你都多久没陪我玩过这些了?”   温山眠露出的肌肤已经完全红了,好半天,才颤着声音道:“明明就是真的绑错了一次……”   他手腕上现在还有红痕呢。   不过说回来,秦倦当时暧昧地将温山眠的手用力束在身后的时候,温山眠竟也没有太抵抗,身体是完全放软的,信任又纵容的模样。   “嗯。”那副样子特别乖,让秦倦忍不住将脸颊埋向了温山眠的颈窝,哑声留恋道:“从刚刚开始,在想什么呢?”   两个人都戴着金属面罩,让彼此的距离没有以前那么近。   至少温山眠的颈窝这会儿无法感觉到先生的肌肤。   但金属面罩也自带聚音效果,所以光从耳感上来说,彼此的距离又好像要比平时要更近、更亲密。   这就非常矛盾了。   “在想不管血族有什么能力,”摄人心魄不是秦倦的专属技能点,而是所有高等血族的技能点:“我都只想被您吸引。”   温山眠如是地说。   方才也正是因为在想这个,才会在先生束缚他的手时,一动也不动。   身后的秦倦闻声一愣,旋即弯唇道:“不然呢?你还想被谁吸引?”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温山眠的后颈处按了按。   每一次他离开太久,亦或者是秦倦饿了的时候,艳红色的玫瑰纹就会从这个地方长出。   “你是我的专属猎物。”秦倦温柔地说:“纹路就是象征,你离我太远的话,它会长满你的身体,来提醒你这一点的。”   长满他的身体……   想象着那玫瑰纹一点点从他的肌肤上延伸出去,就好像先生的手一样,温山眠便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长期被血族采血的人类,其实也是会上瘾的。不论是对对方的毒液,还是对被咬破食用时一瞬间的压制感与眩晕感。   尤其是在温山眠本人压根就不抗拒对方食用自己血液的大前提下。他的心脏每一天都健康又努力地跳动,仿佛就是为了输送出更新鲜的血液给对方。   如今更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想象,后颈处的肌肤也一点点炽热了起来。   仿佛是在迫不及待地等人去咬,并注射进什么东西。   这种时候,温山眠就很庆幸他戴着面具了。否则的话,肯定会被先生看见自己羞耻到不行的表情。   默默把头挪开,将眼睛里潋滟的水光藏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温山眠尽可能保证声音的正常,旋即小声接话道:“可是我有被您送我的那把刀吸引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而靠在他脖颈处的秦倦,则将头埋得越来越深。   好像在轻嗅温山眠脖颈处的味道。   在这一瞬间,温山眠说出的这个问题好像根本分散不了秦倦的太多注意力。   后者在捕捉到某种气味之后,很快便伸手向脑后。   “咔哒”一声- -那粗带的金属纽扣便脱开了,秦倦棱角分明的下巴从面罩里脱离。   他一边伸手,一边随意道:“多正常,你不是从小就喜欢看我?”   温山眠身体一绷。   “虽然那把刀和我很不像,我也不怎么喜欢它,但是阿眠,”秦倦摘下了面罩,露出里边暗红色的眼睛,和弯起的唇角:“你是不是想被咬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温山眠的后.颈处轻轻吻了吻。   “还是这里脱离了你的意志,自己散发出这么诱人的气味,来勾引我的?“   温山眠的心脏跳得厉害。   连他自己都听见了声音,身后的秦倦听得就更清楚了。   很快便轻笑一声,咬破了他后.颈处的肌.肤。   在那一瞬间,温山眠感觉自己的心脏简直要一跃出胸膛了。   回想起方才先生所说的话,他的内心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又仿佛确定了自己身上的印章完整。   那把刀是先生的血制成的,他从始至终,都只为一个人晃神。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当被人盖章确认之后,该开心的还是会开心。   甚至让温山眠忍不住轻轻将手,伸进了先生抱着他腰际的掌心内。   “请您咬.深一些。”温山眠的眼睛被刺激得通红,潋滟的光芒仿佛都要化为水珠。   或许畸形,但温山眠的确从很早以前,就因能被先生完全拥有而高兴。他是喜欢自己的身上都是对方的味道的,哪怕有时会落下一些重印,温山眠也喜欢。   这种品质在人性中被称作忠诚,而温山眠就是那种最忠于对方的伴侣,甚至不允许自己将应该给对方的东西,分给他人丝毫。   在私人相处方面,他愿意任由对方摆布,为对方量身打造、让他情动欢愉。   这是温山眠的兴奋点,也是秦倦的兴奋点。   温山眠喜欢看到先生为他释放自我,秦倦也喜欢看到温山眠包容自己一切的样子。   于是在温山眠头脑发热,竟开始小声撒娇了:“不是我想,一定是因为您之前咬得不够……”   秦倦瞬间扣紧了钻到他掌心下的手。   呼吸变重的同时,怀里的温山眠也发出了一丝闷.哼。   周遭浓雾缭绕,秦倦不能挑开他的面具,扣住温山眠的手背用力到骨节都发青了。   偏头在对方的脖.颈处留下一连串的齿.印,旋即重声道:“胆子真大,什么话都敢说?”   温山眠被咬到头脑发晕,但与此同时被注入的气息又让他得到了深刻的满足,甚至有了餍足要休息之感。   只能甩甩脑袋,强行保持理智,提醒自己说:“要下去采花了,不然今晚没地方睡觉……”   秦倦紧楼住他不放,胸膛同他的背脊严丝合缝。   这种紧贴的异感让温山眠挺不好意思,他也是很熟悉对方的身体变化的,回想一下,这一路上好像都是自己在被满足,先生一直忍耐。   同为男人,忍耐的感觉有多不好受温山眠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并不排斥被先生抵住,再加上这一路实打实地在心理上变亲密了许多,反而有些心疼起来,旋即抿了抿唇,用温热的掌心去抓先生的手指,头脑发热地说:“等换好积分之后,我、我帮您一下……?”   秦倦咬他的耳.垂,重重道:“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狡猾的崖花:老子都躲半天了,你们还来不来?   *   感谢在2021-09-19 18:29:25~2021-09-20 16:2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谢支持~~~~~ 第139章 139.   最终, 回答先生这个问题的,是温山眠被触碰到抑制不住的呜咽声。   胸膛前的粉心抵住衣部和指腹,内心为自己提出的建议羞赧不已,偏偏秦倦还不愿意轻易将他放走。   两个人在铁箱附近又闹腾了好半天, 一直到秦倦觉得好受一些, 才放开了被煮熟的温山眠。   后者浑身乏力地看着天边, 总觉得天际和自己一样被煮熟了- -哦不是,是太阳都快升起来了。   好消息是,这是晕乎乎后的错觉。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如果他们动作快的话, 或许还赶得上今晚好好睡一觉。   而坏消息是, 温山眠都已经累到不行了, 还得下去采花, 不得不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岛屿边缘。   绳索是跟轮滑绑在一起的, 靠近岛屿边缘、轮滑的地方有一个绳索收束机。而绳索最下边, 靠近人的地方,则有一个遥控器。   自己决定绳索放出的长短、滑轮的左右。如果感觉到有危险, 就按下报警器,等上边的人来帮忙。   介绍人是这么说的,虽然听上去有点不靠谱,但温山眠已经不介意了。   他是真的有点累, 现在只想尽快找花。   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下去之前,他还是撸起了袖子, 往自己脸上重拍了两下, 睁大双眼, 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哦,还有这个。”介绍人对小竹篮情有独钟,完全不在意这两个人为什么在旁边待了半天才过来采花,只负责将自己的工作进行到底。   而他递给温山眠的,是一种钉耙。   岛屿的下方是金属拱桥状,也就是说,拱桥的中间是中空的,那里也会有一部分岛屿底部的泥土。   “有的时候,崖花也会长在那里。”介绍人说。   但如果要进入那种地方,光靠绳子就不够了,需要一些能固定住泥土的东西。   对此,黑蝎座给出的辅助物是……钉耙。   可真是简陋啊,但温山眠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拿了手电,将钉耙随便绑在绳索上,便朝岛屿边缘走去。   浓雾之下,是数十米高的高空。   因为有雾气的存在,温山眠看不见底部的海洋,倒是偶尔能听见海水扑腾上来的声音。   而从高处去听海水的声音,又会有种强烈的距离感。   温山眠坐在岛屿边缘好半天,还是觉得腿脚有些软,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先生:“您……你帮我一下。”   介绍人就在身边呢。   秦倦的金属面具已经戴回去了,那铜漆面具一板一眼的,正经得很,仿佛方才欺负人的不是眼前这位一般。   但很显然就是他啊,找到机会就将不是人进行到底,反问温山眠:“你恐高?”   温山眠:“……”   他怎么可能恐高,不管是在越川还是在摩斯塔达,上山下山的时候他动作都很流畅的。   “明知故问……”温山眠小声嘀咕,回想起刚刚,耳尖有些发热,先生差一点就在外边直接将他的衣服脱.掉了,现在竟然还逗他。   伸手拉拉衣领,嘟囔道:“不帮那我自己下去了。”   说完,温山眠就要直接向下跳。   这动作让旁边的秦倦眉毛一挑。   人类的肉身直接往下坠的话,身体是会很难受的,更别提眼下维持他安全的是绳索,又不是秦倦。   哪怕最后在半空中被绳索勒住,重力也会让他难受到够呛。   “过来。”秦倦一把拉住了赌气真要往下跳的傻孩子,旋即自己率先离开了岛屿,腿脚抵住岛屿的外沿,示意温山眠就着他的腿适应这种下落方式,然后再慢慢往下降。   与此同时,还借着辅佐温山眠的机会,将那钉耙直接丢在了岛边上。   什么和什么,怎么能想出这么不雅观的东西,吊绳已经够简陋了,钉耙?   不过他丢下去后没多久,那钉耙就被魁梧的介绍人给捡了起来。对方刚开始还想递回给秦倦,却被后者拒绝。   两人在这动作间四目相对的时候,介绍人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最终,他并没有强行要求秦倦带上钉耙,而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安安静静地又回去编自己的小竹篮了。   秦倦收回视线,带着软手软脚的温山眠一路下落。   等悬空到某一个点的时候,温山眠终于被浓雾里那点腾空的海风吹清醒了一些。   在面罩下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抬起了手电,照向附近的岛屿外沿- -也就是大地的侧面。   那是一片凹凸不平的黑色硬土,温山眠还是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去观看将人类家园托举起来的大地。   伸手轻触上去的一刹那,头脑便清醒了许多,连双眼都微微睁大。   不知是不是岛上的各式机械过多,以至于藏在浓雾之下的大地,竟然是有温度的。   这很奇特,毕竟这里可是曾经的不日城- -照不到太阳的地方,土地也可以拥有这样的温度吗?   温山眠见状,忍不住伸手触碰了好几下,是被先生提醒,才开始静心寻找崖花。   *   寻找崖花是一个耐心活儿,不需要太多技巧。   因为会呼吸的湛蓝色,在浓雾中一旦出现,就一定会很明显。   前期需要的主要是一点点运气。   而等见到崖花之后,考研的就是眼力和技术了。   以上这些话,是介绍人同他们说的。   温山眠当时听完后,只觉得他们好像不是被派去摘花,而是被派去蹲山野间的什么小兔子……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花朵啊?   温山眠满心好奇,但下来没一会儿之后就发现,崖花“稀有”两个字,不是白打的。   放眼望去,乌黑的一片硬土之上,是一点异样的色彩都瞧不见。   这让温山眠困惑的抓了抓脑袋。   然后目光忍不住……偷偷朝先生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是温山眠故意要开小差,而是方才到最后,秦倦放开他时那种万般不爽的样子,总让温山眠觉得他接下来找花的时候,可能会情绪不佳。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悬在他身边的秦倦看上去很正常。   他的目力不需要手电,但也还是大打开了。   只不过不是像温山眠一样竖在脸庞,努力看清楚前方的情况,而是随意地垂腿边。   不像是在照明,更像是……在告诉温山眠他在哪里。   果不其然,温山眠看过去没多久,对方就注意到了,视线偏过来望向他。   在陆地上的时候,两个人很容易就能靠近;可在空中却正相反,很轻易就能离远,风一吹,上边的滑轮就将人带走了。   这会儿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比较远,所以秦倦望过来的时候没有说话,但温山眠却仿佛能听见他的声音。   耐心又温柔的:“怎么了?”   让温山眠心下一动。   回想起方才……先生说,他的刀是用自己的血制作的。   可是为什么呢?   武器是人类的专属,血族其实不太需要武器,他们有自己的异能,武器哪怕造出来也是观赏性更多。   摆着好看的东西,才不会用珍贵的血液去制作。   所以先生的血为什么会被用来做这样一把刀?   还做得那样的其貌不扬- -雕花确实是好看,精致也是真的精致,但是同秦倦本人侵略性极强的长相比起来,那把刀真的不太像他。   否则那时的温山眠,内心也不会出现怀疑。   要问吗?   可是这是以前的事情,是先生惯来不爱提的过去。   但他又很想知道。   而且……不仅仅是制造刀具的血液,包括登上魔鬼鱼时,先生拿的那个要用来同腥红魔会交易的空瓶,温山眠也想问问。   那时他们在路上,倒是不着急。可如今他们真的来到了腥红魔会的地盘,先生还会不会同他们交易?   想到这,温山眠忍不住舔了舔唇。   要不,晚上的时候问吧。   总归那个时候会让他心情变好,也许先生就不抗拒告诉他这些了。   内心打定主意,眼下就可以去找花了,但温山眠看着空中的秦倦,还是忍不住冲他招了招手。   秦倦没有瞬移。   他好像发现了人类做的滑轮的有意思之处,将绳索向上收高,然后来到温山眠身边的。   还真的是同温山眠想的一样,温温柔柔的一句:“怎么了?”   面罩下,温山眠弯了弯眼睛,旋即往先生身上贴了贴。   决定话要晚上问,这个时候其实可以分开行动,但是:“晚上太冷了。”   温山眠说。   晚上太冷了,所以不想一个人呆着,希望能离他近一些。   秦倦眯眼:“又开始撒娇了?”   温山眠摇摇头,去拉他的手:“是真的冷。”   确实,原本在铁箱里侧还被秦倦碰到发烫的身体,如今才离开一会儿,就冰凉到不行了。   感觉到他的温度,秦倦也皱起了眉头:“不应该让你脱外套的。”   “没事啦。”虽然手有点凉,但是身体还是偏热的,温山眠安慰他说:“一会儿找花的时候动起来,就会暖和了。”   但是吧……   这黑土黑雾的,要去哪里找啊。   温山眠和先生用绳索上下左右地几乎将岛屿转了个遍,也没能瞧见湛蓝崖花的影子。   反倒是在越来越低的温度中,一边打颤,一边发现,就在他们面前的大地……温度好像越变越高了。   手往上面一贴,竟足以取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   感谢在2021-09-20 16:22:16~2021-09-20 20:4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烨 20瓶;祈七 10瓶;   感恩啵啵啵!!! 第140章 140.   这是为什么?   温山眠伸手去敲面前的地面, 发现里边是实心的没错。   布拉特总不可能在陆地的中间,也做了个什么工厂吧?   - -温山眠甚至附耳去听了,但依旧没有什么异常。   这便怪了,大地自己升温?   为什么呢?温山眠不明白。   用手电朝下照去, 旋即发现在黑蝎座的下边, 还有一些其他的主岛。像他和先生这样悬在岛屿外围, 打着手电的话,在2级岛上都是能看见的。   而最底层靠近海流的5级危险岛附近,则还有许许多多其他没有被支起的碎岛。   - -这部分温山眠看不见, 是秦倦告诉他的。   “那些碎岛, 会不会就是之前说的, 长期特殊任务处?”温山眠问。   “大概是。”秦倦答:“其中一个岛屿上, 有一座过去属于血族的古堡, 周围有人类徘徊的气息。”   “是那位公爵的吗?”就是那位被亲王们一起送来的公爵?   “不是他的。”秦倦摇头:“是更早以前,将布拉特建造出来的那位。”   “哎?就是想出把碎群岛建立在金属桥上的那位吗?”温山眠有些意外:“这竟然是血族做的……”   “不然呢?”秦倦笑:“人类有这么大手笔?”   荆棘时代以后肯定没有:“但是荆棘时代之前, 血族统治之前的人类应该有吧?我以为是他们。”   就好像在巴尔干, 那群埋葬武器,倾心浇灌母树的先人, 以及最早的兽人岛屿,努力将兽人研发出来的先人。   这些都证明了,在遥远的那个年代,人类还是有自己的科技力的。同时, 也有想方设法地为后代去规避血族的灾难,与生存的困难。   那么为了让布拉特这样的碎岛远离海浪的纷争,将其建立在金属桥梁之上, 也挺像人类可能会做出的事情。   秦倦摇头:“不是。”   “……好吧。”温山眠有点小小的失落, 身为人类, 肯定更想看见先祖遗留下的痕迹的,哪怕先祖所做没有成功,也象征了他们为后代- -也就是温山眠自己,所付出的努力,会有一种隔代相望的感觉。   不过既然不是,温山眠也很快就放下了那点失落,抬头道:“但如果是血族的话,应该不会因为碎岛的海浪而心生怜悯,从而造出这样的通天建筑吧?”   末海当初可是直接被血族放弃的,听黎刚说,洛岛曾经也因为贫瘠被血族放弃过,他们不可能会对一个绝境岛屿有所怜悯,并对其改造。   秦倦说:“不清楚。关于他的记载很少,同中心岛的血族关系应该不好,只知道是个对科研如痴如醉的怪人……你问这些做什么?”   “大地是热的啊。”温山眠说:“我在想,大地为什么是热的,会同布拉特的构成,和介绍人口中那么古怪的蓝花有关系吗?”   秦倦沉默了片刻,也伸手碰了碰陆地,旋即摇头:“不知道。”   这倒是秦倦罕见回答这么多次不知道的时候了。   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倒也坦然,只在最后抬头望了眼天空,说:“不过光看布拉特的建筑形状- -就像你说的‘通天’,其实可以大致推断出他想做什么。”   “嗯?”温山眠感兴趣地回头。   这一次,秦倦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说:“你曾经在大报上,见到过‘隐族’两个字吧。”   “见到过。”温山眠立刻点头。   是被刊登到大报首页的特别鸣谢,哪怕被海水冲刷那么多遍,最后捞上来时,也依旧看得清楚。   叫人很难忽视。   “那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在大片陆地中,存有黑土、白土和灰土三种说法?”   温山眠点头:“记得啊。”   “血族不愿意轻易进犯灰土,就是因为白土上有一部分隐族的存在。”   “连血族都不愿意冒犯?”温山眠有些意外。   秦倦嗯了一声,旋即慢声道:“早就和你说过,血族内部也不齐心。”   他们绝大多数都贪婪、纵.欲、嗜奢,这也是秦倦幼年时,总是无法同他们融入的原因。   被制造出来的血族,在秦倦看来,同被制造出来的兽人没有两样。如果说兽人是将人类基因中的兽性无限放大,那血族就是将人类基因中的恶性无限放大。   能统治荆棘时代那么长时间,完全是仰仗无上的能力。   好像被上天赋予了侵害人类的权利一般。   剥开那层碾压级的能力,血族的皮囊下,劣性其实很多,很像未开化却拥有了强武的人类。   “那隐族到底是怎样的种族呢?”温山眠好奇道。   秦倦说:“那得看你问的是哪一部分隐族。”   “在血族的传闻里,隐族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居住在大陆的白土之上,拥有光明权杖,那是唯一连亲王都可以重伤的权杖。不过这部分的隐族人数很少,传闻他们寿命会比人类长许多,居住在白土上数万年,目的是守护住一扇门,只要门没有问题,这部分隐族便会维持销声匿迹的状态。”   “一扇门?”   “通往真正隐族所在地的大门。”   也就是狄柏喜追北海空鲸,想要寻找的那把钥匙。   不存在的尽头之城,或者说空中梦幻岛。有另外一个庞大的种族,居住在那里。   如果将世界看做两面,一面居住着他们,而颠倒的另一面,就居住着真正的隐族。   “空中梦幻岛……”温山眠一愣,旋即猛地想起来在摩斯塔达听闻过的传说。   滋蓝鸟每隔数十年,便会从空中飞回到摩斯塔达。   “不止是那里。”秦倦摇头:“你在黎岛看见的空船,也是差不多用途。”   然后还有布拉特的通天岛。   无论后来人类如何去改造,它们被建立在荆棘时代的目的,其实都是殊途同归的。   想要去到另一个颠倒世界。   “可是为什么呢?”温山眠不明白:“在这个世界,血族已经拥有一切了吧?”   环境困难,那是对人类来说,对血族而言,他们活得简直如鱼得水。   倘若是对隐族的存在新生不满,那也应该从白土的隐族入手,先攻下他们再说。   可血族却另辟蹊径,又是追鲸又是造空船,这是为什么?   “有的可能是无聊。”秦倦以己度人:“像狄柏喜那样的,也许是脑子不清醒吧。”   温山眠:“……啊?”   狄柏喜是曾经四大亲王之首,掌管一切巨大生物科技。   但是先生每一次提到他的时候,语气好像都非常不好……   “狄柏喜活久了之后,渐渐认为这边的世界是一个轮回。就好像人类统治世界后,血族接棒一样,早晚有一天,血族也会被挑落下马,落入穷极悲惨的境地,然后再由新的时代接上,周而复始,再生生不息。”   “这不是狄柏喜真正想要的永生,他想要的是像尽头之城一样的永生。”   如果说血族是人类一切劣性的象征,那么隐族就是一切秩序的象征。   哪怕世界被人类和血族折腾成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的样子,只要不涉及门,隐族就不会出手。   这个最古老的种族,维持着最极端的自我秩序。   而他们在这个世界尚且能把守大门数万年,可想而知颠倒世界的另一边,划破时空的另一面,这个种族存活了多久。   说是极乐之土,究极的理想世界也不为过。   狄柏喜认为自己去到那里,就能跳出这边世界的轮回,故此孜孜不倦地追鲸。   “愚蠢得很。”秦倦的评价是。   温山眠有些听呆了,好半天,才看向先生说:“……那您会想去到那个世界吗?”   秦倦:“?”   他皱起眉头来,伸手在温山眠的脑袋上用力按了按:“你把我和他混为一谈?”   这是在说狄柏喜。   “不是啊。”温山眠摇头:“是在海湾的时候,您对北海空鲸,不是也很有兴趣吗?还想用血去同腥红魔会进行交换……”   换一个通往尽头城的道路。   秦倦:“……”   盯着温山眠看了好半天,才无奈扶额道:“不是这样的,宝贝。”   温山眠一被这样称呼,就会耳尖发热,乖乖道:“那是怎样的啊?”   “我在海湾的时候,不是问过你了,打算什么时候长大?”   消失一夜,拿着空瓶回到船上的时候,秦倦也问过温山眠,现在有没有长大。   他对尽头城本身没有兴趣,但是尽头城的确可以帮他解决掉一个问题。   关于他找了一个人类恋人这件事。   “如果不是你,我绝对不会同隐族打交道,明白吗?”秦倦敲温山眠的脑袋道。   他也不是什么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由此跳出轮回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温山眠连忙捂着脑袋道:“但是我是人类这件事情,隐族能有什么办法……”   “谁知道呢,没有的话,那几万年的种族价值也就那样吧。”秦倦像看见了什么败絮其中的商品,兴致缺缺道。   “那,如果真的是最坏的结果,您会怎么做呢?”温山眠问来了兴致,好奇地凑到了秦倦身边,抬头看他。   他这会儿表情是真的纯好奇,可是隔着金属面罩这样抬头,就莫名透着一股傻气。   一阵风卷着浓雾从他们身边飘过,秦倦弯了弯唇角,垂下长睫,捏着傻兮兮的小家伙说:“如果是那样,就用你的方法解决吧?”   “你不是野心很大吗,我的小骑士。”秦倦一边说,一边轻抚温山眠的软发:“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教过你要刺哪里的吧?”   他话音很轻,谈论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死亡。   让温山眠心脏疼得厉害。   当初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确是态度坚决。因为那时,他同黎刚说得是决定作乱世界的先生。   可是眼下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爱人。   这个时候再想到那样的解决方法,就会觉得十分残忍了。   “乖。”秦倦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伸手在温山眠的脑袋上轻摸:“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开心一些。”   “到那个时候,再同腥红魔会交易吗?”温山眠的心尖有些疼:“然后给我充分的理由?”   “……不会。”秦倦摇头。   他虽然厌恶狄柏喜,但也必须承认,狄柏喜的确是二代血族中最为强悍的那一个。   他追鲸数百年,都未能找到去到颠倒世界的方法,身为普通高等血族的冯却说自己找到了。   实话实说,秦倦不信。   他那个时候之所以取来试管,并非是要同冯做路径图的交换。   更多的是在想,既然隐族以维护门为己任,那么找不到,将世界秩序再弄乱一次,逼他们出来就好了。   不过现在想想,这个念头其实也很淡。   他家那位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正高昂着,满心都是探索欲,秦倦暂时没有兴趣再把它弄回以前的样子,让温山眠日日夜夜地皱着眉头,像以前在越川一样紧绷。   他更喜欢现在快快乐乐,偶尔会开怀大笑的温山眠。   但是这种话,秦倦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一贯做的比说的多一些,说了也都是些不正经的。   这会儿看着温山眠,好半天,也只是道了句:“总之不会就是了,放心。”   然而相处那么长时间,温山眠哪可能对先生一点了解都没有。   - -爱他的话从来不说,但爱他的事却是一点点做尽了。   是啊,这么多年下来,先生连一次喜欢他、爱他都没有说过,哪怕是在床上,好像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脆弱的情感。   如果有一天温山眠想离开,这人也决计不会用软弱的情感去挽留。   强硬地拷上,温山眠越强烈,秦倦就会越凶狠。   他们两个之间总有一个人要软下来去反复地提爱这个字眼,然后才能让彼此相融。   温山眠是不舍得让先生改的,那就他来好了。   于是伸手环绕上先生的脖颈,将身体往他怀里钻,旋即在秦倦讶异抱住他的时候,小小声道:“用嘴巴好不好?”   秦倦一愣,旋即伸手收紧了温山眠的腰际。   如若不是戴着面罩,他这会儿一定会用指腹去触碰温山眠的唇瓣,提前品尝了。   “你不是不喜欢?”好半天之后,秦倦才维持住理智,但声音却已经很沉了。   对,以前是不喜欢,甚至称得上讨厌。   先生天然的压迫感已经够强了,用这种方式更加。每一次温山眠都会觉得自己被按在低处喘不过气来,好像永远也碰不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所以他抗拒,宁愿被先生定到说不出话来,也不愿意那般。   那个时候,包括在越川的时候,温山眠满心想的都是有一天要站起来,站到能被先生平视的地方。   为此他忽略两个人的种族差异,也忽略两个人之间的岁差,一门心思想要往前赶。   其实都是源于自卑。   但是现在,看见了更广阔的世界、了解了更多的先生、也认可了真正的自己之后,那点小小的矛盾好像就在无形之中消失了。   他和先生也变得更加亲密了。   所以……   “我想试试。”温山眠埋在先生脖颈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颤:“可能技术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不是很好,但是我这一次,肯定会尽力去做的。”   不会和以前一样排斥了。   先生纵容了他那么多次,他也想纵容对方一次……很多次。   “您多担待,然后……教教我吧。”温山眠搂紧了先生的脖颈,软声道:“好不好?”   这可真是……   秦倦以前总爱说温山眠喜欢撒娇,那个时候,多多少少是带了点奚落的。   “又撒娇?”语调已经很明显了,是无奈和微嘲。   这主要是因为,那时的温山眠撒娇,绝大多数都是真的有求于秦倦。   比如他想离开越川,比如他想要一个两年的约定。   都是有目的的撒娇,而秦倦知道自己抗拒不了,知道自己会本能地想疼他,所以会无奈地嘲讽。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温山眠是在以爱他为目的去撒娇,去放软姿态,去让他开心,是发自真心的。   也让秦倦比以往……更加受不了。   “那么。”他五指扣向温山眠的五指,在上面难耐的抚摸把玩,一边哑声道:“你找到那朵烦人的花了吗?”   温山眠一愣,旋即啊地反应过来。   对啊,他问了那么多,真正要找的湛蓝崖花呢?   它会长在土地的哪一个地方,又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血族建立的通天岛上?变热的大地,是因为布拉特的构造,还是因为那湛蓝崖花?   正当温山眠疑惑之际,他的脑海中好像隐隐绽放了什么东西。   旋即回头望去,便看见岛屿的下方,盛开了一抹幽蓝。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太乖了……难怪有人会上瘾   *   感谢在2021-09-20 20:43:17~2021-09-20 22:2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羡一曲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谢投喂!!!!波波波波!!!! 第141章 141.   很遗憾, 湛蓝崖花并没有展现它狡猾一面的机会。   因为当温山眠发现它的那一瞬间,秦倦也发现了它。   然后下一秒,这花朵便被连根拔除地,出现在了秦倦的手上。   的确是会呼吸的花没有错。   不仅如此, 这朵湛蓝崖花还给温山眠捎带了一份小礼物- -在下边的花骨朵上, 还有一朵更小的, 待盛开的小花苞。   整朵花看上去万般柔软,比上好的绸缎还要丝滑,根带垂落, 湛蓝的色彩同黑色相间, 在过度处涌现一抹幽蓝, 于秦倦的掌心一呼一吸。   “这就是湛蓝崖花?”虽说方才腻乎了一会, 但是在那之前, 温山眠可是实打实地绕岛一圈寻找的。   天都快亮了,直到方才, 才等到这花朵冒出一个头来。   “嗯。”秦倦将那朵花放到温山眠的手上, 自己则专心抱着他,好像一刻也不愿意放手:“现在可以了?”   “这应该能算两朵吧?”被抱得有些害羞, 但温山眠也还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手里的花,困惑道。   “嗯。”秦倦靠在他的肩膀上,懒散地应。   温山眠:“……”   他怀疑先生根本没有在认真听。   但不管先生有没有在认真听,他们都没有太多选择。   头顶的天都快亮了, 也只暂时发现了这一朵,只能赌一赌下边的小花苞算第二朵了。   这样一来,一人3分, 勉强能去2区住宅区租一个房屋。   虽然住不了1区那么好, 但他们本来就是仓促到来的, 看看黑蝎座那么苛刻的积分获得方法,能暂时弄个2区住宅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我们先上去问问看?”温山眠提议。   秦倦继续:“嗯。”   温山眠:“……”   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竟然还是自己给到的建议,温山眠内心简直羞到不行,对于等一下要发生的事情,是又羞又期待的。   害羞事情本身,期待能让先生开心。   就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打住,时间真的已经太晚了,以先生压抑了这么长时间的欲.望来看,温山眠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撑不到最后,说不定会在床上晕过去。   这未免也太不美好。   不过不对,现在不能去想这些。   他们之间已经有一个人呼吸变重到在对方身上不断轻捏的,如果另一个人的理智也崩盘的话,一会上去要怎么和介绍人打交道?   思及此,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对某些事已经不排斥了的温山眠,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回湛蓝崖花上。   而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还在不断被绳索往上拽。   这种绳索,下降速度算快,上升速度却是很慢,毕竟吊了两个人嘛。   而温山眠的目光看向湛蓝崖花之后,发现它竟然还在自己的手上呼吸。   说实话,如果不是身上挂了个明显动情了的先生,温山眠的注意会忍不住分移的话,这朵崖花是非常能吸引人的注意的。   无论是柔软的身体,还是呼吸的动态。   简直就好像……   身边的风很静,温山眠眨了一下眼睛,回头看向热腾腾的大地。   觉得这崖花简直就好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自黑色的土地中诞出。   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在温山眠脑海中时,简直把他吓了一跳。   虽然理论来说,花朵树木本来就是大地的孩子,但温山眠这里的“婴儿”和“诞生”,却是附带上了人性的。   也就是说,他觉得手上的花,很像人类的婴儿。   由此也就同介绍人口中的“狡猾”稍稍对上了号。   可是这个未免也太诡异了一些吧,花朵具有人性?土地升温将其诞出?为什么呢?   温山眠内心不解,想同先生讨论一下,但是靠在他身上的秦倦却显然不会有这个心情。   意识到这点,温山眠咬了咬唇,抬头看向头顶的岛屿边缘。   “太慢了。”这时,他身后的秦倦也说。   “没办法啊。”温山眠苦笑:“而且如果这个不算两朵的话,等下我们还得再下来找一次呢。”   秦倦挑眉,忍耐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必须算两朵。”   “那就算这样,我们也还得去兑换一下积分,再挑选一下房屋……”温山眠掰着手指头算他们一会要做的事情,这动作分明很可爱,可秦倦却看不到他的脸。   秦倦是真的觉得面罩碍事,也觉得布拉特碍事。他向来是足够耐心的人,哪怕在性.事方面,也很耐心。   总是愿意陪温山眠玩到让他也无比舒服,甚至失控的时候。   然而这种从容不迫接受美食的姿态,到眼下却仿佛被击碎了一小部分,涌出了一丝急躁。   这很不符合他的性格,而秦倦也迅速找到了原因,并将其揪了出来。   只见他抓住罪魁祸首的后颈,把人牢牢按在自己的怀里,旋即说:“你没有后悔的机会。”   他怀里的温山眠听得一愣,好半天,才在浓雾与悬空感中,轻轻地笑起来。   你看,这就是他了。   如果是温山眠,这时一定会说:“你不要后悔好不好?”   或者再坚定一些,也会问:“你不会后悔吧?”   但是先生不会这样问。   他内心指向了一个方向,就会往那个方向走。他不希望温山眠后悔,就直接告诉他没有后悔的机会。   绝对不会口是心非地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权利。   最骄傲的人,是连违心话都不会说的,强硬地将决定做完,然后承担结果就是了。   倘若无法理解,或许会觉得这样不够通情达理,但温山眠走到今天,却只觉得这是先生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的想要。   于是单手轻轻抱住对方,很认真地承诺道:“嗯,我没有后悔的机会。”   用最乖顺的言语,去亲昵地蹭眼前人的骄傲。   秦倦的喉.结顿时便紧了起来,下.腹也是同样紧.绷。但饶是如此,也没舍得当下就对温山眠下重手。   指腹轻磨对方柔软的鬓角,垂睫看了他好半天,哑声对他今夜的迈进发出褒奖:“真乖。”   那之后没多久,两人便重新登岛了。   *   介绍人没有见过温山眠这样一枝双胞的湛蓝崖花。   他花费了一些时间同上级沟通,然后将温山眠直接领去了任务兑换处。   在这个过程中,温山眠内心有点小紧张。   因为他其实不觉得这样算两朵,同上边盛开的湛蓝崖花相比,下边的小花骨朵儿甚至还没有舒展开自己,只是个花苞而已。   怎么看,都觉得撑死算个1.5朵。   然而让温山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任务兑换处的工作人员- -也就是之前大牙口中的老板,竟然给他们算了三朵的积分。   总共9分。   “像这样的花骨朵,我们这里还没有采摘过,有研究价值。”对此,介绍人解释道。   “研究价值?什么样的研究价值?”因为内心觉得这一呼一吸的花朵像婴儿,所以温山眠听到“研究”二字,便忍不住想要多问。   “暂时不清楚。”然而介绍人的回复是。   温山眠皱了皱眉头,只能道:“你们今晚就会送去处理吗?”   之前大牙上交崖花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知道“老板”是将大牙的崖花放进了背后一个通道里,而那个通道又是输送向另外一个房间的。   介绍人点头。   “那我明天早上……能不能再问问处理结果?”温山眠又问。   介绍人一贯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仿佛是不能理解,温山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一朵花。   来这里采摘崖花的人那么多,都是拿了积分就算完事,可从来没谁会问一问崖花会被送到哪里去。   “可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介绍人点了点头。   温山眠顿时宽心了一些,旋即看向积分说:“那这个分,能分别给我和我朋友吗?我想想,他五分,我四分吧。”   如果不是有报名联赛的积分制在的话,温山眠恐怕会直接给自己六分,然后给先生三分就好。   左右对方也不会买什么东西。   可有联赛在,积分如何平分就需要好好考虑了。   温山眠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多给先生一些好,这个人日后工作肯定不会特别勤奋的。   每天去工厂维修,去田地里种植……?   先生要是能安分做这些,太阳就要改从西边升起了,怎么想他们最后都得靠特殊任务来攒分,平时也得稍微均衡一下分数……   不过这些暂时都丢到一边不聊。对于温山眠平分积分的困难,介绍人给了一个更直接的方法。   “积分可以自行转让,也可以替代支付。”   也就是说,不用那么麻烦,全部算到温山眠账上,回头他们自己商量就是了。   “哦,这样。”   见温山眠眨眼,介绍人冲老板点头。   然后很快,古铜色的机器便发出了“滴”的一声响。   0022999号用户获得积分:9。   看见账户上的个位数积分,虽然距离能参加联赛的上万分还很远,但温山眠也是实打实的心满意足了。   毕竟是初来乍到,好歹能睡个好觉……   介绍人只负责交涉崖花相关事件,并不会管温山眠要住在哪里,崖花上交后,他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倒是老板开着机械音提醒了一句,所有门口亮了红灯的房屋,都是已经有人居住的,温山眠必须找入口处没有灯的住宅进行登记。   了解完所有流程之后,温山眠再回过头来,正好瞧见先生站在主干道的旁边等他。   那里的灯光很暗,秦倦一只手拎着温山眠长刀和围巾,就那么独自站着。   同时抬起头来,目光看向了天际- -在那个方向,遥远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了朝阳的红,只是布拉特的雾气太浓,无法让黎明的光芒照进。   但光芒照不进来,不代表时间就没有流逝。   朝阳的到来,意味着他们终归是花了一夜的时间去找那朵花。   温山眠并不知道先生是在看黎明,他的视线范围内,天空还全是暗着的,照明全靠任务交换处的灯光。   就连看先生,也只是虚虚看到个剪影轮廓而已。   而从温山眠的角度望过去,只觉得那人的体型修长,腿型笔挺,肩点的弧度都是利落的。   其实两人之间有一点距离,因为秦倦一开始就没有陪温山眠到任务兑换处,大概是想平定一下心情,所以站在了路边。   可即便有这样的距离在,回过头来的温山眠看见先生的一瞬间,也仿佛能嗅到对方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很淡,很让人安心。   温山眠咬了咬唇,朝他的方向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秦倦偏过头来:“好了?”   温山眠点头,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去找你喜欢的房间?”秦倦一边说,一边将手自然地伸向温山眠。   他的状态好像和平时无异,同方才几次三番被温山眠撩拨到着火的更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温山眠一把手交过去,被先生牵住,就知道对方同平时是不一样的。   那双手很轻很轻地在他的手背处轻抚,有点暧.昧,但更多的是安抚。   倘若没有面罩的话,秦倦肯定是会吻他的手背的。   而温山眠是真的……喜欢极了这样的先生。   从任务兑换处回过头来,看到灯光下他身体的剪影时,温山眠就已经在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发烫了。   秦倦看上去越平静,温山眠内心悸动得就越厉害。   因为他知道先生的本性是什么样的,全是因为疼他,才加以克制,最终变得表面平静。   穿过2区不太美观的房屋,温山眠都没怎么选,直接挑了一间比较靠里边的,便用手环刷卡登记了。   - -挑选靠里边的纯粹是本能。是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感到羞涩的反应。   而在他刷完手环之后,想了想,主动伸手牵过先生的手腕,帮他也刷了一次。   秦倦垂睫看他,温山眠也仰头看向对方。然后在刷卡结束以后,依旧不松开,一点点地,扣紧了先生的手指。   并用另一只手去解自己脑后的粗带。   简陋的房屋门在两人面前应声打开,温山眠没有开灯,而是直接把先生拉进了漆黑又安静的房屋。   门板关闭的同时,温山眠的面罩也被他摘下,随手丢到了一旁的柜台上。   旋即温山眠一咬唇,就要直接跪下去的时候,下巴却是被人用手接住了。   一阵低笑从耳边传来,温山眠顿时红了脸,连脖颈都开始发热。   房屋内没有暖气,是同外边一样的冰冷。   可温山眠却总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点点向外冒热气。   连空气都被他的体温蒸出了黏黏糊糊的声音,一点点缠绕上心脏、   “咔哒”一声响从耳边传来,秦倦托着温山眠的下巴,将他带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当着他的面,由下至上地摘下金属面罩。   面罩之下,黑色的发丝散落下来,长睫也低垂下来,熟悉的红眸就这么落向温山眠浅棕色的眼睛深处,洒下了一片潋滟的光彩。   声音是带笑的,亲吻在温山眠柔软的唇.瓣上:“我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写到这里,所以就努努力写到了这里。   正好中秋,那就祝大家月饼节快乐啦~~~   是四更啦,月饼节努努力,大家吃月饼哦-3-~~   *   感谢在2021-09-20 22:28:18~2021-09-21 00:1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呜呜呜呜呜,感恩陪伴呜呜呜,月饼节快乐呀! 第142章 142.   他们没有做到最后- -连夜的高空工作, 让温山眠已经承受不了太多。就仅仅是答应的那一项,便已经叫他的身体抵达了极限。   最疲惫的身体和被撩拨到最情动的神经,简直是对心脏的巨大考核。   但温山眠却并不感到委屈。   原来性和性.爱,是两件事情。   那天深夜、凌晨, 温山眠认知最最清晰的, 便是这句话了。   