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捕捉稀有小幽灵》作者:月见茶   文案:   【可爱软萌幽灵受X战斗力天花板宠妻狂魔天师攻】   如何成功捕获一只胆小又呆萌的幽灵?   第一步:永远不拉开房间的窗帘   第二步:总是一个人在角落独处   第三步:接受他送来的所有礼物   看着脚下一截断裂的壁虎尾巴,连译面不改色地捡起来,放进房间的抽屉。   类似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破破烂烂的玩偶,一瓶不知道加了什么的粘稠液体,损坏的钢笔,一根麻雀的羽毛等等……   连译关上抽屉,走到衣柜前敲了敲柜门:“出来吧?”   片刻后,柜门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露出几根白皙的手指,然后是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怯怯地望着他。   —   与陪伴饲养自己的人类相处一段时间后,南灯的日子过得越发惬意滋润。   这个人类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对南灯这只鬼却很不错。   他会保护自己,纵容自己,喂饱自己。南灯很喜欢他,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直到后来,南灯意外发现这个人类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天师。   冷酷无情、残忍狠戾,杀鬼不眨眼的天师。   ——鬼魂的天敌。   南灯瑟瑟发抖,连夜跑路。   但他没能跑多远,就被连译找到。   连译终于不再伪装,他神色晦暗,身后的废墟尸横遍野、煞气冲天,声音却低沉温柔,催促:“南灯,过来。”   —   近来,鬼界各处流传着一个消息。   业障之塔突然坍塌,被镇压在里面的鬼王逃了出来。   众鬼欢呼雀跃,准备去拜见这位据说凶残无比、狂躁狠戾的鬼王。   “鬼王一定能带领我们踏平三界!”   “摘了那帮狗天师的头!”   “兄弟们冲!”   然而当众鬼闻着煞气,终于找到传闻中的鬼界之王,看见鬼王躲在首席天师x人类最强x连译的身后瑟瑟发抖:“他们好可怕……”   #出大问题#   1.文案2021年12月10日   2.双初恋,私设较多   3.非传统灵异向,治愈萌系轻小说风格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养可爱鬼指南   立意:真诚可贵   VIP强推奖章   南灯是一只弱小的鬼魂,他从关押鬼魂的业障塔中逃出,巧合下遇到负责抓捕鬼魂的天师连译。连译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他天生煞体,没有任何亲人或朋友,孤独地住在偏僻的郊外。南灯一开始没有发现连译的身份,悄悄潜入他的家中……   本文以甜宠治愈为主,展现了一个新颖独特的世界观。文中主角人物设定具有天然的矛盾和秘密的身份,不仅让读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为主角的成长和探索提供了重要的动力。作品整体基调轻松有趣,适合喜欢轻松、有趣、充满冒险和成长故事的读者。 第1章   “滴答——”   水珠从上方破裂的灯具滑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水渍。   南灯躲在角落,蜷缩着双腿不敢动。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小型游乐场,断裂的半截围墙正好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断墙的另一边有几个人,南灯隐约听见他们在说话。   “抓住多少了?”   “加上今晚的六只……三十七。”   说话的人手里捧着一个陶罐,内里不断震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罐而出。   他动作麻利,将两张符纸贴在陶罐的盖子上。   符纸亮起微弱的光芒,随后暗了下去,陶罐也随之平静。   “从塔里逃出来的,总共二百六十一只。”   另一人拖起手中的木质罗盘,警惕打量四周:“只算二级怨魂,至少也有上百,这还没过半。”   他们一行一共四人,身着样式相同的灰衣,肩侧有简单的金丝花纹,心口处都佩戴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徽章。   徽章上刻有简易的图案,是天师的标志。   南灯望向断墙上方,思考着脱身的可能性。   原本住在废弃游乐场里的鬼被抓了很多,他躲得快才没被发现,现在可能只剩下他一个了。   那些天师有个罗盘,能捕捉鬼的方向,他们还用会隐身的罩子把整个游乐场都围了起来。   南灯亲眼看见好几只企图逃走的鬼被罩子拦下,惨叫着逃不出去。   他听着几人的动静,慢慢朝另一侧挪动,努力藏好自己。   坠落的水珠穿过他半透明的魂体,没有发出任何异响。   只有等他们走了,罩子才会消失。   “这里煞气很重,再往里找找。”   四人继续前进,一边仔细排查,脚步缓慢,时不时传来交谈声。   “那一座业障塔建了千年,还是头一回塌陷吧……”   “偏偏在这种时候……”   “快天亮了,抓紧时间。”   趁这短暂的空隙,南灯挪到了断墙的右面。   木质罗盘的指针来回晃动,没有指向明确的位置。   四名天师当真没有发现他,背对着断墙的方向来到稍远处。   南灯勉强松了口气,在膝盖上蹭了蹭冰凉的手心。   “那边!”   “砰——”   突然一声巨响,南灯被吓得一颤。   他往动静传出的方向望去,见到一个瘦长的黑影怒吼着,在崩塌的废墟间攀爬窜动。   那是另一只鬼,他四肢着地,比例极不正常,不断从口中喷出蓝色的火焰,攻击围堵过来的四人。   “是三级怨魂!”队伍中的高个子侧身闪躲,挥手撒出一把符咒,在空中旋转成圈,却被黑影灵活躲开。   “竟然是三级……”他身旁的同伴明显有些畏惧,握紧手中的木剑,“要请求支援吗?”   近期这一带煞气重,许多鬼都喜欢往这里跑,前些天已经有更高级别的天师来清理过一轮。   三级怨魂实力中等,他们虽然有四个人,但其中有两人才刚从学徒升入初级,这次跟着师兄师姐出来帮忙,抓捕一些遗漏的低级鬼就行。   就凭他们小队,要想抓住三级怨魂有些吃力。   黑影似乎不想与天师对上,他喷出一大团蓝火,转身跳上废墟的最顶端一跃而起。   拿着木剑的初级天师躲避不及,脸侧被烧出黑印。   “砰——”   又是一声巨响,黑影撞上一面无形的墙,伴随着吼声,半空中亮起一小片网状光线。   他从地上爬起来,撕碎粘在身上的符咒,冲向外侧继续撞击。   “砰——砰——”黑影力气非常大,光罩蹦出细碎的火花,仿佛真能被他冲破。   南灯也随之紧张起来,要是这只鬼能把罩子破坏掉,那他就能顺利逃走了。   队伍中为首的天师还算冷静,驱使着沾了符水的木剑刺向黑影。   黑影一心想逃,背后被木剑刺中,他仰头惨叫,晃动身体将木剑甩开。   他转过身,猛然扑向距离最近的人。   夜色昏暗,南灯不敢大意,没有一直抬头张望,只是盯着身侧的围栏,期盼罩子能坏掉。   黑影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伤口处喷洒出来的血液竟也有灼烧效果,几个天师都受了伤。   “符咒快用完了!”   “小心!”   泛着蓝光的血液飞溅,一人捂着手臂的烧伤慌忙后退:“这只怨魂……恐怕快到四级了。”   一些小伤对黑影而言不痛不痒,流血反而牵制住队伍的行动。   光罩倒是能把他困住,但也仅仅只是困住而已。   他们已向内庭发送信号,在附近的天师会赶来协助,要是没人来……   实在不行,只能将这只鬼放走,以后再追捕。   队伍为首的天师收起通讯器,他短暂走神,黑影举起一截铁柱狠狠砸来。   身旁的同伴赶紧将他拉开,自己手腕却被蓝火灼烧。   同伴一声痛呼,黑影找到机会,枯瘦的手臂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拖了过去,张口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   变故来得太快,情况危急,另一人立即想撤掉光罩,放黑影离开。   “噗——”   就在此时,一道光柱从远处袭来,砸在黑影身前,直接将他刺了个对穿。   黑影朝前栽倒,按住胸膛的伤口摇摇晃晃站起来。   光柱消失,那是一个银制的八卦环,悬在空中不断旋转。   一旁的初级天师看见,面上一喜:“支援到了!”   同伴盯着八卦环惊疑不定:“这是……”   南灯察觉到异样,悄悄抬头看。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游乐场大门的方向,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来人同样是天师,畅通无阻地踏入光罩的范围内。   黑影受了重伤,依然气势不减,嘶叫着后退。   他发觉情况不妙,小心审视着逐步靠近的人。   此刻其余四名天师同样往后撤,仿佛与黑影有着相同的畏惧感。   “是连……首席。”有人低声道。   内庭的首席天师一共也就七位,本以为来的会是与他们一样,在附近执行任务的小队,没想到会是连译。   四人中,为首的队长才见过连译,但没见过本人的天师,也都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知何时,周围的煞气变得更加浓厚,云层将蒙蒙亮的天空遮挡住。   阵阵无形的压力与阴冷之气逼近,空气仿佛凝固。   若不是半空中的八卦环,在场的天师简直要怀疑来者是不是活人。   几息间,踏入光罩的人来到前方,终于露出一张俊美冷漠的侧颜。   他身量十分高挑,一袭黑衣与其余天师样式大致相同,右手微抬。   八卦环被操纵着再次攻向黑影,黑影闪身躲了一次。   黑影胸口被洞穿的伤口流血不止,他粗喘的捧了一把血,俯扒着冲向前方的男人。   然而不等他迈出两步,八卦环急速回转,拍向黑影的后背。   黑影狼狈倒地,小小的银制品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无法动弹,变形的脊骨咯吱作响。   先前的小队退到侧方,神色皆有心惊。   首席天师的实力果然恐怖,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的鬼,就这么被轻轻松松制服。   见三级怨魂彻底没了还手之力,队长上前一步:“多谢首席出手解救,我们接了紧急任务,来抓捕从业障塔出逃的怨魂……”   向更高一级的天师汇报情况是惯例,队长低着头,继续说道:“这一带的区域地灵在昨天确认死亡,有不少怨魂逃了过来,我们连续三天抓了三十七只,这是第三十八只。”   这里的区域地灵原本是一棵古树,地灵的存在能削弱煞气,现在地灵死亡,鬼当然更加放肆。   “除此之外,附近十余人受到怨魂所害,精气有不同程度的损耗,都已领了药回去,各处房屋也贴了符咒……”   地上的黑影还在挣扎,八卦环纹丝不动,他愤怒抓着地面,口中不断吐出含糊的字句:“杀了你们……”   站在前方的连译双眼低垂,周身透着居高临下的冷意。   他眉间轻皱,似乎不耐烦,想让黑影闭嘴。   八卦环持续下坠,压断黑影的脊骨,同时有白色的火焰从地表升起,将他牢牢围住。   黑影被火焰灼烧,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不知首席……”   队长听着这动静,心底阵阵发颤,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您到这边来,是……”   寻常天师抓住怨魂,都是装进陶罐之类的法器中,统一关入业障之塔。   塔中有炼化怨气与煞气的阵法,等怨魂的力量逐渐被削弱,会回归最普通的死魂,去往该去的地方。   而像这样就地炼化,用怨魂生前的死亡方式,再让他们“死”一遍,不仅要耗费大量灵术,即使是实力强悍的高级天师,也不会轻易这么做。   怨魂曾经是人类,身为天师再一次将他们杀死,会增加自身的业障。   白色火焰还在燃烧,火光照亮周围的草地,耳边除了风声,只有黑影濒临消散前的悲鸣。   站在最后方的初级天师没见过这种场面,忍不住侧目。   连译就站在前方,神色依然冷漠。   在火光的照映下,他的左眼呈现出不自然的光泽,瞳孔泛灰。   他没有佩戴徽章,完全漆黑的制服并不能一眼辨认出身份,配上黑灰异瞳,隐约有种说不上来的邪气。   初级天师回忆起一些关于连译的传闻,慌忙低下头不再看,在犹如实质的压迫感下大气不敢出。   终于,地上的怨魂彻底死亡,凝聚成一团小小的光晕,被风吹着飘向远方。   八卦环“嗡”一声,回到连译手中。   他收起八卦环,启唇道:“碰巧路过而已。”   言下之意,他来这里不是为了任务,更不需要他人的协助。   队长悄悄松了口气:“好……”   另一边,躲在角落的南灯瑟瑟发抖。   他听了全程,新出现的人好像特别厉害,那只鬼还是没能逃脱。   要是他被抓住,恐怕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与此同时,南灯瞥见另一个半透明的魂体朝自己爬来。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鬼魂,她慢吞吞来到断墙前,抬头望向南灯,露出满是烧伤的脸颊。   南灯眼睫颤动,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轻轻挥手。   小女孩没懂他的意思,歪头一动不动。   南灯鼓起勇气,将声音压得极低:“这里……位置不够。”   断墙容纳不下他们两个,这只小鬼得去找别的地方躲。   远处,队长准备送连译离开,其他人留下善后。   他始终与连译保持着距离,低着头恭恭敬敬。   连译似有所觉,停下脚步,准确望向侧方的一截断墙。   队长小心翼翼:“怎么了,首席?” 第2章   天快亮了。   南灯话音刚落,小女孩猛然往前抓紧他的手腕。   她身上也满是灼烧的痕迹,衣物破破烂烂,胳膊上有一块形状奇怪的印记。   南灯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忐忑又慌乱,小女孩的力气也不小,他一时没能挣脱。   小女孩冲他笑了一下,露出蓝黑色的牙齿,胳膊上的印记发出微弱的光芒。   下一瞬,南灯眼前天旋地转,与小女孩一起消失在原地。   夜晚彻底结束,白昼从云层中显现。   先前似乎感应到微弱的气息,现在却捕捉不到了。   队长手里还拿着罗盘,指针微微晃动。   连译收回视线:“不必跟着我。”   他独自离开,背影消失在游乐场外。   队长回到队伍中,帮忙处理同伴身上的伤。   “今晚暂停任务,先好好养伤,”队长说道,“我会向内庭说明情况,让他们再增加人手过来。”   区域地灵死亡,盘踞的怨魂比他们预计中的要强。   同伴弱弱地出声:“不是有……连首席在这里吗?”   队长低头答非所问:“走吧。”   —   地底某处,南灯背靠着石壁,小心翼翼环顾四周。   就在刚才,他和小女孩差点要被发现了,紧接着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   而在他前方较为空旷的位置,至少有十几只鬼。   这些鬼形态各异,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时不时吐出含糊的字句,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渗人。   这情形,南灯几乎要以为回到了塔中。   他慢慢蹲下来,小声问:“这是哪里?”   这里看起来像是鬼居住的地方,但许多鬼都不喜欢和同类待在一起,南灯住在游乐场的那两天,也只与两三只鬼打过照面。   “你这是什么反应?”小女孩站在他身边,说话时的声音稚嫩,语调却像个成年人,“我救了你。”   她盯着南灯打量,似乎有些疑惑和不解。   南灯的外表,不像是鬼。   他大约刚成年,白皙的脸庞干干净净,身上找不到半点曾经死亡的痕迹。   鬼没有审美,若用人类的视角,他长得十分好看。   这种鬼很少见,小女孩摸了摸自己被烧伤的侧脸若有所思,漆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你是新来的,是从塔里逃出来的吧?”   她追问:“听说还有一只鬼王也逃了出来,你见过吗?”   南灯张了张口,神色茫然。   小女孩见状,顿时变得兴致缺缺:“好吧……看走眼了。”   当时游乐场里的鬼都被抓了,只剩下她与南灯,现在看来,南灯并不是懂得藏匿,而是太弱了,弱到几乎没有气息。   南灯不知所措,但小女孩的确算是救了他。   他抱着膝盖:“谢谢你。”   小女孩盯着南灯面色古怪,又看见南灯怀里有东西在动。   南灯穿着宽大的上衣,领口与袖子早已磨损过度,下摆处有个衣兜。   衣兜鼓鼓的,里面的东西又动了动,探出一对白色的耳朵,随后是一双眼睛。   小女孩歪头:“这是什么东西?”   一只……没有身体的兔子头玩偶?白色的,也就一个成年人的巴掌大。   她正说着,兔子头的眼睛寻声望过去。   ……是活的?   南灯很紧张,抱紧兔子头:“它叫小兔……是我的宠物。”   宠物?小女孩差点笑出声。   鬼还会养宠物?这种事她第一次见。   小女孩伸手,想抓住兔子头的毛绒耳朵。   南灯侧身躲避,将兔子头护在怀里,没有看到它隐约转红的瞳孔。   不等小女孩的手碰到兔子耳朵,地下空间的中央轰鸣一声。   小女孩脸色微变,收回了手。   “啪……”   南灯也转头望去,处于中心的众鬼惶恐散开,一个浑身包裹着浓稠雾气的鬼凭空出现。   他面容也被雾气遮挡住,看不清容貌,低语道:“交上来吧。”   他一边抬起双手,狭窄的地洞内陆续亮起数道光芒。   小女孩的身上也在发光,是她胳膊上的那块印记。   她身体向上漂浮,像被隔空抓起来,脸上显现出痛苦之色。   其余鬼也是如此,一时间各种哀嚎与痛呼充斥着整个地洞。   南灯心生惶恐,眼睁睁看着小女孩悬在空中。   雾鬼再次抬手,连同小女孩在内的所有鬼被迫张口,吐出几团黑色的烟雾,全都汇聚到中心。   吐完后,小女孩“砰”一声栽倒在地,状态比先前虚弱不少。   雾鬼吸走了所有烟雾,还算满意:“乖孩子们。”   他周身的雾气涌动,突然飞出无数黑色的纸片,击中地洞里的众鬼。   小女孩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纸片贴在她手臂上,立即深入皮肤,留下一个熟悉的黑色印记。   而她胳膊上原先的那个,已经消失不见了。   也有一张纸片冲着南灯飞来,兔子头的反应最快,向上一蹦,张口将纸片吃了。   南灯赶紧查看,兔子头的左耳果然浮现相同的印记。   他摸着兔子头的耳朵,担忧道:“这是什么?”   雾鬼在释放出纸片后就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地洞里的鬼也有几只陆续穿过石壁离开。   那些黑色纸片,南灯莫名觉得很像天师使用的符纸,只不过模样看着不同。   小女孩坐在地上,冲他咧嘴一笑:“我不知道,不过你的宠物要小心了。”   变成鬼后,许多认知与思维都与生前不同,小女孩说了很多,南灯终于勉强听懂。   黑色纸片是将他们传送到地洞的工具,也会夺走鬼吞下的“食物”。   鬼的食物,无非是活人的生魂、精气之类的,吃饱消化了才能增长实力。   雾鬼利用纸片,将这些鬼变成了自己的奴仆。   “下次回来,肚子里要是空的,”小女孩阴恻恻地笑,“他会生气,会把不听话的都吃掉。”   纸片间隔一段时间生效,具体是几天,她也不记得了。   鬼魂之间同类啃食,只能果腹,且味道极差。   南灯第一次听闻鬼吃鬼,明显被吓到,紧紧抱着兔子头一言不发。   所以小女孩带他来到这里,是依靠纸片的能力。   “我要去找猎物了,”小女孩穿过石壁离开,最后留下一句,“你也快去吧,小鬼。”   没过多久,地洞里的鬼所剩无几。   南灯摸着兔子头的耳朵,轻声问:“饿不饿?”   兔子头不会说话,表情蔫蔫的,倒不是受到纸片的影响,在游乐场的两天南灯都没喂过它,早就饿得不行了。   可现在是白天,得等到晚上才行。   好在雾鬼离开后,地洞是安全的,南灯蜷缩在角落睡了一觉,醒来时正好天黑。   兔子头耳朵上的印记还在,看不出别的异样。   南灯把它塞回衣兜,在地洞内摸索,找到一条离开的路。   地洞是某个废弃的地下建筑遗留,连接着一条地道,通往附近的广场。   当南灯用力掀开头顶的井盖,四周正好没人。   他快速出来,闪身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最暗处,沿着街道边缘行走。   近期不少鬼魂到处肆虐,已有不少居民直接搬走,剩余的人夜晚不敢外出,街道上空荡荡的。   南灯跟随灯光最强烈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路,隐约听见人声。   他停下脚步,犹豫片刻。   身为一只鬼,当然是该去“吃人”的,并且兔子头被纸片标记,也得喂饱才行。   只是他没“吃过”人,没有经验。   在塔里的时候,他倒是偶尔听里面的鬼提起自己的光荣事迹,大概知道要怎么做。   南灯下定了决心,继续往前走。   他接近人声,那边的独栋小楼灯火通明。   然而等南灯来到拐角处,赫然看见楼下站着五六个身着天师制服的人。   他们聚集在一起,正朝地面刻下白色的痕迹。南灯赶紧藏好,准备悄悄离开。   几名天师面孔陌生,不是昨晚见过的四人,都佩戴着徽章,领口的金线图案更加精致显眼。   有一人手握罗盘:“指针在动!”   但指针只是微微晃动,并没有转向明确的位置,不像是有魂体靠近。   同伴闻声看了一眼:“估计快到时间了,里面的人阳寿将尽,魂体会脱离一部分。”   他们这一行人分工明确,还带着一个学徒,正在一旁努力记笔记。   各处情况都不太好,出任务的天师人手不足,等级低的天师更要尽快累积经验。   几人准备好一切,开始耐心等待。   “这几年真是越来越不行了,”为首的天师低声道,仿佛自言自语般,“山神与混沌神销声匿迹,连地府都沦落到需要协助……”   他身旁的同伴年纪稍长,轻喝:“好了,专心。”   与此同时,罗盘飞速转动,直直指向楼内。   隐约几声异样从里面传出,几名天师十分默契,同时将灵术注入地面的阵法中。   “嗡——”   一声极低的轻响,周遭的一切仿佛变得模糊且遥远,视线尽头出现一扇巨大的门。   门的造型古朴,犹如千年前的遗迹,红木质地的门身早已斑驳,上方的瓦片摇摇欲坠,匾额上印着两个字。   ——地府。   月亮与风莫名消失,一阵难以形容的空洞与恍惚爬上脊背。   人群中的学徒第一次直观地见到地府亲临,额上的汗水滑落,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   “吱呀——”   门缓缓开启,一只三级怨魂刚从躯壳中脱离,奋力抵御住地府的吸引试图逃离。   然而四周早已布下阵法,怨魂逃不出去,在绝望的叫声中被吸入门内。   “砰!”   不知是不是错觉,学徒仿佛还听到了吞咽的声音。   好在任务是成功了,若让这只诞生即有三级的怨魂逃离,地府便再也抓不住他,后果更是危险。   地府吃下魂体后消失,四周恢复如常。   学徒松了口气,抚平手里被捏皱的笔记本。   此时,南灯早已绕路离开。   他到了住宅多的地方才发现,附近的正常居民闭门不出,房屋上贴着符咒,还有许多天师在各处巡逻。   南灯小心躲避,好不容易找到稍微安全的地方,结果已经被别的鬼占据了,凶狠地赶他离开。   南灯只好另寻去处,路上摘了几颗灌木的果子喂给兔子头。   这些植物他可以碰到,兔子头也不挑食,什么都吃。   大约走了足足两个小时,南灯发现周围安静不少。   没有巡逻的天师,也没有争夺地盘的鬼,沿途的单层矮楼漆黑一片,唯有仅剩的一栋还亮着灯。   南灯谨慎靠近,兔子头从衣兜里蹦出来,跳上他的头顶,时不时转动。   他一路来到亮着灯的房屋外面,果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有灯光,就证明有人住。   南灯绕着房屋转了一圈,确认安全。   但即使找到合适的目标,他依然进不去,门口贴着符咒,看上去是崭新的。   侧面有一面窗户没有关紧,南灯试图将窗户拉开,符咒的作用让他一碰上去就疼。   兔子头同样是魂体,也进不去。   南灯尝试未果,坐在树下休息。   他摘了片树叶喂给兔子头,忧心忡忡:“今晚可能没办法了……别怕,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地洞。”   兔子头不知道听懂没有,“咔嚓咔嚓”几口吃下树叶。   夜晚安静,南灯靠着树干,用指尖梳理着兔子头的毛发。   突然,兔子头的耳朵立直,转身看向漆黑的角落。   “喵呜……”一只小黑猫缓缓走出来,朝着树下抽动鼻尖。   不少动物拥有灵性,的确能感受到魂体的存在。   小黑猫几步跑过来,围着树干转了一圈,试探着蹲在南灯脚下。   南灯以前没见过这种生物,好奇伸出手。   小黑猫竟然当真感应到他的存在,鼻尖凑近嗅了嗅,随后直接躺倒,向南灯露出柔软的肚皮。   看着黑猫小小的身体与灵活的动作,南灯双眼骤亮。   他进不去房子,但小黑猫是活物,符咒不会对活物起效。   他只要附身于小黑猫,就可以从窗口挤进去,还能带上兔子头。   南灯半透明的指尖穿过小黑猫的身体,问道:“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黑猫仰头望着他,甩了甩尾巴没有逃走。   南灯闭上眼尝试附身,再睁开眼时,已在小黑猫体内。   小黑猫并不排斥他,南灯活动了一下新的“四肢”,感觉自己好像当真变成了猫。   兔子头在他眼前变大了不少,他抬起爪子碰了碰,触感奇特。   于是不久后,一只小黑猫灵活跳上窗台,从缝隙挤了进去。   房屋的面积不小,客厅与内侧的卧室亮着灯,其余位置光线昏暗,到处都空荡荡的。   卧室的门突然开了,有人从里面出来。   “啪——”   连译打开卧室外走廊的壁灯,垂眸看向异状的来源。   一只小黑猫出现在他身前,浑身散发着微弱的煞气。   它双眼呆滞,嘴里还叼着一只半透明的兔子头。   “吧嗒”一声,兔子头掉落在地,发出寻常人无法捕捉的轻微声响。   南灯感觉到小黑猫的心跳加速,可能是自己在紧张的原因。   他努力回想进来之前,小黑猫在他面前的举动,别别扭扭地仰面栽倒,并摇了摇尾巴。   这个人类的装束和天师不一样,安全。   等他把自己抱起来,就可以“咬”他一口了。 第3章   就在刚才,南灯把亮着灯的客厅巡视了一遍。   客厅很干净,没有什么八卦罗盘之类的,也没有摆放任何驱鬼的用具。   游乐场被一窝端之前,南灯偶然听别的鬼提过,现在家家户户都防得很严,进了屋也容易被赶出来。   而这栋房子里的人,像是新搬来的,只在门外贴了符咒。   南灯心想,自己运气还挺好的。   要不是昨晚发生的事,他或许还不会这么着急寻找目标。   也不知道兔子头能不能吃生魂,如果吃不了,等回到地洞,就让雾鬼吸走他吃下的食物。   兔子头虽然不会说话,但在塔里陪了他很久,南灯不想让它被吃掉。   小黑猫还躺在地上,“喵呜”了一声。   南灯与它融为一体,动作无比自然,换了普通人一定看不出异样。   然而,小黑猫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黑色煞气,即使难以捕捉,在连译眼中,也绝对无法视而不见。   连译垂眸站立,黑灰异瞳注视着脚下的小黑猫。   像这样来找死的鬼,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至于那个像玩具一样的兔子头,连译没有在意。   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怨魂层出不穷,长出八条腿的也有。   这时,南灯意识到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是没看见小黑猫吗?他还叫了一声呢。   小黑猫也就两个巴掌大,南灯躺在地上,眼前人的面容大半隐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神色。   南灯干脆翻身起来,想主动蹭一蹭这人的裤腿。   他刚迈出一步,身体突然腾空。   这一下措不及防,南灯慌乱之下没稳住附身,魂体从小黑猫身上脱离出来。   门上的符咒还在,整栋房子排斥魂体,南灯直接被弹了出去,带进来的兔子头也无法继续停留,被迫和他一起离开。   小黑猫恢复自由,它反应极快,后腿蹬墙稳稳落地,朝着连译炸毛哈气,随后迅速跳上南灯来时的窗口,也走了。   连译始终表情冷淡,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他无声走到窗边,夜色下,先前的小黑猫在空地打转,似乎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隔着一段距离,连译无法看清这只鬼的外貌。   从气息来看,多半是连二级都不到的魂体,弱到不需要特意抓捕,再过段时间,或许就会消亡在某个角落。   他收回视线,将窗户关紧。   外面的南灯听到关窗的动静,赶紧抱着兔子头躲远。   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忐忑等待了许久,直到房屋的灯光熄灭。   要是发现了他,应该……不会这么冷静吧?   先前他突然无法附身,也许是小黑猫产生排斥,或者他实力不够,维持不了多久。   南灯默默叹息,靠着墙角:“明天再试试吧。”   小黑猫不知何时离开了,附近依然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或是鬼到来。   南灯找到一个废弃的铁桶,里面还挺干净,他把铁桶费力挪到阴凉的角落,钻了进去。   头顶有遮挡,白天的阳光不会照到,虽然不如游乐场,也能勉强暂住。   黑暗中,南灯从衣兜摸出几片树叶,喂给兔子头。   兔子头耷拉着耳朵,比今晚刚出来之前精神好了一些。   它就一个脑袋,嘴巴却好似连着一个无底洞,吃下的树叶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喂完兔子头,南灯等到天亮,蜷缩在铁桶中睡觉。   —   白天,街道与广场终于热闹起来。   居民渐多,偶尔看见几个身穿天师制服的人走动,是负责白天巡逻的一批。   近来这片区域的鬼祸实在太严重,天师内庭在城中心开了两家符店,免费分发驱鬼的工具或药物。   符店二楼后侧的休息间,林玖正向通讯器的另一头汇报这几天的状况。   木质通讯器巴掌大小,内里安装着特殊的材质,用于天师之间的通讯,安全度比寻常设备更高。   屏幕的另一头,有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   他问道:“你说,连译也来了?”   林玖回答:“是的,目前应该还未离开。”   他的等级不够,除非连译主动寻找,他不能随意探知对方的行踪与来这里的意图。   老者又问:“他一个人?”   “是的。”   “卓清长老与他一同去相南,到现在音讯全无,他却自己回来了?”   老者眉头紧皱:“你派人盯一下,但不要打草惊蛇。”   卓清是连译的老师,这几年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这不是什么秘密。   但如果卓清遭遇意外,魂体应该自动回到内庭接受炼化,除非他的魂体……也有不测。   林玖恭敬应下:“好。”   “你那边的区域地灵死亡,得更加小心才是,有情况立即上报。”   “好。”   “从业障塔逃脱的鬼王,有踪迹了吗?”   “没有,还在搜寻,可能去了别地。”   “……除了鬼神,是否还有其他两神出现的征兆?”   “没有。”   符店一楼,负责接待的学徒送走了客人,继续复习笔记。   他翻开一页,用笔在下方的空白处画下几笔,看着像一扇门。   那一页的上方,还有几行字。   鬼神:地府,门形态。   山神:众说纷纭,很神秘。   混沌神:名为秽首,形似野兽奇丑无比,长有三只红眼,常被误认为鬼魂。   三神互相吸引,可能会一起出现。   学徒画好记忆中的门,看了几眼又觉得莫名发怵,将半页纸撕了扔掉。   一直到晚上,负责夜间的天师开始换班。   各处的居民匆匆回家,街道开始空旷。   几个小队沿着城中心朝外的路线,用罗盘搜寻异常,尤其是较为阴暗的废弃角落。   临近郊外时,一支小队巡逻完毕,准备返程。   队伍里有人望着远处,迟疑道:“那边不去了吗?”   “早就没人住了,”队长回答,话音顿了顿,“不过连首席好像搬了过去,要暂住几天。”   他们都不知道连译来此地的缘由,没有特殊指定的任务,首席天师的行动很自由。   先前询问的人不说话了,经过这条街才低声道:“来的要是其他首席天师……那就好了。”   有个首席天师在,就犹如一颗定心丸,遇上任何情况都能向其求助。   然而连译此人,与其他天师不同。   或者说,与正常人类不同。   天生煞体,即使一生安稳寿终正寝,死后也会变成煞气极强的厉鬼,人魂不敢近身。   同时生魂带煞,也是鬼最喜欢的食物,一般都活不过十岁,连译是个例外。   只是他自身受到煞气的温养,脾性也会被影响。   这样不可控的极端存在,竟然成了一名天师。   —   郊外,一栋单层房屋亮着灯,在漆黑的夜晚尤为显眼。   连译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挽起右手衣袖,露出染血的纱布。   他解开纱布,右手手臂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有血迹渗出,无法正常愈合。   连译从茶几上拿起一瓶药粉,撒在伤口上,再用新的纱布包扎。   他面容平静,仿佛感受不到半点痛感。   “你怎么还没死?”   茶几上还有一个方形玻璃瓶,上方用符纸封住,里面关着一团看不出形状的黑色物体。   “你做出大逆不道的事,能隐瞒多久?”玻璃瓶内的黑色物体在说话,“我劝你早点自杀,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声音听着是个四五十岁的男性,又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咒骂的话。   连译仿佛没听到,待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再抬眼时,黑色物体立即惨叫起来。   声音透过密封的玻璃瓶,显得更加凄惨与绝望。   几分钟后,玻璃瓶内安静下来。   连译淡声道:“放心,你还死不了。”   鬼魂的死亡,是彻彻底底的消散,没有任何遗留。   黑色物体早已没了开口的力气,缩到一起时不时颤抖。   这时,厨房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异响。   连译收起玻璃瓶,打开房门。   与此同时,南灯垫着脚朝厨房内张望,兔子头蹲在他头顶。   他今晚又来了,可惜没找到小黑猫,随后他发现厨房这边的窗户没关,阵阵烟雾从里面飘出来。   南灯望了半天,听见里面有锅碗和火焰的声音,却没看见人影。   他正奇怪时,看见一个巴掌大的小纸人,拖着一个比自己大了两倍的茄子路过。   南灯睁大双眼,“咦”了一声。   小纸人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停下脚步歪头望过来。   过了几秒,小纸人放下茄子,跑近仔细打量。   小纸人的脸上没有眼睛,南灯却隐约感受到了它的目光。   一纸一鬼四目相对,待小纸人发现南灯是鬼,惊恐地尖叫起来。   它的声音不大,却着实把南灯下了一跳。   正好吹来一阵风,窗边的小纸人摇晃了几下。   兔子头蹦起来,张口咬住小纸人,“咔擦咔擦”吃了。   厨房内一阵骚动,南灯赶紧带着兔子头逃走。   他一边捧起兔子头,担忧道:“小兔,你吃进去了吗?”   兔子头耳朵上的印记还在,这又不知道吃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它被南灯拿在手里,舔了舔嘴唇。   这反应应该是……好吃。 第4章   南灯一路逃回睡觉的铁桶,躲进去安静屏息。   兔子头一直在他手里乱动,还想回去吃两口,它都看到了,厨房里还有不少小纸人。   南灯按住它:“先等等!”   他小心翼翼从铁桶里探头,确认后面没人追上来。   那些小纸人会动,还会发出声音,南灯以前没见过。   他在塔里待的时间也不算长,经历与认知少得可怜。   但他的警惕心还在,担心小纸人是天师的东西。   南灯翻来覆去地检查兔子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兔子头眨了下圆滚滚的眼睛,状态一切正常。   南灯这下更迷茫了,兔子头和他一样也是魂体,如果吃了天师的东西,肯定会有反应的。   他犹豫纠结,最终还是没胆量折返,准备今晚去别的地方看看。   漆黑的夜色下,角落的铁桶边缘冒出一只玩偶般的兔子头,随后是一张清秀的脸庞。   南灯慢慢爬出铁桶,把头顶的兔子头塞回衣兜,朝远处走去。   另一边,连译站在厨房。   一堆小纸人围在灶台边,咿咿呀呀地向他控诉,一边指着窗台的方向。   随后一面水镜从它们头顶亮起,投放出它们刚才所见到的一切。   水镜中,连译又见到了那晚的兔子头,还有南灯。   画面里的魂体年纪较小,看着不过十八九岁,柔顺的黑发长至肩膀上方,发梢微卷,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   以小纸人的角度,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伤痕或死亡的痕迹,只是身上衣服十分破旧。   他在窗户外朝里张望,看见小纸人拖着用来炒菜的茄子路过,露出迷茫又好奇的神色,竟然显得十分单纯。   这也证明他的确很弱,等级越高的鬼,身上的怨气与煞气越是浓厚,就越是凶残暴戾,脑子里只剩下吃人这一个念头。   画面的最后,小纸人被兔子头吃了一只,留下南灯惊慌逃走的背影。   小纸人们还在伤心失去了一个同伴,连译挥手驱赶,它们立即恢复如常,回到灶台继续做饭。   这些纸人由他的灵术操控,并没有真正的意识,本身就是消耗品,损失了一只也无所谓。   至于那只鬼……   顺着残留的气息找过去,应该能抓住,但这种等级的鬼,根本不需要首席天师出手。   弱成这样,胆子还不小,敢跑来附近觅食。   外面都是巡逻的天师,他应该活不过三天。   连译看向窗外的夜色,片刻后转身离开厨房。   —   离开郊外,南灯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居民多的地方依然有天师巡逻,他连郊外的那栋房子都搞不定,又怎么能在别的地方找到猎物。   为了避开天师,南灯沿着植物密集的街边走,顺便给兔子头摘树叶吃。   兔子头昨晚还乖乖啃叶子,这会儿吃过小纸人,就不怎么对植物感兴趣了,只勉强吃了一片。   南灯无奈之下,找到广场外的花园,看看有没有野果子。   路灯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绿化带被阴影覆盖。   南灯蹲在灌木丛内侧,思考着要不然今晚就睡在花园。   他听到花园里面有其他鬼的动静,灌木丛这边还是空白的地盘,可以暂住。   正想着,附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熟悉的鬼钻出来,露出半张有烧伤痕迹的脸。   是前两天的小女孩。   她见到南灯,表情十分地意外,走近仔细端详他:“是你啊,你竟然还活着?”   对鬼用活着这两个字有点奇怪,不过南灯明白她的意思。   南灯一眼看见小女孩身上有伤,不同于原本的烧灼痕迹,只有可能是被天师打伤的。   他很快收回视线,勉强笑了笑,试图表达友善:“好巧。”   从塔里出来的这些天,小女孩是唯一一个和他正经说过话的鬼。   虽是同类,绝大多数鬼却更喜欢独来独往,南灯自知不可能和小女孩做朋友,但她变成鬼的时间应该不短,一定懂得许多东西。   小女孩沉着脸,将手上残留的血迹随意甩掉。   蓝血溅在灌木丛中,被沾到的叶片发出“滋滋”的响声。   南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小女孩转头盯着他:“你找到猎物了吗?”   “还没有,”他摇头,鼓起勇气:“对了,你知道……有一种会动的小纸人,大概这么大……是什么东西吗?”   小女孩的伤口又渗出许多血,她很不耐烦:“不知道……这么废物,你想和你的宠物一起死吗?”   南灯默不作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隐约察觉到小女孩话里真正的意思,要是他说找到了,她就会逼问自己,猎物在哪里。   当下的情形,众鬼都吃不饱,而同样被雾鬼打上印记的,是更直观的竞争对象。   从头到尾,小女孩对南灯都没有过真正的好心。   作为一只鬼,倒也算正常。   南灯抱着兔子头,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他匆忙转身,小女孩喝道:“站住!”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小女孩脸色一变,迅速上前抓住南灯的衣袖,将自己的血迹抹在他衣服上。   随后她将南灯用力往后一推,让他暴露在路灯照耀的范围内,独自逃进反方向的阴影中。   小女孩的力气大,南灯被她推倒在地。   他护着怀里的兔子头,慌忙爬起来朝后看去。   来的是几名天师,躲在花园的鬼惶恐逃窜,他们的目标却并不是花园,而是直直朝着南灯这边来。   南灯低头看见袖口的血迹,大概明白了原因,他们追的是小女孩。   眼看几人逼近,南灯慌忙逃走。   兔子头从他的衣兜里探出一双泛红的瞳孔,紧盯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   血迹一定会影响天师的判断,南灯一路撕扯袖子,最后是兔子头帮忙咬了一口,才顺利将沾了蓝血的那一块撕下来。   破布扔在地上,脱离魂体变成一团模糊的水渍。   南灯继续逃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成功甩掉身后的天师。   待他冷静和放心下来,发现自己竟回到了郊外。   也许在他潜意识里,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事实证明也确实是。   他蹲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慢慢朝远处的灯光走去。   靠近熟悉的房屋,南灯看见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蹲在路边。   是小黑猫,它也发现了南灯,快步奔过来,围着南灯转圈。   南灯俯身摸了摸它:“是你呀。”   小黑猫嘴里还叼着一块物品,丢在南灯脚下。   南灯仔细一看,是一只特别小的兔子玩偶,应该是挂在钥匙上的那种。   玩偶身上有点脏,像是捡来的,勉强能看出原本是白色。   小黑猫殷勤地望着南灯:“喵呜。”   “是送给我的吗?”南灯感到意外又惊喜:“谢谢你。”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黑猫好像比昨晚大了一圈。   一天……就能长这么快吗?   南灯不明所以,捡起地上的兔子玩偶。   兔子头盯着玩偶,轻轻甩了甩耷拉下来的耳朵。   小黑猫见南灯收下礼物,蹭了蹭他的裤腿向他道别,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玩偶是别人遗弃了许久的东西,南灯能轻松拿起来。   若是有常人路过,就会看见一只兔子玩偶悬在空中,还会移动。   南灯准备回铁桶,路上突然停住脚步。   他回想起另一个方法,能让鬼顺利接触到生魂。   那就是将沾染了自己气息的物品放在某处,要是有活人捡到,就等于被标记了。   被标记的次数越多,鬼甚至都不需要接近活人,就能吸食对方的精气。   虽然实用性不好说,但南灯有自知之明,这样的方法对他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只是他还有些舍不得玩偶,这是小黑猫才送给他的。   南灯在亮着灯的房屋外徘徊许久,直到里面的灯熄灭了,才走到大门口。   他将玩偶放在门前的台阶上,依依不舍地离去。   回到铁桶,南灯找好熟悉的姿势蜷缩起来。   折腾到现在,天也快亮了。   南灯默默整理好自己断了一截的袖子,歪头闭上眼。   兔子头也在看他的袖子,双眼的红光忽明忽暗,过了许久才躺倒。   —   “吱呀——”   大门被拉开,连译站在门内,垂眸看向前方的台阶。   天刚蒙蒙亮,夜里的凉风还在,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地上的兔子玩偶脏兮兮的,浑身包裹着一层极淡的气息,仿佛要被风立即吹散。   拙劣的手段。   自从内庭开始向民众大量普及关于鬼魂的知识,已经很少有人会在路边随意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看来那只小鬼,依然不死心。   风越来越大,兔子玩偶太小,被吹得挪动了一点位置。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将玩偶捡了起来。   大门中央贴的符咒也被撕下,揉成一团随意扔进垃圾桶。 第5章   夜晚的寒气彻底消散,煞气与怨气也难以在白天被捕捉到。   虽然不能彻底放松警惕,但鬼魂喜夜,也不敢轻易行动,白天基本是安全的。   符店照常开业,一大早门口又排满了人,来领免费的驱鬼用具。   二楼,林玖正向通讯屏幕那头汇报情况。   他是高级天师,仅次于首席天师的等级,目前这片区域的行动都由他负责。   “截至今日,共抓捕二百六十一只二级以上怨魂,已送去最近的业障塔。”   林玖话音顿了顿:“这二百六十一只里,有七十八只确定是从岐北业障塔中逃脱的,还未找到鬼王。”   那一座业障塔莫名从内部坍塌,里面还未被完全炼化的怨魂逃走了大半,各地的天师都在尽力追踪。   “也许因为区域地灵死亡,地府在附近出现的次数才明显增多。”   但出现的次数增多,并不代表有所增强,地府每次出现向内庭发出预兆,仍旧需要天师的协助,才能顺利进食。   他们人手并不宽裕,这样看下来,还不如由他们直接出手抓捕。   总而言之,地府的频繁出现,并没有带来任何帮助。   林玖说得很委婉,询问通讯另一头,下次地府现身,是否还需要派人前往。   “协助三神,是天师内庭的首要职责,”翁平然语气严厉道,“你难道第一天当上天师吗?”   林玖垂头:“学生知错。”   从内庭建立至今,这条职责一直都有,是要无条件遵守的。   然而今日不比往昔,从前三神时常响应召唤,地灵数量充沛,鬼神地府也不像现在这样虚弱。   自从十多年前起,山神与混沌神莫名销声匿迹,失去山神的庇佑,地灵逐渐衰弱,煞气增生,怨魂数量与实力成倍增长。   逃脱的怨魂越来越多,地府的食物开始减少。   即便是神,也得填饱肚子,更何况食物是地府力量增长的唯一来源。   直到现在,状况依然得不到好转。   但目前这唯一一个还愿意出现的鬼神,是该加以重视和珍惜。   翁平然无声叹息,面色转而缓和下来:“连译还在你们那边,有什么情况可向他求助,其他方面照常就好,也不要太过劳累。”   林玖犹豫出声:“我前天向连首席发了传讯,他没有回复。”   连译一直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他来的这几天,也就出手过一次,林玖的等级比他低,不愿意回复也正常。   “你不用管,”翁平然摇摇头,“谷虚长老已经联系他了。”   有长老出面,连译应该不会拒绝。   林玖眼底的忧虑不减:“好。”   —   内庭,议事厅。   谷虚身前的通讯投屏亮着,却只有漆黑的画面。   “我的传讯,你都收到了?”   投屏中有电流时不时闪过,传出一道冷淡的声音:“我的通讯器损坏,今早才修好。”   那就是今天早上才收到的,还没来得及回复。   至于是真是假,谷虚懒得深究,连译向来这样,多的话一句都不肯说。   “你有没有卓清长老的消息?”谷虚开门见山问道,“在相南的学生说,见过你们同行。”   “没有。”   “你们没有一起回来?”   “没有。”   谷虚脸色沉下来,语气也不大好:“你这是什么态度?卓清长老是你的老师,他如今杳无音讯,你怎的一点都不担忧?”   投屏安静了片刻,才听见连译依然冷漠的声线:“老师灵术高强,吉人自有天相。”   谷虚的表情更加难看,有些阴沉地盯着漆黑的画面。   他很快恢复如常:“还有一事,你所在的区域鬼祸严重,卓清长老回来之前,你就待在那里,协助清理怨魂。”   同时一条指派任务发布,传送到连译的通讯中。   首席天师的实力强悍,可以不与其他人一同出任务,但接收到附近的求助信号时,连译必须前往查看。   哪怕他不愿意出手帮忙,这段时间也不能离开。   谷虚话音刚落,通讯内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他逐渐没了耐心,思索着下一步应对,连译终于回答:“好。”   通讯切断,谷虚将通讯器随手扔在桌上。   侧方有人说道:“我看卓清长老的失踪,一定与他有关。”   “他若有异心,内庭得提前做打算。”   其余人陆续附和,谷虚沉吟道:“是拖不得了,我会尽快想办法。”   连译这个人太强,也太危险,必须在可控的前提下,将他囚禁杀死。   否则他变成了怨魂,还是个曾经会灵术的天师,等他找到解开魂体禁制的方法,后果将不堪设想。   原本卓清还在,能勉强控制住他,现在卓清失踪了。   哪怕现在不处理连译,也得逼问出卓清的下落,要是卓清真的死亡,魂体应该立即接受炼化。   身为天师,相比寻常人更要谨慎对待。   —   很快,夜晚再次到来。   抓捕任务持续了几天,一些低级怨魂被处理了许多,但依然剩下不少。   各小队照常巡逻,不放过任何异常。   凌晨三点,西北方向发出求助信号。   一栋公寓楼后方,三名天师与一只怨魂在角落僵持。   怨魂的实力有三级到四级之间,刚被发现时故意露怯,等追捕的天师判断失误,时机成熟了再全力反击,十分地狡猾。   小队发现中计,反被这只怨魂压制,三人都受了伤。   而且怨魂目的明确,就是冲着天师来的,不着急逃脱。   三人试图撤退,有个同伴被怨魂堵在了角落。   “撑住!”小队队长说道,“支援就快到了!”   话音刚落,怨魂突然丢下角落的天师,扭头看向另一侧。   紧接着,一道银光飞来。   “砰!”   怨魂反应极快,闪身躲避,小巧的八卦环砸在他的脚下,地面出现裂缝与凹陷。   其余三人看清八卦环的模样,都神色一松。   隔着两条街道,正在赶路的林玖停下脚步。   他查看最新的信号,抬手拦下身后的其他人:“连首席去了。”   他还以为……不过这样也好,有连译在,他们的任务怎么都会轻松些。   林玖继续给小队发传讯,询问那边的情况。   大约过了十分钟,小队队长回复:“怨魂已经处理了,确实是连首席。”   “不过他没有露面……很快离开了。”   他们只见到了那块标志性的银制八卦环,他人在附近,却不出现。   首席天师的数量太少,多数人对其实力没有具体的概念。   连译仅凭操纵八卦环,就将那只三级怨魂重伤,他们才顺利抓住他。   队长言语间满是敬畏,还带着点复杂的向往。   就算传闻中的连译,是个毫无责任心的冷血怪物,他的实力也担得上首席天师的职称。   —   与此同时,南灯在熟悉的房屋前徘徊。   兔子玩偶被捡走了?还是扔掉了?他特意去街边的垃圾桶看过,没找到玩偶。   按理来说,鬼的气息沾到活人身上,鬼是会有感觉的。   南灯什么也没感觉到,仅凭一只兔子玩偶,肯定还不够。   而且他还发现,门外贴的符咒竟然不见了。   “咦?”   南灯对此感到奇怪,仔细且谨慎地围着房屋转了两圈。   真的没有符咒?肯定不可能是房主自己撕的,多半是没贴牢,被风吹走了吧。   今晚的房子里没有开灯,不知是不在家,还是早早睡了。   南灯觉得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一旦房主发现符咒没了,肯定会补上新的。   于是他来到侧方的一面窗户,扒着缝隙用力推开。   窗户对他来说还是太重了,兔子头也跳上去帮忙推,等南灯终于翻窗进屋,已经累得不行了。   屋内漆黑冷清,似乎是没人住的空房间。   南灯打起精神,带着兔子头悄悄推门出去。   他把房子各处都看了一遍,发现当真没人在。   也就是说,今晚又失败了。   不过能顺利进屋,也算是极大的进展。   南灯不肯就此放弃,继续在房子里查看,想找点能吃的。   兔子头鼻间抽动,好像闻到了什么,跳下南灯的头顶,自顾自地蹦过去。   “别乱跑!”南灯追过去,见它停在角落一个盖着布的不知名物品前。   兔子头咬住布滑动扯开,就着窗外的月光,南灯看见那是一个纸篓,里面躺着两只小纸人,正依偎在一起睡觉。   小纸人被动静惊醒,看见巨大的兔子头出现在上面,正要张口尖叫。   兔子头的动作快准狠,一口把两只都吃了。   南灯呆了几秒,沉默拿起地上的布,将纸篓重新盖好。   兔子头舔舔嘴唇,跳进南灯怀里。   “完了……”南灯纠结道:“你不会把别人养的宠物给吃了吧?”   小女孩上次说,不知道小纸人是什么,兔子头吃下去也没什么异常,可能不是天师的东西。   南灯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对的,房主还给小纸人准备了睡觉的窝,虽然看起来十分简陋。   他先前想着,吃几口房主的生魂就行,既不会害死对方,又能给雾鬼带去食物。   南灯虽是鬼,却没有过什么凶残极端的念头。   小纸人却不一样,被吃了就没了。   现在也没办法了,希望房主发现后,不要太伤心。   南灯小声说了句“抱歉”,抱着填饱肚子的兔子头起身离开。   他本想干脆睡在房子里,又怕房主回来后发现符咒不见,重新补上时没来得及逃走。   离开前,南灯将一片树叶放在门前,并用一块石子压住。   这附近没什么人住,他翻遍了垃圾桶也没找到合适的物品,只好精心挑选了一片最好看的树叶。   做完这一切,南灯回到铁桶,蜷缩进去。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今晚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了。   南灯连着打了两个哈欠,靠着铁桶壁慢慢熟睡。   后半夜,连译从外面返回。   他走到门前,一眼注意到被石子压住的树叶。   有点敷衍。   连译捡起树叶,开门进屋。   他将树叶放在门口矮柜的抽屉里,还有一个陶制小瓶子。   里面装着十几只三级怨魂,足以应付一段时间了。   他没有开灯,无声进入客厅,目光巡视一圈。   果然有陌生气息来过的痕迹,淡到几乎捕捉不到。   客厅角落放的两只小纸人也没了,连译并不意外。   他站在空荡荡的纸篓前,抬手唤出水镜。   小纸人被吃了,注入的灵术还残留了一小会儿,水镜亮着微弱的光芒,投放出所发生的一切。   “你不会把别人养的宠物给吃了吧?”   南灯没有藏匿,魂体的声音被灵术记录下。   他神色有些不知所措,捧着手里的兔子头,皱起秀气的眉,好像在思考怎么办。   最后他再次整理纸篓,垂下的眼睫轻颤。   “抱歉……”   水镜骤然消散,连译站在原地,盯着纸篓看了片刻,转身回卧室。   —   大约凌晨四五点,铁桶里的南灯依然熟睡,躺在他臂弯里的兔子头睁开眼。   它竖起两只耳朵,独自从铁桶中跳出,悄悄朝着一个方向去。   这个时间点,街道上没有居民,鬼魂正在找藏身的地方,躲过白天的光照。   巡逻的天师有大半也回去休整了,兔子头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某处偏僻的位置。   它停在漆黑的角落前,轻轻抽动鼻尖。   “谁?”   一个声音响起,从阴影中探出半张脸。   “是你?”小女孩挑眉,左右环顾,“你的废物主人呢?”   兔子头安静注视着她,往前跳着靠近。   天快亮了,没见到南灯,小女孩对这只奇怪的兔子头没兴趣,挥手驱赶:“别来烦我,赶紧滚。”   兔子头被她击中,“咕噜咕噜”滚倒在墙边。   “咔嚓——”   兔子头双眼转红,头颅中间裂了一条缝,飘散出一抹黑烟。   小女孩敏锐察觉到不对,皱眉紧盯着它:“你……”   她的眼神越来越惊恐,开始瑟瑟发抖。   月光下,小小的影子不断膨胀变大,集满狭窄的通道,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头顶一对软软的兔子耳朵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只猩红的巨眼。   小女孩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被一口吞下。   距离此处最近的街道上,林玖带领的小队正准备折返。   突然,他手中的罗盘极速跳转,捕捉到极为强劲的煞气,代表怨魂等级的数值不断攀升。   林玖握紧罗盘,沉声道:“是鬼王!”   这种程度的煞气,只有可能是鬼王,也许还是从业障塔里逃走的那只。   藏了这么久,它终于按捺不住了。   林玖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出,领着队伍朝罗盘所指的方向赶去。   不止他们,附近其余的鬼,也同样感受到这道强势的气息。   “是鬼王……”   “嘻嘻,那些天师死定了……”   当林玖带人抵达位置,却没有见到任何怨魂。   小巷子里残存着丝丝煞气,那只鬼停留过,又逃走了。   数名天师仔细搜寻,寻着煞气的痕迹追踪,直到天亮也一无所获。   线索少得可怜,鬼王仿佛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   郊外,兔子头无声跳进铁桶。   它好像很累,躺倒在熟睡的南灯怀里,闭眼睡觉。 第6章   南灯一觉醒来,发现兔子头的状态和临睡前不太一样。   它昨晚明明吃了两只小纸人,开心得不行,肚子也勉强填饱了。   然而现在兔子头精神萎靡,一晚上没睡似的,又变成了之前饥饿的状态。   南灯心生担忧:“吃坏肚子了?”   兔子头不会说话,南灯和它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基本都能感觉出它的情绪波动,比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将兔子头捧在手心,兔子头半闭着眼歪倒,好像不愿意承认。   南灯叹了口气:“又饿了?”   听到“饿”这个字,兔子头的耳朵立即竖起来,眼睛也睁圆了。   “好吧……”南灯小声嘀咕,慢吞吞从铁桶冒头出来。   