从前做起来会觉得害怕、觉得压抑、连出现的异样感觉都不敢轻易去面对接纳, 等到完全认可自己与对方之后,竟能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   柔软的空气不断吞.吐着情.欲的气味,用从前从来抗拒的姿态, 去仰视接纳对方的目光, 以行动来诉说内心浓厚的爱意。   他不是天然就愿意身处这样劣势的位置。   全是因为喜欢先生, 才甘为臣子。   也全是因为先生的喜欢, 才敢为臣子。   温山眠害怕先生接受不到他行动间传达的情意, 只能在秦倦每一次落下手时,都乖顺地用脸颊去贴他的掌心。   然后将头更低。   是只有他能看见的臣服姿态。   到最后, 连空气都被烫得黏黏糊糊, 化作实体,游走进温山眠的五脏六腑。   这般从未有过的事情, 险些让秦倦失控。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他把由内至外都在发软的小兽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后者连大脑都被烫到只会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难受了?”秦倦看着温山眠的唇瓣说。   温山眠往他怀里一钻,轻轻摇头,然后去亲吻他的喉.结, 声音很小也很依恋地说了句:“我好爱您。”   秦倦落在他腰际的手便顿时收紧了。   他没舍得乘着温山眠神志不清,情意上头,显然最容易心软投降的时候继续进犯。   就连温山眠自己发现一次远远不够的时候, 心软问他要不要用另一边时, 秦倦也只是哑笑:“你受得住?”   温山眠说:“我想让您开心。”   秦倦当时沉默了很久很久, 才抱紧了温山眠,喟叹一句:“我很开心了,宝贝。”   “我能让您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类愿意承担所有去接纳您的一切这件事吗?”   秦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怀里的人小声道:“就像您也在承担所有去爱一个人类一样?”   长睫同怀里人的浅睫相撞,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靠得越来越近,好像双方都想要同对方融为一体。   秦倦笑说:“能。”   温山眠便立刻开心极了,笑弯的眉眼像是能替代已经褪下的明月。   让搂抱他的秦倦心软,身上惯有的冰冷好像都褪去了许多。甚至就着这个侧抱的姿势,再度垂首去温柔地深吻温山眠的唇瓣。   并拢间,再同他轻撞,用能让温山眠红透的语气,垂睫笑说:“好久不见,小家伙。”   ……   *   布拉特没有阳光。   次日叫醒温山眠的,是午间的钟声。   这声音似乎是从集中岛传来的,早上的时候也有。那时温山眠才要睡去,实在是累极了,也没听个明白,只在朦朦胧胧间,记得有双手伸过来,替他将耳朵捂住。   而等到中午的时候,对方又如出一辙地再伸了一次。   温山眠便是在钟声和这个动作间,睁开双眼的。   说实话,凌晨天大亮才睡,中午十二点就被钟声撞醒,其实是不够休息的,何况温山眠前天夜里还彻夜出去工作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这一觉睡得足够心安,清醒的时候虽然浑身发软好像使不上力,却也并没有睡眠不足的困倦感。   所以说起来也不错了,倘若真的睡上个一天到傍晚才起,那第二天的房费便又得紧张兮兮地去找。   提前起来,好好计划一下在布拉特的日子也好。   温山眠一边想,一边惬意地想伸个懒腰,却不想会被大.腿.根.部的酥.麻.感给刺红了脸。   前一天夜里的记忆浮上脑海,这懒腰顿时就伸不出了,用脸烧开水代替。   他磨蹭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然后正好瞧见先生也躺在床上- -   这个人一般很少以这种完全睡觉的姿态躺下,绝大多数都是半趟。譬如曾经在越川的软塌上,温山眠睡在一边,秦倦便是倚靠在扶手上看看书,或者看看外边的天空、再或者看看温山眠,来消耗一夜。   这样完全的躺姿,温山眠还没怎么见过。   好像对方真的抱着他也休息了一夜一般。   当然了,血族不需要睡眠。所以这个“休息”,指的不是睡觉,而是被温山眠给予的爱意,给到了同睡眠相似的滋养功能。   以至于温山眠回过头的一瞬间,感觉先生好像变得比平时更温柔,放松了,都不像以前那般,好像随时会对什么事产生抗拒,等温山眠来包容迁就的样子。   “早。”秦倦亲吻温山眠的额头。   爱意在爱人之间是流通的,也就是说,当意识到对方有变得开心,另一半就会一样开心,所以才能被称之为爱人。   只见温山眠轻轻眨了眨眼,旋即伸手搂抱上先生的脖颈,在他的颈窝处轻蹭,轻声说:“早。”   ……   三秒之后,温山眠僵住:“???”   这粗声哑气的应答声,谁啊???   *   到布拉特的第一天,体质好到雷打不病的温山眠,生病了。   想想也是有预兆的,长期的航海,从斯特罗集出来就一路感到同样有云雾的布拉特,还工作了一夜,冷冰冰的高空中反而脱掉了围巾和外袍,最后回到房间的时候,又在冰冷的室内将衣服扯得七零八落,虚挂在身上。   关于最后一项,因为当时身体温度足够高,竟然忽略了情动褪去以后,房间还是很冷的事实,也是非常不小心了。   也就好在,温山眠的身体在经年的锻炼下还是足够强韧,倒也没有到一病不起的地步,只是有些乏力而已。   两人从床上起来,秦倦去找兑换处借了根温度计,一测,发现温山眠的体温是37.8。   很好,还要加上一条低烧了。   明确这点之后,秦倦便皱起了眉头。   他前一天抱了温山眠一晚上,竟然都没有察觉到这点。   “可能是被子里温度高。”沙发上的温山眠见状,摆摆手道。   他的声音还是很哑,嗓子也有一点刺痛感,其实都不太想说话了。是看先生面色明显不好看,才出声宽慰的。   站在客厅里的秦倦偏眸看他,将体温计清零,放在一旁的柜台上。   然后再进卧室找了一堆衣物出来……利落两下,将温山眠裹成了小粽子。   温山眠:“……”   您裹就裹吧,这流畅又利落地顺带打了个蝴蝶结是怎么回事啊??   他内心腹诽,可发现先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裹完之后,便坐在温山眠身侧的沙发扶手上,一动不动地垂睫看他,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温山眠内心瞬间便软了。   “没事的,低烧,很快就会好,不用太担心。”小粽子于是主动凑上前去,轻轻蹭秦倦的胸膛。   等到这时,秦倦才意识到刚刚裹得有点儿太紧了,温山眠的手都被束缚在了里边,他也是乖,这都不吱声。   不自觉失笑,帮他解放出来。   “布拉特有药物,但是黑蝎座没有。”秦倦说:“需要去集中岛。”   这应该是他刚刚出去借温度计的时候,顺带询问到的信息。   “低烧的药吗?”   秦倦说:“嗯,还有医生。”   “所以我们要去一趟集中岛?”   说起这个,秦倦便不自觉皱起眉头来。   身为变相的监狱岛,布拉特并没有那么好心,给岛上每一个人都提供就医的机会。   或者说,在布拉特上的人,本来就和黎岛、巴尔干等地的人是不一样的。居住岛上的人根本不具有子民的身份,布拉特也没有什么照看义务。   所以对于像温山眠这样生病的人,布拉特的解决方式是,统一去集中岛领退烧药吃了,如果再不好,才能向上申请就医。   都来布拉特了,有药就算不错,普通人大概囫囵两下也就算过去。   但秦倦想得不一样。   人类太娇弱了,同样的药物在不同的人类身上,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甚至会有过敏、药物变成毒物的可能。   这个认知,在常爱做实验的血族之中,倒是广为人知。   所以不就医,统一吃药,在秦倦看来,太过粗鲁了。   更何况,像布拉特这样雾气乱弥漫的实验岛,万一温山眠生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就算有他护着,属于其他血族的气息必然无法侵害温山眠的身体。   但布拉特这个岛屿实在是太特别也太古怪,秦倦不愿意拿温山眠冒险。   所以他说:“不用。”   温山眠:“嗯?”   “让医生来看你。”秦倦亲亲他睫毛道。   温山眠:“啊……?医生过来看我?这可以吗?”   秦倦应声:“可以。”   其实不行,所以得秦倦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但是温山眠向来循规蹈矩,不一定会同意,他便索性不说了,病人也不合适去想那么多。   起身去披外套,被温山眠询问说为什么要出门。   也只是回答:“要去集中岛申请。”   话说回来,当初在摩斯塔达温山眠生病的时候,秦倦便很想找人类的医生来给他好好检查一次身体。   如今正好到了布拉特,就算古怪一些,也算是中心岛,哪里能放弃这个机会?   何况他之前听路上的人类“说”,在集中岛,是有一些技术非常精湛的医生的。   没办法,布拉特嘛,厮杀的天堂,有一部分医生也会很喜欢这里。   虽然听他们说,性情可能会有些古怪,但这都不是问题。   做好决定,秦倦拿起了金属面罩,目光里带着几分嫌弃。   但抬头看见被裹得晕晕乎乎的温山眠时,又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摸摸他的脑袋说:“等我一会就好。”   不知是不是被病症干扰了,温山眠身体发软,大脑也不如平时活跃,有种浑身软绵绵的感觉。   再被先生摸上一摸,他便也索性放弃思考,乖乖点头道:“喔。”   然后注视着先生出门,开声叮嘱道:“注意安全哦。”   秦倦一愣,回头弯唇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月饼呀~ 第143章 143.   先生离开以后, 温山眠在沙发上小小打了个盹。   这盹也就十分钟左右吧,就被屋外一声响惊醒了。应该是什么铁制物的碰撞声,让温山眠睁开了双眼。   哦,在布拉特这样的地方, 大概哪里都是钢铁的碰撞声。   然而刚刚那声响, 同远处工厂里巨大齿轮运作起来的沉重感是不一样的, 特别轻巧,甚至有点脆,像是什么小型钢铁工具。   与此同时, 声源又很近, 仿佛就是从隔壁屋传来的。   听上去还特别的小心翼翼。   温山眠揉了揉眼睛, 在屋内朝那个方向看去。   之所以说小心翼翼, 是因为一般情况下, 钢铁碰撞以后,声音是不会戛然而止的, 通常都会有阵阵余响。   可是刚刚那声在最开始的一响结束之后, 好像立刻就被人用什么方式,将余响也止住了一般, 一下便消失了。   ……是邻居吗?   温山眠支着脑袋看了那边一会,旋即又收回视线,环绕了自己身处的这间房一圈。   话说回来,前一天进屋的时候因为一直在专注其他事情, 包括早上,也因为突然出现的病症吸引了注意力,导致温山眠还没怎么好好看过他们居住的这个2区住宅。   从内部看来, 玄关进来就是一个暗色的橱柜, 往里摆着沙发, 沙发后方再摆一张床,玄关的斜侧面则是卫生间,旁边有特殊处理过的窗户。   空间十分狭窄,整体来看不说多温馨,但该有的设施却都是有的。   温山眠起身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发现卫生间内的设施也是一应俱全,不仅如此,位于洗手池的水龙头,还能直接开出热水。   这是温山眠在斯特罗集都没有感受过的,不想在布拉特见识到了。   就连洗手池旁边打造出来的小型收纳柜,看上去也是分外方便。   以至于温山眠再从卫生间里出来时,看着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间,内心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 -   他之前总觉得布拉特很压榨人,但原来这地方的条件从某个角度上来看,竟然还挺不错的?   差不多也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第二声重响。   同之前一模一样的声音,不过这次比上次更快被人止住。   温山眠再度听见这声音,终于忍不住,凑到了窗户口,想要朝外边看一眼。   此前没有反应,是因为黑蝎座除了大型工厂的机械运转声以外,其他的声音还是比较小的。也就是说,还是不太能听见人声。   而温山眠认为往往能反应意外的不是器械声,恰恰就是人声。   只有重响,没有人声,他便当没什么大事发生。这里本就是住宅区,也不可能不允许别人在白天发出声音。   可接连发出两次,还都这么小心翼翼……   虽然声源同温山眠的窗户不在一个方向,但温山眠还是想从窗户处瞧一瞧外边的情况。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吓一跳。   之前说过,房屋的窗户是特别打造的,大概是为了防止浓雾涌入,做的并不是普通人家推开便可的造型,而是加厚加固的圆形玻璃,四周严丝合缝,然后在旁边配有通风口。   而温山眠在窗户处折腾了好半天,发现自己竟然压根就不会开……   有朝一日连窗户都打不开,也是温山眠从未想过的。歪歪脑袋,正纠结出去看看,还是乖乖在房屋里等先生回来时,隔壁又传来了第三次声响。   温山眠:“……”   这谁忍得住不出去?   再加上温山眠在这时,还想起了前一天湛蓝崖花的事情,正好一起出去问问。   左右距离也不远,也许他出去走完这一趟,先生也回来了,他便不用一个人孤零零等着了。   先生不在,这房间里多少还是落寞了一些。   这么想着,温山眠为了防止在路上被先生捉住,让对方担心生气,还特地在临出门前,乖乖将围巾在脖子上五花大绑,穿得一点缝隙都不露,严格保证寒风不能让他病得更重。   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   触及到门的时候,温山眠又发现了一件新奇事。   这里的门,并非是以前那种推开以后,可以长久开着的大门。而是很重,仿佛自带弹力一般,不允许人打得太开,而推开后哪怕不去人为动作,也会自动关闭的新型大门。   且在关上之后,厚重的门板内,会立刻发出一阵空气疏通的声音。   就好像是在将刚开门那点时间里涌入的浓雾,通通吸收、排解干净一般。   让温山眠愣了一瞬。   觉得非常的……贴心。   没错了,他在内心想了几秒钟,才想出一个最合适的形容词,去精准形容他在察觉后的感受。   - -如果说温山眠在通关口同审核员交流时,包括过去听布拉特的传说时,觉得这座岛是阴暗又苛刻的话,那么这里的住宅无疑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哪怕是外表看上去环境不太好的2区,内里的设计竟也这么贴心。   要是没有听过此前有关布拉特的种种规则,甚至会觉得这房屋设计是有把他们这些危险分子,当子民来考虑的。   一阵风灌入,哪怕是白昼,布拉特看上去也只比黑夜稍微明朗一点点,周遭依旧是雾气四溢。   温山眠喉咙不舒服,轻咳两声,便转身朝之前的声源处走去。   却不想才走没两步,便险些同拐角处冒出的人影撞了个正着。   温山眠紧急后退,对方也猛地退后,然后两相一望,再双双愣住。   温山眠愣住是因为,他没想到对方会是之前夜里,从工厂里出来被他问路的陌生大哥。   而陌生大哥愣住则似乎是因为,没想到隔壁竟然住人了。   隔着面罩,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温山眠只知道对方在短暂的身体僵直之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个猛子就往回跑。   他动作已经很快了,拉开房门后便立刻往房屋里钻。   但因为身材实在是太魁梧,进门的一瞬间动作难免会慢,而温山眠的眼力又不差,很快便从门内的缝隙里,瞥见了什么东西。   他刚开始还觉得不可置信。   可等到空气间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时,就算再不可置信,也不得不下推断。   敢情这位邻居大哥,从刚刚开始反复弄出动静,其实是在……做饭?   而且从他偷跑的速度来看,指不定是在偷偷做饭?   温山眠眨了眨眼睛,内心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今天早些时候,先生是给他带了些兑换处的热粥来的,不得不说,味道非常寡淡。   这位邻居大哥身材魁梧,倘若受不住这样的伙食,偷偷开小灶完全在情理之中。   所以其实不用跑那么快的,前天夜里对方帮他指路之后,他都没来得及说谢谢呢。   这刚送上门一个机会,又阴差阳错地没说上。   不过左右两人现在是对门,温山眠即将要在布拉特待至少半年的时间。而这位大哥前一天夜里还在辛苦工作,可见最近几天要开的那场联赛,他也是没有足够积分去报名的。   那来日方长,他有机会再同对方说吧。   这么想着,温山眠拢拢围巾,慢吞吞地往任务兑换处去。   过程中因为嗓子不适,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在他离开后,邻居大哥从窗户背后透出的警惕视线。   以及在他所住的房屋周围,环绕般的一圈共四间房屋里,露出的同样警惕的视线。   像雨林中的野兽,盯着温山眠离去的背影。   *   路上的行人变得比前一天夜里稍稍多了一些。   主要不是在主干道上,而是在任务兑换处和任务执行处。   不过哪怕人变多了,看上去也依旧没什么热闹的感觉。绝大多数人不是在做任务,就是在匆匆做任务的路上,谁也不会有闲心多同谁说两句话。   毕竟任务完成得越多,他们便能越快离开布拉特。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分到黑蝎座上的人,应该也是最想要单纯离开布拉特的人。   当然了,其中也有那么一两个不一样的。   温山眠在排队的时候静心观察,发现除了那些埋头做任务的人以外,在主干道上,还停着几个穿着不错,看上去万般悠闲的人。   他们一高一矮,也不知道在那蹲了多久,好像在观察来来往往的人堆。   温山眠从他们面前走过时,被多看了好几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穿得太多了。   “你好。”眼前的队伍终于轮到了温山眠,像大牙说的,这老板真的是机器人,昨夜是他,今晚还是他,连休息都不带的,功能性看来还不错。   温山眠清了清嗓子,声音尽可能清晰道:“我想请问一下昨天晚上我送到这里的湛蓝崖花,处理结果怎么样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在任务处的机械上,查了查自己的积分。   昨天共得9分,刷掉一人3分的居住费,和今早的一碗粥,就只剩下了2分。   这个时候,昨天彻夜工作一晚上就算是因祸得福了。   因为按照时间算,他和先生的房间到明早才会注销,也就是说温山眠完全可以好好休养今天一整天,等到明早出去工作,再到傍晚,便又可以有新的积分。   确定完这一点后,温山眠的目光便朝老板看去,然后发现老板似乎有些僵住,不太明白他的问题的样子。   温山眠于是只能靠近一些,再询问了一次:“上边有一朵花苞……”   “在这里。”僵硬的老板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旋即从底部拿出了一个篮筐,上边就正躺着那朵小花苞。   至于上边那朵盛开的,貌似已经被去除了,竹篮内只剩那小小的一朵,和一条被摘取后,变得极细的根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花苞看上去比之前要枯萎了不少,缩在竹篮一角,身体很轻微地起伏着。   “处理已经有结果了,上面经调查,决定发还给黑蝎座,并由黑蝎座进行种植。如果你愿意接受这项任务,可以将它带走,如果你不愿意,这项任务将转交给别人。”老板如是说道。   “在黑蝎座种植?”温山眠一愣。   “是。”   “可是前一天的时候,不是才说过,像这样的崖花放任不管可能会泛滥成灾……”   他可是按任务要求,将崖花从泥土里拔出来的。   可现在老板又告诉他,可以将崖花重新种植回土地里去?   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温山眠的困惑,老板沉默不语。   很显然,关于湛蓝崖花的内部情况,上边只给他将对话程序做到了这一步。   再多,便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多更点,但是生理期了,顿时萎靡。   大家明天见喔!!!明天争取多更点~! 第144章 144.   “可是, 这样的崖花要怎么种植呢?”温山眠看着竹筐里浅浅呼吸的崖花,语调担忧道。   也不知是不是剩下的这一朵花苞看上去太可怜,温山眠将其接到自己怀里后,还鬼使神差地伸手虚掩在了竹篮上, 像是想替这崖花挡点风。   听见温山眠的问话, 老板又僵硬了一会, 才从橱柜下边拿出了一张纸。   温山眠见状一愣,旋即一边伸手接过,一边在内心决定, 要将此前对老板这个机器人“性能不错”的高评价收回。   也就是他多问了一嘴, 倘若他在方才老板沉默的时候默认话题结束, 转身离去, 那他就得不到这张种植方法单了。   要到时候再种出什么问题……   温山眠扫过方法单上工工整整的字迹, 眉头一蹙:“要种在花瓶里?不是直接重在旁边的种植地里吗?”   这话音才说完,温山眠自己便先想明白了。   种在旁边的种植地里, 恐怕真的就物归原主, 同他们摘除之前没有差别了。   又要试着种植,又不能回到之前的状态, 可不就得种在什么容器里。   “可是我们没有花瓶啊。”温山眠皱眉说。   面前的老板听见,又沉默了一会,旋即弯腰一捞,捞出了一个大铁花盆来。   温山眠:“…………”   什么叫一棍子一个屁, 这就是了。   以防万一,温山眠不得不周全地再问了老板很多个方向的问题,确定他没有遗漏, 才带着大铁花盆和竹篮里的崖花, 往旁边的种植地走去。   方法单上有写, 虽然是种植在花盆里,但泥土还是必须得取自黑蝎座的。与此同时,还配了一张允许任务接受者自取种植地泥土xx千克的公文单。   也许是因为在任务兑换处待太久了,也也许是因为他竟然从老板那带走了一株湛蓝崖花,温山眠离开任务兑换处的时候,周围不少人朝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包括之前在主干道上看上去无所事事的两位。   而就在温山眠抵达种植地,将公文交给种植地的管理员,并等待管理员为他取来土壤的时候,那一束束好奇的目光第一次化为了实质的问答。   有一个也在种植地里种植的人,提着一把小铲子过来说:“哎,小兄弟,我听他们讲,你这是要种湛蓝崖花呢?”   “嗯。”温山眠点了点头。   “是上边给你的特殊任务?”那人好奇问道。   “嗯。”温山眠应声,旋即将前一天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找到了花苞啊?”那人一愣,然后往竹篮里探了探视线:“那难怪了。”   “难怪?”温山眠看向那人:“请问为什么这么说?”   来问温山眠的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大哥,不高,声音听上去怪憨厚的,见温山眠的敬语还愣了愣,才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嗨,也没有,就是前段时间总听那些从集中岛回来的人说……”   老大哥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了周围一眼,然后略带局促道:“说最近大管理处那边对于幼崽啦,种子啦之类的东西都在进行回收。如果处理不了的话,就会下放回居住岛上,转换成任务,交给居住岛民。”   “其他居住岛也有湛蓝崖花吗?”温山眠问。   “没有的。”老大哥摇头:“不一样的居住岛上的东西不一样,湛蓝崖花只有黑蝎座有。以前好像听人说是同岛屿高度有关……反正只有黑蝎座有就是了。”   “布拉特的中心管理处呢,管这个东西叫变异种。黑蝎座有崖花,其他岛屿上有其他岛屿的变异种,每个岛都不一样,我听他们讲,越下边、越危险的居住岛,那个变异种就越多越吓人,我们这还算好的了。”   “所以以前是没有人采到过这种花苞吗?”前一天夜里介绍人就说过,以前是没有的,但温山眠还是想多方采证一下。   “对啊,没有啊,我在这一年多了,第一次瞧见。”老大哥一边说,一边笑起来,托了托金属面具:“所以小兄弟你运气不错,一来就撞到了这种花苞。”   温山眠笑了笑,然后发现因为有面具在,这种友善的笑容并传达不出去。而如果不发出声音的话,对方搞不好会以为他冷漠不回应呢。   就在温山眠想开声弥补点什么时,老大哥却是不甚在意地凑近道:“那个,小兄弟,我有个事想问你。”   “您说。”温山眠立刻道。   “嗨呀,不用那么客气。”老大哥摆摆手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接任务之后,老板有没有同你说过,你要是把这个花苞种出来了,能有多少积分呢?”   温山眠一愣,这还真的没有。   他还顺带翻了翻那张字迹工整的纸,然后发现同样没有,只是告诉他如何种植而已。   “这样啊。”见状,老大哥摸了摸脑袋道:“那可能是要用结果去评分吧,就和其他任务一样,反正特殊任务最后的好处都很大,小兄弟你运气好接到了,就要好好做,回头才能早些出去。”   这时,管理员将温山眠需要的土壤取了过来。   因为种植需要分土放入,不能一次性将土壤填平,这样根.茎会进不去,所以这个土壤是另外用其他纸袋装着的。   包装看上去还挺不错,很规整。   温山眠一边接过,一边对老大哥说:“好,您也是,土壤拿到了我得快些回去了。哦对了,能不能问一下您大概住在哪?我们都得在这待上不少时间,以后要是有什么的话,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温山眠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左右他要在黑蝎座待上半年时间是板上钉钉的事,运气不好得有一年,这么长时间,朋友邻里肯定是要交的。   而老大哥处世让人舒服,尤其是温山眠方才还注意到,他说自己已经在黑蝎座待了一年多了。   之前说过,所有黑蝎座上的人,相比较下一定是整个布拉特歪心思最少,最想快点离开这里的。   而在这其中,勤勤恳恳待了一年多还没能报名积分参赛的话,估计得是良民中的良民,这意味着他平时很少参加特殊任务。   看也知道了,老大哥的身板不算特别好,绝对不属于有强实力的猎魔人。所以温山眠说的互相照应,是真的互相照应。   对方在黑蝎座的时间多,而温山眠接下来,肯定是要去闯特殊任务的,交这样一个朋友对双方都不坏。   “哎……?”面对温山眠的提议,老大哥有些愣住。   就像大牙会看中血银武来找温山眠一样,哪怕黑蝎座是布拉特中的良民岛,他们也还是按实力论的。   而在实力论的前提下,像老大哥这样一看身体就不算特别好的,必然是边缘人物,所以在过去,几乎没有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哦对了,还有您的名字,差点忘记问了。”温山眠侧头打了个喷嚏,旋即吸着鼻子道:“我叫温山眠,您呢?”   “……我,我,你管我叫德叔就好了。”德叔惊讶了许久,才不好意思道,旋即指了指2区住宅的一个角落:“我就住那间屋,你要有啥事,到时候敲门就行,除了做工时间,我都在房子里。”   “好。”温山眠点头,然后回应似的也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房屋方向:“我住在那边,您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过去找我。”   温山眠说完之后,才想起来他账上只剩两分了,明天很有可能会被迫换个住处。   正想同德叔说一下,可转头时,却见他已经变了脸色。   “啊??小温,你、你怎么住的那边啊?”   *   出去的这一趟,花费了比温山眠想象中要更多的时间。   不仅带回来了湛蓝崖花和花盆,还从德叔那问到了不少消息。   按理说,消息和崖花都归温山眠,这是好事。   可他确实是病了,到后边同德叔站在一起时,只是说话,都觉得寒意从脚下直往上钻,反胃到站不住。   回房间的路上,腿脚更是像飘在空中一样。   不舒服到恨不得将清早刚喝的粥都通通吐干净。   伸手将手环扣上门锁,温山眠这次留了个心眼,很快便感觉到了四周投射过来的目光。   隐藏在房屋、窗户里,不仔细看肯定看不见。   也不知道他们在房屋里等了多久,不过总归是直到温山眠再打开房门进去,也没有人从里边走出来。   房门在身后关上,并自动清楚飘散进来的雾气。   温山眠解开让人难受的金属面罩,伸手拨开额前的发丝,与此同时,德叔方才的话在他耳边闪过。   “你怎么住的那边啊?没人同你说过吗,那边住的可都是兽人!足足有四五户,全部都住在那个方向呢,我们一般,一般都不往那边住的……”   所以前一天夜里遇见从工厂里出来的魁梧大汉,在严严实实的包装下,隐藏的其实是一个兽人么?   不论在布拉特见到什么都不要感到意外,回想起黎刚写下的这句话,温山眠无奈地弯弯唇,心说还真是如此。   德叔建议他立刻搬走。可先不说温山眠没有足够的积分更换房屋,就说他现在的状态,也是做不动搬家那么耗费精力的事情了。   至少得等先生回来再说。   温山眠一边想,一边拆除围巾,往房屋内走去。   而在先生回来之前,他这最后的一点力气嘛……   就要花在这小小的花骨朵上了。   看着竹篮内呼吸越来越浅,状若濒死的萎靡花苞,温山眠拍拍脸颊,强打起精神来,按下腹中的反胃,先在花盆里倒一些泥土,然后再将竹篮里的花苞轻轻托起,根.茎.插.入泥土中……   然而就在温山眠小心翼翼地做着如上程序时,他的房门却突然被人给敲响了。   让温山眠一愣。   他手里还拿着花苞和泥土呢,这门外是谁呀?   德叔?可是他们方才才分开啊。   会是德叔口中的兽人邻居吗?   正当温山眠纳闷时,那敲门声竟是越来越剧烈,到最后砰砰砰地几乎称得上是在砸门了。   与此同时,嚣张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喂!开门!开门!听见没有!我们老大有话要问你小子!开门!”   不知是不是温山眠多心,这吵闹的声音响起时,他感觉自己手里的崖花好像瑟缩了一瞬,花苞直往他的手掌心里垂,连方才那点立体度都没有了,变得更加萎靡。   如果比喻成动物,大概就是本就没什么力道的头颅变得更沉了,完全垂在了温山眠的掌心,连温度都又散去了一些。   这让温山眠怎么松的开手?   就花苞这个状态,他都担心再多晚一秒植入土中,都有可能会害得它彻底死亡。   然而温山眠将门外的声音置之不理的话,那声又会暴怒地敲得更响,仿佛是在用声音逼迫温山眠立马去开门。   就在温山眠被吵到额角青筋直跳,胃里险些再也压不住要吐出来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平静的语调下,是最冰冷的礼节。   “你好,问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听上去礼貌,实际心情极差XD   更了,今天也还是很疲惫,估计做不到多更了,呜呜噫噫,许愿评论能不减少,嘤嘤嘤   *   感谢在2021-09-22 20:26:36~2021-09-23 19:3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蛇 10瓶;负离子、華枝春滿 2瓶;本心jw 1瓶;   感恩灌溉,呜呜呜呜QWQ没想到写到这么后面还能继续被投喂营养液QWQ 第145章 145.   在听见先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的一瞬间, 温山眠身上的不适感便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一个人独处时,为了照顾自己周全,难免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何况是在黑蝎座这样的地方。   而当信任的人带着安全感出现, 身心在一刹那放松下去, 不需要再紧绷时, 不适感自然也会紧跟下降。   可是心理上的不适感下降,对身体不适的敏感度就会上升了。在这种脆弱的环境下,会唤起对信任对象的强烈依恋。   只见温山眠期待地看了门的方向一眼, 好似希望先生能立刻出现在房内。   但这显然不可能。于是温山眠也只能用手背揉揉发酸的眼睛, 继续给手下的小花苞埋土, 再一点点将它扶立起来。   他并不担心外边的先生和那些粗暴的人会起什么样的冲突, 同先生一路旅游过来, 温山眠对他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信任。   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担心,他相信对方能处理好。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以及眼下这支小花苞就行。   *   同一时间, 门外。   突然出现的秦倦将门外两个人吓了一跳。   这两人一高一矮,脸上戴着的都是动物面具。循声回头瞧见秦倦以后, 连身体都开始不自觉打颤。   大牙同他们说过,前一天登岛的新人一共有两位。   其中一位带着一把价值不菲的血银武,另一位则没带。他们本想从没带的那个身上下手,但大牙却同他们说, 没带的那位比带了的更可怕。   问大牙原因,大牙说不出。   这两位当时不以为然,可如今见到之后, 才明白大牙为什么那么说。   来人很高, 脸上戴着的是一张纯银箔面罩, 将他本就冷调的声音衬托得更冷,面具下的那双眼是黑色的,可黑里莫名又透了些许红调。   与此同时,穿着简单风衣外套的身上,还自带一种说不出的气息。   很冷,很压抑。   让他们发自本能的恐惧。   可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秦倦啊,根本不明白这种恐惧感从何而来。简直就仿佛、仿佛已经被根种在基因里了一般。   高个的那个瞬间就傻掉了,倒是矮个的那个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开口说道:“我、我们是黑蝎座共体会的,我们老大有话要问里边那个人!”   “刚刚说过了,问什么?”秦倦不咸不淡道。   “是要问里边那个人!”矮个儿强调。   秦倦不回答,只平静地看了他们两秒。一高一矮还没能明白过来这注视是什么意思,就听秦倦道。   “不说让开。”   他一边说,一边径直穿过了一高一矮两人。   后者也是直到这会儿才堪堪明白,对方方才竟然是在给他们讲述的时间。   这种瞬间被夺取主动权的感觉让两人心生不爽,可与此同时又头皮发麻地不敢去阻拦秦倦。   是碰都不敢碰。甚至在秦倦往前面走的时候,两人还奇迹般地后退了半步,给他让出空间。   做完这个动作以后,一高一矮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底看见了不可思议。   而旋即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个个子矮的:“等、等一下!”   秦倦没回头。   他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好像都是从外边拿过来的。   矮个子在慌乱间瞄了眼,发现那都不是黑蝎座的所有物,应该是从集中岛带过来的。   可是刚上岛的人哪里会有那么多积分啊?   这疑惑在内心一闪而过,根本容不得他多想。因为矮个儿心里总觉得,秦倦好像根本没有继续听他们讲话的打算。   不管他们怎么说,对方恐怕都是要直入家门的。   可老大的意思必须传达到啊。   矮个子这么想,嘴下也加快道:“我们老大想问他,加不加入共体会!”   “如、如果加入,他愿意给到丰厚的报酬,包括积分,能让他在黑蝎座上活得滋滋润润的。”   “如、如果不加入。”矮个子说到这,突然切换恶狠狠的表情:“那就算是与共体会为敌,接下来只要你们在黑蝎座,我们共体会都不会让你们好过!!”   他话说到这,前边抬手准备刷手环的秦倦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矮个儿的个子实在太矮了,同大牙的身高差不多。   秦倦给他的压迫感除却气场以外,还有那居高临下的海拔。   以至于他只是随随便便扫过,在矮个子心里都仿佛被无限拉大了。   怎、怎么着,是不服气是吗!   正当矮个儿心里闪过无数猜想,并为此在内心感到愤怒,打算一会一旦秦倦做出什么,他一定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时。   秦倦竟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听见了,有空替你转达。”   ……哎?   重拳打在了棉花上,矮个子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万分不好打交道的人,到最后竟是意外地好说话。   但也不对。   不是好说话。   矮个子回想起方才一路秦倦的反应,在内心纠正自己。   不是好说话,是他根本就不在意。   也正是因为不在意,所以他们愤怒也好,恐惧也好,激动也好,对方的表现都毫无波澜。像是在台下看一场毫无兴趣的表演,无论表演者如何,都惊不起他的反应。   这也就是终极的冷漠了。   只是被看似周到的礼节稍稍掩盖住了一些而已。   当然,对方的本意并非是遮掩,从举止来看,他是单纯的讲究。   而等矮个子再反应过来时,秦倦人便已经开门而入了。   他的经过与存在,让矮个子不太敢继续大声嚷嚷。   这简直是奇了怪了,他在黑蝎座这么长时间,还没有遇见过这样子的新人。   “确定审核员没分错吗?一个带着特别好的血银武,一个这种气场,被分来黑蝎座……?”矮个儿百思不得其解地想同同伴交流。   却不料他话音落地半天,旁边的高个儿都没有反应。   一双眼只痴痴地看着那扇门的方向。   知道的知道方才过去的是个蒙面的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方才过去的是什么金银财宝,能让他这么看的。   “喂!回神了,想什么呢!”矮个儿低吼道。   “啊?”高个儿回头:“哦哦,怎么了?”   矮个儿也是个对同伴脾气挺好的,一边往外走,一边将自己方才的疑问再耐心重复了一遍。   不过不管他怎么重复,旁边的高个儿都依旧心不在焉,思绪也不知道跑哪个天涯海角去了。   而与此同时,伴随着他们离开的步伐,就在温山眠住所隔壁的另一栋房屋,被人缓缓从里边,将房门给关上了。   “怎么样?”房屋大厅里站着的,是一位兔头小姐。   “进去了。”关门的猩猩大哥说。   昨天夜里周围突然来了人类,原处于休息状态的兽人们都在一瞬间醒了过来。   而让他们后半夜都睡不好的,倒不是那个人类的味道,而是在人类周围,一股浓浓的,属于血族的味道。   兽人五感灵便,天然便能分辨血族与人类。   哪怕是身处幻境,也能凭借灵敏的鼻子将隐藏起的血族找出,这也是他们曾能同血族对抗的资本。   但问题是,布拉特怎么会进来一位血族?而且竟然会被放在黑蝎座这样的安全岛上?   一想到这点,这群兽人便头皮发麻,完全不明白布拉特的管理部是怎么想的。   “他是和那个新人一起的,”猩猩大哥想起了什么,懊恼道:“前天夜里我见过他。”   但是当时距离远,再加上他做工了一天,身体疲惫,周围又是主干道,气息混杂,所以他没有察觉。   可这一片是他们兽人的居住群地,味道早就被他们染遍了,在这种情况下,血族再踏入,便能瞬间引起所有兽人的反应。   今天早上,确定血族离开之后,他们便想去探一探另一个人类的情况,却不想才往人家门口一站,便立刻撞上了出门的温山眠。   “都怪我,我都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跑回来了。”猩猩大哥越想越后悔,用力抱着自己的脑袋。   “不要这么说。”兔头小姐坐在他身边,轻蹭安慰道:“环境如此,不是我们想的。”   布拉特并不适合兽人生存,他们在这里越久,本能就被禁锢得越厉害。   这种禁锢,是对他们的压迫。而兽人在压迫之下生存久了,为求自保,便会本能地想要离人类远一些。关于人类的社交,自然也就不那么擅长了,甚至连同人类交往都是抗拒的。   “我们得尽快攒够积分,等攒够积分,就可以离开布拉特,去南方看一看了。”传说中兽人的天堂卡兹村,便是在那里。   “说得容易啊。”猩猩大哥叹气道:“可是管理处给我们的最后任务是什么你忘了?”   这话一出,连好脾气的兔头小姐都不再说话了。   房间里就这么沉寂了好一会儿,约莫十几分钟后,兔头小姐的耳朵突然又立了起来,目光朝外边看去。   “有人来了。”兔头小姐一边说,一边嗅了嗅空气:“……是、是沃尔滋医生?”   *   时间拉回到十分钟以前,秦倦刚进房门。   矮个儿的直觉没错,秦倦当时就是打算直接入家门的。   因为他听见里边的温山眠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话说回来,黑蝎座的居住房屋也不知为什么,建得非常牢固且厚实。   气味和声音的隔绝度都很强,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不止能隔绝气味和声音,像这样的监狱岛,有必要吗?   即便秦倦的五感足够好,当时听见温山眠的咳嗽声,也仿佛两人之间相隔了很远。   倘若是在寻常房屋,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而入门以后,秦倦便看见了在折腾小花苞的温山眠。   他褪去了面罩、围巾以及大衣,这大概是在尽可能隔绝外面的雾气,身上只套了一件另外的长袍。   脸颊咳到发红,嘴唇却是泛白,看上去非常的……惹人心疼。   先生进来时,温山眠刚埋好最后一点土,是从卫生间洗手出来,然后准备浇花的时候。   听见秦倦开门的声音,目光往这边看了看。   “您回来了。”   “你出门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秦倦不说话,倒是温山眠在愣怔片刻后反应过来,点点头道:“是啊,我去问了一下前一天的崖花。”   结果显而易见,他都把崖花给带回来了。   不过秦倦似乎不关心这个,只说:“生病了还出门?”   温山眠想说点什么,嗓子又是一阵麻痒,咳了好几声,才道:“我出去之前没有这么……”   严重,最后两个字到嘴边被温山眠咽下去了,他怕说出来先生会担心。   但事实就是如此,当时秦倦离开,温山眠补了个回笼觉,即便时间少,也是给身体弥补了一些能量。   往后也不知身上是不是没反应过来,总归他出门的时候,身体确实没有回来时那么严重,当时连咳嗽都不会的。   秦倦皱起眉头说:“出门的时候,面罩戴好了吗?”   “戴好了啊。”温山眠点头:“这个我有注意的……咦,您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他这是终于注意到秦倦带回来的那个大纸袋了,里边好像装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秦倦在集中岛将这些东西买回来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   可如今瞧见温山眠这个样子,那点不错的心情早就烟消云散,脱下外衣,走进客厅,将纸袋往桌上一放,简单道:“给你买了点吃的。”   “啊?”温山眠一愣,就要探头进纸袋子去看。   却被坐在沙发上的秦倦捞回了后颈:“坐下。”   温山眠乖乖坐下,回头问道:“您哪来的积分啊?”   他们的积分他最清楚,明明就剩两分了。   “换来的。”集中岛有黑市,专门用来买卖血银武,而好巧不巧,这东西秦倦多到能塞满一整个城堡:“让阿二回去取了两把。”   就顺利换到了足够多的积分。   温山眠瞪大眼睛:“您换到积分竟然拿去买吃的?”   秦倦没好气回:“你生病了竟然出门?”   “……”   “……”   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最后还是温山眠先缴械投降,举起手来:“好嘛,我就是想起它了,然后心里有点儿放不下。”   而从结果来看,温山眠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因为当时他过去的时候,崖花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倘若再去晚一些,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枯萎。   “您看。”温山眠示意先生去看他小心翼翼种植在花盆里的崖花。   根.茎埋入土壤,花朵也垂坠在土壤之上,呼吸看上去特别特别轻。   温山眠都不确定自己动作是不是还是慢了,总归他感觉这花被种进土壤之后,并没有什么好转的现象。   “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活。”温山眠小小声道,话音才落地,便又咳嗽了好几声。   秦倦冷笑一声。   仿佛在嘲讽他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去管一朵花的死活。   温山眠听出来了,遂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去看先生。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被人操心着,所以才有余力在病时去操心一朵花。所以归根结底,他是理亏的。   毕竟有人在担心他,可温山眠的第一反应却并没有回应好对方的担心- -也就是没有同样将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   但是吧,伴侣之间哪里会分的那么清楚,这种事也用不着捋清,他就用那种眼神看秦倦两秒,都不需要多解释,先生便收起了眼底的不快,算是彼此包容。   随即伸手在他的脑袋上一贴,说:“难不难受?”   话音落地,他便已经感觉到了温山眠变高的体温,眉头一时间再度紧蹙:“这么烫?”   他皱眉,温山眠却是眼睛发亮。   就这么看他收回去的那只手,秦倦在片刻的疑惑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温山眠身体烫,可是他的身体却从来都是冷的。   小东西的眼睛是为什么而亮,这就非常明了了。   “生病不能贪凉吧?”秦倦先是不太赞成道。   温山眠心动:“我不脱衣服,我就贴一贴。”   身体温度又高,穿得衣服还多,他脸上已经快烧透了。   贴一贴?   秦倦扬眉,故意道:“可我不喜欢高温的小东西。”   温山眠顿时垮下了脸,脸头发都没精打采的耷拉了下来,一脸委屈地看着先生。   这个表情算是彻底将秦倦逗笑了,朝他张开手道:“过来。”   恭敬不如从命,更何况先生的身体在这种时候是真的格外让人感到舒适,温山眠想都不想便钻了进去,然后熟练地找了一个让自己感到舒适的姿势。   感觉到怀里乱动的小火球,秦倦竟然也没有特别嫌弃。   虽然的确有些不适,可一想到这火球温度本身也在让温山眠不舒服,而他的不适是在替对方分担,秦倦便顿时觉得没有什么了。   伸手环住温山眠,亲亲他发烫的额头,轻声说:“再忍耐一会,医生很快就到了。”   温山眠本来就累,被这过分舒适的体温和怀抱哄得都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道:“嗯?”   秦倦叹息:“人类怎么会这么脆弱呢?”   这话换成在越川的温山眠听见,内心估摸会难过好一会儿,指不定还会偷偷躲到山上去一段时间。   可现在的温山眠却不会多想了。   他知道自己不算弱,而先生也并不是真的在嫌弃,他是心疼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于是软软地回复道:“但是人类爱您啊。”   秦倦笑了。   人类不爱他,是温山眠爱他。   这是一个在喜好方面变了种的人类,却异常大胆地敢于将心境表达。   秦倦想开口说点什么,然而也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的挺粗长的诶!!!!   这本书已经六十万字啦,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啵啵啵!!!   *   感谢在2021-09-23 19:34:32~2021-09-24 20: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華枝春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0瓶;月半弯 5瓶;朝九、華枝春滿、本心jw 1瓶;   感恩大家的投喂! 第146章 146.   “我肯定会让你后悔的。”   秦倦把温山眠抱下来, 出去开门的时候,门外戴着金色面具的沃尔滋医生如是说道。   声音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眼下没有别人,秦倦便也没有要多此一举再戴上面具的意思。   只站在门内,隔着门缝垂睫瞥了来人一眼, 说:“请进。”   沃尔滋医生咬了咬牙。   他并不想进去, 可是很显然, 他无法抗拒秦倦的命令。   否则也不至于就这样跟在他身后来到黑蝎座。   用力抓了抓一头金发,沃尔滋愤愤地踏进了门内- -这“愤愤”二字是他想象中的,实际上他的行为举止非常规范, 几乎称得上是入门礼仪的标杆。   而这, 全部都是受控于高等血族的表现。   可沃尔滋医生的反应严格来说, 同人类又不太一样。因为人类没法在受控的同时, 还拥有明确的自我心理活动, 他们多半会被血族完全支配。   所以很显然,沃尔滋医生也并非是纯种的人类。   算是半血族吧。   但秦倦对这个“半”字都难以苟同。   金色头发金色面罩, 格纹毛裤黑色袜子, 还一边长一边短。   秦倦从没见过品味这么差的血族。   而沃尔滋,显然也从没见过像秦倦一样诡异的纯血族。   他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血族少爷。   之所以说是传说中, 是因为但凡真正参加过亲王战的人类,基本都听说过他的存在。   真论起来,四大亲王当年真正忌惮的并不是公爵,也不是人类, 而是这位意外降生的纯正血族。   他的出生就好像在亲王们权利与统治的世界中,开出了一条裂缝,让他们在冥冥之中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恐慌起来。   同秦倦相比, 公爵和人类在那时顶多算是一个个烦人的小小炸弹。   真正的核心并不是他们。   而所谓的亲王战, 也并非是如今中心岛对外宣传的人类与亲王的大战。   严格来说, 应该是人类在隐族的帮助下,想要抢在秦倦之前,杀死四大亲王。阻断血族二代替换一代、三代替换二代的循环,让人类重新掌控主动权。   可他们失败了。   四大亲王最后全部,都是死于秦倦手下。   这并非意味着人类没有努力,事实上他们努力了,也对亲王造成了足够多的伤害,即便他们拥有那么逆天的不死之力,当时也险些死于人类和隐族的联手之下。   可在关键时刻,狄柏喜却突然差人带来了秦倦。   这是距今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身为半血族的沃尔滋便在。不过他并不在那么核心的地方,他留在了外厅,拖住了一批血族。   有关当时的事情,是后来听一些老猎魔人说的。   大概来讲,便是当年的秦倦还只是青年的模样,长相极为精致艳美,被带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但狄柏喜知道,在场的人类和隐族也在猛然间意识到了。   高等血族的血液便已经是武器,那么纯种血族的血液,又意味着什么?   过去的亲王不想试,因为害怕自己会反被纯血控制。可那时在人类和隐族的压迫之下,却是不得不尝试。   而独属于狄柏喜的血族能力,本来便是吞噬。   在那场大战中,他不知道“吃”掉了多少魅魔梦魔、食尸鬼甚至是石头人,就连高等血族和公爵也有被他“吃”掉。   以至于到大战的最后,狄柏喜亲王早就不复昔日尊贵的模样,就好像一头杂食的野兽,连口水都不住地往下掉。   而他准备给自己最后的食物,便是秦倦了。   这很符合狄柏喜的思维。   这位在当年率领另外三位亲王杀死始祖,一手创建起庞大又黑暗的荆棘时代,并在察觉到颠倒世界中隐族的存在后,立刻又率领军队去追鲸的二代血族。   他聪明、贪婪、自大、同时野心还极强。   绝对不允许一个能恐吓自己的血族存在于世,哪怕是自己的孩子。   若是和平年代,便暗中处理,倘若是不太平的战争,那就是冒着再大的风险,狄柏喜也敢利用到底。   而就在苦战的人类意识到他竟想吃掉一位纯血血族,这绝对会给狄柏喜带去巨大的战力,并为此感到煎熬时,秦倦用书挡住了狄柏喜伸来的手。   往后便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双王战了。   在那场旷日的战斗中,秦倦最开始是弱于狄柏喜的。   无论是年岁还是战争经验,他显然都不如对方,但秦倦所具有的能力实在是太特别了。   他可以劈开海浪,可以挪动云朵,甚至可以蒸发空气,万事万物都可调动,别说狄柏喜和人类,就连隐族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而狄柏喜也越战越颓靡,等到秦倦利用另外三位血族的血液与脊骨,做出一柄黑刀的那一瞬间,狄柏喜顿时失去了任何胜利的可能。   四大亲王集体陨落,在场的人类却没有任何庆幸之感。   因为他们当时看着遍体鲜血,双眸腥红的秦倦,只觉得那不是荆棘时代败落,人类时代崛起的日子,而是血族旧王陨落,新王更迭的时期。   也就在人类于这种景象中,渐渐陷入绝望之际,秦倦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消失了。   往后几十年,便是人类和血族残党的战斗,秦倦再也没有出现过。   沃尔滋说他诡异,便是在这里了。   血族的心性在人类的理念来说,普遍邪恶,权利和美色在扩大的生命下,于他们身上也有加强版的体现。   可秦倦既不要权利,好像也没有要过美色。   在巅峰之战中说消失就消失,重新出现在世人……至少是沃尔滋面前,说的竟然是:“我的人类生病了。”   往后不管沃尔滋用怎样能激怒血族的方法,去试图激怒秦倦,试图让他在管理处弄出更大的动静吸引来其他人,也没有用。   对方很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便要求他安静地跟自己走。   这一来一去,跟来了朋友请客吃饭似的,竟是连半个人都没有惊动过。   沃尔滋以自己对血族的了解,觉得他口中“我的人类”肯定是假的。哪一个血族会说出这样诡异的话来?对他们来说人类就是老鼠一般的存在。   所以,这位突然出现的纯血族肯定有什么巨大的阴谋在,说不定是几十年后突然回过味了,属于血族的好权利美色基因觉醒了,开始觉得当年的消失可惜了等等……   沃尔滋做了一万种设想,直到他真的在秦倦的家里看到了一个人类。   ……总归就是百感交集。   温山眠可没有他想的多,见先生领进来了一个人,便立刻友善地笑道:“您好,请问您是医生吗?”   “不然呢?”内心还有些不快,无法对秦倦宣泄,自然就发给了这个看上去好脾气的人类。   不过温山眠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他的不快,只继续笑眯眯道:“那真是太好了,我生病了,可能需要麻烦您帮我看一下身体。”   沃尔滋抓了抓自己乱成鸡窝的金发,内心非常想说,他能不看吗?   但是很显然,秦倦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这项选择。   连话都不需要多说,只用坐在温山眠身边像个家属一样安静地看着他,沃尔滋医生便在短暂的挣扎之后,顺从指令,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   温山眠从来没有见过外岛的医生。   以前在越川的时候,李奶奶就是医生,小孩大人生病了,基本都是要送去给李奶奶看的。   但李奶奶却同温山眠说,她并不是真正的医生,只是活的时间比较长,经验多而已。   “真正的医生啊,是非常厉害且值得尊重的人。”   温山眠当时还小,好奇问李奶奶:“您见过吗?”   李奶奶一愣,她也没有见过,只是从书本上读到过而已。   窘迫回答,见温山眠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便安慰他说:“也许阿眠以后会遇见呢。”   那时的荆棘时代还没有结束,同大报的迟来无关,就是真正时间线上的未结束,中心岛的人类还在同血族残党战斗。   所以李奶奶这句话是纯粹的安慰,那时的越川人,哪里想得到他们日后可以离开岛屿?   可却不想一语命中,温山眠当真在他日于其他岛屿上,见到了一位医生。   就是这看上去不着调的……同李奶奶说的相当不一样。   不过他虽然自己穿得不着调,可手里提着的一个牛皮箱子倒是意外整洁。   从里边掏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用具,给温山眠做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检查。   而等他将某种器具压向温山眠的胸口时,温山眠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旁边的秦倦先皱起了眉头,声音有些古怪:“你在听他的心跳?”   沃尔滋没说话,甚至伸手对秦倦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秦倦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可眼下他顾不上这个,他在意的是,沃尔滋竟然在听温山眠的心跳?   那里边的声音非常可爱,有时秦倦亲上去了,或者做得厉害了,心跳还会给予相应的回应,是非常依赖他的小脏器。   对秦倦来说,那颗心也是他的。   可眼下却有另一个半血族在听温山眠的心跳?不仅如此,他还试图去抽温山眠的血?   原本坐在温山眠身侧的秦倦当即便蹙紧了眉头,险些就要将手伸出。   还是放下听诊器的沃尔滋说:“稍安勿躁好吧,人类的身体检查,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没有说谎,并知道秦倦能从他的记忆里读到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沃尔滋在抽完温山眠的血液,并注入一旁的空瓶内后,瞥了秦倦一眼,然后唇角一弯,去轻轻嗅针管里血液的味道。   这便是他记忆里没有的步骤了,没有哪个人类医生会这么做。   沃尔滋从良多年,也从不对别的人类做这样的事情,他一般喝动物血。   而他做这个动作也不是为了别的,就只是为了- -   “咳!”沃尔滋突然整个飞到了客厅另一角的墙壁上。   “先生?”温山眠惊讶出声。   同一时间,秦倦接住了沃尔滋手里的血瓶和针管。   旋即冷淡地看过去:“有意思?”   沃尔滋抬起头来,说:“我就是想试试到底什么样的方法能让你这样的血族生气……”   秦倦去管理处找到他的时候,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这并不难,以他读取人类大脑的速度,很快便能从管理处各种各样的人类中,得知这里边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半血族医生这件事。   但是相比秦倦的什么都知道,沃尔滋就算得上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在办公室的时候,他百般试图激怒秦倦都没有用。   这无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找到敌人的愤怒点,几乎等同于找到敌人的一部分弱点。   倘若你面对一个永远都波澜不惊的敌人,这只意味着你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基本等同于两个人在不同维度说话。   但是还好,他现在算是找到一点点了。   ……虽然是因为一个人类。   这让人意外,但同时又好像在情理之中,毕竟早在秦倦来找他的时候,便开门见山地表明过“我的人类生病了”,那么他在意这个人类,也是理所应当。   可就是……就是不太对劲。   就好像食肉猛禽细心呵护一只兔子,而不是将它吃掉一样不对劲。   “那瓶血,你不能拿走。”沃尔滋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轻咳两声说:“那瓶血要拿去化验的,你看过我的记忆对吧?人类在采血之后就是有化验这一栏,我需要去确定他的血液情况。”   这是事实没错,但秦倦还是很不开心。   温山眠的血液情况,凭什么交给别人去确定?   见状,沃尔滋说:“你可别小看这件事了,就这半年,布拉特上经常有人高烧不退,最后直接烧到身亡的。你的人类情况并不乐观,如果还想他活,血瓶必须交给我拿去化验。”   温山眠眼睛一眨。   秦倦说:“回管理处?”   沃尔滋明显心梗了一下。   是这样的,他在管理处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了,身为不太被中心岛完全接受的半血族,那里几乎等同于是他的家,而同事基本等同于是他的家人。   可就在刚刚,他被一个极其邪恶危险的人物带离家,他的家人们却没有一个发现了的,这对沃尔滋而言无疑是一个重伤。   这也让他内心很是赌气。   回想起那些“没用”的同事们,他用力揉了揉头发,冷笑道:“不,试剂纸我都有带来,就在黑蝎座就行,哪里都不用去。”   他才不要再回到那个愚蠢的地方!   “多快能出结果?”   “如果你现在让我工作,那今天晚上就可以。”   秦倦听见,瞥了他一眼。   沃尔滋内心还有一些其他想法,不过这都不是他在意的,确定他有关温山眠的部分所说无误,便将手里的血瓶交还给了对方,并要求:“就在我面前。”   沃尔滋能说不吗?   他只能认命一般,勤勤恳恳地坐在沙发前的桌子旁边,开始给自己的测试清理出一个空间。   医生的心情已经非常差劲了,偏偏有些人类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脸红扑扑地毫无察觉道:“医生,什么叫,这半年经常会有人类高烧不退啊?”   沃尔滋瞥了他一眼,诡异道:“你脸为什么那么红?”   温山眠说:“……没什么。”   就是听见沃尔滋同先生说“你的人类”,而先生直接应下了,内心觉得特别软而已。   沃尔滋并不知道温山眠的心理活动,身为半血族,他的基因改造主要点在了能力这一块,读人类的心不在其中。   又给温山眠听了一次心音,确定他没什么问题,才回答道:“就是字面意思,最近半年,布拉特经常会有人生病。”   “只是人类吗?”温山眠好奇问道。   “还有兽人,和……其他一些种族。”其实就是半血族沃尔滋自己,三个月前,他也曾生过一场病。   这就比较奇怪了,温山眠说:“是布拉特出现了什么变化吗?”   “当然不是。”沃尔滋摇头:“布拉特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就是会不断有人生病,之前我们有得到消息说- -咦?你这里怎么还有个花瓶?这里边养的是什么……湛蓝崖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   感谢在2021-09-24 20:55:56~2021-09-25 00: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感恩QWQ 第147章 147.   温山眠的视线顺着沃尔滋医生的话音垂落, 看向铁桌上的花盆。   小小的花苞正低垂在泥土之上。   哪怕温山眠再细心地为它将土壤掩埋好,这崖花的呼吸也比之前更轻微了。   就连身上的湛蓝光芒都渐渐变成幽蓝,到如今几乎要全灭为黑,只随着呼吸能隐约闪现一点点蓝色。   “是。”温山眠应声说, 旋即将崖花的来历简单概括了一遍, 再道:“我有按照纸张上的要求做, 但好像还是晚了,它的情况很不容乐观。”   一边说,一边还顺带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崖花极为柔软的花瓣。脆弱的呼吸在温山眠的指尖起伏, 让人心尖发软, 同时又万分惋惜。   沃尔滋听见他的话音, 又多看了那崖花两秒, 旋即表情有些古怪道:“应该不会。”   “啊?”温山眠抬头:“还有救回来的可能吗?”   沃尔滋捞过他手里的那张纸, 瞥了眼说:“这家伙亲自写的手稿,一般就是有的。”   “这家伙……手稿?”温山眠一愣。   这张纸上的文字异常工整, 几乎同黎刚给他的打印文件相似。   让温山眠一度以为它和黎刚给的文件一样, 都是被某种机器打印出来的。可沃尔滋却说,这是张手稿。   关于工整手稿的主人, 沃尔滋似乎并不愿意多聊,瘪了瘪嘴就将话题带过去了。   温山眠见状,自然也不会没有眼见力地追问下去。   不过医生的话倒是给了他一丝希望,他声音沙哑道:“如果真的能救回来就好了。”   明明自己状态都那么糟糕了, 却这样去关心一朵花……   沃尔滋瞥了温山眠一眼,说:“你为什么不睡一觉起来再看呢?”   “嗯?”   “病人需要休息时间,受过伤的花也是一样的。也许等你醒, 它的状态便同之前不一样了。”沃尔滋无所谓道。   这倒是点醒了温山眠, 任何病症都不可能瞬间好全。   “可是我睡着的时候, 它要是有什么情况的话……”温山眠看了眼那张手稿,上边除了如何种植和浇水之外,还列举了非常多种崖花在种植阶段的可能。   比如每一朵崖花的性情不同,如果在真正的土壤里,它们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去调整,可倘若是在花盆里,便需要饲主多花费一些时间,替它修整边角的土壤。   倘若这朵崖花正巧是一个大个儿的花,关键时刻最好还要及时抢救、更换一个花盆,崖花的成长速度非常之快云云。   温山眠正是因为这个,才不敢离开的。   沃尔滋说:“简单啊,我正好在等化验,我帮你看着就行了呗。”   “您可以……”   “我可是医生。”沃尔滋十分自信地转了转手里的笔道:“你我都能治好,何况是一朵花?”   温山眠的眼睛瞬间便亮了,将花盆慎重地推到沃尔滋面前:“那就拜托您了。”   沃尔滋:“小意思!”   坐在两人身边的家属秦倦听着他们无比自然地一来一去,不知何时轻轻挑了挑眉。   而等温山眠真的顺着沃尔滋的话音,乖乖去客房睡觉的时候,秦倦的脊背更是直接往沙发背上一靠。   瞥了眼被沃尔滋推到一边,如今没人看的购物纸袋- -他买的。   笔挺的鼻梁下,唇角弯出了一抹要笑不笑的弧度。   *   生病会让人类变得更脆弱,那觉就像八辈子都睡不完一样。   再加上前一天夜里的剧烈运动,让温山眠这一觉睡得更沉了。或许是有医嘱护体,睡到下半程的时候,温山眠竟然抛弃身体的不适,做起了梦来。   原本因为低烧,他的身体是比较热的。   这很难受,而梦境似乎是为了综合这种难受,竟让他的身体变得凉爽起来,旋即甚至一点点在他的身.上游.走。   整个覆盖在温山眠的脊.背上,最开始触.碰的是脸.颊,等到后来却是越来越过分,从脖.颈一路到锁.骨。   再到最后,甚至禁锢住他的身体,于他的后.颈处轻.咬。   “!”温山眠便是被这个触觉一下惊醒的。   他的后.颈被教育得太敏感了,完全不能接受他人一点触碰,即便是被梦境,也能让他瞬间从梦中惊醒。   而等他睁开双眼,瞥见散落在自己脸颊上那熟悉的黑色发丝时,原本紧绷的身体便瞬间放松了下来。   察觉到他的松弛,秦倦不放反抓,五指用力扣住温山眠的手背,手臂也牢牢将他锁.紧,牙齿更是没入得更深。   让温山眠的喉.咙不自觉溢出了一丝呜咽。   秦倦完全不理,垂下眼睫,轻咬的同时注入牙尖的液.体。   温山眠最开始是忍耐的,等到最后实在是耐不住,才抬起发红的眼角轻声告饶:“先生……”   听着他发软的声音,秦倦才抬眸道:“不是睡觉?”   他眼底的红色很深,脸上没有太多笑意,连声音都不温和。   这一般就是不高兴的先兆了,温山眠于是局促道:“睡、睡醒了。”   一边答应,一边在脑海中飞速思考,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他刚刚才醒,大脑都是混沌的,哪里有那么快的思维。想了好半天,圆眼里也全是困惑。   秦倦看出来了,与此同时,也感觉得到温山眠的体温比早些时候要下降了一些。   于是肩胛骨微收,连带着手臂肌肉一起,将整个人从温山眠的身上撑起了一些,垂睫看他:“刚刚为什么醒的那么快?”   他一直呆在温山眠身边,当然知道温山眠刚刚不是自然苏醒,而是整个抽醒的。   连后.颈处的肌肉都用力跳了跳。   温山眠不知道先生为什么生气,从这个角度也并不能完全观察到对方的表情。   只知道此时此刻先生的声音带有一种独特的引诱感。   不像是真的在问他问题,而像是引导他去做某件事。   这样的声音以前两人做的时候也常能听见,通常都是让温山眠去完成一些让他感到羞耻,却非常取悦秦倦自己的事情。   眼下是同样的方法,但却不是让温山眠去做事,而是让他回答一个问题。   也许温山眠会不好意思说,但回答出来了会让先生开心的问题。   温山眠在脑海中稍稍一转,便知道先生想要什么了,于是小声道:“我怕不是您……”   秦倦轻笑,低头吻他的眼睛,与此同时,黑发垂在他身上,温柔地诱惑他:“再说一遍?”   “说清楚一点。”   温山眠用力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先生想要什么了,于是也尽力去配合。被秦倦扣住的五指不仅不挣脱,还收得更紧,让先生把自己的手背包得更完整。   与此同时,又以双手为轴心,手臂往内用力收紧,用这个动作,来带动背上的秦倦将他抱得更紧。   如此一来,他身上的专属性便更强烈了。   秦倦露出讶异的目光。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烫着脸颊再重复了一遍,脸颊陷进柔软的枕头里:“我怕不是您。”   声音闷闷的,棕发同黑发交缠在一起:“……必须得是您才可以。”   ……   从温山眠午睡到他睡醒,是一个时间段。   而从他睡醒,到秦倦放他从卧室里出来,又是另外一个时间段了。   最后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温山眠连腿脚都是飘忽的,裹紧的衣领下,全是密密麻麻的齿印。   胸.口背脊,都是重灾区,连手腕内部都没有放过。   温山眠到现在还记得那种地方被先生咬.入,再被他轻轻亲吻的感觉。   他本来还很害羞,不知道两个人在房间里折腾这么久,外面的沃尔滋医生会作何感想。   可来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沃尔滋医生早就不见了,连带不见的,还有他的牛皮箱子。   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一房间的……书。   摆放得倒是很规整,可是这个房屋本来就不大,即便再规整也会影响人走路。   温山眠奇怪地绕过,旋即郁闷道:“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书,都是些什么书……人、人体骨骼与人体脏器??外、外科学?都是沃尔滋医生的书吗?”   秦倦绕过他,走向最远处的桌板,准备给温山眠找一些吃的。   听见他这么说,想拿起包装盒的手突然停在空中,转而重落在桌角上,回眸道:“你是不是不想吃饭了?”   “想啊。”温山眠下意识道。   旋即于空中眨眨眼睛,才在先生的态度中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先生这是……吃醋了?   为什么,因为他刚刚和沃尔滋医生的交流,还是因为沃尔滋医生听了他的心跳?   不管是哪一个,温山眠好像都是第一次见先生吃醋……   倒也不是,以前在越川的时候,秦倦经常不高兴他每次回来都去李奶奶家逗留,而不是直接回家。   这也算是吃醋吧,但那时的温山眠却总觉得是束缚。   到如今才算真正体会到爱人吃醋的甜蜜,于是道:“我不说了。”   但问题是,这些书究竟是谁的呢?   面对小东西乖巧的表现,秦倦并没有轻松被哄好,这毕竟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将带回来的吐司简单切片,涂抹上果酱,本来还想用热水给温山眠做一个蛋- -   黑蝎座的房屋都是没有厨房的,不能自己开火,只有一个烧水器,能自己做的食物便仅限于热水出来的食物。   为此秦倦还特地在集中岛问过,然而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心情。   果酱吐司和一杯热牛奶往温山眠面前一放,便算是完事。   然后再拉上一件外套盖上温山眠的脑袋,本想在他旁边坐下,看着小孩自己吃东西,然后自己再看看书。   没错,就是那些医术。不是沃尔滋的,而是秦倦自己的。   他在这一刻,算是明白了生命漫长的某一种好处。   比如说他前几十年都没有想过要去学习的一项技能,直到现在开始学习,也不算为时过晚。   既然人类就是这么脆弱,隔一个岛屿就有可能出现身体问题,都快将医生变成必需品了,那他为什么不了解一下所谓的人类医术?   等他了解以后,他的人类便再也不用给任何人触碰了。   连心跳都只有他可以听。   正是抱有这个念头,秦倦才在沃尔滋离开之后,找来这些医书,然后看了一个下午的。   当然,看着看着内心还是为温山眠之前的反应不高兴,所以又进了卧室- -   不过这些都是过往,回到当下。秦倦将果酱吐司和牛奶放下后,本打算坐下看书,却不想在这时,门又被人给敲响了。   看看正好是傍晚的时间,门外是谁不言而喻。   沃尔滋之前离开,并不是别的原因,是秦倦嫌弃他碍眼,让他去隔壁自己再开一间房间。   隔壁的范围,还在秦倦的监管之下。而如今沃尔滋带着结果来敲门,秦倦自然很快接收。   接收以后,他皱起眉头,打开了房门。   与此同时,温山眠也咬了一口果酱吐司。   在看见沃尔滋医生后,他本来想打招呼,说一下自己睡醒之后,身体已经好转了许多。   可含着那口吐司,却愣是没能开出口。   回到房内的秦倦没说话,跟着他进来的沃尔滋也没说话,三人就这么互相看着。   另外两人的视线则集体集中在温山眠手中的吐司上。   不知是被他们看的,还是自己内心本就有这个想法。   温山眠咽下嘴里的吐司,又呐呐地吃了一口,旋即看着上面的蓝莓果酱,有些古怪地舔了舔唇道:“先生,这个果酱……怎么没有味道?”   听见他这么说,沃尔滋医生顿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旋即从背包里拿出了那张试剂纸,很明确地告诉秦倦:“虽然在我的患者中,这是非常非常小概率的事件,但它确实发生了。”   “你的人类病情恶化了,且是朝着异种这个极端方向恶化的。”   “速度比我想象得更快。”   “异种?”沙发上的温山眠说话了。   沃尔滋见秦倦不语,于是转过头来道:“对,布拉特本就是实验岛,在改造和约束实验源头的雾气之后,所带来的影响按理说是可以完全被面罩隔绝的。只有一小部分身体比较敏感的人,有可能会在感染下出现低烧状态。但这是小问题,通常情况下,很快就能好。”   “不过那都是之前了,这半年下来,不同人再生病时,要好起来需要花费更多的功夫,甚至发生了数起高烧至死的案例,这在集中岛已经算不上秘密了。但异种……不一样。”   异种算秘密,哪怕是管理部,都仅有少部分骨干知道这件事。   毕竟因为布拉特的环境导致上边的人高烧至死,已经在集中岛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如果这时还让他们知道有异种的可能……布拉特实在是汇聚了太多危险人物,在确定情况之前,他们必须得镇压住消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异种的数量并不多,而且有特定触发条件,也就是必须得去到某个最危险的实验原始岛,才有可能发生,一旦禁止其他人进入那里,异种的状况便不会再出现。   至少那岛屿设下禁令后一直到今天,沃尔滋已经有整整四个月没听说过有谁被异种。   可温山眠的恶化方向就是异种。   化验结果显示是如此,他的症状也是如此。   按照过去的案例,低烧很快便消失,紧接着失去味觉,再进而应该是嗅觉,等到最后被剥夺耳力的时候,便是完全异种的时期,患者有可能会变成各种各样的不明物体。   而温山眠的异化速度,又是沃尔滋认知之最,只到黑蝎座两天而已,压根就没去过什么危险岛,竟然就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铁屋内部安静下来,变得针落可闻,那漂亮的蓝莓果酱不像给人补充能量的食物,倒像一颗毒糖果。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昏暗又压抑的房间里,原就在温山眠手边的湛蓝崖花,好像轻轻抬了一点头。   柔软的花瓣绽开了一些,重新露出里边幽蓝色的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今天的~~~   *   感谢在2021-09-25 00:01:18~2021-09-26 20:4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華枝春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努力学习 5瓶;本心jw、忘羡一曲远、華枝春滿 1瓶;   啵啵啵,感谢陪伴!!! 第148章 148.   沃尔滋医生的话音落地以后, 温山眠愣了片刻。   旋即说:“那还可以吃食物吗?”   沃尔滋意外道:“当然可以了,目前还只是失去味觉而已。”   顿了顿后,又补充:“不如说,现在反而应该更珍惜食物, 如果你能忍受没有味道的东西的话……因为等到以后病症恶化, 纯粹的人类食物很有可能就没法再满足你了。”   昏暗的光线下, 温山眠沉默片刻。   垂睫看向手里的果酱吐司,将嘴中的那一块吞咽下去,又咬了一口, 继续吞, 才静声说:“那我会想吃什么呢?”   “肉?血液?或者是钢铁?都有可能, 看你的异种方向是什么样的。”   “哦, 这样。”   温山眠应了一声, 旋即继续吃手里的吐司面包,偶尔觉得干了, 还会顺带喝上一口奶。   奶杯的边缘黏黏糊糊地冒着热气泡,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诡异至极。   “不是。”沃尔滋等了一会,实在有些没忍住:“都这样了, 你还只顾着吃东西?”   不应该多问一问他有关异种的事情吗?   沃尔滋知道温山眠有异种倾向的时候,内心可是有非常多疑问的,这可是一个才到岛两天的人!然而当事人竟然没有这个反应?   “就是都这样了,所以才更要尽力多吃东西吧。”吐司面包并不算大, 先生还进行了切片,吃起来很快,一盘东西一下便见了底。   虽然现在舌尖上没有什么味道, 但好在还有饱腹感:“越危险的时候越要让自己吃饱。”   然后才能去面对之后的情况。   温山眠将手里的面包三下五除二吃掉, 与此同时, 内心也渐渐消化了这件事情。   安静坐好,抬眸说:“我准备好了,您直说吧,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六十多年以来,沃尔滋见过很多人类,有的情绪极端,有的胆小懦弱,也有的胆大如虎。   这其中,性情是无法去区分一个好人亦或者是坏人的。最胆小懦弱的人,也有可能是最善良的人。   人性就是如此复杂,无法一概而论。但沃尔滋还是不得不说,不论过了多久,人类身上属于理性的那部分,都是最吸引他的。   无论对方立场如何,同他的关系又如何。   也许是因为人类从婴孩时期便具备情绪,而理性能管控情绪,天然便是一种进阶的特征吧。   “……很难。”沃尔滋仔细想了想,说道:“以目前布拉特的经验,异种是一条不可逆的道路,之前有一个兽人就出现了异种化,我们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有成功,连一些极端的药物法都采用过,最终也只是缓解一二,无法改变结果。”   “所以我什么也做不了吗?”   沃尔滋沉默了一会,看了眼旁边的秦倦。   秦倦垂睫看着温山眠,眼皮都没有抬起,淡道:“直说就行。”   他是能阅读到沃尔滋脑内的想法的,但却并没有选择自己替代沃尔滋去讲接下来的话说完。   不仅如此,在话音落地之后,还转身回到了角落里的柜台,给温山眠烧起了热水。   见状,沃尔滋是真的明白了秦倦和温山眠之间的关系。   也真的明白了秦倦初次找到他,说“我的人类生病了”,就是字面上的重视意味。   否则的话,一个纯血血族,没有必要如此。   “行吧。”虽然很诡异也很出人意料,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便难以理解,从客观角度上来讲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暂时是一件好事。   沃尔滋想一屁股坐在温山眠旁边的沙发上,但回想了一下秦倦的态度,这屁股在半空中又转移向了地板,然后说。   “不是没有办法,其中最简单的一条,就是- -”   他竖起大拇指,于脸侧指了指背后的秦倦。   “血族本来就是不死族,而纯血血族的血液,基本可以治愈一切。”   这个方法沃尔滋并不赞同,在他看来,如果秦倦真的重视温山眠,那温山眠还是维持人类的状态比较好,有利于世界和平。   不论如何,以沃尔滋的立场,他都不希望这个世界上再出现更多的血族了,何况是纯血繁衍出的血族,那会是什么后果,根本没有人敢想象。   但有秦倦在,沃尔滋又不能隐瞒不说。   只能在内心祈祷- -   “如果我不要这一条呢?”温山眠说。   沃尔滋的眼神顿时一亮,但随即又有些不可置信:“冒着异种的风险都不要?”   温山眠:“不要吧。”   他没有诉说太复杂的理由,而是挑了理由中最简单易懂的那一个:“我在故乡还有一些等待我的朋友,我答应过他们有朝一日一定会回去,而只要我活着,肯定就会想回去见一见他们。到时候……总不好以血族的身份。”   李奶奶肯定会握他的手,大胡子、巴毅也肯定会请他喝果汁,这都是血族做不了的事情。   “所以还是试一下别的,可以回到人类的方法比较好。您刚刚提到极端的药物治疗,有多极端呢?我可以去试一试更极端的吗?”温山眠说,语调轻到仿佛受罪的不是他一样。   秦倦站在高桌边,面无表情地“啪嗒”一声,敲开了一颗鸡蛋。   色泽金黄圆润,在布拉特这样的地方,是非常昂贵的。   沃尔滋听见了,温山眠也听见了,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沃尔滋缓了缓,搓搓下巴道:“有是有,但是非常不划算,因为不管怎么用药物,都只是缓解,无法根治。也就是说给你用再极端的药物,最后也免不了异种化的结局,这样说你能明白吧?”   “能。”温山眠点头。   “所以就没有其他方法……”   沃尔滋的脸色古怪了一瞬,好半天,才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不负责任的小道消息,来自管理处的某个神经病。”   “啊?”   “喏,就是给你写手稿的那一个。”   “喔……”   “这家伙喜欢钻研一些古怪的东西,对布拉特的兴趣非常大,是一天24小时能在实验室里泡25个小时的类型……布拉特的限制雾气装置,和异种研究他都是核心人物。”   “咳咳,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也生过一场病,因为我体质比较特殊,当时差点以为自己也是异种化,都做好要死的准备了,我还建议过他在我彻底异种化之前把我杀掉。但是他跟我说过,有没有想过,布拉特上藏有血清的可能。”   “血清,就是医学上某种带有抗体的东西,它能中和你体内的异种病毒。你把你的状态想象成吃了毒药,血清就是特定的解药。”   温山眠理解了:“所以有吗?”   沃尔滋抓头发:“不好说啊。”   这涉及到布拉特到底为什么会有毒雾。   是这半年来,管理处的管理者之中,最大的争议点。   众所周知,布拉特是一个离开海平面的群岛。   而这是一位科研型血族的手笔,按照对血族和隐族的了解,不难推测出,这位血族让整个布拉特离开海平面,很有可能是想要去接触颠倒世界里的隐族。   也就是将整个布拉特,都带到隐族那个世界去。   但是,这其中涉及到了几个问题。   其一,隐族的定点大门在南方大陆,被繁华密林中白土上的隐族所把守。不定点大门则藏在北海空鲸的身上,以布拉特的位置,距离这两者好像都很远,那么升起布拉特有什么意义?   其二则是,倘若是一个血族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去到隐族所在的颠倒世界,那就自己去好了,就好像狄柏喜那样。再不济,像黎岛那样建造空船也行,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将整片群岛都升起来?这未免有些累赘。   那位血族离世已久,且将自己的痕迹隐藏得很好,即便后世的血族和人类数次踏上这片土地,也无法窥探到他当年的想法。   简直就好像一把火直接清理干净了一样。   于是人们只能去猜。   在今天之前,绝大多数人的猜测都是,既然通往隐族世界的不定点大门有一个北海空鲸,那指不定就还有第二个是布拉特,只是他们未曾发现而已,而那位血族发现了,才建造了布拉特,并且将布拉特弄成浓雾弥漫的样子,去掩盖大门存在的事实。   至于为什么要将整片岛屿都升起来,也许是血族的天性。就好像狄柏喜带军,队追鲸一样,这个群岛,也是那位血族的军.队,他想要将自己的整支军.队,都带到隐族的世界去。   如此看来,浓郁的毒雾、以及吸入毒雾后的可怕异种,便很有可能是他想用来入侵隐族世界的武器。   一直以来,曾经的血族和管理处,秉持的都是这个理念。   而从这个理念出发,布拉特是绝对不可能有血清的。   这种毒雾,对血族又没有伤害,也就沃尔滋这种半血族会中招,而中招之后反而会化为更强大的布拉特异种,也就是更强大的武器。   如此一来,要血清做什么?武器总不就是越强大越好?   所以人类来到布拉特,才会立刻限制住浓雾,这也是出于“布拉特绝对不可能有血清”这个想法。   但是,最近半年,伴随着人们越来越容易因为毒雾生病,与此同时布拉特上开始出现像湛蓝崖花这样的小花苞,小生命之后,管理处有人- -也就是手稿的主人提出,关于布拉特的毒雾,也许是有特定血清的。   “因为它,所以觉得有血清?”温山眠的目光看向旁边不知何时盛开了一点点的小花苞,有些惊喜,旋即又有些不理解。   伸手摸了摸小花苞的柔软花瓣,然后问道:“可是为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啊,反正他一看见布拉特开始出现这种幼态生物,就觉得我们对布拉特的理解出了问题。按照他的说法就是,科研本身是为科研者的理想世界而进行的。就好像人类当年在极端环境下创造出血族,是为了将自己的一切延续下去,所以让血族拥有不死能力一样,你能从一个科研者的科研结果,去推断出他一部分的科研初衷。”   “如果布拉特的主人改造布拉特,是为了让它作为武器来存在的话,这个岛就绝对不可能出现幼态生物,纯正的血族根本不屑于类人的低级繁衍方式,对他们来说,转换和制造,都比诞生要更具有美感。”   “但有没有可能是……过去的时间太久远了,大地的发展同那位血族的初衷不一样了呢?”   “!”沃尔滋一拍大腿:“我就是这么讲的,但他说不可能,看看土,就知道不可能。”   “啊?”   “原话啊,‘看看土壤吧,不可能’。”   温山眠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转移向根种湛蓝崖花的土壤,蓦然想起,前一天他和先生在高空作物时触碰布拉特的土壤时,发现这里的土壤是热的。   白天工作人员给他土壤时,被挖出的土壤却是常温的。   可眼下将湛蓝崖花种植进去,等湛蓝崖花抬头之时,再去触摸土壤的话……   温山眠伸手,然后很快又收回了手。   柔软且舒适,竟又变回微热的温度了,同湛蓝崖花轻微的呼吸交缠在一块,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不对,不奇怪,这个念头早在第一次温山眠接触到土地和湛蓝崖花的时候,就已经于他脑海中闪现过了。   他觉得崖花像婴儿,而土壤像孕育它的母亲。   “你说话总是这样说不到重点的吗?”正当温山眠出神之际,先生带着一个像太阳一样的鸡蛋走了过来,轻轻放置在温山眠面前。   沃尔滋说:“什么重点……”   “那个人类不是告诉过你,如果血清存在,那么它有可能在哪里?”   “当然是布拉特主人曾经的城堡里啊,这还用想!”   之前说过,其主人的思维非常缜密,对布拉特做完一切之后,却没有留下有关自己的任何痕迹,好像一把火烧光了一样。   但是只有一个地方不同。那里藏有他的古堡,也是整片布拉特,雾气最浓郁的地方。   雾气浓郁,也意味着碎岛危险。   这在特殊任务里,算得上是最高难度的s级任务。他们迄今为止派过不少人过去,却连个边缘都没有探完。   直到这半年有人频繁生病,他们便直接将那座碎岛给封闭了。   “但是啊但是啊,首先这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猜想,目前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古堡里真的有血清,而以你的情况如果现在去古堡那样的地方,只会加速你的异种化。”   “也就是说,如果去的话,等于是冒着快速死亡的风险,去追一个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空梦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以这个速度,布拉特写到最后就差不多要完啦0v0~   *   感谢在2021-09-26 20:46:16~2021-09-27 20:1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羡一曲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羡一曲远 2瓶;   谢谢投喂QWQ!!!! 第149章 149.   去不去呢?   当然是要去的。   即便有可能是空欢喜一场, 也是“有可能”。而倘若不去的话,便是留下来平白等死。   而提出有血清设想的也不是别人,正如沃尔滋医生所说,是当今对布拉特而言举足轻重的人物, 对方肯定有他的考量。   如何选择已经非常清晰。   温山眠朝先生看去, 确定对方同自己的意思相同。   - -最好是越快去越好。因为眼下还只是失去味觉, 而味觉这种东西在战斗中相对可有可无。温山眠的其他身体机能又暂时恢复了,所以眼下尽快前往,就是最好的方式, 至少还足以面对一些突发情况。   总不能拖到嗅觉、视觉、听觉都消失的时候再过去, 那就真的非常麻烦了。   “等一下等一下!”