哪怕兔子头不饿,他也得去找吃的,已经好几天了,兔子头耳朵的印记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生效。   回想起那只看不清模样的雾鬼,南灯有些害怕。   “喵喵……”   南灯刚离开铁桶,猫叫声由远及近,他扭过头,看见一只黑猫奔跑过来。   他着实愣了一下,才认出是先前的小黑猫。   它又长大了一圈,算得上是一只成年猫了。   黑猫这回没叼东西来,只围着南灯打转,像是专门过来与他叙旧,想和他亲近亲近。   南灯蹲下来抚摸它的背毛:“你长得好快啊……”   兔子头就从来不长身体,吃再多也是这么大。   黑猫熟练躺倒,轻轻甩动着尾巴。   这时南灯发现,它有一只后腿受了伤,看着像被锋利的东西划的,好在伤口不深,已经结痂了。   南灯心疼道:“你在外面也要小心一点。”   黑猫仿佛听懂了这句话,它并不在意,抬腿舔了舔伤口,起身蹭了蹭南灯的手,随后匆忙离开。   南灯望着它的背影,转念想了想,小黑猫长得这么快,一点小伤而已,说不定比他这样的鬼厉害多了,不愁找不到吃的。   兔子头始终安静蹲在南灯头顶,直到黑猫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他站起身,打算再去那栋熟悉的房子看看。   为了安全起见,铁桶的位置远离几栋房屋的居住区,南灯远远望着亮起的灯光,加快脚步。   路过街道边的垃圾桶,他停了下来。   垃圾桶旁边丢着一个袋子,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南灯走近一看,是一支钢笔。   他不知道钢笔的用途和名字,只觉得还挺好看的。   郊外的住户少得可怜,并且大部分都选择离城边最近的位置,这垃圾不知道什么时候扔的,还没来得及收走。   南灯捡起钢笔拍了拍灰,放进衣兜。   正好,今晚能送的东西也有了。   他正要离开,耳边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喂……小鬼。”   南灯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警惕望过去。   “沙沙……”   几个大垃圾桶摆在路边,一只男鬼从后方慢慢爬了出来。   他竟然没有下半身,整个腰部从中截断,南灯只看了一眼便慌忙移开视线。   男鬼对他的反应很奇怪:“我又不吃你,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他这副样子实在吓人,但身为鬼,不可能会对同类的外貌感到害怕。   南灯没说话,男鬼问道:“你住在这里?”   “不是,”南灯撒了谎,“我过来找吃的,马上就走。”   “哦,”男鬼打量他几眼,又问:“那你有没有在附近见过鬼王?”   南灯不明所以:“……鬼王?”   “是啊,你昨晚没感应到吗?”男鬼说着语气激动起来,“那么强的煞气,直接穿透了半座城!大家都在找它……”   他似乎没有恶意,南灯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为什么要找它?”   “当然是为了追随鬼王!”男鬼双眼泛光,狠狠握拳捶地:“那群天师整晚捕杀我们,我早就受够了!”   鬼魂不喜与同类相处,鬼王却不一样,这个等级的怨魂代表着绝对强悍的实力,令众鬼甘愿臣服。   天师有队伍、同伴、上下级,众鬼却如一盘散沙,要是能有鬼王的带领与帮助,还怕弄不死他们?   男鬼陆陆续续说着,面容逐渐狰狞,已经开始想象抓住天师后要怎么折磨他们。   南灯听得心惊胆战,默默往后退半步。   实际上男鬼的等级很低,最多也就二级冒头,靠躲躲藏藏才存活到今天。   像他这样较弱的鬼,也更期盼着鬼王的庇护。   他告诉南灯,自己白天也没歇着,冒着风险一路找过来,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打听到。   “算了,我再去别处看看,”男鬼离开前,环顾四周:“是不是还有别的鬼住在这里?”   南灯迟疑着摇头:“我不太清楚。”   应该没有吧?他在铁桶里住了几天,附近一只鬼都没看见过。   男鬼看着某个方向,青黑的脸上露出丝丝畏惧表情:“像煞气……又不像,你没有感觉到吗?那边肯定不安全。”   他不再搭理南灯,转身慢慢爬走。   兔子头始终安静蹲在南灯头顶,眼睛都不眨一下。   南灯站在原地迷茫不已,既不明白男鬼的意思,又因为他的话,神经紧绷起来。   他顺着男鬼刚才的视线望去,是那栋亮着灯的房子。   南灯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按照原本的计划。   他摸了摸衣兜里的钢笔,小心翼翼走过去。   —   鬼王突然现身的消息,林玖也发给了连译。   内庭准备加派人手过来,但找不到鬼王的任何踪迹,他们无法进行下一步行动。   林玖看向依然没有回复的通讯器,正要收起来。   此时一条新的传讯发了进来,是今晚出任务的天师小队。   “东南方向疑似出现新的区域地灵,在协助抓捕怨魂。”   林玖立即追问:“确定?看清楚了吗?”   这里的区域地灵死亡,他们确认了好几遍。   没有地灵,煞气天然加重,怨魂横行,这种状况下更不可能催生出新的地灵。   “确定,是一只黑猫。”   “不过它不愿意与我们接触,很快离开了,现在不知道在哪。”   地灵属于半灵半神的范畴,向来不喜欢人类,天师虽能修习灵术,死后依然会变成鬼,所以地灵同样不喜欢天师,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林玖捏紧通讯器:“发个坐标,我马上来看看。”   他不明白新地灵诞生的真正缘由,总觉得很不寻常,这件事或许与昨晚现身的鬼王一样重要。   他立即上报内庭,犹豫片刻后,也给连译发了条传讯。   毕竟是等级比他更高的首席天师,如果连译想接手这片区域,只需要说一声就行。   “叮——”   放在抽屉里的通讯器响了一声,连译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仿佛没听到。   他面前的茶几上,装着黑色物体的玻璃瓶被再次拿了出来,正在断断续续地说话,伴随着压抑的痛呼。   “你死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黑色物体语气里包含恨意,“没有人会帮你,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你就是个天生的怪物,你也配当天师?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掐死你。”   鬼魂饱含怨气,生前所有的恶意都被无限放大,几乎看不出活着时候的模样。   黑色物体咒骂了一阵,直到疼得说不出话。   透过小小的玻璃瓶,他这才发现,连译好像在走神,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书房只亮着一盏壁灯,光线昏黄暗淡,窗户打开一半,夜风从外面吹进来。   连译坐在沙发边缘,大半身体隐于黑暗中,冷漠的侧颜看不清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连译指尖微抬,茶几上的玻璃瓶悬空飞起,自动回到抽屉里,被封锁起来。   他站起身,独自走到客厅。   与此同时,南灯正在爬窗。   他一开始还不太敢靠近,生怕如男鬼所言,当真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潜伏在这里。   门口还没有补上新的符咒,放的叶子却不见了。   南灯小心翼翼确认安全,把钢笔放在了门口,望着亮灯的客厅,依然很心动。   他摸了摸衣兜里的兔子头,决定进去看看。   客厅侧面有一面窗户没关,窗帘也没拉好,南灯爬上窗台,正好看见有人走进客厅。   他翻窗翻到一半的动作戛然而止,扒住窗边一动不动。   房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拿起扶手上的一本书翻看。   窗帘被风吹得不断摆动,他全程没有朝窗口的方向看过一眼,南灯却莫名有种被当场抓住的错觉。   没有修习灵术的普通人类,当然是看不见鬼的。   南灯平复情绪,悄悄放松一口气,继续翻了进来。   他慢慢往屋内走,同时警惕注意着四周。   他这还是第一次在正常情况下,接近一个人类。   那次在游乐场,天太黑,他又很害怕,几个天师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整栋房子都很安静,似乎只有一个人在住,离得越近,南灯加快脚步,躲在客厅和走廊之前的拐角处继续观察。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清坐在沙发上的房主,他缓慢翻着书页,动作间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   即使是坐着,也能看出他个子很高,气质冷淡又出众,大约在二十五岁的年纪。   南灯悄悄看他,心里想着,这个人长得很好看。   兔子头从衣兜里冒出半截,又被南灯按了进去。   他怕兔子头乱跑,又去吃了什么东西,今晚房子里有人,被发现动静就不好了。   过了一会儿,南灯离开客厅,到各个房间查看,果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   卧室的门没有关紧,南灯轻轻推开更宽的缝隙,挤了进去。   里面没有开灯,房间布置简单整洁,门口的衣架上挂了两件衣服,是最普通常见的款式。   南灯仔细确认了一遍,好像没有在房子里发现任何驱鬼的东西。   这个人的胆子可真大。   南灯来到床边,也大着胆子坐了上去,伸手抚摸着柔软的布料。   好像是比冰凉的铁桶要舒适一些,南灯想着改天去找点破布回来,也铺在铁桶里。   兔子头再次探出来,漆黑的眼睛环视一圈,没发现能吃的东西,又缩了回去。   南灯一直待在卧室,耐心地等待。   他准备等房主睡着之后,再想办法咬他一口,这样他在睡梦中一定没有防备,真发现了异样,也来不及应对。   南灯做好了打算,却等了许久,也不见房主回卧室。   难道这个人不睡觉吗……   南灯左等右等,开始按捺不住。   他离开卧室,再次来到客厅的拐角。   连译还在看书,姿势都没有变过,看不出困了的样子。   南灯抬头看了看明亮的灯光,鼓起勇气无声走过去。   他一步一挪,来到连译身前不远处慢慢蹲下,再顺势坐在地毯上。   离得更近了,南灯注意到连译两只瞳孔的颜色不一样。   他好奇打量着,又挪近了一点点,视线逐渐移到连译的手腕。   这里没有被衣物包裹,可以直接咬一口。   南灯回忆着鬼魂吃人的各种方式,试着伸手碰了碰连译的手背。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一触即离。   连译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南灯没有发现。   活人的身体碰上去是温热的,很奇特的触感。   应该没有被发现,最多会感觉那一小块皮肤突然有点凉凉的,或者有点痒。   现在就可以咬上一口,吃掉一小团生魂,同样不会感觉到。   但南灯犹豫着看了看,感觉姿势不太方便。   于是他把兔子头捞出来,捧着送到连译手边。   兔子头安安静静,眼睛一眨不眨,像个不会动的玩偶。   南灯小声催促:“小兔,你先吃一点吧。” 第7章 (修)   南灯满心期待,让兔子头先吃。   其实他没有见过兔子头吃生魂,他们以前待在不见天日的高塔里,身边只有同样被关起来的鬼。   兔子头几乎什么都吃,从石块到泥土,塔顶飘进来的枯叶。   还有一次半夜,它悄悄咬伤了塔里的另一只鬼,似乎想吃掉他。   被发现后,那只鬼惨叫的声音特别大,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南灯大概能猜到兔子头为什么想吃鬼,因为就在前一天,那只鬼扔出肚子里的肠子,故意吓唬他。   他当时很害怕,带着闯祸的兔子头躲了起来,奇怪的是自从那天后,所有鬼都躲着他们。   客厅内安静,兔子头目不斜视,嘴唇边的绒毛将要碰到连译的皮肤。   它不动声色地往后仰,绒毛也变得服服帖帖。   “怎么了?”南灯正疑惑,兔子头突然一个翻滚,顺着他的手臂落在地面,跳着离开。   “你别乱跑!”南灯压低声音,赶紧起身去追它。   兔子头在客厅里到处乱跳,耳朵甩来甩去,很快找到上次放纸篓的地方。   角落空荡荡的,没有纸篓,也没有小纸人。   南灯抱住它,叹了口气:“被你吃完了吧。”   连译抬起眼,一双黑灰异瞳望向南灯。   南灯背对着沙发,正和兔子头说话,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   这只鬼,果然和寻常的怨魂不太一样。   前两次的水镜,连译没有见到他的真正的全貌。   南灯穿着破旧宽大的衣物,右手袖子短一截,露出来的皮肤光洁白皙,行动正常。   若不是半透明的魂体状态,他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少年,一个活人。   鬼不是这个模样的,鬼是死魂,死魂的死因会显现在外表上,即使没有外伤,也会骨瘦如柴、形同枯槁。   更何况南灯年纪小,不可能是自然死亡。   他这样状态的魂体,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存活超过半天,应该早已自动引向地府。   难道是这片区域煞气加重,才造成如此异状。   “嗡……”   一声极轻的声响,小巧的八卦环悬空出现,在他手边缓缓转动。   只要连译心念一动,南灯会立即重伤,或是直接灰飞烟灭。   驱鬼是天师的职责,收下门口的物品,装作普通人,都是为了引南灯来,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除此之外,连译还有一点私心。   他想解决掉一只鬼,何必这么麻烦,但从他修习灵术有不小的进展开始,不再有任何鬼会主动接近他,活人更没有。   这只小鬼也许是一种消遣,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连译短暂走神,八卦环依然安静悬浮。   角落的兔子头眨了下眼,仿佛感受到未知的危险,突然扭头就往窗口的方向跳,想立刻逃走。   南灯毫无察觉,双手紧紧抱住它:“小兔别乱跑!”   兔子头的力气还挺大,一兔一鬼在墙边拉扯。   连译回过神,收起八卦环。   两秒钟后,兔子头安静下来,用耳朵蹭蹭南灯的手心。   南灯板着脸:“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   难不成兔子头怕活人?它可是连鬼都没怕过,差点被几个天师抓住的时候,更没感觉到它的害怕。   南灯也不觉得这里危险,整栋房子里连半张符纸都找不到,虽然有些奇怪,但总比外面安全。   兔子头终于变得乖巧,跳上南灯的头顶安静蹲着。   这下南灯知道了,它不想吃生魂。   小女孩说过,雾鬼需要生魂,兔子头不肯吃,那就只有让他自己来了。   南灯折返回沙发,重新坐在地毯上。   连译还在看书,目光注视着书页。   南灯伸出指尖,再次碰了碰他的手背。   小黑猫摸起来也是暖暖的,但和这触感又完全不一样。   南灯很好奇,发现连译没有任何反应,又碰了好几下。   从手背到手腕,还有指尖。   兔子头从他头顶滑下来,转而蹲在他肩膀一侧,漆黑的眼珠紧盯着连译。   南灯的目光渐渐移到了连译脸上,认真地想,这个人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虽然他根本没见过几个活人。   进入房子到现在一切顺利,南灯胆子也更大。   沙发是软的,就这么坐上去也许会有痕迹,他干脆就这么凑的更近,身体几乎要靠在连译腿上。   南灯目不转睛,左手小心绕开书本,指腹碰到连译的下巴。   连译垂下的眼睫突然颤动了一下,似乎有所察觉。   南灯赶紧缩回手,不敢再乱动。   连译放下书,抬起左手按了按眉心。   南灯松了口气,又挪近过去,准备咬上一口。   连译拿着书的另一只手就搭在腿上,南灯看准位置,咬住手掌边缘。   兔子头突然扭头就跑,跳到沙发另一头。   南灯现在没空管它,他轻轻皱眉,牙齿再次用力。   ……怎么咬不动?   和触碰起来的温暖和隐约柔软的感觉不一样,手掌的皮肤咬起来硬得像一块铁板。   南灯慢慢松口,心想难道是位置不对。   他再次尝试,这回咬的是食指指背。   结果南灯咬得牙齿发麻,也没顺利咬下来一点。   是方法的问题吗?他明明记得鬼就是这么吃人的。   南灯既迷茫又不解,抬头望着连译。   连译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左手撑着额角没有动。   可能……是要等他睡着了才能吃?   南灯十分挫败,还不肯就此放弃。   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边缘的地毯上,耐心地等待。   不知多了多久,翻书声时不时响起,南灯渐渐萌生出困意。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歪头靠着膝盖睡了一会儿。   兔子头跳过来,守在南灯身边,双眼依然盯着连译不放。   连译突然侧目,与它对视了片刻。   兔子头没有动,连译也没有。   随后,他收回冷淡的视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南灯惦记着食物,只睡了半小时。   他打了个哈欠,发现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而连译还坐在沙发上,当真不打算去睡觉。   再熬下去,天都亮了。   南灯想了很久,在留下来和回铁桶之间纠结,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里他还不够熟悉,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回到铁桶比较好。   南灯站起身,捞起兔子头放进衣兜,悄悄去了窗边。   他还是用了来时的方式,从打开的窗口翻了出去。   窗帘被风浮动,很快恢复平静。   连译终于放下书,起身走到窗边。   南灯的身影隐于夜色,不知去了哪个方向,屋内留下几不可察的淡淡气息。   连译低头看向被“咬”过的右手,关上了窗。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南灯匆匆往回赶。   等他回到熟悉的角落,却发现放在那里的铁桶不见了。   南灯愣了神,在附近找了找,果真没有。   是谁,还是有新来的鬼,把他睡觉的桶搬走了?   南灯抿唇站在角落,怀里抱着兔子头。   生魂没吃到,铁桶也没了。   再回房子里可能来不及,南灯在铁桶原本的位置坐下,背靠着粗糙的墙壁。   “喵……”   天色将亮,熟悉的猫叫声响起,南灯睁开眼。   黑猫快步跑来,准确找到蜷缩在角落的南灯。   它似乎很疲惫,后背又添了道划伤,好在不严重,躺在南灯身边自己舔舔。   南灯摸了摸它,担忧道:“疼不疼?”   黑猫轻轻“喵呜”一声,像在回应他,紧接着站起来,跳进了南灯怀里,竟然成功碰到了他。   怀里多了一只猫,兔子头被挤到一边,它不悦地用耳朵抽了抽黑猫的头,勉强一起睡下。   南灯抱着一猫一兔,打了个哈欠也闭上眼。   —   一夜过去,不少天师都见到了疑似新生地灵的黑猫。   林玖跟了它一段路,想协助它捕杀怨魂,却在被发现后甩开。   他早早回到符店,向内庭禀明情况。   通讯投屏内,翁平然不太相信:“地灵才刚死亡,不可能这么快催生。”   “老师,我亲眼所见,”林玖十分肯定,“是地灵没错。”   而且还是一只凶悍的动物地灵,相比之前的古树,至少强两倍。   每一片区域只有一只地灵,地灵的存在压制煞气,有些地灵会主动捕杀怨魂。   它们不与天师一同行动,传闻只有山神才能驯养和驱使。   林玖表情凝重,欲言又止。   可是除了地府,的确没有其余两神的任何踪迹。   翁平然的神色渐渐严肃,思索道:“那……你先盯着点,等我忙完手里的事,会过来一趟。”   林玖应下:“好。”   通讯结束,林玖翻出连译的通讯号码。   他恭敬询问:“连首席,您近来是否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异状?”   此时,连译正打开房门,捡起地上的钢笔。   他打开笔盖,发现里面的笔尖弯曲,已经损坏了。   新的传讯发来,连译打开听了一遍。   他一边将钢笔放进抽屉,回复:没有。   —   夜晚,郊外开始下起小雨。   风越来越大,窗帘被吹得不断起伏,伴随着细碎的雨水。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一只兔子头突然从窗外蹦进来。   然后是南灯,他熟练翻窗进屋,落地后小心环顾四周。   客厅亮着灯,却没有人,南灯来到走廊,听见哗啦的水声从尽头的浴室响起。   他悄悄靠近,伸手摸了摸玻璃门。   这个材质,他好像直接穿过去。   浴室内雾气萦绕,磨砂玻璃分割成两块,一只半透明的手从下方探入。   下一秒,南灯整个人都钻进了浴室。   他往前一望,看见有个人半躺在浴缸里,转身又钻了出去。   兔子头无法穿过玻璃,南灯叮嘱它:“你在外面不要乱跑,我进去看看,很快就出来。”   他不放心,在地上画了个圈,让兔子头待在圈里。   兔子头抖了抖耳朵,见南灯重新穿进浴室,转头朝着一个方向嗅了嗅。   水声不间断,连译睁开眼,眉间皱起痕迹。   他猜到南灯会来,客厅的窗户也没有关。   南灯来得比昨晚更早一些,轻车熟路地翻窗,直奔他的方位。   相比他前几次的胆怯与笨拙,现在的举动让他更符合身份,就这么毫无顾忌地闯进浴室。   果然外表再具迷惑性,本质也是一只鬼。   门边的衣架挂着一件外套,八卦环缓缓从中露出半截。   南灯不知危险,慢慢靠近连译。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水雾中蔓延,南灯仔细闻了闻,低头看见连译搭在浴缸边缘的左手手臂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   南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见到这么严重的伤,微微一愣神,蹲下来自言自语般:“怎么受伤了……”   是今天刚弄的吗?撕裂状的伤口正往外渗血,一点一点流入浴缸中,与热水混在一起,又溢出来洒在地上。   南灯回想起这几天以来,连译好像一直一个人居住,疑似宠物的小纸人还被兔子头给吃了。   现在他受了伤,依然孤零零地待在房子里。   南灯无声叹气,学着昨晚小黑猫舔伤口的样子,对着连译的手臂轻轻吹了吹:“快点好起来吧。”   这可是他的……暂存口粮,虽然还没办法吃到。   要是连译不在,他就当真找不到别的食物了。   伴随着水声,连译准确听见了这句话。   他闭上眼,八卦环落回衣服里。   随后他就感觉到,南灯在咬他。   南灯特意避开了伤口的位置,咬在肌肉结实的胳膊上。   他皱起鼻子努力,牙齿下的皮肤好像比昨晚还硬。   半分钟后,南灯捂着嘴唇呆坐在地上,小声嘀咕着:“怎么办……”   浴缸边的雾气太浓,南灯没有发现连译微微抬眼,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在为食物发愁,神色失落委屈。   片刻后,南灯又被溢出浴缸的水吸引注意力,用手来回摸着玩。   热水穿过半透明的魂体,南灯感觉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表情惊讶好奇,一脸单纯。   连译收回视线。   算了。   “啪——”   浴室外的远处突然响起物体掉落的声音,南灯抬起头。   连译好像没有听到,南灯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变,赶紧扭头离开。   他钻出浴室一看,兔子头果然不在门口。   “小兔!”南灯喊了一声,匆忙来到客厅,看见兔子头追逐着几只小纸人,双眼泛着饿狼般的寒光。   小纸人尖叫着躲避逃走,它们的声音太小,根本无法从空旷的客厅传入浴室。   一转眼的工夫,兔子头已经吃了两只。   南灯如临大敌,一边张望浴室的方向,一边阻止:“别吃了别吃了!会被发现的!”   兔子头根本不听,眼里只有小纸人,南灯追不上它,眼睁睁看见它张口咬住最后一只小纸人,“咔嚓咔嚓”转眼吞进肚子里。   这时,浴室的门被打开,连译穿好衣服走出来。   南灯抱着兔子头站在角落,看着连译脚步顿住,低头捡起地上的半只小纸人。   小纸人没了一半,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南灯心虚不已,伸手捂住兔子头的嘴巴。   但连译却没有想象中的任何反应,他走到沙发坐下,随手将半只小纸人丢进垃圾桶。   咦?所以不是宠物吗?   要是发现自己的宠物只剩下半只,肯定不会是这种反应。   南灯低头看了看吃饱的兔子头,总觉得有点解释不上来的奇怪。   他很快放松下来,悄无声息来到连译身边,像昨晚那样坐在地毯上。   连译的头发是湿的,发梢往下滴着水,南灯伸手去接,是凉的。   他调整姿势,背靠着沙发边缘,抓起兔子头警告:“下次不许再这样!”   兔子头舔舔嘴唇,漆黑的眼珠里只剩下满足。   后半夜,南灯没再尝试咬连译。   连译打开了电视机,他安静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电视。   电视开了一晚,连译也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晚。   快到天亮,南灯准备回去。   临走前,他摸了摸连译的左手,看着被衣物覆盖住的伤口。   就算不吃他,南灯也希望连译快点痊愈,他还想过来看电视。   南灯磨磨蹭蹭抱起兔子头:“我们明天再来。”   他在和兔子头说话,也仿佛在对连译说这句话。   —   然而第二天夜里,南灯却没有如约出现。   今晚不再下雨,风却更大,连译站在窗边。   他背对着灯光,异常冷漠的面容隐在黑暗中。   从晚上十二点到现在,他等了快两个小时。   “叮——”   是传讯,城中心有天师发出求救信号。   连译眼眸低垂,右手微抬,八卦环在掌心飞速旋转。 第8章   南灯原本是要去找连译的。   他实在没有别的去处,身为一只鬼,总不能不去寻找食物。   说不定他多去几次,让连译身上牢牢沾染自己的气息,就能吃到他了。   黑猫天亮时依然找过来,要和南灯一起休息,临近天黑才匆匆离开。   南灯独自前往熟悉的方向,一边在沿途寻找合适的物品。   虽然他不知道每次放在门口的东西,有没有被连译拿走,总之能用的方法都得试一下。   郊外空无一人,兔子头昨晚吃饱了,今天心情很不错,主动在路边的草丛里蹦跶,帮助南灯寻找目标。   很快它叼着一根黑色的羽毛钻出来,献宝似的交给南灯。   羽毛有巴掌长,不知来自哪种鸟类,南灯翻看了一阵,觉得也不错,于是装进衣兜里。   他弯腰抱起兔子头,严肃道:“今天不许再乱跑,也不许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   兔子头无声眨眼,表示记住了。   突然间,它一侧耳朵上的黑色印记发出亮光。   南灯一愣神,他手里正捧着兔子头,与它一起瞬间消失在原地。   当他再睁开眼,看清身边的景象,心里沉了下去。   印记生效了,将兔子头和南灯传送到熟悉的地洞。   狭窄阴暗的空间里,陆陆续续挤满各种鬼魂,数量竟然比南灯上一次见到的还更多。   糟了……   自己这几天一无所获,兔子头吃下的树叶和小纸人不知道能不能算是食物……   南灯把兔子头塞进衣兜,努力挤到地洞边缘,寻找上次的出口。   “谁踩我?”   “你好臭,滚远点!”   南灯不敢抬头,悄悄挪动位置。   “噼啪——”   地洞中央上方的空间裂开一道缝隙,浓稠的雾气向下倾倒。   众鬼惶恐,纷纷向后退。   雾气凝聚成模糊的人形,低沉的声音响起:“都吃饱了?”   他一抬手,众鬼身上的印记发亮,和上次一样被迫张口吐出大团黑烟。   兔子头也从衣兜里飘了出来,在空中转了个圈,又平稳落地,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它耳朵上的印记也随之消失,代表已经失效。   南灯的声音压得极低:“疼不疼?”   兔子头摇摇耳朵,看起来状态如常,并未受到影响。   南灯稍稍放心,假装倒地,并带着兔子头往出口的方向挪。   黑烟尽数被雾鬼吸收,他仰头享受,周身的雾气突然凝固了一瞬。   “怎么……有不听话的?”   雾鬼转过头,他视线所及之处,倒在地上的鬼慌忙让开。   最角落的南灯感到背后一凉,试图逃走的动作也停住。   他趴在地上装作爬不起来,身体却骤然腾空,朝雾鬼的方向飞去。   兔子头咬住他的衣摆,也被一同带到地洞中央。   “你不知道……”雾鬼低沉的声音在地洞内显得十分可怖,“不带食物回来的下场吗?”   南灯动弹不得,身体在半空中翻转。   雾鬼就在他面前隔空抓着他,被雾气包裹的面容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南灯很害怕,张口几乎发不出声音。   片刻后,雾鬼似乎发现南灯身上没有印记残留的痕迹,转而看向挂在他衣摆上的兔子头。   他沉默了几秒:“这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另一只手,隔空抓住兔子头。   兔子头死死咬住南灯的衣摆,但敌不过雾鬼的力气,衣摆一角的布料硬生生被撕下。   雾鬼将它送到眼前,仔仔细细端详:“活的?”   兔子头漆黑的瞳孔注视着雾鬼,“噗”一声把嘴里的布条吐在雾鬼脸上。   布条缓缓飘落,周围一片死寂。   雾气逐渐沸腾,南灯眼睁睁看着兔子头身上出现明显的指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抓紧。   他刚才已有发怒的征兆,底下的众鬼都在害怕。   南灯担忧不已,挥动双手挣扎:“别……”   “呵……”雾鬼冷哼一声,随即张大嘴巴,将兔子头扔进去。   紧接着,他还要吃掉南灯。   “太弱了,”他喃喃道:“不必留着。”   正当身边的雾气裹上来,南灯感受到雾鬼的嘴长得更大,眼看要将他一口吞掉。   南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雾鬼的动作停住了,低头往下看。   短短几秒,他的腹部急速增大,撑得像皮球一样,里面还在动。   雾鬼整个身躯不成人形,当即痛呼出声,随手将南灯丢出去。   南灯重重摔在地上,来不及深究为什么一点都不疼,迅速爬起来。   他再抬头看去,此时的雾鬼已经完全看不出先前的轮廓,只剩下一大团雾气不断升高膨胀,最上方隐约有红光闪烁。   “砰——”   巨大的轰塌声响起,地洞上方直接被雾气撑裂,砸下来几块石头。   狭窄的空间内乱作一团,雾气挤压过来,有一部分鬼早已趁机逃走。   还有一些特意留下来伺机而动,想看看雾鬼到底怎么了,能不能把他抢走的食物再夺回来。   南灯在混乱中被挤到地洞边缘,他用力推开身边的鬼:“小兔……”   他不信兔子头就这么没了,它现在一定还在雾鬼肚子里,没有被消化。   这时候南灯反而一点都不害怕了,他在地上摸索到一截边缘锋利的石块。   雾气已经膨胀到数倍,填满大半个地洞,雾鬼疼得时不时发出闷响。   南灯靠近雾气,伸手碰到冰凉的触感。   他抬起右手,握紧石块狠狠刺下去。   下一瞬,膨胀成团的雾鬼“砰”地炸开,南灯也被强劲的气流弹开。   他再次摔倒,起身看见雾气飘散,正中央好像有另一个庞然大物。   但一眨眼的工夫,那个庞然大物又不见了。   片刻后,兔子头从雾气中出现,跳着奔向南灯。   南灯紧绷的神经一松,一把抱住它:“你没事就好……”   “刚才什么味道……我闻到了!”地洞里有鬼说话的声音。   “我也闻到了,可是不对啊……”   地洞里剩余的鬼察觉到一瞬间喷涌的煞气,正要激动的时候,煞气就消失了。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雾鬼肯定不是鬼王,他虽然也很强,但身上的煞气不够。   与此同时,周围散开的雾气竟然开始重新聚拢。   南灯微微睁大双眼,带着兔子头赶紧逃离。   地洞的中央,雾鬼重新出现,挥手撒出大量黑色纸片。   众鬼逃走了一半,还剩下部分都被黑色纸片标记。   雾鬼弓着脊背,抬手指向南灯,声音压抑着怒火:“抓住他们。”   他应该受了伤,不知是不愿再以身犯险,还是不能离开地洞中央,只要求剩余的鬼魂去抓南灯和兔子头。   还有两张黑色纸片飞向南灯和兔子头,兔子头从南灯怀里挣脱,它动作灵活,跳起来同时咬住两张纸片,甩头撕碎。   “呸。”兔子头冲着雾鬼的方向,吐掉半张纸,挑衅意味十足。   南灯一把捞过它,钻进通往井盖的地道。   身后陆续有鬼魂追过来,好在他们不久前都被印记吸走食物,正处于虚弱状态还未恢复。   有一只速度最快的,穿过地道的石壁想拦下南灯。   他探出一只手,兔子头在南灯臂弯里,小巧的三瓣嘴猛然张到不可思议的大小,一口咬掉鬼魂的半只手臂。   鬼魂举起断掉的手臂,呆呆看着站了一会儿,发出惊恐的惨叫。   地道里很暗,南灯一心逃离,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   他听到后方的惨叫,慌忙加快速度。   地道的另一边是广场外,南灯推开井盖钻出来。   各种鬼魂的吼声已经逼近,他匆忙环顾四周,继续逃向无人的街道。   —   就在地洞发生坍塌时,城中各方位的罗盘同时检测到极强的煞气。   林玖面色凝重:“它又出现了。”   今夜的城中尤为不平静。   鬼王现身的消息,不止天师知道,怨魂们也知道。   得知鬼王在此地,大量藏匿的各级怨魂按捺不住,疯狂弄出动静,想引起鬼王的注意。   甚至还有部分从其他区域悄悄潜过来,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这两晚出没的怨魂成倍增加,鬼王果真如他们所愿,再次出现。   林玖立即召集人手,前往罗盘所指的方向,一边询问连译的动向。   通讯那头是另一支小队,队长低声回复:“连首席……离开了,往东南方向去的。”   东南方向是郊外,连译也许回了住处。   今晚有好几处求助信号,都是连译解决的,并且由他独自出手,不需要在场天师的协助。   林玖听出队长话里的迟疑,追问发生了什么。   “连首席今晚好像……心情不太好。”   队长用了比较含糊的词,实际上今晚的连译,简直犹如一尊煞神。   他们小队原本执行的任务,是协助地府困住一只即将诞生的怨魂,中途有另一只四级怨魂向他们发起攻击,想破坏他们的行动。   小队敌不过,发出了求助信号,连译很快赶来。   四级怨魂仅次于鬼王,却也无法在连译手下撑过二十分钟。   连译甚至没有使用八卦环,徒手将四级怨魂的手臂撕扯下来,最后将其就地炼化。   四级怨魂曾经的死状很惨,就地炼化让他将一切重新遭受了一遍。   小队成员不忍心看,又不敢上前阻止。   唯独连译始终神色冰冷,好像听不到怨魂的惨叫。   之后,小队的目标人物死亡,新的怨魂诞生,地府却还没有出现。   连译不管不顾,又当场将新诞生的怨魂炼化。   已炼化的魂体,对地府而言不够“新鲜”,能补充的力量大打折扣。   这相当于变相抢了地府的食物,按理说是不可以的,但从前没有人这么干过,也就并未有额外的规定。   临走前,连译只丢下一句话:“我赶时间。”   队长看着他离开,根本不敢吭声。   天师修习灵术,本就对怨气与煞气的感应更加敏锐,连译光是站在那里,周身无形的压迫感已经极强。   若与他近距离接触,还会莫名心生畏惧,唯恐他突然化身另一只厉鬼,同样毫不留情地杀了自己。   这就是天生煞体带来的负面影响,难怪没有人敢靠近他半步。   他就地炼化怨魂的做法,也与其余天师不同,他既不担心灵术的过量消耗,也不在意怨魂重新惨死眼前。   要是认同他,也许会觉得没什么,但亲自炼化怨魂,是所有天师都不愿意做的。   队长长话短说,将发生的一切告诉林玖。   地府后来一直没有出现,可能是感受到魂体被炼化,不白跑一趟了。   林玖对着通讯器沉默了片刻:“好。”   他收起通讯器,已带领队伍来到地洞的位置。   地面有一大片凹陷,是从里面塌下去的,残留的煞气已经快要捕捉不到,罗盘指针来回摇晃。   又逃走了。   这只鬼王就好像在耍他们玩,故意暴露一点踪迹,却又不真正出现。   林玖眉头紧皱,让其他人再仔细探查。   很快,塌陷附近还发现了好几只怨魂停留过的气息,他们聚在一起,沿着一条地道移动。   林玖带人继续追踪,来到城中心的广场。   到这里,残留的气息已经不多,隐约继续朝着郊外的方向去。   林玖只犹豫了几秒,朝着郊外的方向去。   越接近郊外,气息就越淡,那些怨魂似乎是散开了,罗盘摇摆不定,指了好几处。   林玖拿着罗盘耐心等待,指针再次停留在一个新的位置。   他抬头看去,那里应该是连译的住处。   既然还有踪迹,当然不可能放弃,队伍分散开来,去往不同的方向。   林玖带领的小队选择了连译住处的方向,正当他要继续往前,一只黑猫从夜色中出现,拦在他们面前。   几日不见,黑猫的体型越发健壮。   它脊背微弓,蓬松的尾巴炸了毛,一边发出恐吓的呜呜声,阻止一行人去郊外。   林玖后退一步,尝试与这只地灵沟通:“我们追踪怨魂到此,希望允许通行。”   黑猫置若罔闻,一双金瞳紧盯着众人,仿佛只要他们再上前一步,就会立即发动攻击。   林玖以为他们闯进了黑猫的地盘,想绕路却也不行。   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其他方向继续追踪。   有地灵在这里,应该也不需要过多担忧。   临走前,林玖拿出通讯器,犹豫着拨通连译的讯号。   他以为连译不会搭理,没想到几秒钟后,传讯竟然接通了。   “连首席,”林玖恭敬道:“您在郊外吗?”   “在。”   林玖赶紧询问:“鬼王今晚再次现身,又逃走了,可能还有其他怨魂逃向了郊外,您那边是否有遇到任何异常?”   连译站在门前,打开门锁。   他走进屋内,嗅到熟悉的气息,就藏在他房间里。   “没有。”   连译吐出两个字,切断了通讯。   房子各处都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走廊地面上躺着一根黑色的羽毛。   连译捡起羽毛,朝卧室走去。   卧室内,衣柜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连译停在衣柜前,雕塑般伫立。   他迟疑了片刻,抬手敲了敲:“出来。” 第9章   从地洞离开后,南灯一路逃到了这里。   那些追着他的鬼似乎也顾忌着外面有天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没能抓住南灯。   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南灯思考不了太多,全凭着本能。   幸运的是等他进入郊外没多久,身后的几只鬼就没再继续追上来。   南灯脚步不停,爬窗翻进熟悉的房子,发现里面没有人。   最后他躲进了卧室角落的衣柜,蜷缩在里面惊魂未定。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雾鬼这样的鬼魂,明明身体已经炸开,散成了一堆烟雾,却还能重新凝聚。   这不像是寻常鬼魂能做到的,可是他这么强,为什么不自己去找猎物呢。   南灯想不明白,至于雾鬼身体突然膨胀的原因,他猜测是因为吃下了兔子头。   兔子头很特别,南灯一直知道,它是魂体却又不像鬼,既不是真正的兔子,也不是玩偶。   会不会它其实很厉害,也有着一些特殊的能力?   南灯直起腰,兔子头躺在他怀里,耳朵蔫哒哒地垂着,仿佛在地洞里消耗了大量的精力。   它又饿了,连眼睛都半闭着睁不开。   “算了……”南灯重新抱紧它:“你没事就好。”   兔子头轻轻动了动耳朵,回应他的话。   房子外面很安静,南灯才刚刚放松了一点,就听到客厅的方向有声音。   有人回来了,打开了房门,并径直朝卧室走来。   脚步声是实的,并且只有一个人,肯定是房主回来了。   那些鬼这么久没找过来,也没有天师发现他,南灯现在依然是安全的,但他却莫名紧张,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了衣柜前。   南灯心想,就算衣柜被打开,也看不见他,他是一只鬼。   然而外面的人敲了敲柜门,说道:“出来。”   南灯一瞬间大脑空白,紧张到了极点,僵着身体没动。   半晌,连译再次出声:“出来。”   第二次的语气更加冷硬和低沉,他并非怀疑或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而是知道南灯就在衣柜里。   衣柜里只挂着几件衣服,空间很大,南灯慢慢起身,伸手碰到柜门。   房主独自居住,他还没听过对方说话,不确定外面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是天师……应该早就动手了吧。   南灯鼓起勇气,将柜门推开一条缝隙。   他可能是被发现了,但只要来的不是天师就行,真有什么情况,等打开柜子他就立刻逃走……   外面的人见到柜门动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缝隙越来越大,南灯小心翼翼探出小半张侧脸。   卧室没有开灯,窗帘拉开着,月光照亮大半间屋子,站在衣柜前的人面容熟悉,正是房主。   南灯眼神怯怯的,还带着点警惕,与连译对上了视线。   意识到对方在看自己,他一紧张,又立即缩了回去,重新关闭的柜门发出“砰”的轻响。   连译的耐心已耗尽,直接拉开衣柜。   见南灯半透明的魂体蹲在里面,他也俯身蹲下,朝南灯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没有碰到南灯,南灯却感觉到一股吸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他从衣柜里出来,慢慢靠近连译,下巴也被无形的力道掐住,被迫抬头露出整张脸。   连译动了动嘴唇,看见南灯惊慌失措的表情,快被吓哭了似的,又松了手。   没了束缚,南灯慌忙后退,抱着兔子头又回到了衣柜角落。   在地洞里的时候,雾鬼也是这样隔空抓住他的,南灯心有余悸,连指尖都在颤抖。   卧室内安静,南灯能听见连译起伏的呼吸声,他还蹲在衣柜前没有动,黑灰异瞳注视着黑暗中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连译启唇道:“为什么躲在这里。”   他连续放过了南灯好几次,对他的接近视而不见,却并不代表会一直当他不存在。   外面发生的一切,林玖事无巨细几乎全都告诉连译,他不想知道都难。   今晚南灯没有按时过来,城中又有各种异常出现,加上林玖的传讯,南灯一定知道什么。   他应该正是传讯中逃向郊外的怨魂,很可能见到了鬼王。   追随鬼王几乎是所有怨魂的天性,南灯或许也不例外。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当然是直接抓住他问清楚。   哪怕他没有见到鬼王,也得说出今晚没有按时出现的理由。   南灯蜷缩在衣柜一角,答非所问:“……你能看见我?”   “能。”   不仅能看见,还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南灯眼睫颤动,紧张到了极点:“你……你是天师?”   连译蹙眉,一时没有回答。   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一只鬼手下留情,遇上南灯后时时刻刻都在破例,南灯现在怕成这样,他心底升起莫名的烦躁之意。   他沉默片刻:“不是。”   连译极少佩戴徽章,今晚外出也没有特意穿上天师的制服。   南灯看着他,不知信没信,又小心翼翼问:“那你会让天师来抓我吗?”   连译继续道:“不会。”   得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南灯似乎就没那么怕他了。   他这才主动出来,一点一点龟速挪出衣柜,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真的?”   连译脸上没什么表情,顿了几秒才说:“真的。”   他耐着性子,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为什么躲在这里?”   南灯还没彻底缓过神,迟钝又语无伦次地回答:“我……我碰到了一只很厉害的鬼,他想吃我。”   “小兔也被他吃了,后来我逃走了……还有好几只鬼想抓我……”   连译视线下移,看见兔子头在南灯怀里蒙头睡觉。   他又问道:“是鬼王?”   南灯抬起迷茫的双眼:“我不知道……”   雾鬼就是鬼王吗?他好像听到地洞里别的鬼说不是。   南灯的反应被连译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   所以他的确是逃回来的,在外面遇到危险被吓坏了,没有见过鬼王,可能连鬼王是什么都不知道。   鬼与鬼之间,是会为了争夺地盘等情况同类相残。   不过既然南灯选择躲在他身边,那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基本问出想知道的问题,连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卧室。   南灯被留在原地,神色更加无措和茫然。   ……然后呢?连译不赶他走吗?就只是问他躲在这里的原因?   而且南灯还想知道,连译不是天师,又为什么能看见他。   连译离开房间,好像去了隔壁的浴室,有水流声不断响起。   南灯环顾四周,确认好像真的只是虚惊一场。   他“噌”地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卧室,想从窗口离开,犹豫着又折返回去。   浴室门紧闭,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突然从下方的磨砂玻璃钻了进来。   连译闭着眼:“出去。”   “……哦。”   南灯又默默穿过玻璃离开。   热水浸泡着连译全身,稍稍冲淡仿佛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冷意。等他换上衣服出来,南灯果然还在门口等待。   连译往前走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又不肯直接逃走。   他在走廊停住,发梢往下滴着水,声音又低又轻:“怕我?”   南灯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是天师?”   “不是。”   “那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连译沉默,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用假话来谎哄骗一只鬼。   “你放在门口的东西,”他回答着,迈步朝南灯靠近,“我都收下了。”   南灯微微睁大双眼,神色间有明显的惊讶,也不再那么警惕和害怕。   连译用了“都”这个字,证明他不止捡了一次。   收下他的东西,就能看见他了吗?   这是南灯的认知盲区,仔细琢磨好像也能解释。   而且连译如果是天师,肯定会立刻把他抓起来。   南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在衣兜里摸索。   “在找这个?”连译再次往前半步,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羽毛。   南灯看见羽毛,点头“嗯”了声。   他是打算放在门口的,可能翻窗进来时太匆忙,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被连译捡到了。   这下他更加放松了些,信了连译的话。   “我……我不会吃你的,”南灯这话说的有点心虚,毕竟他确实想咬一口连译,还尝试过不止一次,“你不要让天师来抓我……”   连译没有拆穿,说了声“不会”,侧身回卧室。   南灯紧跟在他身后:“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连译在床边坐下,南灯捞出衣兜里的兔子头:“这是我的宠物,它叫小兔,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前几天,它在这里不小心吃掉了几只纸做的小人,那是你养的吗?”   连译答应不让天师抓他,也不害怕或是厌恶他这只鬼,南灯顿时对他生出极大的好感。   于是他对小纸人被兔子头吃掉的事更加惭愧,想主动道个歉什么的。   连译头也不抬:“无妨。”   这两个字单听着冷冰冰的,南灯看不见他的表情,干脆蹲在他身边,小声道:“你千万不要生气。”   他手里捧着兔子头,忐忑地望着连译。   兔子头呼呼大睡,闭着眼一动不动。   连译微抬起眼看向南灯,突然问:“想留下来?”   南灯张了张口,支支吾吾:“可以吗?”   他是有这个念头,眼神露出期盼之意。   连译弯下腰,俯身凑近:“为什么?”   “我不敢出去,”南灯眼巴巴看他,“我就住一晚,一定不会打扰你的。”   不知道追他的那几只鬼还在不在外面,要是被发现,他没有把握能第二次顺利逃走,最好先藏一藏。   南灯努力想了想,又说:“你晚上不想睡觉的话,我还可以陪着你,陪你……看电视。”   连译似乎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淡到几乎无法捕捉。   他低声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南灯,意思是南方的灯。”   南灯察觉到连译的态度有所松动,又主动亲近了他几分,指尖蹭到他的衣袖边。   他看起来十分乖巧,长得也漂亮,单纯又无害的模样。   连译答应了:“好。”   南灯顿时开心,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眼神亮亮的。   “对了,”他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   第一次送出兔子玩偶后,他才能进入这栋房子,前几次连译明明都没有反应。   “今晚。”   南灯“哦”了声,眼底丝毫没有怀疑。   不仅单纯,还挺好骗。   这不是连译的本意,不过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   比如现在,他让一只鬼留在身边,是天师的大忌。   连译垂眸,看见南灯衣摆侧边有一道新添的破损。   他视线上移,落在南灯白皙的脸庞:“那只想吃你的鬼,长什么样子?” 第10章   提起雾鬼,南灯心有余悸,不自觉地抱紧兔子头。   “我只见过他两次,看不清他的脸……”   他大致形容了一下雾鬼看起来的样子,还有两次见到他发生的前后经过。   “黑色的纸片?”   连译立刻从南灯的话中听出不寻常之处,利用某种方法控制同类,这不该是鬼能做得到的事情。   他前几次从未仔细注意过兔子头,没见到它耳朵上的什么印记。   又或许是南灯的理解有限,描述与事实有所偏差。   连译没有追问,安静听着。   “本来我是住在一个游乐场里的,”南灯想起更早之前的经历,语气越发低落和胆怯,“后面来了几个天师,抓走了好多鬼,我记得还有一个好像很厉害的天师,他直接把一只鬼……烧死了。”   那晚南灯躲在角落,不敢看也不敢听,那只鬼被焚烧时的惨叫依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游乐场?被当场烧死的鬼?   这描述十分熟悉,正是连译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神色微变,垂下的眼眸显得有几分温和:“别怕。”   南灯心里一暖,又往连译身边蹭:“我现在不怕了……”   加上被关在塔里的那些日子,今晚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他害怕那些长相吓人又凶残的同类,害怕到处抓鬼的天师,没遇见到几个能正常接近的活人。   连译是个例外,也许……他们能做朋友。   而且活人的身体暖洋洋的,前几次过来,南灯就总喜欢接近连译,现在能被他看见了也一样。   连译的头发还是湿润的,发梢即将掉下来一滴水珠,南灯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水珠感受到魂体极其微弱的触碰,轻轻晃了晃跌落下来,砸在连译的袖子上。   南灯伸手的时候,发现连译一点都不躲。   他收回手,又碰了碰连译的膝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连译。”   他没有说是哪个字,南灯点头默默记下,又乖巧询问:“你要睡觉了吗?”   已经很晚了,约莫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不,”连译反过来问他,“想看电视?”   南灯双眼微亮,点点头。   “去吧。”   南灯开心去了客厅,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   “我打不开……”他抓着卧室门边,小声求助。   不会开电视?   连译站起身,和南灯一起去客厅。   电视机被顺利打开,连译没有走,坐在了沙发上。   南灯认真看他使用电视遥控器的方法,很快就学会了,自己拿着切换频道。   连译坐在沙发侧边,抬起一只手撑着额角,双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他也不擦干头发,就这么晾着,南灯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却又不去睡觉。   南灯坐在一旁,悄悄把电视的音量调低。   兔子头睡醒了一觉,睁眼发现在熟悉的客厅里,又倒头继续睡。   大半个小时后,连译终于回了卧室,应该准备去睡觉了。   他径直离开,没有管客厅里的南灯,南灯也不跟过去打扰他。   天快亮的时候,南灯来到卧室,见房门没有关。   连译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然而南灯走路没有声音,刚刚从门边探头,他就睁开了眼。   南灯不知所措,小声道:“我吵醒你了吗?”   连译坐起来没有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的天色已亮,按照鬼魂的作息,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度过白天。   南灯自然也不例外,他是正在这栋房子里寻找,还是想离开?   连译只迟疑了两秒,朝门口的南灯道:“进来。”   南灯乖乖进屋,在床边蹲下。   连译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去,指尖穿透南灯半透明的发尾。   如果不使用灵术,活人是无法主动碰到鬼的,他从衣柜里把南灯抓出来的时候,南灯多半太过紧张和害怕,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想睡觉?”连译问道。   见南灯点头,他下巴微抬:“在这里睡。”   他的意思是南灯不准离开,白天也留在房子里。   南灯却会错了意,以为连译是让他睡床的意思。   在前几次连译不知情的时候,南灯早就偷偷在这张床上躺过了,还惦记着软软的床铺。   “真的?”他欣喜不已,直接爬上床来,往被子里钻。   魂体不会沾染灰尘与污渍,睡了床最多留下一些自己的气息,并且南灯不懂什么应不应该,连译在浴室泡澡他都会直接闯进去,现在更没有半点顾忌。   被子里很暖和,更别提还有个活人在,他差点直接撞进连译怀里。   连译眉间微蹙,动了动唇。   而南灯既开心又感动:“你人真好……”   他话里有自己都不易察觉的依赖,已经是全然信任连译的模样。   这也不能怪南灯,他才从塔里出来半个月,没见过多少世面,更是想不到会有天师隐瞒身份,留宿一只鬼。   连译最终还是没有阻止,独自下床:“睡吧。”   整张床很大,只有一个枕头,南灯没有用,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   从外面看,被子中央隆起一个蜷缩起来的身影。   连译慢慢换好衣服,抬手用灵术将窗户关紧。   —   白天,符店照常开业。   林玖连续忙了几天,回到休息室准备睡几个小时,突然收到手下天师的传讯。   “连首席来了。”   林玖不敢耽搁,匆匆收拾好下楼出发。   连译直接去了昨晚发现煞气残留的地洞,那里已经被隔离起来,禁止任何居民靠近。   地洞外有数名天师负责留守和清理现场,连译一出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纷纷退到一旁。   白天轮班的天师一般实力较弱,几乎不参与夜间抓捕,他们之中都没有人见过连译,只知道他住在这片区域。   他们听说过连译,不敢接近他,小心投去的目光也飞快收回。   不知为何,连译没有佩戴徽章,身上的制服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样式,漆黑的布料上没有任何印花或刺绣,十分朴素。   即使如此,他依然气质出众,凭外貌条件,一定是人群中最惹眼的一个。   沿途有不少居民侧目打量他,也不自觉地避开,与他保持着距离。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感觉不到煞气的存在,然而连译身上的煞气太重,已经到了影响无意识行为的地步。   哪怕是完全陌生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也会产生这个人十分危险,需要尽快远离的念头。   连译停在隔离带前,林玖此时赶到。   “连首席!”他低头语气恭敬,“我来迟了,您有什么吩咐?”   这段时间,连译只在夜间出现,偶尔回应几个求助信号,从不询问别的事情。   他今天来到这里,让林玖十分意外。   连译扫他一眼,视线再次投向地洞的位置:“昨晚的煞气,是在这里发现的?”   林玖应了声“是”,在前方引路,带着连译从地道进入地洞。   昨晚地洞发生部分塌陷,地道也被影响,堵路的石块已经被清理出来。   地道漆黑安静,尽头的地洞空间较大,被放置了两盏灯用来照明。   