见他们两人对视一眼, 便像是知道了彼此心中所想一样, 沃尔滋惊叫起来:“你们是不是还不够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啊?首先, 你!”   他点向温山眠:“你只来了布拉特两天!两天而已就染病了!这是前所未有的速度啊!也就是说,如果把你这样的人放去古堡, 病情恶化的速度也同样会比普通人更快!如果你不去冒险的话, 好好治疗,异种之前拖个一年半载的绝对没有问题, 但如果去了的话,很有可能就只有一两天的时间了你明白吗!”   温山眠:“明白,就是等死和快点死的区别。”   秦倦皱眉,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温山眠的额头:“说自己的时候一定要这么狠?你不心疼, 就当没有人心疼是吧?”   温山眠捂住额头:“我只是陈述事实,而且也只是一种假设……”   秦倦:“不许。”   沃尔滋震住:“……!!两位朋友,你们多看看我啊!一年半载变成一两天, 不觉得可惜吗?我们可是连你为什么异种化那么快都不清楚啊!连异种化的原因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 这个一两天也有可能发生各种各样的变数……”   温山眠摇头,瞥了先生一眼,改变了一下口风:“不是一年半载和一两天,是有希望治好和没有希望啊。”   “至于为什么异种化这么快。”这完全不是温山眠能考虑的问题,他既不是医生,对布拉特又没有那么了解,眼下还失去了能做好这两件事的时间。   “这个就得麻烦您了。”于是,温山眠朝沃尔滋笑笑。   让沃尔滋一愣。   ……怎么说呢,他最开始被秦倦挟持来治疗温山眠的时候,对这个人类其实是比较排斥的。   不管怎么说,他都同一个纯血血族走在一起,光这一点,就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了。就在荆棘时代,甘愿为血族鱼肉的人类他可见过太多了。   以至于沃尔滋很多时候,面对有关温山眠的身体问题,思考得更多的反而是秦倦。   比如说,最快、最好的治疗方法其实就是秦倦的血液,而按理说,一位医生应该立刻建议采纳这种方法。   但沃尔滋没有,他在思考治病之外的事情。比如,他担心温山眠接受纯血血族的血液之后,成为新的纯血血族,可能会给眼下这个好不容易安定的世界,带去不可磨灭的影响。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温山眠用这样的方式。   再比如说保守治疗和去一去古堡这件事。   手稿的主人提出,布拉特的构造和他们想的可能不一样,古堡里可能藏有血清之后,介于他本人于布拉特的重要性,管理处其实经常会想办法派人去古堡附近看一看。   虽然那个古堡复杂,他们始终没有进展,可眼下有秦倦这样的纯血血族在,几乎等同于能解决大半麻烦。   也就是说,秦倦如果去了,大概率是可以成功进入古堡的。   可他还是因为担心这个人类在半途出问题,让纯血血族暴怒后一发不可收拾,从而潜意识希望他能接受保守治疗。   ……说实话,这是非常不合格的医生思维。   他没有将患者的身体摆在第一位,甚至希望将患者置于不安全之地,来谋求一些别的东西。   可温山眠也不知道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医生,没有意识到他的失职,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在这种时候还能这样对几次三番阻拦他的自己笑,并赋予信任。   这让沃尔滋感到狼狈。   而更让他狼狈的是,他所有的想法,都是逃不过秦倦的眼睛的。   可对方对于他这种种念头……依旧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好像从一开始对除了温山眠以外的生物,就不抱有特别大的期待。   比狼狈更令人难堪的,也许就是他人从一开始就对你不抱有更好的预期。   “我明白了。”沃尔滋清了清嗓子,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间:“我想办法去调查,我想办法。但是在这之前,有些事要和你们说清楚,想进古堡所在的碎岛,这不是我一个人准许就可以的,也绝对不可能让你们两个单独进去,我们至少得去一趟集中岛……”   “都听您安排。”温山眠说。   秦倦听见温山眠的话音,才第一次耐人寻味地看向沃尔滋。   沃尔滋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对方坦诚的信任让他之前的偏心变得万分刺眼。   仔细想一想,这真的只是一个人类而已,而他是人类的医生啊。   这让他想起了他当年为什么会在诸多武职中,带着半血族强悍的体质,选择成为了一名医生。   那是因为他的制造者告诉他,以他身上半血族的血液,只有成为一位人类医生,才能时时刻刻谨记自己当年愿意接受实验,变为半血族的初衷。   - -“我不相信所有拥有强大能力的人类最终都会失去人性,我也不相信成为血族以后,被扩大的只有人类的贪婪。如果我的实验成功了,我一定会时刻记得,我是为了救人,才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   - -“医生是最合适的职业。”   思绪再回到当下,理智也同时回笼,沃尔滋思索了片刻,说:“行吧,给我三天的时间。”   *   三天,不算长也不算短。   以温山眠当下的情况,可以接受,但还是有危险的- -倘若沃尔滋医生有什么异心,这拖延的三天很有可能会害死温山眠。   但是好在,他没有。   否则也不可能平安地从秦倦和温山眠的房间里离开。   离去的时候,沃尔滋医生整装待发,站在暮色里,一副当真是要去办事的样子。   “是我的错觉吗?”房间里的温山眠想了想说:“我总觉得沃尔滋医生他……不太像纯粹的人类。”   早在之前检查,沃尔滋去嗅温山眠的血液时,他便有所察觉了。   这真的不像一个人类会做出来的事情。   “如你所想。”秦倦答:“但也不算是纯粹的血族。”   又是一个实验而生的种类。   越靠近中心岛,有关实验的痕迹就越重。   好像无一不在宣告,这个世界从天崩地裂的那一天开始,到血族的诞生,再到人类的反击,都同实验脱不开干系。   是实验,拉开了天崩地裂之后新时代的序幕。   “我之前一直没有问过,做这样的人体实验……会很疼吗?”温山眠问道。   他没有问过,但其实内心已经隐隐有答案了,从斯特罗集处处是血污的宿舍便可以看出。   而秦倦的答案也显而易见:“当然。”   同这些相比,普通生物的诞生方式,简直是孕育者的仁慈,诞生者几乎不需要承担痛苦。   “大家都很不容易啊。”温山眠叹气说。   不论是沃尔滋医生,还是萨文先生,亦或者是之前遇见的兽人以及德叔。   总觉得越靠近中心岛,各种无可奈何的事情反而变得越多。   但想来也是,毕竟这里才爆发过一场那么大的战争,无论是大地还是人类,身上肯定都留下了巨大的伤痕。   以至于中心岛看上去繁荣,可每次接触时,又都能感觉到隐隐的压抑。   在这里,好像绝对不可能遇上像巴尔干一样纯粹又开心的笑脸。   “要去睡觉吗?”见温山眠吃下金黄色的蛋,洗漱结束便亲了亲秦倦,往卧室里走。   沙发上的秦倦意外抬睫道。   “不是。”温山眠摇头:“我去拿羊皮本。”   来到布拉特以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都还没来得及记录。   而倘若日后去到古堡,想必是无法带上羊皮本了。   他得把出发之前的事情记录下来,如若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也算是没有遗憾。   *   昏暗的光线下,温山眠的头脑反而越来越清明。   这是病症在恢复的特征,当然了,味觉也在丧失。   这种五感缺一给人的感觉是很特别的,会让大脑皮层的一部分安静下来,进而影响人看世界的反馈。   譬如说以前,温山眠会觉得铁屋有独属于它本身的铁锈味,角落里积攒的水洼也会有积水的气息,泥土则有泥土的。可当味觉受到影响之后,分明嗅觉健在,一切味道也会淡去一半,整个世界都像少了一抹色彩。   也许这就是五感的连锁反应吧。   秦倦坐在沙发一角翻动书籍,而温山眠也坐下来,翻开了自己的羊皮本。   每一次看到这本古老的羊皮本,总会让他不自觉想起这一路的种种,以及有关越川的一切。   而这本羊皮本,也已经不复刚离开越川时崭新的模样了。   翻动页码,已经被记录了足足四分之一那么多。纸张变得更旧,也更有岁月和道路的质感。   “离开漂亮的黎岛之后,我抵达了监狱岛布拉特。”   “在这里发生的第一件事情是,我生病了。”   大概是长期的书写,让温山眠也不再像过去一样,将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平静地讲述。   他有的时候,学会了将一些重点提前,由此来勾引观看者继续向下阅读。仿佛是在默认有朝一日,他手中的这本羊皮本,一定会落入他人手中。   并从现在就为此开始准备了一般。   “……好心的沃尔滋医生告诉我,布拉特的终点,碎岛上的古堡之中,可能会存在血清。我将选择是缓慢等死,还是努力去拼一拼。”   “很显然,我选择了后者。”   “这很冒险,但我还是想要这么选。”   “因为我还想回去见一见李奶奶,也还想……更清晰地见一见这个世界。”   “这里的土壤为什么是温热的,这里的花朵又为什么会有呼吸?听他们说,在整个布拉特,类似的异种物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对我来说最难忘的,当然还是整片群岛的升岛设计。它解决了我幼年时期居住在末海的一大恐慌,我听他们说,升岛的设计者是一名血族,而他已经死亡了。”   “大概是出于升岛结构本身,我对这名血族并没有很强烈的敌意,如果去到他所在的古堡可以看见他的故事,以及有关他当年做升岛设计的一切的话,我肯定不愿意错过。”   “当然了,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可怕,但总归先生会一直陪着我。”   “虽然他现在对那些医书的兴趣好像大过了对我……”   温山眠一开始还写得好好的,非常认真地看着手下的纸张,目光专注,是明显将脑海中思绪写下的动作。   但等到后期莫名就开始瞟秦倦。   沙发上的秦倦似有所感,靠近他道:“写我什么了?”   温山眠一把将羊皮本扑住:“没、没写什么。”   秦倦垂睫:“是么?”   温山眠疯狂点头。   两人之间就这么安静了一会,让温山眠的心脏麻麻痒痒的。   因为先生在看他,而且是用那种描绘的目光在看他,就仿佛要将他的五官和身体上的一切,都逐一记清楚一样。   这种将目光化为画笔的行为,绝对是只在爱人之间存在的。   而被描绘者,必然会有一种很强烈的被爱感。   “他们说那个古堡很危险。”温山眠想了想,就着扑住羊皮本的姿势,双手交叉,头侧靠着看先生。   然后发现这姿势竟然还挺舒服。   “嗯。”秦倦应了一声。   他知道。   有关布拉特主人的记录,不止人类有,血族也有。   他们甚至因为控制不住里边的异种物,而退兵过布拉特,往后再将某位公爵投进来,而后者就像掌握了布拉特内的某种利器,开始一举从布拉特反攻。   到最后亲王战结束,这里又被人类接管。   布拉特的历史可以说是非常长了,它的主人可以追溯到荆棘时代还未完全成立的时期。   而足足七百年,都未能有人完全驯服它,危险是必然的。   “如果我到那里之后,真的……变成了怪物,您会怎么做啊?”温山眠眨眨眼睛问道。   “你觉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温山眠还真仔细想了想:“最坏的设想,应该是那种,又丑又大,还非常吓人,连话都不会说的怪物吧。”   秦倦支着脑袋看他:“那和我岂不是很般配?”   温山眠:“?”   “所有人都恐惧我的存在,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有这样一个小怪物,气场很搭啊。”秦倦伸手顺着温山眠的鬓角。   温山眠眉头一皱,想象了一下如果他真的异种化,而先生又舍不得下手,带着那样一个奇奇怪怪的生物安静地离开布拉特,日后还得负责投喂、管好他- -   “……要不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一年半载的时间,搞不好够他们回一趟越川的。   温山眠是一个挺勇敢的人,倘若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必然无所谓去面对这些,大不了就是一死,而且倘若去了,即便死也死得非常壮烈,总归是比苟且偷生来得有意思。   可是一想到自己勇敢之后,有可能会给爱人带去痛苦,这份勇敢便瞬间退缩了。   舍不得对方难过。   “不会不甘心?”秦倦问。   “会是会,但是如果能多和您好好相处一段时间,这些事也不算什么吧。”温山眠说。   “可我会不甘心。”秦倦捏他的脸颊:“你身体每况愈下,拿什么满足我?”   温山眠:“!”   眉头都和声音一起拧巴了起来:“您不要总是想这个……”   “而且每况愈下也是可以满足的,如果真的变成怪物了,才是没法满足吧。”温山眠呐呐道。   “你怎么知道?”秦倦扬眉:“我倒是觉得,直接变一个体态对你下手,会比看你不舒服的时候下手正常很多?”   “正、正常在哪里?”温山眠傻了,一拍桌立起来:“您不能这么想!”   “为什么不能啊?”秦倦倒是很怡然自得,又轻轻把温山眠的脑袋按下去,然后顺了顺他的头发:“我有从沃尔滋的记忆里读到,一般来说,就算完全异种化,也会保持原有的一些特征。也就是说,棕色的头发有可能会保留。”   “眼睛也有可能还是棕色的。”   “然后就是一些曾经为人时的执念。有一个被异种的兽人,曾经是一名武器制造师,异种化后,依旧像过去一样,不允许任何人碰他最心爱的制造工具。”   “所以你猜你被异种化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能忍住不叫我先生吗?”   温山眠呆住了。   “能忍住不缠着我吗?”秦倦又问。   “您、您别说了。”温山眠脸红地将视线挪开。   “那你如果这么可爱,凭什么不让我上呢。”秦倦说。   因为那真的非常……变态。   “变态就对了。”秦倦终于收回了视线,坐回沙发上,伸手捞过了一本书:“你以为你出事了,我能正常到哪里去。”   他上一次生气的时候,可是抽人筋扒人骨,制造成武器来玩的。   温山眠以为他是什么大善人。   秦倦的语气非常平静,可温山眠却总觉得从里面听见了什么了不起的意味,用手背遮住了热腾腾的脸颊,小声说:“我、我肯定会努力的。”   他们虽然约好了有朝一日要一起赴死,但那总归是他们做好准备的时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猝不及防地被迫赴死。   所以温山眠要努力不让那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然后再努力不让先生孤零零的一个人。   “然后报答我的担心吗?”秦倦偏眸看过去,狭长的眼眸下全是调笑的意味。   在那样的目光下,温山眠好像根本就没有穿衣服。   秦倦是想用这样令人害羞的方式,去让温山眠避开这个问题,然后两个人再一起跳出眼下这略显沉重的氛围。   却不想这一次,温山眠竟然接收住了,半晌,甚至轻轻舔了舔唇,目光勇敢地回望过去:“好,报答您。”   秦倦听见先是一愣:“不是没到时间?”   “那也报答您。”温山眠红着肩膀道。   他的心境和在越川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更何况深爱的时候想要触碰,是人类的本能。这和血族的性.淫.乱,谁都可以不太一样,是有特定对象,且具备排他性的。   也就是说,他其实也想被先生抱了。   温山眠抬起的目光,很清晰地表达了这个欲望。   让秦倦顿了好半天,旋即手里张开的书往回收,轻轻抵住了唇瓣,弯眼道:“阿眠,你在告白。”   温山眠:“……诶?”   “书上说,成年人类的心跳频率在每分钟六十到一百次。但是你的心跳在平时速度会偏稳健,跳不到那么快。”   只有特别喜欢他的时候,才会扑腾扑腾蹦个不停,逼近一百,甚至超过一百。   强烈到简直就好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扑进秦倦怀里,对他撒娇一样。   像是为了安抚它,秦倦甚至伸出五指,轻轻在温山眠的胸口处碰了碰。   温山眠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只害羞地低下了头,看着停在自己胸口处好看的五指,咬唇:“说得好像您没有一样。”   连,连那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秦倦讶异:“我有吗?”   温山眠:“?”   猛地抬起头来:“您不承认!”   “好,承认。”秦倦笑着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然后冲温山眠张开了手:“那过来抱抱?”   作者有话要说:   ovo~~~~~眠崽心里甜不甜呀~~~   崽崽:QAQ   *   感谢在2021-09-27 20:19:31~2021-09-28 17:5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100349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0瓶;本心jw 1瓶;   感恩陪伴,呜呜呜呜 第150章 150.   等待沃尔滋医生的这三天, 温山眠和先生的感情几乎每一天都在上升。   因为温山眠被感染了,所以他几乎不会在白天人多的时候出门。   也就好在这种感染对血族完全无效,所以他才能在白天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同先生腻乎在一起。   就譬如说今天吧, 两个人闲着没事, 温山眠又实在是睡得太饱了, 所以一大早把他们一路带过来的衣服全部清洗了一遍。   虽然路上也会定期清洗,但眼下就好像大扫除一样。   尤其是秦倦还顺了温山眠的意,帮他从集中岛带回来了非常好闻的香皂。   一时间, 大扫除这件事就变得更有意思了。   那香皂能产生非常多柔软的白色泡泡, 这对于荆棘时代过来的人来说, 就好像天上的云朵一样可爱。   温山眠沾了一身的泡泡, 然后就这么往先生身上一跳- -   让对方嫌弃又不得不将他抱住, 最后哈哈大笑。   小小的房屋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人,可气氛却同在越川时截然不同, 连冰冷的钢铁也阻拦不了这一点。   当然, 大问题在即,每天也不可能只做这些。   等到夜里人少的时候, 温山眠还是会出去活动一段时间。   在种植地、特殊工厂、以及日常清洁升岛结构这些工作上,都有温山眠的身影。   他总是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尽量不同别人进行接触。即便沃尔滋医生说过,通常来讲, 异种者和异种者之间是不具备传染性的,能传染人的只有毒雾,温山眠也还是会小心一些。   而介于有先生换回的那一部分积分, 足够他们生活, 温山眠出去也渐渐不再是为了这些, 更多的是为了了解黑蝎座这块小碎岛。   然后,他就在这个任务过程中发现,黑蝎座的构造非常有意思。   就从升岛结构先说起吧,之前说过,布拉特是建立在金属桥上的岛屿。而这个金属桥的桥墩中心,竟然会存有一种管道,能定期从海中抽取海水。   - -之前就说过,海水之所以是黑色的,是因为海底颜色过深的缘故,表层海水本身是透明的,在一定的处理之后,可以为人所食用。   而黑蝎座的桥墩里边,竟然就有这样一个循环处理的系统,之所以需要人每天去打扫,也是为了保证供水的干净。   除此之外,种植地真的是种植地。   介于布拉特的整体升岛设计,它整体看上去,会显得金属更多一些。   可如今被黑蝎座上的人用来种植的地方,就好像是预留的土壤区一样,里边配备的土壤,都是非常合适种植的。   就是里面根种出来的东西基本都不能吃,种完得送给管理处研究,可能和毒雾有点关系吧。   最后就是那个特殊工厂了。   这个工厂,据说是布拉特主人还在世的时候便存在的。   但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现在的人类已经不知道了,因为它经过了后世其他血族的改装,已经渐渐面目全非。   有几次温山眠走到深一些的地方,还依稀瞧见了一些人骨和人肉,说是后世血族实验的痕迹,长达两年也未能完全清理干净。   温山眠还是第一次真的看到像自己一样的人,被用来做实验后的样子,内心非常复杂,也算是理解了当初萨文先生,为什么那么痛恨腥红魔会的人。   倘若萨文真的被核心所控制,那么核心里的人类意识,应该是非常憎恨实验者的。   总归,工厂内部的工作,就是清理这些东西,并且想办法恢复工厂七百年前的原貌。   但那可是七百年前啊,谈何容易。   哪怕有管理处制定严格的计划,这个工作到今天也只完成了非常小的一部分,人们还是不知道它最初被建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温山眠进去看了之后,也只知道这在过去,大概是一个工具十分整齐划一的工厂,至于里边要研究什么东西,他便想象不出了。   湛蓝崖花在一天天长大,这似乎并不是一个体型特别大的主,渐渐绽放花瓣之后,体型看上去会比较柔软优美,湛蓝色的光泽夹杂在花蕊里,也非常好看。   温山眠并没有感受到老板口中的“狡猾”二字,倒是奇特地发现,这崖花似乎是认主的。   在渐渐长大以后,几乎每一次温山眠去抚摸它,崖花都会将花瓣低垂在他的手上,好像在享受这样的触碰一样。   他们之间的这种互动让秦倦感到不高兴,可却让温山眠感到新奇。   因为极偶尔先生看不惯他们互动,自己去浇水的时候,湛蓝崖花的态度又会变得非常孤傲,就独自绽放,不是温山眠不低头。   也不知是只认温山眠,还是记仇当年是秦倦将它们从土壤里扒出来的。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能是普通花可以具有的思维吗?   “能孕育出这样的花朵……这到底是怎样一座岛屿啊?”温山眠忍不住发出了好奇的声音。   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先生和沃尔滋医生以外,隔壁的兽人邻居,在接下来的时日里,竟也在这个问题上同他发生了一番探讨。   他们貌似已经在暗中观察了温山眠许久,而沃尔滋医生的到来,也似乎给他们带去了一些不太一样的认知。   以至于在沃尔滋医生离开的第三天中午,两位兽人敲响了温山眠所在的房间门。   *   “我们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温山眠打开门缝以后,两位兽人是这么说的。   他们脸上还戴着面罩以及帽子,将自己的兽人体征遮掩得干干净净。   只看得出一位身材高大一些,一位身材娇小一些。而高大的那一位,貌似就是当初被温山眠问路的那一位。   温山眠愣了一下,旋即说:“可以,请……”   “进”字还没有说完,那个高大兽人便打断道:“能不能在外面?我们考虑过了,你来了这么久,应该也知道附近都是兽人。我们只想和你对话,请你单独进兽人的房间也许不太合适,但让我们进有血族的房间也不太合适,所以也许在外面……”   “莱恩。”小个子的那位轻轻开嗓,貌似是在责怪高大兽人说话无礼。   也是这时,通过他们的声音温山眠才发现,小个子的那位兽人,貌似是一名女性,或者说雌性。   “好吧。”被批评的男性兽人- -莱恩摸了摸脑袋,粗嗓道:“但、但是意思应该是传达到了吧?”   话音落地,两位兽人便齐齐朝温山眠的方向看来。   温山眠:“……”   周围是兽人的居住地,在他这里不是秘密。   但原来家里有血族这件事,在兽人那里也不是秘密。   “传达到了,也可以,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关于我家有血族这件事?”温山眠说着,回头看了眼浸泡在书本海洋里的先生,稳了稳脸上的面罩,一边往外边走,一边说道。   而沙发里躺着的秦倦则慵懒地翻了新的一页,头发散落于肩。   “还用说?”伴随着温山眠出去关门的动作,外边兽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血族身上那股杀戮味,兽人无论如何都能分辨出来。虽然同你在一起的那位遮掩得很好,但也绝对不能掩盖他是血族的事实。”   莱恩- -也就是被温山眠问路的猩猩大哥,如是说道。   “很多人都能分辨出这样的气味吗?”温山眠状似随意地问道。   “有经验的猎魔人都能。”莱恩则回:“血族身上的气息和人类完全不一样。”   “谢谢,我知道了。”温山眠收回了探索消息的心思,问道:“所以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呢?”   两位兽人面面相觑,女性兽人似乎有点儿紧张,虽然隔着面罩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放在胸口的肢体语言可以说明一切。   至于男性兽人,他似乎也挺紧张的。   无论是他还是女性兽人,归根结底,其实都不太知道如何同人类打交道。   双双安静了片刻,最后还是莱恩先开口道:“我们之前听说,你这里养了湛蓝崖花是不是?”   “是。”   “是花苞?”   “是。”   “我们能看一下吗?”   “莱恩……”   “原因?”   “我们想知道,那花苞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莱恩用力握了握拳道。   温山眠说:“可是为什么呢?”   温山眠内心就是好奇这一点。   两位兽人在到来之际,刻意选择了正午这种对于血族来说,比较具有压制性的时间。   虽然在布拉特这样的不日城,正午没个正午的样子,太阳对先生也造不成太多的伤害,但也足以见,他们对于秦倦存在的忌惮。   又忌惮,又不擅长和人类打招呼。   却还是主动找到温山眠,就为了看一眼湛蓝崖花,这想必应该不是普通的好奇心吧?   听见温山眠的问话,莱恩一愣,旋即下意识看了女性兽人一眼。   好像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他在看女性兽人,温山眠则在看莱恩,至于隐藏在其他房屋里的兽人,则在默默注视着他们三个人。   三个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女性兽人叹了口气道:“我能听见它的声音。”   温山眠一愣:“什么?”   “兽人,兽人根据种类的不同,可以听见其他生物的声音,我就属于可以听见花草树木声音的类型,但具体能听多少,得根据花草树木的情况来定。”   “而布拉特的生物又是那么的特别,自从你把这朵花苞带回来以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它的声音……但是因为存在距离,所以听得并不真切。”   “它好像在诉说什么,我无法克制我想倾听的欲望,”女性兽人看上去又紧张,又有些焦虑道:“所以我们能不能见一见它?”   作者有话要说:   预感这章下面大家都会打卡,QAQ但我也不知道怎么活跃气氛呀,哭哭了 第151章 151.   兽人可以听见花朵的声音。   这是温山眠没有想到的。   而对方既然说明了这一点, 他显然也不会抗拒。   很快便进房间,将湛蓝崖花给带了出来。   在临进去以前,温山眠还多问了两位兽人一句:“你们确定不用进来吗?”   他总觉得捧着花盆在外面交涉,有点儿怪怪的。   但两位兽人却非常坚定, 光是温山眠在他们面前推开大门, 他们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行吧, 家有凶兽,习惯就好。   温山眠于是噔噔噔地一路小跑,将花盆带了出来。   小小的湛蓝崖花, 在温山眠三天时间的照料下, 已经越长越好了。   花瓣嫩到仿佛能滴出湛蓝色的水来, 偶尔亮起光彩时, 就仿佛在有什么通透的蓝色夜光, 在身体上跳舞一般。   非常的漂亮。   它有一些枝叶已经长到长出了花盆,每一次温山眠靠近的时候, 都会轻轻卷住温山眠的手指。   那是非常柔软的触感, 同寻常的植物不太一样。   就好像是某种生物的肚皮,但却用了植物的外表。   也正是因为这湛蓝崖花处处都透着特别, 所以关于兽人说能听见它说话这件事,温山眠才会一点怀疑都没有。   “它,它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吗?”女性兽人看见崖花之后,表情上明显露出了一丝惊讶:“我刚开始听见它的声音的时候, 明明还很小很虚弱……”   她似乎能通过声音,来想象花朵的样子。   “对。”温山眠点头:“崖花的成长速度好像都很快。”   手稿上就是这么说的。   “你把它照料得很好啊。”女性兽人又多看了崖花一会,声音颇有几分欣慰道。   这样的夸奖温山眠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于是他摸了摸头, 建议道:“嗯……您要不要摸一摸它?”   女性兽人一愣:“这可以吗?”   “试一试肯定是可以的, 但是崖花有自己的性格,如果它不愿意的话……”就还是不勉强比较好。   “没、没关系。”女性兽人十分激动:“能试一试也是好的。”   她伸出了手,可是顿了顿后又说:“我可以摘掉手套吗?”   “啊?”温山眠愣了一下,旋即才发现,这两位兽人是从头到脚都将自己包裹完全的,就连手也不例外。   大概是兽人的特殊性,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吧。   “瑞比特……”那名叫莱恩的兽人,听说女性兽人想要脱去手套,顿时有些担忧道。   “没事的莱恩。”瑞比特说:“我就是摸一摸它而已,听了它的哭声那么久,我总想要摸一摸它。”   温山眠顿了一下:“哭声?”   “对,刚来的那天晚上,它几乎哭了一个晚上,但是后来你把它照顾得很好,渐渐就不太能听见哭声了,能听见一些其他的。”瑞比特摘掉了毛制手套,露出了下边白且浑圆的兔爪,然后再伸出粉色的肉垫,轻轻碰了碰湛蓝崖花的花瓣。   它并没有躲。   温山眠愣愣地看了看那又像人一样五指分明,又具有兽类肉垫的手,好半天,才在瑞比特试探地询问说:“它这是不抗拒我的意思吗?”   呐呐回神道:“对,对啊。”   抗拒的话一般会把花瓣直接扭开。   但是这种不迎上去的状态,也不像亲近温山眠一样亲近兽人就是了。   不过很显然,女性兽人认为,只要不被抗拒就可以。所以得到答复之后,立刻便欣喜地又摸了摸。   那小小的花苞就那么屹立在那里,直到被摸烦了,才整个轻轻向后一扬,错过了女性兽人的手。   见女性兽人露出落寞的神情,温山眠适时开嗓。   “您刚刚说,听见了它的哭声,后来又能听见其他的,这个……能具体说一说吗?”他问。   两位兽人互相看了看,男性兽人摇头,似乎是不希望女性兽人说那么多,但女性兽人在一段时间的犹豫以后,还是道。   “我们前段时间,看见了沃尔滋医生进出你的住所。因为一些原因,我们知道沃尔滋医生在这半年时间来,几乎只受理某种特殊病症。所以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们能不能知道,沃尔滋医生来到这里的原因呢?”   虽然沃尔滋医生只处理特殊病症,但毕竟温山眠家还有一位血族,来意便不能那么完全确定了。   听见女性兽人的话,温山眠停顿了片刻,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如果沃尔滋医生信守承诺的话,也许明天他们就需要出发去集中岛,今夜便要开始准备收拾行李。   隧道:“如果你们知道那种病症具体是指什么的话,那你们的猜想就没有错。”   女性兽人立刻道:“所以果然你也……”   “是。”温山眠点头。   兽人试探:“是、是最坏的那种方向吗?”   “嗯。”温山眠笑笑。   兽人顿时不可思议:“明明你才刚刚来到这座岛上。”   彼此又是邻居,所以兽人是知道温山眠这段时间没有去到什么其他地方的。   关于这件事,也是沃尔滋医生所困扰的。   但温山眠并不知道答案,他觉得他入岛以后,所有的行踪都与寻常人无异。倘若非得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也就只有找到小花苞这一件事。   但,小花苞并不仅仅是他接触了,也有被送到管理处,由管理处的人接触,然后再返还给他。   连沃尔滋医生都说,这同花苞恐怕没有什么关系。   “也许就是单纯的运气不好吧。”没去过危险岛,又同花苞无关,温山眠便想不明白了。   听见他略自嘲的话,女性兽人犹疑地看了他手中的花苞一眼,好半天,才摇摇头道:“不是的。”   温山眠说:“嗯?”   “它哭的时候,一直在说疼。”女性兽人说。   温山眠一愣:“因为被摘除吗?”   “不是,你第一次带它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土壤对不对?被你种植进去的时候,它也在说疼。”   温山眠:“啊?”   “就算是现在,它也还在说疼。”女性兽人一边说,一边垂下了双手。   湛蓝崖花在说疼吗?   温山眠低头看着那朵绽开并保持呼吸的崖花,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太出来这一点。   得仔细看,才能发现它的跟叶有轻微的打颤。   温山眠顿了顿,旋即伸手握住了那一部分的身体。   “其实不仅仅是它,我们去过集中岛,也同管理处见过面,这半年时间来,布拉特出现了很多幼态生物,可幼态生物出现在布拉特上以后,无一不在说疼。”   “仿佛诞生在这个地方,对它们来说是什么很痛苦的事情一样。”   “而幼态生物,和新入岛的人类,对布拉特的适应度,在某种程度上是比较相似的,所以我们一直怀疑,布拉特应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才会导致感染者从必须接触过浓雾,渐渐变成了新入岛都有可能被感染。”   温山眠有一点想把湛蓝崖花先放进房屋里去,可他发现崖花在花盆里的站姿非常□□,就好像明知道外面很疼,也还是想忍受并进而习惯一样。   这让他有些心疼了,于是伸手摸摸崖花的花瓣,旋即道:“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不应该是接触过浓雾-住得时间长-新人,这样的感染顺序吗?”   可是按照女性兽人的说法,布拉特就好像完全越过了中间这一部分人一样。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知道新出生的幼态生物很痛苦,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很有可能会扩散到全岛。”   “而且。”注意到温山眠对湛蓝崖花的怜惜,女性兽人咬咬牙,轻声说道:“沃尔滋医生有没有同你说过?管理处有人特地留下了兽人群,是希望通过兽人群的天性,来找到隐藏在布拉特的,通往隐族的大门这件事?”   “哎?”温山眠一愣。   “他们只告诉我们要找,没有告诉我们更多。他们肯定还知道一些别的什么,却总是不告诉我们,而我们因为这件事,已经损失了一名同伴了。”女性兽人愤怒道。   *   不用第二天白天,当天夜里,沃尔滋医生便来到了温山眠和秦倦的住所。   他带来了几个消息。   第一,管理处知道他们的情况,同意他们通往碎岛,但前提是,必须按照管理处制定的方案来,也就是路线和同行人手这部分。   介于秦倦的不可控性,管理处决定先同他们见上一面,也就确定了即将前往集中岛的路程。   第二个则是,即将在集中岛率队接见他们的,便是之前给温山眠写下手稿的那个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对方的速度,一旦确定方案,次日就会直接行动,在这方面温山眠完全不需要担心。   而这最后的一个消息则是,在他们的这次特殊任务完成之前,布拉特决定暂时不接收任何新人。   沃尔滋医生带来的最后一个消息,竟同前一天女性兽人的说法不谋而合。   让温山眠不太明白,到底为什么感染的会是接触浓雾的和新人,可长期居住在这个岛屿上的其他人却没事呢?   这个问题,沃尔滋医生并没有给出答案。   他只是一名医生,有关布拉特的情况,显然手稿的主人会更了解一些。   沃尔滋医生也建议温山眠到了集中岛后去问他。   不过在抵达集中岛之前,温山眠便感觉自己好像隐约摸到了一点门道。   通过一个画面。   一个他即将离开黑蝎座,前往集中岛时的画面。   介于任务的不确定性,以及秦倦的情况,管理处这一次请他们去集中岛,是要将全部行李都带上,暂居集中岛的。   而温山眠乘坐上去集中岛的缆车,并回过头来看他居住了数天的黑蝎座时,蓦然发现,这在他初来乍到时感到压抑的居住岛,等到他离开的这一天回首望去,竟有那么几分生活的气息。   淡雾之下,人们行走在主干道上,并交错地在工厂、种植地、维修处上下班,看上去有些压抑麻木。   可回想起他临走前,那天遇见的德叔来同他道喜,言说自己也发现了一朵花苞,并且领取到了集中岛的任务,在布拉特的生活可能会过得更好。   温山眠又感觉给这样麻木又压抑的生活添上了一丝欣喜感。   以至于两两相加,待温山眠再回首看那雾气之下,两边整整齐齐的住宅时,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来到布拉特时,说布拉特上的人显然是没有子民待遇的,这会不会是一种错误的猜想?   是管理处延续监狱岛的风格进行管理,所以没有给到布拉特上的人子民待遇。   但也许最初布拉特的主人设计出这个岛屿的时候,是有给到这里的人子民待遇的?   回想起那居住宅里虽小但五脏俱全的设施,温山眠总感觉,倘若这一切不是管理处抢修出来的话,也许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谢在2021-09-28 19:21:19~2021-09-29 12: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瑪姬、忘羡一曲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zy 30瓶;   鞠躬鞠躬鞠躬QAQ 第152章 152.   离开黑蝎座以前, 听说温山眠有可能会去到最终古堡,女性兽人递给了他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绿颜色的竹笛,来自他们失去的兽人朋友。   听她说,那位兽人朋友性情忠诚, 对朋友极好。   谁也没有想到, 会在参加某一次的特殊任务回来以后, 突然就开始异种化,变得神志不清,总是说听见了某种声音。   这其实很没有道理, 因为兽人同人类相比, 身上已经有了一定异种基因, 所以通常情况下, 他们其实不太容易轻易被另一段异种基因感染。   可那位兽人还是被感染了。   并且直接从集中岛的中心医疗所里跑出, 消失在了通往古堡的水路航道上。   至今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再回到黑蝎座。   而一直到布拉特封锁那座最终岛屿之前, 各个居住岛上的兽人都一直在试图寻找, 可最终却全部失败。   于此,兽人对于友人存活的可能便渐渐失去期待, 将竹笛交给温山眠,也只是希望他去到古堡之后,能帮他们将竹笛埋葬在古堡所在的碎岛。   如今的古堡碎岛被封锁,他们已经不再能进去了。   而当年能进去的时候, 兽人内心也总不愿意面对友人已经逝去的结局。他们始终觉得,只是跑出去了而已,未见尸便还有可能存活。   是如今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 才不得不向现实低下头颅, 将竹笛交付给温山眠。   “这是兽人的安葬礼仪。我们的祖辈以前就约定好, 不论到哪里,兽人和兽人都会永远站在一条战线上,我们总是紧密地同彼此联合在一起。并希望哪怕是离开这个世界,也一定要带上象征着同伴的信物。”   也就是这样一支竹笛了,是他们过去团聚在一起时,总爱吹奏的乐器。   温山眠在去集中岛的路上,整理随身物品,并将这支竹笛拿出来时,被旁边的沃尔滋医生看见。   在简单询问完了竹笛的来路之后,沃尔滋医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两位兽人都认识他,沃尔滋医生显然也认识两位兽人。   那么关于他们的兽人朋友,自然也会知道不少。   让病人从集中岛跑出,绝对算管理处的失职。   但沃尔滋说,管理处当初真的已经尽力了。那位兽人是巨鲨化的兽人,直接从集中岛的排水管道逃出,速度快到根本让他们措手不及,不管怎么阻拦,最后也只能看见那位巨鲨兽人的背影。   而这,也从侧面说明,被异种化后,无论是兽人还是人类,实力都会变得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温山眠回想起当初女性兽人所说的话,不理解道:“为什么需要兽人群来帮助寻找通往隐族的大门呢。”   之前不论是沃尔滋医生,还是黎刚都有说过,中心岛当年在亲王战,同隐族是有所合作的。   既然如此,要找通往隐族的大门,让隐族自己来不就好了吗?   何必需要强迫兽人?   关于这一点,就比较一言难尽了。   看得出来,沃尔滋并不希望在秦倦面前解释这一切。可话说回来,只要温山眠问了,他脑海中下意识反应了答案,秦倦便算是知道。   他张不张口,对结果的改变意义都不算大。   于是最终,沃尔滋医生只能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有听过有关兽人的传说啊?”   温山眠说:“如何被制造出的传说吗?”   “不,是叛逃的传说。”   “哦,有的。”   先生同他讲过,当年天崩地裂以后,一部分岛屿的人类制造出了血族,另一部分岛屿的人类则选择制造出兽人对抗。   最开始效果的确不错,可在关键时刻,兽人们却集体叛逃,最终造成了人类的全面溃败,以及荆棘时代的升起。   “兽人没有给你讲过原因吧?”沃尔滋医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小块巧克力。   这三天时间,他一直在忙碌有关古堡和碎岛的事情,管理处对于让纯血进入古堡的事情意见不一。他也是花费了很大力气,最终才确定了这么一个结果的,故而如今来接温山眠的时候,看上去颇有几分疲惫。   “没有。”温山眠看了看那块巧克力,轻轻摇头。   “我觉得应该也算是讲过了一部分,你不是说了,他们找你是为了听清楚湛蓝崖花的声音吗?”沃尔滋医生道:“兽人因为融入了多段基因,从诞生之际,就可以听懂其他动植物的声音。根据基因段的不同,能听懂的也不同。而他们能听懂万事万物的声音越多,就越无法同人类完全站在一条战线上。”   他们被融入了动物的基因,就被融入了动物的习性,甚至有可能会被融入动物的记忆。   时间越长,兽人便越难以回到人类的原始身份上。   同人类在一起,他们只觉得自己孤独,因为彼此所属的种族完全不同,看世界的立场与角度便也渐渐不同。而在严重的情况下,因为带有曾经兽族的记忆,兽人甚至有可能会仇视人类。   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年的兽人才会突然出现大叛逃,他们已经无法忍耐同人类相处在一起的排异感。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如今不论去到哪里,只要见到兽人,就会发现他们对彼此万分忠诚。   他们会把同样的兽人小孩,当做自己的小孩来看待,也会将其他兽人的朋友,当做自己的朋友来看待。   这完全是因为他们既不能同人类站在一起,也无法同纯兽类站在一起,最终便只能紧密地同彼此联合在一起。   这样的种族,别看实力不差,但其实非常脆弱。因为试验兽人很难成功,真正的兽人也很难诞生子嗣。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兽人族的未来都是非常凉薄的。   但也许上天为他们关上一扇窗的同时,也有为他们再打开一扇窗。   能倾听万物声音的兽人,看到的世界,和正常人类、血族完全不一样,他们就是能够轻松找到这个世界与颠倒世界隐族的链接点。对于这样的链接点,他们比这个世界的人类和血族敏感,也比那个世界的隐族敏感。   当年兽人族之所以能跑到南方大陆,最终于灰土定居,并非是偶然,就是因为奔着自己隐约所见的那扇门去,想集体探索自己眼中的世界,并最终被白土部落的隐族所保护的。   这样的敏感,是让兽人孤独的原因,也是兽人的天赋。   “但我还是不明白。”温山眠皱眉:“您之前明明说过,管理处也不确定手稿的主人所想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就是不确定布拉特是不是真的有那样一扇门。”   “对啊。”沃尔滋说。   “可这是从我们的角度不确定,难道从隐族的角度去看,也是不确定的吗?”   温山眠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所在的世界之所以处处都是谜团,是因为他们经历了不同的统治者与不同的年代,年代与年代之间的跨度久远,岛屿和岛屿之间的联络又不清晰,再加上数次战争,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摩斯塔达还以为自己活在荆棘时代以前的世界呢,足以见他们这边的错乱程度。   可是隐族不一样。   根据他一路听来的情况,隐族似乎已经在颠倒世界存在了几万年,他们的秩序那么稳定,甚至自诩是秩序的维护者。   那么他们对于门这样东西的存在,不应该比处处错乱的他们要清晰吗?   而就好像隐族有派人驻守南方大陆的门一样,倘若布拉特也有门的话,对方应该同样会派军驻守吧?   “隐族找不到的。”说起这个问题,沃尔滋医生的表情便忍不住变得有些古怪:“门,必须要从我们这个世界来找才行。”   温山眠说:“……啊?”   “很早以前,隐族通过矮人,朝猎之都发出合作邀请的时候,就有同我们说过。”   颠倒世界在错乱之时,偶尔可以看到彼此。   数万年来均是如此,天崩地裂之前,隐族便可以看到这边世界,这边世界也偶尔可以看见隐族,所以在过去,他们所在的世界经常有“天上之族”的传说。   但是门,却只有这边世界有。   也就是说,只有这边世界能发现去到隐族世界的门,而隐族的世界,是无法发现门的存在的。   “所以这几万年来,他们都有看到我们吗?”   “对。”   “隐族说,我们这边的世界总是在轮回,数千年前一片废土,建立起文明,互相争执,战争到天崩地裂,再创建出血族,最终被血族反统治,再推翻血族的统治,重新创立人类文明……”   他们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圈,一直在其中反反复复地跑着,昨日创造出血族,明日也可能再造异族,最终继续实现循环。   同隐族的持续与秩序截然不同。   按理说,这样看下来,这边的世界似乎并没有隐族所在的颠倒世界美好。   但世界有的时候又那么公平,他们让这边世界看到隐族,想要创造出和隐族差不多的种族,甚至给这边世界走向颠倒世界的渠道- -也就是大门。   就连南部大陆上的门,也是当年天崩地裂被震碎的。   隐族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不具有这样的渠道。   当年之所以会帮助人类重新回到轮回之中,就是为了避免血族日渐壮大并稳定以后,对隐族所在的颠倒世界发起真正进攻。   可在协助人类的过程中,隐族也发现了一件让他们无比惊愕的事情。   就是秦倦的能力。   作为存活了数万年的隐族,他们对于世界的认知规律非常强悍。   他们站在一个第三方的观测角度,知道这个世界会如何轮回,甚至知道在何时伸手能够帮助这个世界轮回,简直就好像高维空间里的生物。   可作为天生的血族,秦倦的能力是操控万物,无论是云朵还是海啸,都能在他的手掌心里。   当年人类看到秦倦的能力时,是绝望的,他们认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战胜这样的纯血族。   而隐族在看到秦倦的能力时,内心却隐隐遇见,这或许是两个世界通道大打开的一个信号。   世界是守恒的,赋予人类科技,又让他们毁灭于自己科技所创造出的血族,赋予血族不死之力,再让他们毁灭于自己淫.乱所生的秦倦,以及奴役了数百年的人类手中。   人类和血族自成循环,万事万物都自成循环,而秦倦的能力无论是用来制衡血族,还是用来制衡人类,都显得太小题大做。   后生的兽人可以听见万物的声音。   后生的血族则可以操控万物。   一个能找到通往隐族的大门,另一个则恐怕能直接将大门打开。   两者的存在不是单一世界的新时代序幕,而恐怕是两个世界合并的序幕。   “和隐族所在的世界合并?”温山眠愣住了。   沃尔滋医生失笑:“以我们世界如今的情况,说是我们入侵隐族世界还差不多。”   温山眠皱了皱眉,虽然隐族所在的世界听上去很好,但入侵什么的……   “当初他们帮助过我们的啊。”不能这么做吧?   “唔,但是有些人不这么想。”沃尔滋医生摇头:“比如说,你知道腥红魔会这个组织吗?”   说实话,一直到现在,因为有关布拉特主人的资料实在是太少,让他们始终无法确定,布拉特到底有没有门,又到底有没有血清。   但是只要像腥红魔会这样的组织在,管理处就根本不敢放松神经。   选择布拉特这样的升岛作为聚集地,哪怕是监狱岛也在所不惜,腥红魔会掌握的东西其实远比管理处要多。   别的不说,他们那保存的血族残党,是同当年亲王战之时的公爵有所联络的。   而那位公爵,又是来到布拉特以后,凭借对布拉特的掌控,对亲王发起的反攻。   如此看来,腥红魔会知道的必定会比管理处要多。   而他们坚定留在这里,也是管理处始终不愿意放弃这里可能有门的原因之一。   当然了,介于人类的复杂性,管理处内部有没有人不计恩情,对这个世界所处的环境失望,也怀抱着想要找到门窥探隐族世界的想法,这便不好说了。   不过温山眠从沃尔滋医生的脸色来看,觉得并不是很乐观。   抵达集中岛之时,他还有特别叮嘱温山眠在这里行事小心。然后给他们指了指集中岛的一家酒馆,便先行去了管理处。   “我们还有一些准备要做,大概明天早上吧,明天早上,就可以让你们和他见上一面。”也就是那张手稿的主人。   “不要乱跑,去碎岛的航道许可只有我们这边有,信息也只有我们这边有,所以如果不想太麻烦的话,合作对象是谁我希望你们能记住。”   沃尔滋医生说完就准备离开,但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道:“对了,现在只是晚上七点,如果你们觉得距离明早还早,没有什么事做的话,可以去那边买张观赏票。”   “今天的这一季度联赛的第一轮比赛,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去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集中岛没几章,过度一下就走啦0v0~~但是可能会有点甜嘻嘻嘻嘻嘻~ 第153章 153.   “叮铃铃- -”   沃尔滋医生离开以后, 温山眠和先生在原地停顿了一会,才顺着医生所指的方向,先过去将行李放好。   行李放行处是一家酒馆,同时也是一些普通任务发放的地点。   那些任务会被贴在吧台前的一块小黑板上, 有意者找酒保取下便可以进行登记。   绝大多数任务内容都是去下层碎岛清理异种。根据异种的难度不同, 可以获得的积分也不同。   而其中比较长期的任务, 则是去探索布拉特一些到目前为止,还未被完全管控的岛屿探索。这部分的任务周期长,积分获得也多。   因为并不是常规住所, 所以酒馆的住宿收费非常昂贵, 且有居住上限, 每月不可以超过五天。   这本是为了不让布拉特上的人都聚集在集中岛, 以此导致集中岛过分混乱, 分级居住岛失去意义。   而从结果来看,这项规定也算是发挥了一定作用。   因为哪怕在规定之下, 作为能够接到特殊任务的集中岛, 这里也齐聚了绝大多数有能力者。   他们三天两头盘踞于这里,哪怕在不同的居住岛也能对彼此有所了解。   这样的氛围, 让能力普通一些的人根本无法待住,用不了一天就会被挤走。   可想而知倘若没有规定,集中岛会变成什么样的光景。   温山眠作为集中岛新人,对此算是隐约感受了一把。   当他同先生一起推开酒馆门, 那黑色木板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响声时,原本坐在里边的人便齐齐回过了头。   虽然同黑蝎座一样,集中岛也是黑色钢铁风的设计, 但这里却莫名热闹许多。   只不过这种隐藏在黑色与雾气之下的热闹, 看上去不会太明朗, 而是略显暧昧。   就譬如说踏入酒馆的一瞬间吧。   空气中到处都是酒精的气息,也不知是不是追求复古,这里的照明用的竟然还是油灯。再配合某种黑色大铁机里放出的舒缓音乐,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添了一分鬼魅的色彩。   或者说,这种人人携带面具,在各种地方或站或坐得姿态百样的地方,本就有一种慵懒暧昧的氛围。   温山眠带着面罩与围巾,亲眼看见有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贴紧并抚摸对方,直接愣在了原地。   秦倦站在他身后半步,平淡地注视着前方,好像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   “……住店。”   两个都是新人,酒馆里的人顿时对他们升起了强烈的兴趣,一直到两人来到吧台处,都没发出太多声音。   是以,温山眠的要求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耳中。   “几位?”酒保对这种氛围司空见惯,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便平稳回复道。   他穿着一身板正的背心西装,口袋坠着锁链,里边似乎放了一块怀表,用干净的手帕不断擦拭玻璃。   “两位。”   “两间房?”   温山眠犹豫了一瞬:“一间。”   “双人床?”   “……单、单人吧。”温山眠的声音已经小得像蚊子了。   这对话也太让人害羞了吧,而且是毫不遮掩地在众人之下询问,简直就好像将两个人的私密关系瞬间曝光在大家面前一样。   温山眠回应完以后,简直不好意思极了,下意识便想去看先生。   却不想视线被面罩阻挡,没瞧见,倒是旁人看热闹吹口哨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喂喂,这原来是一对啊!”   “刚刚谁猜的兄弟?!”   “哇哦,小个子的那个耳朵都红了,兄弟,你不行啊!”   “都是男的?你两谁上谁下啊?”   “我去,这还用问?当然是都可以上下啦哈哈哈哈!”   温山眠:“……”   他不喜欢集中岛的氛围!!   内心咆哮,表面却压抑地并没有显现出太多。   不过秦倦就好像能听见一样,弯唇伸手在他后颈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状似安抚。   温山眠炸毛的情绪才平定一些。   与此同时,酒保指了指吧台处的一个刷分机器,待温山眠刷掉积分之后,再丢给他一串钥匙,上边还绑着房门号。   “直接进去就行,规矩是不能超过五天,知道的吧?哦对了,你们是从哪个居住岛过来的来着?”   温山眠没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   刷分屏幕上会显示他们的所有信息,这酒保刚刚没看清楚吗?   内心不明所以:“黑蝎座。”   酒馆内一静,酒保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笑:“那就祝你们住店愉快了。”   温山眠:“……?”   他不理解,想回头看看周围人的表情。   后知后觉想起大家都带着面罩,有动物,也有脸谱,还有鬼魅的,整体看上去颇有几分猎奇,根本瞧不见表情。   于是好半天,温山眠也只能收回视线对酒保说。   “我听说联赛的第一轮比拼会在今晚开始,如果我想去看一看的话,请问观赏票在哪里买?”   “本店就有啊。”酒保欢快道。   温山眠一愣:“是,是吗?”   “是的哦,联赛可算布拉特的一大盛事呢,不仅能观赏,还可以买压,算是所有联赛赛点里,氛围最激烈的了。而第一轮比拼又通常不会有什么死伤,对于布拉特新人来说,算是最不容错过的啦。”酒保道。   *   观赏票,一张就是一百积分。   温山眠前三天虽然和大家错开了作息,却并没有停止工作,饶是如此,三天加起来也没有赚到那么多。   这收费是真的贵。   而对温山眠来说,最让他郁闷的是,先生在安放好东西以后,竟然还打算将他先带去商业街一趟,说是想给温山眠买几件衣服。   “票已经很贵了……”温山眠心疼。   “一般吧。”全程没有工作过,靠买卖就拥有了巨额积分的秦倦说。   “可我觉得自己的衣服挺好的……”温山眠继续。   “过两天就要去古堡了,那边的毒雾很浓,你确定出来以后,衣服还可以继续穿?”   温山眠一愣。   “不想丢掉从越川带来的衣服,现在就去买几件暂替。”   说得很有道理,可温山眠脑子里的弦一个搭错,就本能回了一句:“可我最后要是真的异种化了,穿的还不是自己的衣服,岂不是很可惜?”   站在镜子前系袖扣的秦倦眉头一皱,转过身来在温山眠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什么和什么?”   夜里的微风穿过过滤窗,吹进房间,温山眠瘪嘴趴在窗台,瞥了外面在浓雾中闪亮的盏盏灯光一眼。   这同黑蝎座截然不同,集中岛是真的热闹啊。   “随便挑一家。”秦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温山眠揉揉被敲疼的脑门,还真随便伸手挑了一盏灯说:“那就那家吧。是等离开集中岛的时候穿吗?”   “当然是今晚就开始穿,新衣服上路,如果不习惯导致出状况的话,多麻烦?”   秦倦一边说,一边从房间内的镜子前走到温山眠身后,俯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指的哪一家?我刚刚没看见。”   “那一家……”温山眠小声应,然后手指往窗户上一戳。   秦倦瞥了眼,笑道;“好。”   温山眠瞧他很有兴致的样子:“您也打算买吗?”   先生的衣服已经很多了,根本不存在缺衣服的情况吧?   “买啊。”秦倦起身往回走:“他们刚刚不是说,这种联赛也算是盛事?”   盛装出席盛事,算是某种奇怪的血族礼仪,他们总是喜欢在这种地方维持自己的形象。   “顺便帮你再新买一个面罩。”   关于面罩这件事,当初秦倦第一次去集中岛找医生的时候,就有给温山眠带一个新面罩回来。   面罩的外形是海里的某种吹气鱼,能把整个身体吹成圆形的那种,   秦倦觉得可爱,就给温山眠买了,却不想小孩拿到后僵了半天,死活都不肯戴,甚至毅然决然地丢开了。   “逆反期到了啊。”回想起那会儿温山眠抗拒的态度,秦倦不自觉叹了一句。   “……您才逆反期,多、多少也要考虑一下我的喜好啊。那个面罩的外表也太幼稚了,而且特别小,根本就不是给成年人的吧!”   “布拉特上没有未成年人。”   “……那就是给小成年人的!”   “你不就是小成年人?”   这个“小”字戳中了刚刚温山眠在楼下被人笑话的某根神经,顿时一抿唇,要往秦倦身上扑。   秦倦根本不拒绝他,手很轻松地将温山眠的手往高处一抬- -便让它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您捉弄我。”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接近,温山眠有些许不高兴地抱怨道。   “没有,听见你的想法了。所以刚刚在楼下看到那么多面罩,有没有喜欢的类型?晚点带你去买。”   温山眠一愣,回想起楼下那五花八门的面罩。   鬼魅的太吓人了,他不喜欢,脸谱的也比较古怪。   其实说到最后,还是动物的最符合温山眠的喜好。其中有一些还特地被绘制师绘制了鲜艳的色彩,在如今黑色的年代里,别有一种新鲜活跃感,是温山眠喜欢的。   “我喜欢那种,白色的老虎。”温山眠想起他来到集中岛以后,看到的某一种面具。   “老虎?”   “对,老虎,符合我的形象,比较厉害。”温山眠用力点头。   秦倦回想了一下他们一路看过来的面罩。   有老虎吗?   那好像是猫吧……   这种生物从荆棘时代开始就很稀缺了,有种神秘的传奇色彩。在中心岛都少见,外围岛的温山眠根本没见过,才错认为是老虎。   秦倦正想说破,垂睫瞥见温山眠万分认真的表情,张了张嘴,好半天,才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好,买老虎。”   “所以我满足了你的喜好,阿眠可不可以也满足一下我的喜好?”紧接着,他又用特别好商量的语气同温山眠说。   温山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立刻抬头竖起耳朵听:“什么?”   “一会给你买的新衣服,我来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换装play,   *   感谢在2021-09-29 20:53:32~2021-09-30 20:5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蛇玉佩 17瓶;本心j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感恩陪伴QAQ!!!!! 第154章 154.   联赛八点开场。   地点为集中岛中间的一个角斗场。   角斗场是层层累高的设计, 从外边看来是高高的围墙。围墙往内层层下跌,中心为联赛擂台,往外除却入口处,便是一整条环绕的商业街了。   因为是集中岛, 所以贩卖的东西种类很多。   听他们说, 有好一部分都是从其他中心岛运送过来的, 就连老板都是自其他岛屿而来,并持证上岗。   这些老板可以通过布拉特的积分同管理处兑换金钱,有时也能获得一些有关血银武、危险地带的“特殊”信息。日后要么有人会买, 要么有实际用处, 久而久之, 也算是一门独特的生意了。   而与此同时, 有些在布拉特待久了的人, 也会自己去黑市搭个小铺子,买卖消息和一些特殊武器。   这属于角斗场外的一片不法地带, 比较黑暗, 温山眠没去。   他去的是他在酒馆三楼时,随手指的那盏灯笼。   从酒馆三楼俯瞰过去的话, 那盏灯笼所在的位置并不处于商业街的中心。温山眠本来还挺庆幸,因为商业街中心的店铺,不论是什么,一般价格都会比较昂贵。   尤其是当他实地路过, 发现那几家中心店铺里面到处都是人以后,庆幸都转为了放松。反正是穿过就要丢掉的衣服,还是不要花那么多积分比较好。   ……然而谁能想到, 他指的那一家会是一家特别的私人定制服装店呢?   几乎没有一模一样式的衣服, 摆在橱窗里的每一件都写满了精致和奢昂, 还有一整层的宝石贩卖。踏入门后,年迈店主彬彬有礼的待客方式,更是在无形之中宣告内部产品的价格。   让人感觉里边连空气都是收费的。   难怪人少,难怪清闲,难怪大家路过都不会轻易进来。   都在布拉特了,真的有人会去购买这种专门定制的衣服吗!   这种店在布拉特竟然也开得起来……   “先、先生……”   店主爷爷在主厅内安静地站立着,偶尔拾起一根长物清扫橱窗上的灰尘。   温山眠则在内侧试装帘里,发出小小的声音。   这家店铺就连帘布都是讲究的,非常厚实,且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因为店铺本身比较讲究,所以进门开始就做了雾气驱散,到最里面的试装间时已经不需要再时时刻刻佩戴面罩。   所以温山眠此时此刻,就躲在帘布后面,只露出半张脸,一脸紧张地看外面的秦倦。   他这么做,是害羞想要遮住自己新换上的衣服。   殊不知走廊尽头的背后就有一面大镜子,将他这套衣服后背的模样展露无遗。   秦倦坐在等待区内,支着脑袋看温山眠害羞的表情,视线再略过镜子里,青年被勒出具体形状的窄细腰间。   “不是挺好看的么?”半晌,秦倦弯唇道。   通过他的视线,就算眼下再紧张,温山眠也想起了身后有面镜子,顿时呐呐道:“我不习惯……”   “多穿穿就习惯了,出来看看?”秦倦说。   温山眠:“……”   他耳尖红红的,过了许久,才咬咬牙似的往外走。   这套衣服是秦倦挑的,这人恶趣味极了,一开始就给温山眠挑了一套他从未穿过的西装。   没有外套,噌亮的皮鞋往上,版型正好的深灰色裤腿环绕住温山眠的双腿,白色又轻薄的西装上衣则服帖地靠在他的肌肤上,纽扣一路紧锁,等到锁骨下方两指的位置,才再敞露开来,将里面的线条清晰呈现。   这样一套衣服给人的感觉是完全相反的- -   从秦倦这样的第三者视角看来,温山眠褪去复杂的长袍和围巾,再换成显现身材的西服,看上去会轻便、凉爽许多。   训练度良好的肩角以及韧性十足的腰际呈现在人眼下,同过去相比,会有种除障的清爽感觉。   可对温山眠来说就不一样了。   虽然身上轻便了许多,但西服的裁剪却让他无法像穿长袍一样轻松地伸出拳脚,限制反而变多了。   手往前一伸,脊背的布料都会瞬间绷紧。   “也不方便。”温山眠看了眼禁锢住自己手腕的袖口,默默说道。   “今天是去看比赛。”身后的秦倦从等待席起身,顺手抽起了一条静待多时的皮带,旋即一边往温山眠身后走,一边道:“不需要这么大动作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总感觉坐下都会很限制……啊!”腰际被人一勒,温山眠下意识低下头去,就瞧见先生将一根黑色的皮带在他腰间束缚了一圈,于中心点一拉,皮带立刻发出了声响。   “难受了?”听见他的声音,秦倦垂睫道。   “还、还好。”就是先生手上的这个位置实在是有点暧昧,竟、竟然还要帮他调整下腹的裤带边缘……那一块的肌肉瞬间就绷紧了。   “我想也是,我还不至于连你这里的围度都忘记吧。”秦倦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背后就着温山眠的腰际比了比。   旋即有些可惜地顺着腰.侧又游回皮带上,叹道:“不过确实是陌生了很多。”   温山眠伸手捂住下半张脸。   陌生什么的……   其实以他的身材,穿西装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温山眠只是因为从小就开始过劳工作,所以长得不够高,但刚刚好的比例和后天训练出来的精练肌肉却没有一处会输给别人。   而事实上,秦倦的眼光也没有错,这套西装他穿出来就是很好看。   只是温山眠以前的衣服穿惯了,不习惯将自己的身体这么明显地展露出来而已。   试装间温暖的灯光自头顶垂落而下,秦倦环着怀里的人,双手慢条斯理地替他细上皮带。   温山眠毛绒绒的棕色软发就贴在他的下颚处,这种暖调的头发和深灰色的西裤搭配在一起,既不会有黑色裤子那么过分直白的强烈反差,又能将他头发的暖调综合一下,让整个人看上去清瘦、清冷一些。   而与此同时,深灰色的裤子也并非是光滑的布料,而是偏硬毛织感的布料,细看之下又略显柔软。   都是同温山眠的气场相符的。   “如果实在不喜欢的话。”秦倦感觉到手下紧绷的身体,替他最后一次调整了一下皮带的角度,后说:“一会换一套试试吧。”   店里有一些毛衣款的,也很适合温山眠,他刚刚有看见。   “您觉得这样好看么?”温山眠看着系好皮带以后,变得更加显眼的腰际,轻叹口气道。   “当然。”不然他挑给温山眠干什么?   “那就这么穿吧。”温山眠最后拉了拉紧缚住的袖口,叉腰道:“您陪我看比赛,我穿好看的衣服给您看,挺好。”   秦倦乐得把他叉腰的双手拉下去了一只:“我和你不用计较得这么清楚吧?我愿意陪你看就陪你看,不用记下来一一偿还。”   “这不是一一偿还,是我也想让先生开心。”温山眠又不适应地掰了掰口袋,然后把手插.进去,发现角度是正好的,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   这不就是先生以前经常做的动作吗?   伸出来,插.进去。   “让我开心?”秦倦挑眉。   温山眠点头。   “那……”秦倦一边说,目光一边转向外面的一排首饰橱窗。   里边个个都是晶莹剔透的漂亮宝石,还有一些极好看的翡翠头饰,带着金色镶边,同温山眠的发色特别相符。   配合店内一些异域风采感极强的纱状服饰,会有一种很强烈的沙漠感- -就连店主都说,那是南方大陆上某种沙漠贵族的服饰。   但是……   谁要穿成这样去看比赛啊!   温山眠意识到先生想干什么,立刻严肃起小脸说:“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那么严格地逐一偿还……”   “那买回去单独偿还呢?”秦倦瞥了眼那些漂亮的宝石,和漂亮的细纱服饰,表情是毫不遮掩的感兴趣。   众所周知,他最喜欢各种各样的闪亮宝石,和细纱下温山眠又清晰又朦胧的身体。   动起来翡翠乱撞,发出的声音与身下的宝贝结合,那场景无异会让人兴奋至极。   两人是多么了解对方,光看先生一眼,温山眠就大概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了。   内心除了害羞还是害羞。   他严重怀疑先生买回去了不止会让他穿上那么简单。因为刚到布拉特的第一天,两个人亲.密时,待温山眠褪.下.衣.服,就清楚听见先生饶有兴趣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眼睫垂下,是特别温柔和疼爱人的声音和五指:“好久不见,小家伙。”   然后转瞬就在上边绑了个蝴蝶结玩。   事实上秦倦对捆绑的兴趣,也不止体现在这一个地方,回想过去,简直劣迹斑斑。   但温山眠其实不会很排斥。   在外面打猎的时候,总需要身心绷紧,就算受伤了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分神丝毫,要时时刻刻维持住最警惕的状态,堪称自虐。   以至于在某些时候,完全放松自己,任由一个信任的人摆布,将自己交出去,会有一种极致放松、接受入.侵的快.感。   这样剧烈的多巴胺分泌一旦感受到了,便很容易成瘾。   回想起来,他们的确是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做了。   况且以前做的时候,温山眠内心藏着事,很多情况都放不开,关键时刻总是收着,很难得才能进入状态,往往进入状态后又会很快收起……   也不知道现在这么信任先生的情况下,再去做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呈现不一样的状态。   会有上床和做.爱的区别吗?   “那您买吧。”思及此,温山眠低声道:“买吧。”   他重复了第二遍,仿佛是为了压抑住自己的羞耻心一般。   秦倦扬眉看他:“认真的?你知道我买来是要做什么的吧。”   “……知道。”温山眠已经完全不敢去看先生的眼睛了,伸手不自在地去调整西装领口,视线偏移:“但是那些都很贵,您得自己花钱。而且,而且要是玩.坏了,我不负责的啊。”   宝石嘛,还是看上去晶莹剔透的宝石,多脆弱啊。   先生又喜欢那些漂亮耀眼的宝石,去越川武器就那么几把,宝石却是好几柜呢,足以见喜爱程度。   不过很可惜,在这方面,温山眠还是错估了秦倦的兴致。   后者是标准的享乐主义,好看的东西摆在橱窗里看,像宝贝一样呵护着,连碰都不舍得碰,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长大了啊。”眼下,秦倦便因为温山眠流露出的可侵略性,而在眼底转出了一丝隐秘的红光:“玩.坏这样的词都会说了。”   温山眠一哽,这次直接连脖颈都红透了。他想说他说的是宝石,不是别的,可内心又觉得这种回复很占下风,只要他说了,之后肯定会继续被先生调戏。   而且话说回来,先生能不知道他说的是宝石吗?   就是故意捉弄他而已。   温山眠内心有些不服输,舔舔唇,脑子一快就学会了顶嘴:“有、有样学样。”   秦倦乐了,没有丝毫被撑回来的不快,只笑眯眯道:“好,有样学样,我负全责。”   旋即伸手握住温山眠的脖颈- -他手上戴着刚顺手拿的戒指,贴在温山眠的后颈处,冰冰凉凉,然后再将他整个人往前带。   像吃冰淇淋一般,垂首在温山眠的嘴唇上咬了一下。   “所以以后记得多学一点,然后说给我听。”   作者有话要说:   眠崽:说说说说说说不过他QAQ   *   感谢在2021-09-30 20:52:21~2021-10-02 16:4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崇明敬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闻说不识君 17瓶;本心jw 1瓶;   更新更新,来啦!!! 第155章 155.   这家店铺的价格如此昂贵, 服务自然也是到家的。   得知买主之后要去观看联赛,安静的裁剪师爷爷很快便贴心提出,可以帮他们将所有的东西都送到旅馆。   当然了,由于物品过分昂贵, 所以不会选择他们不在旅馆时送上门, 而是等他们结束观看以后, 去到旅馆,给他们亲自查收。   老爷爷的礼仪实在是很到位,每一个举止都充满了尊敬感, 而同他相比, 温山眠又实在是太年轻了, 所以接收这样来自长者的尊敬时, 很难做到理所当然。   这爷爷年纪应该比李奶奶还大吧……   于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可那个时候时间会很晚, 夜里的集中岛……会不会太不安全了?”   这里可是有明目张胆的不法地带的,再加上多个居住岛人员混杂居住, 一位老爷爷大半夜提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往来, 怎么想怎么危险。   温山眠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开始,脸上就是热热的, 嘴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肿,脖颈处更是被人磨出了好几道红痕。   可老爷爷的视线却从不轻易往他身上放。   哪怕这会儿听见温山眠担忧的话,也只是彬彬有礼地笑说:“小客人放心,我能在集中岛开店, 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原来是这样,温山眠瞬间便懂了。   看来布拉特这地方,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不过话说回来……先生在这家店买的东西是真的多。   说他把整家店都买下来了也不为过, 好像这家店里所有的东西, 都挺符合他心意的。   大概是看出了温山眠的疑惑, 老爷爷在付款时笑了笑,一双眯起的眼看上去很是和蔼,对温山眠说:“倘若再往前推个几十年,我对您的称呼大概不应该是小客人,而是小主人。如此来看,售卖的东西能做到投其所好,也就不奇怪了。”   温山眠一愣。   老爷爷则冲他笑,手头已经收完了积分,嘴巴适时闭上,安静伫立在一旁,是送客的姿态。   温山眠有心多问,然而服装店内的钟表却在提醒他,联赛已经快开始了,这时候再不去的话,会赶不及。   再加上老爷爷的表情那么风淡云轻,完全不像是会随便多说的样子。   于是乎,温山眠只能在离开服装店,去往联赛的路上询问先生:“所以,刚刚那位老爷爷,是先生的旧识吗?”   墙内的联赛还未开始,但已经进入预热时间。   像这样的联赛,在亲王战之后,意味着选取同战时荣誉猎魔人一样,受到大家瞩目和爱戴的新猎魔人。   等同于是五湖四海的猎魔人在擂台上角逐权力与拥护,即是如此,那不管在哪一个岛屿,联赛都不会办得太安静的。   因为它存在便意味着人们的向往。   事实上,很多比较正规的岛屿联赛,甚至会热闹到在赛前就开始猜测冠军猎魔人名单。   来往几次打出名气,拥有追随者,甚至被一些重点中心岛邀请过去的猎魔人不知道有多少,说它是盛事一点错也没有。   而布拉特,这里是不可能有什么追随者了。   大家来看联赛,也并非是为了“有更强大的猎魔人,意味着有人类更好的明天”这样期待被保护的心理。因为每一个人最终都会站上擂台,大家都趋向平等,所以他们还是崇尚血腥暴力更多一些。   这一点,几乎在入口就开始呈现了。   很黑,甚至有斑驳的血迹,四周涌入的人们,说得也大多是比较粗鄙的话。   这显得温山眠和秦倦在其中尤为明显。   “算是吧。”秦倦说道。   温山眠如愿戴上了他的小白猫面具,上边还有几道被勾画出的红痕,有种神秘和妖冶的美感。配合他新换上的西装,以及蓬松的软发,像一个刚被装扮好的洋娃娃。   这在布拉特这样的地方,是非常显眼的。   以至于数道目光落过来以后,秦倦竟有些后悔,伸手捉住了温山眠的手。   “是以前陪伴先生的人吗?”温山眠不明所以地被对方牵着,与此同时记起,那位老爷爷方才提及了“主人”二字。   “是以前的人类血仆,但不是我的。”秦倦说,是狄柏喜的。   人类血仆与血族主人签订协议之后,虽然不至于不死,但却能从即刻开始延缓衰老。   秦倦小时候见过对方几次,内心其实没什么印象,连在狄柏喜死后,他放过了对方都不记得了。   是老爷爷方才这么同温山眠说,他看了眼对方的记忆,才堪堪想起来。   “所以他才会一直记得先生啊。”   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是知道腥红魔会的目标,知道秦倦大概率会来,所以蹲守在这里。   “算报恩吗?”温山眠回想起那一店铺符合秦倦心意的衣服,问道。   “这算什么报恩。”秦倦笑了,同温山眠换了个位置,让他靠墙,同其他人保持距离,随即想了想道:“饭前甜点而已。”   温山眠:“饭前甜点?”   “是啊,晚上就知道了,先看比赛吧。”秦倦一边说,一边在温山眠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两个人顺着人流往里走。   而与此同时,隐藏在外边的一处阴影里,则有人在偷偷看着他们。   如果秦倦还有印象的话,应该能记起这个人的脸。   正是那天在门外剧烈敲门的一高一矮中,那个个儿高,于他面前始终不敢说话,眼神痴迷的那一位。   他已经完全换了一身行头,同还属于黑蝎座共体会时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森,而同他正正相反的,是角斗场中心,在八点钟声响起时,准时爆发的响亮主持声。   *   “欢迎来到- -布拉特联赛!!”   才刚进去,温山眠就听见了主持人的弹舌音,和观众席上欢呼的热浪。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顿时有些愣住。   是被后面的人催促两声,才连忙同先生走向自己所属的观众席,随即目光朝下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布拉特的特性,目前站在擂台中央的主持人穿着非常的暴露。浑身上下就一件丁字裤,周围围了个草棚裙,将膨胀的肌肉全部裸.露出来,然后再将脸蒙住。   可以说是非常的……有特点了。   他激动地同观众席上的人们介绍今天即将登陆擂台的选手。   而温山眠注意到,这位主持人的介绍方式,是有非常强烈的反差感的。   也许是因为布拉特就是这样一个崇尚武力值的岛屿吧,总之他在介绍一些能力比较弱的人时,语气和内容会出现明显的歧视。   “这位是来自黑蝎座的老鼠克丁!算是联赛和布拉特的老人!看他这抽条般的身材,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参加联赛比拼,但是大家还记得吗,他每一次都会- -”   主持人说到这,话筒往外一移。   观众席立刻有人哄笑接:“一分钟淘汰!!”   而反之当他介绍一些能力强者时,则会立刻换成谄媚的嗓音,甚至会对对方于大荧幕上的照片,做出双手上升、单膝跪地的夸张动作。   观众席上的人更是会随他一起欢呼,气氛膨胀至极,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充满了对强大的向往。   “这……”温山眠愣了一下。   这和他想象中的联赛不一样啊。   猎魔人当然有强弱之分,温山眠自己也憧憬成为强大的猎魔人。但对他来说,弱小是不值得耻笑的,上擂台后尽力就可以了,人和人之间的天赋和潜能所指向的方向本来就不一样。   况且成为强大的猎魔人以后,本来不就是要保护平凡的人吗,怎么会造就这么极端的擂台风格?   而接下来的擂台战,就更让温山眠感到意外了。   第一轮比赛,因为管理处会保证没有死亡出现,所以比赛资格完全由抽签决定。   有些人运气好,能抽到平等甚至比自己弱的。   但这基本是危险岛屿上的人,才能触发的情况,对于黑蝎座上的人来说,联赛上绝大多数都是比自己强的。   就譬如刚刚被介绍的克丁,这次又抽中了一个三级岛上的对手。   名字一列出来基本就知道结果了,观众倒喝彩,对手也是游刃有余地在擂台上玩弄他,那副模样,真的很像曾经血族玩弄人类的样子。   而这个场景也让温山眠意识到,在血族消失以后,如果这个世界重新变回人类主宰,他们不再需要同血族抗争的话,有朝一日,会不会像这个擂台上一样,变成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战场?   无独有偶,这样类似的结果,他好像从沃尔滋医生的口中听到过。   说隐族曾经说过,他们这个世界好像就是这样不断轮回,最后走到今天的。   而兽人也说过,变成兽人以后,能够听见花草树木以及其他兽类的哀怨声,便不再能认可曾经的人类。   “看得难受了?”角斗场的空间很大,但是人其实没有那么多,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来看比赛。   所以温山眠所坐的前排是空着的,他也看着看着,就趴在了前排的椅背上。   听见先生的声音以后,顿了顿才答:“和我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温山眠当然不排斥血腥暴力的场景,他见过太多了,内脏溅到脸上都能平静地擦去,可过去他面对的对象都是血族啊。乍一变成人,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别把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想得太好,就能反应过来了。”秦倦看着场中的克丁,平静道。   绝大多数人类的心思在他面前都是一览无遗的,只分他想听和不想听。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对大部分人的心理其实也非常了解,甚至可以说是听腻了。   人也是动物的一种,有高尚之处,也有卑劣之处,过分放大哪一面,见识到另一面时都会难受,这很正常。   温山眠垂下眼睫,突然想起在越川时,自己同金伯起过的冲突。   那时多少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对于他们始终选择窝到地下,连大报来了都不敢轻易走出,还想干涉他人的行为感到不快。   当时的温山眠和金伯算是立场不同,各执己见,但如果将他们两个人的情绪稍稍放大一些,也许就变成了现在场面上,克丁被欺负的场景吧。   金伯也有努力地去存活,温山眠觉得自己当时或许应该好好说话的,本来就都是被血族伤害过的人类,害怕也是在所难免。   思及此,温山眠整个往后一退,默默舔了舔唇。   “想什么呢?”   “……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秦倦:“?”   温山眠将那件事简单说了说,秦倦乐了:“那么早以前的事还想呢。”   其实可能早在离开越川,金伯他们出来送行的时候,内心就已经有点后悔了,如今不过是反刍严重了一些而已。   “他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你也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归根结底,两个人是站在同样的水平线上,都没有办法确定地说服对方,有争执不奇怪。”秦倦宽慰道。   而如果现在的温山眠再去面对这些事,肯定就能做到从容且包容了。   说到底,还是经历的问题,也是成长的结果。   这也是人类有,但很多血族没有的东西。   因为人类永远做不到像血族一样,脱离同伴而活。所以他们在强大之后,有时会产生一种名为包容心、共情心的心理,并进而福泽整个种群。   就好像温山眠现在这样,即便被先生安慰了,也还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以后回越川的时候,也多给金伯带点礼物吧,他好像挺喜欢喝酒的,还有大胡子他们……”   温山眠掰着手指开始算人,秦倦则亲昵地靠过去:“我有没有啊?”   温山眠一愣,还鲜少听见先生用这种语气说话,眨眨眼,忍不住笑道:“您的路上就会有了。”   台下,克丁输了。   这是他第三次参加联赛,这一次的输意味着他依旧无法离开布拉特。   而看着他被人拖下去的样子,也让温山眠意识到,下一次哪怕参加了,克丁的身体恐怕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好了。   的确,第一轮联赛管理处保证不死人,但是在游刃有余的对战中,强者完全可以让弱者求死不能,还怀抱希望。   先生说,只要别把他人想得太好,内心就会好受许多。   这一场联赛看下来,温山眠对主持人和戏耍克丁的对手早就失去了期待,但即是如此,看见克丁被人抬下来时,内心也还是有些难受。   这种难受,让他忍不住在克丁下台的时候,暂时从观众席上离开,默默追了出去。   因为他听别人说,管理处虽然会给联赛伤员提供治疗,但是这种治疗点是固定的,医生并不会随时等候在联赛场地附近,悉心照顾每一个伤员,医疗资源并没有那么泛滥。   也就是说,大部分伤员下来以后,需要同伴陪同,送到医疗处,再继续同医师沟通,这样才比较稳妥。   可黑蝎座因为人弱众弱,观战人极少,克丁又不属于共体会,性格貌似也比较孤僻,所以全程无人陪同。   而就他战后的情况被抬下去,要是没人搭把手的话,死在甬道里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的事情布拉特经常发生,否则刚才的通道里也不至于会有血迹。   本着大家都是来自黑蝎座的人这一点,温山眠才想起身出去看看。   他同观众席上欢呼下一场开始的观众们逆道而行,很快,就在甬道里发现了瘫倒在地上的克丁。   与此同时,还瞥见了一个黑影,似乎正在从克丁身上掏什么东西。   克丁几近昏迷,却还是在努力阻止对方,然而将昏迷的他哪里是对方的对手?   “你在干什么?”温山眠瞧见那个黑影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与此同时,那个黑影也看见了温山眠和他身后的秦倦,立刻起身就跑。   温山眠想也不想,本能往前追,将克丁暂时留给了身后的先生。   ……这个时候,西服就显得非常碍事了。   极不方便跑步,也不方便随便翻墙追人。   就那么简单的一扇窗户,温山眠被绷到险些没翻过去,生气地一把将袖口扯开,纽扣直接飞了出去,然后手腕一撑,利落地从三层高墙上跃下。   这个翻身是真的漂亮极了,秦倦站在甬道里静静地欣赏了一会,旋即才将视线,落回到克丁身上。   那原本苟延残喘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并进而跪爬着靠近秦倦,眼底是那熟悉的痴迷光彩:“我、我终于有机会单独见到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帅气的眠崽和不知廉耻的小人~   *   感谢在2021-10-02 16:46:38~2021-10-02 19:2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羡一曲远 1个;   感恩呜呜呜~ 第156章 156.   弱者未必善良。   那厢温山眠追上了黑影, 发现对方竟然是大牙- -黑蝎座共体会的那位成员。   这厢秦倦则面对着突然变脸般的克丁- -也就是那日敲门中,高个的那位。   面对秦倦,克丁连话都快说不清了,毕竟的确是伤得很重, 那种本能的压制感也的确存在。   他试图同秦倦诉说自己的仰慕之心, 里边有非常多修饰的词汇。   然而秦倦根本不用去细听,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知道克丁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人之所以会来到布拉特,同血银武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克丁曾经甚至算是战时的一位人类士兵, 因为对孩童下手, 被岛主发怒丢到布拉特的。   来到布拉特以后, 克丁充分发挥了他多面人的特性。在黑蝎座加入共体会, 在集中岛又偷摸加入了腥红协会, 主要帮腥红协会输送有关黑蝎座的信息。   但他真心效忠腥红协会吗?也不是,像克丁这样的人, 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就好像现在。   他先同腥红协会的人说好, 会想办法在集中岛同秦倦搭上话,再请他见一次腥红协会的负责人。然后再和共体会的大牙约好, 自己留下来牵制秦倦,想办法给大牙抢温山眠武器的时间。   而他最终既不打算帮共体会抢武器,也不打算帮腥红魔会带话,他想先满足自己对血族的向往。   因为童子血的鲜嫩, 有一部分血族对孩童有额外的兴趣,再加上孩子体内有成年人没有的鲜活血液,克丁正是因为接触过这样的血族, 才开发出这样的兴趣。   而他眼下被驱逐到布拉特, 几乎入了所有中心岛的黑名单。   对他来说离开布拉特不是最重要的, 离开布拉特后要怎么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得到一位纯血血族的血液,一切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也许是被打得够狠,克丁整个人目前都靠肾上腺素吊着,说出的话也格外腻乎和夸张。   “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我尊贵的主人,哪怕帮您将鞋面舔干净也在所不惜,请您收下我当您的仆人吧,我保证,我会比任何人都忠心,比任何人都管用,我会是您最忠诚的仆人- -”   “我知道那把血银武一定是您的手笔,共体会带了很多人来,他肯定会被抢的,但是我不一样,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我还会是您最管用的仆人- -”   类似的话,克丁说了大概三分钟。   秦倦安静听他说完,内心其实也曾有过那么一丝犹豫。   他的犹豫点在于,是应该把这个人直接处理掉,不要让阿眠接触这么肮脏的画面,护好他干净的内心比较好,还是让他清楚看见克丁的真面目,多增加一丝经历比较好。   克丁是个做事谨慎的人,为了尽量不出错,刚刚在台上挨得全是真打,快死了也是真的。