现在是白天,又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原先残留的任何气息都已消失不见,无法再被捕捉。   “这里原先应该是一些怨魂居住的地方,”林玖说道,“鬼王一定也藏匿在此处,昨晚也许发生过什么状况,才让它把这里丢弃。”   怨魂偶尔会一同行动,也会互相打斗,林玖猜测鬼王昨晚在情急之下才显露真身,后来一路逃走,身后仍有怨魂想追随,才留下了部分踪迹。   可惜是他们昨天晚了一步,顺着罗盘的几个方向,只抓住了一只二级怨魂,什么都没问出来。   至于最后被地灵拦住的那条路,那个方向有地灵盘踞,还有连译居住,林玖不曾怀疑过会有漏网之鱼从那边逃离。   连译站在地洞中央,环顾四周:“只抓住了一只二级怨魂?”   地洞里光线较暗,阴冷又潮湿,连译背对着林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林玖却莫名脊背发凉,低下头:“……是的。”   他这里的信息,还不如南灯知道的多。   附近也没有找出不寻常的东西,包括南灯说的黑色小纸片。   随后,连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他没有与林玖信息共享的打算,被其他人知道更多,反而会对他造成阻碍。   待连译走后,林玖缓缓松了口气。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回符店继续休息。   —   夜晚来临,众鬼蠢蠢欲动。   鬼王连续现身,得知这个消息的鬼魂都激动不已,妄想能第一个寻找到鬼王。   大约晚上十一点钟,某处后院的水龙头自动打开,流淌着黑红的水液。   水液渐渐汇聚成一条团,一只水鬼从中现身。   她操纵着水流继续往前移动,想从门缝下钻进去吃人,半路突然听见异响。   水鬼仔细一听,是一只鬼的惨叫。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隔壁另一栋房屋内,一只三级怨魂倒在地上,身上压着一个银制八卦环,极大的力道让他动弹不得。   在他身侧的椅子上,正端坐着一个人。   怨魂疼得咬牙,克制住求饶的冲动,阴狠道:“什么破雾鬼,老子没见过!”   他才刚出来没多久,就不小心被抓住,这个天师竟然没有直接抓捕他,而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三级怨魂不想回答,又抵不住刺骨的疼痛。   他不像是在说假话,连译右手微抬,八卦环悬空升起。   怨魂失去束缚,心里一喜,赶紧扭头逃走。   然而下一瞬,磅礴的灵术将他周身包围起来,魂体遭受更大的痛楚,他被极速炼化,惨叫声戛然而止。   连译站起身,黑暗中的神色冰冷。   他正要离开,敏锐察觉到别的异动,偏头看向另一侧。   隔壁院子里,水鬼哆哆嗦嗦,赶紧把自己塞回水龙头里。   她把身体缩成一小块,努力往生锈的管道里钻,钻到一半突然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一小团黑红的污水砸在地上,慢慢变成一个成年人的身形。   水鬼想逃,被灵术拉了回来,八卦环悬至她的后颈,强劲的压迫力让她无法变成水液形态。   有脚步声走来,停在她的前方。   一个冷淡的声音问道:“可曾见过一只由雾气凝聚而成的鬼?”   水鬼战战兢兢:“见、见过……”   头顶安静了片刻,八卦环离开水鬼的后颈,她被灵术抓住脖颈提起来。   连译也在这时看见她的侧脸上,有一道小小的黑色印记。   终于找到了。   连译拿出一个陶罐,将水鬼关进去。   —   南灯一觉睡到晚上,发现连译不在家。   兔子头也醒了,它精神还不太好,耷拉着耳朵蹭蹭南灯的手边。   南灯抱起它,起床整理好被子,去客厅等连译回来。   虽然他说过,只在这里住一晚,之后就离开。   但经过昨晚与连译的交流与熟悉,连译还让自己睡了他的床,在南灯看来,他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就算要走,南灯也想等到连译回来,向他道别。   客厅的时钟指向十二点,门外终于响起开锁声。   连译推门走近,打开了灯。   “你回来了……”南灯抱着兔子头就站在不远处,脸上原本雀跃的表情突然凝固,往后退了半步。   他迟疑道:“你的衣服……和那些天师的好像。”   大致是一样的款式,只是没有任何花纹,纯色的上衣与短边立领,衣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方。   南灯昨晚积蓄起来的信任,稍稍往下掉了一点点。   连译沉默,当着南灯的面抬手解开衣扣。   他脱下外套,只剩里面的一件单薄短袖,并随手把衣服扔到门边的矮柜上。   南灯这才肯靠近他,冰凉凉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臂:“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第11章   连译言简意赅:“有事。”   他脱下外套,露出手臂上的伤,血迹将缠绕的纱布染红一大块,明显没有好转。   南灯低头看见,担忧道:“你没有去看医生吗?”   医生这个词,他还是从电视里学来的。   连译毫不在意,他这两天药都懒得用,只随意更换了纱布,伤口不是寻常器物所伤,也就一直没有愈合。   他抬眸看见南灯担忧的目光,好像还带着点心疼。   前一次南灯见到他手上的伤,也是这样的神情。   他明明是一只鬼,却拥有同情心。   从被带回天师内庭,连译身边的人只有一个卓清,而要是卓清还在,怕是会巴不得他早点死,丝毫不顾近二十年的师徒之情。   连译低声道:“不需要。”   他离开客厅,一路去了书房,南灯在原地犹豫片刻,扭头看了眼矮柜上的外套,随后跟过去。   书房门没有关,像是特意给南灯留的,连译坐在里面,拿出一小瓶白色的药粉和新的纱布。   南灯走进去,蹲在一旁好奇看着他的动作。   连译解开纱布,最里面的一层与部分血痂粘在一起,撕下来时伤口顿时渗出更多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南灯眼睫一颤,下意识护住自己的手臂,抬头看见连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轻声问:“不疼吗?”   连译没有回答,用纱布擦了擦血,撒上药粉,再重新包扎。   他右手微握,手背有道道青筋显露,想来这么深的伤口,当然不可能丝毫没有感觉。   南灯看得更心疼,半透明的指尖轻轻攀住连译的手掌,试图以此来安慰他。   他没有停留多久,很快收回手。   连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南灯的视线又被别处吸引。   他还没仔细打量过这间书房,之前来的时候,只在门口草草扫过一眼。   书房的布置和房屋整体一样,没多少装饰品,墙边的书架上摆着寥寥几本书。   南灯拿起一本最厚的,魂体吃力地抱起来,翻开一页。   连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识字吗?”   南灯的好奇心很重,不像寻常鬼魂,倒像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   他缺少部分常人的认知,不会开电视,但悟性还不错,也挺机灵,这么弱的实力,在外面一直没被天师抓住。   南灯摇摇头,看着排列整齐的方块字,又觉得好像认识。   他凑近端详,迟疑地念出来:“驱……驱鬼十二大……法……”   意识到这本书的内容是什么,南灯飞快合上书页,往书架上一丢。   他动作太急,书没能放稳,眼看要掉下来。   连译伸手接住,直接把书扔进了垃圾桶,接着把其他几本与驱鬼有关的书也扔了。   他转过身来,看向退开好几步的南灯:“这些书不是我的。”   连译说的是实话,他临时路过这里,房子是租下来的,书也是房东贴心准备的,现在人人都知道鬼魂的存在,家里常备驱鬼用具很正常。   况且身为天师,不需要这种最初级的东西。   南灯背着手,迟钝地“哦”了一声。   连着外套和书两件事,让南灯情绪有些沉闷。   他心想,自己会不会相信得太快了?其实他和连译也没见过几次。   可是连译有欺骗他的必要吗?如果连译抗拒他的接近,他早就再次流落街头了。   在塔里听了不少鬼魂自述的被抓事迹,南灯更是从没听说过会对鬼手下留情的天师。   矛盾和怀疑让南灯短暂纠结了一会儿,他是偏向信任连译的,可身为一只鬼,和活人做朋友,最好还是时常保持合适的距离吧。   他的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连译往前一步,正要再解释几句。   南灯突然说:“对了,我等你回来……是想向你道别的。”   能够留宿一整天,南灯已经很满足了。   加上昨晚连译才睡了一个多小时,他身上还有伤,得早点休息。   “道别?”连译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微沉,“想去哪里?”   这就吓到了?几本破书而已,他可以立刻烧掉,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栋房子里。   “我去外面看看,”南灯似乎敏锐察觉出什么,忐忑道:“我……我还认识了一只小黑猫,它肯定来找我了。”   他又补充道:“我明晚再来看你。”   南灯上次说过同样的话,结果遇上意外,没有来。   连译不出声,他比南灯高一大截,半垂的双眼看着他,暖黄的灯光就在他头顶,房间里的温度却莫名低了几分。   兔子头早就醒了,此时悄悄钻出衣兜,露出一双眼睛和耳朵,警惕注视着前方。   屋内安静了片刻,连译启唇:“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南灯好奇:“是什么?”   他跟着连译去客厅,见他拿起矮柜上的外套,在其中寻找,最后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小盒子。   连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小纸人,从盒子里排着队出来。   兔子头听见动静瞬间睁眼,兴奋地从南灯怀里弹跳而出。   客厅里立即乱作一团,受到惊吓的小纸人失去队形,四处躲避张着血盆大口的兔子头。   盒子看着小巧,足足装了二十只小纸人,兔子头一路猛吃,半点不停歇。   南灯也呆住了,回过神来追上兔子头,把它不小心撞到的花瓶扶正:“小兔慢一点!”   兔子头完全听不见,又跳到茶几上,追逐小纸人的时候弄掉了上面的纸巾。   南灯赶紧去捡,连译比他快一步,捡起纸巾放好。   “这些……”南灯看向他:“就是要给我的东西吗?”   连译随口道:“在外面抓的。”   南灯微微睁大双眼:“在哪里抓的?”   连译话音顿了顿:“很远。”   南灯信了,既开心又感激道:“小兔好喜欢吃这个,下次我也想去抓……”   他终于不像在书房时那样防备了,连译轻声问:“饿不饿?”   他没见过南灯吃小纸人,兔子头的口味比较特别,鬼喜欢的应该是活人的生魂。   连译弯腰凑近一点,微微偏过头,指着颈侧的位置:“咬这里。”   抓鬼是天师的职责,私自放过任何一只鬼都是重罪,更何况是用自己的生魂和精血来养鬼。   但连译不在乎,只要南灯说饿,他可以喂饱他。   南灯呆了呆,认真摇头:“我不饿。”   他其实一直都感受不到饥饿,最多会疲惫或是困倦,睡一觉就好了。   而且他昨晚才说过的,不会吃连译。   确认南灯真的没有咬他一口的想法,连译眼底漆黑,直起腰缓缓出声:“好。”   这会儿工夫,兔子头已经把所有小纸人都吃光了,精力十足地跳过来,在南灯脚下打了个嗝。   南灯抱起它,再次对连译表达感谢:“谢谢你……那我要走了。”   他还是想离开,也不愿意咬连译一口。   南灯也有些依依不舍,他一只手抱着兔子头,一边牵住连译受伤的右手:“你早点休息,要好好养伤。”   连译低低地“嗯”了声,南灯离他很近,像轻轻抱住了他:“我明天晚上来看你好不好?你在家吗?”   “在。”   得到肯定的答复,南灯松开连译,他一步三回头,从客厅的窗户翻出去。   走远一段路,南灯看见连译还站在窗边,似乎朝他望过来。   南灯挥了挥手,消失在夜色中的路口拐角。   他很谨慎,小心沿着最暗的小路走,好在附近空荡荡的,没有出现昨晚想抓住他的鬼魂。   等靠近平时休息的地方,南灯听见一声猫叫。   黑猫果然来找他了,一边喵喵叫着,从远处奔来。   它似乎很担心南灯,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不停嗅着他身上的气息,确认他一切安全。   南灯伸手摸它:“你在等我吗?”   黑猫蹭蹭南灯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随后咬住南灯的袖子,想把他往前拉。   南灯意识到黑猫想把自己带去哪里,起身跟着它往前走。   他原先睡觉的铁桶还是没能找到,角落空荡荡的,黑猫灵活跳上墙壁翻去内侧,不一会儿翻了回来,口中叼着一团物体。   黑猫将物体放在地上,南灯蹲下来:“这是什么……”   这东西巴掌大,狮头人身,穿着厚厚的铠甲,背后还有一对小翅膀,手里握着一把比自己还高的剑。   它双眼紧闭躺在地上,浑身泛着淡淡的微光,看着像是由玉石雕成的摆件,又像是一只奇特的小精灵。   兔子头也凑近打量,甩动耳朵拍了它一下。   黑猫“喵呜”一声,再次叼起地上的“小精灵”,直接丢进南灯怀里。   南灯慌忙接住,“小精灵”动了动,蜷缩起身体发出呜呜的声音。   是活的……   南灯僵了一会儿,才渐渐放松下来,抱着“小精灵”坐在墙角。   这时他发现,“小精灵”的身上有好几处明显的划痕,像伤口一样,但没有流血。   南灯轻轻碰了碰,它眉间紧皱的痕迹松开了一点。   黑猫还没走,待在不远处的路口来回巡视。   直到快天亮,“小精灵”身上的划痕消失不见。   它终于苏醒,睁开眼见到南灯,神情怔愣了好久。   紧接着它激动不已,抱紧南灯的手臂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最后竟然还呜呜哭了起来。   南灯不知所措,关切询问:“你怎么了?”   “小精灵”不像鬼魂,也不是南灯认知里的动物,他只能猜测它也许是黑猫的朋友,因为什么原因到这里来躲一躲。   “呜呜!”   “小精灵”抹掉眼泪,继续抱紧南灯的手不放,直到黑猫走过来。   它翅膀扇动飞到空中,捧起南灯的发丝亲了亲,十分不舍地与黑猫一同离开。   南灯望着它们的背影逐渐离去,回到角落准备休息。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奇特的生物,可惜它们和兔子头一样,都不会说话,无法让他了解到更多。   兔子头跳进南灯怀里,舔了一下他的手背。   南灯打了个哈欠:“睡觉吧。”   —   即将天亮,两名天师在路口远远看见黑猫,它身边还有个会飞的发光生物。   两人立即传讯发出这个消息:“黑猫和人狮出现了,人狮已经苏醒,看起来没有大碍。”   林玖很快回复:“好。”   人狮是隔壁区域的地灵,前几天听说受了伤,一直没有痊愈,无法正常追捕怨魂。   昨晚天刚黑时,林玖接到消息,说有一只黑猫去了隔壁区域,把人狮带走了。   黑猫正是近期新诞生的地灵,两边的天师都很紧张,想知道黑猫要做什么。   林玖带人前去追踪,可惜半路被黑猫发现,差点将它激怒。   最后所有天师都不再跟着它们,黑猫也不知去了哪里,天亮才出现。   并且人狮状似恢复如初,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林玖按捺住激动,接通了翁平然的传讯。   “这一定是山神现身的预兆!”   翁平然异常激动,他抓着通讯器来回走动,喃喃自语般:“难怪会有新地灵诞生……是那只黑猫与山神接触甚密,才能拥有成为地灵的资格……”   他停住脚步,对着投屏里的林玖说道:“我和谷虚长老近来都走不开,最快也要下周才到……你亲自去把黑猫看紧了,务必第一个找到山神的踪迹!”   林玖语气迟疑:“可是……地灵不愿意让我们接近。”   翁平然话音停顿片刻:“那也得想办法。”   “那些地灵需要山神,我们也一样,”翁平然沉声道:“你要时刻牢记天师的首要职责。”   严格来说,天师其实也属于半灵,又与地灵有着本质的不同。   山神是三位神明之首,侍奉和追随山神,比捕杀怨魂更加重要。   林玖低头应声:“是。”   —   夜晚的郊外,有一栋房子还亮着灯。   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垃圾桶里丢弃着刚扯下来不久的染血纱布。   连译半躺在浴缸里,安静闭着眼。   他上好药的伤口浸了水,药粉融化失效,又开始流血。   热水流淌了一夜,连译也在浴室待了一夜。   天亮后他才出来,走进卧室,从设下封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玻璃瓶。   窗帘没有关,玻璃瓶中的魂体接触到阳光,立刻发出痛呼。   卓清愤恨道:“你这两天在忙些什么?终于想起来折磨我了?”   连译并未正眼看他,卓清忍受着热气的灼烧,又开始嗤嗤冷笑:“不过,我好像听到了一点别的动静。”   “你还真是个怪胎啊,”他包含恶意地感叹,“当然,你这种不择手段的冷血货色,做出什么来我都不奇怪……”   卓清的魂体等级不低,即使被关起来,也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气息。   他知道有其他鬼魂屡次接近连译,还能毫发无损地离开,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勾当,却也能基本脑补出来一点。   连译眼底沉沉,抬手释放出灵术,玻璃瓶被灵术包裹,里面的魂体遭受炼化之痛,又没有彻底死亡,如此反反复复。   卓清从满口咒骂到气若游丝,连译才终于停下来。   他依然冷着脸,盯着桌上装过小纸人的空盒子看了很久。 第12章   这一天夜晚的来临似乎格外漫长,南灯也没有睡好。   黑猫和人狮离开后,他感到十分疲惫,困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可是他一闭上眼,又总觉得睡不好,换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南灯中途醒了两次,望着外面明亮的天色,翻身对着墙壁。   角落里晒不到太阳,粗糙的水泥地面又凉又硬。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睡过更舒服的床,所以今天就不习惯了。   南灯闭上眼,依旧睡得不安稳。   兔子头担心他,守在他的脸颊边,毛茸茸的触感蹭过来。   等到夜晚来临,南灯惦记着想去找连译,早早地出发。   他途经街边的垃圾桶,停下来在里面翻出一截断裂的壁虎尾巴。   南灯没见过这东西,拿起来端详了很久,决定就是它了。   连译说,收下了他送去的东西,就能看见他了,可能是那些东西上沾了他的气息的缘故。   如果气息淡掉,那会不会就看不见了。   南灯不希望连译看不见自己,他还想和他继续交朋友,多说说话。   他带着壁虎尾巴,来到熟悉的房子敲门,既然有过约定,南灯觉得再爬窗可能不太好。   房门很快被打开,南灯站在门口,冲连译展颜一笑,并把手里的壁虎尾巴递过去:“这个送给你。”   连译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壁虎尾巴,握住门把手的动作微顿。   他伸手接过来,去厨房清洗干净,再擦干密封起来放好。   南灯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举动。   他还看见矮柜的抽屉里放着别的东西,有兔子玩偶,干枯的树叶,同样擦拭清理过的钢笔,还有上一次的黑色羽毛。   连译果然每一次都捡了起来,并且好好存放。   南灯非常开心,还有点点愧疚,毕竟他第一次送东西的时候,是想咬连译一口。   他继续跟着连译去客厅沙发,坐在他身边,打开电视用遥控器挑选自己喜欢的频道。   看了一会儿,南灯打着哈欠,身体不自觉地靠向连译。   活人的体温实在太舒适,像贴着温暖软和的被子。   电视机的声音成了催眠,南灯一晚上没睡好,此时扛不住困意,渐渐睡着了。   兔子头跳下沙发,转身看了眼连译,自顾自地在房子里巡视,查看每个角落,试图找到能吃的东西。   南灯一觉睡醒,发现已经到了凌晨三点,他睡了三个多小时。   而他还靠在连译身上,甚至是半躺着的,一只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角。   连译单手撑着额角,安静闭着眼,似乎也睡着了。   南灯没有叫醒他,眷恋般地往他怀里蹭蹭。   他睡了这一会儿,感觉先前的疲惫消失了很多,整只鬼都有精神了。   南灯再次默默惭愧,身为一只鬼,竟然睡不惯墙角。   不过他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不再疲惫的原因,也许还与连译有关。   一个活人收了鬼魂送的东西,还时常与鬼魂共处一室,应该……多多少少会有影响吧?   不然别的鬼魂为什么总是想寻找猎物,可能他们也遇到过咬不动的活人,就整天贴着对方,以此来恢复精神。   南灯当鬼的经验少得可怜,一切都要靠他仅有的认知来推测。   他胡思乱想着,视线莫名移到了连译的颈侧。   昨晚连译问他饿不饿,还让他咬自己的脖子。   所以……这里才能咬得动吗?   南灯短暂走神,连译突然睁开了眼,与他对上视线。   从他的角度,南灯几乎是抱住了他,下巴抵在他肩侧下方,漂亮的眼睛目光专注又隐含蠢蠢欲动。   连译垂着眼,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饿了?”   南灯还是摇头,心虚又嘴硬:“……我不饿。”   他磨磨蹭蹭地坐起来一点,歪着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我?”   哪怕一点点都没有,他可是一只鬼。   连译盯着南灯白皙的脸庞看了片刻,朝他伸手过来,碰了碰他脸颊的位置:“你照过镜子吗?”   南灯有些茫然道:“没有……”   连译顿了顿,慢慢收回手。   鬼魂存在太久,有可能会遗忘生前的事,只记得曾经的死状与恨意。   他不说话了,南灯蹭过去,继续贴着他的胳膊:“你不睡觉吗?”   “不困。”连译回答。   南灯却想着,连译晚上不睡觉的话,那白天可能就要在家休息,他就不好再留下来睡他的床了。   “哦……”南灯应了一声,等天亮了,他还是得离开。   连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太高兴,神色也有些低落。   他忍不住抬手,像从背后抱住南灯,掌心轻轻抚过他的脊背。   连译说了不困,当真一晚上不睡,后半夜南灯陪着他看电视,或者说是他陪着南灯看电视。   天亮前,南灯牵住连译的手:“我要走了……”   他身形偏瘦弱,魂体苍白纤细的指尖贴过来,连译垂眸看着,有片刻的失神:“好。”   南灯继续道:“你要好好养伤,不舒服就去看医生。”   “好。”   南灯依然是从窗口离开的,因为他发现连译站在客厅,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   他没有多想,找到在花盆里啃叶子的兔子头,带着它翻窗离开。   直到南灯的身影消失在外面,连译才关紧窗户,回到书房。   他坐在茶几前,挽起袖子,解开右手的纱布。   昨晚南灯走后,他一直待在浴室,伤口药粉失效,早上才草草重新包扎。   而仅过去一晚,伤口并没有得到细心治疗,却已经有开始愈合的迹象。   —   白天正午时分,内廷安排前来支援的一批天师终于到达。   林玖依然是区域主要负责人,他一边清点人数:“怎么来得这么慢?”   支援早就申请了,当时还没有发现新诞生的地灵,到处的情况都不乐观。   而后来有地灵在,煞气得以压制,却又撞上鬼王疑似现身。   现在既要抓捕怨魂,协助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鬼神地府,继续寻找鬼王的踪迹,还要盯着黑猫地灵,希望能从它那里获得有关山神的讯息。   除此之外,还有连译这个定时炸弹。   林玖实在分身乏术,连日紧绷的神经快要到达极限。   下方的天师摇头:“不清楚,我们接到命令,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有几名天师上前,放下几个大箱子,里面是一些特制的驱鬼用具和符水。   “这是由谢长老研制的最新符水,效果比之前的更好。”   他们到这边来支援,正好一并带上所需的用品。   符水不仅能驱散鬼气,填补损失的精血,还能有预防的作用,在符店一直是最受欢迎的。   林玖让人送回符店登记数量,随口问道:“谢长老近来是否安好?”   内廷一共四位长老,卓清下落不明,翁平然与谷虚两个人负责内外的各项事务。   剩下的一位谢运长老,因病修养好几年,早就不在人前露面了,而他极为擅长研制符咒阵法等,偶尔也会出手协助。   “不知,”天师回答,“谢长老依然不见客,听说状况不太好。”   林玖沉默,挥手让他跟着队伍离开。   支援抵达,各处的人手都能充足不少,林玖还不能松懈,立即开始重新部署和规划。   下午,翁平然发来一条传讯,里面只有几个字。   “以山神为重。”   言下之意,别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全力探寻山神的动向。   可是这样一来,势必会延误怨魂的抓捕,还有那只疑似从塔中出逃的鬼王。   在林玖看来,鬼王才是最该重视的。   他拿着通讯器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先按照自己的计划安排行动。   —   太阳即将落山之前,林玖尝试联系连译,接通他的传讯。   通讯器内,连译的声音低沉冷淡:“有事?”   “连首席,”林玖解释道:“今晚将要进行一次清扫,郊外是否也要安排人手?”   清扫是大规模的,大量天师都将在夜间统一行动,寻找各处藏匿的怨魂。   这是为了继续搜寻鬼王的踪迹,前两次无功而返,让林玖耿耿于怀。   现在他有了充足的部署,就不信还找不到任何线索。   等尽快解决了鬼王,再按照内庭的意思,接近地灵黑猫也不迟。   清扫需要彻底排查每一寸土地,而郊外这片区域一直很特殊。   连译住在那边,寻常的低级鬼魂根本不敢靠近,一些胆敢对他出手的,更是找死。   但要是放弃郊外,清扫会有遗漏,去了又怕打扰到连译,惹他不高兴。   连译住了这么久,还算安安稳稳,林玖依然忌惮他,先同他说一声。   通讯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林玖心生忐忑,连译才终于回答:“需要。”   —   从连译家里离开后,南灯没去别的地方,回到小角落等待天亮。   黑猫也提前赶来,和他一起睡觉。   南灯怀里抱着黑猫和兔子头,黑猫又长大了一圈,它明明是活的动物,体温却远远比不上连译。   南灯打着哈欠,不再像前一天那样一直睡不好,却还怀念着连译的床铺。   不知过了多久,南灯被身侧的动静吵醒。   他睁眼发现天还没黑,怀里空荡荡的,兔子头蹲在一旁向外看。   黑猫则挡在南灯和兔子头前方,弓着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背部和尾巴的毛发炸开,一双金瞳紧盯着来人。   “南灯。”   熟悉的声音响起,南灯愣了一下,赶紧撑着地面爬起来,看见连译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你怎么在这里?”他惊讶不已,“是……路过吗?”   这里距离连译的房子不算太远,南灯的第一反应,以为他是碰巧见到自己的。   “不,”连译一边往前迈步,“我来找你。”   他仔细搜寻了附近,果然找到了南灯。   这个角落还算隐蔽,但只要有心,还是能被发现。   “找我?”南灯神色迷茫。   连译的接近让黑猫更加愤怒,眼看就要朝他扑过去,南灯赶紧拦住它。   “别怕别怕……”南灯安抚道:“这是我的朋友。”   黑猫立即收起攻击的姿态,只是还有些警惕,紧紧守在南灯身边。   连译视线从黑猫身上扫过,来到阴冷的墙角前。   听林玖说,新诞生的地灵,也是一只黑猫。   连译没有见过新地灵,并且在非战斗状态下,不少地灵从外表都看不出什么来。   地灵不可能会接近、守护一只怨魂,这也许是巧合。   墙角低矮狭窄,连译俯身蹲下,对南灯说道:“这里不安全。”   南灯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为什么?”   连译从身上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南灯知道,这叫手机。   他打开手机,翻出一条短信,递给南灯看。   “是天师内庭发的,所有居民都有收到,”以防短信里有南灯不认识的字,连译解释道:“他们增派了支援,今晚要进行地毯式清扫,抓捕所有鬼魂。”   短信告知居民,是让居民做好准备,到时可能还会进入家中搜查。   南灯不知所措,求助般攥住连译的衣袖:“那……那怎么办?”   他好像没别的地方可以躲藏,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不安全。   “跟我回去。”   连译语调低柔,既像安抚,也像诱哄:“藏在我的衣柜里,他们不会知道。”   南灯几乎是立即点头,随后又迟疑:“可是天还没黑。”   他不能出现在阳光下,魂体会被灼烧。   这一点连译也早有预计:“我带了伞。”   兔子头在一旁打量他们,悄悄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南灯再次点点头,非常感动。   所以连译得到消息,特意过来寻找他,还要帮他藏起来。   短信上写着行动在下午六点开始,各处的天师刚好赶在天黑之际抵达目的地。   算算时候也不早了,南灯马上就要跟着连译走。   黑猫堵在他脚下喵喵叫,南灯一边抚摸它背部的毛发:“我去躲一躲,没事的……你想和我一起吗?”   要是连译不同意黑猫进屋,让它在屋外待一会儿也行。   黑猫看了看连译,又看向南灯怀里的兔子头。   它没有选择一同去,像是确认南灯不会有事,转身快步离开。   连译盯着黑猫的背影多看了两眼,撑开准备好的遮阳伞。   南灯在他身侧,伞具朝他这边倾斜,正好牢牢遮挡住阳光。   街道上空无一人,南灯抓紧连译的手,小心翼翼注意着四周。   一人一鬼回到房子,南灯直奔卧室而去,躲进衣柜最深的角落,还扯下连译的几件衣服盖住自己。   他大约藏了半个小时,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衣柜摆在窗户那一侧的墙边,能清晰地听见一串脚步声。   来的人停在门口的方向,并敲了敲门。   一瞬间,南灯害怕到了极点。   要是连译后悔了怎么办,他躲在这里,可能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南灯抱紧兔子头,蜷缩在一堆衣物下方一动不动。   他还能听见连译去开了门,在和对方说话,可惜什么也听不清。   再之后,南灯都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紧接着有脚步声靠近卧室,推门进来,停在衣柜前。   “南灯。”   是连译的声音:“他们走了。”   连译拉开衣柜,耐心等待南灯自己出来。   角落的一堆衣服动了动,同时滑落下来。   南灯慢吞吞挪出衣柜,小声问:“都走了吗?”   见到连译应声,他稍稍放松下来。   这时他发现,连译换了一身浅青色的衣服,与之前时常穿的黑灰色调不一样。   浅色将连译的气质衬托得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南灯说不上来,只觉得更想要亲近他。   连译俯身蹲下,朝他伸手:“别怕。”   南灯牵住他的手,顺势挤进他怀里,抱着温暖的躯体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13章   南灯把脸埋在连译颈窝,一时间不想动。   他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他们没有发现你门口的符咒……”   “我重新贴了一份,已经撕了。”   连译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团撕碎又揉皱的黄纸。   南灯放心了,再次把脸埋过去。   连译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不知是不是衣物散发出来的,还是来自他本身。   南灯仔细嗅了嗅,嘴唇蹭到连译颈侧的皮肤,生出想用力咬下去的冲动。   连译似乎没有发现,他虚虚搂着南灯,像抱住一团染了凉意的水雾,比浸在热水中还要舒适。   他眼眸垂得很低,神色淡淡的,情绪尽数被敛藏起来。   南灯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没有真的咬下去,慢慢从连译身上起来。   他还没彻底缓过神,苍□□致的脸上残留着一丝不安。   “你很害怕天师?”连译低声问。   寻常的鬼魂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除非撞见了发现打不过,才会心生畏惧,选择逃跑。   不像南灯这样,因为一件相似的衣服,都会下意识地远离。   南灯闷闷地“嗯”了声:“会被他们抓住的……我不想再被关起来。”   “再?”连译捕捉到这个字眼,“你以前被关过?”   南灯点头,他信任连译,于是没有隐瞒:“在一座塔里,里面还有好多好多鬼。”   连译的语气不明:“业障塔?”   南灯迟疑道:“好像是这个名字,你也知道吗?”   “前段时间听说过,”连译缓缓道,“天师的业障塔倒了一座,逃出来一只鬼王。”   见南灯神色茫然,他问:“你没有见过?”   南灯摇摇头:“好像没有。”   他从来没在塔里见过什么鬼王,业障塔倒塌的时候是白天,他正在睡觉,突然听见巨大的响声。   被关在塔里的鬼魂激动万分,蜂拥向外逃窜。   当时非常混乱,兔子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南灯焦急寻找,在墙边的角落找到它。   他捞起兔子头,也赶紧跟着那些鬼魂逃离,幸运的是那天天气不怎么样,太阳被乌云紧紧遮住,不会对魂体造成太大的伤害。   南灯简短讲述经过,长长的睫毛颤动着。   他是从业障塔逃脱的鬼魂,这让连译有些意外。   因为他太弱了,第一次闯进这里时,连译甚至懒得对他出手。   他在外界游荡,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住魂体,要是被关进业障塔,七天内就会被彻底炼化。   连译又问:“你被关了多久?”   南灯还是摇头:“我忘记了……”   他告诉连译,自己的记忆是从塔里开始有的,之前的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南灯这个名字也是他自己取的,因为塔里很黑,唯一的光线从塔顶南侧的一个小缺口照进来,像一盏灯。   他总是喜欢待在那个方向,于是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只有小兔一直陪着我,”南灯不愿再回忆更多,眼底委屈又无助,“我不想再回塔里了……”   “不会,”连译轻声安抚道,“我护着你。”   他没有过往的记忆,刚从塔里出来没多久。   难怪他在一些认知上,几乎是完全空白的。   南灯对连译的话深信不疑,今晚那群天师找上门来,连译都没有把他交出去。   他感动道:“你真好……”   一人一鬼还坐在地上,兔子头早溜去外面了。   连译起身带着南灯去客厅,打开电视让他看,转移注意力不再那么害怕。   南灯看了会儿电视,连译从书房取出药粉和纱布,挽起衣袖重新上药。   他凑过去看,发现和上次比起来,连译手上的伤明显有所好转。   “你去看过医生了?”南灯替他高兴,魂体又不自觉地贴过去,下巴靠在连译肩侧。   连译沉默打开药瓶,将药粉倒在已经愈合大半的伤口上。   他孤独太久,其实不怎么习惯和谁过于亲近。   南灯从一开始就喜欢凑到他身边,装作看不见他的那几次也是。   按照鬼魂的习性,他这就是饿了。   缠好纱布,连译放下衣袖,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南灯:“你在别人家里,也这样?”   南灯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退开一点点,无辜道:“我没进过别人家里。”   现在家家户户门前都贴着符咒,唯独这里与众不同。   连译没有回应,注视南灯片刻,抬手解开衣领的一颗扣子。   他扯开领口:“过来。”   南灯隐约猜到连译的用意,听话地凑过去,还试图抵抗:“我……我不是很饿……”   连译也不拆穿他,只说:“你伤不了我。”   他冷静又笃定,根本无所谓被咬一口。   南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鼻尖在连译颈侧蹭动,张口咬住。   他很不熟练,像只小狗似的拱来拱去,咬了三次才成功,牙齿嵌入魂体最薄弱的位置。   魂体的味道很特别,南灯感受到一股热气涌进身体,又甜又暖,几乎是瞬间被填饱。   他只吞了一口就已经满足了,恍惚抬起头来:“你疼吗?”   连译唇角轻轻勾起:“不疼。”   他的生魂是大补,南灯吃了这一口,至少能保魂体一年不灭。   “真的不疼?”南灯舔舔嘴唇,护食似的搂紧连译,“你好香啊……”   他吃下生魂,皮肤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明明是一只鬼,身体却呈现出莹白娇嫩的光泽,十分鲜活。   “还饿不饿?”连译盯着他看,半哄着:“再咬一次。”   南灯仰头打了个哈欠:“吃不下了……”   或许是吃饱了的缘故,他这就困了,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去卧室睡,”连译在他耳边说道:“这几天不能离开,外面不安全。”   南灯乖巧点头,被连译带着去卧室,熟练钻进被子里。   连译在床边站了许久,直到南灯睡熟。   他退到角落的小沙发坐下,抬手用灵术关掉所有灯具,拉紧窗帘。   —   即将天亮,小黑猫回到南灯时常待的角落。   那里空荡荡的,南灯被带走,到现在还没回来。   它恼怒不已,在原地来回踱步,又等待了许久才匆忙离开。   一整夜的清扫结束,鬼王的踪迹半点没有,怨魂倒是抓到了不少。   这并不是林玖想要的,他翻看所有行动报告,眉头紧皱。   找不到线索,鬼王可能早已逃去了其他区域。   可一味逃亡和藏匿,并不是高级怨魂喜欢做的事,更何况是鬼王。   又或许……它受了极重的伤,从业障塔逃脱后没能第一时间补充力量,也就一直无法恢复巅峰时期的实力。   但不管怎样,排查过了一遍,林玖心中更有底。   他拿出通讯器,正想联系隔壁几个区域的人,让他们多注意是否有异常出现,紧接着收到翁平然的传讯。   林玖接通讯号,翁平然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我不是让你以山神为重,你在干什么?”他已经知道昨晚林玖自作主张的部署,“那只逃脱的鬼王,自己憋不住了总会出现,不用太在意。”   林玖动了动唇,低头欲言又止。   翁平然摇着头,“我知道你着急,但任何事情都要分清主次。”   林玖应了声“是”:“学生知错,不会再执着于鬼王。”   翁平然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长叹一口气:“你知错就好,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   林玖继续应声,主动向他汇报昨晚的具体情况。   翁平然没兴趣听,摆摆手打断他,转而问起连译:“他还老老实实待着?”   “是的,”林玖回答,“连首席近来一切正常。”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常的,私下里,他没有权力过问。   翁平然想了想:“你也不必再盯着他了,就当他不存在,除非他主动惹出事端。”   “可是谷虚长老说……”   连译来这里的第二天,是谷虚长老再三嘱咐他,要盯紧连译,注意他的所有动向。   “不用管,”翁平然想了想,继续说道:“我才知道,卓清原来在连译身上动过手脚。”   休息室内没有别人,两人的通讯是私密的,林玖又是他最器重的一个学生,翁平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   连译体质特殊,死后的魂体将是鬼王等级,还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鬼王。   他虽修习灵术成为天师,魂体被做了标记,一旦死亡会直接传送回专属的业障塔炼化,但他的天赋实在太高,强到不可思议,很难保证其中不出什么意外。   为了确保能控制住连译,卓清在他身上额外加了第二道禁制,防止他死后魂体逃脱。   不仅如此,一旦连译活着的时候有任何反常,卓清动用禁制,能立即让他心脏爆裂而亡。   这禁制是连译的一道枷锁,他的性命与魂魄都被卓清捏在手里。   林玖越听越心惊:“那卓清长老的失踪……”   几乎可以确定是连译干的了,只是还未找到证据。   他极有可能提前杀死卓清,并反过来囚禁他的魂体,逼问解除禁制的方法。   翁平然无声叹息:“没错。”   不过,卓清身为连译的老师,教导他多年,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若他当真死亡,魂体也被囚禁,只要能拖上两个月。   两个月后,禁制自动触发,连译依然会死。 第14章   南灯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时是白天。   他慢慢钻出被子,看见兔子头倒在床边熟睡。   房间里很暗,窗帘遮挡住大半光线,阳光从缝隙里投进来。   南灯下了床,想去找找连译在哪里。   他来到门前伸手打算开门,突然发现自己原本缺了一截的袖子恢复如初。   “咦?”   他再低头一看,那次在地洞兔子头咬破他的衣摆,缺口也不见了,并且他衣物的布料似乎也不再那么陈旧。   南灯惊奇不已,摸着袖子打量了好一阵。   这是他吃了生魂的缘故吗?魂体的衣服都自动复原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南灯似有所觉,指尖从木质的门板穿了过去。   他能直接穿过木板了!   南灯睁大双眼,往前迈了两步,果然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走廊。   整栋房子里的光线都很暗,所有窗帘拉得死紧,完全不像白天。   饭厅里,几只小纸人把做好的饭菜摆好,匆忙逃回橱柜最上层的夹缝,生怕被兔子头发现。   南灯也在这时候恰好过来,找到饭厅外的连译。   他兴奋不已,献宝似地告诉连译:“我变厉害了!”   南灯演示给他看,魂体穿过厨房的墙壁,又穿了回来。   以前他只能勉强穿过一些粗糙的玻璃,想去衣柜都得先打开柜门,现在就不用了。   南灯很兴奋,又从饭厅直接穿去了书房,来来回回好几遍。   连译安静看着,唇角微抬:“好。”   窗帘是为了南灯拉上的,这样他的行动几乎不会受限。   南灯自己玩了一会儿,过来和连译一起坐在餐桌前,看着他吃饭。   他很快觉得无聊,又跑去客厅看电视,正好没有看见小纸人悄悄出来帮忙洗碗。   被注入灵术的小纸人是防水的,它们收拾好餐桌和厨房,顺便在池子里洗澡,跑回橱柜时在台子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   下午时分,南灯又跑去卧室睡觉。   —   城中心的广场,一只黑猫跃过灌木丛,停下来轻轻抽动鼻尖。   林玖带人远远跟在后面,想知道它究竟要去哪里。   黑猫已经在区域内巡视了好几圈,它平时基本只在夜间出现,这有些反常。   并且它似乎特意来到有天师出现的地方,但只是远远扫一眼就离开。   林玖认为这或许代表着什么,连忙带人追上去。   黑猫的速度时不时加快,一行人几次差点被甩开。   临近天黑,他们又被甩开了一次。   林玖正失望,准备折返回去,听见身边的天师惊喜出声:“您快看!”   林玖抬起头,跟丢了的黑猫就出现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它踩着树枝轻盈跃下,朝这边走来。   其余天师还以为这只地灵终于肯和他们接触,然而黑猫停在前方,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这声音处于恼怒当中,它知道这群天师跟着自己,一直甩不掉,才终于失去耐心。   它知道南灯被一个天师带走,发现南灯许久没回来,它便第一时间去城内寻找,然而半点气息都没嗅到,这些天师都没有与南灯接触过。   于是黑猫打算再回去看看,南灯身边有兔子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最烦的是身后这群跟上来的天师,简直阴魂不散。   林玖试着上前一步:“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你是否需要协助?”   黑猫眼神未变,竖着蓬松的尾巴在原地踱步。   见林玖还不离开,它不再忍耐,前爪扣紧地面,对着众人哈气。   与此同时,一道气流猛然袭来。   突然的攻击让在场的天师没有防备,只有林玖后退几步稳住身体,其余人皆被气流震倒,狼狈从地上爬起来。   等他们再抬起头,黑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玖震惊又不解:“它竟然如此强?”   才诞生不到半个月的地灵,几乎能比得上两名高级天师。   黑猫很少与天师接触,这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它的实力,它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难道山神真的在这里,黑猫是由山神亲自选中培养的地灵,所以它才这么与众不同。   怨魂增生的情况持续了快二十年,天师内庭不少人都认为山神已经彻底消亡,不然不可能这么久不出现。   林玖也抱有相同的想法,哪怕发现了一些征兆,他依然选择先搜寻鬼王。   但异常的状况接连出现,好像都在证明同一件事。   与虚弱古旧的鬼神地府、传说中可善可恶的混沌神相比,山神或许才能真正被称为神,是万物生灵之首。   神还存在,终于肯重新现世。   可是,神现在又会在哪里?   林玖手心出了汗,按捺住复杂的情绪。   看着同样惊疑不定的众人,他说道:“先回去吧,准备夜间的轮班。”   —   郊外,黑猫来到南灯时常休息的角落,在附近打转。   人狮也悄悄来了,飞到半空中眺望,不一会儿飞下来停在黑猫跟前,指了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栋亮着灯的房子,在漆黑一片的郊外十分显眼。   黑猫抬头望过去,明亮的金瞳露出一丝迷茫。   它只记得南灯与一个拥有天师气息的人离开,但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于是大半时间都在城中转悠,去天师平时聚集的地方寻找。   人狮当地灵的时间长很多,也更加聪慧,黑猫决定和它一起过去看看。   它们结伴同行,沿途仔细搜寻踪迹。   越靠近亮着灯的房子,黑猫从记忆里翻出一点模糊的印象。   这里是它第一次遇到南灯的地方,那时它还不是地灵。   房子各处的门窗紧闭,黑猫沿着外侧的墙边仔细一闻,终于隐约嗅到淡淡的气息。   客厅内,南灯正在看电视。   他聚精会神,看完今天最后的半集,接下来的要明天才能看了。   重复的广告再次播出,南灯更换了好几次频道,又开始觉得无聊,起身去找连译。   浴室里的水声不断,南灯穿墙出现。   连译半躺在浴缸中,听见动静睁开眼。   南灯来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探进水中:“你这里好暖和……”   他大概知道连译在洗澡,浴缸里的热水不间断地流淌,一直不会变凉。   南灯什么都没见过,对什么都好奇,他也想躺进去试试,只不过不好意思提。   他伸手捧水,想靠着浴缸边缘,结果直接穿了过去,魂体不小心倒进水里,趴在连译身上。   南灯赶紧出来,好奇摸了摸被热水浸透过的脸颊。   “哗啦——”   水花四溅,连译坐直,身上的水珠纷纷往下滑落。   他垂眸看向南灯,声音冷淡道:“出去。”   浴室里水雾太重,南灯看不清连译脸上的表情,觉得他好像也没有因此生气。   “为什么?”南灯蹭过去抱住连译的手臂,“我今天不饿,不会咬你的。”   他很认真地解释,简直像一只过于粘人的小猫,也不懂连译为什么突然赶自己。   这时,南灯隐约看见连译的耳根微红。   他神情依旧淡淡的,安静注视着南灯,片刻后语气低沉温和了不少:“先出去。”   “好吧……”   南灯松开他,乖巧离开。   他刚回到客厅,听见外面有两声猫叫。   这声音很熟悉,南灯来到窗边,小心翼翼拉开窗帘。   漆黑的街道没有开路灯,外面应该是安全的。   南灯扭头看了看,浴室的水声还在响。   他干脆直接穿墙而出,站在房子侧面的墙外环顾四周。   “喵喵……”黑猫第一时间发现南灯,一边叫一边跑过来。   与它一起的还有人狮,南灯记得它,是那个会发光会飞的小精灵。   “真的是你,”南灯蹲下来,摸着黑猫的头顶,“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吗?在担心我?”   他解释道:“我来这里躲一躲,不会有事的。”   见到南灯一切如常,精神也不错,先前破损的袖子也复原了。   黑猫放下心来,跳进南灯怀里咕噜咕噜,舔了舔自己的尾巴。   南灯这时发现它尾巴上有道小伤口,不知是什么时候弄的。   他心疼地碰了碰:“你饿不饿?”   黑猫蹭着他的手指,似乎没有讨食的意思。   人狮也想和南灯亲近,毫不客气地一起挤过去,抱紧他的胳膊。   它的身上也有几道新添的划痕,把脸埋在南灯的衣物里“呜呜”地轻哼。   南灯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黑猫和人狮,思考着把它们带进房子里的可能。   连译会拒绝吗?他还专门给兔子头抓过小纸人,应该不会讨厌一只猫和一只奇特的小精灵吧。   “我去把窗户打开,”南灯说道,“带你们进去好不好?”   然而当他问了出来,却明显感受到怀里两只生物的抗拒。   黑猫的尾巴重重甩了甩,人狮抱着南灯的胳膊拼命摇头。   它们只喜欢南灯,不想进陌生的房屋,或许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黑猫也不是整天都和南灯待在一起。   “那好吧,”南灯自言自语般,“我也养不起……”   一只兔子头就已经吃得够多了,它今天睡醒把客厅盆栽的叶子全啃光了,还好连译没有生气。   与此同时,兔子头正在厨房里搜寻。   它跳上料理台,在边缘发现一小串水渍干掉后留下的痕迹,顺着痕迹来到橱柜。   兔子头鼻尖抽动,跳进橱柜巡视。   橱柜上方的夹缝,几只小纸人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还好兔子头并没有发现它们,很快转身离开了。   没找到想吃的,兔子头继续去别处翻找,又来到门口的矮柜。   它咬住矮柜抽屉把手上下弹动,就这么把抽屉给打开了。   抽屉里面有一个小陶罐,盖子上贴着黄色的符纸。   这是天师用来装鬼魂的东西,兔子头见了很是兴奋,张口咬住盖子。   它看着小,力气却挺大,陶罐的盖子被咬破一个小口,符咒也被损坏。   里面的几只怨魂大喜过望,刚想逃出去,狭窄的出口却再次被堵住。   两颗洁白的门牙挤进来,几只怨魂被吸了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   “我动不了了!啊!好痛!”   陶罐隔绝了大部分的惨叫声,兔子头“吧唧吧唧”把里面的怨魂全吃了。   它丢掉空荡荡的陶罐,满足地舔着嘴唇。   而且陶罐的大小正合适,兔子头不用变身,维持着当下的形态也能吃饱。   它满足地舔着嘴唇,丢掉空荡荡的陶罐跳下矮柜。   “你干了什么?”   冰冷的声音响起,连译出现在客厅。   他扫了一眼被打开的抽屉和残留的陶罐,蹙眉盯着地上的兔子头。   八卦环在卧室的衣物里震动,准备随时飞过来。   陶罐里的怨魂,是连译初到的前两天抓的,原本想之后交给林玖,用来应付一段时间。   后来林玖极少过问这方面,便一直存放在了这里。   陶罐上贴着符咒,魂体触碰会被灼伤,兔子头却毫发无损。   还有里面的那几只怨魂……被它吃了?   屋外的南灯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黑猫和人狮没有待多久,准备离开这里。   人狮攥着南灯的袖子,拉着他似乎想带他一起走。   这时候它们两个身上的伤都好了,南灯没有注意到。   他有些迟疑,看了看身后的窗户:“你们要去哪里?我……”   人狮看出他的为难,于是松开他,飞近捧起他的发丝亲吻。   黑猫也依依不舍,在南灯脚下转了两圈,才与人狮一起结伴离开。   南灯目送它们的背影,想重新穿墙回去,魂体却被拦住了。   他呆了呆,再次尝试,还是无法穿过。   南灯抚摸着粗糙的墙壁,不明白为什么,更不敢继续在外逗留。   窗户的玻璃材质和浴室的也不一样,他伸手轻轻敲了敲。   动静立刻惊动了连译,他走近窗边,听见南灯的声音响起:“我进不去了……”   连译打开窗户,南灯这才翻了进来。   “你怎么在外面?”   连译不动声色,一边启用灵术。   在南灯看不见的角度,门前矮柜的抽屉缓缓关上,破损的陶罐也被藏住。   “我又不能穿墙了,”南灯有点失落,抱住连译:“而且好累……”   闻到连译身上的气息,他突然有点饿。   是因为他今天穿墙太多次了?他的袖子还是完整的,衣服没有再破掉。   兔子头若无其事地靠近,凑到南灯脚下。   “没关系。”   连译低声安抚着南灯,又与兔子头的黑瞳对上了视线。   他双眼极轻地眯了一下,最终还是忍耐下来。 第15章   客厅内的气氛有点怪怪的,南灯没有注意到。   陶罐里的鬼来不及冒头就被吃光,气息的残留转瞬即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确定连译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兔子头也收回目光,围着南灯脚下闻了闻,发现地灵刚刚来过。   它又若无其事地跳开,去客厅另一边啃盆栽叶子。   “下次不要乱跑,”连译还在安抚南灯,“外面不安全。”   南灯也有些后怕,他的穿墙能力突然失效,门窗也关了,万一外面恰好有天师经过……   他抱紧连译,闷闷地应了一声,又抬起头。   “我……”南灯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好像饿了。”   不久前他才说过今晚不饿,这就反悔了。   他想努力克制,然而连译的颈侧近在咫尺,正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连译没有立刻答应:“饿了还乱跑?”   南灯小声反驳:“是你不让我待在浴室的……”   这话说出来的意思,仿佛是因为连译要赶他走,所以他才跑去别的地方。   连译提不起半点脾气来,低声道:“以后不可以随意进浴室。”   南灯喜欢亲近他,又不懂分寸。   前几次就算了,要想长久留他在身边,即使是只鬼,也得教一教。   南灯应声:“哦……”他没有问为什么,看了那么多电视,隐隐约约猜得出来原因。   “好了,”连译示意南灯松开他,“先去卧室等我。”   这多半是答应给他咬一口的意思了,南灯双眼发亮,乖巧点头。   等南灯一走,客厅里又只剩下连译和兔子头。   连译关好门窗,同时用灵术在房子外侧设下一道阵法。   阵法的出现悄无声息,肉眼无法看见。   他走到沙发旁,兔子头在那边的角落啃盆栽,大半的绿叶都被它摧残过。   连译抬手,灵术隔空拽住兔子头的耳朵,把它带到自己眼前。   兔子头悬在空中,嘴边还残留着叶片。   连译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兔子头身上的气息比南灯还淡,也是最弱的一类魂体,像鬼又不像鬼,爱吃小纸人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   他先前不怎么在意兔子头,也懒得管,特意准备的小纸人,实际也是为了南灯。   结果这样一只奇特又弱小的生物,把几只三级冤魂全吃了。   鬼吃鬼的情况虽然少见,但也是有的,最不寻常的是兔子头能咬开贴了符咒的陶罐而不受伤。   南灯曾说过,兔子头一直在塔里陪着他。   其实南灯身上也有不少奇怪的地方,他与寻常的鬼魂完全不一样。   突然倒塌的业障塔,两只很特别的魂体。   又或许是他想多了,陶罐是个意外,兔子头只不过是什么都吃而已。   兔子头被抓起来的时间越来越久,它有点不高兴,漆黑的瞳孔开始泛红。   这时,连译松开禁锢住它的灵术。   兔子头在空中灵活翻身,稳稳落在沙发扶手上。   连译居高临下看着它,片刻后转身回卧室。   他猜测南灯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兔子头是个只会乱吃的宠物。   换作别的天师,一定会将兔子头和南灯抓住,仔细追查来历。   不过连译并不想管,几只怨魂而已,吃了就吃了。   再过段时间,他也许就不再是天师这个身份。   连译回到卧室,南灯听见他的脚步声,先一步打开门。   他看着是要比白天虚弱些,脸色也苍白几分,眼神期盼地望过来,显得更加可怜兮兮的。   连译伸出手,南灯顿时扑进他怀中。   “可以让我咬一口吗?”南灯额前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带来丝丝凉意,“就一口。”   连译关了房门,将灯具拧到最暗的一格:“好。”   他坐在床边,南灯几乎迫不及待地咬上去。   熟悉的香甜味道涌入身体,南灯终于不再感到饥饿。   说好一口就一口,他眷恋地舔唇,也舔了舔连译颈侧的一小块皮肤,把不小心溢出来的都舔掉。   连译似有所觉般,那一侧的耳根慢慢泛红。   南灯吃饱了精神恢复不少,半透明的魂体好像都变实了一点,柔顺的发丝更加乌黑。   他在温暖的怀里还不想起来,抱着连译:“谢谢你……”   南灯记起电视里的台词,认真地说:“以后你有什么要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帮忙。”   “不用帮忙,”连译微垂着眼,“陪着我就好。”   他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说。   南灯却呆了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睛安静望着他。   连译偏头与他对视:“怎么?”   南灯将他抱紧:“没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连译独自居住在偏僻的郊外,没有任何亲人或朋友来拜访过。   还有他手上的伤那么严重,也只能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   哪怕是南灯被关在塔里的那段时间,也有兔子头一直陪着他。   他有些心疼,歪头靠在连译肩侧:“那你困不困,我陪你睡觉好不好?”   连译顿了顿:“好。”   卧室的房门不知何时上了锁,兔子头来到门前,听见里面有整理被子的声音。   它撞了一下门,里面没有回应,于是转身又走了。   屋内的光线昏黄,连译已经睡下。   南灯就趴在他身旁的被子上,枕着手背看着他的睡颜。   魂体没有什么重量,不会压到被子,也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又能一睁眼就看见。   从这方面来看,南灯的确是很适合的陪伴。   等到连译呼吸平缓,南灯悄悄去客厅看了一眼,叮嘱兔子头老实待着别乱来,再回到卧室时关了灯。   他摸黑爬上床,躺在连译身边。   第二天一早,连译醒来时,南灯还在熟睡。   他侧身靠过来,手臂搭在连译身上,姿态十分亲昵。   连译没有叫醒他,用灵术撩开南灯脸颊边的碎发。   一夜过去,南灯吃下的生魂再次吸收,身上的衣物又比之前新了一点,原本毛躁的衣领平平整整。   他皮肤白皙,微张的嘴唇红润,眼睫纤长根根分明。   窗帘遮挡住阳光,在不够明亮的光线下,恍惚间竟觉得他不再是魂体状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连译盯着看了许久,忍不住伸出手,触碰南灯脸侧的位置。   南灯仿佛感觉到他的体温,轻轻动了动,随即醒过来。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你醒了……”   南灯昨晚不想睡觉,可是他咬过连译,到了后半夜越来越困,最后都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连译“嗯”了声,掀开被子起床。   南灯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紧跟在他身后,除了他进浴室洗漱换衣服没有跟去,蹲在门口等待。   “叮——”   有声音从书房里响起,南灯歪头仔细辨认,好像是手机提示音。   浴室门立即被打开,连译看向蹲在门口的南灯:“再去睡一会儿。”   南灯确实还在困,他去客厅找到在沙发上睡觉的兔子头,一起带回了卧室。   连译独自进了书房,打开密封的抽屉。   天师之间所用的通讯器被放在里面,刚才收到了一条传讯。   “连首席,谷虚长老刚刚抵达。”   是林玖发来的,连译没有回复,正要将通讯器重新放好,有一条传讯被接收。   “连首席,谷虚长老问起您的近况。”   林玖的等级比连译低,不太敢直说,传讯的内容十分委婉。   什么询问近况,分明是要叫连译过去见他。   连译面无表情,眼底透出一丝不耐烦。   他点开回复界面,发送了一行字。   “正忙,待我问好。”   连译的回复速度很快,林玖正惊讶,看见传讯的内容脸色一僵。   一旁的谷虚注意到他的异常,不用问也猜出了原因。   他半点都不意外,冷哼道:“我看他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到时可别求着我们……”   谷虚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题一转:“听说山神当真在此地出现?”   林玖回答道:“那只新生的区域地灵,它接触过山神的概率极大,只是……我们还没能与它顺利沟通……”   “那就是没有确定的证据了,”谷虚打断他的话,“鬼王呢?”   翁平然还没有赶过来,先前林玖向他汇报的情况,谷虚不一定知道。   几位长老的脾性与处事风格又有所不同,林玖恭恭敬敬,把鬼王两次现身与逃走说了出来。   谷虚眉头紧皱:“怎么什么事都办不好?”   地灵的沟通没有进展,鬼王和山神也找不到踪迹。   林玖低头不语,谷虚挥手让他离开:“算了,你先去忙吧。”   待林玖下楼离开符店,谷虚从身上拿出一个罗盘。   罗盘通体全黑,材质特殊,指针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方向。   谷虚握紧罗盘,沉着脸:“卓清的魂体果然在这里。”   他已经有心理准备,失踪了这么久,卓清不可能还活着。   身后有一名天师走近,压低声音:“长老,那是否要对连译出手?”   “不能贸然行动,”谷虚思索道,“这个方向,是连译的住处?”   身后的天师应了声“是”。   “他要么将卓清的魂体带在身上,要么藏在了住处。”   谷虚收起罗盘,眼底浮现狠厉之色:“先找个理由,引他出来。”   就算找不到,也能借机在他的住处塞点东西,定个罪。 第16章   连译回完传讯,将通讯器的讯号灭掉,目光落在另一侧的抽屉。   卓清的魂体在里面,上了三层密封灵术。   谷虚前来的原因,大概率是为了卓清,他曾是卓清的师弟,两人关系情同手足。   不过连译很清楚,卓清的死亡不可能瞒得住,并且任谁都会想到是他做的。   连译冷漠收回视线,转身去卧室。   南灯还没睡着,兔子头睡到一半被他弄醒了,正咬着他的衣袖,控诉昨晚为什么不出来陪它。   “我实在太困,不小心睡着了,”南灯摸着它的头顶,“你昨晚有没有乖乖的?”   昨晚一口气吃下好几只三级怨魂的兔子头,此时乖得像玩偶,晃着耳朵在南灯的掌心猛蹭。   它学着南灯张口打哈欠,随后把脸一埋继续睡觉。   连译走进来,坐在床边。   南灯抬起头,立刻开心道:“我又能穿墙了!”   他刚才试了一下,墙壁和木板都能随意穿透,一定是昨晚咬的那一口,让他再次恢复了力量。   但南灯不敢尝试太多次,担心这个能力又会突然消失。   连译“嗯”了声:“以后不许乱跑。”   他的话里有些强硬的意味,只是语气较为轻柔,南灯一无所觉,蹭过去牵住连译的手:“我没有乱跑……昨晚是小黑猫来找我了,我听到它在外面叫。”   “小黑猫?”   应该是那天找到南灯时,护在他身边的那只黑猫。   南灯点头:“还有一只……一只会发光的小精灵。”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大概比画了一下,还说小精灵长着翅膀会飞。   连译没有多问,南灯忘了以前的事,认知里的事物少得可怜,“小精灵”也可能是什么鸟类或者虫子。   南灯说着说着困得不行,渐渐闭上眼。   连译用灵术松开他的手,将他移到床铺中央。   作为一只鬼,南灯睡觉的时间实在有点多。   不过他吃下生魂,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连译坐在床边,看着南灯安静的睡颜。   兔子头脸朝下趴在另一边,一动不动。   他站起身正要离开,突然感到一阵心绞痛。   突如其来的痛感十分强烈,连译弯腰撑着床边,眉头紧皱脸色极为难看。   疼痛没有持续多久,他强忍下来,直起腰发现兔子头醒了,双眼紧盯着他。   这眼神,仿佛确认了他虚弱不堪,就会立马把他吃掉。   连译神色冰冷,没有搭理兔子头,离开卧室回到书房。   灵术隔绝了书房内的声音,他打开抽屉,取出卓清的魂体。   窗帘被拉开,玻璃瓶中的魂体接触到阳光,却放声大笑。   “你感觉到了?”卓清的语气包含恶意,“禁制开始生效了,这是在警告你,早点认罪受罚,或许还有新的机会。”   “那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连译丝毫不理会他的所言,略带嘲讽道:“禁制的生效再久一点,我现在已经死了。”   让他遭受痛感又不完全致命,的确只是个警告,但还有必要吗?   他已经犯下弑师之罪,卓清变成怨魂,对他更加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早点死,再关进业障塔受尽折磨。   在阳光的灼烧下,黑色的魂体在瓶中扭动。   疼痛让卓清的笑声听起来怪异难听:“那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你把你的生魂给我,四分之三就够了,”卓清蛊惑道,“我就告诉你解除禁制的方法,包括内庭的那一道。”   两道禁制一解,连译的魂体再也不受限,甚至可以自由脱离天师这个身份。   “你的天赋那么高,生魂没了自然可以再修补回来。”   卓清的声音低哑:“你还不想死吧?还是说,你想被关起来不见天日?”   连译站在桌前,安静看着窗外的阳光,像没听见一样。   卓清等得不耐烦,又忍不住开始骂他,来来回回还是那几句话,没有半点新意。   过了许久,连译终于出声:“这就是你的目的?”   八卦环从后方腾空飞来,“啪”一声压在玻璃瓶上。   里面的卓清立刻惨叫起来,声音回荡在整个书房。   直到他奄奄一息,连译收起八卦环,将他重新锁进抽屉。   —   南灯睡到中午就醒了,他抱起趴在身上的兔子头,轻轻放在枕头上,起床寻找连译。   整栋房子里都很安静,到处的窗帘都紧紧拉上,犹如蒙上一层漆黑的阴影。   连译坐在沙发一角,靠着椅背休息。   南灯走近,连译睁开眼看过来,朝他伸手。   “你困了吗?”南灯坐在他身边,习惯性蹭进他怀里,“去卧室睡吧?我陪着你。”   连译抱住半透明的魂体,低垂着眼眸轻声道:“不用。”   南灯几乎坐在他腿上,冰凉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侧,迟疑着说:“你好像不开心……”   连译的脸色不太好,体温也比之前低,尤其在遮住所有阳光的环境中,整个人更加阴郁晦暗。   “是没休息好吗?”南灯担忧道:“还是伤口在疼?”   连译不说话,他低头自顾自地摸索,想挽起袖子看一看伤口有没有渗血。   “没有。”   连译制止住他:“伤已经好了。”   左手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这两日都不用再上药。   说来也奇怪,他的伤是卓清的法器所致,上面沾了特质的符水,没有卓清亲自给的药物极难愈合。   前段时间伤口一直渗血,连译基本懒得管,原以为至少要等两三个月,没想到最近几天竟然就好了。   “真的?”南灯抱着他的手臂,“那你是不是饿了呀?”   “不饿。”   连译说完沉默下来,抬手似乎想触碰南灯的黑发,中途又停住,转而解开一颗衣扣。   他将颈侧完全暴露出来,说道:“咬一口。”   南灯赶紧摇头:“我不饿……”   连译反问:“你是鬼,怎么不喜欢吃生魂?”   “我喜欢的,”南灯犹豫着说:“可是昨天才咬过你,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不然为什么活人都怕鬼?   被鬼咬过,还得去找天师索要符水,喝下去恢复损耗的精气。   “不会,”连译继续哄道:“我说过,你伤不了我。”   南灯每次吃掉的那点生魂太少,他几乎感觉不到。   南灯却还是不肯,一边往连译的颈侧看,眼里透出一丝渴望,磨磨蹭蹭:“那……等晚上再说吧。”   连译妥协:“好。”   南灯松了口气,心想哪有人非要让鬼咬自己的。   还好他是只有原则的鬼,绝对不多咬。   此时卧室里响起轻微的动静,应该是兔子头醒了,南灯想过去看看。   “别动,”连译低声道:“留在这里。”   有南灯陪在身边,他心脏隐约的疼痛似乎不再出现,冰凉如水雾般的魂体贴近,比浸在热水中还要舒适。   南灯乖乖不动,搂着连译的腰靠在他肩侧。   兔子头果然是醒了,它跳到客厅,看见南灯又和连译在一起有点不爽。   它来到沙发,硬挤进南灯怀里继续睡觉。   —   夜晚,追捕怨魂的行动照常进行。   近来鬼王不再出现,因为前几日的清扫抓了大量怨魂,区域内的状况好了不少。   加上有谷虚在,他也带了一批自己的人,林玖的压力一下子大大减少。   他干脆把负责权先交了一半出去,组了一只小队正常参与巡逻。   晚上十一点,各处的怨魂伺机而动,林玖收到了一名队长的传讯。   “有一户居民家里四口人同时生病,我们去看过之后,确认不是鬼魂,可能是某种传染病,已经安排送去医院了。”   天师只管抓鬼,正常的病症还是得去医院。   林玖回复:“好,路上小心。”   医院也是怨魂出没的高危场所,平时留守的天师更多。   林玖收起通讯器,突然又收到消息提示,这次是求助信号。   他打开查看,发现是东南方向,距离这边不远,于是立刻带人赶过去。   当林玖的小队抵达时,看见一只三级怨魂已经被抓住,而求助信号还没有关。   队长看见林玖,眼底隐隐有些失望:“危机已经解除了。”   这支小队是谷虚带来的人,林玖没有多言,不动声色地离开。   郊外,有几名天师在暗处等待,时不时用望远设备查看远处亮着灯的房屋。   “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其中一人说道,“他不是会回应求助信号吗?”   这一点不少天师都证明过,而且连译也的确会出手帮助抓捕怨魂,一个人能抵得上四五支队伍。   后来内庭的支援抵达,又有新的地灵出现,求助信号便少了很多。   想引连译离开那栋房子,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刚好还能试探试探他当下的可控程度。   求助信号一连发了两个,房子里外都安安静静,连译丝毫没有动身前去查看的打算。   一名天师冷哼道:“刚好,给他记上这一笔。”   没有谷虚的命令,他们还不能离开,干脆打算再靠近一点,最好能探知到连译待在房子里做什么。   一行人暗中靠近,漆黑的街道没有开路灯,沿途的房子都是空的,没有人居住。   突然,附近响起一声猫叫。   夜色下,一双金色的瞳孔缓缓靠近,逐渐显露出身型。   这是一只体型健壮的黑猫,脚掌宽厚,覆盖着肌肉的背毛油亮,简直像一只小豹子。   为首的天师停住脚步,不确定道:“地灵?”   他们知道新生的区域地灵是黑猫,还没有机会见到。   而眼前的这只猫看着很不寻常,极大概率就是地灵。   黑猫也停了下来,一一审视着众人。   它是来找南灯的,想看看他还在不在那栋房子里,中途闻到生人的气息,过来一看果然是几个天师。   “这里有高级怨魂?”天师猜测着地灵出现的原因,“我们愿意协助。”   怨魂?哪来的怨魂。   黑猫只觉得他们很烦,天天试图跟踪自己,还偷偷跑到这里来。   它低声吼叫,做出驱赶的姿势。   眼前的天师还不走,抬头看一眼远处的方向:“那就请让我们通行,我们是奉长老之命,来此地巡逻。”   黑猫更加不耐烦,这里有它在,还巡什么逻?上次就是因为这些天师来了一趟郊外,南灯才会害怕,跑去别的地方躲了起来。   见这几人依然坚持,要去的方向还刚好是南灯所在的那栋房子,黑猫认定他们另有所图。   它突然炸毛爆起,扑过来抬起前爪狠狠一拍,差点将站在最前方的天师直接拍倒在地。   地灵同样身负灵术,黑猫的爪子没有真正碰到他,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几人立即护着受伤的同伴后退,惊疑不定:“这只地灵如此凶悍?”   地灵向来不喜欢天师,不屑与他们共事,这只地灵又是新诞生的,也许反应才更加激烈。   “看来还野性未改,”一名天师低声道,“难怪无法沟通。”   地灵的存活时间越久,怎么也会与人类打交道,不可能完全避开。   “先回去吧,”另一人再次看向远方的灯光,“看来今晚是不行了。”   几人迅速折返,不再与黑猫对峙。   途中他们将情况告知谷虚,谷虚在通讯器里的语气不太好:“地灵生来厌恶煞气,为什么会出现在郊外?”   郊外是连译居住的地方,他身上煞气过重,没有怨魂敢靠近,地灵更不可能与他共处。   谷虚的手下解释不上来,又提起连译不回应求助信号的事。   “鬼知道他躲在里面干什么,”谷虚冷哼,“莫不是知道我在,心虚了。”   另一边,连译与南灯正在卧室里。   连译背靠着床头的软垫,微微偏头,半闭着眼。   他露出颈侧,任由南灯啃咬。   南灯不愿意伤到他,就只轻轻咬了一小口,尝尝味道,再象征性地舔舔。   连译半抱着他:“够了?”   南灯点头,红润的嘴唇近在咫尺。   连译忍不住盯着他看,比起初见的时候,南灯更加漂亮,一点都不像鬼。   寻常的鬼魂随着力量增长,各种怨念与欲望更不易消减,大部分会催生出利于捕猎的异肢,或是幻化成诡异的外表。   不过应该从未有人会主动饲养一只鬼,连译不确定南灯这样是否是正常的。   “现在可以休息了吧?”南灯埋在他怀里哼哼,“我真的饱了。”   连译淡淡“嗯”了声,要去把门关了,不想让兔子头进来。   这时,南灯清楚听见一声猫叫。   他猛然抬头:“是小黑猫!”   连译也听到了,他眉头轻皱,跟着南灯来到窗边。   南灯把窗户打开,果然见到黑猫在外面。   他朝黑猫挥挥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黑猫“喵喵”叫着迈步跑来,一跃跳上窗台。   它看见连译这个天师也在,背部的毛发瞬间炸开:“呜呜!”   南灯赶紧抱住它:“没事没事,这是我的朋友呀,你见过的。”   黑猫勉强接受,盯着连译看了几眼,蹭蹭南灯的手心。   “你刚刚好凶,”南灯叹着气,又说:“不过凶一点也好,不然在外面会被欺负的。”   连译也在打量着黑猫,视线从它过于健壮的体型扫过。   欺负?谁欺负谁还不一定。   而且这只猫,似乎比上一次见时长大了一圈。   普通的猫不会长这么快,更不会长这么大。   是地灵?   可是地灵又怎么会守护一只鬼魂。   连译转头,看向跳进卧室的兔子头。   兔子头似乎也认识黑猫,跳上窗台嗅了嗅它的爪子,还悄悄咬了一小口。   黑猫一无所知,仰头接受南灯的抚摸。   它照例没有待太久,大概十分钟后,黑猫跳下窗台匆匆离开。   南灯抱起兔子头,重新关上窗户,转过身发现连译正安静看着自己。   他隐约察觉到什么,忐忑道:“怎么了……你不喜欢猫吗?”   “不是,”连译问,“昨晚和它一起来的小精灵,长什么样子?”   于是南灯又仔细描述了一遍,小小的会发光,脑袋毛茸茸的,身穿铠甲手持长剑,有一对翅膀。   是人狮,另一只地灵。   连译再不想去在意这些,也该猜到南灯的不寻常之处。   可是……南灯怎么会被关进业障塔。   他是魂体,身上的气息虽然极淡,却也的确是鬼魂才有的煞气。   连译一时沉默,南灯渐渐不知所措,靠近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你不是说过,不会让天师来抓我吗?”   他不知道连译为什么要问这些,只是本能般莫名害怕他要丢下自己。   他也什么都不懂,并不知道黑猫是地灵。   “不会,”连译伸手要抱他,“当然不会。”   南灯这下放心了一点,搂紧连译的腰,下巴抵在他身前,委委屈屈地说:“反正我要陪着你……”   连译喉结微动,应声:“好。”   兔子头早被挤掉了,它在地上转了两圈,愤愤地去了客厅。   —   白天,谷虚看完昨晚所有的行动报告。   他心不在焉,随意翻了一遍就扔到桌上:“知道了,你出去吧。”   林玖应声离开,还贴心地带上房门。   他出去后,几个谷虚的手下走进去。   “长老,”手下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已经三天了,连译只出过一次房门,是签收送上门的一些食材等物资,短暂露了一面。   还有昨天下午,他向内庭索要那座已倒塌业障塔的鬼魂记录卷宗,没说明原因。   他的通讯器无法接通,也不回应任何求助信号,违背当初让他留在这里的指令。   “不能再等了,”谷虚做了决定,“今晚就带人过去。”   他担心连译已经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而且再这样放任下去,连译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没人能控制得住他。   而且,他要亲自前去,势必让他交出卓清。   为了方便保护卓清的魂体,时间则选在晚上。   下午,翁平然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给谷虚发来传讯。   “你管他干什么?都是个要死的人了。”   谷虚懒得回复,直接删掉了传讯。   到了夜间,谷虚先让人尝试接通连译的通讯,确认联系不上人,亲自动身带人前去郊外。   与此同时,连译走进书房,打开抽屉。   通讯器旁边还有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一只水鬼。   这是他之前抓住的,为了追踪雾鬼的信息,没想到今晚才终于有动静。   他拿起陶罐,感应到水鬼身上正有传送之类的阵法正在生效,立即用灵术暂时阻止。   片刻后,连译来到客厅。   他换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南灯看见愣了一下,又听见他说:“我出去一会儿。”   “要去哪里?”南灯丢下电视遥控器,来到他身边,“都这么晚了……”   “有点事,”连译没有过多解释,“我很快回来。”   他那时追踪雾鬼,原本没有想太多,雾鬼现在已经伤不到南灯,他实际上也可以不管。   但既然发现南灯不是寻常的鬼魂,连译更不能忽视他先前的经历。   雾鬼的存在与行为也十分反常,若他没记错,南灯还说兔子头被雾鬼吃掉过一次。   抓住雾鬼,或许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好吧……”南灯抿了抿唇:“我在家等你。”   连译应声道:“好。”   临走前,他看向沙发上的兔子头。   房子外侧设下好几层阵法,有人想闯进来,他会立刻知道。   还有兔子头,它最近吃了几只怨魂,还有那么多小纸人,连译相信它会比阵法更能保护南灯。   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待关好大门,连译拿出陶罐,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跟随水鬼一起传送至未知的地点。   客厅里的南灯回到沙发继续看电视,没过多久,身旁的兔子头突然看向窗外。   外面,谷虚已带人抵达,被提前设下的阵法拦住。   距离房子还有上百米,阵法一定不止一道。   谷虚早有准备,命人将阵法外侧全部包围,并直接破阵硬闯。   最里面的一层阵法隔绝了声音,南灯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怀里捏着一个小抱枕,扭头突然发现兔子头不见了。   “小兔?”南灯担心它又到处乱啃东西,起身去其他房间找它。   “砰——”   阵法被破了一道,房子里的灯光持续亮着,连译还没有出现。   谷虚抬手,示意继续。   这时,在场的天师手中罗盘极速跳转,猝不及防捕捉到强劲的煞气。   谷虚手中的罗盘也在动,原本指的是卓清魂体所在的位置,现在却指着自己。   准确地说,是他身后。   谷虚沉声道:“是鬼王!”   如此强劲的煞气,所有天师的第一反应都是鬼王。   然而当谷虚转过身,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前方。   它长得极丑,形如野兽,身上覆盖着鳞片与杂乱的毛发,夜色下只能看得出大概的模样,三只猩红的巨眼却尤为清晰。   冲天的煞气正是来源于眼前的巨兽,它低下头颅,审视着眼前的天师。   谷虚震惊不已,不由得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是您……”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喊道:“秽……”   是混沌神,秽首。 第17章   “小兔?”南灯推开厨房门,里面空荡安静。   他关上门,自言自语:“跑哪儿去了……”   屋外,地面的圆形阵法散发着亮光,将整栋房子笼罩其中,也将所有声音隔绝。   原本正在攻破符阵的天师都停了下来,朝后方看去。   那里煞气冲天,罗盘的指针到达极限,表明有什么极为凶悍的生物突然现身。   “是鬼王?”有人出声问。   但很快,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那不是鬼王,而是一只巨兽。   它足足有四层楼高,身体各处的部位皆有不同,像是由数十种动物拼凑而成的,长着三只巨大的红眼。   巨兽体型虽庞大,行动却非常快,它粗壮的尾巴挥向周围众人,转眼间来到谷虚面前。   紧接着,在场的天师都看见,谷虚向着巨兽直直跪了下去,丝毫没有要对它出手的意思。   这时已经有人认出了巨兽的身份,颤声道:“是……是混沌神。”   体型庞大丑陋、形似野兽,有三只红瞳,现身时常伴随强烈的煞气。   混沌神,秽首。   谷虚激动万分,伸手想要触碰眼前的巨兽:“终于……您终于肯出现……”   秽首销声匿迹近二十年,哪里都找不到它的行踪,若非亲眼所见,仅凭浓烈的煞气判断,只会以为是有着相似气息的鬼王。   而在三神中,混沌神是实力最强的一位,同时脾性暴躁凶残,如兽类一般没有多少智慧,却十分听山神的话。   在各种传闻里,它也被描述为山神的坐骑。   或者说,宠物。   此时此刻,什么卓清什么连译,都被谷虚抛在了脑后。   直面混沌神让他欣喜若狂,幻想着山神一定也在这里,自己是这么久以来,被选中能与神明近距离接触的人。   然而下一瞬,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狠狠扑来。   谷虚没有防备,但他能当上长老这么多年,实力也不容小觑,他反应极快地躲过一击,背后被尖齿划开深深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咬着牙:“快撤退!”   周遭的天师还沉浸在混沌神出现的震惊与激动中,变故突如其来,身旁几个手下如梦初醒般,赶紧护着谷虚后退。   巨兽不依不饶,再次发动袭击,不少天师不敢对混沌神出手,转眼间有几人直接被巨兽吃进了肚子里。   丝丝血腥味开始蔓延,有一部分较年长的天师,终于回忆起曾经对混沌神的恐惧。   混沌之意,可善可恶,平衡阴阳。   同样是被山神驯化驱使的低智慧兽类,地灵不喜欢人类但从不会主动攻击,秽首却完全不同。   除了山神以外,它不受任何约束,甚至随心所欲。   简而言之,什么都吃,包括鬼魂与活人。   当初还有传闻称,秽首每次现身爆发的煞气,实际上是诱饵,它会吞下被煞气吸引来的一切生物。   若不巧遇到没有山神陪同的秽首,赶紧逃才是唯一要做的事。   谷虚一路退到远处,掏出几颗药服下。   现场混乱不堪,他受了伤无暇顾及,召唤出的法器也只能保护自己与身边的人。   “长老!”手下欣喜道,“有支援来了!”   秽首现身时的煞气浓重,在其他地方巡逻的天师探知到,一定会第一时间过来。   不远处的街道边缘,林玖带领着小队抵达。   谷虚的脸色却依然不好看:“别高兴得太早。”   被煞气吸引而来的,不止天师,还有大量激动疯狂的怨魂。   另一边,圆形阵法依然守护着正中央的房屋,里面的灯光安静亮着,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南灯站在走廊里,提高音量:“小兔,我要生气了!”   他把整栋房子几乎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兔子头。   南灯一开始以为,是不是最近几天冷落了它,所以它生气了,故意藏起来。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有些担心。   南灯走到窗前,捏着窗帘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拉开。   连译还没回来,他不太敢轻举妄动,只从窗帘的缝隙里悄悄往外看。   屋外漆黑一片,被宁静的夜色包裹。   在阵法的作用下,南灯什么也没看见。   而在阵法之外,状况混乱不堪。   巨兽无差别攻击,既吃人又吃鬼,赶来的怨魂发现它不是鬼王,一部分逃窜,剩下的趁乱也开始攻击在场的天师。   林玖先让人护送谷虚离开,并往郊外更加偏僻的地方撤退,以免误伤无辜居民。   直到退离两条街区之外,他挥剑砍伤一只怨魂,突然发现巨兽不见了。   它如同来时一般,又凭空消失,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林玖将受伤的怨魂收入陶罐,沉声道:“你们先回去。”   剩余的怨魂他们不再管,将受伤的同伴送回符店治疗,再安排人手清理现场。   巨兽吃人多半都是活吞,空旷的草地与街道地面没有留下多少血迹,林玖只受了点轻伤,也留下来帮忙清理。   “秽首……”他低低念着混沌神的名字,眉头紧皱。   林玖的小队来得最早,几乎目睹了一切,无须多问也大概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看来,先前两次出现的煞气,应该都来源于混沌神,而非鬼王。   粗略估计折损的天师有十余名,基本都是谷虚的手下。   谷虚半夜带人来这里的原因,他也能猜到。   而混沌神的现身,也证明了一件事,山神大概率就在这里。   林玖站在原地,默默望向远处亮着灯的房屋。   “你们在干什么?”   熟悉的冷淡音色响起,林玖惊讶转身。   是连译,他竟是从外面回来的,似乎刚刚并不在住处。   “连首席,”林玖上前几步,“您去了哪里?”   连译一袭黑衣,手里拿着一个陶罐。   他把陶罐扔给林玖,说道:“去抓了几只鬼。”   连译跟随水鬼传送至目的地,却并没有见到雾鬼。   他身处某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那里聚集了大量怨魂,都是和水鬼一样,被雾鬼打过标记的。   而地下室从外面被封锁,像是故意拖延时间,连译也被地下室中的怨魂包围。   “咦?这个人怎么进来的?”   “快逃,快逃……”   “他是……他是连……”   众鬼闻出连译身上的气息不对劲,想逃走却也发现出不去。   漆黑的地下室内,缓缓升起微光,是一枚银制八卦环。   光芒照亮连译冷漠英俊的侧颜,伴随着怨魂接连的惨叫。   为了节约时间,他便没有将这些鬼就地炼化,而是装进了陶罐。   最后连译破开地下室,第一时间赶回来。   林玖撕开陶罐上的符纸一角,不由得轻微抽气。   这哪里是几只鬼,至少有近三十只。   他赶紧将陶罐收好,向连译说明先前发生的所有情况。   当提起谷虚最先带人到这里来,林玖低着头,含糊地表明自己并不知情。   待他说完,连译没有任何表示,声音冷漠:“好。”   随后他转身离开,朝着住处走去。   —   卧室,南灯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   衣柜也找过了,哪里都没有兔子头的影子,各处的门窗也关得好好的。   南灯拉下床单整理好,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这时,他听见书房的方向传来“啪”一声轻响,像是窗户关上的声音。   南灯赶紧开门一看,兔子头正从书房里跳出来。   “你跑哪里去了!”南灯板着脸,抓着兔子头的耳朵把它提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兔子头舔舔嘴唇,在南灯手里晃了晃。   它今晚可吃了不少,虽然变身也耗费了大量精力,合计起来勉勉强强还算满意。   南灯抱它进怀里,按住头顶揉了揉:“以后再不听话,就……饿你一整天!”   他话音刚落,大门响起开锁的声音。   是连译回来了。   南灯把兔子头塞进衣兜,欣喜跑过去抱住他:“你终于回来了……”   连译低低应了一声,看见兔子头从南灯的衣兜里挤出来。   它落在地面,仰头望向连译与他对视了几秒,随后自顾自跳去沙发。   “你都不知道,刚刚小兔还不见了,”南灯委屈地向连译控诉,“家里就我自己,我又不敢出去。”   他实际也没有因为兔子头乱跑而生气,只是有些担心它,还有对连译撒娇似的依赖。   连译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发,安抚道:“别怕。”   他身上还穿着离开前的黑色外套,南灯越看越不喜欢,解着衣扣想给他脱下来。   连译安静垂眸,任由南灯动作。   回来之前,他心脏再次隐隐作痛,见到南灯才有所缓解。   这时,屋外有脚步声靠近。   有人在外面敲响房门,喊道:“连首……”   是林玖,他剩下的一个“席”字还没能说出口,强劲的灵术从门内猛然迸发,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连译侧身,对着房门冷冷道:“滚。”   这声音极为不耐,林玖赶紧后退,走出一段距离才感觉自己能说话了。   他看见房子里的灯还亮着,本来是有些问题想再问问连译。   这下他不敢逗留,带着剩下的小队迅速离开。   当连译重新转过身,见南灯攥紧他的衣袖,不安地望着他。   “那是谁?”南灯好像被吓到了,小声道:“你刚刚好凶……” 第18章   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南灯心里还有些忐忑。   这好像是第一个来这里找连译,并且明显认识他的人。   可是连译直接叫他滚,而且还真就这么听话……   连译沉默片刻:“无关紧要的人。”   南灯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点敷衍,他盯着连译看了一会儿,松开他的衣袖:“他刚刚为什么叫你连……”   连什么来着?那道声音戛然而止,南灯正因为有陌生人过来而紧张,没怎么听清,但肯定不是连译这两个字。   “是工作时的称呼,”连译解释,“他是我的下属。”   南灯微微睁大眼睛:“原来你还有工作……”   连译很少外出,白天有时南灯在睡觉,也不知道他在家里做什么。   连译“嗯”了声,抬手解掉外套剩余的扣子,露出内里白色的短袖。   南灯追问:“那你今晚是去工作了吗?”   “去处理一点事,”连译往前半步,弯下腰离南灯更近,“吓到了?”   他这个时候,又与刚刚叫人滚的模样完全不同,说话声又低又轻。   南灯微微嗅到他身上生魂的香气,忍不住伸手抱他:“没有。”   冰凉的水雾再次贴近,连译闭了闭眼,问道:“我回来之前,有没有别人来过?”   南灯搂着他的脖颈,在一瞬间仿佛有细腻柔软的触感擦过皮肤。   只是这触感转瞬即逝,像是幻觉一般。   南灯摇摇头:“没有,我一直在家。”   内里的阵法安然无恙,谷虚的人只破了最外面的一道。   也幸好南灯没有离开房子或是拉开窗帘,否则可能会被外面的天师看见。   他今晚的外出还是太匆忙了些,要是早知道谷虚这么着急,他根本不会离开半步。   连译抬眼,看向沙发上的兔子头。   秽首的出现很及时,帮了一个大忙。   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混沌神已经失踪了近二十年,却在今晚突然出现。   连译没有看见当时的场面,但从林玖的话中听得出来,谷虚的人损伤惨重。   兔子头在看电视,半透明的身躯歪倒在沙发中央,双眼呆滞,像个不会动的玩偶娃娃。   连译心中有个猜测,只是还没有更确切的依据。   “那今晚不用再忙工作了吧?”南灯松开连译,牵着他的手,“你快去休息,早点睡觉。”   连译低低应了声,独自去浴室洗澡。   等他从浴室出来,先去了书房。   卓清的魂体依然被封锁在抽屉里,连译拿起玻璃瓶,内里的黑色物体缓缓涌动。   “你想通了?”他不知今晚发生的一切,迫不及待道:“快,把你的生魂喂给我!”   连译答非所问:“谷虚知道你在这里。”   他原以为杀了卓清,再将他的魂体关起来,即使猜到是他做的,找不到证据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然而连译还是低估了谷虚,他一定有特殊的法器,能在一定范围内探知到卓清魂体的所在位置,今晚才会直接冲着他的住处而来。   卓清的话音顿了顿,冷笑:“知道又怎么样,这么久了,他都不曾来找我。”   若是他还活着,必定还有理智,但他死了,早已被怨气侵蚀失去人性,不会再信任任何人。   连译没有说话,他沉默的时间太长,卓清开始心生不好的预感。   “你在想什么?”他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和谷虚做了别的交易?还是谢运?”   卓清的学生并不多,连译七八岁时就被他带回了内庭,关系再不好,也作为师徒相处了这么久。   他大概了解连译的脾性,从他冷漠的眼底察觉到隐约的杀意。   “你身上的禁制是我下的,这世上只有我才能解开,”卓清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你把生魂的二分之一给我就行……不,三分之一!”   “真的?”连译面无表情,“你会遵守承诺?”   “当然,”卓清以为他的态度有所松动,连忙向他保证,“我教导了你这么多年,再怎么样也是你的老师……”   “教导?”连译垂眸,声音冷漠:“你的教导,指的是数次将我丢进厉鬼堆中,自生自灭?”   他留着卓清的魂体,是想问出解除禁制的方法,但这么久了卓清都不肯说,还意图骗取他的生魂。   什么交易,连译一个字都不信。   如今还被谷虚找到卓清的下落,留着他只会是个累赘。   “你要做什么?”   从被关起来到现在,卓清头一回显露出恐惧与慌乱:“你不想活了?你这个疯子……”   连译转身,对着门口喊道:“小兔。”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兔子头的名字,没过多久,兔子头撞开了书房的门。   它漆黑的双眼微亮,仿佛知道连译叫它来的原因。   连译的声音刻意压低,它在客厅也准确地听到了。   兔子头跳过来,连译俯身蹲下。   他将手中的玻璃瓶放在它面前:“想吃吗?”   兔子头非常激动,一点也不客气,立马张口咬开玻璃瓶一角,啃食里面的魂体。   卓清惨叫着,断断续续道:“你不能杀我……否则、否则最多再过……”   书房内骤然安静下来,兔子头舔舔嘴唇,轻轻打了个嗝。   它往前一蹭,把空掉的玻璃瓶推给连译,表示接受他的投喂,随后扭头跳走。   书房有隔音术,里面的动静丝毫没有传出来。   南灯还在外面的客厅,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电视。   连译站起身,将玻璃瓶随手扔进垃圾桶。   城中某处,谷虚的手下正在为他疗伤。   秽首的尖齿划伤他的背部,从后肩到腰侧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大量鲜血染红了衣物,用了三次止血术都止不住。   “啪——”   看着眼前的罗盘失去目标,指针恢复平静,谷虚手中的瓷杯被捏得粉碎。   罗盘不再指向卓清所在的位置,要么他的魂体被瞬间转移,在距离更远的地方,要么是连译杀了他,魂体消散,所以查探不到。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陶罐,是林玖连夜送来的。   他说这是连译今晚亲自抓捕的怨魂,因为数量较多,所以先交了上来,由谷虚处理。   不止林玖,最后留下来清理善后的天师也见到了连译,都能证明他是从外面回来的,秽首出现之前并不在住处。   而且他抓了这么多怨魂,是会登记入册的,正好抵掉前几次不回应求助信号的过错。   “他怎么就刚好不在?”谷虚语气压抑着愤怒与不甘,“刚好抓到这么多怨魂?”   他受了重伤,还折损了那么多手下亲信,卓清的魂体也不知去向,根本拿连译没办法。   “叮——”   桌上的通讯器响了一声,谷虚拿起来接通。   投屏的另一头光线昏暗,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   “你都知道了?”谷虚看向人影,“卓清的魂体也不见了,一定是被连译给炼化……”   “秽首,”人影出声打断谷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夹杂着类似电流的声音,“当真在那边?”   “我亲眼所见,还差点被它吃了,”谷虚有些不悦,“确实是混沌神,错不了,你赶紧再派些人过来。”   今晚是他见到秽首太过激动,鲁莽大意又没有防备,才被秽首所伤。   不过总算有了混沌神与山神的线索,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至于被吃掉的那些天师,只能当做是献祭给混沌神的食物了。   谢运缓慢叹了口气:“终于……”   “所以先前捕捉到的煞气,是秽首,”谷虚继续说道,“压根不是什么鬼王。”   “鬼王?”谢运轻笑:“他们怎么还在找……找不到的。”   谷虚抬眼:“什么意思?”   “陈年旧事罢了,不要紧,”谢运随口带过,“你好好养伤。”   他切断通讯,投屏熄灭。   —   早晨,连译醒来睁开眼,看见南灯趴在枕边。   “你醒了?”南灯轻轻抚摸着连译的发丝,“今天要工作吗?”   连译看着他白皙透明的指尖:“不用。”   不过他要开始考虑,什么时候悄悄离开这里。   南灯打了个哈欠,他半夜没睡觉,早就困了。   连译坐起来,准备把床让给南灯。   被子里还残留着连译的体温,南灯开心蹭过去,突然看见连译闷哼一声,眉头紧皱。   南灯慌忙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连译的脸色很难看,额角青筋显现,仿佛正遭受着剧烈的疼痛。   他没有回答,在南灯面前晕了过去。   兔子头闻声赶来,轻轻抽动鼻尖。 第19章   南灯眼睁睁看着连译倒下,焦急又不知所措。   几息之间,连译唇色发紫,体温极速攀升。   兔子头跳上床,仔细打量着他,再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指。   南灯赶紧推开它:“小兔不能吃!”   手指完好无损,兔子头没能咬破皮肤,抖抖耳朵退到床角。   南灯一开始以为是连译手上的伤还没好,小心卷起他的衣袖却发现纱布没有渗血。   他这下更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反应会不会是他吃了连译太多的生魂,才导致他昏迷。   他没有时间多想,去浴室用毛巾浸湿冷水,回来为连译擦脸降温。   即使在昏迷之中,连译的眉头也紧锁着,呼吸不太顺畅。   南灯的手在发抖,又为他解开领口的衣扣,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他坐在连译身边,迷茫又无措地抱着膝盖。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刚刚连译还好好的,应该说之前一直都好好的。   他昨晚回来,也没见哪里受伤或是不舒服,早早地去休息了。   兔子头仿佛感受到南灯的情绪,来到他身边。   南灯抱起兔子头,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怎么办……”   相处了这么久,他不希望连译出事。   南灯努力回忆着这段时间看过的电视,连译肯定是生病了,得吃药才行。   他立刻起身,开始在各处翻找。   卧室、书房、客厅,甚至连厨房和浴室南灯都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长得像药的东西。   还有些抽屉上了锁,南灯无法打开。   唯一有点用的是连译的手机,南灯解不了锁,试着打了一个急救电话。   但他是魂体,尤其现在还是白天,电话那头听不见他的声音,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喂了几声挂断。   南灯别无它法,回到连译身边,见他丝毫没有好转的模样,心里越发难受。   如果是因为生魂损耗……那是不是得喝符水?   他走到窗前,将窗帘轻轻拉开一点。   现在是早晨,阳光还不够浓烈,南灯鼓起勇气伸出手,半透明的指尖暴露在光线下。   有点烫,好像不怎么疼,比想象中的更能接受。   南灯不想这么干等下去,他得再想想办法。   他下定决心,捧起兔子头放在床边,严肃说道:“你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兔子头猜到南灯要做什么,咬紧他的衣袖要和他一起去。   “现在是白天,”南灯不愿意让兔子头受伤,“被晒到会疼的。”   兔子头却不依不饶,它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怎么也掰不开嘴巴。   南灯只好妥协:“好吧……那你要藏好了,千万不能出来。”   他将兔子头塞进衣兜,最后看了一眼依然昏迷的连译,穿墙离开。   等真正来到外面,南灯止不住心底的怯意。   他默念着“没事的没事的”,尽量挑选有阴影覆盖的地方,朝着城中的方向赶去。   城中心有好几家药店,平时也会从天师的符店领取少量符水等驱鬼药物备着。   南灯只需要小心一点,避开日间巡逻的天师,悄悄潜入药店偷一点药。   离开郊外,街道上的居民开始增多。   南灯忐忑不已,忍耐着灼热的光线,好在他运气不错,很快顺利找到一家药店。   药店里有两名店员,有客人正在询问,南灯无声穿墙进来。   普通人看不见魂体,白天巡逻的天师数量也少,更不会想到会有一只鬼真不怕死,敢在白天出来。   药店前台就放着几瓶特制符水,南灯趁店员不注意,悄悄拿走一瓶放进衣兜。   待他来到密密麻麻的货架前,着实呆住了。   这么多药……他该拿哪一种?   兔子头突然从衣兜里冒出来,不顾南灯的阻止跳到地上。   它张口吐出一瓶符水,看了看南灯,又把符水重新吞进肚子里。   “咦?”南灯微微睁大眼睛。   看着兔子头无底洞般的喉咙,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两名店员送走了客人,又来了几位。   药店里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后方货架上的一盒药动了动,随后凭空消失。   南灯把所有种类的药都拿了一遍,兔子头只管张口吞下,全塞进肚子里。   当一名店员终于发现符水莫名少了一瓶,疑惑询问同事:“你刚刚拿过吗?”   同事也很疑惑:“没有啊,我以为是你拿了。”   两人随即发现货架上有好几处明显的缺口,而此时南灯已经带着兔子头火速离开。   阳光逐渐变强,南灯一刻也不敢松懈,顺利回到连译的住处时,竟有种做梦般的恍惚感。   他回到卧室,连译依然躺在床上,不见半点好转。   兔子头从衣兜里跳出来,南灯抱起它:“先……先用符水吧,就是那个小瓶子装的。”   兔子头张口,吐出一瓶符水。   别的药不能乱吃,而符水是没有撞鬼也能喝的东西,南灯去厨房拿了杯子,将瓶子里的符水倒进去。   连译没有醒,南灯努力把他扶起来靠着床头的软垫,用勺子一点一点喂进去。   兔子头跳上床,不小心打了个嗝,吐出一堆药盒。   喂完符水,南灯又找到一盒退烧药,拧开胶囊混着水也给连译喝下去。   做完这一切,南灯呆坐了一会儿。   他希望连译能尽快醒来,否则还剩下那么多药,他也不知道该用哪一种。   如果……   南灯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   如果还是不行,他又该怎么办,去求助天师?   毕竟只有天师才能看得见他,听见他说的话。   他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半点经验都没有,也不能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好在喂下退烧药后,连译的体温明显开始降低。   南灯挪到他身边,紧挨着他躺下。   他闭着眼,默默祈祷。   兔子头又打了个嗝,吐出几盒遗漏的药。   它献宝似的想让南灯再看看,转头瞥见南灯双眼紧闭,浑身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南灯对此一无所知,他握着连译的手掌,感受他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连译从昏迷中苏醒。   他立刻感觉到身旁躺着一个人,不是以往半透明的魂体,而是一个真正的、拥有实体的活人。   紧接着,连译看见了南灯。   他闭着眼呼吸轻缓,黑发散落颈侧,一只手攥紧被角,另一只手正牵着他。   连译几乎以为在做梦,伸手触碰南灯的脸侧。   “南灯?”   南灯骤然睁开眼,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很快发觉自己不太对劲,也不太舒服,胸口闷闷的。   很快,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南灯无法适应,他呼吸凌乱,捂着心口惶恐道:“我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他被太阳晒过,快要死掉了?   连译想安抚他,南灯却一把推开他的手,慌忙跑向衣柜想躲进去。   “砰——”   南灯不小心撞到了柜门上,才发现他现在穿不了木板。   他拉开衣柜,迅速钻进去,又是“砰”一声关上柜门。   卧室里安静了片刻,有脚步声来到衣柜前。   连译打开衣柜,看见南灯蜷缩在漆黑的角落。   “南灯,”他俯身蹲下,朝角落伸出手,“别怕,让我看看。”   过了许久,衣柜里终于响起轻微的动静,半截白皙的指尖小心翼翼探出来,轻轻触碰到连译的手掌。 第20章   眼前的手掌干燥温暖,和以前碰上去的感觉不太一样。   但这气息是南灯无比熟悉的,他在衣柜里躲了一会儿,终于稍微平复下来一点。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钻出衣柜扑进连译怀里。   “我……我好像不太对劲,”南灯不安道,“你能碰到我吗?”   连译将他抱紧,抬手撩开他的额发:“能。”   南灯有心跳,在呼吸,体温虽然偏低,但也在常人的范围内。   他不再是鬼魂的状态。   南灯很害怕,搂紧连译闷声道:“为什么……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连译低声安抚,“别担心,有我在。”   他早上因为禁制突然发作昏迷过去,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鬼魂变成活人,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倒是很久以前曾有过将魂体锁在尸体内,炼制成僵尸的邪术,但南灯看起来也并不是。   连译抚摸着南灯柔顺的发丝,将他从地上拦腰抱起来。   以前只有南灯主动抱住连译,被人抱起来的体验从来没有过,南灯紧张不已,搂紧连译的脖颈生怕自己掉下去。   床边和地上散落着许多药盒,各种用途的都用,看起来是崭新的。   有一盒退烧药打开过,还有一个空了的杯子和汤勺,一瓶空了的符水,一起摆在床头的柜子上。   连译很确定,他的住处没有这些东西。   兔子头在连译脚下,仰头看着他们,咳咳两声,从嘴里吐出一盒药。   连译暂时没有管这些,推开药盒将南灯放到床上。   他仔细为南灯检查,呼吸、瞳孔、皮肤,他的身体看似完全正常。   并且南灯的皮肤白皙娇嫩,如同新生儿一般,身上穿着原本魂体的衣服。   南灯紧紧攥着连译的衣摆:“我的心跳好快……”   当了这么久的鬼,突然就变了,他还不能完全适应,眼前的连译是唯一的依赖。   他拥有真正的身体,五官还是与之前一样精致漂亮,眼尾因为紧张过度而微微泛红。   连译继续安抚他:“我也是。”   “真的?”南灯歪头靠在连译心口处仔细听,一边摸索着,又往上摸到连译的脖颈和下巴。   他双手捧着连译的脸侧,凑近嗅了嗅,感受到呼吸间的热气洒过来。   和之前魂体的时候不太一样,南灯闻不到连译生魂的香味了,不过依然是他熟悉的人。   “你没事了吗?”南灯缓过神来,对连译的担忧不减:“你早上突然晕倒,还在发烧。”   “没事了,”连译转而问道:“这些东西哪来的?”   南灯老老实实说:“我去……去偷回来的。”   他把上午所做的全都说了出来,包括顶着太阳去药店,给连译喂了符水和退烧药,之后陪着他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这样了。   “是不是吃的药起作用了?”南灯眼含期盼,“你已经不发烧了。”   连译安静注视着他,片刻后应道:“嗯。”   南灯是一只鬼,冒着受伤和被抓的风险,白天外出去为他找药。   连译垂眸,牵起南灯的手腕。   他现在拥有实体,身上看不出任何伤痕,却也能猜到暴露在阳光下时,会是怎样的感觉。   符水和退烧药的实际作用很小,但他还不能告诉南灯自己昏迷的真实原因,还有他的身份。   南灯为他做了这么多,得知真相一定会伤心。   南灯庆幸又开心道:“你没事了就好……”   他额上还有一块红印,是刚才在衣柜门上撞的。   连译轻柔抚过,忍不住凑近落下一个吻。   南灯不曾抗拒,或许都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含义,望着他眼神单纯。   兔子头在一旁默默看着,打嗝吐出一盒新的药。   “那这些药还用得上吗?”南灯又问,“要不要还回去?”   连译说道:“我来处理。”   他松开南灯,找了个箱子把所有药盒都装起来。   南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安静看着连译的举动,时不时低头打量自己。   他有呼吸了,也有心跳和体温,变成了和连译一样的活人。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南灯想不明白。   不过……变成了活人,就算是再死掉,那也就是鬼了吧。   南灯安慰自己,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他渐渐适应过来,先前的惶恐与不安也消散了大半,开始感到无比新奇。   南灯独自下了床,像第一次进入这栋房子一样,这里看一看哪里摸一摸。   他魂体的时候就没有鞋子,此时光脚踩在地上,连冰冷的瓷砖也感到很新鲜。   还有沙发与地毯,任何触感都与之前不一样。   当连译收拾好卧室的药盒时,在厨房找到正在玩水的南灯。   他看起来很兴奋,上衣被溅湿了一大片也不在乎,发梢也挂着水珠。   连译上前关了水龙头,捏住南灯冰凉的手心:“不冷?”   “冷,”南灯眼神发亮,“但是好玩。”   他又跑去阳台,很小心地将一根手指暴露在阳光下。   还是有点烫,很热,不过不疼。   南灯依然不喜欢阳光,回到客厅蹲在角落的盆栽前。   他盯着盆栽看了很久,兔子头也在他身边,跳起来咬住一片叶子吃掉。   南灯也摘下一片叶子,翻来覆去地打量,学着兔子头放进嘴里。   连译及时阻止,拿走叶子扔掉:“你不能吃。”   南灯乖乖应下:“哦……”   兔子头自顾自跳走了,南灯变成了人,它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连译问道:“饿了?”   南灯迟疑着摇头:“不饿。”   他就是好奇,想试一试味道,并不是真的要吃。   连译牵着南灯在沙发坐下,为他拿了一双拖鞋,俯身亲自为他穿上。   他骨骼纤细瘦弱,拖鞋穿着有点大。   穿好了鞋,连译又找出几件衣服,让南灯把身上被水沾湿的换下来。   南灯举起衣服打量,凑近闻了闻,是连译的。   连译让他自己挑喜欢的换上,转身去了厨房并关好门。   他用灵术唤醒几只小纸人,打开冰箱做了一份蛋羹。   做好后小纸人匆忙躲进橱柜夹层,连译打开门,换好衣服的南灯就站在门口。   连译的衣服对他来说也偏大,松松垮垮的,纤细的指尖堪堪露出袖口。   他走近,为南灯挽起袖边:“吃点东西?”   南灯早就闻到了蛋羹的香味,不住张望:“是什么?”   他原本还有些犹豫,虽然变成了人,可他以前是鬼,不确定能不能吃正常的食物。   然而当尝了一口蛋羹,南灯把刚才的担忧彻底忘在了脑后。   他捏着勺子埋头吃,被烫到了也不肯停下,连译阻止未果,把蛋羹拿走,舀一勺吹散热气再喂给他。   南灯这下老实了,乖乖吃完一整碗蛋羹,喝了一瓶热好的牛奶。   他放下杯子,扑进连译怀里:“我饱了。”   连译将他抱住,仍然有不真实的感觉。   哪怕他曾有过念头,也只是个转瞬即逝的念头而已,鬼就是鬼,是死亡后变成的怨魂,怎么可能再重新变成人。   但此刻的南灯的确真实存在,他穿着自己的衣服,吐息凑得极近,柔软细嫩的皮肤贴过来。   他一直喜欢粘在连译身边,只是以前是魂体,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   同样的举动,效果不同,意义也有所不同。   连译突然问:“你不怕我?”   厨房的凳子都是单人的,南灯坐在连译腿上,有些迷茫:“为什么要怕你?”   连译没有说话,视线划过南灯小巧的下巴尖。   长久以来,内庭的那些天师都怕他,不敢离他太近,普通人更是会无意识地避开他。   唯独南灯是个例外,不管他是鬼还是人。   连译松开南灯不再抱他,站起身:“下次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外出。”   他语气略带强硬,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论发生什么情况。”   南灯没有反驳,他自己也胆小,乖乖地点头。   —   城中心,林玖接到报告,来到一家药店。   这里的店员声称,上午店里的药莫名其妙不见了很多,他们打开监控发现可能是撞鬼了,赶紧寻求天师的求助。   大白天撞鬼这种事极少遇到,林玖觉得不寻常,想亲自过来看看。   监控里,画面时不时晃动,正是捕捉到魂体的迹象。   紧接着药品开始丢失,都是被挪动后凭空不见。   林玖查看药品丢失的清单,上面每一种药都拿了一盒,甚至还拿了一瓶符水。   这些药数量不少,那只鬼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药尽数带走。   监控画面的最后,只捕捉到一个隐约的背影,这是唯一的线索。   店员很害怕:“怎么大白天也撞鬼啊,真是吓死人了……”   有天师在安抚店员,林玖看着安静的罗盘若有所思。   白天也有天师巡逻,这只鬼没有被发现,证明气息很淡,实力并不高。   而他竟敢在白天出来,也不伤人,只是为了偷药,还偷走了一瓶符水。   