而像这样的狠人,如果换一个实力,换一个目的的话,有朝一日秦倦偶尔不在,很容易让温山眠吃亏。   秦倦当然有自信可以护好自己的人,但他直觉温山眠并不希望这样一直被他护着。   温山眠想要成长,很大一部分就是想要来到和他平行的地方。   他期待的是有朝一日可以做到和秦倦默契地互相懂得对方,面对困难的时候先生可以解决的他也可以解决。他可以嬉闹地选择偷懒不解决,而不是无奈地发现离开先生以后,根本解决不了。   所以像这样真实存在的事情,也许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吧。   秦倦这么想着,遂才那么安静地站着,垂睫打量克丁,而大概三分半的时候,走廊尽头跑回来了一个人。   白色西服已经完全乱了,汗渍浸透出脊背的痕迹,头发也有些乱。武器当然没被抢走,手里倒是拿着一个又肮脏又滑稽的破布袋,往这边看的同时举起来,似乎想说点什么。   可还没说出口,就被这边的场景,和转弯之后才真正清晰的话音给震住了。   剧烈运动之下,耳内的鼓膜疯狂跳动。因为衣服不合身,呼吸和核心都被迫紊乱,温山眠这一趟花费了比平时翻倍的气力,甚至有些耳鸣。站了好几秒,才听清楚克丁口中的话。   旋即,手里的布袋轻轻垂了下来。   秦倦看见温山眠的样子,没什么别的想法。   只觉得那个被他宝贝握在手里的布袋,很脏。   *   温山眠最终,竟然还是把这场联赛从头到尾都看了下来。   开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没有过分激动,坐在座位上以后,甚至还显现出了过分的冷静。   遇见像方才一样的对决,就沉默不说话。   遇见旗鼓相当的对决,便开口同先生就双方的能力与实力,还有对战时的失误和超常发挥,讨论上两句。   不论他说什么,秦倦都会回应。   声音非常平稳,像是地基一样,除此之外,其他不会多做。   即便是等到联赛结束,两人该回酒馆了,那一路氛围沉默,秦倦也依旧没有主动找话。   他当然知道,及时将温山眠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地方,可以让小孩快一点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   但有的时候,消化和理解或许会比忘记更重要。   ……虽然理智是这么说的,可终归是谁家的人谁心疼,再说了,他在这里,温山眠也没有必要太痛苦地去获得一些东西吧。   就为了克丁这样的人,值得吗?   这么想着,走到酒馆附近的甜品店时,秦倦还是开口了:“想不想吃点什么?”   温山眠道:“不想吃。”   “确定?”布拉特虽然是监狱岛,但毕竟也属于中心岛之一,这里的甜品师傅手艺还是很在线的。   “嗯。”温山眠说。   “还在想之前发生的事情?”秦倦问。   温山眠说:“嗯……”   值不值得这种事,其实由当事人来判断会比较好,以秦倦的位置去说不值得,未免有些轻飘飘。   于是他想了想说:“那你慢慢想吧,我去那家店里看一看。”   温山眠下意识想回嗯,但是转瞬又反应过来:“啊?您去店里干什么?”   先生又不能吃蛋糕,而倘若温山眠不吃的话,去甜品店还有什么意义?   “学习一下,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你只是不想吃别人做的甜品。”秦倦回说。   温山眠一愣。   这是先生要给他做蛋糕的意思了?   而看见先生长睫下看甜品店的眼神,好像是动真格的意思。   “不是,我是真的没有胃口,不对,您,您要学这个,您确定吗?”温山眠有些懵了。   “确定啊。”反正时间多到无趣,学习一下这种技能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温山眠的心脏每一天都在为了他,而努力制造并输送出更多的新鲜血液。   他为什么不能学习一下人类的餐点,犒劳一下那颗勤劳的小心脏呢?   “我、我其实没有那么难过。”意识到先生可能是在担心自己,温山眠连忙解释道:“我就是在想,我之前竟然从没想过克丁有可能是腥红魔会的人。如果我离开以后,他们想办法伤害您,而我却是因为被骗走了什么也做不了的话,这实在是太愚蠢也太糟糕了。”   秦倦一顿,偏过头来:“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对啊。”温山眠点头:“我看到那个黑影是大牙的时候,惊讶了大概三秒钟,听他们说清楚共体会的来意,又花费了一分钟左右,就算把这些时间全部省去,我也离开了您两分钟。两分钟的时间如果是处于危难之中的话,实在是太多可能发生了。”   但是如果秦倦连两分钟的自保都做不到的话,太阳就真的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所以温山眠并不是在低估先生的能力,他只是在谴责自己。   倘若他离开秦倦,是因为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并且知道先生有办法处理好,那没有问题,事后温山眠甚至可以连问都不去问。   可倘若他离开秦倦是因为受骗,而离开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处于无法掌控的状态的话,这会让温山眠有一种受制于人的难受。   万一这两分钟的分开,对方不对先生下手,反过来对他下手,达成控制先生的目的呢?什么都有可能的。   所以他刚刚才会一直想,如果能多谨慎一点就好了。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问题比较多,就真的不用蛋糕了。”温山眠最后摇摇头道。   秦倦听完他的一腔总结,好半天,才笑起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温山眠:“啊?在解释自己的情况吧?”   “不。”秦倦摇头:“你在让我更想给你做蛋糕。”   温山眠一愣。   “阿眠,为你做蛋糕不是为了让你开心,是希望你知道,在你不高兴的时候,有人会陪你一起承担。”   最后温山眠的结果是能跨过这个不高兴,而对方给到的东西,则是一个念着他而做出来的小蛋糕。   晚风吹过,温山眠的袖口已经完全系不上去了,领口的扣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扯落了好几颗。   所以哪怕他只是刚看了个联赛,看上去也狼狈得好像自己上场打过了一般。   “但是这样,就已经会让我很开心了。”看着面前的先生,温山眠默默说道。   “哦。”秦倦应了一声:“那看来就更非做不可了。”   温山眠一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倦则反问:“要进来旁观吗?一边看一边继续你的反思?”   好像可以。   但温山眠却突然咬了咬唇:“我想起来,比起反思,我现在或许更应该去找一趟沃尔滋医生。”   秦倦:“?”   “刚刚大牙同我说,之所以会想要抢走我的血银武,是因为共体会得到消息,腥红魔会那边经过两年的筹备,打算在近日对布拉特下手。”   “布拉特真的是一座升岛,这里也真的有通往隐族的大门,布拉特的主人当年就是想将这片群岛,全部发射到颠倒世界去,连装置都准备好了。”   “而腥红魔会现在,就是打算将布拉特的主人当年没有做的事情做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出发去最后的城堡啦,完结倒计时0v0~   晚安~   *   感谢在2021-10-02 19:20:57~2021-10-02 20:4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心j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7章 157.   当年四大亲王陨落以后, 人类并没有完全取得胜利,还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同血族残党斗争。   后者不比前者一般轰轰烈烈,但却因数量庞大, 比前者更加磨人。   中心区域的好几个岛屿, 都开启了知名的白银计划。目的是将血族完全从中心岛驱除, 这个目的,最终算是达成。但血族有没有通过逃离中心岛,而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存活?   答案是肯定的。   人类受限于海洋, 在岛屿和岛屿之间的通行极为麻烦, 再加上禁用黑油, 无法完全使用过去的血族科技遗产, 所以一直到现在, 连一张完整的世界地图都没有。   而血族却同他们恰恰相反,知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陆地板块, 同时即便失去科技, 也能轻易来去。   这也是为什么,瞭望塔希望能成立人类联盟、举办中心联赛的原因。   虽然那场战争到最后, 血族仅剩的余党是遍体鳞伤地逃跑,短期内既不会占据人类岛屿,也不会卷土重来,但长久以往就不好说了。   种子流散出去, 早晚是会发芽的,他们必须早做准备。   而如今战争才彻底结束两年,就出现了腥红魔会这样的组织, 且里边竟然不只有血族, 还有很多依旧向往血族的人类。   由此可见, 血族在这个世界上留存下的七百年痕迹,是很难轻易被抹除的。   光头冯当年同秦倦说,他找到了通往天空海的道路,如今从大牙的口中来看,应该是真的,且就在布拉特。   而黑蝎座的共体会想抢走温山眠的武器,也不是为别的,是为了阻止温山眠进入集中岛以后,被腥红魔会劝服加入,最终让他们多获得一把上好的血银武。   - -血银武由血族血液组成,反之将武器重融,也可以取回血族血液。   越高级的血银武,就代表着越高级的血液。共体会不知道温山眠武器的原材料,但却直觉不能被腥红魔会拿走。   他们觉得,像温山眠这样在黑蝎座的人,实在是太容易被腥红魔会控制了,所以他们才会想出抢走这样一个伎俩。   而在被温山眠打了一顿之后,自然就安生了,乖乖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部说了出来。   温山眠当时急着去找克丁和先生,没有听完,直到联赛结束,才堪堪想起,同先生再去找了一次大牙。   最终知道了详细的来龙去脉。   再去管理处,想办法找到了沃尔滋医生,把事情同他说了一遍后,才回到酒馆。   而等到次日一大早,沃尔滋医生便来到了酒馆。   随同而来的,还有一位穿着严谨,架着黑色镜框的中年男人。   - -中年是通过皮肤状态来确定的,不过这点属于岁月的肌肤纹理好像并没有给对方带去多少疲惫的感觉,反而让他看上去更严谨、更专注。   “我叫方轻。”男人自我介绍道:“有关腥红魔会的消息,我们这边也有所耳闻。”   除了方轻、沃尔滋医生以外,后边还跟着两个助手模样的人。   这两个人貌似知道秦倦的身份,从踏入酒馆开始,就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不过很可惜,开门的不是秦倦,而是刚洗漱完毕的温山眠。   他穿着先生给他买的一套米白色毛衣,看上去像个乖乖的学生,让那两个跟在方轻身后的助手看得一愣一愣的。   温山眠则很快反应,请他们进来。   方轻是个开门见山的人,一入房门,就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所以,你们一直知道腥红魔会要做什么吗?”   “不算,以前只是知道他们在收集血银武,当时的猜想是壮大势力,直到最近,才开始往反融血液的方向想。”方轻推了推眼镜,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房间内。   知道他在找先生,温山眠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集中岛也好,黑蝎座也好,室内供水都是有时限的,这和岛屿设计有关系。昨天两人回家太晚了,没有赶上供水时间,而秦倦又是个受不了脏的,一大早就拉着温山眠进了浴室。   后者也是看着时间,猜想沃尔滋医生快到了,所以才匆匆跑出来。   顺着温山眠指向的方向,方轻和两个小助理都看了眼浴室,旋即,方轻似乎沉默了一会。   同他们相比,沃尔滋就大喇喇多了,见桌上有零食,立马就坐了下来,一副要把今天交谈的主要任务,全部交给方轻,然后自己偷懒的模样。   “……我觉得,在这样的纯血族面前,隐藏自己的想法没有意义,所以我想我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方轻瞥了沃尔滋一眼,捏了捏鼻梁道:“我的确通过了沃尔滋的申请,决定带你们一同去到紫罗兰城堡- -也就是布拉特曾经的主人岛。但是在去之前,我必须得确定一件事,你能保证可以控制好他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秦倦。   温山眠抓了抓脑袋。   人类是不可能可以控制血族的,而且他也不太想回答他能否控制先生之类的问题。这就好像先生不是和他平等的生物一样。   方轻好像看出了温山眠所想,补充道:“现在你也知道了,腥红魔会有启动布拉特,让布拉特升去颠倒世界的想法,我们先不聊这件事的成功率,只需要明确一点,出于腥红魔会的特性,这个组织的人一定会想办法得到纯血,也一定会想办法争取紫罗兰城堡。也就是说,如果我同意让纯血进入紫罗兰城堡,等同于给腥红魔会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最需要的两样东西都齐聚在了一个地方……管理处和腥红魔会绝对不在一条战线上,所以我必须得在去之前,明确他不会为腥红魔会所用,这个你可以理解吗?”   “可以理解。”温山眠点点头:“但不太明白,得到我的保证,也不一定代表能控制纯血吧?”   他也只是一个人类而已,虽然他内心清楚以先生对他的情意,对方说不会将血液给腥红魔会,最终基本就是不会。   但方轻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得到温山眠的保证,就可以就此信任他们吗?   “聊以安慰吧。”方轻倒是坦荡,他好像真的觉得在纯血面前隐藏没有意思,把自己内心的一切都很清晰地表达出来了:“事实上,哪怕没有纯血,腥红魔会也肯定会想攻入紫罗兰城堡。”   眼下就好像一场赌局,左边坐着腥红魔会,右边坐着管理处。   双方早早就上了桌,紫罗兰城堡的牌面也已经摆好,双方迟早对上,纯看什么时候发牌并开始游戏。   而方轻大概也是在种种可能之间,选择了同温山眠合作的这一条道路。   属于纯血的秦倦并不在牌桌上,他不受控于管理处,也不可能受控于腥红魔会。   而通过可能存在的血清,来稍稍牵制住他,大概已经算这个赌局中,对管理处最好的一条路了。   “即便血清真的存在,也必须得通过我才能确定是否可以注入给你。”这是方轻的筹码。   “所以我想在行动开始之前,确定你对那位纯血的影响有几成,这不过分吧?”   好吧。   温山眠还真的想了想,旋即说:“我们来到布拉特的目的,是尊重了斯特罗集港口的决定,并且打算通过正规渠道离开这里。”   也就是说,除了离开布拉特以外,其他的事情都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   且是“他们”。   “所以你们日后还打算继续进入中心岛?”   “通过联赛离开这里,就等于获得了合法进入中心岛的资格,所以……是这样没错。”温山眠点点头。   方轻思考了片刻,显然是本能想问他们去到中心岛又打算干什么。   但转念一想,别有目的不会告诉他,告诉他的肯定都是合法的事情,便暂时将这点放在了一遍。   “好。”他点点头,“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前往紫罗兰城堡的航道和信息,以及许可,但是,同行的人手以及过去之后的指挥权在我,这一点可以明确吗?”   也就是关键时刻,必须得听信方轻的抉择。   “可以是可以,但是您也会去那边吗?”如果温山眠没有猜错的话,方轻应该是个纯粹的科研人员,他身上没有太多属于猎魔人的痕迹。   “会,沃尔滋会保护我,这方面你可以放心。”方轻点点头道:“况且,如果我不去的话,也没有人能真正踏入紫罗兰城堡。”   温山眠:“是这样吗?”   “嗯。”方轻点点头:“这得从整个布拉特的构造开始说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开船时间定在上午9点,而有关布拉特的情况,我会尽量在9点之前给你说明白,有利于之后在城堡的行动。”   “……对了。”方轻说:“那朵湛蓝崖花,我让沃尔滋提醒你带来了对吗?之后或许需要同我们一起上路。”   “啊?”温山眠一愣,沃尔滋医生确实提醒过他带崖花过来没错,可温山眠当时以为只是给手稿的主人- -也就是方轻看一看而已,可没有说过要带到古堡里去的。   “崖花也要带过去?”回想起那朵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小家伙,温山眠有些不忍:“可是古堡所在地不是很危险吗?把它带过去,确定没有问题?”   听见温山眠的疑问,方轻笑了笑:“这么听来,你肯定有好好在照顾它了。”   “放心吧,古堡对崖花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发啦!!!今天就一更哦,昨天太累啦,明天见!   *   感谢在2021-10-02 20:49:03~2021-10-03 20:1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zy、青蛇玉佩 10瓶;   感恩呜呜呜呜 第158章 158.   之所以叫紫罗兰古堡, 听方轻说,是因为古堡的前方,种植着大片紫罗兰。   这是一种很罕见的史前花朵,管理处的人并不认识。   是在花园之外的石碑上, 瞧见“紫罗兰……”三个字, 才通过一些残留的史料, 判断出这是一种名为紫罗兰的古花。   有“永恒的美与爱”之意。   而搭载着这座古堡的最终碎岛,则位于整片布拉特海域中,最汹涌的无极之地。   也就是之前在黎岛时, 蛇哥那伙人气极所提起的地方。   无极之地, 藏着布拉特最凶猛的海怪- -瓦德尼亚斯。不出现则以, 一旦出现, 便会掀起惊天巨浪, 在碎岛周围搅动出足以吞天灭地的深海漩涡。   “差不多就在那个位置。”   从最高处的集中岛,乘坐升降电梯, 沿金属桥墩一路向下, 抵达海平面,并搭乘上一艘子弹外形的潜水艇。   进入潜水艇后, 方轻才指了指外镜所照耀出的海图。   “距离集中岛这么远吗?”温山眠看了眼说。   “对,同时也是雾气最弥漫的地方,从外边几乎找不到它,当初也是有人进去探索, 才最终找到确切地址的。”   “登岛了吗?”温山眠问。   “登了,但是并没有待太久。”方轻一边说,一边顺手从旁边拿过来了一张画得十分规整的岛屿图纸, 然后点了点最外围:“这一圈, 就是瓦德尼亚斯海怪所居住的无极之地, 也是大海。”   “穿过无极之地,登陆岛屿之后,是一整片的紫罗兰花海,这种花同浓雾交合数百年,同样能散发毒气,即便是戴着面罩,也很难在花海里停留太长时间。”   “也就是说,如果要进入古堡的话,我们需要做的,是先通过无极之地,再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花海,然后进入古堡……赌一赌古堡内,有没有驱散雾气的装置。”   温山眠:“?”   赌?   接收到他的眼神,方轻点了点头:“是的,就像赌血清一样,去赌古堡内有没有相应的雾气装置。”   “这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温山眠下意识问道。   无极之地是海洋,如何穿过海洋,管理处将全全负责,这一块也的确不是温山眠所擅长的。   而登陆了碎岛之后,听方轻说,紫罗兰花园除却剧毒会攻击人的紫罗兰以外,还有不少怪物,他们需要逃掉紫罗兰与怪物的攻击,进入古堡- -这方面,温山眠觉得自己可以一试。   但是如果古堡内没有驱散雾气的装置的话,那么他们一进古堡,岂不就是死路一条?空气不够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逃到船上的吧?   “这就是古堡为什么永远是最高难度任务的原因。”方轻答道:“它的不确定性太多了……不过这一次不一样。”   方轻一边说,目光一边略向了坐在一旁的秦倦。   好吧,温山眠懂。   这一次有先生在,纯血族可以完全对雾气免疫,再以先生的速度,在关键时刻一个来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管理处会同意和秦倦合作,他将大幅度提高这一次行动的成功率。   再加上腥红魔会总是在打古堡和瓦德尼特斯海怪的主意,让管理处不得不将探索古堡的事情早早提上日程。   “这一次的行程,大概是半天左右,上午九点出发,中午一点左右就能够登陆古堡。”   “瓦德尼亚斯交给我们处理,无极之地也交给我们。你们要做的,就是在登陆碎岛以后,尽可能快速进入古堡。”   方轻说着,最后在海图上,点了点古堡的所在地。   潜水船的内部非常封闭,同小尼克号有点相似,空间窄小,反而需要承载更多的装置。   导致看上去很拥挤,再加上是位于海内,又无形之中会给到人潮湿的压力。   刚潜下去的时候,温山眠甚至感觉呼吸都不通畅了。   ……这很奇怪,毕竟潜水虽然不适,可他有小尼克号的航行经验啊,也不是第一次水下潜行了。   正当温山眠揉揉脑袋,想深呼吸两下调整自己时,又听方轻道。   “对了,有一点需要提醒你。”   温山眠抬头。   “在登陆最后岛屿之后,最好不要因为有纯血族的存在,而掉以轻心。”方轻说:“我曾经在实验室里,做过一项生物实验。确定从古堡带回来的怪物碎片,在遇见血族的血液后,细胞反而会进入疯狂分裂的状态,你可以理解为暴怒。”   也就是说。   “这座最终岛的岛主是血族,攻击的对象,也是血族。”方轻平静道,而这,也是方轻猜测最终岛有可能藏有血清的主因。   温山眠一愣,原本因为早起,这会儿才有空坐在角落里挖两口饭吃的沃尔滋医生也愣住了。   好半天,叫道:“你不会用的我的血吧?!”   方轻讲完了,充耳不闻,平静地将图纸收起,而沃尔滋医生则跳起来要同他理论什么半人权法则。   后者一番闹腾之下,窄小的潜水船内气氛顿时松散了不少。   是的,除了温山眠、先生、方轻和沃尔滋以外,这艘潜水船上还有管理处的其他人士。   有一名是方轻手下的科研人员,长得矮矮小小的,手里抱着很多机器,登岛之后的主要目标,貌似是测试数值。而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全部,都是武职人员。   这群人看向先生和温山眠的表情始终带着一丝不信任,甚至有隐约的愤怒感,连带着和他们一同出发的另一艘潜水船上的人,也基本是这样的表情。   这方面温山眠提前就听沃尔滋医生打过招呼的。   荆棘时代结束以后,留给人类的问题其实很多。其中最大的,就是目前极端的环境问题。   黑色的海洋,残暴的黑鱼,以及黑油的弥漫,这些都太不利于人类生存。   当人类发现他们推翻亲王以后,虽然得到了自由,可生活质量却并没有变得更好,依旧要面临被环境灭族的可能,自然会有那么一部分人开始隐隐怀疑,他们推翻血族这件事,会不会做错了?   加入腥红魔会的人,就是这么想的。   但管理处里的人,却显然不能这么认为。   他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迎来今天,内心绝对不会承认人类想办法推翻亲王的举动是错误的,也绝对不希望血族时代复辟。   可他们又的确没有什么解决当下环境的好方法,只能说内心闷着一口气。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要求去和一位纯血合作,不服气的心理完全可以提前预见,简直就好像向血族矮了一头似的。   这完全可以理解。   温山眠也没有打算在短短的一次合作中,同他们处出多么好的关系。   在同方轻交涉完毕之后,就回到了潜水仓的后方,先生坐着的位置。   眼下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秦倦便没有再佩戴他觉得麻烦的面罩。   一开始方轻同温山眠交流,他便一直坐在后方,透过潜水仓,看外面的海洋。   温山眠揉着鼻子走到先生身边,小小打了个喷嚏以后,将方才方轻同他说的那些,给先生复述了一遍。   并且在复述的过程中,又打了一个喷嚏。   秦倦原本在看外面的外海- -他不太喜欢这个窄小的潜水仓,更不喜欢这么窄小的环境中,还有很多其他人类,所以从一开始就看上去兴致缺缺。   如今听见温山眠接连打两个喷嚏,才转过头来摸摸他的脑袋:“不舒服了?”   温山眠摇头:“可能是这船里,空气太闷了吧。”   潜水船的空气一般都不会太好闻。   “那不用复述了,我有听见。”秦倦则答。   温山眠应了一声,再揉了揉鼻尖,想说点什么,然后发现一说鼻子就不舒服,没办法,便同先生一起朝外边看去。   为了安全穿过无极之地并登陆,这艘子弹潜水船并不会潜入太深的海域,听方轻说,船后有一个发射装置,等到差不多位置之后,潜水船就会开始加速,将他们乘坐的船舱发射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古堡所在的碎岛。   瓦德尼亚斯虽然会在外海搅动漩涡,但古堡就好像是它内心的一个什么核心之地,所以一旦进入古堡所在的碎岛,就等同于进入了海怪无法攻击的地带。   这便是管理处可以帮助他们的部分了。   “我听他们说,进入碎岛以后,那上边的生物反而会优先攻击血族。”温山眠双手搭在先生的一侧肩膀上,下巴放过去,然后喃喃道。   秦倦则回眸看他:“担心我?”   “没有啊。”温山眠摇摇头,他相信先生的实力:“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血族创下的古堡,反而会攻击血族呢?”   秦倦今天穿得还是比较松散的深红色软缎西服,同温山眠的米白色毛衣比起来,很像师.生装。   而这个人今天沐浴后,顺手就将一侧头发完全别在了脑后,是以前没太见过的发型。   显得比以往利落一些。   温山眠把自己的脸挤成一小团,思索好一会儿,才说:“我听他们说,古堡的主人很早以前就逝世了,这不会是因为实验失败,创造出了这样的一座攻击自己的岛屿,最后导致那种……那种结果的吧?”   这可不是没有可能,之前就听先生说过,布拉特一度凶险到连亲王都要退兵,并且为此感到丢脸,所以早期的史料上都很少提及布拉特。   就是多少有点:“有点逊啊。”   想把布拉特发射到颠倒世界去,却反而弄巧成拙造出了攻击自己的野兽什么的……   “血族会这么笨吗?”温山眠好奇道。   在他的认知中,血族好像天然就和愚笨两个字没有关系。   想来也是,这本来就是在绝境之中,继承了人类一切美好愿望的新种族,虽然数量没有曾经的人类多,但各方面天赋却几乎点满了。   “谁知道呢。”秦倦摇头,他的诞生时间,也和古堡主人相差了六七百年,并不知道他当年的想法:“但他种植了很多紫罗兰,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温山眠回头。   “刚刚那些人给你解释过紫罗兰的花语了,但他们没和你说,紫罗兰当初为什么会灭绝。”   温山眠:“……?”   秦倦支着脑袋思索了一下,确定无误,才同温山眠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最初的血族族花,应该是紫罗兰。但那并不是血族选择的,而是人类选择的。”   最早的始祖,就诞生于盛开的紫罗兰之中。   “永恒的美与爱”,承载着当年人类制造血族的初衷。   战争所导致的天崩地裂、海洋变黑、处处海怪之后,那个时代的一部分人类想通过制造血族,来让自己的种族留有存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给了血族自己所能给到的全部,并希望他们能承载美与爱的愿景。   殊不知从实验舱里出来的血族,给到他们的第一个还礼,就是让他们面临死亡。   就此,紫罗兰灭绝,血色荆棘自杀戮蔓延而出,荆棘也成为了后来血族的符号。   听先生说完,温山眠顿了好半天。   才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血族怎么可能会种植紫罗兰呢?”   这个傲慢到不可一世的种族,之后无数次之所以虐待人类,有一部分就是因为他们无法认可自己竟是被这样低劣的种族所创,让紫罗兰消失,也是出于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过往。   即是如此,又怎么会有血族愿意去种植紫罗兰?   “是啊,”秦倦应了温山眠一声,旋即敲了敲那同紫罗兰颇为相似的湛蓝崖花,淡声道:“为什么呢?”   “有没有可能……”温山眠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想法,然而他还没有说完,就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次,连眼睛都湿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是快完结了嘛,大家最近有点冷漠,呜呜噫噫。   *   感谢在2021-10-03 20:12:30~2021-10-04 20:0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29瓶;朝九 2瓶;31003492、本心jw 1瓶;   感谢大家投喂菜菜的我,呜呜呜 第159章 159.   接二连三的喷嚏, 让温山眠有点状况外。   反倒是前面同方轻胡搅蛮缠的沃尔滋医生停下了双手,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病人对医生有天生的恐惧心理。   尤其是像温山眠这种,处于非常不妙状态的病人。   沃尔滋医生往他这边看一眼,温山眠便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不是吧……”一边退, 一边小声道。   但这动作显然是挡不住沃尔滋医生的, 对方顺手抽过放置在一旁的铁皮箱, 打开后对着温山眠就是一顿熟练的检测。旋即顺手捞过了桌面上他的早饭,往温山眠面前一晃。   温山眠:“??”   “干什……”温山眠话还没说完,就是一愣。   与此同时, 沃尔滋医生也接道:“有味道吗?”   ……没有。   虽然沃尔滋医生的动作很是突然, 温山眠在那之前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可那被装在袋子里浓浓的血浆, 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这件事, 还是引起了温山眠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他再将注意投向他处。   之前说过, 潜水仓内因为空间窄小, 又位于水下,通常都会有一种隐隐的潮湿味, 登船的时候温山眠还是可以闻见的,可眼下竟然闻不到了。   “没有。”温山眠如实答复。   身侧的秦倦皱眉,同一时间,沃尔滋医生也将他的情况记录下来:“第四天, 嗅觉消失,你的速度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快啊。”   “您别打趣我了。”温山眠苦笑道:“这可不是什么经得起人玩笑的事情。”   五感的存在,是人存活于世的感知根本。   眼下骤然五缺二, 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   沃尔滋医生耸了耸肩, 丢了一粒药丸给温山眠:“我是觉得没什么用, 不过吃下去聊以安慰,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等之后登岛,哪怕温山眠戴上面罩,浓浓的雾气也会无孔不入到钻进面罩。   温山眠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将药丸吃下。   他内心告诉自己平静,越是这样的情况,越需要保持身体的镇定,倘若一发现问题,身体就开始发慌、大脑紧跟反应的话,反而会加速病情的恶化。   现在都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到古堡,总归急是没有用的。   “你们有嗅觉之后的记录吗?”温山眠想了想,为了早做准备,问道。   沃尔滋医生看了眼方轻,说:“一般是视觉。”   ……这可真是大麻烦了。   “然后?”   “然后是触觉。”   最后剥夺听觉,这就是布拉特浓雾的刑罚。   方轻之前研究过,认为听觉之所以会在最后丧失,这同布拉特的状态是有关系的。   眼下的布拉特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人类接管之后,对浓雾进行了抑制,倘若没有抑制的话,布拉特会成为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不日城,如此一来,听觉是最重要的,也是几乎所有布拉特生物,都具备的- -哪怕是被异种化以后。   温山眠伸手摸了摸自己手心的长刀。   视觉的话,闭眼就能想象到,但是失去触觉,他还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到时候会不会连自己走在什么样的地方都不知道?因为脚下已经完全没有实感了。   他内心正想着,就感觉到身侧的先生不知何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在阴暗的潜水仓内十指相扣,这场景挺温馨,然而对刚刚失去两项感官的温山眠来说,却莫名笼罩着一股散不去的阴霾感。   “别怕。”秦倦似有所感,于是拉起温山眠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他做这个动作时,船舱里远远站着的管理处人员,表情都相当复杂。   也许只有温山眠会觉得这项举动正常吧,而在其他人看来,这就像巨兽垂首温柔地亲吻人类一样。   荒谬又不可思议。   不过温山眠虽然觉得这举动正常,却也还是顿了顿,旋即看着被先生牵住的手说:“您不说还好,一说……反而有点扛不住。”   就好像一个人在山上闷着头狩猎的时候,也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回到家以后,有人询问你怎么受伤了,那颗原本冷静的心脏,就会瞬间又酸又委屈地跳起来。   “那就不扛。”秦倦倒是无所谓。   和他在一起,本来就不需要扛那么多的。   见先生这样,温山眠内心瞬间发软,想了想,往秦倦身边凑说:“我们约定一个信号……”   秦倦:“?”   “他们说嗅觉之后,会失去视觉,如果我看不见了,您要怎么让我知道是您呢。”   老实说,温山眠很在意这件事。众所周知,浓雾有致幻效果,在黑蝎座时没有大问题,那是因为管理处有进行抑制。可如果去了最终古堡,那么浓的雾气齐聚在一起,变成什么样子可就不好说了。   本来就失去了两项感官,到时候判断能力一定会潜移默化下降。   再失去视觉,致幻效果一出,温山眠觉得肯定会很麻烦。   “用刀就好了。”秦倦的答案很简单。   他送给温山眠的这把黑刀,是用他自己的血液制成的。   不是秦倦自己想的,而是当年狄柏喜希望杀死秦倦,偷偷从他身上取下的血液。   狄柏喜死后,秦倦拿到了那管血液,却并没有摧毁,而是鬼使神差地,顺着狄柏喜的心愿做成了这样一把长刀。   秦倦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或许是拥有了一部分传承记忆后,认为世界无趣,早晚有用得上的时候?   所以温山眠当时在仓促之下提起那把刀,朝他的方向砍来,秦倦才会将其赠予给温山眠。   而这样一把用他的血液制成的血银武,几乎可以砍断这个世界上所有血族的幻境。   能与之抗衡的,或许也就只有秦倦当年用亲王脊骨做出的另外一把黑刀吧。   “只有我能接住它。”秦倦简单道。   “好。”温山眠也不多问,只进而道:“那如果等触觉也丧失了呢?”   老实说,温山眠一直到现在都无法想象触觉丧失是什么样的场景。   他会不会连自己手里有没有拿着刀、劈砍出去后有没有看中都不知道?再配上眼盲,这几乎就等同于感知不到这个世界了吧?   温山眠内心在郁闷,秦倦也能想到他所想的,于是很温柔地对他说:“我会叫你的名字。”   温山眠皱了皱眉头:“可是如果我分不出来……”   “那回去之后,等着挨揍就好了。”秦倦答。   温山眠:“……”   两人在后排亲密地说着话,前排的管理处人员却是心思各异。   那些被方轻带来的助手和武职,内心的情绪多是难以理解。听沃尔滋医生以及方轻说完这一次的行动之后,管理处的人大半都是不赞成的。觉得这一定会很危险,纯血肯定会有他自己的阴谋。   毕竟在荆棘时代,血族的代表词之一就是魅惑。   可是谁能想到,秦倦的行为,竟然真的同沃尔滋所说一样,没有半点出格呢?   别说忍不住吸人血了、大肆杀戮了,他上船之后的一切行为,简直就和正常人没有两样。   而且好像还真的……对他的那个人类挺好的,这可能吗?血族爱上人类?还能做到这样的温柔?   沃尔滋医生同他们不一样,对于秦倦和温山眠之间的亲密,他早就习以为常,比起这个,他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他之前同方轻说,秦倦应该不会胡来,这件事他内心大概有六成把握。因为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秦倦行为规范到就好像温山眠的专属血族,若非如此,这个人绝对不会规规矩矩地通过潜水船这么麻烦的方式陪温山眠跑一趟,以纯血的能力,想去古堡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是不愿意同温山眠分开,所以才乘坐的。   这方面沃尔滋内心有底,而他没有底的是,秦倦会不会在最后温山眠坚持不住时,对他进行转换。   秦倦越不愿意和温山眠分开,越可见他对温山眠的重视程度,而越是重视,便也越不可能真的让他完全异种化。   等到关键时刻,沃尔滋认为,秦倦多半会想要转换温山眠。   而温山眠能拒绝吗?   沃尔滋不确定,甚至可以说,是不相信能拒绝。   纯血的血液,在这个世界是多么宝贵的存在。它完全可以理解为上一个纪元的人类,以及荆棘时代血族七百年,两两相加的结晶。   谁能拒绝这样的东西?   又有谁愿意在这样的东西面前,继续保持人类的身份呢?   这几百年,因为黑油的滥用,人们在推翻亲王的统治之后,渐渐发现黑海很难再回到原来的样子。   而海洋是黑的,鱼类就是黑的,再加上碎分的岛屿,与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的血族。   有的时候,人类也会想,他们是不是已经完全被自然抛弃了。   从那战争所导致的天崩地裂开始,就好像是人类的一场孽力回馈一般。血族奴役人类,兽人远离人类,大海吞噬人类,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排斥人类的存在。   沃尔滋是个半血族,同时也是半人类,哪怕是他,偶尔都会觉得这样的环境对人类压迫性过高。   更何况一个全身心的人类,那感受到的压迫只会更强,面对诱惑时,也只会更难抵住。   而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很有可能就要面对两只纯血了。   沃尔滋医生这么想着,烦躁得挠了挠头,旋即伸手弹了桌面上的湛蓝崖花一下。   那崖花就屹立在桌面上,方轻观测它的同时,它却是一点不安分,花骨朵一个劲儿往温山眠那边探。   正当沃尔滋发现方轻观测完毕,想着要不圆了这辛苦崖花的心愿,把它赛到温山眠那去,前方的驾驶人员便突然开口道了句。   “接、接近无极海域了。”他说。   声音有点儿紧张,一点也不像一位老道的驾驶员,可在场的所有人,却都能理解他。   ……因为他们今天的运气好像不太好,没有赶上海怪睡觉的时间,几乎在驾驶员曝出地点的同时,潜水船内的所有人,便都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叫喊。   像是哀鸣。   作者有话要说:   没睡着,二了个更。   今晚九点继续见~ 第160章 160.   那声音响起以后, 温山眠便立刻看向了先生。   秦倦接收到他的眼神,弯了弯唇,朝他的方向坐了一点,窗户前便空出了一小片空间。   潜水船内的舱室又小又拥挤, 两人坐着的地方头顶处还有一些装置。   导致温山眠想进去的话, 不得不弯着腰努力挤进去。   可空间就那么大, 连秦倦站起来给他让个位都容不下,温山眠再小心,最后也还是磕到了脑袋。脚下再一个角度没调整过来, 整个人直接往下面栽。   好在, 秦倦始终有伸手虚护着他, 这会儿那手掌更是直接接住了温山眠的腰。力度没有很大地将温山眠的身体顶回去, 而是相当稳当地停在那里, 给温山眠一个自我调整的空间。   这挺好的,但是如果……   他能不看着温山眠别扭的姿势轻笑的话就好了。   “我连味道都闻不到了, 您还取笑我……”温山眠小声嘀咕:“要是一登陆就没有视觉的话, 现在说不定就是我能见的最后画面了。”   他一边说,一边终于坐在了那一小片座位里。   秦倦给他预留的空间是正好的, 能容下他,不过是被秦倦包裹的“容下”,两个人必须坐得很近才行,座位里仿佛全是先生的味道。   温山眠无所谓, 坐进去后脸颊直接贴向窗户,好奇地朝外面看去。   秦倦则从背后靠过来,算着他方才说话的账, 声音淡道:“说什么呢?”   温山眠不吭声, 棕色的眼往外看去。   海洋是很黑的, 这一点温山眠很早以前就领略过了。   而布拉特所在的海域,海里的颜色更比外面的任何一片海都要更黑。让人感觉眼前的仿佛不是海水,而是一片死沉的黑色鱼墨,里边一点氧气都没有,压迫感十足。   方才刚离开集中岛的时候,海里还有不少奇形怪状的鱼。   这些鱼外表符合异种的长相,却并不会直接攻击潜水船,温山眠当时还感到奇怪,是之后方轻告诉他,管理处选择的航道是静水航道。   所谓的静水,指的就是所处区域的异种鱼类相对比较安宁。与之相反的则是顾名思义的怒水区。   温山眠当时似懂非懂,只知道附近的鱼还算安静,可直到如今进入无极之地……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安静。   近乎纯黑色的海洋里,看不见海怪,也看不见相对较小的鱼类。   甚至连海藻、贝类等都少见。从船舱朝外望去,就仅有一片片区分不明的黑色阴影。   越是这样看上去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场景,就越能激起人心中的恐惧。   海怪还在低吼,温山眠怎么调换角度都无法在如墨一般的海里找到它。   最后还是秦倦亲亲怀里各种乱动的人,就着窗户给他指了个地方:“那边。”   温山眠的目光才望过去,旋即说:“那不还是一片黑色吗?”   “嗯。”秦倦说:“它就是黑色的。”   旋即一只手继续环着温山眠的腰际,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伸长了食指,轻轻在窗户上勾画着。   “就是这个区域。”修长的指尖轻轻在窗户上画了一小片:“有三张嘴,很多只眼睛,这些延伸出去的都是它的触角……”   秦倦本就会画画,如此在窗户上一番游走,好像真的将那海怪的模样给勾勒出来了一般。   “很大吗?”温山眠好奇问道。   “光嘴就可以吞掉那片碎岛了。”说的是紫罗兰古堡的所在地。   “但是管理处的人说,海怪并不会轻易靠近古堡。”   “嗯……”温山眠早上才洗过澡,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味,秦倦心猿意马地应了声,旋即埋向温山眠的颈窝,在他习惯咬的地方轻轻嗅了嗅。   “先生……”温山眠那看海怪兴致勃勃的情绪,瞬间就被夺走了。   今天早上的时候,秦倦有咬温山眠,但却不是进餐的咬,好像只是确认一下他的血液情况而已。   几乎每一次温山眠生病,秦倦都会克制自己的用餐欲望。   以血族的体质,偶尔克制个三五天不是什么问题,但问题是自从两人有约定之后,秦倦会报复性多进食,像是为了弥补什么空缺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以往想咬随时都可以,甚至比一般血族进餐还要频繁,突然说不要就不要了,温山眠还是比较担心的。   总归这种浓雾对血族不会有影响,温山眠感觉到先生的动作后,索性问他:“要咬吗?”   声音很轻,秦倦没说话。   两个人坐在整个舱位最靠后的地方,管理处的人这会儿因为海怪的叫声,正在前面商讨应对办法。   再加上空间窄小,装置过多,两个人不会完全暴露,从管理处的人的角度来看,也许只会觉得秦倦是靠在温山眠身上而已。   “一会就要下去了。”温山眠知道先生是心疼自己,所以总不爱在他生病的时候继续做可能会让他不舒服的事情。   但心疼这种事是相互的,温山眠这一病可就是足足四天。他于是伸手摸向先生轻环住自己的腰的手,在他的手指上捏了捏。   “要是真的又没有视觉又没有触觉的话,我还得归您管呢,”温山眠小声道:“那提前喂饱您,总归是应该的。”   他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因为前边管理处的人声音也变小了,他担心被听见。   这些人连先生是血族这件事都一直无法接受,让他们看见吸血的场景,内心肯定会更觉古怪吧。   温山眠正想着,就听见靠在他颈窝处的秦倦笑了一下。   很低,还有点哑:“这就能把我喂饱了?”   “甜点而已。”秦倦一边说,一边亲吻温山眠的脖颈,另一只手则从窗户上收回,轻声道:“正餐一直在这里。”   