林玖越想越觉得奇怪,和手下打了声招呼,独自离开药店,朝着监控背影离开的方向找去。   罗盘没有指引,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林玖没有放弃,他基本只走了直线,直到站在一个分岔路口。   再往前走,是郊外的方向。   不知为何,近来发生的事情,似乎都与郊外有关。   黑猫两次阻止天师靠近郊外,混沌神出现在郊外。   还有连译,也住在郊外。   林玖感到头疼,他想不明白,暂时将此事搁置,转身回去。   —   夜晚很快来临,南灯玩了一整天,被连译带去浴室洗澡。   他抓着连译的手不肯松开:“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洗?”   连译冷酷道:“不行。”   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水,他教会南灯香皂和洗发水的用法,并叮嘱他不能洗太久,走出浴室关上了门。   兔子头被拦在了外面,连译也不准它进去陪南灯,南灯不太高兴,闷闷地脱掉衣服。   不过很快,他就被热水吸引注意力,兴奋地躺进浴缸。   连译不放心,每隔十分钟就来敲门,询问南灯的进度。   南灯每次都说快了快了,里面的水声哗啦哗啦响。   直到连译的耐心终于耗尽,再次来敲门:“南灯,马上出来。”   “知道了!”南灯的声音响起,他磨磨蹭蹭从浴缸里出来,打开淋浴喷头冲掉头发和身上的泡沫,就这么直接打开门。   连译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张宽大的浴巾。   南灯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水珠顺着身体往下滑。   连译仿佛早预料到他会这样,默默展开浴巾将他裹住。   南灯还对他不肯和自己一起洗耿耿于怀,把头发上的水都往他领口蹭:“头发湿了,不舒服。”   浴巾裹着不方便走路,连译将他拦腰抱起,带去卧室。 第21章   卧室也有一张小沙发,南灯裹着厚厚的浴巾坐在上面。   连译在给他吹头发,开了最温和的一档风,仔仔细细吹干发丝。   他从前没做过这类事,动作十分小心,花的时间也较长。   南灯打了个哈欠,低着头往连译身上倒。   待头发终于吹干,连译把一套新的睡衣拿给南灯。   “自己换。”他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衣服是白天新买的,已经提前洗好烘干,贴身的短裤也有,是适合南灯的尺码。   南灯骤然变成人,连译也没有半点准备,已经尽量考虑周到。   南灯换好睡衣,兔子头跳进来看他。   变成人以后,兔子头依然是魂体状态,但南灯还和以前一样能正常触碰到它。   他抱起兔子头,摸着毛茸茸的耳朵:“小兔,你还认得我吧?”   最初的惶恐过后,接下来的一整天,南灯几乎都在兴奋和探索中度过,都没空理兔子头。   兔子头蹭蹭他的手心,并没有因为南灯形态的转换而疏远。   南灯摸了摸衣摆:“衣服没有兜……以后得找个袋子把你装起来。”   兔子头眨了下眼睛,打了个嗝,吐出一盒药。   “你到底吃了多少?”   南灯呆了一下,捧着兔子头晃晃它的身体。   兔子头张大嘴巴,果然又吐出好几盒药。   它吐了吐舌头,表示这回不剩了。   南灯把地上的药盒收起来,离开卧室去找连译。   连译在客厅,电视机没有开,空荡的客厅很安静。   他坐在沙发一侧,似乎在走神。   南灯穿着新拖鞋来到客厅,习惯性地扑进他怀中。   连译将他抱住,紧接着又按住他的肩膀,慢慢将他推开。   南灯察觉到他的动作,迷茫望向他。   “你现在不是鬼,”连译低声道,“以后不可以随意这样。”   随意这样?指的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吗?   南灯不知所措:“为什么不可以?”   先前他是鬼的时候,连译都不曾抗拒过他,任何时候都没有。   现在他变成了人,反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南灯心想,是不是连译嫌弃他了。   他有点委屈,不敢再靠近,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心思也都写在脸上。   连译无法解释,强忍下抱住他的冲动。   南灯洗完澡出来,吹头发途中打了好几个哈欠,此刻脸上带着困倦,精神也明显变差了点。   连译领着他重新回到卧室,整理好床铺看着他躺下。   他坐在床边,为南灯整理好被角:“睡吧。”   南灯抓住他的衣袖:“那你呢?”   白天一直在玩,加上变成了人,他确实困了,但他睡了连译的床,连译好像不准备和他一起。   难道连译还要像以前那样,等他睡醒了自己再去睡?   连译握住南灯的手,塞回被子里:“我去书房。”   南灯小声问:“去书房睡觉吗?”   “嗯。”   可是书房没有床,只有一张沙发。   南灯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连译半强硬道:“睡觉。”   他起身关灯离开,将兔子头留在屋内,房门没有关紧留下一道缝隙。   随后走廊里的灯也关了,里里外外一片漆黑。   南灯在黑暗中抱着被角,心里不是滋味。   他几乎认定连译肯定是嫌弃他了,否则怎么就突然不和他亲近。   是嫌他太麻烦吗?确实变成人后,有好多都和当鬼的时候不同。   加上他什么都不懂,连译什么都要为他准备,教他该怎么做。   南灯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甚至想到了等明天一早起来,连译会不会要把他赶走。   不知过了多久,南灯从床上坐起来。   兔子头白天也没睡,此时趴在他枕边睡着了,南灯悄悄下床,摸黑来到书房门前。   他小心翼翼推开门,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躺在沙发上。   书房的沙发比客厅的要小得多,更不是用来睡觉的,连译个子又高,躺在上面显得十分拘束。   南灯无声走近,蹲在沙发前。   连译几乎是立即睁开眼,看向南灯:“怎么不睡觉?”   “我吵醒你了吗?”南灯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还是回卧室去睡吧,我不睡了。”   连译坐起身,按了按眉心:“不困?”   南灯摇摇头,指尖攥着袖口:“对不起……”   他声音里带着不安,连译轻轻蹙眉。   南灯低头自顾自说着:“我以后肯定听话,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会打扰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他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像只害怕再次流浪的小野猫。   连译在黑暗中沉默片刻:“我没有嫌弃你。”   南灯抬起头,神色忐忑:“那你为什么……”   连译明白了,他还在纠结临睡前为什么不愿意抱他,或许还有不肯陪他洗澡的原因。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朝南灯伸手:“过来。”   南灯愣了一下,心情顿时飞速攀升,“噌”一下扑向连译。   他额间不小心撞到连译,不管不顾地搂紧他,小狗似的乱拱。   连译将他抱好,护着后腰不让他掉下去:“好了,不是说要听话?”   南灯安静下来,乖乖靠在他怀里。   连译打开旁边柜子上的台灯,暗黄的灯光照亮书房。   他撩开南灯脸侧的发丝:“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你都不让我陪你,”南灯声音里还残留着委屈,“你以前不这样的。”   他认知里的陪伴,就是整天黏着连译,找他说说话,做什么都和他一起。   连译眼眸微垂,掌心在南灯的后腰轻柔摩擦,安抚引导:“我对你不好吗?”   南灯当即摇头:“不是的。”   加上不留在卧室睡觉,也就拒绝了他三次而已,而这么久以来,连译待他已经是非常好了。   但南灯依然很固执:“可是我想陪着你。”   他柔软的脸颊贴过来,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连译抚摸着南灯的发丝,在他耳边问:“若我是别人,你也会这样?”   如果换了另一个人遇到南灯,多半也不忍心将他抓走。   这完全是南灯的认知盲区,他抬起头,迷茫地想了很久。   连译却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回答,语气沉沉道:“除了我,不许靠近任何人。”   南灯乖巧应声,连译抱紧他,在他额间亲了一下:“困不困?”   “有一点,”南灯支支吾吾,“我也想在这里睡。”   反正连译在哪,他就想在哪。   连译拿他丝毫没有办法,起身抱他去卧室。   他与南灯一同躺下,侧身挡住窗外的月光:“睡吧。”   南灯开心埋进温暖熟悉的怀抱,终于安心闭上眼。   兔子头被吵醒,踩着连译的脸跳到南灯那一侧,倒在他头顶继续睡。   —   第二天一早,南灯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独自在卧室里,连译早已起床。   窗外的阳光正盛,他这一觉估计睡到了快中午。   床头放着一套干净的新衣服,南灯换下睡衣,打开房门闻到阵阵食物的香气。   这味道简直比生魂还要香,南灯一路找过去,连译正好把小纸人做好的饭菜端出来。   兔子头在厨房门口虎视眈眈,连译不动声色关上门:“先去洗漱。”   毛巾和牙刷等洗漱用品也买了一套新的,南灯不太会用牙刷,差点把嘴里的泡沫咽下去。   连译在一旁教,从头到尾无微不至。   最后是他拿着毛巾,亲自给南灯擦的脸,还擦了擦手。   第一次当人,南灯什么都要学习,不过他学得很快,基本教一遍就会。   回到饭厅,他又遇到一个难题,不会用筷子。   南灯尝试了好久,捏着筷子磕磕绊绊地夹菜,总是掉到桌子上。   无奈之下,连译让他换了勺子,想吃什么菜直接给他送到碗里。   南灯终于顺利吃上饭,他一点不挑食,辣椒段生姜这样的也直接吃,连译帮他挑出来,他还依依不舍。   仿佛所有味道他都喜欢,一口气吃了两碗饭,还想再吃一点。   他看着瘦弱,饭量却着实不小,连译担心他没有节制,不许他再吃。   南灯放下勺子,又“咕噜咕噜”喝下一整碗汤。   连译问道:“吃饱了?”   这个问题南灯竟然答不上来,他只会感觉到饿,没有饱这个概念。   昨天连译给他喂蛋羹,他实际也没感觉吃饱,只是觉得不饿了。   连译见他神色迟疑,牵着他站起来,撩起衣摆查看。   南灯吃下那么多,胃部平平坦坦,一点摸不出来。   他昨晚也吃过一些东西,还喝了牛奶,到现在也没去过卫生间。   吃下去的东西,好像就这么不见了,这一点和兔子头一模一样。   所以南灯从魂体变成了人,也不是普通人。   连译眉间轻皱,整理好南灯的衣服:“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他让南灯自己去客厅看电视,关上厨房门让小纸人出来洗碗。   南灯当鬼的时候喜欢看电视,现在却不怎么感兴趣了,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他跑去阳台吹风。   一只麻雀飞了过来,落在阳台的栏杆上。   南灯屏住呼吸,微微睁大双眼看着麻雀,蹑手蹑脚靠近。   麻雀根本不怕他,甚至像是当他不存在,歪头站立。   南灯毫不费力地抓住麻雀,轻轻捏在手里打量。   麻雀也不挣扎,任由他动作,乖得像一只玩偶。   南灯摸着它头顶柔软细腻的羽毛,忍不住凑近闻了闻味道。   连译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及时叫住他:“南灯,不能吃。”   南灯这才松开麻雀,把它放回栏杆,麻雀如梦初醒般飞走。   连译走过来,南灯背着手认错:“我不是想吃……就是有点好奇。”   他承认是有点好奇味道,想舔一下尝尝味道,用所有感官体验未知的一切。   连译没说什么,这时候又有一只蝴蝶飞过来。   阳台上并没有种花,蝴蝶也不知是被什么吸引而来的,飞到南灯的身侧。   南灯的目光紧紧跟随蝴蝶,连译怕他也想尝一口,拦着他不让他伸手。   蝴蝶很快飞走,阳台的风变大,南灯眯着眼躲进连译怀里。   两人回到客厅,南灯照例要连译抱他,埋在他颈窝蹭动。   他突然抬头问道:“我还能咬你吗?”   变成了人,他连生魂的味道都闻不到了,又想知道现在咬一口连译,会是什么感觉。   只要他不乱吃东西,连译就十分纵容他:“可以。”   他偏头露出颈侧,还主动解开了一颗衣扣。   南灯莫名紧张,做足了准备挑选合适的位置下口。   他张口咬住一小块皮肤微微用力,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南灯退开一点,看见连译的颈侧被自己咬出明显的牙印。   这是以前不会发生的事情,南灯舔了舔牙印,希望能尽快消退。   等他再次抬头,发现连译的耳根微微泛红。   南灯忐忑道:“是不是很疼?”   连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疼。”   他忍不住凑近,亲吻南灯的眉心。   连译的体温在升高,干燥的嘴唇发烫,南灯被亲得往他怀里躲了一下。   南灯莫名慌乱,呆呆攥着连译的衣摆,脸颊也不由自主地泛红。   他没有问连译为什么亲他,昨天也没有,看了那么多电视,也该懂得一些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脸颊发热是什么感觉,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大概能够理解这样亲近的含义。   南灯还攥着连译的衣摆不放,含含糊糊地说:“不舒服……”   连译摸摸他的脸:“哪里不舒服?”   “热,”南灯回答,“想用冷水洗一洗。”   连译顿了顿,牵他去浴室,用毛巾给他擦擦脸,直到他脸上的红晕消退。   书房内,放在抽屉里的通讯器一直响,动静没能传出去,也无人应答。   远在城中心的符店,谷虚冷哼一声:“我都说了,他不会来见你的。”   他的伤还没好,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如同大病未愈。   翁平然关掉通讯器,看向他:“你还是回去好好躺着吧,小心伤口撕裂。”   他是今早赶到的,听说了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   翁平然对秽首的现身地点最为在意,而且他还注意到前一次煞气出现时,林玖以为是鬼王,带人前去追踪,也曾去往郊外的方向。   郊外住的若是别人,翁平然半个眼神都不会给,但住的人是连译,他本就体质特殊,刚被带回内庭时还出过不少事故。   “莫非是他与混沌神有什么关联?”翁平然猜测,“天生煞体,会不会正是他将秽首吸引而来的?”   “那山神的预兆又该怎么解释?”谷虚不认同他的话,“而且就凭他,也配引来混沌神?”   他认为是山神在此地,混沌神才会出现,郊外只是一个巧合。   即便差点被秽首一口吞了,背后的伤口还在,谷虚也只会觉得自己时运不济。   神永远是神,神怎么会有错。   翁平然还是觉得其中有蹊跷,想找连译亲自问一问,然而一连发了好几次通讯都不曾有回应。   他们都甚至不能确定,连译还在不在这片区域。   “要是他擅自离开,就是违抗内庭的指令,正好找机会将他活捉。”   谷虚巴不得他逃走,上次的计划没能成功,还害得卓清的魂体下落不明。   翁平然打量他几眼,忍不住道:“我知道你想为卓清报仇,可当初卓清非要把他带回内庭,本就是错的。”   事已至此,连译身上又有禁制,近期发生的事太多,应该把心思放在更要紧的上面。   况且天师修习灵术,为世间捉鬼除煞,更在意自身的业障增长。   连译犯下的错事,那是他自己的业,也是卓清的因果,谷虚没必要插手。   谷虚阴沉着脸没有回话,抬手让下属扶着,起身离开了符店。   待他走后,几名天师匆忙过来报告。   “翁长老,”为首的天师说道:“这两天医院突然多了不少相同病症的居民,怀疑是某种传染病。”   而且不止这片区域,附近好几个区域都发现了类似的情况。   一开始有人以为是撞鬼了,找了天师来查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去医院只说是普通感冒,吃了药也迟迟不见好。   医院本就是怨魂频频出没的场所,他们喜欢在那里吸食病人的生魂,病人死后又是新的怨魂。   “具体什么病症?”翁平然立即道:“我去看看。”   与此同时,林玖又来到了昨天的那家药店。   拍下鬼魂的监控已经删了,店主觉得不吉利,也没有对外声张,担心会影响生意。   但早晨店员都不敢开门营业,中午太阳最强的时候才战战兢兢来上班。   好在之后一切正常,并且午饭过后,有人将一箱子药送了回来,店员一清点,正是昨天被鬼偷的那些。   唯独少了一盒退烧药和符水,但退烧药的钱也放在箱底,至于符水则是免费提供的,不收钱。   店员把一箱子药拿给林玖看:“您看看,这些还能正常使用吗?要不要做个法驱驱邪什么的?”   林玖拿起一盒药看了几眼,放了回去:“没问题,可以正常用。”   这些药盒上都没有煞气残留,偷走又送回来,也不是为了害人。   “是谁送回来的,有留下联系方式吗?”林玖问道。   “没留,”店员摇头,“是普通的送货员,放下东西就走了,我们也没敢多问。”   林玖再次询问送货员的长相,亲自前往寻找。   待顺利找到送货员,他却说自己也不知道。   “我今天最早来公司,就在门口看见这个箱子。”送货员解释道。   箱子上贴着送货地址和费用,他也就直接送过去。   林玖心中失望:“好,谢谢。”   在白天出现的鬼魂,偷走又送回来的药,而那么多种类的药,只被用了退烧药和符水。   符水的作用人人都知道,也是家里常备的东西,剩的不多了就去药店或是符店领。   而且,会有哪只鬼,主动帮人寻找符水?   林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寻常,联系翁平然想问问他的意思,却被告知翁平然去了医院那边正忙,让他自己处理。   他犹豫片刻,通知几名手下,检查城中所有居民门外的符咒是否正常生效。   每天都有天师在各处巡逻,林玖很快得到手下的回复。   整片区域,除了一些无人居住的房屋门口符咒略有破损,效果会打折扣,其余的都一切正常。   到处的居民都很小心,像这种最基础的防护不会落下。   “好。”   林玖收起通讯器,再次失望。   但紧接着,他想起了另一个被忽视的地方。   连译所在的郊外。   秽首出现的那天他去过一次,连译门前确实没有贴符咒,像他这样等级的天师,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能够自信压得住怨魂,或是驱使他们的,似乎也只有天师。   这个猜测让林玖手心出了汗,他没有更多的依据,只是凭着直觉。   此时已快到夜间,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过,独自前往郊外。   —   南灯晚饭又吃了整整两碗,小纸人做出来的菜吃得一点不剩。   他以为是连译做的,于是也十分地捧场,什么都说好吃。   等他吃完再一摸肚子,还是平的。   看着连译一言不发,南灯开始紧张:“怎么了?我是不是不太正常……”   “没关系,”连译牵着他去客厅,“我也不正常。”   他这话让南灯很好奇,追问:“哪里不正常?”   连译背靠着沙发,垂眸平静道:“我的一只眼睛,是假眼。”   南灯非常震惊,捧着他的脸仔细打量。   连译的左眼瞳孔是灰黑色的,乍一看只是瞳色有区别,在灯光的照耀下才能显现出不寻常的光泽。   南灯指尖触碰他的眼尾:“是这个?”   他遮住连译另一只眼睛,在他面前晃晃手:“是不是看不见我了?”   连译准确抓住他的手腕:“能看见。”   说是假眼,也不全是假的,用特殊材质做成,基本能当做自身的眼睛使用,没有太大区别。   南灯放下手,下巴抵在他身前:“为什么……是生病坏掉了吗?”   连译抚摸着他的发丝:“嗯。”   实际上这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被一只厉鬼所伤。   后来他成功反杀厉鬼,将其就地炼化,左眼却从此失明,过了好几年才自己找材料修补好。   而在当时,卓清身为他的老师,就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准备帮忙。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会告诉南灯。   南灯隐约察觉连译此刻的心情不太好,他鼓起勇气,在连译左眼眼尾亲了一口,安慰道:“假的也好看。”   他力道没轻没重,不像是亲吻,反而更像直直地撞了一下。   连译唇角微抬,抱紧南灯嗅着他发丝间的气息。   与此同时,书房抽屉里的通讯器在响。   林玖就站在离连译住处不远的路口,手中的通讯器没有响应。   他从翁平然那里也听说了,这两天连译不回任何传讯,也不外出,一直待在郊外。   秽首那晚就在他的房门外出现,他也不在意,完全没有搬家的打算。   林玖收起通讯器,犹豫了很久,还是继续往前走。   他不像几位长老,对连译更多的是等级差距上的畏惧,并不感到厌恶或是排斥,连译的人品如何与他无关。   找来这里,也不是要怀疑连译,而是一些线索太巧了,加上一些莫名的直觉,所以他才想到这里来。   顺便再看看连译在做什么,为什么一直不回应传讯。   林玖悄悄接近亮着灯的房子,不断思索着该怎么说明理由,才不会惹怒连译。   突然,他脚步停住。   就在远处的前方,房子侧面窗帘被拉开,随后是落地窗。   连译走出阳台,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林玖不敢置信,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连译身边确实有个人,至少看上去是正常的活人。   隔着一段距离,少年的面容看不太真切,略长的黑发堪堪及肩,身形较瘦弱。   他手里捧着一盆花,放置在阳台边缘。   花盆里的花好像是刚种进去的,唯一一朵花苞上包着白色的纸,少年撕掉白纸,凑近闻了闻。   不知为何,连译立刻拉他起来,说了句什么。   少年朝他点头,随后动作自然地伸手抱住他,被牵着带离阳台。   林玖更加震惊,无意窥探到他人秘密也令他感到羞愧,赶紧退到看不见房子灯光的位置。   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难怪……这两天连译没空搭理别人。   而且,原来真的有人能无视天生煞体带来的负面影响。   连译与少年的关系一定不寻常,但他现在的状态……   林玖想起翁平然所说的,连译没有多少时间能活了。   通讯器响起,是翁平然问他去哪了,叫他赶紧回来。   林玖迟疑片刻,只回复自己在外面,更没有将刚才看见的告诉翁平然。   他立即原路折返,准备尽快赶回去。   然而刚走出几步,林玖袖中的罗盘感应到异常。   他拿出罗盘,上面的指针快速旋转,停在一个方向。   有怨魂在侧前方出现,数量似乎还不少。   顺着指针的移动,林玖朝身后看去。   怨魂的目标,是连译的住处。 第22章   怨魂的出现太突然,林玖几乎没有犹豫,立即朝着罗盘所指的方向赶去,一边联系其他人。   他还没有走远,与大量怨魂同一时间抵达连译的住处。   在此之前,连译也觉察到了异样。   他收敛神色站起身,看向窗外。   南灯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困了,想提前去休息。   八卦环放置在书房,感应到灵术的召唤,微微震动。   连译立即让南灯回卧室:“躲起来。”   南灯正迷茫,只听见“砰”一声,客厅的灯具莫名损坏了两枚,屋内光线骤降。   房子外面有阵法,但阵法是前些天为了防止有陌生人闯入,不是为了防鬼魂。   自从连译住进来,郊外就不曾有过怨魂敢靠近,今晚是个例外。   灯具破裂,南灯被吓了一跳,抱紧跳进怀里的兔子头。   身旁的连译又重复了一遍:“去躲起来。”   就在此时,一只吊死鬼穿透地底,将长长的舌头探入门内,露出暗红色的脸。   在稍暗的光线下,南灯清楚看见这一幕,他慌忙握住连译的手:“你快走,外面有鬼……”   他忘了他已经不是鬼了,并且认为连译是普通人,不能应付这些恶鬼。   连译沉着脸,将南灯护在身后,八卦环感应到召唤蠢蠢欲动。   他正要尝试用灵术遮住南灯的部分视线,再解决掉这些碍事的鬼魂,门外再次响起动静。   吊死鬼的舌头突然缩了回去,他惨叫了一声,同时伴随着屋外其他怨魂的怒吼。   南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有天师来了?”   他听到了符纸悬空的声音,以前也曾不小心撞见过天师捉鬼,这动静应该是天师没错。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有天师的存在,赶紧主动拉着连译往屋内跑,连译一时迟疑,被他拉进卧室。   南灯将房门上锁,反过来安抚连译:“有天师在外面,他们肯定能抓住那些鬼的。”   连译不动声色,在卧室周围设下鬼魂无法靠近的符阵:“好。”   而在门外抵挡众鬼的林玖心中疑惑,刚才不是看见连译在家,怎么怨魂都快闯入家中了还不出现。   他亮出木剑,斩断一只怨魂的手臂,朝里面喊了一声:“连首席?”   随后他发现,这些怨魂的目标有所转移,试图绕开他前往房屋侧面的房间。   但怨魂的数量多,只靠他一人无法拦住,有部分漏网之鱼已经再次潜入地底。   林玖的声音没有传入符阵,南灯没有听到,连译却听到了。   他带着南灯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让他藏进去。   南灯抱着兔子头,努力蜷缩起双腿,想给连译空出旁边的位置,让他也进来。   连译没有动:“我留在外面。”   衣柜的空间确实不够,南灯没有坚持。   关上柜门前,连译看向他怀里的兔子头,叮嘱道:“不要出来。”   兔子头舔了舔嘴唇,转身埋进南灯怀里,当个不会动的玩偶。   连译关好柜门,又在衣柜外设下一层符阵。   卧室的房门自动打开,八卦环悬空飞来。   几只怨魂企图破开卧室外的符阵,丝丝煞气沿着窗边的缝隙渗透。   有一只怨魂刚刚探入一只手,立即被整齐削断。   连译面色冰冷,转身离开卧室,八卦环紧随其后。   林玖砍伤了几只怨魂,用陶罐收了一只,将要抵抗不住的时候,熟悉的八卦环终于出现。   他松了口气,也放心不少,怨魂出现的数量太多,他暂时退到后侧喝下一瓶符水,抵御煞气的侵蚀。   求助信号早已发出,但估计因为坐标在郊外,其余天师知道连译在这里。   既然有他在,还需要什么支援?加上林玖忙着抵抗怨魂,没来得及用传讯说清楚。   好在连译及时出现,有两只试图反扑林玖的怨魂,被他的八卦环瞬间洞穿。   林玖来到连译身边,先说了声抱歉:“情况紧急,我才破门进来……为何这些怨魂会突然聚集?”   连译没问他为什么来得这么快,冷声道:“不清楚。”   怨魂至少有二十多只,一部分较弱的还被拦在最外层的符阵,另一些闯入屋内,目标十分明确。   他们想去卧室,那里是南灯的藏身之处。   两人没有时间过多交流,最先潜进来的吊死鬼再次出现,伸长舌头想钻进卧室门缝。   强劲的灵术从后方攥住他的身体,将他狠狠砸向墙壁。   魂体撞在墙上,留下淡淡的黑色印记,吊死鬼迅速爬起来,嘶叫着扑向连译。   连译侧身躲避,看见吊死鬼的右手手臂上,有一块熟悉的黑色印记。   这印记他在水鬼的身上见过,还曾跟随印记一起传送。   是当初那只雾鬼的印记,他上次没有出现,这次又用了相同的方法控制住这些怨魂。   所以他们才敢直接闯入,换作其他普通的怨魂,根本不敢靠近连译所在的房子。   连译眼底显露出寒意,操纵灵术拧断了吊死鬼的脖子。   不经过炼化,鬼魂只会重伤无法真正杀死,林玖便跟在连译身后,将被他重伤了的鬼抓进陶罐。   客厅与走廊充斥弥漫着黑沉的煞气,偶尔被灵术冲散。   连译与林玖的配合还算便捷,不再有怨魂接近卧室的方向。   南灯躲在衣柜里,心跳得很快。   他很害怕,从前当鬼的时候怕鬼,变成了人也一样。   他甚至还想着,要是自己依然是鬼,也许就能帮到连译。   反正鬼一般不会吃掉同类,因为不好吃,他可以努力保护连译,或是尝试利用同类的身份引开别的鬼。   衣柜里漆黑一片,南灯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光。   南灯不知所措,呆滞地抬起双手,随后他整个身体都亮了起来。   微弱的光芒照亮衣柜内部,很快骤然熄灭,南灯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他的身体变得半透明,呼吸和心跳也没了。   他又重新变成了鬼。   南灯震惊又不解,想把这件事告诉连译。   他尝试出去,却穿不过木板,想推开柜门,外面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抵住。   在南灯看不见的地方,衣柜外亮起一圈光罩。   他变回了鬼魂,也就被困在了里面。   南灯还以为是连译放了东西挡住,压低声音喊道:“连译?”   外面依然很安静,没有人回应他。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很担心连译,伸手用力一推,   “啪”一声轻响,连译亲自设下的符阵,竟然就这么被轻松震碎,化作零星的光点消散。   南灯从衣柜出来,卧室里空荡荡的,房门没有关,隐约听到外面有人的交谈声。   屋外,强行闯入的怨魂终于被清理干净。   还有剩余的几只实在怕死,在被雾鬼吃掉与被抓捕炼化选择了前者,悄悄跑路。   林玖看了一眼通讯器,果真没有一个人来支援。   他心情略感复杂,询问连译:“这些怨魂怎么处理?”   一些行为反常的怨魂,可以先行审问,再送去业障塔炼化。   连译不假思索道:“交给我。”   这些鬼不顾危险,明摆着冲南灯而来,连译并不太信任林玖,或者说从来不信任任何人。   他更不会让别人发现南灯,不管他是特殊的鬼魂,还是别的存在。   林玖没有迟疑,将装满怨魂的陶罐交给连译。   这时,两人都听到了从卧室传来的动静。   “什么声音?”林玖立刻戒备,紧接着想起了什么,略带尴尬地移开视线。   他知道连译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不太好主动提。   “出去。”连译丢下两个字,转身往卧室的方向去。   林玖听话地转身,却发现手中的罗盘还在动。   指针捕捉到微弱的气息,正是卧室的方向。   可能还有残留……但气息很弱,有连译在应该不需要担心。   他收起罗盘,离开前顺手掏出两瓶符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连译推开卧室虚掩的房门,看见重新变回魂体状态的南灯。   他握着门把手动作微顿,看向衣柜。   果然是符阵破了,但这里没有别的怨魂,南灯能顺利出来,那就只能是他弄破的。   见到连译平安无事地出现,南灯稍稍放心,小心靠近门口:“鬼被抓走了吗?那些天师呢?”   “天师走了,别怕。”连译伸手想抱他,却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触碰到南灯。   “那就好……”   南灯主动上前,半透明的双手搂紧连译:“对了,我不知道怎么又变回去了……”   看来他还是鬼,前两天变成人,是个意外。   连译“嗯”了声,没有多说什么,南灯又问起外面的情况。   “你怎么不躲起来,万一被鬼抓住,”南灯表情很严肃,很不赞同连译的行为,“他们会吃掉你的。”   他把脸埋进连译怀里:“你看见那只长舌头的鬼了吗?他样子好可怕……”   连译安抚他:“没事了,他被抓走了。”   南灯放松了一点,突然发现一点点不对劲。   连译的反应,好像是能看见那只鬼的。   而普通人在正常情况下,看不见鬼魂的存在,也听不到鬼的声音。   这时的南灯也回想起来,鬼魂来之前,连译好像比他还更早发现异常。   在吊死鬼出现时,连译正与他一同看向门口。   并且连译的反应,也太过冷静了。   南灯心里有疑惑,抬起头呆呆地问:“刚才是不是来了好多鬼?你看见了吗?”   连译以为他还在害怕,谎称道:“不多,只有两只而已。”   南灯睁大双眼:“你真的能看见别的鬼?”   连译动了动唇,意识到刚才说错了话。 第23章   南灯最信任连译,那是因为与他相处了这么久,他是单纯且涉世未深,但也不代表什么都不懂。   他松开连译,双手背在身后,等待他的解释。   兔子头这时候闻到一点点食物的味道,围着连译脚下转,想向他讨食。   连译现在没空理兔子头,他沉默了片刻:“我有阴阳眼,能看见鬼魂。”   他是有想过找个合适的机会坦白,也想过干脆一直隐瞒下去,直到他解开身上的禁制,脱离内庭不再当天师。   南灯胆子那么小,最初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的模样他还记得很清楚。   如果南灯知道了他的身份,也许就不会再亲近他了,他会再次孤身一人。   “阴阳眼?”南灯疑惑,“是不是……因为你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   连译左眼受伤,后来改造过,南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一点。   “是,”连译顺着他的话应道,“是这个原因。”   他喉结上下滑动,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   南灯却又道:“那你……你早就能看见我了。”   他有点不太高兴,低垂的眼睫颤动:“你还说,是因为收下了我的东西。”   尤其他还悄悄咬过连译,虽然没能成功。   所以连译一开始就能看见他,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连译又沉默下来,这一次没有再找借口,说了实话:“我不想把你吓跑。”   要是他不装一下,南灯恐怕不会再靠近他第二次。   南灯听见他说的话,抬头看了他一会儿。   除了被骗到的一点不高兴,南灯其实还有点心虚,毕竟他曾经是把连译当成了猎物,想吃他的生魂。   结果咬不动,加上被连译发现,害怕他会让天师来抓走自己。   再后来,连译的确对他很不错,根本不像是普通人对鬼魂该有的态度,南灯也越发喜欢亲近他。   如果真如连译所说,隐瞒了这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在连译身边的这段时间,南灯是最安全最放松的。   不过这也让他意识到,连译这个人再好,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纯粹,他也有私心,有藏起来不想说的秘密。   活人果然是最复杂的生物,南灯心想,鬼魂就不需要考虑太多,也不像兔子头,只需要填饱肚子就够了。   他站在原地,小声道:“好吧……”   不高兴归不高兴,南灯还没到生气的程度,听了连译的解释能够接受。   连译朝他靠近半步,伸手下意识想牵住南灯,然而南灯现在没有实体,无法真正触碰到。   此时,南灯的身体突然忽明忽暗,在两种状态中转换,片刻后稳定下来。   南灯又变回了人,仰头急促呼吸。   他身上还穿着连译买回来的衣服,先前变回魂体,衣服也跟着抹去实质,现在也恢复如初。   连译没有犹豫,立即抓住南灯的手臂,将他按进怀里抱紧。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一边抚顺着南灯的脊背,低头嗅着他发丝间的气息。   南灯缓过神来,察觉连译的体温有点高。   他刚刚转变状态,指尖还是冰凉的,摸了摸连译的脸侧:“你在发烧吗?”   之前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也不太好。   南灯关切道:“被那两只鬼碰到了?”   连译压下心口的绞痛:“不是。”   “抱歉,”他低声道:“是我的错。”   他道了歉,南灯心里的那点不高兴就彻底消失了,主动搂紧连译:“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身体的痛感逐渐变淡,连译眼眸低垂,发烫的掌心紧扣着南灯腰间。   他不清楚卓清的禁制究竟是怎么发作的,目前看来还不会致命。   如果当真没办法解开,他死后变成鬼,也要将南灯继续留在身边。   不久后,南灯走出卧室,小心打量四周。   屋子里的煞气都散去了,盆栽的枝条掉了几根,落地灯被撞歪,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异样。   看来抓鬼的天师实力还不错,这么快就将事情解决。   南灯扶起落地灯,莫名想到了当初在游乐园,遇上的那名很厉害的天师。   他想着还好及时藏了起来,没有与今晚来的天师打照面,不然万一被看出来不是真正的活人……   南灯有些后怕,跑去把大门反锁好,拉紧窗帘。   连译还留在卧室,查看被破坏的符阵。   他一共设下两道符阵,一道在卧室外,一道将南灯所处的衣柜保护起来。   今晚那些怨魂的目标明显是南灯,原因暂且不明,而卧室外的符阵没有破,衣柜的这一道只有可能是南灯无意间破开的。   连译走到衣柜前,右手微抬,细碎的光点从地面升起。   他亲自用灵术设下的符阵,直接碎成了这样。   南灯很特殊,他的身份存疑,这一点连译早就知道。   现在看来,他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弱。   有关南灯的过去,连译向内庭索要过业障塔的保存卷宗。   但南灯说名字是自己取的,也没有以前的记忆,卷宗里根本找不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   至于那只据说被关在塔里的鬼王,更是无人知情,似乎也没人见过。   兔子头悄悄跳近,张口把漂浮的光点全吃了。   连译没有阻止,它刚刚吃完,南灯拿着一瓶符水进来。   “这应该是天师留下的,”南灯把符水放进连译手里,“你快喝了吧。”   连译“嗯”了声,打开符水的盖子却没有喝,趁南灯不注意时倒进了窗边的盆栽里。   他天生煞体,符水起不了半点作用。   南灯也不想喝符水,把剩下的一瓶存放起来。   他又发觉了一个问题,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是两瓶呢?”   难道天师知道屋子里有两个人?还是碰巧而已。   连译听见这句话,眉间轻蹙。   林玖来得确实很及时,几乎与怨魂同一时间出现,但看他的各种反应,又不像是提前预知。   连译转身来到书房,打开抽屉取出通讯器。   通讯器里果然有几条未接的传讯,还有几条文字信息。   翁平然也来了这片区域,林玖晚上还试图联系过他,很可能是联系不上所以来了一趟。   看着几条未接传讯,连译眼底显露出隐约的杀意。   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内庭的天师,如果林玖发现了南灯的存在并有异动,他不介意直接杀了他。   这时,通讯器收到了一条新的文字传讯,正是林玖发来的。   “连首席,今晚抓捕的怨魂,需要记录在报告当中吗?”   每天各支小队遇上的重要状况、一共抓捕了多少只怨魂,都要记录好整理送回内庭。   林玖会主动询问,看似是在向他示好。   连译冰冷的神色未变,立即接通林玖的通讯号码。   片刻后,林玖的声音响起:“连首席?”   “今晚的事,”连译开门见山:“你知道多少?”   林玖不太能摸得准连译的态度,只觉得他的语气中带着冷意。   他斟酌着说道:“前几日一直联系不上您,我原本想去找您,碰巧遇上怨魂出现。”   连译一时没有出声,林玖继续说道:“那些怨魂由您来处理的话,可以不做记录,老师也没有多问。”   “其他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看见异常,不清楚。”   他不小心撞见连译的私事,这并非他的本意,林玖想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会告诉其他人。   通讯那头安静了片刻,连译再次询问:“你的老师,现在在哪?”   林玖的老师是翁平然,他赶紧回道:“近来好几个区域疑似出现相同的病症,老师正在医院这边。”   难怪翁平然没过多询问今晚的事,他估计忙得没空管连译。   身为首席天师,连译应该是最清闲的一个,也没几个人敢给他安排任务。   “怨魂不用记录,”连译最后说道:“有事我会联系你,不必再来找我。”   话音刚落,他切断了传讯。   林玖放下通讯器,着实松了口气。   他更加确定,连译与那名少年的关系匪浅。   不过即使连译不受禁制所伤,天师与普通人的结合也十分少见。   因为天师要抓捕鬼魂,时常陷入危险,还可能会被逃脱的怨魂盯上,报复其身边的人。   也许今晚的情况,就属于这一种?那怨魂又是怎么知道连译身边有人的?   林玖又开始头疼,按了按眉心。   另一边,连译将通讯器重新锁进抽屉,还有满满一罐子怨魂。   南灯正好过来找他,站在外面敲了敲房门,一边打哈欠:“我困了,想去洗澡。”   连译转过身,他一看见南灯出现,眉眼变得柔和下来,应道:“好。”   他领着南灯去浴室,为他调整好热水的温度,叮嘱不要洗太久。   南灯点点头,一会儿洗完了,还得让连译帮他吹头发。   “过两天,”连译突然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南灯好奇:“要去哪里?”   他没问为什么离开,应该是愿意跟在连译身边的。   连译摸了摸他的黑发:“再说吧。”   真要离开的话,南灯第一个想到的是小黑猫。   黑猫已经好几天没来看过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是不是在忙。   南灯希望能向它道别,还有那只会飞的小精灵。   他再次点头,伸手接淋浴头洒下的热水,又听见外面有动静,听着像是兔子头弄出来的。   南灯喊了一声:“小兔?”   “我去看看。”   连译让南灯尽快洗,起身离开浴室,循着刚才的声音来到书房外。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看见紧锁的抽屉不知何时被打开,兔子头正埋在里面,压着一个陶罐猛啃。   “小兔!”   连译厉声道,上前想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陶罐里的鬼魂,全被兔子头吃得干干净净。   兔子头望着连译,若无其事地睁着漆黑的双眼,憋不住连着打了两个嗝。   与此同时,远在某处的地底深洞,一只浑身雾气的鬼魂潜伏在内,感应到散布的印记尽数消失了。   雾鬼愤怒咆哮,抓起身旁瑟瑟发抖的一只怨魂,撕碎吞进肚子里。   在雾鬼身侧,还堆积着更多怨魂,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找到了吗?”   他头顶上方有个悬空的圆盘法器,正缓缓散发着光芒,同时传出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秽首在哪,他就在哪。”   —   南灯洗完澡,裹着厚厚的浴巾出来。   他打开浴室门,看见连译和兔子头都在门口,隐约察觉到气氛有点不一样。   兔子头蹲在墙边,看了一眼连译的背影,又看向南灯。   南灯猜到几分,神色严肃:“小兔是不是又乱吃东西了?”   连译平静道:“算了,不要紧。” 第24章   “派去的鬼,都死了,”雾鬼语气不甘,“我感觉到了……它就在那里,就在那栋房子里。”   兔子头曾吃下过黑色纸片,被打上印记,还被雾鬼吞过一次。   雾鬼能隐约感受到它的大致方位,它身处郊外,那里有连译在,鬼魂平时根本不敢前去。   谷虚带人去连译住处的那晚,雾鬼故意将连译引走,秽首果然现身。   后来它依然留在那里,几乎不曾离开过。   “呵,”圆盘另一边的人语气不明,“它倒聪明,找了一个合适的庇护所。”   连译是十分特殊的存在,他实力太强,只可惜没有在合适的时候控制住他。   “要继续吗?”   雾气盘旋在地洞内,挤在一起的鬼魂大气不敢出,安静匍匐在地。   “先不急,连译是个麻烦,”圆盘里的声音越来越低,“这种天生煞体,秽首能忍住不吃他,还真是奇怪……”   雾鬼渐渐平静下来:“也许是山神……”   圆盘里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他还不配拥有山神的青睐。”   雾鬼没有反驳,又道:“你也小心一些,莫要被人发现了……”   仔细听来,他的声音与圆盘另一边的很相似,只是一个更加模糊混沌。   圆盘停止运转,光芒散去。   雾鬼低头,抬起双手:“去吧,再去为我找些食物回来。”   地洞内的众鬼立即动身,在几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浴室门口,南灯问道:“小兔吃了什么,是不是把阳台的花吃了?”   “没有,”连译用另一张毛巾给他擦头发上的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南灯,兔子头吃了他今晚刚抓住的怨魂。   犯了错的兔子头毫无悔改之意,它以为那些怨魂本来就是连译给它抓回来的。   让它和南灯一起躲起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不然它可以自己出来吃。   反正吃都吃了,连译也不能拿它怎么样。   兔子头无视两人,悄悄埋头,顺着墙角无声滚走。   南灯板着脸:“真是越来越不听话……”   连译抱南灯回卧室,仔细为他吹干头发。   南灯靠在连译身前差点睡着,迷迷糊糊听见连译说:“以后穿好衣服再出来。”   南灯含糊应了一声:“知道了……”   连译准备的睡衣就在浴室里,他嫌麻烦,要等头发干了才穿。   反正连译每次都会帮他,他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于是就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   头发已经干了,南灯扯开浴巾,迅速套上睡衣钻进被子里睡觉。   连译收起吹风机,背对着他站在柜子前,听见动静结束转过身。   他走到床边,为南灯拉好被角,南灯困得不行,没多久就睡着了。   连译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去书房,取出抽屉里的通讯器。   里面发来一份新的卷宗,正是从业障塔逃脱的那只鬼王当初被抓捕的记录。   连译是首席天师,他在内庭的权限很高,普通的资料都能查看。   他打开资料,快速翻阅。   资料里只有寥寥几句,这件事发生在十八年前,一只新诞生的鬼王突然在某区域现身,引来大量追随的怨魂。   负责抓捕的是谢运长老,他带人与鬼王对抗,战斗死伤惨重,最后堪堪险胜,将受伤的鬼王以及其他怨魂关入业障塔。   谢运也在那时受了重伤,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恢复,之后极少再出面。   资料的最后一行写着,“鬼王外貌特征:未知。”   除此之外更是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见过那只鬼王的天师,也几乎都在那场战斗中死亡。   鬼王是最特殊的怨魂,诞生难度极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历代被抓住的鬼王,一共也就五只而已,每一只都有最详细的记录,这只是个例外。   而似乎就是从那之后,混沌神与山神销声匿迹,各地的鬼祸逐渐加剧。   连译关掉通讯器,回到卧室。   南灯依然在熟睡中,半张精致的小脸埋在被子里。   他以前是鬼,现在是人,状态不同,本质与性格却没多大变化,更无法与传闻中的神扯上关联。   但神应该是什么样的,并没有真正的定义。   连译伸出手,撩开南灯脸颊边的碎发,南灯在睡梦中似有所觉,轻轻动了动。   兔子头从走廊跳过,悄悄看一眼连译在做什么,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连译没管它,独自去浴室泡澡。   —   第二天,连译打算让南灯开始适应阳光。   南灯有些抗拒:“我不喜欢白天出去……”   他还没当几天人,对阳光仍然有着畏惧,也不喜欢皮肤被晒的感觉。   而且白天出门,肯定会遇上很多人,说不定还有天师。   连译耐心道:“不着急,先去阳台试试。”   他说过要带南灯离开,并且是悄悄的,夜晚到处是巡逻的天师,白天反而更合适。   南灯还是不怎么愿意,只肯走到阳台边缘,把手伸出去晒一晒。   最后连译从冰箱拿了一盒冰淇淋,站在阳台外引诱:“出来就给你吃。”   南灯没吃过冰淇淋,隐约在连译手里闻到一点点香甜的味道,既好奇又心动。   他没能抵挡住诱惑,慢慢走出阳台。   现在是中午,每一天太阳最大的时候,南灯一出来就被晒得受不了,躲进连译怀里,用他来挡住刺眼阳光。   阳台摆放着桌椅,连译打开冰淇淋:“吃吧。”   南灯接过勺子,小心挖了一点放进嘴里。   又凉又甜,和饭菜是不一样的食物,他惊喜地抬头:“这个尝起来和你一样!”   在南灯看来,冰淇淋的味道和连译的生魂没有多大的区别。   连译没说话,低头摸了摸他的发丝。   南灯捧着冰淇淋,还缩在连译怀里,说是出来晒太阳,然而都被连译挡得严严实实。   他皮肤白嫩,确实受不得晒,连译狠不下心,就让他这样躲着。   一盒冰淇淋的量不多,南灯很快吃完,意犹未尽地舔着勺子。   他闻了闻空掉的纸盒,张口咬住。   等连译发现的时候,南灯已经把纸盒咬下一个缺口。   他立即拿走纸盒,捏起南灯的脸:“吐出来。”   南灯乖乖吐出一小片纸盒,被连译接在手里。   连译无奈道:“盒子不能吃。”   南灯的身体虽异于常人,吃下去的东西仿佛都消化得一干二净,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乱吃。   “知道了,”南灯抱着连译的手,“还有吗?我饿了……”   连译扔掉纸盒:“饿了就吃饭。”   才吃过午饭没多久,南灯哼哼唧唧:“不是……想吃冰淇淋。”   连译依然不为所动:“冰淇淋不能多吃。”   两人说话的时候,兔子头正跳上阳台边的盆栽向外张望。   它也不想出去晒太阳,安静蹲在盆栽里守着。   听见南灯说还想吃冰淇淋,兔子头转身跳走,不一会儿叼着一盒冰淇淋回来了,“啪嗒”一声放在阳台边的地上。   南灯非常开心,正要过去拿,连译冷酷道:“不准去。”   他一说话,南灯又坐了回去。   然而冰淇淋近在咫尺,南灯心痒难耐,抱着连译的腰间祈求:“我再吃一盒好不好?”   他又赶紧改口:“半盒也行,另一半给你。”   连译默不作声,南灯仰起脸,下巴抵在他身前,试图让他心软:“我都咬不到你了……只有冰淇淋才是甜的。”   他很多东西需要教才会,说出这些话却仿佛与生俱来,也不知道是在连译面前这样,还是本性如此。   阳台这边温度高,冰淇淋放在地上,要不了多久就会化掉。   片刻后,连译妥协:“吃吧。”   南灯激动不已,捡起地上的冰淇淋回到椅子上。   他打开盒子,挖了一勺先送到连译面前。   一盒冰淇淋只有一个勺子,刚才的已经被扔掉了,连译盯着眼前的冰淇淋看了两眼,顺从地吃下。   南灯说过只吃一半,一开始自己吃一口就给连译吃一口,到后面忘记了,连译也没有说什么。   兔子头看得心急,想让南灯也喂它一口,在盆栽里跳了几下,奈何南灯没有注意到它。   它再也忍不住,顶着太阳出来,跳进南灯怀里张口等投喂。   冰淇淋只剩下最后一口,南灯喂给了兔子头,剩下的勺子和空盒也被兔子头吃了。   它似乎也喜欢这个味道,扭身去翻垃圾桶,吃掉前一个被扔了的冰淇淋盒子。   下午,连译给南灯准备了些新的东西。   口罩,眼镜,帽子。   南灯主动试了一下,帽子大了一号,宽厚的帽檐能遮住他大半张脸,完全遮挡住容貌。   最近几天听说有传染病蔓延,并且已经有较为严重的病人死亡,城里不少人都用上了口罩,唯恐被传染。   这幅装束走出去,也不会引人注目。   南灯这时意识到,连译昨晚说要带他走是真的。   他有些迷茫,又问了一遍:“我们要去哪里?”   连译还给他买了个新手机,打开地图让他自己选:“你想去哪里?”   各地都有内庭的天师,他们可能要找个偏僻的地方,才不容易被发现。   当初连译接到的指令,是在卓清回来之前留在这里,他擅自离开属于违抗内庭,后果很严重。   南灯留在他身边不一定安全,但南灯不在他身边,也不安全。   尤其是在南灯陪伴了他这么久之后,他更不想回到从前孤独的日子。   这是连译的私心,不论南灯究竟是什么身份。   南灯低头翻着地图,选了个比较好听的名字,拿给连译看:“这里!”   连译应道:“好。”   —   夜里,放在书房的通讯器接收到几条传讯。   “连首席,医院这边有新情况,老师让您务必来一趟!”   传讯是林玖发来的,还有一条是求助信号,也是从医院的方向发出。   连译没有回复,紧接着又收到一条任务指令。   指令由翁平然下达,指定让连译立即去医院。   这类指令不会随意发布,医院那边应该当真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联系不上连译,翁平然才用了这个办法。   连译面无表情,接受了任务指令。   他来到卧室门口,南灯已经睡下了,他最近的作息无比正常,既能吃又能睡。   兔子头在客厅看电视,身体突然腾空,被灵术移动到卧室,掉在南灯身边。   连译低声道:“守好他。”   同时房子内外都设下好几道符阵,连译确认无误,转身离开。   医院,大量天师围在医院外。   地上画着白线,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将医院整个围了起来。   翁平然站在法阵的最前方,时不时看一眼手中的怀表。   连译抵达时,林玖最先看见他。   林玖低声和翁平然说了句什么,得到他的允许,到后方来迎上连译。   “连首席,”林玖解释道,“今晚地府会出现,老师担心法阵能量不够,需要您协助。”   地府近来不是第一次出现,照例每一次都需要天师协助,但这一次的情况又有不同。   医院新收了不少染病的居民,竟有十多个将在今晚同时死亡。   医院本就是容易滋生煞气的地方,新诞生的怨魂极有可能都在三级以上,翁平然担心数量太多,法阵会支撑不住。   他安排了不少人手,最后想到了连译。   “他天天待在家里干什么?”翁平然吩咐林玖,“把他叫过来!”   法阵需要灵术维持,困住怨魂无法逃离,再顺利让地府吃下。   有连译在的话,能分担不小的压力。   林玖说完,连译冷淡应了声,走到前方。   沿途的天师纷纷为他让路,翁平然转头看了一眼,正欲说什么,医院内传出动静。   他面色一凝:“时间提前了,都准备好!”   法阵开启,医院外侧形成模糊的光罩。   一只二级怨魂最先出来,猛然扑向距离最近的天师,被光罩拦下。   所有人都很紧张,将灵术注入法阵,等待地府的出现。   如果失败了,这些怨魂出逃,又将造成不小的影响。   连译是最后一个出手的,八卦环从他身侧升起,飞入高空悬在光罩的最上方。   他一言不发,也不与任何人交流,翁平然对此不在意,只要他还听从指令完成任务就行。   “嗡——”   所有人屏息凝神,一扇门从阵中空白的地面渐渐显露出来。   连译侧目看去,眼底映入“地府”两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地府,这个如今最弱的三神之一。   上一次原本有任务,只是他等得不耐烦,提前把怨魂给炼化了。   地府出现,二级怨魂被拉扯过去,惨叫消失在门中。   侧后方的角落,有一面通讯投屏打开着。   投屏内,谢运注视着光罩上方的八卦环,低声自言自语般:“连首席的灵术,近来似乎又有精进了……”   吃下一只怨魂,地府暂时消失,等待第二只的出现。   大约过了半分钟,一只四级怨魂与三级怨魂同时诞生,结伴攻击光罩试图逃脱。   翁平然语气凝重:“这些病死的怨魂,等级果然都很高。”   两只怨魂一时无法逃脱,发现连译身边的天师最少,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们刚撞上连译面前的光罩,就被灵术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地府姗姗来迟,连译手一抬,怨魂朝着地府的方向砸了过去。   怨魂落在地府脚下,疯狂抵御引力的拉扯。   两扇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又是“吱呀”一声,才打开能够容纳怨魂进入的大小,顺利吃下他们。   翁平然见状暂时放下心,看来把连译安排过来,是个正确的决定,他就算再特殊,实力总归是最强之一。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地府面对连译时,有些畏惧之意。 第25章   夜晚的郊外安静,熄灭的路灯感应到轻微的脚步声,沿途依次亮起。   一名天师与另一个身穿送货员工作服的人结伴同行,送货员怀里捧着一个箱子,小心翼翼打量四周。   他脖子上挂着好几种驱鬼符咒和工具,低头确认箱子上贴的地址。   “真是抱歉,还要麻烦您陪我跑一趟……”送货员向身旁的天师笑了笑,说道,“本来我们晚上是不送货的,这个客人非要这个时候……”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定要立刻送过来,送货员今晚值班看守库房,接到电话和订单,一开始是拒绝的。   现在谁还敢大晚上出门,给多少钱都不行,结果碰巧有个天师路过,说可以陪他一起。   送货员很犹豫,又看了眼送货的费用,于是才勉强同意了。   天师礼貌笑道:“没关系,应该的。”   两人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前进,很快来到一栋房子前。   天师停下脚步站在路边:“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送货员点点头,朝房子大门走去。   他是普通人,没有修习灵术,看不到房子的外侧有一道发光的符阵。   这道符阵防的是怨魂与拥有灵术的天师,送货员看不见,也就无法接触,所以畅通无阻地进入。   然而他来到门前,又被另一道符阵挡住,怎么也无法再继续往前。   送货员一无所知,在符阵的影响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努力伸手想敲门发现敲不到。   这附近没几个住户,他干脆放下箱子,试着喊道:“连先生?您在家吗?”   外侧路边的天师安静看着这一切,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   房子里面,南灯正在睡觉。   兔子头突然睁眼,从枕边一跃而起。   过了一会儿,南灯动了动,揉着眼睛也坐了起来。   外面的声音都被符阵挡住,南灯应该听不见才对,但他隐约间好像就是察觉有人在喊什么。   他刚从睡梦中醒来,抱起兔子头迷茫环顾四周。   连译不在卧室,外面的走廊和客厅也很安静。   南灯还以为是自己做梦了,再一仔细听,有个模糊的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飘进来。   南灯有些害怕,望着空荡荡的卧室:“……谁在说话?”   他上一次直接弄碎了连译设下的符阵,自己却不知情,现在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兔子头自告奋勇,想要出去会一会这个人,被南灯死死抱住。   “别乱跑!”南灯抱着它悄悄下床,正打算开灯时犹豫了。   他小声喊道:“连译?”   连译真的不在家,而那个声音还在响,越听越像是地底的鬼魂,一边往上爬一边在说话。   南灯越发忐忑不安,以最快的速度躲进衣柜,蜷缩在角落一声不吭。   门外,送货员见许久都无人应答,掏出手机联系客户。   这么晚了,客户也没睡,通话刚接通了两秒就被挂断,随即有一条短信发来。   “没人在家的话,放门口就行。”   送货员内心狠狠吐槽,还是无奈照做。   他在箱子上签了名,放在门口的台阶下方,转身回到路口。   “好了,可以回去了,”送货员再次向天师道谢,“太感谢您了……”   天师点点头,与送货员一同离开。   他将送货员送回公司,立即拿出自己的通讯器。   “没动静,但房子里里外外都有好几道符阵,普通居民也进不去。”   谷虚收到传讯,沉着脸:“他把那栋房子护得这么好,莫非里面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卓清的魂体已经探知不到了,连译今晚外出去了医院那边,他依然将房子保护了起来,连普通人也无法靠得太近。   连译实力太强,敢直接杀了卓清并囚禁魂体,一点不怕内庭问罪,这会儿又这么谨慎小心了。   “长老,那要不要白天再去一次?”   谷虚身后的手下正在帮他换药,一边提议道。   “不必了,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谷虚冷笑,“等他的罪行悉数公布,一切都会明了。”   手下应了一声,小心缠好纱布。   谷虚背后的伤到现在都还没好,用了多少药都见效甚慢。   从前也没有谁能从秽首口中逃脱,他算是第一个了,根本找不到相同的病例,不知道还得疼多久。   连日的疗伤已让谷虚消瘦了不少,他忍着疼痛,把通讯器往桌子上一扔。   与此同时,医院外的法阵还在维持着。   预计的怨魂一共有十八只,全部都是近期因为传染病死亡的居民。   其他区域也有类似情况发生,不过地府基本只在这片区域出现,大量新生的怨魂只能靠天师和地灵抓捕。   而病症到现在都还没有确切的定论,也不知道该如何治疗。   五只三级怨魂被困在法阵中,嘶叫着攻击光罩,被拉扯到地府身边。   翁平然眉间的痕迹越皱越紧:“照这样下去……”   居民因病死亡,怨魂数量又会大幅增高。   要是无法从源头控制事态,多少天师都不够用。   法阵持续了两个小时,地府终于将所有怨魂吞下,缓缓消失在视野内。   周遭恢复如常,医院里也安静下来。   八卦环极速下坠,在空中划出一道光柱,停在连译身侧。   事情已解决,他正欲转身离开,翁平然叫住他。   “连首席,”翁平然打量他几眼,“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近来如何?”   他来好几天了,才终于见到连译。   连译看向翁平然,冷淡道:“翁长老。”   他以前与翁平然接触不多,也没有要和对方叙旧的意思。   而他向来冷漠,对谁都这样,翁平然也没有计较,又问:“混沌神在你住处附近现身过一次,之后可有过什么别的发现?”   连译回答:“没有。”   “一点异常都没有?那只地灵黑猫,去过你那边吗?”   “没有。”   翁平然还不死心,郊外发生过那么多事,他就不信连译真就什么都不知情:“山神呢?也没有发现任何预兆?”   连译顿了顿:“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山神。”   他语气未变,依旧平淡又冷漠,仿佛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翁平然面容严肃:“追随侍奉山神,是你我应尽的职责,你进内庭所学的,难道都忘了吗?”   连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移开视线:“我还有事要忙。”   话音刚落,连译转身离开,沿途也没人敢拦他。   翁平然又气又无奈,摇头叹息。   他身后有另一名学生,压低声音道:“连首席这样……想来山神也不会选择出现在他身边吧。”   山神怜悯众生,却不是随便谁都有机会见到,传闻中需要绝对纯净善良的品性,为人温和无私,并拥有对山神的信仰,才会被选中。   虽然传闻只是传闻,并没有什么依据,但这个说法被绝大多数人认同。   连译无论哪一点都不符合,他冷漠到近乎冷血,待人疏离,偶尔显露出更加残忍与狠戾的一面。   所以即使混沌神出现的地点离他住处非常近,也没有多少人怀疑他会与两位神有什么关联。   “行了,”翁平然没有接话,转头说道:“去帮你师兄清理善后。”   他身后的学生赶紧应下,去了林玖的方向。   这时,翁平然的通讯器响了一声,是谢运发过来的一份资料。   他打开查看,脸上表情从疑惑到惊愕。   资料里是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目前发现未知传染病的区域,正好能连成一条线。   而还有一条轨迹一模一样的线,是连译近期到过的地方,他在相南杀了卓清,之后一路来到这里。   地图的含义不言而喻,谢运想告诉翁平然,突然导致居民死亡的病症,是连译导致的。   但仅凭这两条线,并不能当做证据,翁平然眉头紧锁,继续往下翻。   谢运仿佛猜到翁平然会有所疑虑,资料的最后还有一句话。   “天生煞体,做出什么事来都不意外,此人是个祸患。”   —   连译赶回住处,看见门口摆放着一个箱子。   他只看了两眼,确认不是自己的东西,毁掉箱子上贴的地址,用灵术扔到远处的垃圾桶。   待他开门进屋,来到卧室。   黑暗中的床铺空无一人,被子凌乱。   “南灯?”   话音刚落,连译立即感应到衣柜里有人。   他快步走近,俯身蹲下拉开柜门。   南灯果然在里面,见到连译出现,钻出衣柜扑进他怀里。   “你去哪里了?”南灯紧紧搂住他,“我等你了好久……”   “工作上有点事,”连译解释了一句,“怎么不用手机?”   南灯的新手机里有连译的电话号码,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我放在客厅忘了拿进来,”南灯心有余悸,“我不敢出去,外面好像有鬼在说话……”   连译皱眉:“有鬼?”   南灯煞有其事,重重点头:“小兔也听见了,但是声音很小,不知道在说什么……”   兔子头从南灯怀里跳出来,默默回到床边继续睡觉。   联想到门口的箱子,连译大概猜出真正的原因。   符阵既是保护南灯,其实也算是将他困在房子里,而两层符阵已经开始困不住他了,所以他才会听见符阵外的动静。   南灯还以为自己撞了鬼,埋在连译怀里渐渐放松。   “我明天去买些符咒回来贴在门口,”连译抱着他安抚,“别怕,没事了。”   南灯点头,他这会儿缓过神来,就开始感到困倦。   连译抱他回床铺,陪他一起躺下睡觉。   他回来时身上的黑色外套被脱下,南灯靠在熟悉温暖的怀抱里,安心闭上眼。 第26章   南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早上六点就醒了一次。   他睁开眼,下意识寻找连译,紧接着便看见连译躺在他身边。   两人姿势几乎没怎么变过,南灯靠在连译怀里,一只手紧紧牵着他。   他一动,连译也醒了,低头看过来:“饿了?”   “没有……”南灯的额发蹭到连译的下巴,握着他干燥温暖的手掌。   连译掌心粗糙,有好几处茧子,摸起来很硬。   南灯瞥见床尾搭着一件黑色外套,迟疑着说:“你的工作,为什么非要晚上去……”   连译的工作应该比较清闲,可总是在夜里出门,现在的居民都很怕鬼,天还没黑就把门锁紧。   如果他……那也不对,天师要到处抓鬼,也不可能这么闲。   南灯心里又有疑惑,更多的是担心连译。   毕竟晚上那么不安全,就不能换到白天再工作吗?   “等离开这里,”连译低声道:“就换个工作。”   他这些年也积攒了一些钱,完全能够维持生活。   禁制虽然还未解除,他却不怎么担心,卓清已经被兔子头吃掉,就算禁制发作,他死后也有自信逃脱业障塔。   到时只希望南灯不要害怕,不管他是天师,还是已死的怨魂,他都能保护他。   南灯仰起脸,盯着连译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可能又有秘密瞒着自己。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他追问。   白天外出所需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地点也由南灯选好,从地图上看,距离还挺远。   “明天。”   南灯微微睁大双眼:“这么快……”   他还没能完全适应阳光,有些担忧道:“万一我在路上……变回了鬼怎么办?”   到现在,南灯还没弄清楚自己变人的原因。   虽然他有连译护着,每天有吃有穿什么都不需要管,但要出门的话,就不得不考虑一些问题。   能去别的地方玩,南灯很开心,也很忐忑。   “不怕,有我在。”   连译当然也想到了这种情况,他做了完全的准备,一定要将南灯带走。   南灯又问:“那小兔呢?”   兔子头听见喊自己,跳过来凑近。   连译说道:“也带着,我准备了箱子。”   这下南灯放心了,翻身抱起兔子头,小声和它说话:“小兔想出去玩吗?”   兔子头对玩不怎么感兴趣,听着没什么要紧事,它蹭蹭南灯的手,闭眼继续睡觉。   现在时间还早,连译抚摸着南灯的发丝:“再睡一会儿。”   南灯确实还没怎么睡够,他打了个哈欠,抱着兔子头本能般往连译那边靠,也闭上眼。   等他这一觉睡醒,已经快到中午了。   因为准备离开,冰箱里没有购置新的食材,小纸人出来悄悄煮了两碗面。   南灯还不太会用筷子,连译给了他一把叉子,把面条卷成一小团再吃掉。   这像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南灯乐此不疲,把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他从来不挑食,这点倒是和兔子头一样,也许是宠物随主人。   连译为他擦了擦脸和双手,让他去阳台等自己:“今天该浇花了。”   南灯乖乖起身离开,拿了浇花的水壶,走到阳台又犹豫了,折返回屋翻出一把伞。   他打着伞,还戴上了连译买回来的帽子,小心翼翼走出阳台,蹲下来浇花。   角落的鲜花买回来才几天,长得特别好,转眼又冒出一朵小花苞。   南灯伸手去摸,指尖刚刚触碰到,花苞突然“嘭”一下变大了一圈。   他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等待了片刻不见花苞再有异样,重新凑近仔细打量。   难道是看错了,还是……这朵花本来就该长大了?   南灯不太懂,掏出衣兜里的手机,想找一找别人是怎么养花的。   他不会拼音,用手写勉强打出几个字,又嫌太慢,想去求助连译。   南灯打着伞站起来,一抬头看见远处的路边有个人,正匆忙往这边走。   那人一身黑衣,衣领和袖边有些模糊的花纹,看着很像天师的衣服。   南灯赶紧躲进屋,慌忙去找连译。   连译刚刚驱使着几只小纸人洗完碗,还被兔子头偷袭吃掉了一只,他抓住兔子头的耳朵把它提出厨房,迎面碰上南灯。   “怎么了?”连译不动声色地松手,灵术的禁锢消失,兔子头落在地上。   即使变成了人,南灯还是本能地害怕每一个天师,他忐忑不已:“好像有人过来了……”   连译立即让他回卧室:“我去看看。”   南灯迅速躲回卧室,从门缝里看见连译去看了门。   外面的确来了个人,但大门很快被关上,南灯只看清了连译的背影。   他抱起兔子头,蹲在门边安静观察。   门外,林玖表情复杂:“连首席,您收到传讯了吗?”   他联系不上连译,猜测对方又没看通讯器,迫不得已才找了过来。   连译果然没看:“什么传讯。”   他站在门口,没有让林玖进去的意思。   林玖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别人,声音刻意压低:“谢运长老那边发现了传染病可能的来源,他们怀疑……是你。”   翁平然信任林玖,所以没有对他隐瞒,昨晚林玖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也看了那张地图,与翁平然抱有相同的态度,仅凭一条路线断定是连译干的太过草率,有人意图陷害也能这么做。   可内庭的天师,有大半都不会帮连译说话,谷虚更是站在谢运那一边的。   林玖快速说道:“他们今晚可能就会下任务指令,带人过来审查。”   审查会关押连译本人,收走他的所有物品一一搜寻可疑的证据,当然也包括连译所住的房子。   连译一脸漠然:“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林玖沉默了片刻:“难道真是您做的?”   他来这里,一是这件事更像诬陷,不能太早下定论,二是他知道连译并不是独自居住在这里。   谷虚那么厌恨连译,如果发现了那名少年的存在,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玖是翁平然的学生,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卓清和谷虚两位长老的行事风格。   他来通知,是想提醒连译,不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连译冷声道:“不是。”   林玖暗自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审查不在今晚就在明天,您……尽快准备吧。”   连译双眼微眯,听出林玖话里有话。   林玖是瞒着翁平然悄悄过来的,不能待太久,说完便向连译道别。   连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离开,转身进屋。   南灯拉开卧室房门:“是谁?”   连译抬手,拿着一张不知何时出现的黄色符纸:“来送驱鬼符咒的。”   他昨晚确实说过要准备符咒,用来贴在房子外面。   南灯慢吞吞走出来:“那就好……”   然而他却看见连译将符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不需要了,”他朝南灯走来,“我们下午就离开。”   林玖还是天真了,罪名既然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名正言顺地给他安上,审查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即使他与蔓延的病症无关,也一定会被找出“证据”。   反正他已经打算离开,不在乎提前这点时间。   连译没有向南灯解释原因,南灯虽然好奇,但见他脸色似乎不太好,询问的话欲言又止。   他望向阳台,能看到一个黑点似的人影,从原路离开。   南灯回到卧室,看着准备收拾东西的连译,突然一把抱住了他。   连译动作停住:“怎么?”   南灯搂着他的腰,仰头看他:“感觉……你现在好像不开心。”   连译沉默,抬手摸了摸南灯白皙的脸颊,微微弯下腰将他抱紧。   他眼眸低垂,呼吸有些沉,心口的钝痛逐渐消散。   连译的行李不多,南灯更是没多少东西,一个手提箱就够了。   还有一个小小的塑料箱子,里面不透光,正好能装进兔子头,盖子上有小孔。   兔子头对这个箱子还算满意,主动跳进去,悄悄在侧面啃出一块缺口,把一只眼睛对着缺口往外看。   南灯抱起小箱子,发现这会儿已经快要天黑了。   他依然戴好帽子和口罩,和连译一起离开。   两人没有走郊外的街道,而是直接从房子后方的草坪绕去另一侧,大概走了十分钟,看见一辆出租车在路边等待。   南灯第一次以人的状态靠近除连译以外的人,还有些胆小,低头紧紧跟在连译身边。   等上了车,司机也不多话,确认地点后驶离原处。   南灯与连译一起坐在后座,他逐渐放松,扭头望着窗边快速掠过的景色。   天色越来越暗,似乎要下雨了,比平时黑得更早一点。   与此同时,地洞中的雾鬼蓦然睁开眼。   “它离开了……它想去哪儿?”   大量沸腾的雾气唤醒地洞中沉睡的怨魂,雾鬼命令道:“去吧,去把那只丑陋的怪物引出来。”   怨魂不敢违抗他,齐齐朝着雾鬼所指的方向离开。   待地洞里只剩下雾鬼,上方的圆盘旋转亮起。   雾鬼安静等待片刻,周身的雾气在圆盘的作用下不断凝聚,形成第二只雾鬼。   第二只雾鬼没有思想,不会说话,犹如一只傀儡,也随着怨魂们的方向而去。   夜晚逐渐降临,一只黑猫精神抖擞地醒来,跳下树干环顾四周。   最近医院人满为患,怨魂也变多了,黑猫更加忙碌,好几天没去找过南灯。   它此时又嗅到丝丝不寻常的气息,迈腿朝远处奔去。   雾鬼的追踪依靠兔子头残留的气息,无法太准确地定位。   有上一次被提前发现的经验,傀儡雾鬼带领大量怨魂悄悄从地底穿梭,来到郊外的房子仔细寻找。   稀薄的雾气从地面升起,逐渐凝聚成型。   傀儡雾鬼刚刚现身,听见后方有“呜呜”的吼叫声。   他缓慢转头,看见路边一只健壮的黑猫正紧盯着自己,炸毛做出即将攻击的姿态。   傀儡雾鬼不悦地出声:“碍……事……”   黑猫丝毫不犹豫,朝他扑过来,前爪拍飞一只意图阻拦的怨魂。   它虽是新诞生的不久的地灵,身上灵气却很足,转眼击杀了好几只怨魂。   然而将要接近傀儡雾鬼时,他挥手扔出一张黑色的纸片,击中黑猫的身体。   这与寻常怨魂的攻击方式截然不同,黑猫没有防备,硬生生承受下来。   它负了伤,动作明显有迟缓,还要提防雾鬼的再次攻击。   加上附近的怨魂数量实在太多,郊外又根本没有天师巡逻。   黑猫逐渐抵不过这群鬼,舔了舔受伤的前爪。   随后,黑猫爆发出最后一点灵力,击退围上来的几只怨魂,趁机逃离。 第27章   黑猫受了伤,应该逃不了多远,几只怨魂还想继续追,被雾鬼唤回来。   他们的任务是寻找秽首的踪迹,不能耽误时间,以免引来更多碍事的人。   雾鬼先行潜入房子,仔细搜寻残留的气息,随后他来到房子后方的草坪,一路朝前移动。怨魂们跟在他身后,穿梭在地底的泥块与空隙之间。   众鬼离开不久,翁平然收到消息,说连译已经逃走了。   “逃走?消息属实吗?”翁平然连忙追问,“林玖说他中午回过传讯,那时还在区域内。”   “当然属实,”通讯的另一头是谷虚,他的伤还没好,卧病在床好几天,“我特意安排人手盯着他的住处,他擅自离开区域,这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   谷虚给了翁平然一个坐标和方向,让他尽快带人前去追捕。   两人交谈间,林玖站在后方听了全程,眉头紧锁。   连译亲口说了不是他做的,可他为什么要逃走……而且谷虚说安排了人手盯住连译,那应该也发现了他去过郊外才对。   林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如果连译当真违抗指令擅自离开,那就不止审查那么简单了。   翁平然与谷虚的通讯结束,他转头看向林玖:“你有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   白天只有林玖联系过连译,翁平然猜到可能是他透露过什么、   “老师,”林玖低着头,“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此事应该更谨慎对待……”   “你觉得不是他做的?”翁平然反问,“那卓清长老呢?也不是因他而死?”   林玖哑口无言,卓清的死亡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能杀了他的只有连译。   他也知道翁平然原本不想管,但现在连译又成了传播瘟疫的嫌疑人,加上他擅自离开,翁平然不得不出手。   翁平然见状又气又无奈,说道:“你带上几个人,去连译的住处搜查,剩余的事就不用管了。”   连译已经离开,他的住处多半也不可能留下什么线索,这是变相降了林玖的权限,不让他再参与。   林玖自知犯了错,低声应道:“是。”   他转身离开,匆匆下楼。   去往郊外的途中,林玖还给连译发了几条传讯,可惜都没有回应。   等他带着小队来到熟悉的房门前,犹豫了片刻才叫人撬锁开门。   一进入客厅,罗盘立即有微弱的动静。   “这里有怨魂待过的痕迹!”一名天师连忙道:“残留的煞气还不少……怎么会这样?”   身旁的另一名同伴警惕打量四周:“说不定在这里养过鬼……”   这个传闻很早就开始了,都说连译囚禁了卓清的魂体,还住在偏僻的郊外极少外出,多半还悄悄干了什么其他见不得光的事。   天师与鬼魂接触是大忌,但再离谱的谣言按在连译身上,好像都有几分可信度。   谁让他是天生煞体,本就与常人不同。   林玖打断他们:“安静!”   他率先检查了整栋房子,不放过任何房间与角落,除了罗盘捕捉到的微弱煞气,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生活痕迹明显被清理过,卧室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衣柜空无一物。   林玖独自来到了阳台,角落摆放着一盆花。   他记得这盆花,那天晚上他想来找连译,碰巧撞见他和一名少年在一起。   花不知是什么品种,长得还不错,已经开了一朵粉花,另一朵花苞也有绽放的迹象。   这其实不太寻常,以连译的体质,他身边不可能会有植物存活。   林玖俯身蹲下,思索着要不要把花带回去。   突然,他看见花盆里的花轻轻动了动,枝条缓慢舒展。   林玖难以置信地屏住呼吸,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   出租车一路前行,来到隔壁区域的某个小旅馆。   司机停下车,转头对两人说道:“到点了,晚上不出行,抱歉。”   晚上八点钟之后,基本找不到任何营业的出租车,连译和南灯只能在旅馆先住一晚,明早再离开。   司机也会与他们一起,直到抵达最终目的地。   南灯透过车窗往外看,伸手摸了摸玻璃:“下雨了。”   外面下起小雨,除了他们,旅馆外停着另一辆车,看来住店的客人不多。   连译先下了车,撑伞绕到另一边,为南灯拉开车门。   南灯抱着怀里的小箱子出来,看见旅店门口放着好多驱鬼的东西,还贴着满满一黑板的符咒。   他下意识感到紧张,连译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别怕。”   房间提前订好,连译和南灯同住。   双人床的其中一张用来放了行李和兔子头的小箱子,兔子头从里面钻出来,跳来跳去到处巡视。   南灯坐在角落的小餐桌,拿着勺子吃完一整份晚餐。   旅馆的饭菜味道远远不如家里的,他也不怎么挑。   连译什么都没吃,坐在一旁安静看着南灯,递上一杯水。   南灯一口气喝完,问连译:“你不饿吗?”   “不饿,”连译接过空了的杯子,“去看电视?”   时间还早,房间里有电视机,也有一些零食。   南灯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抬头看向窗外。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黑得很早,他隐约感觉某个方向有什么东西,正在朝这边涌来。   连译也察觉到了,他站起身,神色越来越冷。   他预想过离开后会发生的情况,却没想到最先找过来的,会是一群鬼。   南灯的感官日益增强,却不明所以,忐忑地拉住连译:“好像不太对劲……”   为了不那么早被发现,连译选择的路线都是较偏的,旅馆地处的位置也在城外的区域边缘。   这里来往的人少,旅馆防护意识又很足,路边更是空荡荡的,没有容纳藏身的地方,寻常怨魂不喜欢到这里来。   怨魂少,巡逻的天师也少。   而这些赶来的怨魂,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连译看向黑沉的窗外,溅了雨滴的玻璃倒映出他的身影。   兔子头一下跳进南灯的怀里,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抽动鼻尖仔细嗅了嗅。   连译拉上窗帘,牵着南灯来到床边坐下,给他打开电视:“别担心。”   如果旅馆当真遭到怨魂的攻击,会有天师赶过来,在确认情况之前,他不一定需要出手。   南灯张了张口:“可是……”   大量怨魂来得很快,为首的傀儡雾鬼钻出地表,看向眼前的旅馆。   他抬手挥出几张黑色纸片,纸片不知击中了哪里,旅馆内的灯光骤然熄灭,通讯设备也没有任何信号。   傀儡雾鬼缓慢吐字:“抓紧……时间。”   他们要在天师赶来之前,找到秽首和它保护着的山神。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电视机也被迫关闭。   南灯慌忙躲进连译怀里,外面的走廊传来其他住户惊慌失措的喊声,让他更感不妙。   连译及时在旅馆外侧设下符阵,抱了抱南灯:“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黑暗中,南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行,你……”   一定有怨魂来了这里,数量应该还不少,连译这时候却要出去。   他们不是应该躲起来吗?或者找机会悄悄逃走。   连译没有解释,摸着南灯的发丝安抚:“我不会有事。”   随后他松开南灯,离开了房间,并将房门关紧。   南灯虽然害怕,但更担心连译,想和他一起去,走到门口却发现动不了,怎么也碰不到门把手。   空气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拦了下来。   南灯用力推了推,一小片光罩在他眼前闪烁,又瞬间消失。   他猛然缩回手,后退了一步。   刚才的光罩,看着有点像是天师用的东西。   南灯试着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连译不知去了哪里。   他只好回到床边,坐在地上默默抱着膝盖。   兔子头跳过来,迟疑着看向门口。   符阵困不住它,不过南灯在这里,外面情况有点不对,它应该留下来守着南灯。   兔子头跳上南灯的肩膀,蹭了蹭他的脸颊。   外面,怨魂们将符阵团团包围,试图攻破。   傀儡雾鬼在一旁等待,透过他的双眼,地洞中的本体也看见了一切。   地洞上方的圆盘开启,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秽首果然和他在一起……”   连译离开,秽首也跟着走了。   那山神也一定在连译身边,或许他已经见过了。   符阵被加固过,无比坚硬,众鬼正疯狂攻击,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从侧方响起。   “你们在找什么?”   雾鬼转头看去,连译高挑的身影立于雨中,八卦环在他抬起的掌心旋转。   圆盘里的声音顿了顿:“抓住他,要活的。”   傀儡雾鬼嘶吼一声,指挥怨魂朝连译扑过去。   怨魂数量太多,几乎是瞬间将连译淹没在内。   紧接着“砰”的一声,最内层的怨魂被狠狠震开。   连译毫发无损,目光准确落在后方的傀儡雾鬼身上。   浑身被雾气包裹,看不清面容,正是南灯向他提到过的那只鬼。   所有怨魂身上都带有黑色印记,被雾鬼所驱使。   八卦环嗡嗡作响,飞出穿透拦在前面的怨魂身体,袭向雾鬼。   雾鬼闪躲不及,右肩的雾气被打散,随后缓缓凝聚。   他往后退了几步,遁入地底意图偷袭,却又被八卦环震了出来。   周遭的怨魂密密麻麻,没有对连译的行动造成丝毫影响,一只被撞死的鬼想用扭曲的手臂缠住他,被灵术抓起来撕扯成两半。   傀儡雾鬼一边躲避攻击,一边释放出更多黑色纸片。   但他的这点伎俩,在连译面前根本不够看。   地洞的圆盘还在亮,里面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压抑,还隐约带着一丝妒意:“他当真变强了,为什么……凭什么?”   本体雾鬼在下方说道:“等他死后,他才是最强的鬼王。”   这一批怨魂,已经积攒了许久,却在连译一个人的阻拦下,无法再往前一步,甚至难以攻破他的符阵。   渐渐的,怨魂受损的躯体倒下一大片,一时无法复原。   一只长着翅膀的发光生物急匆匆飞来,绕到旅馆后门进入。   符阵对地灵无效,人狮找到南灯所在的房间,破开锁转动门把手。   南灯听见动静,还以为是连译回来了,扭头看见一只“小精灵”飞扑进自己怀里。   人狮“呜呜”地抽泣,一边擦眼泪,一边想对南灯说什么。   南灯迷茫不解:“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了?”   人狮很着急,连连比画着什么,最后用手中的长剑在空中晃动,长剑末端留下光点,连成一幅图案。   南灯仔细辨认,从耳朵和尾巴认出这是一只猫。   他顿时反应过来:“是小黑猫?”人狮点点头,光点很快散去,它又画了两幅图案。   一副是小黑猫身边有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围上来,另一副是小黑猫独自倒在地上,身下有一堆液体状的东西。   南灯猜测道:“它……被攻击,现在受伤了?”   人狮再次点头,擦干眼泪拉着南灯的手,要带他离开。   但房间里的符阵还在,南灯只能走到门口的位置。   “我出不去……”他看着外面漆黑的走廊,又回头看向窗外,连译还没有回来。   人狮用剑戳了戳符阵,做出一个攻击的姿势,示意南灯自己尝试。   “这样就可以吗?”南灯迟疑着伸出手,按住面前的空气墙,用力一推。   “啪”一声轻响,符阵骤然破损,化作零星的光点。   南灯不敢置信,低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人狮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在前方带路。   兔子头急忙张口接住几个光点吃掉,跳上南灯的头顶。   有人狮身上散发的光芒,南灯能看清路,他跟着人狮下了楼,在后门撞见几只扑上来的怨魂。   人狮挥动长剑,怨魂被击退到远方。   南灯更加惊讶,第一次知道“小精灵”竟然这么厉害。   他走出旅馆,环顾四周:“等一下……我还要找一个人。”   旅馆外的煞气很重,南灯感觉到不少怨魂的气息。   他身形一晃,又不自觉变成了魂体的状态。   人狮对此似乎并不好奇或意外,举着长剑守在南灯身边。   煞气最浓的地方在旅馆大门的路口,还有一些动静从那边传来。   南灯脚步微顿,心里默念着“不可能”,悄悄靠近。   他就看一眼,确认那边的不是连译,他就马上离开,再去别处寻找。   绕过旅馆外的绿化带,南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侧对着他。   四下一片狼藉,路口到处是怨魂残缺的肢体,他们没有被炼化,还不会彻底死亡,还会动、会发出痛呼的声音。   整个场面,犹如身在炼狱。   一块八卦环猛然砸在不远处的地面,水泥地面被砸出凹陷与裂缝,也将一只怨魂的手臂斩断。   南灯瞳孔微缩,脚下像灌了铅。   他还认得这块八卦环,在那晚的废弃游乐场里。   他当时太过害怕,没有看清使用八卦环的天师长什么样子,他还曾对连译提起过一次,根本没有想到连译就是那名天师。   此时,连译手中的一团黑雾散去,转头也看见了南灯。   符阵破裂时,外面的连译与傀儡雾鬼同时感应到。   雾鬼挣脱灵术的束缚,朝着旅馆而去,没能迈出两步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强劲的力道将他硬生生往后拉扯,随即雾鬼感到腰间一凉,被八卦环切成两段。   包裹着身体的雾气被迫散去,连译端详着他:“你到底是谁?”   雾鬼一言不发,意识到无法脱困,主动切断了与地洞本体的关联。   他彻底化作烟雾,飘散在雨中。   紧接着,连译听到另一声微弱的动静。   南灯还是破开了他的符阵,来到了外面。   兔子头蹲在他头顶,身旁还有一只发光的小生物。   连译一眼认出来,是这片区域的地灵,人狮。   他沉默收起八卦环,朝南灯走来,却看见南灯神色不安,在人狮的拉扯下后退了两步。   连译停下脚步,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他不希望南灯看见这一幕,但他也可以解释,并且让南灯知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不会伤害他。   南灯还在得知真相的恍惚中,同时感到茫然又无措。   这时,人狮抬剑指了指后方的远处。   路灯下,那边的路口驶来几辆车,看车头的标志与颜色,应该都是天师。   人狮焦急地拉着南灯,让他和自己走。   南灯犹豫不决,站在原地看向连译。   连译没有动,他也察觉到有人追来了。   南灯现在变回了魂体,当下的情形,或许跟着人狮会更加安全,兔子头也在他身边。   连译低低出声:“走吧。”   等他解决掉这些碍事的人,会来找到南灯。   雨还在下,南灯心情复杂又矛盾。   黑猫受伤了,人狮在向他求助,而连译一直以来隐瞒了他这么久,说心里毫无芥蒂是不可能的。   他从前一直是鬼,在塔里关了那么久,几乎是本能地对天师感到害怕与畏惧。   既然赶来的是天师,地上的鬼也都被重伤,连译也应该安全了吧……   南灯掐紧手心,转身跟着人狮快速离开。 第28章   兔子头蹲在南灯头顶,默默看向连译。   他站在黑夜中,注视南灯离开。   周遭的怨气与煞气太重,南灯微弱的气息完全被遮盖住,与人狮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连译转身,赶来的大批天师抵达旅馆外,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地上的怨魂数量非常多,哪怕是秽首现身的那次,他们也没见过如此多的怨魂聚集在一起。   而连译就站在中央一动不动,他浑身被雨淋湿,垂眸看着掌心不断旋转的八卦环。   翁平然盯着连译打量,先让手下用陶罐把地上的怨魂全部抓起来,剩余的天师将连译团团围住。   连译是首席天师,实力非同一般,翁平然几乎带上了所有能带上的人,还向隔壁区域借了一点。   好在地上的怨魂都已被灵术重伤,几乎失去行动能力,他们要面对的只有连译。   翁平然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连译的语气一贯冷淡:“如你所见。”   在翁平然赶到之前,这里没有第二个天师,怨魂只有可能是他重伤的。   怨魂的数量众多,换作别人不太可能办到,但连译不同。   翁平然眉头紧锁,又继续追问:“这些怨魂哪里来的?怎么会突然聚集?”   除了追随鬼王,怨魂很少大批量同时行动,而罗盘并没有探知到能与鬼王同等的煞气浓度。   连译抬眼,黑灰异瞳注视着翁平然:“我也想知道,不如由你来告诉我?”   雨渐渐停了,重伤的怨魂很快被清理干净,连译身边空出一大片,依然没人敢上前靠近他。   翁平然对上他的视线,举起手中的通讯器:“内庭发布了新的指令,怀疑你与近期的瘟疫有关,要进行严格审查。”   他话音顿了顿:“你擅离职守,已违抗内庭在先,现在立刻跟我们回去,或许还能轻罚。”   “审查什么?”连译的神色依然淡淡的,“我追捕怨魂到此,也算擅离职守?”   翁平然沉默,不管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刚才的一幕他们都看到了。   他忽略掉后半句话,沉声说道:“是发现你有恶意传播瘟疫的嫌疑,另外谷虚长老认为你与卓清的失踪有关,希望亲自审问你。”   “嫌疑?原来还没有定罪。”   连译嘲讽般勾起唇角,右手微抬,悬空的八卦环凝滞了一秒,突然极速飞出。   当周围的天师反应过来,八卦环已经来到翁平然面前,侧端倾斜对准他的喉咙。   再往前一点,小巧的银制品会直接切断翁平然的脖子。   众人如临大敌,有人厉声喊道:“你敢公然袭击长老!”   连译置若罔闻,抬起的右手微微收紧。   翁平然的脖颈立即出现被掐住的指印,他说不出完整的话,脸色涨红呼吸困难。   连译看着他无力挣扎,语气里染上一丝戾气:“我想杀人,何必大费周折。”   “至于卓清,”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八卦环嗡嗡作响,“他是我的老师,我又为什么要杀他?”   下一瞬,连译松了手。   失去禁锢的翁平然差点瘫倒在地,被身旁的手下扶着弯腰咳嗽。   所有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连译能独自解决掉那么多怨魂,还差点杀了翁平然,在场的人加起来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连译召回八卦环,垂眸掩盖心脏剧烈的疼痛。   他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翁平然抬起头,眼睁睁看着连译的背影。   手下焦急询问:“长老,现在该怎么办?”   连译的实力强到可怕,没人敢上前阻拦。   翁平然深呼吸几下:“算了。”   他刚才当真是毫无征兆地被连译给控制住,距离死亡仿佛只有一步之遥,难免心生畏惧。   连译明显不愿意跟他们回去,要是将他彻底激怒,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而他刚才的行为,也在变相告诉翁平然,瘟疫与他无关。   还有卓清……翁平然无声叹息,心里已有些动摇。   连译最后的那句话,更像是在问,难道不知道他杀死卓清的真正原因吗?   卓清是他的老师,若还有半点师徒之情,谁会愿意承受弑师的罪名与后果。   权衡利弊下,翁平然还是决定先回去,再仔细查一查瘟疫的来源,还有大量怨魂聚集此地的原因。   “那就不管他了吗?”手下仍不甘心,“万一他再伤人怎么办?”   翁平然默不作声,没有解释。   他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也不知卓清当初下的禁制,还会不会起作用。   连译死后也是个大麻烦,如果他彻底失控……只能说明世间必遭此劫,根本无法避免。   “撤了他的首席身份,降为初级,剩下的……”翁平然摇摇头,“谁想抓谁去吧。”   他吩咐一小队人留下善后,顺便安抚旅馆内受惊的居民,其余人尽数折返。   在住处养伤的谷虚得知任务失败,将手中的通讯器捏得变形。   他强压下怒气,借用手下的通讯器联系谢运。   通讯等待了很久,也没有被接起。   地洞内,雾鬼疯狂撞击着石壁:“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损失了一只傀儡,遭受重创,而且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闻不到秽首的气息了。   原本今晚是个绝佳的机会,翁平然带人追捕连译,只要他与秽首分开,怨魂就能顺利找到秽首与山神。   结果计划全被打乱,连秽首的面都没见到,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以后还有机会,”相比之下,圆盘里的声音冷静不少,“几只怨魂而已,没了就再抓。”   雾鬼这才消停下来,断断续续地说:“得把他吃了……吃了他的生魂。”   “我也有此意,他才是最大的阻碍,”圆盘微微闪烁,“秽首一直躲藏,它如此胆小,估计还未彻底恢复力量。”   先是躲进业障塔,又选择藏在连译的身边。   若不是那座塔塌了,他还不知道当年遗漏了这么个地方。   “它还算聪明,”沙哑的声音冷笑,“可惜躲不了一辈子。”   被关在塔里,不曾出来过的山神,存活再久,也只能勉强当一只鬼。   —   南灯跟随人狮一路前进,远离旅馆那边的区域后,附近巡逻的天师变多了。   但他发现,天师看见人狮,会自觉避让退开,这时候南灯再悄悄出来,不会被谁看见。   南灯很好奇,意识到“小精灵”的真实身份不简单。   它能轻松击退怨魂,天师见了它也“害怕”,这难道是……   南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的认知里没有“地灵”这种生物。   但不论“小精灵”是什么,从第一次见面起,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友好与善意。   不知怎的,南灯又想起了连译。   他身为天师,还是个很厉害的天师,却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   仔细想来,其实是有不少疑点的。   被哄骗了这么久,南灯心想,他该不该生气呢?   要不然……先听一下连译的解释,如果能接受,那他就不生气了。   可是南灯并不确定,等他再见到连译时,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会不会和以前一样。   就算他生气,连译会解释吗?他是那么厉害的天师,直接把自己抓起来不就好了。   他们的身份和实力都是不对等的,在此之前,南灯不相信会有天师愿意和一只鬼做朋友。   他还咬过连译……   不对,是连译主动让他咬的。   南灯心情复杂矛盾,既因为连译的身份而感到畏惧胆怯,又忍不住想再见到他。   今晚来了那么多鬼,他会不会受伤了……   临走前,连译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南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后来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那个路口了。   南灯正胡思乱想,前方带路的人狮停了下来。   它回头挥了挥长剑,示意到了。   南灯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废弃许久的院子,围墙与地面到处覆盖着厚厚的藤蔓与各种植物。   院子中央有一间绿色的小屋子,南灯走近一看,是完全用植物编织而成的。   人狮拉着他进去,里面的灯泡自动响起。   屋子太小,南灯站在里面,头顶差点蹭到天花板。   而屋子里有一张很大的矮床,铺着柔软的棉布,一只黑猫正蜷缩身体趴在上面,听见动静抬起头。   看见南灯,它非常激动,喵喵叫着想起身迎接。   它声音虚弱,身上有不少伤口,看起来已经被处理过一轮了。   南灯赶紧蹲下来轻轻抱住黑猫,心疼道:“怎么会这样?”   他猜得没错,人狮果然是带他来见黑猫的,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黑猫。   南灯犹豫着,思考要不要去找外面的天师求助,悄悄把黑猫放在路边,他们应该能看见。   这时,黑猫努力把自己缩进他怀里,呜咽着舔了舔前爪。   它前爪上有一道伤口,搭在南灯的手臂上,伤口突然泛起微光,有快速愈合的迹象。 第29章   亲眼看见伤口在愈合,南灯微微睁大双眼。   他确实没看错,也没有出现幻觉,就这么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黑猫前爪的伤口已经不见了。   南灯坐在矮床旁,抱着怀里的黑猫,转头看向人狮。   黑猫能和“小精灵”在一起,多半也不是普通的小动物。   见到黑猫状况好转,人狮很开心,不知从哪拿出一个树叶做成的杯子,把里面的水小心喂给南灯。   杯子特别小,一口就没了,南灯尝了尝,是甜的。   人狮放下杯子,捧起南灯的一缕发丝亲吻,“呜呜”说了些什么。   随后它拿起自己的长剑,离开了小屋子。   等它一走,门口的藤蔓自动围上来堵住,只留下几道空气流通的缝隙。   上方的灯泡还亮着,黑猫躺在南灯怀里,好像已经睡着了。   它身上有好几处伤口,有些比较严重的,愈合速度就慢一些。   南灯低头观察了一会儿,也不敢乱碰,怕弄疼它,就这么坐在地上,背靠着矮床休息。   兔子头在屋里看来看去,时不时啃一口藤蔓的茎干和叶子,觉得不太好吃,于是放弃。   它回到南灯身边,跳上他的肩头,用耳朵蹭他。   南灯有些心不在焉,困意渐渐涌上来。   他歪头靠着矮床边的木头柱子,眼皮开始打架。   黑猫身上的伤口还在愈合,它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伸展四肢。   屋内安静下来,灯泡自动熄灭。   等南灯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在了矮床上,身旁是已经安然无恙的黑猫和人狮,兔子头也在。   黑猫舔着身上的毛发,见南灯醒了,靠近亲昵地蹭他。   人狮在睡觉,兔子头倒在它身旁,张口咬住它的翅膀。   南灯伸手制止,眼神警告它老实一点。   他摸了摸黑猫,悄悄下床。   天亮了,明亮的光线透过藤蔓缝隙,南灯凑近朝外打量。   外面很安静,这里应该挺安全的。   南灯低头摸向衣兜,他昨晚突然变回魂体,连译给他买的手机好像弄丢了。   现在是白天,也不合适外出。   南灯回到矮床边,抱着膝盖坐下。   他这一整天无所事事,时间过得倒也很快,一转眼又到了晚上。   人狮睡醒起床,为南灯送来昨晚的甜汁。   黑猫的伤全好了,精神抖擞地竖着尾巴,凑过来不停蹭着南灯的手,蹭完后退了好几步,回头看着他。   南灯猜出它的意思:“你要离开这里吗?”   他也立刻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黑猫应该不住在这里,南灯跟着它一起走,或许有机会找到连译在哪。   人狮却拼命摇头,拉着南灯重新坐下,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又指了指自己。   南灯茫然:“什么意思?”   人狮再次用剑在半空画图案,图案里是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盆,种着两朵花。   南灯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没想起来。   黑猫赶着回区域,那里是它的地盘,既然伤已经好了,该回去履行身为地灵的职责。   它最后看了一眼南灯,不舍地“喵呜”一声,扭头跑走。   人狮依然不让南灯离开,它又画了一个时钟,指针在凌晨两点半的方向,并指指自己。   南灯迟疑着说:“你会在两点半之前回来?”   人狮点点头,围着南灯转了一圈,也离开了。   门口再次被藤蔓堵上,南灯百般无聊,倒在矮床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翻身捞过兔子头,小声和它说话:“小兔你饿不饿……想吃小纸人吗?”   一向嘴馋的兔子头这时候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   南灯心虚地垂眼:“算了……”   过几天再去找连译也行,就当他现在还在生气。   —   连译离开后,旅馆内的房间被检查过一遍。   但旅馆规模小,大晚上的也没那么严格,老板说印象中好像是两个人入住,但登记册里只有连译的名字。   房间里找到了一只手提箱,和一份吃过的盒饭,除此之外找不出其他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下午,有手下得到消息,说连译还在隔壁区域,并没有逃远。   “据说他在询问地灵人狮的去向……有好几个天师见过他。”   连译职位被降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他只是名义上不再是首席天师,旁人对他的畏惧不曾减过半分。   “不知道他寻找人狮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人狮行踪不定,那边的天师也不知道它住在哪。”   人狮成为地灵的时间长,实力够强也更聪慧,区域内的天师已经熟悉它的脾性,不会主动打扰它。   翁平然头也不抬:“知道了。”   经过昨晚,他觉察出一些端倪来,已经不想再管这事,象征性地交了份报告,忙着整理医院那边的病患资料。   卓清基本确定死亡,谢运闭门不出,谷虚受伤卧床,现在只有他还能动弹。   但他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得选择更要紧的事情。   “对了,”翁平然放下手中的资料册,“林玖呢?”   “林管事他……”手下面露犹豫,“他从连译的住处回来后,就有点怪怪的。”   翁平然皱眉:“怎么回事?”   他原以为,是他责怪过林玖,还变相降了他的权,林玖心里不乐意。   结果手下说,林玖从连译的住处抱回来一盆花。   “林管事说花是活的,他亲眼看见会动,可我们都看过了,那盆花就是很普通的品种……”   他们用罗盘等仪器检测过,确认没有异样,林玖还是不听,非要把花带回去,还十分仔细地保护起来。   翁平然听完,气不打一处来:“真是胡闹!那就让他在家好好休息,把花养好了再出来!”   手下低着头不敢多言,应声告退。   另一边,林玖坐在椅子上,紧盯着眼前的花。   花是浅粉色的月季,养的时间应该还不长,枝条不够繁茂,两朵花在同一根茎干上。   一朵已经开了,另一朵颜色更浅,还是个花苞。   不管别人说什么,林玖都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至于为什么,他现在还找不出合理的解释,于是把花带了回来。   他刚才给花浇过水,还仔细清理过叶片,可惜花没有再动过。   林玖抬手按了按眉心,打算先去睡一会儿。   这时,卧室的方向突然响起动静。   他骤然起身,拿出罗盘查看,指针却没有动。   不是怨魂?林玖皱眉,一抬起头,面前突然闪过一道光。   人狮拿着长剑,狠狠将他拍晕。   林玖倒在地上,人狮抱起桌子上的花盆,想把月季带走。   然而林玖早有准备,为了保护好这盆花,对其设了禁制,月季无法离开他身边,除非把他杀了。   人狮尝试未果,恼怒地举起长剑,最终还是没能下手。   它用剑柄戳了戳林玖的脸,发现刚才拍晕的力道太大,林玖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人狮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它和南灯约定了两点半要回去的。   它焦急地嘀咕几声,低头看着昏迷的林玖,有了一个打算。   凌晨两点半之前,人狮顺利赶回来。   门口的藤蔓自动移开,南灯听见动静出来,看见人狮身后背着一盆眼熟的月季花,提着一个五花大绑并且蒙着眼的人。   这人穿着天师的衣服,样貌陌生,南灯下意识躲了回去,扒着门边小心翼翼打量。   人狮将林玖随手一扔,南灯见他倒在地上没动静,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他慢慢走出来,小声问:“他是谁?”   人狮摇摇头,取下背后的花盆,递给南灯。   南灯走近,伸手接了过来,中途感觉到明显的阻力。   人狮已经松了手,南灯轻轻皱眉,用力一扯。   “啪”一声轻响,禁制就此破裂,阻力消失了。   地上的林玖闷哼一声,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这个天师原来还是活的,南灯抱着花盆匆忙躲回小屋。   当他再次回头看,见人狮把林玖重新提起来,好像打算带走。   南灯出声道:“等一下……”   他看着林玖身上穿的天师衣服,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当林玖彻底清醒过来时,发现浑身被牢牢捆住动弹不得,尤其双手被厚厚的毛巾裹住,施展不了灵术。   他的眼睛也被蒙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林玖心里一沉,他晕倒之前太大意了,或者说闯进来的人实力应该比他强,他没有足够的防备。   会是连译吗?还是谷虚的人?总之应该不是怨魂,否则他不可能还活着。   四周有一股植物的清香,但没有任何昆虫的声音。   林玖强行撑起身体坐起来,背后感觉蹭到了一些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   “不许动!”   在他前方的不远处,有个声音说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声音听着是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像是故意装出凶狠的语气。   林玖不动声色,状似很配合。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少年又说,“问完了就会放你走。”   林玖应道:“好。”   “你们的人里,是不是有个叫连译的?”   林玖沉默片刻:“是。”   “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少年默不作声,周遭安静下来。   林玖揣摩着他的用意,试探着说道:“他昨晚差点被抓住,或许找地方藏起来了。”   “差点被抓住?”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后半句话声音有点小:“为什么要抓他?他不是……天师吗?”   “因为他犯了错,”林玖补充道:“很严重的错。”   少年又安静了一会儿,迟疑着问:“是……和鬼有关的吗?”   林玖想了想,回答:“不是。”   “不是?”少年更加迟疑,略带紧张:“那他到底做了什么?”   林玖不太能确认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少年又是什么身份。   他再次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我认为他是被陷害的。”   不远处响起轻微的动静,少年慢慢朝他靠近了一点。   “虽然很多人怕他,视他为异类,”林玖继续道,“但我觉得,他不会做出那些事。”   “异类是什么意思……”少年迷茫问:“为什么怕他,他很坏吗?”   “不,”林玖实话实说,“连首席是比较冷漠,但绝对算不上坏……只是他天生煞体,所以和旁人不一样。”   “天生煞体?”   少年明显不懂这些,林玖尽量用最直白的字词来解释:“他天生人缘差,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他体质特殊,很容易招鬼,七八岁时父母被怨魂所害,后来进入内庭修习灵术,怨魂才不敢近身。”   等了许久,少年才终于出声:“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他有一位老师,但据我所知,”林玖顿了顿,“他的老师,待他很不好。”   他所说的这些,在内庭都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普通人本能般畏惧连译,不敢接近他,天师知道他的状况更加不敢。   连译死后无论如何都会变成厉鬼,谁也不愿和他扯上什么关联,以免生出事端。   “那昨晚他受伤了吗?”   “我不清楚……情况可能不乐观。”   “我知道了……”南灯的声音闷闷地,“谢谢你。”   林玖张了张口,正要说点什么,人狮利落地挥剑,把他再次拍晕。   —   凌晨三点,回到区域的黑猫在各条街巡视。   近来医院那边的怨魂最多,不过那里有天师负责,黑猫不打算去。   它迈着步子拐过街角,突然停了下来,背后的毛发炸起。   “砰——”   它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块银制八卦环嵌入一截,拦住它的路。   黑猫转身,连译出现在不远处。   他大半面容隐在黑暗中,高挑的身躯如同雕塑一般伫立,透着令黑猫感到无比危险的气息。   “他在哪里?”连译低声问。 第30章   确认林玖被敲晕,南灯才有胆量离他更近。   除了连译,他还从来没有和别的天师说过话。   南灯蹲下来,紧张地伸出手,拉下蒙着林玖双眼的布条记住他的长相,又赶紧放了回去。   这个天师看着挺年轻的,回答问题十分配合,南灯觉得他应该没有撒谎。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晚赶来旅馆的天师,大概率是为了连译,而他逃走了,依然有被抓住的风险。   南灯越发担忧,连译会不会也像怨魂一样,被关进业障塔之类的地方,或者遭受更严重的惩罚。   他知道陷害的意思,只是活人的思维太过复杂,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难道仅仅因为连译的体质特殊吗?   这个天师说人鬼都不敢靠近连译,他待在连译身边那么久,咬过他的生魂,也当过人,还不是好好的。   而且连译一点都不冷漠,他每天都会帮自己调好洗澡的水温,给他吹干头发。   南灯有些难过,他现在很想见一见连译,至少知道他是不是安全的。   人狮用力提起昏迷的林玖,带到外面找了个地方放下,并割断绑住他的绳子。   它悄悄离开,很快有巡逻的天师发现了倒在路边的林玖。   有人认出了他:“这是翁长老的学生!快看看怎么回事!”   林玖被灌了点药,几分钟后苏醒过来。   当得知自己莫名来到了隔壁区域,林玖迟迟没有出声,谨慎打量四周。   “你们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林玖问道,“我是被人打晕了,绑过来的。”   他双眼看不见,隐约察觉到除了问话的少年,身边还有个陌生气息,不过应该不是怨魂。   他的生魂没有缺少,怨魂不可能忍得住不吃他。   “被打晕绑过来?”几名天师互相对视一眼。   “这……有点像人狮的习惯,”有人迟疑着说,“你最近是不是碰见过人狮,做了什么事惹它不高兴?”   人狮在这片区域的时间久,不少天师都了解它的性格与行事。   而且林玖被绑过来,却也好好的没受伤,确实像人狮干的。   “人狮?”林玖微愣,眉头紧紧皱起。   他根本没见过人狮,但是……被他带走的那株月季花不见了。   就在他昏迷的时候,有人强行破掉了他设下的禁制。   林玖低头看着手腕上被绑过的勒痕,反反复复想着最近发生过的事,还有那名向他打听连译的少年。   