靠近的动作让温山眠浑身一绷,下意识便并拢双腿。   然而这个动作又能逃避掉什么呢?   身上的感官因此被迫敏感放大,管理处人员的声音在这种时候简直就好像一根根小针似的往温山眠身上扎。   一时间所有的反应都被激出来了。   温山眠害羞的同时,又是真的喜欢身后那个人,于是一边伸手去拉先生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拉出,一边又压低了声音劝他:“还、还是先吃甜点吧。”   他都主动到这个地步了,秦倦自然不会继续拒绝。   主动将手从他的.腿.间.抽出,反握向温山眠拉扯他的手掌,旋即说:“我可以多注入一点我的东西吗?”   温山眠:“……啊?”   “等一下方便确认?他们说古堡的雾很大呢。”秦倦声音淡淡的,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简直像是在耍赖。   - -温山眠内心就是觉得他在耍赖,古堡的雾大不大浓不浓,同血族的眼睛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分明就不受到干扰的。   心里清楚,但温山眠偏过视线以后,嘴上回答的还是:“随、随便。”   “那你得小心一点了。”秦倦说:“别叫.出.声.。”   温山眠:“……”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先生又补了一句:“我不喜欢被别人听见。”   肌.肤被刺破,血腥味混杂而出。   在这样的潜水仓里,这味道倒是不明显,至少人类肯定是察觉不到的。   但沃尔滋不同。   半血族的基因给了他敏锐的五感,同时也给了他对血液的敏感度。   几乎血珠涌出的一瞬间,他便吸了吸鼻尖,回头望去。   然后- -很清晰地看见,在各种各样的装置背后,位于舱内最后的座位上,温山眠坐在窗边,看着窗外。   从表面上来看是如此,但仔细看过去的话,就会发现他整个身体都是僵直的。紧接着一只显然不属于他的手,甚至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向上,将他的脖.颈抬起。   这是一个极度方便血族进餐的动作,沃尔滋当下就反应过来了。   与此同时也注意到温山眠在颤抖,甚至轻轻张了张嘴- -   这个动作勾起了沃尔滋内心属于血族的本能反应,他正感到喉咙干哑,想再仔细看一看时,拥挤的后舱内便突然伸出了一片漆黑的……翅膀。   直接将温山眠整个人裹住。   沃尔滋一愣,视线再一低,就见翅膀的主人秦倦,从温山眠的脖颈处缓缓抬起了头,再偏过红眸看他。   那双眼睛很冷,不像懦弱的人,也不像贪婪的血族,仿佛是什么完全没有情绪的冰冷怪物,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将低等血族的心脏挖空。   更妄论半血族。   沃尔滋在那一瞬间所感觉到的强大威慑力,让他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杀死。   直到一道小小的声音,从那黑翅下传来:“先生……?”   有些困惑,也有些害羞,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情动。   沃尔滋亲眼看见,原本冷眼看他的秦倦垂下了眼睫,在那一瞬间便收掉了所有的锋芒,旋即再温柔地吻向翅膀内的人。   这个角度亲吻的肯定不是脖子,应该是眼睛吧。   “在。”沃尔滋听见秦倦的声音传来:“难受吗?”   “不难受。”旋即是温山眠的应答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还可以再多一点点。”   秦倦于是笑了:“乖。”   沃尔滋:“……”   他默默将头转回来,旋即发现,即便被秦倦威慑过了,方才温山眠的样子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虽然很快,连这个画面都被某人抹去,但沃尔滋还是忘不掉。   画面都忘记了,这忘不掉的自然不是温山眠,而是发自血族内心深处,对人类鲜血的那种渴望。   沃尔滋低头掩面的同时,前方的驾驶员也终于找到了穿过无极之地的最佳方案,并回头冲他们提醒。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   感谢在2021-10-05 01:41:36~2021-10-05 13:4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003492 1瓶;   啵啵 第161章 161.   “吼!”的一声巨响, 自大海深渊而来。   声波强烈到仿佛可以震碎这艘小小的潜水船,前方的管理处人员都险些没有站稳。   在驾驶员的警告下,才纷纷找到位置坐下,与此同时, 整个舱内的所有灯光关闭, 后尾开始大功率加载, 预备发射。   管理处对这样的场景似乎早有准备,船舱内没有一个人说话。   而后排的温山眠在这样的氛围下,自然也只能跟着大家一起安静不语。   刚刚才被先生咬过的身体有些发麻, 不过仅剩的感官在这种情况下, 倒是被无限制的放大了。   以至于现在的温山眠看向窗外时, 竟好像隐隐从那一片片黑沉沉的颜色中, 能瞧见一点点海怪的身影了。   巨大的触手就在深海里搅动, 起初是哀鸣,到后来就仿佛被触发了什么一样, 突然愤怒地狂吼起来。   伴随着它的声音, 温山眠明显感觉到船只的不稳,与此同时, 好像也瞧见了海洋中,除了海怪以外的另外一个东西。   “吼!!!”   又一道声音传来。   “那是……”温山眠不确信地凑到先生身边,小声道。   秦倦点头,给予他肯定的答复。   与此同时, 像是知道船只快要到古堡了,伸手帮温山眠将面罩戴上,还检查了一下边角是否合上。   一切确认完毕, 才凑到温山眠耳边:“上去之后跟紧我。”   被扣上小猫面具的温山眠眨眨眼, 注意力却还在刚刚看见的东西上:“所以那的确是腥红魔会的船吗?”   秦倦:“嗯。”   “他们这样去招惹海怪, 会不会引发什么危险?”   之前就有听管理处和共体会说,腥红魔会想要打开布拉特最后的机关,完成布拉特主人的夙愿,启动整个布拉特。却不想他们竟会在同一时间抵达最终碎岛。   古堡附近本就危机重重,腥红魔会的到来,会不会让他们接下来的前进路变得难上加难?   温山眠有些担忧,而秦倦则不满他的分神。   “跟紧我,听见了?”捏捏温山眠的下巴,却不过半秒,又颇有几分无奈地转口道:“算了,我看紧你吧。”   温山眠是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先生竟然会改口,让他连个回应的机会都没有。   这在过去,可是很少见的。   “所以,古堡真的很危险吗?”温山眠道。   今天清晨,服装店的裁剪师将衣服送来时,似乎同先生说了点什么。温山眠那时累极,还在床上歇息,没有听见。   但总归先生在和那位老爷爷交谈之前,还动过自己单独出马,去试试古堡有没有血清的心思,反倒是和那位老爷爷交谈之后,这心思便熄灭了。   温山眠觉得,先生有可能会知道点什么。   “古堡不危险,危险的是你。”秦倦一边说,一边伸手牵住了温山眠的手。   旋即还仿佛觉得不够一般,蹙眉道:“应该把手铐带上的。”   温山眠:“……”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前方隐隐跑来了一个人影,是方轻。   “一分钟后船只会加速,直接发射到最终碎岛的陆地边缘,船只会直接镶嵌进大陆,以此来避免被瓦德尼亚斯攻击,但为了避免海怪的水流报复,出口只能开放半分钟,一旦抵达,必须得快速出去。”他交代道。   “好。”温山眠点头,旋即将方才所见说了说:“所以,他们的船只也出现在这里,没有关系吗?”   方轻瞥了秦倦一眼:“应该是为了他来的,这方面不算意外,登岛之后,至少在紫罗兰区域,腥红魔会没有办法对我们发起进攻。”   那一片花园的攻击是无差别式的,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需要注意的是进入古堡以后,我们会快速甄别整个古堡的情况,如果真的有血清的话,必须得抢在腥红魔会之前拿到。”   温山眠说:“腥红魔会真的想要将整片布拉特发射去颠倒世界……这真的可行吗?”   方轻沉默了片刻:“他们想这么做,是肯定的。”   至于可不可行,这没有人能回答。   毕竟七百年前,布拉特的主人都没有办到,这个世界,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案例。   管理处连最终岛屿到底有没有通往颠倒世界的门都不确定,一切的一切,都得等到登陆最终岛屿后,随机应变。   “但您之前说过,”温山眠瞥见了在这样的黑暗中,于舱内一角默默发光的湛蓝崖花:“崖花去到古堡才是最安全的,这是为什么呢?”   从沃尔滋医生开始,就一直在说,方轻认为古堡内存有血清,与此同时,也认为当年布拉特的主人,很有可能不是将布拉特当做武器来看待,他对布拉特的理解,好像始终和寻常人不同,然而却又从未做过过多的解释。   “因为太惊世骇俗了。”方轻顿了顿后道:“我并非没有在管理处内部提出过,只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信任而已。”   温山眠说:“……?”   “但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也许能理解一二吧。”方轻说着,目光似有似无的扫过温山眠和秦倦紧靠在一起的手。   注意到温山眠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收回,挥了挥手道:“我认为,布拉特的主人,他虽然是血族,但对人类的态度,却很有可能同寻常血族不一样。”   温山眠说:“啊?”   “我从黎刚那里,接到了你有关斯特罗集的报告,萨文他在无人的斯特罗集,创造了一个有‘人’的岛,里面的所有人,都是他根据核心的人脑,并赋予机械身体来创造的对吧?”   “我认为,布拉特的主人,当年也有过类似的目标,他想创造一个有人的岛屿。”   “你在黑蝎座也看见了,完整的房屋,完整的取水渠道,甚至是种植方式一应俱全。虽然管理处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布拉特的主人这么做,和亲王圈养人类没有差别,但是这半年来,总有像崖花之类的动植物在布拉特诞生,与此同时还让布拉特的泥土通通都转换为了‘热土’状态,就仿佛是在想办法于没有阳光的黑雾之中,供养它们一般。”   “‘热土’这样的状态,不太可能是自然转换的,所以我只能认为,当年布拉特的主人,创造出房屋、种植等东西之后,还在浓雾之中,创造出了和史前差不多的动植物,来模拟一个生态家园。他不排斥幼态生物,意味着他大概率也不排斥人类的生存方式。”   温山眠愣了一下,回想起那从惊涛巨浪中拔海而起的群岛。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创造布拉特,很有可能是想要提供一个在极端环境中,依旧能供养人类的地方。只是谁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死了,这里的人类不复存在,就连热土状态,也在七百多年以后才转换出来。”   “而倘若我的推测是真的,他真的想要创造出一个供给人类生活的群岛的话,那么他一定研究过布拉特的浓雾,如此一来,古堡里自然就有可能存有应对的血清。”   “所以,布拉特的主人,很有可能对人类怀有特殊情感吗?”温山眠说。   “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人类对血族的厌恶心理早就到了一个程度,除却像温山眠这样的人,其他人恐怕很难轻易相信。   温山眠张了张嘴。   他想说,即便对人类有情感,古堡里也未必真的有血清。否则的话,布拉特也不至于是现在一个后人都没有的状态。   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布拉特的主人可能对人类有特殊情感”这件事,给了温山眠一个很微妙的心理。   他也是从荆棘时代长大的人,太清楚人类和血族之间的血海深仇,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非常理解萨文为什么对他和先生的关系反应那么大。   一直以来,温山眠都以为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那么胆大包天的,竟想同一个冰冷的血族绑定一生,却没想到,这条路原来在很早以前就有人走过了。   不论布拉特的主人走的是“爱人”,还是“爱某一个人”,对温山眠来说,都有一种太特别的熟悉感。   再想起那从海平面上拔起的群岛,了却了温山眠儿时的恐惧- -   前方的湛蓝崖花还在努力往温山眠的方向探头,后者于是索性将它抱了过来,崖花便顿时从花盆里钻出了一根枝叶,使劲往温山眠怀里钻。   不管有没有血清,来都来了,总归进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念头闪过温山眠脑海的一瞬间,前方传来一束红色警报光,与此同时,他身下的潜水船一个猛冲,直朝最终碎岛的方向而去。   “吼!”察觉到这一点的海怪发出了极度愤怒的声音,那声音巨大到仿佛能撼动天地,海洋都被它搅动出了漩涡。   那漩涡由小到大,让船只航行得万分艰难。   秦倦扣紧了温山眠的手,与此同时,潜水船也费劲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冲上了最终碎岛。   并从下方伸出道道钩子,死死扣住了碎岛下方的陆地。   舱门应声而开,温山眠在管理处人员的催促声中,急急忙忙登陆。   人才刚上去,远处紫罗兰的片片花香便传入了面罩。   浓雾之下,竟是座临崖古堡。   向外、向悬崖处,开满了顺海风飘荡的紫罗兰之花。   那花朵远远盛开,同湛蓝崖花竟真有几分相似。   也不知为什么,分明是在浓郁的黑雾之下、激荡的大海中央,耳边甚至能听见海怪的嘶吼声,可当温山眠看见这样一片花海与临崖的古堡时,内心竟隐隐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0v0 第162章 162.   “呼- -呼- -”紧固的面罩会放大呼吸的声音, 由此给心脏带去一丝丝的紧张感。   温山眠甚至能听见自己快跳的心音,这不为别的,只为他竟然闻见了眼前紫罗兰的花香。   明明失去了嗅觉,可那花香却仿佛能直接穿透面罩, 进入人的身体一般。   让温山眠不自觉伸手握了握长刀。还好, 能感觉到手下刀柄的存在。   可方才还在身后咆哮的黑海与海怪却是无法再感知到了, 连带着管理处的人员一起。   温山眠的左手下意识往旁边抓,然后发现也没有办法找到先生的手,即便对方在三秒前还牵着他。   ……很好。   温山眠看向那片在海风中轻轻摇晃的紫罗兰花海。这便可以确定, 他处于幻境之中了。   温山眠接触过很多幻境, 以前在越川山上的时候, 幻境简直就是血仆们的拿手好戏。有个别头狼, 有时也能显现出一点逊色于血仆的致幻能力。   而它们的幻境, 大多是诡谲的,朦胧的, 目的是模糊攻击者的意识, 模糊他们的记忆,有时甚至会让他们忘记为什么来到这里。这样的幻境接触多了以后, 再陷入其中时,不仅不会沉沦,还会激起一些本能的排斥反应,让身体变得更紧张。   这是人类意识的一种进化。   可是眼下这片幻境却很奇怪, 它既不让温山眠忘记自己为什么来这里,甚至也不屑于隐藏先生存在过的痕迹,好像根本不介意被温山眠发现一般。   偏偏即是如此, 当温山眠看向面前飘荡的层层花海时, 内心竟也还是感觉到了安宁   哪怕他的大脑已经清楚意识到了, 眼下是幻境,也丝毫不影响他内心的平静之感。   甚至当那一朵朵黑色的紫罗兰之花朝他绽放时,温山眠的唇角还不自觉挂上了一抹轻微的笑意。   “紫罗兰……”温山眠往前稍稍走了两步,便见到了此前管理处见过的那块石碑。   这石碑上的字迹已经非常模糊了,的确只有“紫罗兰”三个字清晰,至于后边仅存的两个字位。   温山眠伸手去轻轻抚摸,感觉很像是“梦园”。   或者说,根本就是梦园。因为在温山眠抚摸的同时,那两个字竟在他手下渐渐清晰,与此同时,漫山遍野的紫罗兰,也释放出更加梦幻的紫色光端。   它真的长得同湛蓝崖花有那么点相似,当温山眠靠近时,同样会蹭向温山眠的脚,那触感和湛蓝崖花一模一样,不像是植物,更像是生物,可却是植物的外表。   这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山眠已经完全不理解了,而在这样的安宁感之中,他甚至不想去思索,只依稀还记得脑海里谁同他说过,一旦登陆,必须得快速穿过紫罗兰的花海,前往位于岛屿最终山崖上的古堡。   温山眠怀揣着这仅有的一丝意识,努力地想要往古堡的方向走。   可他越是往那边走,内心的安宁感就变得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的悲哀,仿佛有谁在内心挽留他一般。   低头看去,就会发现那些花朵争相用根.茎束缚住温山眠的双腿。   更有一道声音包含着失落地问他:“为什么要去那边呢?”   “哗”的一声响起,四下的黑海变得更加黑,雾气也变得更浓。   温山眠走了好几步以后,突然感觉脚下的触感不太对劲,于是低头看去,发现这一朵朵紫罗兰竟并非是生长在泥土之上,而是生长在各式各样杂乱的钢铁零件之上。   有炮弹、有枪支、还有无比坚硬的混合土、甚至是硬到险些划破温山眠双手的钢精。   这柔软的花朵,竟然就是长在这样的地方的……?   可是不对啊,温山眠分明记得,他当初登陆的时候,脚下踩的是泥土没有错。   登陆两个字在温山眠的脑海中闪现,没多久就开始催促唤醒他的意识,要前往古堡的目标变得愈来愈清晰。   他猛地从被麻痹一般的意识中清醒过来,想要催促已经发软的身体往古堡的方向跑。   然而他的目标越清晰,脑海里的那道声音也就越清晰,不断询问着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古堡那边。   等到最后,甚至由清晰变得厉声诡谲:“你为什么要去那边!”   这让温山眠感到难受极了,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总感觉自己好像不是一个登陆古堡的新客,而是被某个同紫罗兰有交情的人附体了一般,面对那声音的质问,竟会感觉到羞愧。   “我、我想要去那边……”温山眠话才说到一半,却感觉胸腔好像已经被某种羞愧给填满了,到最后,甚至连眼眶都热了起来:“我想要去那边……”   他想说找血清。   然而就在这最后三个字出口之前,一道无比惨痛的哀嚎却在耳边响起,混杂着嘶吼,竟是那瓦德尼亚斯海怪的声音。   伴随着海怪的吼声,温山眠眼前的画面一转。   所有的紫罗兰在一瞬间枯萎凋谢,原本声嘶力竭的质问,到最后也变成了非常无力的一句。   “你到底为什么要去那边?”   花朵衰败,下面的钢铁裸露出来。   古堡也消失,世间的一切好像就只剩下被轰炸成碎片的小岛飘荡在这海间,上边搭载着满满一岛的武器残骸,战争遗产。   温山眠又嗅不到那紫罗兰的花香了。   甚至感觉眼前整个画面都变得阴暗了许多,无端透着一股末途的悲凉。   这种悲凉感就好像一个漩涡,随时可以将人吸纳进去,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容身之所。   正当温山眠的情绪被这样的意识填满时,他却突然又看见,在碎岛的远方,好像立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很高大,高大到略显古怪。   就这么从钢铁之中凝聚而成,像浓雾中的一抹黑墨。   旋即回头朝温山眠看来- -   “阿眠?”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根碰向温山眠额头的冰冷指腹。   让温山眠一愣。   所有不属于他的意识通通消散,花海重归,海浪和海怪的吼声也回到耳畔。   温山眠眼睛一闭一眨,自己又重新回到了碎岛的边缘,刚从潜水船里登陆的地方。   管理处的人就站在他附近,三三两两地警惕看着这碎岛。   而秦倦则伫立在温山眠面前。   也不知是不是温山眠的错觉,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总觉得眼前的画面黑上了好几个度。   而被他捧在手心的湛蓝崖花,则亲昵地蹭在他的胸口处。   秦倦蹙眉,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刚刚,突然就不呼吸了。”   心跳的频率也迟缓下来。   温山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旁的方轻道:“陷入幻境了吧?”   “初入这座岛的人基本上都会出现这种症状,但通常都比较轻微。”   反倒是温山眠,本就是带着异种化进来的。   他的情况同瑞比特所说的兽人朋友会有点像,瑞比特当时说的就是,她的朋友总能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   就是方才那个声音吗?   “你为什么要去到那边?”正当温山眠在内心回想起的同时,那头的方轻也重复了一遍。   温山眠抬起头来。   方轻:“看来是了。”   眼前是一片荒芜地带,大概是太靠近海洋了,被海水重刷到紫罗兰之花没有长过来。   方轻交代:“我们不能在这里停太久,否则的话海怪会作浪,必须得快点离开,接下来必须切记两两成组,想办法照看住对方的情况,通过紫罗兰花海的时候速度一定要快- -”   不是花海。   是紫罗兰梦园。   不过温山眠朝远处的石碑看过去时,发现只有“紫罗兰”三个字,后边的字迹模糊到根本看不出是否为梦园。   方轻同温山眠说完之后,便同其他人说去了。   只有秦倦自始至终都站在温山眠的身边,垂下的眼睫里似乎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你哭了?”   温山眠:“……”   他戴着面具,从幻境中醒来时又一直没有说话,刚刚的方轻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但是没错,他的确是哭了。   “刚刚那个幻境,让人觉得很难受。”温山眠低声道,一边说,一边下意识想去擦一擦。   然而花海就在面前,面罩可不能轻易打开。   秦倦顺手捉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为什么?”   “那个声音一直在问我为什么要去那边,就是为什么要去古堡。而我内心是想去的,这总让我感觉,好像违背了什么一样。”   仿佛温山眠真的不应该去古堡,但他又不得不去,为此生出了愧疚之心。   可这愧疚之心显然不可能是温山眠的,他是初次登岛。   “会不会是古堡主人的?”温山眠抬起头来。   他在那幻境中,看见了一片战争的遗产,而有黑影自钢铁之中出现,这不就是他人说过,类似始祖的诞生场景吗?   战争所导致的天崩地裂以后,戴着氧气头盔的一部分人类,努力制造出了血族,希望自己的种族可以蔓延下去。   可始祖分明反过来杀死了这些人类,又何来愧疚之心呢?   “实验通常不会一次就成功。”秦倦回想起今天早上,裁剪师来送衣服时,同他透露的情报。   想了想,伸手牵住了温山眠:“往里面去吧,这次不会再让你被拉进幻境了。”   温山眠垂眸看着那伸过来牵住自己的手,皮肤很白,也很凉,但握住他的力度却很稳。   他想说点什么,可不过眨眼间,却感觉自己眼前的画面又黑了一个度。   几乎同一时间,秦倦感觉自己的手被身后的人用力握紧了。   于是回过头去:“怎么了?”   温山眠轻声:“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0v0   *   感谢在2021-10-05 18:16:12~2021-10-06 17:2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羡一曲远、小懒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呀 20瓶;31003492 2瓶;朝九、本心jw 1瓶;   啵啵大家,呜呜呜呜真的陪我到最后惹QAQ 第163章 163.   秦倦顿了一下。   旋即眼眸微微眯起。   海怪的吼声带上来了阵阵海水, 那海水甚至溅到了温山眠背上,他被溅得顿了一下,然后往前走说。   “我们走吧,方轻他们在喊了。”   不仅在喊, 还在远处冲他们打手势, 示意他们快点离开那个位置。担心站久了以后, 潜水船会被海怪察觉,并受到海怪的报复。   “你自己走?”秦倦问他。   温山眠抬头:“当然是自己……”   然而“走”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在下一波海潮来临之前, 先生便一手直接将他拉进了怀里。   旋即一个速退, 便带着温山眠到了花海的边缘。   “有话不说, 回去等着挨揍吧。”他单手圈住温山眠的肩膀, 让他侧脸靠向自己的怀中, 旋即垂首碰了碰他被浇湿的衣裳:“眼睛看不见了?”   温山眠顿了顿,好半天, 才轻声道:“有点。”   “什么是有点?”秦倦替他拧了拧。   温山眠垂了垂眼睫, 变换的视线竟让他不太敢眨眼了,只能默默蹭蹭先生, 以汲取一点安慰感:“就是只能看见一点点了。”   黑暗中飘荡的紫罗兰光彩可以看见,先生身上穿着的红色软缎衣裳也可以看见。   但除此之外外边的一切,都是黑蒙蒙的。   湛蓝崖花仿佛有所感知一般,蹭上了温山眠的耳朵, 安慰地用枝叶轻碰他。   秦倦可没有崖花那么好的脾气,好气又好笑地放下衣裳:“这样还不告诉我,等一下准备盲跑?”   温山眠顿了顿, 努力睁着眼睛, 甚至有些发酸冒水了:“不是的……”   是五感被斩断了一半以后, 人同世界的联络就变淡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需要调整的时间,总之失去了同人沟通的欲望,仿佛在这样的巨变之下,只有封闭起自己不去主动暴露才是最安全的,也算是生物本能吧。   再加上方才那个孤零零的幻境……   “我们往里边走吧。”温山眠不愿意去回想,轻轻捏了捏先生的手指,像是在拜托他别生气。   秦倦没说话。   两人迈步向里边走。   才刚踏出去一脚,温山眠的身体便顿时僵住了。   他穿得是皮质长靴,这是前一天提前准备好的,为的是第二天踏入紫罗兰花海时,尽量不要将脚踝的皮肤暴露。   然而即便是那么厚实的长靴,温山眠这一脚踩下去以后,也明显感觉到了脚底那坚硬的感觉。   不像是花。   温山眠低下头去:“这下面是有什么金属吗?”   凹凸不平的,像是杂乱的被摆放在一起一般。   可惜他看不见那么深的地方了,哪怕垂首,也只能看见微微绽放的紫罗兰,还是模糊版的。   秦倦沉默地看了那低垂的棕色脑袋一眼,否认道:“不是,是泥土。”   温山眠一愣,抬起头来:“可我感觉是金属呀?”   旁边有破空声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朝两人的方向直飞而来。   秦倦顺手拔出温山眠的长刀,将其在半空中斩断。   那是一根花茎,被斩断以后,远处的本体便立刻消香玉损般萎靡了下去。与此同时,秦倦垂首,抬起他一直牵住的那只手,将温山眠的手掌缓慢地铺开,旋即再将长刀刀柄放入。   “是泥土。”他再度强调道。   温山眠往前走,一步踩高,一步又降回去:“这不是那种很硬的钢铁吗?”   秦倦说:“是石头。”   温山眠又踩进了一个小坑:“这不是钢铁堆中间的凹陷吗?”   “是水洼。”   “那这个。”温山眠将长刀插入自己踩到的东西里,试图听一个声响,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听见钢铁碰撞的声音,以至于他自己都犹豫了:“不、不是倒塌的瓦砾吗?”   秦倦沉默片刻道:“你听见了,不是,是一只被异种的田鼠。”   而温山眠的长刀,精准刺穿了它的身体。   感觉到刀柄下挣扎的躯体,温山眠连忙将其拔出:“这样的碎岛上还能有田鼠吗?”   秦倦垂睫看过去:“是啊。”   分明是血族的居住地,却看着像个生态园一般,花藤与田鼠,一个不缺,不伦不类的。   “它伤得很重吗?”温山眠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偏偏先生还不允许他弯腰去摸,担心他会碰到花藤,于是只能这么问道。   秦倦看了眼那只田鼠:“你的刀刺穿了它的身体,如果我说它没事,你会不会……哦。”   温山眠:“?”   秦倦扬眉,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兴致。   “原来的那只死了,但是从它的身体里分裂出了新的一只,然后……”秦倦一边说,一边顺着那只田鼠的运动轨迹,朝远方看去:“跑掉了。”   温山眠:“??”   他看不见,但他大受震撼,还可以这样的吗?   而这一次,连秦倦都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   “田鼠是这样,那这些紫罗兰……”温山眠垂睫看去,然后发现原本模模糊糊的一片也消失了,眼睛越眨,能看见的画面就越少,他忍住心中的不适,努力将问题问出:“紫罗兰也会这样吗?”   “会的吧。”秦倦道:“不然解释不了,这么凶险的碎岛上,无人饲养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能开满这样的花。”   秦倦一边说,一边牵起温山眠的左手向前走,走着走着,还不忘举起来轻吻:“看不见了就跟着我走,别怕。”   温山眠之前制止了他继续询问,秦倦认为是小孩面对这样的身体状况无法快速适应,所以不希望他一直追问,从而让自己为了回答而被迫细想,然后更加不适应。   所以他这次不问了,直接给了温山眠解决方案。   视力已经完全消失,变成漆黑一片。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大脑为了让身体适应,反而会让触觉和听觉变得灵敏。   温山眠感觉牵住自己的那只手,回想起离开越川时,他也是这么被牵着的。   牵手这件事,在爱人可以做的事情中,或许算最不亲密的了。   但也许是视力消失的缘故,这样不亲密的事,眼下竟让温山眠感觉两个人的心靠得很近。   于是道:“有您在,不怕的。”   旋即当真开始试着调整自己,并且全身心地信任先生,没有出现因为失去视力而焦虑,甚至操之过急的情况。   相反,温山眠走得几乎同正常时无异。   这一方面是秦倦的引导,另一方面,大概也是他自己在努力协调。   只要先生敢往前牵,他便敢走。   偶尔速度加快,温山眠甚至敢跟跑,全程没有任何问题。   又走了一段距离以后,温山眠问:“您说,这些泥土,以前会不会是钢铁呢?”   前边的秦倦扬眉:“你和钢铁过不去了是吧?”   “不是。”温山眠感觉到脚下似乎有东西在试图缠绕住他,这一路都是如此,他熟练地避开,必要时便挥刀去砍:“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梦境。”   “梦境里,这里原本就全是钢铁。”   包括他刚刚踩下时,内心也总有一种意识,让他认为他所踩的东西是钢铁。   可先生却不断告诉他,那些都是泥土。   自己的意识同外界的认知交错,温山眠当然知道先生给他的信息大概率才是真实的,可他脑海中却总放不下那钢铁的质感。   “黑蝎座的泥土是会发热的,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泥土。”温山眠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想碰一碰被先生拿走的湛蓝崖花。   他在虚空中找不到位置,倒是那崖花亲他的很,竟然直接从花盆中探出脑袋来碰温山眠的手。   “它今天比平时都要开心呢。”温山眠被蹭后笑道:“所以这里对它来说真的是故乡一样的存在吗?它也可以像那种田鼠一样,一直再生?”   秦倦说:“或许。”   “但是血族为什么会创造出这样一个能无限再生的岛屿呢?”温山眠好奇道。   “又能再生,又可以供给人生活,而且还试图带着这些岛屿一起冲向颠倒世界- -虽然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他们口中的那扇门在哪里。”   但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的话:“那位血族其实还挺好心的。”   温山眠想。   就连这成片的紫罗兰之花,寓意都那么美好。   就是不知道,倘若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制造出这一切的血族,又怎么会死亡?   不死族的每一场死亡,一定都意味着某些东西。   前方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是先行的管理处同腥红魔会的人打了起来。   在这样的花海中打架,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动静越大,就越会吸引更多的异种。   就譬如说刚刚温山眠和秦倦一路走来,还有不少异种试图攻击他们。   可眼下那架一打,周围的异种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秦倦对人类的打架本没什么兴趣,可他的目光却瞥见在那混乱之中,竟有一抹影子在乘乱快速靠近古堡。   于是微微眯起眼睛,拉紧了温山眠的手说:“阿眠,要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   感谢在2021-10-06 17:23:34~2021-10-06 20: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003492 1瓶;   感恩投喂 第164章 164.   越往前走, 其实就越寸步难移。   不仅花朵会渐渐紧密起来,试图阻拦前进者的脚步,就连那些异种也时不时冒出,给来人“惊喜”。   而秦倦是血族这一点, 当真在走入后半截花海的时候, 遭到了更多的袭击。   这些袭击对秦倦来说并没有什么, 七百年前的血族,大概也想象不到后世会诞生一位纯血。   可对同他走在一起的温山眠来说,就有些麻烦了。   在陌生的环境失去视觉, 简直就像失去了一个巨大的信息源。   异种频繁袭击之下, 他也不再能悠闲地同先生牵着手, 不得不一只手抱着湛蓝崖花, 另一只手努力用长刀抵挡。   总归秦倦的实力在, 不可能会被温山眠砍伤,那么如果把自己周围的一切都理解为敌人, 在这种丧失三感的情况下, 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挡的可能。   然而不妙的是,温山眠不仅要抵挡, 还必须得前进。   汗渍一点点朝下掉,明明看不见了,可温山眠却还是习惯性地睁眼,甚至就是因为看不见, 那双眼睁得比平时更大,很快便氤氲出了一片片雾气。   “阿眠,后面。”先生声音突然钻入耳中, 温山眠一个猛回头, 将长刀比在胸口, 紧接着就听见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咬住了他的刀。   这感觉他可太熟悉了,血狼就爱这么干。   只是这回咬住他的不像是狼,而更像是什么比狼体积更大的- -   “是黑熊。”秦倦道。   面对血狼的时候,温山眠大多会选择上扬刀刃,直接将对方的吻部整个砍断,半点不带犹豫。   然而面对这一碎岛同崖花有点像的生物,一时半会却不是很下得去手。   温山眠于是将刀刃轻轻转了一个弧度,没有砍断对方整个上吻部,而是斜着砍中了对方的牙龈缝隙,划下一刀,听见对方吃痛大吼,再一个猛抽刀后退。   “……这里的生物有痛觉。”温山眠道。   血族是没有痛觉的,可这里的生物却有。   这让温山眠突然想起了崖花当年奄奄一息的状态,某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这碎岛上的生物不像是血族所有,更像是人类所有。   只不过不是环境好时的人类,而是在七百年前,刚刚天崩地裂之时的人类。   黑土黑海,遍地战争的余韵。   如今他们看布拉特,是一座生存环境完全不如其他岛屿的黑暗群岛,但是在当年,像布拉特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那位血族让整个布拉特拔海而起,免去了海浪的侵害;制造出了可以在浓雾之下依旧孕育生物的泥土;并且担心泥土不够,还想办法研制出了不断再生的物种们。   紫罗兰、田鼠、黑熊,黑蝎座上的住宅设施,全部都是他留在这里的,而亲手被人类养大的湛蓝崖花,竟然还会有意识地去亲近人类。方轻没有错,这不可能是敌视人类的血族所创。   而先生也说,实验不会一次就成功。   那么在始祖以前,有没有可能在其他岛屿上,还是有其他秉承了制造者意志的血族,在被制造出来以后,真的有好好的想办法保护人类?   他在那样的极端环境中,创造了一片相对适应人类生存的群岛。   只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死去了。   会是实验体不成功造成的吗?   “先生。”温山眠连连退了好几步:“我们能不能快一点靠近古堡?”   他身侧的秦倦正在皱眉应对一株从地底下跑出的,会释放臭粉的花。   说实话,这里的东西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危险性,但有那么一部分真的难缠得很。   根据刚刚的战斗,秦倦已经确定只要砍下去,对方就会释放恶臭的画粉,如果不砍,哪圆碌碌的花就一个劲往他身上黏。   这进退两难甚至让他有点发笑了。   “不太能。”这臭花就是秦倦试图快一点带走温山眠,追上前边那抹黑影时,突然从旁边蹿出来的。   “但是是我们不能,不是你不能。”秦倦说:“我给你指一个方向,你往那边跑,我马上就处理掉这些东西跟过来,可以办到吗?”   他是想直接去处理这些异种的源头,否则好几朵臭花追他一路,这绝对不是秦倦能接受的事情。   而温山眠则一愣。   为了避免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然后全部被紫罗兰包围,管理处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建议两两一组分散开的。   也就是说,一旦离开先生,温山眠就得一个人走了。   放在平时肯定没有问题,可他现在刚过才失去视力。   内心顿了一下,才咬咬牙道:“好。”   秦倦说:“乖。”   旋即当真伸手按住他的脑袋,替他比了一个方向:“这里。”   温山眠在那一瞬间,只觉得整颗心脏都剧烈跳了起来。   这不是因为先生,而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先生给他的这个方向到底有什么。   他只能去隐约想象那边有古堡,然后努力朝那个方向跑去。   这听上去简单,但在激烈的斗争中,立刻做好这一切准备却是很难的。尤其是温山眠不知道,以他的恶化速度,会不会在跑动的过程中再突然丧失触觉。   那可真是糟糕透了。   然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什么都不能多想。   温山眠只能当做那个地方有古堡,然后全身心地信任秦倦,想也不想地狂奔起来。   他越狂奔,身后的花朵追得反而越慢- -因为有秦倦在后面替他收尾。   温山眠就抱着崖花这么一路往前跑着,到最后竟然发现,崖花会轻轻地帮他指示地标,遇到比较大的石块时,崖花还会用枝叶在温山眠的肩膀上拍一下。   然后再拍一下。   这真的是非常可爱的生物了,而温山眠一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古堡的主人制造出来的,内心便有一种无形的亲近感。   “小蓝。”温山眠说:“你说,这样的血族,最后到底为什么会死去呢?”   湛蓝崖花突然接收到了自己的新名字,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垂下了花苞。   这可不是不知道,崖花如果不知道的话,情绪是不会这么低落的。   “你知道吗?”温山眠感觉到了什么。   崖花依旧一动不动,仿佛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只没劲地趴在温山眠的肩膀上。   面对它的反应,温山眠联想起了之前一直悲鸣的海怪。   对花朵和海怪来说,古堡的主人,应该也是他们的主人吧。   不知道这样的异种会不会有像血族一样的传承记忆,如果有的话,那崖花说不定正是因为想起了才难过- -   思及此,身后突然一道破风声传来,温山眠握紧手里的刀,反身便直接劈砍过去。   锐利的刀风中,来的不是什么难明的异种吼声,而是另一个人饶有兴致的话音。   “角度不错啊。”熟悉的声音一出,温山眠顿时便收了力气。   与此同时,对方也轻轻牵起了他的袖口:“往这边走。”   话音落地,温山眠便被他带着,踩上了一片和之前不太一样触感的地面。   他愣了愣,回想起自己刚刚似乎一直在上坡,于是道:“到古堡了吗?”   “嗯。”秦倦刚刚处理了那些异种,手上有点脏,一边牵着温山眠的袖口处,一边看向眼前穿着斗篷的一行人,再看看远处完全被拖在花海的管理处。   短短的时间里,因为腥红魔会带来的人过多,竟只有沃尔滋医生努力赶到了古堡门口。   好在,沃尔滋一人便足以判断血清是不是可以给温山眠用的,所以其他人的情况,秦倦也就不大在意了,只淡声道:“但可能需要浪费一些时间,才可以进去。”   他一边说,目光一边落向了眼前腥红魔会的一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第165章 165.   距离斯特罗集港口, 才过去半个月不到的时间。   而秦倦竟又一次同腥红魔会的人重逢了。   这不让人意外,因为布拉特本身就是对方的大本营。只不过再遇见时,双方的立场有些微妙罢了。   曾经,魔会的人希望能得到他的血液, 可如今半月过去, 秦倦一直没有给到, 这个约定想必也已经在无形之中被销毁了。   不过即便如此,魔会的人再遇见秦倦时,面子上的恭敬也依旧是存在的。   “您也找到这里了。”为首的光头冯说。   在斯特罗集的时候, 温山眠并没有见过腥红魔会的人。   不过从之后的交流中, 也知道了对方曾经问先生要过血。   所以眼下沃尔滋医生在他耳边小声报出对方的来路之后, 温山眠便立刻会意。   旋即轻轻地, 捏了捏先生的手。   同温山眠比起来, 腥红魔会内有真正属于血族,且很早以前就和秦倦相识的人。   就好像温山眠一直呆在先生身边, 见到同类会兴奋一样, 他下意识认为,先生也会对血族生出某种亲切感。   不过当然了,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血族之间和人类不一样,不会那么紧密地生活在一起。”   先生过去的话音前脚从脑内闪过,后脚便变成了现下的:“没有事的话,可以让一让吗?”   光头冯看向温山眠, 虽然戴着面罩,但以腥红魔会在布拉特的关系网,他早就知道了温山眠是怎么回事。   于是道:“您是听信了那个姓方的人类, 认为古堡有可能藏有血清, 才来到这里的?”   秦倦不语。   光头冯则笑道:“这又是何必呢?我曾经就和您说过, 如果和我合作的话,我可以找到通往颠倒世界的道路,那可是隐族所在的颠倒世界!”   狄柏喜追鲸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寻找到过去的路程。   包括布拉特的主人,让整个布拉特升起,也是为了去到颠倒世界。   他们其实是殊途同归的,都是为了离开这边的轮回世界,去到那边永恒且秩序的世界。只不过狄柏喜是为了自己,而布拉特的主人从现在看来,似乎是为了人类而已。   “只要将人类带过去,他便能获得同隐族一样的生命力,等到那个时候,布拉特的这点浓雾又算什么?”光头冯深知狄柏喜与布拉特主人的能力,他们这样能力的人都追求颠倒世界,那么如果得不到秦倦的血液,对他们来说,也许进入颠倒世界就是第二条可行的道路。   白土他无法入侵,北海空鲸连狄柏喜都追不到,他更是不可能。   所以才会将目光放在了布拉特。   因为只有布拉特,是其主主动放弃了一切装置,并且神秘死亡。   而对光头冯来说,也许接手布拉特的一切,就是他能前往颠倒世界的最大机会。   面对光头冯的兴奋,秦倦皱了皱眉头道:“我怎么选,和你好像没有关系吧?”   光头冯一愣,旋即阴恻恻道:“确实与我无关。”   对方是纯血,他的确什么也做不了。当然,与此同时,也更不能理解纯血对人类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感情。   谁会爱上自己的食物呢?光头冯认为,这一定是秦倦的一时兴起。   但他并不打算在秦倦面前说穿,只道:“所以我留在这里,是想同您再谈一次合作的。”   秦倦瞥了他一眼。   他可以洞穿光头冯的所有想法,也懒得去反驳,只道:“说。”   “我愿意和您和您的人一起进入古堡,我不阻拦您寻找血清,您也不阻拦我找到布拉特的发射装置。”光头冯隐隐兴奋道。   秦倦:“你在和我谈判啊?”   “没错。”算是意识到两人再没有合作可能,光头冯于是努力在秦倦面前维持自我意识:“我们虽然不敌您,但是如果血清真的存在,搞坏一瓶脆弱的血清,还是很好办到的,我相信您一定也不会希望他在注射的时候遇见什么麻烦事……既然如此,不如就各自完成各自的目标。”   秦倦低垂着眼睫看着那光头冯。   