他感觉自己隐约摸到了一点头绪,心跳不由得加速。   如果是人狮带走了月季花,那会与人狮待在一起的人,只有可能是……   片刻后,林玖抬起头:“好,我知道了,应该是上次……”   他尴尬地笑笑:“希望几位就当没看见,我马上离开。”   面前的天师了然点头,表示他们都明白。   这里被人狮绑起来教训过的天师数量不少,说起来确实挺丢脸的,所以到现在非必要的时候,他们见到人狮就绕路。   林玖向几人道谢,随后匆忙赶回去。   他被打晕时,通讯器落在了客厅,还好他现在是闭门思过的状态,没错过什么要紧的传讯。   林玖翻出翁平然的号码,想告诉他自己今晚的遭遇,将要拨通前犹豫了。   说到底,一切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并没有亲眼见到。   而且人狮特意蒙了他的眼睛,明显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再加上近来各处的状况又不好,瘟疫的真正源头还未解决,内庭的内部……   作为学生,林玖当然信任自己的老师,但眼下他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任何人。   若是神不希望被找到,那他们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天师的职责,还是要以清理怨魂、保护居民为重。   于是林玖关掉通讯器,就当今晚的一切没发生过。   另一边,人狮回到小屋。   南灯坐在矮床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月季。   他认出来了,这是他养在连译院子里的花。   那时他发现家里的盆栽老是更换,还以为被兔子头啃坏了,结果连译说不是,他身边的植物都活不久。   南灯很好奇,自己也想尝试养一养,连译才给他买回来这株月季。   南灯非常喜欢,浇水和施肥都是他做的,月季长得也不错,飞快结出第二朵花。   人狮今晚外出,竟然是为了这个。   他伸手轻轻摸着月季的茎干与叶子,月季突然动了动,花苞垂下来蹭了蹭南灯的掌心。   南灯睁大双眼,僵在原地:“它是……它是活的?”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月季当然是活的,它竟然会动!   一旁的人狮和兔子头却并不惊讶,人狮点点头,将花盆推给南灯,让他离花更近。   兔子头试图咬一口月季的叶子,月季“嗖”地往另一边缩,在南灯手边瑟瑟发抖。   南灯阻止了兔子头,月季才不再害怕,花瓣也明显舒展了不少。   南灯的震惊渐渐转为好奇与探究,再次摸着月季的叶子,略带迷茫地抬头看向人狮。   人狮飞近,发光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捧起南灯的发丝亲吻。   南灯恍惚间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并不寻常。   他认识黑猫更早,月季花是他养的,但人狮不同,这只“小精灵”一见面就很喜欢他。   它能把一名天师打晕绑回来,那晚还击退了几只鬼,而南灯也是鬼。   人狮还知道月季花很特殊,连夜找到带回来。   有了这样的念头,南灯发现自己确实和别的鬼不太一样,他和连译在一起的时候,是变成了人的。   只是他以前不需要操心太多,也就没有深究过。   想起连译,南灯安静下来。   人狮察觉他情绪变得低落,抱住他的手臂眼神担忧。   南灯捧着花盆,做了决定:“我想出去……找一个人。”   人狮回来之前,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虽然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连译会回旅馆吗?还是回原来的房子……   人狮不解地歪着头,随后“嗯”了一声,依然抱着南灯的手,像要和他一起去。   它不会说话,这声“嗯”却十分清晰。   南灯隐约能感觉出人狮的想法,它想保护自己。   他摸了摸人狮的头顶,感激道:“谢谢你。”   月季花被留在小屋,人狮将它放在角落,并剪下南灯的两根头发埋在花盆里。   南灯好奇看着它的动作,有点懂又有点不懂。   最后,他带着人狮和兔子头,悄悄来到外面的街边。   这个点正是怨魂出没的高峰期,巡逻的天师只增不减,南灯躲在角落看着一支小队走远。   人狮握着长剑,警惕环顾四周,突然扭头望着一个方向。   兔子头也跟着转身,它直接从南灯身上跳下来,自顾自往那边去。   南灯压低声音喊:“小兔!别乱跑!”   然而紧接着,他也闻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是浓重的怨气与煞气,就在距离不远的另一条街道。   与此同时,有一队天师匆匆往那边赶,却在半路停住了,迟疑着带人折返。   南灯看见这一幕,心里有些预感,立即追上兔子头。   —   黑猫被连译找到时,冲着他炸毛怒吼,做出攻击的姿态。   连译丝毫不惧,轻松躲过一击,用灵术抓起黑猫的身体。   地灵不喜欢天师,连译也不喜欢猫,但他顾忌着这是南灯喜欢的“小宠物”,没有下重手。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南灯在哪里?”   黑猫当然不愿在被威胁的情况下,透露南灯和人狮的去向,它意识到打不过眼前的人,扭身挣脱要逃走。   然而没跑出几步,熟悉的八卦环再次砸在它脚下。   黑猫气得牙痒,盯着连译看了一会儿,低下了头。   这代表妥协,答应告诉连译。   连译眼眸微抬:“带路。”   黑猫甩甩粗壮的尾巴,迈步朝着隔壁区域的方向去。   他们在街边闹出的动静不小,有一只躲藏在角落的怨魂看见了,偷偷回到地洞告诉雾鬼。   “他怎么不逃?”雾鬼的声音怨毒,“追上他……消耗他。”   连译的灵术增长仿佛没有上限,他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最好早点将他活捉。   才一天时间,地洞里又有不少聚集的怨魂,听到雾鬼的命令,纷纷离开地洞。   当一群怨魂寻着方向找到连译,他与黑猫已经来到隔壁区域。   趁着四下无人,怨魂们从地底显现,开始疯狂发动袭击。   第一只扑上来的怨魂被灵术击穿,连译眼底露出浓浓的不耐。   而此时,黑猫跳上了不远处的树干,悄悄观察情况。   它才不会乖乖听连译的话,本来是想故意带他去怨魂多的地方,现在正好。   怨魂的主要目标是连译,黑猫在树上十分安全。   此时,附近的天师发现了异常。   有队伍打算赶过去查看,通用频道里发出一条传讯,说连译也在那边,怨魂攻击的正是他。   这两天,连译身上发生了不少事,他也不再是首席天师。   他的嫌疑还未解除,身份十分尴尬。   “他一个人能解决,”队伍中有人提议,“除非怨魂攻击别人,不然我们还是不要过去。”   其余人要么附和要么沉默,跟随队长离开。   怨魂虽多,等级也高,但也远远不如旅馆那晚的数量。   连译速战速决,将阻拦的怨魂撕碎。   最后一只怨魂倒在残骸中,伸手试图抓住连译,两只手臂被整齐切断。   随后,连译听到了一声猫叫。   黑猫跳下树干,跑向后方。   连译转过身,看见他找了一整天的南灯就站在街角,呆呆望过来。   他动作微微顿住,立即收起八卦环。   又不小心让他撞见这种场面。   南灯是跟着兔子头找来的,他隐约感觉连译会在这里,没想到真的是他。   他一时间有些怔愣,许多话堵在心里。   黑猫竟然也在,凑到南灯脚下蹭来蹭去。   南灯低头看了黑猫一眼,再抬起头时,连译越过倒在地上的怨魂,朝他走来。   他一袭黑衣,刚刚才对怨魂动过手,周身戾气不减。   南灯又回想起昨晚类似的场面,还有令他感到恐惧的八卦环,眼底无意识流露出胆怯之意。   连译看见了他的反应,距离几步之遥停住脚步。   “南灯,”他收起所有焦躁与阴郁,耐心哄道:“过来。” 第31章   南灯看向连译,心里莫名酸涩。   他们才分开了一天,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连译仿佛还和之前一样,他不再隐瞒身份,又依然对南灯保持着最温和的一面。   人狮很抵触连译,举着长剑护在南灯面前,对着连译虎视眈眈。   黑猫也与它统一战线,它才更委屈,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威胁,喵喵叫着让人狮飞过去揍连译一顿。   兔子头暂时被遗忘,它早早来到街边,张大嘴巴猛啃怨魂,不一会儿就吃掉了三只。   连译根本不在意两只地灵的阻拦,抬手用灵术将它们挥开。   南灯眼睫微颤,两次亲眼目睹,让他对连译的实力有了更深的认知。   “抱歉,是我的错。”   连译往前一步,一边说道:“还在生气?”   他语气很轻,专注的视线始终落在南灯身上,向他伸手:“过来。”   南灯本就动摇,看着熟悉温暖的掌心就在眼前,再也忍不住。   他快步奔向连译,扑进他怀中。   “你为什么骗我……”南灯委屈地控诉,抬起头有些语无伦次,“你去哪里了?你受伤了吗?”   他紧紧搂着连译,眼里满是担忧。   连译微微弯腰,抬手碰了碰南灯的发丝:“我没事。”   可惜南灯现在是魂体状态,他无法直接抱住他。   “真的?”南灯还有好多话想说,“我、我今天晚上……”   “真的,”连译低声安抚,“先离开这里。”   这里不安全,可能还会有新的怨魂追过来。   南灯点点头,主动牵住连译的手。   不远处,黑猫和人狮一同被禁锢在小型符阵里。   人狮嘀嘀咕咕正在骂人,挥剑破阵破到一半,看见南灯和连译亲近地靠在一起,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它沉默了好几秒,重重地“哼”一声。   底下的黑猫努力刨着无形的空气墙,等符阵终于破开,人狮气势汹汹地飞近。   南灯见状,赶紧挡在连译面前:“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是我的朋友。”   他转头又对连译说道:“这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和小黑猫在一起的小精灵。”   人狮这才收起剑,盯着连译上下打量。   连译扫了人狮一眼:“它是地灵。”   “地灵?”南灯神色茫然。   但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他们得尽快离开。   兔子头还趴在地上猛吃,南灯找到它,强行把它拉走:“不能再吃了!”   人狮本想亲自处理这些重伤的怨魂,又听见隔壁街道有人匆忙赶来的脚步声。   既然有天师在,那它就懒得管了。   于是在天师赶来之前,南灯抱着兔子头,带上人狮和黑猫,跟随连译一起离开。   不久后,两支天师小队同时抵达街道路口。虽然早有预料,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们脊背发凉。   “他全解决掉了,”队长语气惊叹又复杂,“都抓起来吧。”   除了地上躺的一片怨魂残骸,四周不见半个人影,连译离开了。   小队开始清理善后,这时有一名天师从远处的小巷子出来。   他哆哆嗦嗦,仿佛才遭受不小的惊吓,看身上的着装是一名学徒。   “我……刚刚都看见了,”学徒天师仍然心有余悸,“我看见了连首席……不,连译。”   他是送物资路过这里的,碰巧撞上大批怨魂围攻连译。   这种场面把他吓得不轻,慌忙躲进巷子里的垃圾桶,好在怨魂的目标只有连译,学徒躲在垃圾桶里很安全。   后来外面没了动静,他悄悄掀开垃圾桶的盖子,往外打量。   他离得有一段距离,又不敢暴露自己,透过狭窄的缝隙,正好没看见两只地灵,却看见了连译和南灯。   “他和一只怨魂在一起,”学徒笃定道,“最后和那只怨魂一起离开了!”   他没看清怨魂的长相,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确实见到了连译与怨魂交谈的一幕。   学徒甚至还觉得连译和那只怨魂关系有些亲密,只是这种话说出来,更加匪夷所思。   两支小队的队长听完,互相对视一眼:“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学徒再三强调自己没有出现幻觉,“我很清醒,是怨魂没错!”   怨魂不管外表如何,只会是半透明的魂体,与活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两名队长都表情凝重,其中一人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先上报内庭。”   怨魂永远是恶的代名词,不管生前如何,死后都不再拥有任何人性。   普通人也许不懂,身为天师,与鬼接触是大忌。   之前就有不少传闻,称连译杀了卓清长老,还可能在自己的住处养鬼。   养鬼的谣言没有任何根据,倒是和今晚的事对上了。   以连译眼下的情况,他们更没有先向他询问求证的必要,直接上报就行。   “快点清理了回去吧,”另一人压低声音:“天也快亮了。”   —   此时,南灯已经身处相隔较远的另一条街,躲在某个待出租的商铺里。   人狮好像不太愿意把连译带去自己的小院子,这个点天师会在街上进行最后一波巡逻,很容易被看见。   于是南灯暂时找了个地方躲藏,等巡逻结束后再决定去哪里。   黑猫也和他们在一起,天快亮了,它决定今晚再回去。   南灯凑近门边的缝隙往外看,确认是安全的。   没有人追上来,他松了口气,转身回到连译身边。   连译屈腿坐在角落,双眼微抬。   “你是来找我的吗?”南灯坐在地上,“我本来……”   突然间,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南灯拉近。   南灯被迫倒在连译怀里,鼻尖差点撞上他锁骨的位置。   连译低头看过来:“是。”   南灯还是魂体,只有用灵术才能这样勉强抱住他。   南灯一开始不明所以,很快意识到是连译做的。   连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他还有些胆怯,又按捺不住想要亲近连译。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南灯小声问,浓密的眼睫轻轻扇动,“其实……我也想去找你的。”   连译答非所问:“不生气了?”   南灯摇摇头,又觉得气是不是消得太快了点,别别扭扭地说:“还有一点点生气。”   实际上他不生气了,连译是瞒了他很久,可是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连译调整姿势,用灵术将南灯抱到腿上。   南灯半透明的指尖搭在他袖子上,又细又白,仿佛细碎的琉璃。   连译虚虚搂着南灯,说话间喉结上下滑动:“告诉你实情,你会怕我。”   他低垂着眼眸,显得有些阴郁:“我不希望你怕我。”   联想到林玖所说的,连译没有朋友和亲人,唯一的老师也对他不好。   南灯很心疼,抱紧连译:“我现在不生气了。”   连译应了声“好”,闭上眼沉沉呼吸。   南灯没有抗拒他,还愿意陪在他身边。   不过就算南灯依然很生气,或是抵触他的天师身份,他也会强行把南灯留下来。   等时间一长,南灯也许就不会抵触了。他是有过这样的打算。   冰凉如水雾般的魂体拥在怀中,连译一整日的焦躁情绪终于得以缓解。   但他的呼吸依然很重,心脏的绞痛压不住。   当南灯发现时,连译的体温很高,脸色也十分难看,眉间紧皱。   “你不舒服吗?”南灯慌忙查看连译周身,“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受伤。”   连译勉强忍耐,但很快呼吸也开始不畅。   紧接着,他像上次那样,直接晕了过去。   南灯不知所措,转头看向两只地灵。   人狮接收到南灯的求助信号,飞近打量昏迷的连译。   它“呜呜”说了句什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片布条,盖住连译的双眼。   —   不知过了多久,连译从昏迷中苏醒。   他动了动,随即听见南灯欣喜的声音:“你醒了!”   南灯就在他身旁,冰凉的手心捧起他的脸:“还难受吗?”   连译的双眼被蒙住,他抬手触碰,好像是一截布条。   南灯阻止他扯下布条,赶紧解释道:“这里是小精灵的家,是它帮忙带你回来的。”   人狮愿意把连译带回院子,但条件是要蒙住他的眼睛,什么都不能让他看见。   最后它用藤蔓缠住连译,装进一个大柜子里,卖力地把柜子一路提回来。   回到小屋子,人狮还不给连译睡矮床,只能把他放在地上。   不过地上也是干净的藤蔓与叶子,躺上去和床没什么区别。   “我本来想给你找点药的,”南灯说道:“还好你很快就退烧了。”连译这一次的昏迷也没有那么久,退烧后大约半小时,他就醒了。   早就听说人狮的脾气有些古怪,连译眼前一片漆黑,很快接受现实:“好。”   这时人狮飞过来,手里拿着两杯甜汁。   既然都带回来了,看在南灯的面子上,还是得招待一下。   南灯接过一杯自己喝了,另一杯送到连译手上。   但杯子实在太小,他双眼看不见,动作有些迟钝。   南灯怕连译把杯子捏坏,干脆直接喂给他。   连译配合地喝下一小口甜汁,转头追随着南灯发出一切声音的方向。   他被蒙着眼睛,看上去与平时不太一样,气质也有所不同,加上才刚刚苏醒过来,竟有几分病弱气。   南灯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抱他:“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好不好?”   他不太清楚连译的处境,又担心他身体是不是有问题。   南灯和连译说着话,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我会照顾好你的。”   就在连译醒来前不久,南灯才知道这个院子的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院子。   那里种着几棵果树,还有一个养着鱼的大池塘。 第32章   人狮住的地方很安全,没有它的亲自带领,别人找不到这里。   南灯不确定人狮愿意留他们多久,总之先躲起来比较好。   他的想法也很单纯,觉得连译是被污蔑做了坏事,一定能很快查明事实,外面那些的天师也就不会想抓他了。   连译没有拒绝:“好。”   南灯摸摸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连译低声道:“我不需要吃药。”   他怕南灯又像上次那样,大白天冒险外出去给他找药。   见连译状态有所恢复,南灯放心了些,想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他扶着连译站起来,却发现连译太高,得弯着腰才不会撞到天花板。   连译没有多言,安静摸索着藤蔓组成的墙壁,一只手被南灯牵着,慢慢往外走。   兔子头和黑猫一起躺在矮床上睡觉,听见动静扭身看过去,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只是看不见而已,这个天师才没有这么柔弱。   来到外面,早上的阳光还不强烈,南灯沿着院边走,带连译去了隔壁的大院子。   隔壁院子中央有一棵最大的树,宽厚的树荫像一把巨伞,站在树下很凉快。   “这里也不可以看,”南灯将连译的手放在树干上,“但可以碰。”   人狮居住的地方,简直就像一个世外桃源,不远处的池塘清澈见底,人狮向南灯示范过,可以在里面洗澡,不可以随意抓鱼。   连译对这些却不怎么感兴趣,他收回手:“南灯。”   南灯牵住他:“我在这里。”   “你说,”连译感受到手中微微的凉意,“你也想来找我?”   南灯点头,又想起连译现在看不见,“嗯”了声。   “我真的不生气了,”他弱弱地说道:“你以后不要再瞒着我就好。”   相处这么久,连译在他心里变得越来越重要,只因为隐瞒身份这件事,南灯还做不到狠心。   他依然信任连译,喜欢和他在一起。   至于别的……或许是因为鬼魂对同类本来就没多少友善,以后连译正常捉鬼,南灯不会妨碍他。   “不会了。”   连译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很轻:“想抱你。”   他双眼看不见,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南灯变回人,魂体的触碰总会有不真实感。   南灯不知连译心中所想,还以为是单纯的拥抱。   他主动伸手,搂紧连译的腰间,靠在他怀里:“还有……昨天晚上找到你之前,我还见过另一个天师。”   连译语气骤然一沉:“是谁?”   于是南灯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他大概描述了那个天师的长相,还有他所有的回答。   连译沉默了片刻:“月季花?”   他猜到天师应该是林玖,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为他说话。   林玖还曾悄悄来报信,连译才提前带南灯离开,他或许是可以信任的人。   “嗯。”南灯点头,让连译在这里等他一下。   他快速回到小屋子,抱起角落的月季花。   月季花在沉睡,察觉到南灯的靠近,欣喜地用叶子蹭他。   南灯把月季花带到连译面前,月季花又感受到另一股气息,有些胆怯。   “咦?”南灯好奇,“它好像害怕你。”   他尝试安抚月季花,再拉过连译的手,让月季花碰一碰他。   月季花伸长叶片触碰到连译的手指,又立即缩了回来。   “看来它很胆小,”南灯自言自语一般,“不过它为什么会动?别的花也会这样吗?”   “不,”连译蒙着眼,准确“看”向月季花,“它可能变成了地灵。”   又听见这个词,南灯的求知欲更强。   他抱着花盆,凑近连译身边:“地灵是什么?”   连译向他解释,每一片区域都有一只地灵,若无意外,它们的寿命非常久。   地灵的存在天生压制煞气,会主动攻击怨魂。   南灯惊讶地睁大双眼,又听见连译说:“你身边的黑猫,也是地灵。”   他答应过南灯不再有隐瞒,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是该告诉他。   南灯更加震惊,捧着怀里的花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只知道“小精灵”好像很不一般,却不知道黑猫原来也是地灵,还有他巧合之下养的这盆月季花……   “原来都这么厉害……”   同时,南灯感到迷茫不解,“可是,我也是鬼呀……”   地灵天生会抓鬼,但他身边的地灵,看起来都很喜欢他。   连译沉默下来,朝南灯伸手。   南灯看懂了他的意思,抱着花盆蹭进他怀里。   “你不是普通的鬼。”   “别怕,”连译拥住半透明的魂体,说话间的吐息离得极近,“我会保护你。”   南灯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就算他不是山神,也一定与山神有着紧密的关联。   他的过去仍有谜团,山神怎么可能被当成鬼关进业障塔。   内庭的天师还在到处寻找山神,但连译本就不信任那些人,在亲自确认之前,不会让南灯被找到。   南灯靠在温暖的怀里“嗯”了声,摸着月季花的叶子。   他对这些其实没有太多认知,就算当一只普通的鬼,对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没有记忆,没有太多过往,继续深究下去,只会想不明白。   南灯就暂时不想那么多了,他打了个哈欠,困意开始涌上来。   连译背靠着树干:“饿不饿?”   “不饿,”南灯动了动,闭眼蹭着他的衣领,“想睡觉……”   树下晒不到阳光,时不时有凉风吹来,南灯很快睡着了。   月季花还在他怀里,也再次陷入沉睡。   没过多久,兔子头找了过来。   它直直朝树下跳来,蹦进南灯的臂弯里,月季花花盆被挤到一边。   连译不为所动,又过了一会儿,黑猫和人狮也来了。   地灵不喜欢人类和天师,更不喜欢连译,但他和南灯在一起,身上过重的气息淡化了不少。   人狮往树荫下的草地一倒,黑猫睡在树荫外,一边晒着太阳。   —   南灯睡到了中午,人狮和他一起醒来,摘了一枚桃子切成小块,送过来充当午饭。   然而南灯还是魂体,吃不了桃子,于是全喂给了连译。   以前只有连译给南灯喂吃的,南灯没做过这类事,还觉得很有意思。   人狮在一旁看得不太高兴,悄悄摘了个没熟的酸果子,切好再次送过来。   南灯不知情,也喂给连译。   连译面不改色,全都吃下。   之后的一下午,南灯都和连译一起待在这个院子里。   直到夜晚到来,晚饭依然是切好的果子。   这里的果子是人狮种的,数量很少,与寻常水果有所区别,勉强能果腹。   晚饭后,南灯才猛然想起连译和自己不一样,问道:“你要洗脸吗?”   他说过会照顾好连译,不过要照顾一个活人,还是双眼看不见的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连译一切都由着南灯:“好。”   太阳已经落山,人狮和黑猫回到隔壁小屋,准备着夜晚的外出。   南灯带连译来到池塘边,拉着他的手触碰水面。   他看着连译,蠢蠢欲动:“我帮你洗澡吧?”   连译却说:“不用。”   他不但不让南灯帮忙,还让他回小屋等着。   南灯再三确认他一个人没问题,几步一回头地走了。   几分钟后,南灯又悄悄回来。   他想着连译现在看不见,应该不知道自己在哪。   南灯无声靠近,连译此时已经进了池塘,衣物整齐摆放在岸边。   他蒙着双眼的布条还在,被水沾湿了一截,仿佛没有感觉到南灯的到来。   南灯在岸边坐下,抱着膝盖耐心等待。   他原本只想过来看看,确认连译的安全,注意力很快被岸边游过的小鱼吸引。   南灯凑近水面,伸手想去捞,小鱼灵活逃走。   魂体入水,只会感受到温度,南灯仗着自己现在是鬼,干脆潜入水中,想追上刚才的小鱼。   他故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睁大眼睛在水中仔细寻找。   突然,南灯在水中的身形闪烁几下,毫无征兆地变回了人。   他猝不及防,鼻腔涌入大量冰凉的池水,双眼也看不清。   南灯慌乱挥动双手,一个身影及时靠近,将他抱出水面。   池水并不深,连译扯下眼睛上的布条,将南灯抱到岸边。   南灯浑身是水,看见连译还有些呆愣,随即伸手盖住他的双眼:“不可以看……”   连译拉下他的手:“小精灵不在,它不知道。”   他撩开南灯湿漉漉的额发:“不是让你在屋子里等我?”   南灯心虚,张口想说话,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夜晚气温低,他衣服也湿了,穿在身上更加冷。   南灯揉了揉鼻尖,神色委屈。   连译摸着他白皙的脸颊,叹息一般:“把衣服换下来。”   他让南灯穿自己的,可这里又没有别的衣服,南灯穿了连译就没有可穿的了。   南灯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只愿意穿上连译的外套。   外套对他来说很大,正好遮住双腿上方。   南灯扣上外套扣子,眼看头发上的水又把外套沾湿,慌忙向连译求助。   连译抱着他,有些心疼:“先回屋。”   南灯以前变成人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精心照料之下,这个地方看似不错,却什么都没有。   回到小屋,南灯扒拉几根藤蔓盖住腿,又打了个喷嚏。   兔子头好奇凑近打量,舔了舔他发梢的水珠。   连译在他身边,拿出外套里的通讯器。   南灯说在这里住几天,连译顺着他才答应下来,实际并没有打算待多久。   地灵有自己的工作和职责,现在南灯变回了人,更不适合一直留在这里。   连译打开通讯器,收到三条林玖发来的传讯,时间是昨晚。   “连首席,您现在在哪里?”   “我带回了您住处的月季花,有些事可能只有您才更了解,希望能得到您的回复。”   “若有需要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我。”   林玖接触过月季花,被人狮带到这里来,还和南灯说过话。   以他的能力,多半早就猜到了。   连译犹豫片刻,给林玖发出一条回复。   随后他放下通讯器,将南灯抱进怀里:“再等等,我让人带些干净的衣服过来。”   南灯点点头,好奇追问:“是谁?”   —   收到传讯后,林玖借了一辆车,带上所需的东西,第一时间赶到目的地。   夜晚的街道四下无人,他等待了片刻,见到连译熟悉的身影出现。   林玖按捺住激动,上前迎接,并把手中的袋子递过去:“连首席。”   连译接过袋子:“我已经不是首席天师。”   林玖笑了笑,继续道:“旅馆也找好了,现在就能过去。”   他没有用天师的名义安排,这样不容易被人查到。   房卡也在袋子里,连译冷淡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林玖还没有离开,依然在原地等待。   远处的小巷子里,周围设了符阵,南灯在连译的帮助下,摸黑换好新衣服。   他语气犹豫:“我们一定要现在走吗?”   没有人狮的带领,它的住处只能出不能进,连译将南灯带在身边,一起离开了院子。   月季花也带上了,兔子头蹲在南灯头顶四处张望。   “它会找到你,”连译解释道:“今晚先住旅馆。”   南灯不需要特意向地灵道别,地灵需要他的时候,会主动寻找他。   “好吧,”南灯的头发还没擦干,湿漉漉地让他很不舒服,“那我们快走吧。”   他整理好衣物,紧紧牵着连译的手,和他一同走出小巷子。   来到外面,南灯一眼看见路边还有个人。   他下意识往连译身后躲,小心翼翼探头打量。   林玖也看见了南灯,认出他就是当初与连译在一起的少年。   少年穿着他准备的衣服,抱着熟悉的月季花。   他心神俱震,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见连译没有阻止,才缓缓靠近。   连译冷着脸,袖中的八卦环震动,随时能将林玖当场杀死。   “您……”   林玖快要说不出话,突然屈膝跪了下去。   南灯吓了一跳,小声问连译:“他在干什么?” 第33章   昨晚回去之后,林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   地灵是十分特殊的生物,除了同类以外,它们只喜欢亲近山神。   它们讨厌人类,尤其讨厌人类中的天师。   如果打晕绑走他的是人狮,那与人狮在一起的少年,必定是山神。   再加上月季花,还有一些别的疑点,好像也能串联起来。   山神与连译在一起,所以黑猫阻止天师靠近郊外,谷虚带人去郊外时,混沌神也在那里出现。   收到连译的传讯时,林玖心脏狂跳,立即动身前来。   他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将要离真相更进一步了。   果然,连译身边跟着另一个人。   林玖认出了南灯,他正是那晚和连译一同出现在阳台的少年,他上次离得远,没能看清南灯的面容,身形却错不了。   昨晚问过他几个问题的,也一定是南灯。   虽然一切都只是林玖的猜测,还没有得到确切的肯定,但此时此刻,太过激动的心情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天师追随侍奉山神是职责,见到山神现身,跪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眼前的南灯与林玖从前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南灯看上去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较瘦弱,五官漂亮秀气,神色间透着初生般的懵懂与胆怯。   林玖还跪在地上,连译蹙眉:“起来。”   南灯被他护在身后,小心翼翼看过来。   “他在干什么?”   林玖也听见了南灯的话,有一瞬间的迷茫无措,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即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抱歉……我失态了。”   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位就是山神,只是……状况似乎更加复杂。   山神已经销声匿迹近二十年,谁也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过什么。   连译的视线审视般停留在林玖身上,袖中的八卦环安静下来。   只差那么一点,他当真会杀死林玖。   林玖知道的太多了,并且他是翁平然的学生,与寻常天师不一样。   留着他可能是个麻烦,但他明明猜到了什么,却没有选择上报内庭和翁平然,不然今晚赶来这里的,就不止林玖一个人了。   他看似是站在连译这一边的,又或许有着自己的一己私欲。   让林玖来帮这个忙,也是一次试探,若他有任何异动,连译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到目前为止,他的一切表现还算正常。   南灯也认出了林玖,见到是他,还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感觉得出来,这个天师对连译报有善意,不像是坏人。   昨晚林玖被蒙着眼,没有看见他,而他现在是人,连译也在身边,应该不用太担心。   至于刚才林玖奇奇怪怪的举动……南灯望向连译,心想肯定和自己没关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最后是林玖主动问道:“此地不宜久留,由我带你们去旅馆吧?”   他是隔壁区域的管事,这边的人也能使唤几个,他用职位便利引开了巡逻的小队,但维持不了多久。   林玖已经平复好情绪,声音冷静口齿清晰。   连译看向南灯,见他没有抵触或害怕的神色,才答应下来:“好。”   林玖的车就停在路边,为了在夜间行动方便,是天师专用的车。   上车后,南灯略显忐忑,紧紧护住衣兜里的兔子头,生怕被林玖看出来。   偏偏月季花还在这时候动了一下,舒展枝条用花苞蹭了蹭南灯的侧脸。   南灯又下意识护住月季花,从后视镜警惕地盯着林玖。   林玖感受到他的视线,目不斜视。   连译拉下南灯的手,安抚般轻轻捏了捏:“不用怕,他不敢说出去。”   后半句话威胁性十足,正在开车的林玖顿时脊背一凉,握紧方向盘。   有连译的保证,南灯安心不少。   他抱紧花盆,习惯性靠在连译怀中,望向窗外掠过的景色。   二十分钟后,旅馆到了。   林玖选择的这家旅馆位置远了点,但环境还不错,单看整体装修,价格应该不便宜。   房间提前备好了,他将车直接驶入地下室,领着连译和南灯坐电梯上楼。   这个点,旅馆内十分安静,电梯里也只有三个人。   南灯低着头站在角落,被连译挡住大半。   出了电梯,兔子头被捂得受不了,从衣兜里挤出来。   来到房门前,林玖接过连译手中的房卡开了门,侧身退到一旁。   他一低头,正好与探出衣兜的兔子头对上视线。   这是……林玖没见过这样的奇特生物,像魂体又不像魂体,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兔子头也在看他,龇牙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南灯发现了这一幕,慌忙把兔子头塞回衣兜。   他忐忑不已,但见林玖没多大反应,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   南灯松了口气,跟着连译进入房间。   他把月季花摆在柜子上,抓了抓湿润的头发:“我想再去洗个澡。”   连译领他去浴室,放水调好温度,让南灯自己洗。   他听着浴室里的水声,随后打开房门。   林玖还站在门口,没有马上离去。   “连首席,”林玖压低声音,“我白天听说,谷虚长老正在准备更多证据,想将您定罪。”   证据不止关于瘟疫,还有卓清的死亡,以及一些连译违背天师职责的言行。   现在绝大多数人还忌惮着连译,见到他出现也不敢对他怎么样,等内庭一旦定罪,可能就不一样了。   连译会被通缉追捕,变成所有天师的目标,若不能活捉他,死后的怨魂也不会放过。   他实力虽强,但要与整个内庭为敌,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玖越发觉得其中有什么阴谋,翁平然不再管这事,他不好打听太多,更插不了手。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连译抬眼看他,“因为山神?”   因为南灯跟他在一起,所以林玖才选择站在他这边?   林玖却摇头:“不是……”   “我记得,你的老师待你不错,”连译神色依然冷漠,“你选择隐瞒他,想过后果吗?”   “我先前只是有一些猜测,还不能确定,”林玖解释道:“老师最近忙于瘟疫的事,脱不开身,所以没有去打扰他。”   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您放心,没有您与……山神的吩咐,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连译没有表态,林玖垂着头,叹息着说:“连首席,近来各地的状况,越发不好了。”   瘟疫来得太突然,找不到合适的救治方法,到现在死亡人数不断增多,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变成了高级怨魂。   再这样下去,天师人手不足,鬼祸难以控制,又会有更多人因此丧命。   “而您有能力阻止事态的恶化,”林玖继续道:“当然,我没有资格来要求您,我只是希望……”   加上连译,首席天师一共七名,而连译是这七人中最强的。   修习灵术需要天赋,不知是不是因为山神失踪的缘故,这些年地灵衰弱,年轻天师里天赋高的也越来越少。   在林玖看来,消除怨魂保护居民,才是天师最要紧的职责。   而他见识过连译称得上恐怖的实力,如果有他出手,就算不能从源头解决瘟疫,也能暂缓怨魂的肆虐。   所以没有山神的出现,他也会选择帮助连译,不愿看到他因陷害被捕。   原本这些念头,林玖只是在心里想想,他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更知道连译不会轻易听他的话。   但有山神在,一切又不一样了。   山神一定有办法消除瘟疫,况且山神愿意亲近连译,是否说明他并非表面那样冷血无情?   等瘟疫停止蔓延,再加上连译的协助,各地的状况会迅速恢复如常。   连译盯着林玖看了一会儿:“这就是你的目的?”   林玖应声点头,眼底充满希冀。   这时,南灯洗完澡,裹着浴袍出来。   连译将房门虚掩,抱他去床边,拿吹风机为他吹干头发。   南灯打了个哈欠,闭着眼往他身上靠。   “小精灵”的院子虽然很漂亮,但变成人之后,还是这里更方便些……   他被连译惯着,早已开始习惯他的精心呵护。   吹完头发,连译将南灯扶正:“饿不饿?”   南灯点头,连译让他自己换好衣服,起身走到门口。   他拉开门,对外面的林玖说道:“去买些吃的来。”   林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按捺下激动:“好。”   能为山神购置食物是他的荣幸,林玖匆忙下楼,突然想起没问过南灯喜欢吃什么。   他想着不好再折返回去问,于是让旅馆后厨准备了十多个菜,还有好几种小吃和饮料,依次送上来。   看见满满一桌子餐盘,南灯迟疑:“我可能吃不完这么多。”   连译一边给他夹菜:“吃不完就算了。”   南灯拿着勺子,先吃完了一整碗土豆泥,开始扒饭。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林玖再站在门外担心引人注目,终于获得进入房间的资格。   他站在墙边,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任谁都看不出南灯的身份。   身旁的连译正在为他挑鱼刺,低垂的眉眼显露出几分罕见的温柔。   两人在一起,关系亲密仿佛情侣一般。   然而这种想法,简直就是对神明的亵渎,林玖立刻将脑海中的念头掐灭,低头不再看。   这时,兔子头来到林玖脚下。   它对林玖似乎有些好奇,围着他转了半圈,见他像个木头一动不动。   兔子头舔舔嘴唇,从地上猛然弹起,狠狠咬住林玖的手掌。   林玖猝不及防,“嘶”一声抬手想把兔子头甩掉,又想起这是南灯身边的小生物,动作僵在原地。   南灯看见了,喊道:“小兔!”   他放下勺子,赶紧过去捏住兔子头的耳朵,兔子头终于松口。   “对不起,这是我的宠物,”南灯抓着兔子头后退一步,“它有点调皮,不会伤人的……”   宠物?   山神的宠物,那不就是……   林玖看向兔子头,再次感到膝盖一软。 第34章   兔子头巴掌大小,身体半透明,像个兔子玩偶的脑袋。   它被南灯提着耳朵,漆黑的瞳孔呆呆的,模样有点滑稽。   林玖见过混沌神,那一次在郊外的场面混乱不堪,谷虚还受了重伤,他当时只顾着保护伤员撤退,并没有太多见到三神之一的激动与欣喜。   等回过神来,混沌神已经消失了。   而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兔子头与凶残丑陋的巨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也可能……山神的宠物不止一只?   兔子头更不像地灵,或许真的只是南灯的小宠物,仅此而已。   林玖稳住心神,斟酌着语气:“您无需在意……”   他站得笔直,说话十分客气,南灯有些不知所措,扭头看向连译。   连译用毛巾擦着手:“过来吃鱼。”   南灯悄悄看了眼林玖的手掌,没见到什么伤口,带着兔子头回到桌边。   他把兔子头放在一个干净的碟子里,警告道:“不许乱动。”   兔子头半闭着眼,老老实实待着。   这一顿饭南灯吃了很久,他的食量仿佛没有上限,又什么都想尝一尝。   吃完第二十块点心,连译拿走了餐盘:“好了。”   南灯还意犹未尽,乖乖点头:“那不吃了。”   他拉过连译的手,照例让他摸摸平坦的肚子,表明自己没有因为多吃而感到不适。   林玖及时上前收拾餐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却还是能清楚感觉到连译与南灯的相处方式。   连译竟然敢阻止山神继续吃点心……   不过他与山神相熟,自己没有资格多嘴。   他们如此亲近……   不不不,一定是他想多了,山神的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一定都是有原因的,只是他现在还不懂而已。   林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充当一个隐形人。   等他收拾好,叫服务员来带走餐具和桌子,连译已经带着南灯去了卧室那边。   这么晚了,山神也需要休息。   林玖看了眼时间,打算悄悄离开,他瞒着翁平然过来,不能逗留太久。   他走到门口,连译叫住了他:“你等等。”   连译手中拿着月季花的花盆,走近:“这是新的地灵?”   因为南灯的缘故,这株月季花拥有不同寻常的生命力,但猜测归猜测,现在还不能确定它已经成了地灵。   林玖接过月季花,仔细打量:“从外表暂时看不出来,它可能还在成长当中。”   非战斗状态下,部分地灵凭肉眼无法分辨,比如那只黑猫。   而且附近的几个区域,好像都有地灵,没听说哪里有空缺。   区域地灵只会有一只,这像是某种无形的规则。   如果月季花当真是新地灵,需要把它送去合适的地方。   “植物类地灵,一般比较弱小,”林玖说道:“我建议再观察观察。”   先留在南灯身边,有山神气息的温养,地灵的成长会更加迅速。   林玖捧着花盆,小心翼翼还给连译。   连译接过来:“好。”   “那我回去了,”林玖恭敬道:“内庭那边有新的情况,我会及时联系您。”   连译话音顿了顿:“好。”   他与林玖的接触,算起来其实并不多,还不怎么习惯有个能正常交谈的“同事”。   林玖对此不在意,而且比起来旅馆之前,连译对他的防备明显有所下降。   他再次向连译道别,安静离开。   连译反锁房门,回到卧室区。   南灯不知何时把空调打开了,盖着厚厚的被子看电视。   连译走近,关掉温度不适宜的空调。   南灯掀开被子,朝连译伸手:“我困了。”   连译牵住他,把手重新塞回被子里:“自己睡,我去洗澡。”   南灯打了个哈欠:“那好吧,我等你。”   卧室的壁灯被拧到最暗,连译独自去了浴室。   南灯一直在等他出来,等到一半不小心睡着了。   直到他迷迷糊糊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连译去了隔壁床。   南灯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他睡到一半还有点不清醒,呆呆望向连译。   卧室里的灯光暗淡,连译动作微顿,在南灯的目光下回到他这边的床铺。   南灯自觉往一旁挪,给连译腾出一个位置。   连译刚刚躺上来,南灯就蹭了过去,想让他抱自己。   他困得要命,也没问连译刚才为什么不过来。   连译拥住他,哄道:“睡吧。”   今晚林玖掩饰地很好,却也被连译看出了几分。   也因为在场的是林玖,换做内庭任何一位长老看见,必定会立即质疑或阻止他。   山神何其高贵,一个天生煞体、待定罪的天师,怎么敢与山神如此亲密。   不用问连译也能猜到,他在别人眼中,是不配的。   然而南灯偏偏喜欢和他在一起,或许因为习惯和依赖,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连译垂眸看着南灯安静的睡颜,轻柔抚过他乌黑的发丝。   他低头凑近,克制的吻落在南灯额间。   —   第二天一早,南灯先醒来。   他闭着眼埋进连译怀里,还不想起床。   兔子头挤在两人中间,南灯把它抓出去,摸索间碰到一个又凉又硬的东西。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块亮闪闪的银制八卦环。   南灯迟钝地愣了两秒,猛然将八卦环往外一扔。   银制品摔在地上发出闷响,连译睁开眼。   南灯这下彻底清醒了,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忐忑地捏着指尖查看。   连译牵过他的手,上面的皮肤白皙细嫩,只有他自己捏出来的红印,没有受伤。   躺在地上的八卦环嗡嗡两声,自动悬空,立起来缓缓飞近。   南灯有点害怕,往连译怀里钻,连译安抚道:“不用担心,它不会伤你。”   八卦环是他的常用法器,带有微弱的灵性,与主人意念相通。   南灯扭头看了一眼,壮着胆子伸出手。   他见识过八卦环的厉害,能直接将一只鬼的身体洞穿,此时安静悬在空中,微微散发着光芒。   南灯小心触碰,八卦环主动朝他飞近,落在他掌心。   现在的八卦环更像一个普通的银制品,南灯捧在手里打量,身体渐渐放松。   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响了一声,连译拿起来查看,是林玖。   “有人说见到你与怨魂同行,这是不是有误会?”   林玖不清楚南灯的情况,他只知道连译两次重伤了大批怨魂,以为又被人误解。   连译没有回复,放下通讯器。   不管是误会还是故意诬陷,已经不重要了。   谷虚铁了心要给他定罪,他的任何辩解都没有用。   南灯更不能在这时候被发现,他和兔子头被关进业障塔的原因还没有找到,内庭的那些人不能轻易相信。   况且南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与能力,他单纯又懵懂,几乎如同一张白纸。   初生的神明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南灯还拿着八卦环把玩,放在手心沾上自己的体温。   连译将他抱紧,目光投向门边的月季花。   —   上午,林玖收到了连译的传讯。“查一查带回来的怨魂。”   传讯中所说的怨魂,是指两次大批量出现,围攻连译的那些。   因为瘟疫,近来的怨魂数量增多,翁平然精力有限,上次从旅馆外抓回来的怨魂被单独存放,还没来得及送去业障塔。   林玖第一时间找到怨魂,悄悄带走其中一个陶罐。   白天留守的天师不多,不少人正在休息,包括翁平然,林玖畅通无阻,直接把陶罐带回了住处。   他打开通讯器,再次查看连译发来的传讯,面色凝重。   传讯里提到了雾鬼,简短描述了他的能力。   利用某种工具,给其他怨魂打上标记并驱使他们,这简直闻所未闻。   而内庭一直在抓捕怨魂,竟然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   但很快,林玖想通了原因。   雾鬼有明确的目标,并且很狡猾,他能从连译手中逃脱,不暴露任何行踪。   他多半潜藏了很久,暗地里偷偷驱使大量怨魂给自己补充食物,直到撞上连译。   雾鬼针对的只有连译,从不攻击其他天师或居民,所以也就只有连译发现了他。   正巧连译当下处境不好,他所说的话,不一定会有人信。   林玖打开陶罐,从里面放出一只怨魂。   三级怨魂在符阵里疯狂乱窜,发出阵阵怒吼与咆哮。   林玖用灵术镇压住他,逼问:“雾鬼在哪?”   但这种问话,对怨魂而言根本不起作用,林玖没抱太大希望,开始检查怨魂的身体。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怨魂身上有任何黑色的印记。   林玖眉间紧皱,又取出几只怨魂,全部检查了一遍,也没有。   难道是弄错了,这不是那批怨魂?   他选择信任连译,猜测也可能是雾鬼怕被发现,主动让印记消失了。   林玖抓起怨魂扔进陶罐,准备去一趟连译那边。   他给连译发了传讯,提前通知一声,得到允许后悄悄赶过去。   抵达旅馆时,南灯刚刚吃完午饭。   第三次见到林玖,他不再那么紧张,略显拘谨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抱着月季花安静坐在角落的沙发。   连译和他说过,让他多与月季花接触,说不定能让月季花长得更好。   南灯摸着月季花的叶子,好奇望向正在交谈的两人。   “印记没了,”林玖说道,“我不清楚情况,所以想带来让您看看。”   他后退几步,释放出一只怨魂。   房间的窗帘没有关,怨魂从陶罐出来,立即被阳光灼伤,痛苦地翻滚。   南灯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屏住呼吸,抱紧怀里的月季花。   好在有符阵的禁锢,怨魂的声音全都被隔绝在里面。   连译亲自确认了一遍:“没有印记。”   他不可能还记得这是不是那晚围攻他的怨魂,被调包了也说不定。   “真奇怪……”林玖思索道:“我总觉得,雾鬼怕被我们发现。”   他口中的“我们”,指的是内庭的天师。   怨魂天生暴戾凶残,无法克制各种邪念与欲望,雾鬼却能隐藏这么久,也是十分不寻常的一点。   “这些怨魂没用了,”连译神色微冷,“下一次再碰见,我会抓住他们。”   林玖欲言又止,他还想问,南灯会不会知道什么。   但连译与南灯在一起,南灯知道的,他也一定会知道。   看来线索暂时断了。   林玖应了一声,准备将符阵里的怨魂收起来。   这时,南灯怀中的月季花突然动了。   它的第二朵花苞极速膨胀,枝条猛然增长,延伸至怨魂所在的位置,张开足足有一米宽的花苞,探出内里两排密密麻麻的尖齿,将怨魂一口吞了下去。   连译的反应最快,侧身躲开枝条。   林玖吃了一惊,撤掉符阵连忙退了几步。   符阵的约束对地灵无效,月季花果然成了新的地灵。   吞掉怨魂后,月季花缓慢恢复如常,花苞也变回原来的大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南灯捧着花盆,结结巴巴:“你、你……”   兔子头也在南灯怀里,甩着耳朵抽了一下花盆。 第35章   南灯坐在角落,却也清楚看见了探出花瓣的两排尖牙,然后把嘶叫挣扎的怨魂吃掉了。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房间里的三人都没有预料。   此时的月季花安安静静,待放的花苞颜色仿佛变得更鲜艳了些,枝条细细的,吞下的东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南灯双手微颤,小心翼翼盯着花苞。   牙齿收起来了……忽略刚才的一幕,月季花依然很漂亮。   连译走近,从南灯手里拿走花盆。   他将花盆放到一边:“吓到了?”   南灯站了起来,往连译身边靠,牵住他的手掌:“……没有。”   这花是他养的,当然不可能嫌弃,就是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实在太大了。   “它果然是新地灵!”后方的林玖有些激动,“要为它寻找合适的区域吗?”   周围的一圈区域都有地灵,他得详细查一查,才能知道哪个地方有空缺。   连译看向南灯,南灯迷茫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明白了林玖的意思。   他点点头:“好。”   成为地灵,不只是拥有特殊能力那么简单,它们是被山神选中,需要承担起职责的灵物。   有关雾鬼的线索没有进展,林玖还得尽快把陶罐送回去,以免被人发现。   好在怨魂的数量够多,少了一只也看不出来。   现在又新添了一份为月季花寻找区域的任务,林玖向两人道别,准备立刻赶回去。   他正要走时,感觉脚下一沉。   林玖低头,看见兔子头咬住了他的裤脚。   它只有巴掌大,力气却不小,紧紧扯住林玖不让他走。   林玖不敢动,求助的眼神望向连译和南灯。   连译扫了兔子头一眼:“它也想吃。”   “不用管它……”南灯赶紧道,“它中午吃过了。”   中午的时候,兔子头悄悄吃掉了房间里的两包薯片,还弄得到处都是残渣。   兔子头还不松口,南灯用警告的语气喊它:“小兔!”   他正要去把兔子头抓回来,林玖主动拿出陶罐:“没关系,这里还有很多……”   原来这只宠物也吃怨魂?   林玖又想起了那晚疯狂吞吃的巨兽,而混沌神的食物可不止怨魂,活人也吃。   他打开陶罐的动作微顿,俯身蹲下,思考着该怎么喂给兔子头。   陶罐被放在地上,林玖打开盖子,兔子头立即凑了上去。   被挤压缩小的魂体吸入它口中,兔子头吃得“咔嚓”作响,南灯眼看不对劲,及时上前把它抱走:“够了够了,不许再吃了。”   林玖再拿起陶罐一探,就这么会儿工夫,里面的怨魂少了一半。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兔子头,视线掠过它只有一个脑袋的小巧身体。   难不成真是……可这种形态,和秽首原本的模样一点不沾边。   不过这不是他该探究的……林玖收起陶罐,准备用自己还没来得及上交的怨魂补进去。   兔子头在南灯怀里舔着唇,他再次道别,转身离开。   下午,南灯无所事事,将窗帘拉开一小截,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连译来到他身边,将一个手机交给南灯。   南灯接过来一看,是他上次不小心弄丢了的,手机屏幕下方被磕出一道细细的裂纹,但不影响使用。   他都不知道手机落在了哪里,多半是连译后来回去找到的。   南灯摸着手机外壳,问道:“你的事情解决了吗?”   连译与林玖的交谈没有避开南灯,南灯隐约听见他们提起了雾鬼,还有什么长老。   他上次没有见到雾鬼,所以不太了解,比起这个他更关心连译的状况。   连译回答:“暂时解决了。”   他没有解释更多,南灯又问:“你的老师……会找你吗?”   林玖提起过连译的老师,只说他对连译不太好。   南灯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觉得既然是老师,一定会比其他人对连译更关注些。   连译却道:“他死了。”   南灯神色呆滞,张了张口:“什……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连译眼眸低垂,“我杀了他。”   他语气冷静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既然南灯主动问了,他承诺过不会再有所隐瞒,但连译并不想让南灯知道。   他杀了自己的老师,是别人眼中残忍冷血的罪人。   南灯胆子小,见到月季花吃鬼都会露怯,现在得知他亲手弑师,多半又会因此感到畏惧和抵触。   如果南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天师身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定不会靠近他。   能将南灯留在身边,他确实不配。   连译站在窗边,完全挡住了窗帘外透进来的一束阳光。   他沉默注视着南灯,等待着他的反应。   南灯呆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紧紧抱住连译。   连译迟疑片刻,抬手碰了碰他的发丝:“怎么了?”   南灯抬起头,下巴抵在连译身前:“感觉……你现在好像很不开心。”   他将连译抱得更紧,含糊着说:“你不要难过……”   死了就死了吧,南灯没见过连译的老师,他对自己的学生都不好,肯定是个坏人。   连译微微弯下腰,同样抱住南灯:“好。”   他忍耐了许久,依然没能克制住,在南灯的脸侧亲了一下。   南灯也不躲,脸颊微红略显紧张,攥着连译的衣袖望向他。   连译又亲吻他的额间:“想不想出去走走?”   白天来往的人虽然多,但怨魂不会现身,巡逻的天师也比夜间少。   只要戴上口罩和帽子,比晚上外出更安全。   看着窗外的街道,南灯有些心动:“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吧?”   旅馆后方有个小公园,今天不是周末,这个点还没多少人。   林玖上午来时,为两人带了些新的换洗衣物,帽子口罩之类的也有。   南灯整理好帽子,把兔子头塞进衣兜里。   镜子里的两人面容被遮得严严实实,离远了一定认不出来是谁。   他原本还担心这样出门会不会太引人注目,然而下楼一看,街上不少人都戴着口罩。   南灯恍然间记起来,连译说近期有瘟疫之类的病症正在蔓延。   路过的人行色匆匆,裹紧外套低着头,尽量不与陌生人接触。   其实这病还不能确定具有传染性,但生病的人同时大量出现,居民们都十分惶恐。   这几天气温降了一些,中午过后,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南灯带出来的伞没用上。   他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跟在连译身边,沿着街道往前走。   