他都不需要说话,只需要这么注视着对方,光头冯身上便开始向外冒汗。   - -在通常情况下,血族根本就没有汗渍。所以这样的冒汗,对光头冯这样的血族来说,简直就同冒血一样难受。   他提出的要求,沃尔滋自然是不愿意的,然而血族和纯血之间的对话,好像完全轮不到他这样的半血族插手,于是只能在一旁疯狂冲秦倦使眼色。   然而他也不是温山眠,眼神发射得再多,秦倦也仿佛没看见一般。   看了光头冯最后一眼,便牵着温山眠往旁边走去:“随便你。”   沃尔滋:“?”   他看看光头冯,又看了看秦倦,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在原地停顿了好半天,才牙齿一咬,往秦倦和温山眠的方向追去。   *   这是一座……品味不错的古堡。   秦倦才刚刚带温山眠走进,便停住了脚步,进而抬起头来。   虽然时间已经有些早了,可隐藏在灰尘之下,城堡内部的壁画,却依旧在替主人彰显其品味。   只需要看一眼,秦倦便知道,血族的史料又隐瞒了什么。   这实在是一个太高傲的种族,但凡有对他们不利的东西,轻则改编,重则直接抹去。   而在血族的历史上,布拉特只是他们实验失败的一个岛屿,史料上处处充满了对异种的厌恶。   以至于秦倦一直以来,对布拉特的理解都是- -那里有血族自己造出,却让自己颇为不满意的试验品。   然而一走进古堡后就会发现,事实绝对不是这样。   “这是……”就连之前一直想说点什么的沃尔滋都惊讶地抬头道:“众生图?”   看不见的温山眠眨了眨眼睛:“什么?”   沃尔滋道:“墙壁上,有众生图。”   “但什么是众生图?”   “就是,布拉特上的一切啊。”沃尔滋逐一看过去:“有集中岛,有黑蝎座,还有瓦德尼亚斯海怪,不过不是现在伫立在海中的样子,而是应该飞起来,朝天空去的样子。”   那厢温山眠还在想象,这厢秦倦便给了答复:“画工不错。”   短短四个字,让身后的温山眠一震。   血族的高傲品性,在秦倦身上遗传得一点都不少。他是一个连称呼四大亲王为“亲王”都不愿意的人,如今却竟然愿意夸赞一副画。   这想必很好看了吧,只是可惜,温山眠看不见。   “先去找血清吧。”画虽好看,但眼下却很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秦倦说。   “等一下,什么血清!”这句话反而点醒了沃尔滋,他说道:“现在应该去阻拦腥红魔会的人!他们刚刚可是说了,要启动整个岛屿的开关- -”   说起这个,秦倦从刚刚开始其实就不太明白,只是因为面对的是腥红魔会,在他看来太可有可无,自然也就懒得问出口。   可如今唯一能确定温山眠血清的人依旧在提这件事,他就不得不说一句了:“七百年前的开关,你们确定现在还有效?”   沃尔滋一哽。   秦倦牵着的温山眠……倒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疑问。   原因无他,方才腥红魔会的人一直强调开关,甚至更早以前他得知腥红魔会要打开开关时,内心就已经疑惑过了。   那可是七百年前的开关啊,真的能打得开吗?   这问题沃尔滋也回答不了,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正是因为七百年前的开关未必还有效,所以就更不能让他们胡来啊!”   他说:“如果布拉特的主人当年设下了什么保护装置,开关已经过了年限,再按下去的话直接引爆什么的- -而且你刚刚看见没,进来的可都是血族,这一路我可领略了紫罗兰对血族的恶意,我们怎么知道,开关会不会对血族没有恶意?万一察觉到是血族按下的,直接双倍爆炸呢?”   “他们比你聪明,带了人类。”秦倦说。   “对哦。”沃尔滋回想起来:“他们带了人类- -我呸!!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带没带人类吗?是不能轻易让他们去碰开关啊!”   如果开关真的存在,且目的也的确是将群岛发射向颠倒世界。   那这样的底部火力到底有多足,沃尔滋根本不敢想象。   人类才刚刚掌控布拉特两年而已,里边还有太多秘密和海域没有摸索清楚,他觉得没办法冒这个险。   可秦倦却回眸看向他说:“你们人类如果那么害怕,为什么要把监狱岛继续设立在布拉特呢?”   从一开始就知道,布拉特是个不安分的岛屿。   却依旧将危险人物齐聚在这里,接连两年,期间恐怕有无数次转移的机会,然而始终没有转移,还是让布拉特维持了现状。   被秦倦问到这一点,沃尔滋突然便不说话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半天,才势气锐减道:“这么做,也有中心岛的原因的。”   最早的时候,真的只是单纯管控而已。   后来慢慢窥见了布拉特的秘密,还是因为腥红魔会。这个时候的中心岛的确有那么一次机会转移,可中心岛的内部人心也并不全。   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如果没有办法完全治理好的话,不消百年,人类一定又会迎来一次末途。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心岛内部,难免会有人想看一看,腥红魔会的人可以走到哪一步。   刚开始存了这样的心思,犹疑了那么一瞬,便助长了腥红魔会的威风。往后更是直接失去主动权,变成担心落于腥红魔会之后,不得不继续在布拉特探索。   “我什么也没有想。”秦倦说:“不要想那么多,我对人类的兴趣没有多少。来古堡也只是为了找血清而已。”   沃尔滋扯了扯唇:“所以开关就不管了吗?”   “嗯。”秦倦一边说,一边就要牵着温山眠往旁边走。   是被温山眠轻轻拉了拉手臂,才蹙眉回头,半晌,补了一句说:“如果能找到血清,开关自然就不用管了。”   沃尔滋愣了愣,人还沉浸在方才被秦倦戳中心思的低沉里,没来得及回应。   旁边的温山眠连忙捧哏道:“为什么呢?”   ……有些小东西,自己眼睛都看不见了,还有心思去做这种事情。   秦倦觉得好笑,想伸手重捏温山眠的脸蛋,因为捏不到,便转而去祸害他的耳朵:“你也看见了这座岛的构造。”   “如果布拉特的主人,不止建造了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还为他们留下了血清,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人毁掉布拉特?”   以前,管理处的人认为布拉特是其主人的武器。   现在,发现布拉特很有可能是其主人建造的家园。   不管是哪一个,都必然是对方的心血,而既然是心血,当然就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摧毁了。   “但是。”沃尔滋回过味道:“但是只要装置存在,他当初就的确有存过将布拉特发射出去的心思,说不定也有相关的渠道不是吗?就算不毁灭布拉特,就这么发射出去,对我们来说也很不利吧?”   如果说血族是极端的物种。   那么人类就一定是复杂的物种了。   “你们因为附近的环境太恶劣,担心未来治理不好,会又一次迎来末途,所以当初对腥红魔会手软,想要在布拉特留上一手。现在腥红魔会愿意主动去替你们试一试,你们还是觉得不利,为什么呢?”   如果让中心岛的一些大人物过来的话,对方肯定会回答得很快- -因为主动权不再在他们手上。   把握整个人类未来命运的人,思索的东西肯定会更多,所以说人性复杂。   但是沃尔滋医生身为一个医生,在那一瞬间可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是很单纯的,不希望布拉特发射出去而已。问他原因,他内心说不出来。   不过秦倦可以看到,只是懒得去同医生疏离清楚他内心的烦恼。   将温山眠拉到身边说:“去找血清了。”   身后的温山眠看看沃尔滋医生的方向,又看看先生的方向,最后发现不管看哪,他都是两眼一抹黑,于是傻眼道:“哦,哦……”   作者有话要说:   0v0 第166章 166.   就在刚才, 虽然沃尔滋医生没有把话将全。   但是从他的未尽之言里,温山眠也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中心岛的复杂程度。   人类中分各种各样的,血族中间也分各种各样的。   以单一的视角去看一个种族,如今看来, 必定是错误的。   温山眠曾经因为先生, 不愿意完全敌视血族。但现在看来, 他对除了先生以外的血族,依旧是抱有以偏概全的抵触心理。   等到今天,才渐渐意识到, 不管是一座岛屿, 还是一个种族, 都不可能尽善尽美。   整体之中还有各种各样的个体, 总不能去太偏激地看待问题。   这个意识, 让温山眠加大了对布拉特主人的好奇。   “您说,一切都已经完工了, 他为什么还会死亡呢?”温山眠不解道:“不会真的是那时的实验还没有成型, 然后时间不够了吧?”   这听上去,未免有些倒霉。   不过话说回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位血族多多少少也应该提前有所感知,留下些什么吧?   可他却完全将自己的存在抹除了。   如果不来到这最终的古堡,恐怕都难以知晓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   果然, 秦倦也道:“应该不是。”   温山眠歪了歪头。   “很有可能是自我了结的。”秦倦道。   温山眠说:“啊?”   “七百年前的话,”秦倦一边呆着温山眠往二楼的房间走,几乎每一次进入的, 都是一些比较瞩目的中心房间:“那个时候血族刚刚诞生, 没有能和它抗衡的种族, 人类恐怕也不一定知道怎样猎杀血族。”   后来是如何掌握的?   那是血族繁衍得太多,连血狼和血虫、食尸鬼这样的低级血族都出现了,人类逐一尝试,然后才发现银质物可以伤害到血族。而在最早的时候,如果血族本身不允许的话,人类恐怕连这个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也就是说,在那个年代,能杀死不死族的,大概率就只有不死族自己了。   “他都造出了布拉特这样的群岛,为什么要自我了结呢?”听见先生的话,温山眠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秦倦蹙了蹙眉。   这个血族是怎么死亡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对方制造出的浓雾影响到了他的人而已,内心其实没有什么探索古堡的欲望。   但被温山眠问着问着,竟莫名开始思考了起来。   也许是不希望小东西的期待落空吧,也就是现在戴着面罩,否则失去目力的温山眠眼睛一定会特别无辜。   哪里舍得让这样的眼睛再陷入失望之中。   于是,秦倦沉默了一会道:“你没有发现,这座群岛上,没有过原住民吗?”   温山眠:“……?”   对啊。虽然一直说,布拉特的主人制造出那么多住宅区,可能真的是在建造一个家园。   但是不论是荆棘时代,还是荆棘时代结束以后,人类对布拉特的认知,都只有浓雾和异种,从来没有人类,也根本就没有“布拉特人”这样的存在。   也就是说,布拉特主人建造一切,所为了的对象,好像从很早以前……就消失了。   “为什么啊?”温山眠无法理解。   岛屿从危险的海域中升起,水源得到了解决,也制造出了能够耕种的土壤,就算这样,人类也还是没有存活下来吗?   秦倦偏了偏头,又推开了一扇房门。   然后成功地发现,这里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间房,并没有什么血清。   脸色于是变得有些不耐。   他这个表情,倒不是因为找上找下觉得烦了。   而是从温山眠进入古堡开始,他就会时不时轻轻摸摸温山眠的掌心,绝大多数时候,对方都会因为觉得痒而甩动一下手。   可自从他们进入古堡后不久,温山眠渐渐竟然不会有这个反应了。   就好像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动作一样。   是这个认知,让秦倦感到不耐的,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用和平常无异的语气回答温山眠:“在很早以前,有过一种说法。”   温山眠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触觉在渐渐迟缓,乖乖地跟在秦倦身后:“什么?”   这是今天早上,那位老裁剪师同秦倦说的了。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老裁剪师给到的情报,秦倦才愿意相信方轻,这座岛上可能真的会有血清,由此才配合他们的行动。   “最早的血族,是诞生于战火之中的,他们拥有强悍体魄的同时,也拥有强大的摧毁力。不是主动摧毁,是被动摧毁,所到之处,一切都会枯萎,几乎是死神的象征。”   温山眠一愣:“这……”   “如果他的存在,比血族始祖更早的话,也许在他打造这一切的同时,岛上的人类已经因为他所带来的的气息而‘枯萎’了。”   建造成功的同时,目标对象却通通死亡。   这也许是唯一可以解释,布拉特为什么拥有完整的居住系统,却没有任何岛民的原因。   可这未免也太残酷了,温山眠忍不住道:“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布拉特发生的一切,岂不都是一场悲剧吗?”   所以这里的浓雾才会经年不散,海怪才会一直哀鸣,就连小小的崖花,在提起曾经的主人时,都会匍匐在温山眠的肩膀上,没精打采的样子。   “要这么说的话,从天崩地裂开始,哪里不是悲剧呢?”又打开了一扇门,很好,还是没有找到。   秦倦闭了闭眼,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可偏偏这座岛真的没有任何指示方向,如若不是秦倦秉承着古堡的主人倘若真的有为人类着想那么多,有关雾气的解法说不定真的会制造出来的想法的话,这会儿情绪恐怕已经跌落到了最低点。   正在他开始思索,要不要把腥红魔会的人都抓过来,给他一间一间房间搜时,秦倦的耳边突然听见了一阵细小的声音。   是从地下室传来的。   且是沃尔滋的声音,他好像发现血清了。   这个念头才从秦倦脑海中闪过,他便道:“阿眠。”   旋即在温山眠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人搂进了怀中,一个翻身,径直从古堡五楼一跃而下。   在这个过程中,担心温山眠没有反应过来,伸手紧紧扣住了他的头颅。   温山眠下意识:“先……生。”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点在秦倦带他一跃而下的空中。   而这个字念完的一刹那,温山眠便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包括先生的手,和那种由上至下坠落的触感,他甚至连自己最后落地了都不知道。   还是先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阿眠?”   温山眠才僵硬地将自己的双腿努力放在地面上。   *   失去嗅觉和味觉,普通人一场感冒就可以体会到。   在此基础上失去视觉,便是在感冒中闭眼。   而失去触觉……这对温山眠来说,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体会。   如果说,不同的人,所看见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血族和人类分明那么像,但因为身体功能的变异,能创造出两种完全不同的观念一样。   如今的温山眠失去四感,简直就像创造出来了一个新的种族。   他身上属于人类的大部分感官竟然都消失了,以至于他感觉周围的世界都一起消失了一般。   一切化为虚无,只有先生的声音,能偶尔将他从黑色的世界里拉扯出来。   “阿眠?”秦倦道。   “先生,”温山眠想伸手去拉先生,可却发现他不管怎么碰,都收不到肌肤的反馈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触碰到了哪里:“我、我感觉不到了。”   温山眠说。   不知道自己触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站在地面上,甚至连自己身处什么方位都不清楚。   这是越川山和斯特罗集的浓雾,都无法制造出来的效果。   越川山雾气是为了迷惑并杀死猎魔人,斯特罗集是致幻,可布拉特竟然是剥夺五感,这到底是为什么?   秦倦看着手不断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温山眠,内心却竟然升不起一丁点欲望。   相反,眼底竟隐约有一丝冰冷的愤怒。   这让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强硬:“别动。”   即便失去四感,温山眠也依旧很听他的话,立刻就停下了手脚。   见状,秦倦的内心莫名又有些软下来,说:“我抱着你走。”   温山眠眨了眨眼睛:“好。”   旋即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在一片无感中静心等待片刻,旋即小声道:“您抱好我了吗?”   秦倦说:“嗯。”   是和在巴尔干山上时,一模一样的抱法。   就在正面,将他整个人像小孩儿似的托抱起来。   “那您抱好了,就不要生气了。”就先生刚刚突然强硬的语气,温山眠显然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我们快一点找血清就好。”   秦倦没说话。   在他的位置,可以听见沃尔滋的心音。   那家伙一直在研究眼前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血清,还没研究出个答案呢。   这种犹豫的心态,让秦倦一时半会,竟不太愿意加速去到沃尔滋那里。   仿佛一旦过去了,就要面对答案一般。   像他这样的人,有一天竟然也会生出逃避的心思。   实在是荒谬。   身上的温山眠已经失去了四感,浑身上下乖顺到一丁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说完方才那句让秦倦不要生气的话,便也不再开口了,就那么沉默地趴在他身上。   秦倦本来以为,小家伙是失去的感官太多,有点慌了,在闷起来自己偷偷处理情绪。   可却不想,过了没多久后,温山眠再开口时,说的竟然是:“要是没有找到血清的话,您会怎样啊?”   秦倦的手一重。   温山眠被托住的地方顿时被他捏出了一个印子。   但是很可惜,触感与痛感伴随,温山眠现在根本感觉不到。   “你说我会怎样?”好半天,秦倦才语气平静道。   温山眠是了解他的,在关键时刻,这个人越生气,发出来的声音就反而会越平静。   喜怒不形于色,仿佛是秦倦刻入骨子里的东西。   “哦,您之前说过,就算我变成怪物,也要去哪里都带着我的。”温山眠说。   秦倦不语。   倒是温山眠在一段时间后,小小声道:“可是我还不想变成怪物。”   以前人类说血族贪婪,温山眠也这么觉得。后来的旅行告诉他,血族竟然诞生于人类的贪婪,这让温山眠感到不可思议极了。   可如今,竟有些理解。   因为真的等到这一个临界点时,他身上也涌现出了类似的贪婪。   温山眠曾经认为,他不需要血族的寿命,哪怕只能以人类的寿命陪伴先生一百年,对他来说都已经很好。   可等到这时才发现,哪怕以人类的寿命活到自然老死,很多时候也都是一种奢望。   人的愿望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将死之时,一想到还有没有陪伴过的人,还有没有了却的心愿,自然就会不愿意死。   那如此一来,血族诞生于人类的贪婪,便真的非常有理了。   “我还想再陪陪您。”温山眠突然很难过道。   “舍不得我了?”秦倦抱着温山眠,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   “舍不得,还心疼。”温山眠默默道。   从小温山眠就目睹过母亲的死亡,后来上山也目睹过其他猎魔人的死亡,还有后来的杰克。   死亡距离温山眠,从来都不遥远。   但他认为,死亡也是分很多种方向的。   譬如说,倘若他现在完全异种化,从某种意义上,他就算是精神死亡了。而他的死亡,是充满担心和不甘心的。   这种死亡,温山眠觉得不算特别痛苦。   那么最痛苦的死亡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温山眠想,应该是像布拉特主人一样的吧,穷尽一切建造出一切,却发现最重要的目标已经消失了。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温山眠这个时候离开了,他只是不甘心而已。最痛苦的,永远都是留下来的那一个,他需要认知到伴侣的离开,而对秦倦来说,更痛苦的一件事是,他未必能快速了却自己的生命。   行走的这一路,温山眠觉得,自己有很多原则。   他尽可能不让先生去帮助自己,也尽可能去尊重理解这条路上的每一个人,在斯特罗集的时候,还明确表达过了,自己认可身而为人这件事。   每一件的每一件,温山眠都有努力去做。   可就是这一项项原则,到如今,竟然在顷刻间就被摧毁了,几乎称得上是轻而易举。   “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的话。”温山眠仿佛下定了决心:“您就把我转换吧。”   违背原则地同爱人厮守在一起,总归比留下他一个人受苦要好。   同后者相比,温山眠曾经认为自己变成血族以后可能会找不到本心这件事,竟然都变得没有所谓了。   找不到本心他可以再想办法去找,但是放不下先生,他却无法想办法放下。   如果有一天,先生真的觉得转换后的他,失去了属于人类时的韧性,并进而对他人产生兴趣,那么由他来将先生锁住就好了。   有样学样,不过如此。   “等到那时候,我就更属于您了,什么都没有办法将我们分开。”   至于如何死亡,以及死亡之前的漫长生命,那就由他们两个一起共同去解决。只要不要让任何一方,去忍受失去对方的折磨就好。   仿佛是为了宽慰自己去接受这样的可能一般,温山眠不断在心里这么同自己说。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秦倦终于听见地下室里的沃尔滋发出了一声心音。   这心音让他从刚刚开始就紧绷的身体,在一瞬间落了地。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听温山眠说的话,便不再会有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甚至还能用宽下去的心情,询问他:“不会后悔吗?”   温山眠说:“我爱您。”   作者有话要说:   五更啦。 第167章 167.   “公元4867年, 我终于成功将破碎后的西伯利亚平原升起了五米。虽然这里已经完全找不到昔日的模样,但我还是执拗地保留了其原有的名字。”   “也许等到未来去到那天上之国,我依旧会同他们这么介绍自己。虽然西伯利亚并非是我的故土……但我想,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世界上任何残留的陆地都能算是我的故土了吧。”   “复尔同我分开, 他说他不想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 他不要让笨重的大地升起,他要直接在巨鸟之上建造新国,再让巨鸟想办法飞到那天上之国去。”   “我觉得他的方法会方便许多, 但我对大地却有着无法磨灭的感情。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目的一致, 所以我依旧希望复尔一切都好, 并让他相信我, 将逃离到西伯利亚上的难民们全部交给我,我肯定会有办法在这末途之地里, 再打造出一个适合我们生存的家园。”   “当然, 虽然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可以被称之为人类,但我不在乎, 我想他们也不会在乎,自从我和复尔救下他们以后,他们就给予了我们百分百的信任。每一次看到他们对我笑,都让我觉得, 即便眼下的难关看上去非常可怕,人类也早晚可以熬过去。”   “公元4869年,我将平原升到了十米高空, 不知道为什么, 雾气变浓了, 碎岛上的人也经常生病,我想尽办法跑遍碎岛,给每一个人看病,却并没有减轻多少。没办法,我只能加速建造时间。”   “公元4875年,我打造出了顺利的取水系统,虽然黑海的水看上去不太能简单摄入,但总归水利系统建造完毕,就意味着庄园的一大块基石完成了。这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我却发现,岛上的人类生病得越来越频繁,虽然他们总跟我说没事,但我直觉,他们的病情在加重。”   “公元4877年……”   “公元4879年……”   “公元4880年,整片平原碎岛上,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支人类家庭。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侵害了他们的身体,不管怎么复查食物和水源都差不出来,而他们好像也不愿意告知我,到底是什么在暗中杀死他们呢?”   “公元4882年。是我。”   这是一本老旧的羊皮笔记,前边的记录非常细致也非常多。   可直到这一页之后,一切就好像陷入了什么诡异的沉默一般,笔记的主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进行记录了。   它被空了很多很多页,等翻到最后时,却会发现曾经工整的笔记,竟变得潦草凌乱起来,语序也非常有问题,需要整合一下,才能看明白。   “我认为,人类的末途也许真的来临了。是啊,早在树木和花草开始消失时,我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后来做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没有除了这里以外的碎岛,那里的人们又在如何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我不愿意去细想,因为黑海、黑土、黑天、黑雾,至少对我来说,我想不到人还能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我思考过,继续我的工程,将这片土地想办法发射到那天上之国去。从三百年前开始,人们就总在西伯利亚平原窥见那边世界的风采。能够建设得这么快,也得益于长久以来的准备。可到最后,我竟然犹豫了,甚至摧毁了这一切……因为我想留在这里。”   “天上之国再美好,我也总还记得我的故土在哪里,我想过,如果去到天上之国,他们要求我给西伯利亚改名,我一定会拒绝。”   “归根结底,我还是留念自己的故土,我热爱它,不愿意离开它,尽管它已经满目疮痍,不愿意再爱我。”   “我造不出能改变一切的时光机器,自从这里的人类因我而死亡之后,我对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已经失去了期待。但是如果,如果后世真的有其他岛屿的同胞,实现了比我更好的方法,将人类延续下去,如果还有其他的人类再度登陆这里。”   “我有给你们准备礼物。”   “虽然等到那时,我一定不在了,因为我准备体会一遭岛上的人们,是在怎样的情形下依旧忍耐我的- -没错,我要在自己身上重现一次他们的死亡,而等到那时,这座岛上的雾气一定会变得很可怕。”   “但是你们不要害怕,既然是我制造出来的,我自然知道要如何处理它。”   “滴下去吧。我违背了和复尔的约定,没有守护好这里的人们。但是如果你们能将这些文字看懂,并将这瓶药水滴落在土地上的话,我准备的一切,会帮你们重现人类世界曾经的风采。”   “盛开紫色紫罗兰,靛蓝色的海洋,没有浓雾的天空,奔跑的田鼠- -就算只有一瞬间,它也是一份非常真诚的礼物了。”   “还请你们收下,即便它来自一位失败者。”   *   五感全部消失以后,简直就是一片孤独的地狱。   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仿佛都在被腐蚀,并进而被改造为另外一种生物一般。   而最可怕的是,在这样的变化之中,温山眠竟然没有失去意识。   也就是说,他完全是一点点的感觉着,自己失去一切的。   一直到最后的最后,好像有一抹清凉的液体,被注入到了温山眠的身体里。   五脏六腑都从那泥泞的感觉中解脱,并进而开始一点点能感觉到周围的事物了。   先是飘荡的花香,然后是身下柔软的泥土。   方才沃尔滋医生念那羊皮本的上的一切时,温山眠都是听见了的。   以至于现在的他饱含期待,哪怕知道目前还没有好,也不住地眨着眼睛。   他没有累,倒是一旁的秦倦看累了,伸手轻轻盖住温山眠的眼睫:“累不累啊?耐心等一下吧。”   听说,那血清虽然可以治疗人类,但碎岛实在是太大了,它只能恢复那个描绘中的场景一瞬间。   所以温山眠内心是真的有点焦急,忍不住道:“得多久啊?”   见他这幅着急的样子,秦倦笑笑道:“倒数三二一试试?”   温山眠于是立刻乖乖道:“三- -”   不知是不是为了激他,沃尔滋医生在一旁突然道:“真美啊。”   温山眠倒吸一口气,加快速度:“二!”   身后的秦倦乐了乐,坐在土地上,将他的脊背往自己的怀里拉:“不许数快。”   温山眠这才:“二。”   秦倦的手轻轻覆在温山眠的眼睫上,垂睫看着怀里乖乖数数的人,在那一瞬间,内心竟感觉到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一般。   “阿眠,睁眼之后,不止有田鼠。”他蹭了蹭温山眠的鬓角,温柔道。   “那还有什么啊?”温山眠下意识道,旋即又反应过来什么,连声:“一了!”   秦倦垂睫看着怀里的小孩。   同一个世界,不一样的人,对待同一件事物的理解,是完全不一样的。   光头冯可以认为,身为血族不可能爱上自己的食物。   沃尔滋医生到现在,虽然接受了他们关系不错的事实,恐怕也还是难以理解。   而这,都是因为他们没有真的见过温山眠和秦倦一起相处的那些时光。   倘若见过了,便不会有人怀疑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   也不会怀疑一个在最后关头,竟会因为心疼爱人而打破原则的小家伙,到底有多么可爱。   可爱到秦倦秦倦忍不住在收回遮住他双眼的手时,于他耳边很是温柔地回应了他一句话。   有关他当初问温山眠会不会后悔时,温山眠所说的那句话。   最温柔的话音,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也只说过这一次。   伴随着撤开的双手,简直就像是在温山眠面前,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般。   瓦德尼亚斯海怪所创造出的漩涡,卷动海洋的同时,也卷动了天空中的云雾。仿佛在云雾中劈开了一道一般,露出后边蓝色的天空。   而古堡之下的紫罗兰花海,原来并非是黑中带紫,而是紫白相间的,就连湛蓝崖花,其实都不是黑色的,而是蓝白相间的样子。   田鼠在花海间打滚,被温山眠砍了一刀的棕熊在给同伴看自己的牙龈。   而周围的海洋,在那一瞬间竟真的反射除了一点点蓝天的颜色。   仿佛是深居海底的生物,被那血清给驱逐开了一般,亦或者是海怪受到血清的召唤,将其赶走了?   不论是哪一种,眼下的场景,都可以说是温山眠迄今为止,见到过最美好的地方。   让他想起了摩斯塔达的山羊胡,想起了巴尔干海湾的棕熊。   布拉特的过去是一场悲剧,那几百年的世界,都是一场悲剧。   但好在在一个轮回之后,世界好像又重新对他们露出了笑脸。尽管过程黑暗,可至少如今,他们真的得到了一条条通往未来的道路。   倘若布拉特的主人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下,都放弃进入颠倒世界,制造出了血清。   那么如今境况已经比布拉特当年好许多的人类,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温山眠在爱人的蜜语中,简直生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光明的心思。   并为之后的旅途目标,添加上了一份新的心愿。   “我得把这个故事,也写入羊皮本,带到更远的地方去。”温山眠两眼弯得像月牙:“先生,您要陪我一起吗?”   就在破开的蓝天之中,除却白云以外,温山眠仿佛还在稀薄的天幕背后,看见了另外一个国度。   那个国度上的人安居乐业,连生物都生活得快乐无比,显然是比温山眠所在的世界,要美好一万倍的地方。   可他在这一瞬间,却并没有那么想去到那样美好的地方。   他想要陪同自己所在的世界,再一点点好起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要用自己的脚步,走遍这个世界上每一片碎岛,让他们知道彼此的故事与名字。   “这么麻烦?”身后的秦倦听说以后,扬眉道。   “您就说您愿不愿意吧。”温山眠老神在在道。   秦倦失笑,抱着这个从死亡线上挣扎过一回之后,莫名有点小老头倾向的家伙说:“愿意。”   “所以等去了新的岛屿,我还能给你买新衣服吗?像沙漠部落的服装那样-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告白了。   但是先生的告白只有崽崽能听0v0~所以没有写出来~   瀑布式更新。   下一章全文完啦,作话也会多写一点,啵啵!   *   感谢在2021-10-07 00:25:18~2021-10-07 01:2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003492 2瓶;   感恩灌溉QWQ 第168章 168.   布拉特联赛历史上, 有过一场非常奇妙的战斗。   首先,那是在布拉特浓雾散去半年以后,所举办的第一场比赛。大概是因为浓雾消失,所以上边的人即便在被管理处管控, 热情度也非常高涨。   而那场战斗之所以奇妙, 就是因为在当时, 观看的所有人分明都看得兴奋至极,可过后两两对谈时,又莫名想不起来了。   “我明明记得……”   “我也记得……”   “哎?我当时到底在兴奋什么来着??”   像上面这样的对话, 在那一个季度的布拉特联赛结束以后, 简直随处可见。   而至于他们到底忘了什么呢?   联赛结束以后, 已经在布拉特上居住了半年时间的温山眠, 内心有话要讲。   离开紫罗兰古堡之后的那半年, 温山眠虽然回到了黑蝎座居住,同德叔以及兽人们都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甚至受到了去往他们家乡玩的邀请函。   但温山眠在那半年时间里, 可不仅仅是玩的。   他参加了布拉特内绝大多数特殊任务, 走访了几乎整个布拉特,同管理处一起收集了不少有关前一代人留下的信息, 与此同时,也进行了非常多种多样的搏斗。   - -这里毕竟在七百年的时间里,还先后被亲王和公爵占领过,真正的异种魔鬼还是存在的, 即是如此,猎魔人的需求自然也是有的。   而温山眠在这样的搏斗中,战斗力变得强悍了不少。   不过这些, 倒不是联赛观众们兴奋的点, 他们兴奋的点是- -   又听见有人在自己身边发出想念那张战斗却想不起细节的声音了, 温山眠扶额朝身边看去。   就见先生端着一份报纸,无比自然地船上的遮阳伞下。   在布拉特的半年,温山眠闲着无聊,留了长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剪掉。   那头发长得已经比先生还长了,柔顺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在背脊上扫动。   眼下,伴随着温山眠靠近秦倦,又在他的肩膀上落下了一小捋。   秦倦好像很喜欢温山眠的头发,那发丝才一晃,就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都是您。”靠过来的温山眠可没注意到这点,只小声埋怨道:“您怎么能在联赛场那么多人的地方,张开翅膀呢!”   秦倦看着那一小捋晃动的头发,伸手轻轻将其从温山眠的肩膀上拉下。   进入布拉特是是春天,半年后离开,已经是热夏。   温山眠买了布拉特新款的一种交叉式背心上衣- -更形象点描述,就是剪了袖子的长袍,再加上个别款式细节变动罢了。   这小家伙离开越川那么久,还是忘不掉越川的东西。   也就好在他的手臂纹路相当漂亮,什么样的衣服都能穿的住,如今竖起的长发马尾,配上这样的衣服,倒是别有一种勇士风范。   “兴奋嘛。”秦倦一边捏着温山眠那捋头发,一边心不在焉道:“你当时坚定的眼神有多诱人,要我给你重复讲一遍吗?”   “不、不用了。”那场比赛结束以后,先生已经给温山眠讲了很多很多遍了,多到温山眠现在想起,还会面红耳热:“但是就算兴奋,您也不可以在那么多人面前张开啊。”   “不是都忘了?还在意干什么?”虽然这件事让管理处头疼了一段时间,也让温山眠愤怒了一段时间,但秦倦因为后者,的确已经进行了弥补,否则这场大赛也不至于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除了他以外,可没有谁能做到这一步。   “当然在意了。”温山眠说:“您的翅膀用来飞行的时候,和因为兴奋而张开的时候,样子完全不一样好吗?”   温山眠一边说,一边默默偏过了视线:“我不喜欢后边的样子被别人看见,所以您,您以后不许了。”   两人参加联赛时,秦倦说好不会手下留情,在当时就真的没有手下留情。   顶多留了命,该打的地方是真的打到温山眠疼极了,手臂都痉挛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会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无论多少次。再死死盯着上边的人。   那种不管怎么挨打都绝对不会放弃的眼神,仿佛点燃了秦倦内心什么别具一格的浴火。   让他在下一瞬间进攻的时候,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开了翅膀,并整个朝温山眠的方向笼来- -   然后,长刀与黑刀相抵,秦倦竟在那样的赛场下,于翅膀内,同温山眠接了一个极深的吻。   一直到退开……   不对不对,是一直到现在,温山眠都觉得不可置信极了。   那种在肾上腺素因为战斗而爆满的时候,突然被对手深吻的感觉,简直就像吃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甜美的食物。   而且是在战火之中。   “可以是可以。”秦倦当时就是觉得他可爱,想亲他了,然后猜到温山眠一定会很错愕,所以自私地将他这样的表情遮起来,只给自己看而已,但温山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计较了这么长时间。   他不理解:“你后来,不是挺兴奋的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温山眠顿时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到连头发都气得从秦倦手里跑掉了:“您还说!!”   这才是他一直计较到现在的根本问题!   比赛结束以后,温山眠浑身都晕乎到不行的情况下,先生竟然直接将他带进了场后的一个小杂货间。   那个杂货间的遮蔽性一点都不好,观众们兴奋的欢呼还遗留在外面,选手们也在附近来来往往,可先生就这样把他压在货箱之上,强行为他“治疗”了。   没错,虽然最后灌.入的体.液.确实有让温山眠的身体恢复速度加快。   但是,但是也不能在那种地方吧!   头顶的货箱被撞倒在地上时,温山眠吓得整个人都懵紧了。   可偏偏先生还在那样的声音之中,低下头来亲吻他。   说他兴奋是不假,但是说他理智上觉得这很疯狂,也的确不假啊。   “谁让你那么长时间不管饱?”秦倦垂睫,细细将掉下去的那捋头发找回来,继续把玩,旋即才慢声道。   “可我当时已经管了半年了呀。”回想起那半年的日日夜夜,温山眠忍不住遮脸道。   “半年就够了?”秦倦道。   当然够……不对不对,就不应该和他说这个,又跑题又说不过。   温山眠轻咳,正色道:“总之,以后不许了。”   秦倦说:“不要。”   那很刺激,场景刺激,环境刺激,前戏刺激,温山眠的反应更刺激,他才不要只玩一次。   温山眠:“?”   旋即眯起眼睛来:“晚点到下一个岛,我就把头发剪掉。”   秦倦:“?”   紧跟着看一眼自己手里的头发,皱眉道:“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最后也不知道谁开的头,竟就这么互相看着笑了起来。   半年的时间,布拉特在变,收到布拉特的信息以后,外面其他的人类岛屿也在变。   他们当初并不是想直接入侵隐族所在的颠倒世界,只是面对这样穷途末路般的黑海,想要多摸索摸索这个世界而已。   而得到了从布拉特发来的,有关紫罗兰古堡的最终信息之后,一座座中心岛就像获得了新的生命力一般。   离开布拉特的这一天,老朋友黎刚给他们发来了传信,是由某种机械鸽子送来的。   里边的内容很简单,是邀请他们回到黎岛- -黎岛作为曾经的中转站,距离布拉特本来就很近。   而等回到黎岛以后,黎刚不仅会好好招待他们,还会给他最新的,去往洛岛的道路。   “这半年时间,中心岛改变了很多,有些岛屿还建立起了一些海洋航道,以前给你的那张地图,过期啦!”   黎刚在信里是这么说的。   温山眠自然愿意再回去一趟黎岛了,当年乘坐魔鬼鱼经过,没办法下去黎岛好好观赏,对他来说本就是一大遗憾。   而且等到了黎岛以后,黎刚还会为他们安排可以开自家船前进的航道。   温山眠有自家船,就是小尼克号了。   他决定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将小尼克号带到洛岛去,连带着那张夏卡爷爷的武器图一起。   再加上德叔和兽人的故乡邀请,温山眠总觉得,在接下来的日子,他还有很多要去的地方。   这简直是甜蜜的负担了,也就好在,即便是以人类的寿命,在如今日益进步的科技下,也足以在简单的一生里,完成这样一趟航道。   而至于以后的事要怎么做,那便是以后的事情了。   - -关于让先生进入中心岛这件事,温山眠认为,他算是看见了管理处非常明确的改观。   在阅读完古堡主人的手书,与紫罗兰古堡的那一刹那光景之后,管理处人员当然没有办法在一瞬间就忘掉所有的仇恨。   美好的地方的确美好,但伤害的地方,也是真枪实弹造成的伤害。   无论是血族还是人类,在互相争斗的数百年中,都损失了太多太多。他们没有办法去替过去的人原谅,更不可能就此接纳血族。   只是暂时将仇恨放到一边,努力治理已经差到极致的环境,努力生活下去,并努力为接下来有可能到来的新时代,做好一切准备而已。   所以才会不继续拘泥于秦倦身上,总归他只要活着一天,本就是没有人可以干涉的。   “到了黎岛以后,我得再吃一下他们上次买的金色糕点。”人才刚从布拉特出发,温山眠便已经欢快地开始列接下来的旅行清单了。   同之前好像总在追赶什么不同,现在的他,仿佛已经真正有了享受路程中一切的那颗包容之心。   这是他一路的成长。   与此同时,也离不开秦倦的爱护。   虽然这个人表面看上去总是不正经,也从不爱说亲密的话,但爱意却总是会在某些时刻溢散出来。   “要克制一点吧?上次撑成那样了。”   海鸟飞翔,阳光之下,温山眠弯着眼睛,很乖地回答道:“好。您监督我。”   “我要是不监督,你就胡吃海喝了?”   “对啊,所以您最好得永远监督我。”   船只远去,已经渐渐看不见上面人的面孔了。   倒是能在片刻之后,听见某人无奈又纵容的一句接声。   “贪心。”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啦。   眠崽和先生之间的联赛没有细写,这方面是我的问题,一路上过度描写风景和感觉,很少描写眠崽的武力进步,所以如果让他离开越川时还完全不敌先生,一到布拉特就立刻能打过,这是不可能的,平手也不可能,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所以在这里选择了略写,是我没有处理好这条线。   不过虽然崽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学习,但先生也会一直陪着他就是了0v0,教导的过程中也可以酱酱酿酿~   这篇文最后还是写了将近70w字,过程中断更过一个月,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等我。写到最后发现了自己很多问题,但我也有尽力去描写好他们的故事,创造了我写文以来最长的一本书,感慨还是超多的~~!!   总之,历经数月,这本书还是完结啦。   没有回越川,没有回巴尔干,没有回摩斯塔达,很可惜,但是我觉得,就算我写到那里,说不定也还会想让崽崽再回一趟黎岛、中心岛、布拉特、洛岛什么的。所以旅行这件事,也许上瘾了就很难停下吧,会变得一直在路上……既然如此,就只能考虑考虑现实(70w是我当下的写作极限,作者也是有蓝条的QAQ),选择断在了这里,感谢大家陪伴。   晚安~!如果还算喜欢的话,期待一个五星好评啦,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