小公园很快就到了,南灯远远看见有个十多岁的小孩子,独自坐在外侧的长椅上。   他身上穿着校服,没有戴口罩,等走近了些,南灯发现他脸色发青,双眼无神,黑眼圈非常重。   见到有人过来,他掏出口罩戴上,站起身走了。   南灯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小声问:“他生病了吗?”   “是瘟疫,”连译牵着他,“还不严重。”   但这病发作得很快,不出三天病人就只能卧床休息。   并且通常会一家人同时病倒,无人及时关注夜间情况,极易被怨魂潜入啃食生魂。   最后再因病死亡,变成新的怨魂。   小孩的背影逐渐消失,南灯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如果他还是从前的鬼魂,也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他现在偏偏是人。   当了人,和从前有了本质的区别,想法似乎也不一样了。   南灯神色隐约不安,又问:“他们能被治好吗?”   连译实话实说:“不确定。”   瘟疫来源不明,蔓延速度又快,迟早会有更严重的爆发。   他握紧南灯发凉的手心:“回去吧?”   南灯想了想,摇头:“没事,我不怕。”   连译没有坚持,带着他继续往公园里面走。   林玖在传讯中隐晦提过,南灯既然是山神,那他一定会有解决瘟疫的方法。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大概盲目觉得在神面前,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林玖也看见了,与各种传闻当中的山神相比,现在的南灯更像是刚刚苏醒不久的月季花。   月季花成为真正的地灵需要时间,他或许也一样。   就算现在向南灯求助,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的南灯蹲在湖边,试图伸手触碰水面下方的苔藓。   连译及时制止:“在外面不能玩水。”   南灯乖巧应下,小心抚摸岸边的杂草。   公园里人少,但依然有人路过,南灯一开始会紧张,次数多了也就放松了下来。   能在白天外出闲逛,南灯总体上是很开心的,离开公园后连译还带他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好多零食。   回到旅馆,放在柜子上的通讯器震动了几下。   连译打开查看,是林玖发来的。   其中一条附带一个坐标,正是地灵空缺的区域。   “这里的地灵消失了一段时间,怀疑已经死亡。”   还有一条,是一张由内庭传送给所有天师的任务指令。   指令的内容写着:“连译犯下多重罪名,即日起列为四级危险人员。”   四级危险人员与四级怨魂同等,天师一旦见到,将不遗余力地将其抓捕。   连译丝毫没有感到意外,神色冷淡地关掉传讯。   紧接着,林玖发来新的传讯。   “我听到老师跟谷虚长老提到您身上的禁制,您近来是否感到不适?我可以试着找一找解除禁制的方法。”   林玖当然不希望连译因禁制而死,他要是变成了怨魂,被怨气与煞气的侵蚀,哪怕从禁制的束缚逃脱,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连译的回复来得很快:“不用。”   林玖没有再多问,谨慎将他与连译的所有传讯都删除。   他确实不太好为连译寻找解除禁制的方法,要是被发现了,很可能会被翁平然怀疑。   而且连译与南灯在一起,有山神的帮助,禁制应该不是问题……吧? 第36章   林玖收到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了连译,也想问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   据他所知,谷虚的伤还没有好,内庭大部分天师都忙于清理怨魂,脱不开身。   再有他及时关注各方动向,连译只需小心隐藏行踪,不要被其他天师发现就行。   “要将月季花送去地灵空缺的区域吗?”   “我问问。”   地灵不喜欢人类,要把月季花顺利送过去的话,多半得由南灯亲自来。   林玖拿着通讯器耐心等待,他其实很想跟着一起去,地灵空缺的区域正好也处于瘟疫蔓延的路线,那边的状况更差。   他要是能一起去,中途遇上什么事,多少能帮得上点忙。   但翁平然那边不太好解释,尤其他上一次偷偷帮过连译,现在抓捕连译的任务指令才刚刚发出来不久,他的离开容易引起怀疑。   林玖思索着,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是翁平然。   林玖恭敬喊道:“老师。”   翁平然正准备去医院,停下脚步,打量了林玖几眼:“你怎么跟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林玖黑眼圈有点重,脸色一般,一看就是没怎么休息好。   他连忙解释道:“我去了几趟隔壁区域的医院,想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实际上,他这几天是为了南灯和连译,一直在忙碌。   也因为近距离接触到山神,他实在有些激动。   然而这事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林玖失眠了整整两天。   翁平然最了解林玖,他没有怀疑,拍了拍林玖的肩膀:“这事急也没用,今晚你就先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不用管。”林玖应下,翁平然又话锋一转:“你还联系过他吗?”   翁平然话里的“他”,指的是连译。   “他前两天在隔壁区域出现时,我……发过一次传讯,”林玖说得半真半假,“但他没有回复过。”   翁平然瞪着林玖:“我就知道你……”   “算了,下不为例,”他冷哼一声,“连译竟敢与怨魂勾结,此人太过危险,你绝对不可与他再有牵连!”   林玖低眉顺眼,再次应下。   他看着翁平然转身离开的背影,眉间逐渐紧皱。   连译到底有没有和怨魂勾结,他当然最清楚,任务指令当中的罪名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若是他们知道了真实情况,连译其实正守在山神身边,不知他们又会做出什么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林玖甚至想说出实情,为连译辩解几句。   但此时此刻,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   旅馆房间内,南灯坐在沙发上,拆开一盒果冻。   他拿着勺子,自己吃两口,给兔子头喂一口。   兔子头张大嘴巴,接住投喂的果冻。   月季花在一旁静静待着,似乎对零食不感兴趣。   连译走近,将林玖传讯中的内容告诉南灯。   他只说了有关地灵的事,没提到自己:“想把花留下吗?”   月季花因南灯而拥有特殊能力,并成为地灵,南灯有权处理它的去处。   如果将花留在身边,也能保护他。   南灯犹豫:“那个区域,没有地灵吗?”   他知道地灵的职责是压制煞气,消灭作祟的怨魂,没有区域地灵的存在,天师抓鬼的难度会上升不少。   虽然黑猫和人狮在他这里,还只是乖乖巧巧会卖萌的小生物,但他昨天还见识到了月季花的厉害。   有地灵在,那里的居民也会更安全些。   连译“嗯”了一声。   南灯有些不舍,轻轻抚摸着月季花的花苞,摇着头:“我想把它送过去。”   月季花动了动,将花苞低垂,蹭着南灯的手心。   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南灯,无论他做什么决定,自己都愿意。   既然决定离开,连译打算第二天就走。   他发传讯告诉了林玖,提前开始收拾东西。   南灯摸出手机,打开地图看了一会儿。   他们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坐车的话明早出发,后天中午才能到,途中夜晚需要停下来休息。   地图上还有一个淡红色的警告标志,是近期新增的,代表地区可能有传染病盛行。   南灯滑动地图,发现好多地方都有这个标志。   他抿了抿唇,关掉了手机。   —   晚上,旅馆服务员再次送来满满一桌子饭菜。   南灯填饱肚子,放下碗跑去沙发看电视。   他悄悄拿了包薯片正要打开,听见窗外响起一声猫叫。   这里可是旅馆的第六层,寻常的猫不太可能爬上来。   连译前去拉开窗帘,果然见到人狮和黑猫在外面。   人狮单手抱着健壮的黑猫,敲了敲玻璃窗。   连译打开窗户,人狮带着黑猫飞进来。   黑猫落地,朝南灯的方向奔去。   南灯既意外又十分惊喜,抱住两只地灵:“你们怎么来了?”   黑猫和人狮状态正常,不像是因为受伤了来找南灯。   南灯下午还想着,他明早就要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它们。   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和它们道谢,结果两只地灵今晚就自己来了,还是一起来的。   人狮抱住南灯的手臂,一边指了指茶几上的月季花。   它是感应到了月季花的召唤,得知南灯要离开,匆匆赶来这里,并带上了黑猫。   上次人狮把月季花带回来,同样是因为它的召唤,那时距离它最近的地灵,只有人狮和黑猫。   南灯不知道月季花的特殊能力,还以为它们只是来看望月季花的。   “我要带它离开这里了,”南灯一边抱紧跳入怀中的黑猫,“明天早上就要走。”   他揉着黑猫的头顶,十分不舍。   两只地灵却很懂事,人狮点点头,“嗯”了一声。   它们夜晚前来,很快又得离开,需要回区域巡逻。   人狮和黑猫也向月季花道别,人狮对着花苞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转身面对一旁的兔子头,表情隐约有所变化。   它神色严肃,朝兔子头轻轻弯腰,随后带着黑猫从窗口离开。   兔子头还是呆呆蹲在原地,眨了下眼睛。   南灯站在窗边,看着它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才重新关上窗户。   第二天一大早,林玖赶来旅馆。   他亲自安排了一辆车,司机也是他挑选的,确保不会泄露乘客的信息。   司机得知目的地也在闹瘟疫,原本不太想接,看在加钱和赠送不少驱鬼工具的份上才同意,并且只肯送到城外。   林玖自己去不了,将司机带过来后又匆忙走了。   兔子头被塞进衣兜里,南灯抱着月季花,仔细叮嘱它:“有陌生人在的时候不可以动,也不能变大,不能把牙齿露出来……”   月季花乖乖伪装成一株真正的花,被带到车后座,占了一小块位置。   司机确认无误后,将车驶离旅馆。   南灯戴着口罩和帽子,双手护住兜里的兔子头,靠在连译身上补眠。   这一路有些枯燥,南灯玩了会儿手机,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来到区域的边境,路边有负责排查的人,需要确认是否有患病的居民从城中离开。   南灯远远朝前张望,没看见有谁穿着天师的制服。   他悄悄握紧连译的手掌,有些紧张。   好在排查的速度很快,工作人员只看了几人的眼睛,就挥手示意放行。   离开路口,南灯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有个人从路边的树后走出来,紧盯着离去的轿车,一边拿出身上的通讯器。   “这边发现了一个疑似连译的人,”他在通讯器中说道:“有点像,但不太确定。”   他有幸见过连译几次,连译的气质太过特殊,戴上口罩也十分惹眼。   普通人或许难以认出,修习灵术的天师却更加敏锐。   最近人手不足,这人独自守在这里,也不敢轻易上前阻拦,怕一不小心就被灭口。   不久后,刚刚躺下准备休息的翁平然被通讯提示声吵醒。   他立即起身,打开通讯器。   “出城了?往哪个方向去的?”翁平然追问,“他身边还带着另一个人?”   他皱着眉:“怎么不当场确认身份?”   在他看来,连译不太可能和他人同行,除非他是为了顺利出逃,胁迫了某个居民。   总之,翁平然对这个信息保持怀疑。   他思索片刻,说道:“告诉谷虚长老,让他那边想办法确认吧。”   要想让他带人追捕,至少得有更确切的消息。   翁平然切断通讯,犹豫片刻后,还是让手下通知其他区域的负责人,这几天多加留意新入城的居民。   而另一边,谷虚收到传讯,气得将手边的杯子摔在地上。   “让我确认?我怎么确认?”他恶狠狠地说道:“这个姓翁的,趁我受伤未愈,越发不把我看在眼里!”   他的手下都被翁平然调走了,说是要尽快清理怨魂,身边只有几个照料的人。   谢运那边也好几天没有回复,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   谷虚越想越气,背后的纱布再次染血。   他忍痛服下一颗药丸,低声呢喃道:“若不是因为秽首……”   否则他必定要亲自去追捕连译,再为卓清报仇。   可惜以他现在的这副样子,走出房门都难,还不如一只鬼。   谷虚神色阴狠,半晌后捡起丢在地上的通讯器,翻出谢运的号码。   这一次,通讯终于接通了。   谢运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出:“有事?”   “你上次说,”谷虚问道,“能快速增长灵术的,究竟是什么方法?”   “你想试试?”谢运轻笑一声,“好,今晚我会来见你。”   “今晚?”谷虚疑惑,“你不在自己住处吗?今晚能赶过来?”   谢运却没有再多言,通讯直接被切断。 第37章   谷虚更加感到奇怪,他再次将传讯拨过去,谢运那边却不再有任何回应。   不过他与谢运相识甚久,除了卓清,内庭中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谷虚并没有深究,只当时谢运在忙什么自己的事,不方便多说。   他还知道谢运这些年也因病修养,极少出现在人前,但从未停止对各种术法的钻研。   谷虚曾听谢运提起过,说他找到了一个修炼灵术的好方法,只是风险也很高,且还未经过全面的试验,所以暂时不会告诉别人。   当时谷虚已身为长老,有权力在手,自身灵术也不差,对这类方法不怎么感兴趣,卓清又忙着看管他那个徒弟。   而现在的他没有第二个选择,他必须尽快恢复,再将连译活捉。   憋在家中养病这么久,谷虚心里满是怨念,脑海中浮现出数种残忍折磨连译的办法。   最好也让秽首咬他一口,让他也尝尝自己正在遭受的痛苦。   谷虚喘了口气,额上浸出汗水,他摇响床边的铃铛,让手下进来帮忙换药。   夜晚来临前,谷虚收到谢运的传讯。   “把你的人都调走,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谷虚不疑有他,叫守在外面的手下全部离开,得到他的命令再回来。   他斜靠在床头,房间内亮着一盏暗黄的灯,闭着眼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谷虚骤然惊醒。   他受伤后容易疲倦乏力,刚刚不小心睡了过去,但他身为长老,身体本能的警惕性还在。   屋内寂静一片,有丝丝阴冷的气息从地面升起。   谷虚神色转冷,起身召出随身的法器铜剑。   竟然有怨魂敢打他的主意,他是受伤修养不假,却还没到任意宰割的地步。   铜剑被隔空握住,与此同时,几缕雾气飘散在空气中,伴随着一道熟悉的沙哑声音。   “久等了。”   谷虚一怔,这分明是谢运的声音。   他有片刻的犹豫与疑惑,铜剑也没有出手。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迟疑时间,雾气凝聚成型,一只鬼魂现身,朝他猛然发动袭击。   谷虚疏忽大意,来不及抵挡攻击,背部的伤口撞在床柱上剧痛无比。   铜剑失去灵术的驱使,无力掉落在地上,谷虚眼睁睁看着雾气包裹上来。   雾鬼咬住了他的脖颈,贪婪吸食着生魂。   这当真是谢运?可他怎么会以如此形态出现。   “你……”   谷虚眼中露出惊惧之色,喉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面容迅速衰老几分,是生魂严重缺失的表现。   他几次尝试操纵铜剑未果,绝望地闭上眼,以为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   但雾鬼及时放开了他,给他留了一口气。   “莫要怪我,”   雾鬼叹息一声,用着与谢运十分相似的声音说道:“想使用我的方法,必须让你处于濒死的状态下。”   谷虚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只能颤抖着抬起指尖。   雾鬼举起双手,大量雾气再次将谷虚包围。   地上的谷虚顿时发出惨烈的痛呼,雾气侵入他的身体,将他仅存的生魂硬生生撕成两半。   “况且,我亲自操纵这副躯体出来一趟,要耗费不少精力,”   雾鬼看着痛苦挣扎的谷虚,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把你的生魂献给我,也是应该的。”   直到一部分生魂顺利离体,谷虚的身旁出现另一个身影。   身影模糊漆黑,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隐约能看出来是半透明的魂体,又与寻常的怨魂不太一样。   “谷虚”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自己,再伸出双手,对着屋内的灯光查看半透明的掌心。   雾鬼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挥手将一张黑色纸片打在谷虚的魂体上,魂体身上立刻出现一道印记。   “现在,你可以使用全新的修炼方式了。”   地上的谷虚本体还在,他极度虚弱,嘴角溢出鲜血:“为什么……”   雾鬼俯身蹲下,语气低柔:“难道不是你主动联系我,希望能快速增长灵术吗?这就是我的方法。”   生魂被剥离一部分,把自己变成半人半鬼。   鬼能啃食他人的生魂,获取的力量再转移到本体身上。   谷虚背后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地面,雾鬼伸手触碰,继续说道:“看在你的遭遇与我相同的份上,我才肯教你。”   相同的遭遇?谷虚很快意识到这话的意思。   谢运因病修养多年,是因为他也被秽首伤过。   —   黑色的车辆一路前往目的地,中午时停过一次,南灯跟着连译在一家小旅馆中休息了一会儿,顺便解决午饭。   林玖对他们的出行非常操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询问状况,确认他们所在的地方。   连译原本不想搭理他,不打算回复,南灯却把通讯器拿了过来。   与林玖相识几天,他觉得这个天师还不错,性格温和又真诚有礼。   南灯还不太会打字,在连译的帮助下,给林玖发了回信。   “我们很好,不用担心,谢谢你。”   传讯的最后还有一个简约的笑脸,林玖收到的时候,通讯器差点没拿稳。   他把传讯仔细看了好几遍,排除连译的通讯器被人偷走的可能性,才猜出这可能是南灯发的。   是山神亲自发来的传讯……   林玖深呼吸几下,小心翼翼将传讯设为重要信息,并锁起来保存好。   夜晚来临前,司机将车开到早已预定好的旅馆。   经过一整天的行驶,他们沿途经过了两个区域,这是在第三个区域内。   住店的身份信息也由林玖提前解决,南灯戴好口罩,抱着月季花进入旅馆。   几乎在车上坐了一整天,南灯放下花盆,一头扑进床铺里。   连译用房间里的电话点好餐,坐在南灯身边,为他轻柔整理发丝:“不舒服?”   南灯含糊地说了句什么,扭头往连译身上挪。   他最近似乎力气大了不少,连译抱着人,也一起躺倒。   南灯蹭着他的颈侧:“想吃冰淇淋。”   “晚饭后再说。”连译垂着眼,面容在灯光下显出几分温柔。   南灯依然埋在他颈侧,鼻间充斥着熟悉的气息,会让他感到放松与舒心。   连译抚摸着他的发丝,吐息从耳畔洒过。   他的心脏又有些钝痛,近期似乎开始频繁发作。   不过相比最初的几次,这痛感已经淡了许多,又或是他习惯了,所以越发可以忍受。   假如禁制无法解除,他最终死亡,变成一只鬼。   到时的他会与现在有所区别,南灯还愿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连译收紧手臂,感受着南灯略浅的呼吸与心跳。   晚饭很快被送上来,南灯在连译的照料下填饱肚子,才被允许吃一盒冰淇淋。   最近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南灯一点也不介意,用勺子挖了一大勺吃掉,又挖了另一勺给连译。   连译不想吃,兔子头赶紧张嘴,示意喂给它。   于是南灯给它喂了一勺,过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看见月季花的枝条从柜子那边延伸过来,学着兔子头的样子打开花苞求投喂。   它现在没有变大,也没有露出花苞里的尖牙,南灯只给它喂了一点点。   花苞吞下冰淇淋后打了个激灵,缓缓缩回花盆。   兔子头“噗噗”嘲笑它,跳进南灯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倒。   明天还要早起,司机想尽快把他们送到,南灯洗完澡,打算今晚早一点睡觉。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连译在给他吹头发。   南灯打了个哈欠,他的头发还没干透,吹风机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他不明所以,抬起头发现连译正在看向窗户的方向。   兔子头也在窗户下方,仰着身体打量,一对耳朵往后倒。   窗外响起微弱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扒着窗户,一点一点推开,想从外面进来。   这动静有些诡异,南灯下意识躲进连译怀里。   连译放下吹风机,安抚道:“不是鬼。”   他们住的楼层依然不低,不是鬼,那是什么?   南灯摸到了连译口袋里的八卦环,银制法器安安静静,当真不是鬼。   他再次看过去,见到一只黄绿相间的虎皮鹦鹉,从窗帘后方钻进来。   鹦鹉长得小巧,只有巴掌高,刚才奋力挤开窗户的正是它。   它进入房间,直奔南灯飞来,扑闪着翅膀落在床头的柜子上。   兔子头跟在鹦鹉身后,紧盯着它尾部长长的羽毛。   鹦鹉歪头看向南灯,它有些激动,忽略了兔子头和连译,小声问道:“山神大人?”   南灯睁大双眼:“它会说话?”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鸟,直觉应该不是普通生物,难道……也是地灵?   不过,它刚才在跟谁说话?   南灯神色茫然,扭头看向连译。   连译果然说道:“它也是地灵。”   他对这片区域并不熟悉,但眼前的这只虎皮鹦鹉的身份,再明显不过。   “是的,我是这里的地灵。”   虎皮鹦鹉的声音较为清脆,语调有些特别,它双眼亮晶晶的,试探着往前迈步。   “我叫毛豆,”它一边做了自我介绍,“今年六岁。”   会正常说话的地灵,南灯第一次遇见。   “才六岁?”他更感惊奇,往床边挪了一点,主动靠近虎皮鹦鹉,“这么小……”   鹦鹉却羞涩地歪头:“回山神大人,我不小了。”   鹦鹉与人类的年龄计算不一样,而它是地灵,寿命又与普通鹦鹉不同。   按实际年份来算,它已经活了三十多年,成为地灵的时间也一样。   但身为地灵,又是一只鹦鹉,它认为自己就是六岁。   南灯对此不知情,他伸出手,鹦鹉主动飞到他的掌心,用额头蹭他的手指:“山神大人,我终于见到您了。” 第38章   鹦鹉口齿清晰,这回南灯确认了,它就是在喊自己。   他不解道:“你为什么这样叫我,你以前认识我吗?”   “山神大人”听起来好像是个很厉害的称呼,难道他活着的时候,有什么不一般的身份?连译也说过,他不是普通的鬼魂。   南灯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可惜他想不起半点进入业障塔之前的记忆,更不认识眼前这只鹦鹉。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鹦鹉一双黑豆眼望着南灯,发现了最关键的问题,“您就是山神大人,您不知道吗?”   身为地灵,它绝不会认错南灯身上的气息。   “可是,我以前是一只鬼,”南灯神色茫然,“现在暂时变成了人。”   因为前几次的形态转换,他心里认为自己依然是鬼魂,不知道什么原因才变成了人,之后还会变回去。   鹦鹉摇头:“不,您不是鬼魂也不是人类,您是山神。”   这个词对南灯陌生且未知,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连译。   连译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意外,他视线从鹦鹉身上收回:“我有过猜测,不确定。”   加上南灯毫不知情,连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这只新的地灵出现,正好也算帮了忙。   南灯还是有些茫然,但他不懂这些,跟在连译身边也被好好保护着,反而接受得更快。   “我确实不知道我是谁,我的名字叫南灯,是自己取的。”   他捧着小巧的鹦鹉,一边抚摸它柔顺的羽毛:“你第一次见我,为什么能认出我呢?”   “您是山神大人,我当然可以认出您,”鹦鹉歪头蹭南灯的手指,“您身上的气味不一样。”   南灯疑惑地低头闻了闻自己,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鹦鹉非常喜欢他,还主动倒下躺在他手心,缩着爪子滚来滚去,想把身上的羽毛都沾染上南灯的气息。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呢?”南灯隐隐露出期盼之色,“我……有好多事都记不得了。”   鹦鹉翻身站起来,抖了抖羽毛,歪着头思考:“我知道您是山神大人。”   南灯屏住呼吸,耐心等待它继续往下说。   “山神大人可以为我们疗伤,恢复体力,”鹦鹉的声音清脆,“反正您就是山神大人!”   按照地灵的正常寿命,它还比较年轻,并且刚才说过是第一次见南灯,也许知道的并不多。   南灯不再追问了,他想起上一次人狮来旅馆在找到自己,正是因为黑猫受了伤。   而他什么也没做,黑猫只是躺在他怀里睡了一觉,醒来后身上的伤都愈合了。   所以……这是他的能力?而他一直都不知道。   直到现在,南灯终于相信了鹦鹉的话,他可能真的是它口中的“山神大人”。   鹦鹉继续蹭南灯的手心,比一只奶猫还黏人,它蹭到一半,突然瞥见兔子头蹲在床边看着它。   它这时候才有空关注房间里的其他生物,它不认识兔子头,隐约能察觉出它身上的气息也不一般。   鹦鹉扑闪着翅膀站好,谨慎和兔子头打招呼:“你好?”   兔子头依然安静,漆黑的眼睛盯着它绿油油的羽毛。   鹦鹉见这只奇怪的兔子不出声,扭头又看向连译。   它问南灯:“这个人类,是您的奴仆吗?”   南灯一愣,连忙道:“不、不是……他是我的朋友。”   鹦鹉“哦”了一声,勉强多看了连译两眼。   能成为山神大人的朋友,应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它再次转身,目光投向柜子上的花盆上,随即飞了过去,落在月季花旁边。   月季花垂下枝条,轻轻探出叶片,像在对鹦鹉打招呼。   南灯起身走近,鹦鹉低头碰了碰月季花的叶子,对南灯说道:“山神大人,我感应到了它的召唤,才能这么快找到您的。”   它告诉南灯,是月季花发出的信号,在一定范围内只要有地灵在,就能读取到信号的内容。   南灯扒着柜边蹲下来,惊奇不已:“原来小花也会说话?”   “山神大人听不到吗?”鹦鹉歪头听了一会儿,“它说它不叫小花,叫草莓。”   草莓和月季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植物,南灯沉默了一瞬,改口道:“原来草莓也会说话。”   一个名字而已,他叫南灯,也不代表就是一盏真正的灯。   鹦鹉没见过太多地灵,围着月季花打转,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南灯身上。   它实在太喜欢南灯,恨不得一直和他聊天。   连译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出声道:“很晚了。”   他的声音听着冷冰冰的,似乎有些不悦:“山神大人需要休息。”   鹦鹉悄悄瞪他一眼,可惜没多少杀伤力。   不过的确已经不早了,鹦鹉估摸着时间,它今晚还得外出巡逻,不能一直和山神大人待在一起。   它飞到南灯肩头,用脑袋蹭他的脸颊:“山神大人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南灯摸了摸它的羽毛:“好。”   他想起自己明天一早要离开,张了张口没说话。   月季花能与远处的地灵对话,鹦鹉应该会知道他们在哪里。   而且身为地灵,鹦鹉有自己的职责,需要和天师一样外出巡逻。   向南灯道别后,鹦鹉飞向窗边,钻出缝隙离开。   连译重新关好窗户,卧室的灯具被拧暗,他拿着梳子坐在床边,为南灯梳头发。   头发已经全干了,南灯打着哈欠,双眼却还亮晶晶的。   他仿佛后知后觉般,忐忑地拉着连译的衣袖:“我真的是山神吗?”   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和他突然变成人那次一样,他当了那么久的鬼,从来没想过自己根本不是鬼。   连译放下梳子,安静了两秒:“是。”   随后他伸手将南灯抱过来,掌心缓慢抚顺他的后背,既是轻哄也是安抚:“一个身份而已,没有谁能束缚你。”   南灯似懂非懂,点头“嗯”了一声。   那既然他不是鬼,为什么会和一群鬼一起关进塔里?   南灯带着兔子头逃出来后,也曾躲避天师的追捕。   他心里生出疑惑,于是问了出来。   连译却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在外界传闻中,山神销声匿迹了近二十年,从前说自己曾见过山神的人,对山神的描述都不太一样。   天师也只是一些能有幸修习灵术的人类,何以能窥探神的来源与过往。   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南灯被关入业障塔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并且内庭里的人不能轻信。   那座塔中没有日夜交替,南灯都不确定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   兔子头蹲在一旁安静听两人交谈,南灯把它捞过来,试图询问:“小兔,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从南灯有记忆起,兔子头就待在他身边陪着他,也许兔子头年纪比他还大一些。   兔子头竖着耳朵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呆呆的。   南灯本就没抱太大希望,将它放了回去。   “不用担心,”连译说道,再次向南灯承诺:“我会保护你。”   南灯点点头,不自觉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你对我真好……”   他不知哪来的冲动,凑近在连译脸侧下方亲了一下。   南灯很快退开,望着连译悄悄打量他的反应。   连译前一次就是这样亲他的。   自从南灯学会使用手机,接触到更多与电视剧不同的信息,今晚鹦鹉问连译是不是他的“奴仆”的时候,他解释了一句。   他觉得自己与连译的关系比朋友更加亲密,但一时没有想到合适的词。   在南灯的注视下,连译一言不发,耳根渐渐转红。   他神色未变,低声道:“睡吧。”   南灯看了连译一会儿,隐约感觉到他现在的情绪复杂,不过并不是负面的,沉闷的心情明显有所好转。   他也开心了些,埋进连译怀中:“嗯。”   —   天刚蒙蒙亮,南灯被床头的闹钟吵醒。   他半闭着眼起床洗漱,在连译的帮助下换好衣服,吃了点东西喝了杯牛奶,才感觉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南灯带上花盆,环顾四周没见到兔子头。   “小兔?”他喊了一声,随即听见微弱的动静从客厅方向传来。   南灯走过去一看,兔子头蹲在空旷的地毯中央,周围散落着不少纸巾,还有一堆空了的餐巾纸包装。   “小兔!”他板着脸,“这些是要花钱的!”   兔子头跳近,一反常态地咬住南灯的裤腿,将他往纸巾那边拉。   南灯不明所以,跟着它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怎么了?”   紧接着他发现,地上的纸巾不是被随意撕碎的,而是有好几种不一样的造型。   兔子头先去了凳子后方,小心翼翼推出一个搓圆的小纸团。   它将小纸团藏在一张纸巾下面,随后双眼突然转红,龇牙做出凶狠的表情,转身一跃来到一堆碎纸团中间,甩着耳朵疯狂攻击。   碎纸团的后方还有几张纸,被撕成条勉强摆成一个较大的人形状。   兔子头继续冲过去,用牙齿将人形纸条撕得粉碎,期间主动躺倒两次,仿佛代表自己受伤了。   所有纸团都被撕毁后,兔子头的红眼消失了,耳朵也耷拉着。   周围一圈还有一部分纸团,它却没有再管,又将凳子下方藏好的小纸团翻出来,轻轻叼在嘴里。   此时南灯发现,相比其他被撕碎的纸团,这个小纸团明显做得更加精致用心。   兔子头带着小纸团,再次回到先前的一堆碎纸中央,躺倒滚了两下,让自己身上沾到纸片。   最后它放下小纸团,抖掉身上的纸片,去另一边的凳子底下叼来一张完整的纸巾。   兔子头咬住纸巾中间的位置,搭在碎纸堆上面,被咬过的地方缺了一小块,变成一个类似尖塔的角度。 第39章   做完这一切,兔子头的状态恢复如常,表情也像平时一样呆呆的,仰起脸望向南灯。   南灯愣了会儿神,迟疑道:“小兔,你……”   他直觉兔子头应该不是调皮乱玩,这些纸团和它的几个举动,都是有原因的。   可兔子头不会说话,只有一对耳朵,也不像人狮能用剑画图案,单纯靠一些碎纸团,南灯没能猜出它想表达的意思。   他看着最后那张盖上去的那张纸巾,拿起来仔细打量。   “这是……”南灯思索片刻,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盖子?房子?塔?”   说到最后一个字,兔子头高兴地甩甩耳朵,表示南灯猜对了。   南灯看向地毯上剩余的碎纸巾,再次犯了难。   这时,连译走过来:“在做什么?”   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地灵鹦鹉,它刚刚抵达,在外面敲响窗户,连译把它放了进来。   鹦鹉飞到南灯肩头,依依不舍:“山神大人,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月季花能与其他地灵远程通信,果然不需要南灯主动说,它已经知道了他们要离开。   南灯摸着它的翅膀:“会的。”   地毯上一片狼藉,连译站在一堆碎纸前,垂眸和兔子头对上视线。   “小兔不是故意的,”南灯赶紧解释道:“它好像想告诉我什么。”   他把兔子头的举动简短描述了一遍,连译俯身蹲下,从碎纸堆中捡起一个完整的小纸团。   兔子头来到他手边,凑近闻了闻,又看向南灯。   连译若有所思,将小纸团收了起来:“先出发,到了地方再说。”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待了,刚才催了两次,他们得尽快出发。   地上的碎纸会有服务员收拾,南灯抱起兔子头,带上月季花跟着连译下楼。   电梯里没有别的住户,鹦鹉站在南灯肩膀上,小声对他说:“山神大人,您可以给我几根您的头发吗?”   “可以是可以,”南灯疑惑,和它一样压低声音说话,“但要我的头发做什么?”   “医院里有几个人,都快病死了,”鹦鹉说道:“等他们死后,会变成很厉害的鬼,会很麻烦的,我想试试……”   这片区域里也有瘟疫,不过情况属于比较轻的,还没有因此诞生大量怨魂。   而鹦鹉不是天生的地灵,是从它的母亲那里继承了能力。   它昨晚初次见到南灯太过激动,离开后才想起来,山神的气息可以克制一切带有煞气凶秽的东西。   医院还找不到救治病患的方法,鹦鹉昨天晚上巡逻时去看过一眼,想着或许南灯能帮忙。   它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想尝试一下,就算不行,能留着山神大人的头发在身边,也是它的荣幸。   “治病?这样也行吗?”   南灯的表情略显犹豫与懵懂,他现在知道了自己可以为地灵疗伤,但救治患有瘟疫的病人,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想过。   不过他没有拒绝,鹦鹉欣喜万分,抬脚露出锋利的尖爪,小心翼翼割断南灯的三根头发。   它把头发卷成小圈,藏在羽毛里。   “谢谢山神大人,”鹦鹉低头蹭着南灯,感激道:“您真好……”   电梯到达负一层,正好有人进来,鹦鹉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歪着头像一只普通的鸟。   离开前,鹦鹉小声向南灯道别,随后飞入高空。   它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一路回到自己的住所,是建在一棵大树上的木头小屋。   小屋一共有三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客厅,还有一间堆放杂物。   鹦鹉飞进杂物间,在零零碎碎的物品当中翻找出一个带喷头的空瓶子。   它带着瓶子飞去外面,找到水源将瓶子清洗干净,并装满水。   南灯的头发也被塞了进去,鹦鹉爪子灵活,拧紧瓶盖晃了晃。   它按了一下喷头,用翅膀接住散落的细小水珠,确认这个气息没错。   随后,鹦鹉带着瓶子,悄悄来到医院。   它顺利找到几个患病最重的人,将瓶子对着他们的脸喷了一下。   时候不早了,鹦鹉白天还需要休息恢复体力,它再次回到小屋,放好瓶子睡觉。   —   中午时分,南灯与连译抵达目的地。   这片区域没有地灵,瘟疫与鬼祸较为严重,司机刚进了城边就不肯再往前走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转头对两人说道:“抱歉,只能到这里了。”   南灯戴好口罩和帽子,推开车门。   等他们一下车,司机一踩油门,飞快离开。   这个点没什么人,路边空荡荡的,连译打开手机,查看林玖安排的旅馆住址。   确认好方向和地名,连译收起手机,带着南灯往前走。   路上,南灯打量着眼前陌生的景象,抱紧怀中的花盆。   这里的煞气太重,给他的感觉不太好,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   远方的天边,几朵乌云压着高楼,明明是正午,却更显得沉闷。   原本他们来时的区域也缺少地灵,鬼祸最为严重,后来地灵黑猫诞生,加上增派了不少人手,状况才好转了不少。   现在算上瘟疫,这座城可能变成了目前最危险的地方。   南灯怀中的月季花仿佛也感受到了异样的氛围,枝条呼吸般微微起伏。   两人往前走了较长的一段路,才终于拦下一辆车。   “外地来的?”司机打量两人几眼,报了价钱,“不嫌贵就上车。”   不少人为了安全起见,待在家中不敢轻易出门,工作也暂停了。   这时候还能愿意外出挣钱的,没几个人了。   连译直接拉开车门,让南灯先进去。   此时路边走来几名巡逻的天师,远远朝这里看过来。   连译身穿普通常服,也戴着口罩,离远了认不出是谁。   在几名天师靠近之前,他坐进后座关好车门,司机得到旅馆地址,驶离原地。   路上,南灯拿着连译的通讯器,给林玖报平安,告诉对方他们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做,他还有些茫然,地方是到了,要把月季花放在哪里?   而且这里状况不好,月季花成为地灵的时间还很短,它能面对那些凶恶的怨魂吗?   月季花算是南灯养大的,从一朵小花苞长到现在,真到了要和它分开的时候,难免操心担忧。   南灯发完传讯,攥着通讯器发了会儿呆,低头抚摸月季花的叶子。   连译坐在一旁,仿佛猜到南灯心里的念头,握住他另一只手:“先在这里住几天。”   他们往返速度太快会引人注目,也得先探查清楚这里的情况。   连译拿过南灯手里的通讯器,林玖正巧发了一条传讯过来。   “好的,路途辛苦,您多注意休息。另外,连首席是否安好?”   林玖看出来报平安的信息是南灯发的,他想顺便问问连译的情况如何。   南灯身边除了月季花,只剩下连译,他们身处的地方不安全,如果连译因为禁制的关系有什么事,需要及时有人前去守护好南灯。   林玖当管事当久了,习惯性考虑较多,更恨不得自己也来一趟。   连译看见消息,没有回复,关掉通讯器。   到达旅馆,两人使用林玖登记好的信息入住。   南灯昨晚没睡够,路上也睡不着,吃过午饭后又去睡了一会儿。   当他睡醒起床,发现连译和兔子头待在一起。   连译屈腿坐在地毯上,身边摆着几包纸巾。   他抽出纸巾随意揉成团,兔子头再叼着纸团,摆在自己选好的位置。   南灯好像还从未见他们之间如此和谐,平时都是互相爱答不理的。   他好奇走近,坐在连译身旁:“这是什么?”   “让它再做一次,”连译揉好最后一个纸团,递给兔子头,“今早做过的。”   随后,他又从身上拿出早上带走的小纸团。   地毯上所有的布置都还原了,并且这次时间充足,兔子头也能演示得更完整。   它叼走连译手中的小纸团,这回先藏在了柜子里。   藏好后,兔子头待在角落闭眼假装睡觉,听到连译的声音睁开眼。   它环顾四周,抽动鼻尖到处闻,边走边停来到柜子前,叼出小纸团,又把小纸团藏在了凳子后面。   接下来与南灯见到的一样,兔子头红着眼睛撕碎纸团和人形纸条,躺倒两次,带着小纸团混入碎纸堆中,再盖上纸巾做的尖塔。   最后有一点不一样的是,尖塔状的纸巾是连译帮忙盖上的,兔子头待在里面没有动。   两分钟后,它还没有动。   南灯忍不住伸手,隔着纸巾碰了碰它:“小兔?”   不会睡着了吧……   这时,兔子头蒙着纸巾跳起来,它恢复先前的凶狠,把纸巾撕开一个大口子,并叼着小纸团离开碎纸堆。   南灯表情呆滞了一瞬:“塔……是你弄坏的?”   兔子头甩甩耳朵,在原地转了个圈。   连译从它嘴里拿走小纸团,捏在手里问道:“这是南灯?”   兔子头继续甩耳朵,他猜对了。   连译又指着那堆碎了的纸团:“这些,是怨魂?”   兔子头这回迟疑了一会儿,只动了一侧的耳朵。   是怨魂,又不是?   连译脸色有些沉,又问了一遍:“是怨魂和天师?”   能与业障塔有关的,除了天师,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话音刚落,见到兔子头两侧耳朵一起动,表明这个猜测是对的。   连译继续询问,得知围在外侧没有损坏的部分纸团,与单独做出来较大的人形纸条,都是天师。   只可惜兔子头只能确认怨魂与天师的身份,就算对它说出几个名字,也无法确认究竟是谁。   “好。”   连译破天荒地摸了摸兔子头的毛绒脑袋,然而兔子头对他的触碰不太领情,扭身来到南灯面前。   南灯迟钝地抱起它,捧在手里打量:“你怎么把塔弄坏的?”   难道是靠牙齿?   南灯扒开兔子头的嘴巴,摸了摸两颗板牙,看着它小小的半透明身体,根本想象不出那一幕。   兔子头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似乎不太想解释这一点。   它将瞳孔颜色在黑红之间来回切换,重新跳进碎纸堆里,甩着耳朵大杀四方。   与之前的举动相比,它这时候纯粹是在玩。   南灯等它玩够了,再收拾好地上的碎纸。   —   晚上,南灯给月季花喂了点米饭,小声问它想被种在什么样的地方。   连译坐在沙发一侧,和林玖通讯。   兔子头演示出来的一切已经很清晰了,现在只要找出那个人形纸条到底是谁。   “所以,那只小宠物,是怎么让业障塔坍塌的?”   直到现在,林玖终于得知,他们竟然把山神关进了业障塔。   他背后的衣服几乎要被冷汗浸湿,拿着通讯器的双手微颤。   难怪……他们苦苦寻找的山神,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塔中,当然不会响应任何召唤。   “叮——”   传讯提示音响起,林玖低头查看。   “它是混沌神,秽首。”   “啪嗒”一声,林玖手中通讯器掉落在地。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稳住心神回复:“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调查清楚。”   结合兔子头的身份,还有那么多怨魂与天师在场,闹出的动静一定不小,不可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林玖立刻联系内廷那边,要求查阅所有卷宗。   另一边,南灯抬头看了眼时间,打算洗澡睡觉。   他放好月季花站起身,动作突然顿住。   窗外,正有丝丝阴冷的气息靠近。   南灯的感官越发敏锐,几乎是瞬间觉察到。   他看向连译,一道光柱从眼前一晃而过。   八卦环来到南灯身前悬空漂浮,连译低低出声:“有怨魂来了。”   月季花也嗅到了气息,枝条缓缓扭动。 第40章   逐渐逼近的煞气虽重,但怨魂的数量似乎不多。   连译拉开窗帘一角,外面的街道只亮着两盏昏暗的路灯,有几团黑影在角落窜动。   怨魂的目标是旅馆,暂时被贴在路口的几张符纸拦住。   南灯走近,悄悄朝窗外看:“我们被发现了吗?”   是不是上次连译和林玖提起过的雾鬼?这只鬼很不寻常,藏匿与追踪都十分厉害。   他们才刚到半天,就正巧遇上有怨魂袭击旅馆。   连译说道:“再等等。”   怨魂数量看似不多,会有巡逻的天师负责解决,他现在不打算出手。   八卦环缓缓悬浮在南灯身侧,将他视为保护目标,移动时留下的光晕笼罩着他。   月季花的枝条从柜子那边伸过来,也贴在窗边,花苞抬起来轻轻敲了敲,似乎想出去。   连译思索片刻,用灵术隔空关闭屋内的灯具,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他随后打开窗户,两根细细的枝条立刻从窗边缝隙中钻了出去。   在黑暗的掩护下,月季花的枝条贴着墙边与地面前行,快速来到路口怨魂聚集的地方。   几只怨魂正在攻击符咒,试图将其撕毁,再潜入旅馆。   南灯有些紧张,努力想看清路口的情况,担心月季花会受伤。   昏暗的光线下,绿色的枝条行动灵活敏捷,紧紧缠住一只怨魂。   一朵粉白色的花苞膨胀变大,张口将怨魂吞了下去。   其余的怨魂被打乱阵脚,又很快嘶叫着扑上前。   然而枝条又细又软,像蛇一样游走,缩小后的花苞小小一朵,怨魂连月季花的花瓣都碰不到。   一般来说,植物类的地灵行动会受限,实力也偏弱一些,月季花却不太一样。   它看起来勇猛凶残,尖齿将怨魂撕成两半,被枝条缠住的猎物极难挣脱。   最后,有一只最弱的怨魂眼看情况不对,扭头跑路。   这时才有天师姗姗来迟,脚步声接近,月季花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不再继续追捕,枝条从原路缩回。   月季花回到窗内,枝条松松缠上南灯的手掌,心情好像很不错。   就着窗外的月光,南灯仔细给它检查了一遍,发现有两片叶子被划伤。   他心疼地摸了摸,夸赞道:“草莓真厉害。”   被南灯碰过的叶片很快恢复如常,月季花亲昵地蹭着南灯的手心,回到花盆独自消化。   连译依然看向窗外,冷冽的目光落在路口。   那里来了几个人,看装扮是天师。   他们在附近搜寻了一圈,感到有些奇怪。   “刚才罗盘不是动了吗?”其中一人说道,“这些怨魂溜的这么快?”   他们只在来时的路上抓住一只,这边是罗盘所指的坐标,还残留着丝丝煞气。   难道怨魂知道他们过来,提前跑了?   为首的队长做了决定:“再去那边看看,找不到就算了。”   除非亲眼所见,他们探查不到地灵的存在,也就根本不曾想过别的可能。   待几人匆忙离开,侧方小巷子里更深的角落,几丝雾气缓缓深入地面。   远在另一边,谷虚睁开双眼。   他气息不太稳,微微喘息着说道:“连译身边,有一只新的地灵。”   “地灵?”   桌上放置着一个通讯器,里面传出谢运的声音:“原来如此……这才是他去那里的原因。”   连译身处的区域地灵缺失,他要么是将多余的地灵送过去,要么是因为山神还在他身边,在极短的时间内诞生了新地灵。   前者的可能性更高,不知是他自己想送,还是混沌神或山神的要求。   谢运又问:“还有呢,他身边还有谁?是人还是鬼?”   “我不知道,”谷虚回答,“派去的怨魂都没了。”   不得不承认,谢运的修炼方法确实有不少优点,他按照翁平然给的方向坐标亲自追踪,很快找到连译入住的旅馆。   那片区域最近鲜少有人去,想知道他在哪并不难。   但谷虚被谢运吸食了大量生魂,一时半会儿补不上来,实力大大削弱。   所以见到那只新的地灵后,谷虚没有再靠近,暂时选择蛰伏,之后再寻找新的机会。   谢运闻言,冷着声:“真是废物。”   “他身边有谁,我不感兴趣,”   谷虚不甘示弱,也嘲讽道:“你想知道,怎么不自己跟过去?”   谢运没有因此恼怒,语气冷淡:“你好好休息吧,改日再联系。”   话音刚落,通讯被切断。   谷虚的脸色不太好,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通讯器,打开内庭所有天师的名录,不断往下翻。   最后,他挑选出一个合适的目标,发送传讯。   传讯的另一头是一名学徒天师,他负责日间的巡逻,在睡梦中被传讯提示吵醒。   他拿起通讯器一看,竟然是谷虚长老发来的,让他到屋外去一趟,有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学徒也在连译所处的区域,他感到有些奇怪,谷虚长老怎么突然来了这里,还没有接到半点消息。   但他不敢耽搁,迅速换好衣服下楼。   他打开房门环顾四周,没见到有谁来找自己。   难道是发错了?学徒拿出通讯器,想确认一下。   突然,他后脖一凉,同时衣兜里的罗盘响了两声。   一团雾气迅速逼近,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学徒未能发出半点声音,生魂已被吸食得一干二净。   直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倒地,雾气散去,谷虚半透明的身躯显现。   他闭着眼感受力量的增长,随后捡起学徒掉落的通讯器,将不久前那条传讯删掉。   —   第二天,南灯醒得很早。   他睁开眼看见连译在身边,才放松下来,把自己埋进他怀里。   昨晚后来没再有怨魂出现,月季花陷入休眠,南灯也睡觉去了。   连译好像守到了很晚,南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的。   他一动,连译也醒了,低头将他抱紧。   “多睡一会儿,”干燥温暖的嘴唇蹭到南灯的耳边,连译轻声道:“晚上去外面看看。”   昨晚月季花表现不错,可以尽快将它放置在合适的地方。   之后只需要再观察几天,确认一切无误。   南灯“嗯”了声,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我有点饿了……”   连译睁开眼,摸了摸他的脸颊,带他起床洗漱,让旅馆服务员送些吃的过来。   —   中午时分,翁平然收到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有患病的人被治愈了?”他捏紧手中的通讯器,声音难掩激动,“确定吗?”   “确定,只不过……”另一头的天师说道,声音略显迟疑,“医院方并没有改变治疗方式,那几个人是突然痊愈的,没有任何征兆。”   这样一来,也就无法确认被治愈的原因。   “那这也是目前唯一的进展了,”翁平然来回踱步,“马上让人详查……不,我亲自来一趟!”   天师的车辆出行限制少,他立即动身的话,能赶在今晚半夜抵达。   林玖在一旁悄悄查看地图,听到翁平然的话,赶紧出声:“老师,我也去!”   他与翁平然一样激动,原因却不一样,患者被治愈的地方是连译与南灯的途经之处,他认为这一定有所关联。   林玖还来不及询问连译,想与翁平然一起去。   而且那边离连译的方位不远,若有什么情况,还能快些赶过去。   翁平然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决定好后,他马上将手头的事务交给其他人,并安排接下来的部署。   查看天师名单与动向时,翁平然发现各处都有部分人被谢运调走了。   他皱着眉,联系手下询问:“谢运长老最近在做什么?”   “不太清楚,说是协助清理瘟疫区的怨魂,”手下回答:“只要有任何空余的,都被调走了。”   从地图上看,这些人基本都在往一个方向聚集,的确处于瘟疫蔓延的路线上,其中还包括了三名首席天师。   谢运已经许久不管事了,他做这些,也没跟翁平然商量过。   但他身为长老,确实有这个权利。   或许因为谷虚受伤养病,没有精力再参与这些,谢运是为了协助自己。   翁平然急着出发,不再深究。   —   夜晚再次降临,南灯抱着花盆,跟随连译来到旅馆外。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街道上很安静。   兔子头蹲在南灯头顶,时不时到处张望。   南灯戴着口罩,但这个时间点外出,怎么都会引人注目。   好在地灵对人类的气息敏感,只要察觉附近有天师,月季花的枝条会朝反方向转动,帮助他们避开。   同时,它一边寻找着心仪的位置,准备把自己种进去。   他们一路沿着路边往前,途中还碰上了好几只怨魂,都被月季花轻松解决。   来到某处偏僻的废弃工厂外时,四周的煞气明显加重。   月季花的枝条朝向工厂,花苞蠢蠢欲动。   南灯停下脚步,迟疑道:“你想去那里?”   不等他们再往前,里面的怨魂已经发现了有陌生气息接近。   两只三级怨魂最先出现,警惕打量着他们。   怨魂能察觉到丝丝危险,是从连译身上散发出来的。   连译没有穿天师制服,看不出什么来头,怨魂一时没有轻举妄动。   月季花却不管那么多,快速抽长的枝条向两只怨魂袭去。   怨魂怒吼一声:“它是地灵……杀了它!”   与此同时,不远处街边角落,一团雾气渐渐凝聚成型,变成谷虚的模样。   他紧盯着连译,还有站在他身边的南灯。   原来谢运说的没错,他身边真的跟了一个人。   谷虚没见过南灯,不清楚他的身份,也没注意到他头顶的兔子头。   他以为地灵会乖乖跟在连译身边,是因为本体为植物,不好移动方位。   连译实力太强,既然暂时无法动他,从他身边的人下手也行。   能与他时刻在一起,想必关系一定不一般。   谷虚表情阴冷,抬手召唤出数只供驱使的怨魂。   怨魂听从他的指令,朝着连译的方向而去。   工厂里藏匿的怨魂也被惊动,这边没有居民,天师最近很少过来巡逻。   一时间,大量怨魂逼近。   月季花的枝条疯狂攻击,但能自由延伸的枝条只有两根,无法顾及到周围所有地方。   有几只怨魂趁机靠近连译,想试探他的底细,被八卦环击穿胸膛。   南灯有些胆怯,紧紧抱着花盆。   此时,一缕雾气从他脚下的地面升起,凝聚成一只手,想从背后抓住他。   兔子头抽动鼻尖嗅了嗅,双眼转红。   月季花都吃了好几轮了,它早憋不住,也想填填肚子。   顾忌着南灯在场,兔子头悄悄往下一跃,身体在半空中骤然变形,膨胀至半米宽,张大的嘴巴狠狠一咬。   顺利接近南灯的谷虚还没来得及动手,魂体被极为强劲的力道吸走。   吃掉谷虚的魂体,兔子头恢复原貌,在地上滚了两圈。   这招还是跟月季花学的,随意缩放的花苞简直不要太方便。   魂体被吃,远在另一边的谷虚本体惨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   南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   身后空荡荡的,兔子头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他迷茫道:“刚才……”   兔子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然而它忘了,形态转换时,它身上的煞气掩盖不住。   连译收回八卦环,面无表情地看向兔子头。   周围的怨魂嗅到了这股迸发的磅礴煞气,先是疑惑地停下攻击。   “什么味道……”   “鬼王……是鬼王!”   不只是这附近,更多盘踞在远处的怨魂,也第一时间闻到了煞气。   “鬼王出现了……”   “在那边,我感觉到了。”   “追随鬼王!追随鬼王!” 第41章   月季花那边还没有停止战斗,它一口气吞下两只怨魂,发现四周的氛围有点不对劲。   那一丝浓重的煞气,是从兔子头身上散发出来的,然而它刚才转变形态的速度太快,根本没有怨魂注意到它。   怨魂们的视线落在了南灯身上,以为他才是鬼王。   八卦环再度出手,围在附近的怨魂只是一味躲闪,不再主动攻击。   “鬼王怎么会和天师在一起?”   “还有地灵……鬼王手里的是地灵……”   怨魂天生愿意追随鬼王,将其视为唯一的领袖,但鬼王竟然与天师地灵同行,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并且月季花的枝条和八卦环还在对怨魂发动攻击,一时间他们也搞不清楚状况。   面对众鬼打量与探究的视线,南灯慌忙捞起兔子头,紧靠在连译身旁:“这些鬼……他们想做什么?”   他没见到兔子头吃掉谷虚魂体的那一幕,只听到身后的一点异响,还有突然加重的煞气。   南灯抓着兔子头的耳朵,低头轻嗅,果然在兔子头身上闻到了煞气残留。   连译眉间轻蹙,环顾四周。   兔子头爆发的煞气也会被区域的天师发现,到时候追过来的,就不只是怨魂了。   他再次看向南灯怀里的兔子头,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自己搞出来的事,自己想办法解决。   兔子头耳朵耷拉下来,趁南灯不注意挣脱他的手,主动跳下地面。   连译同时抱紧南灯,安抚道:“没事,很快就好。”   南灯把脸埋进他身前的衣物中,耳边时不时响起怨魂被攻击的动静。   月季花也在外面,他抱着的花盆几乎是空的,低头只能看见一小截向外延伸的枝条。   但连译的怀抱很安全,周遭的怨魂怎么都无法接近半步。   南灯紧张的情绪刚刚放松,突然又听到怨魂们激动的声音。   “在那边!”   “怎么回事,不止一位鬼王?”   “不管了,过去看看!”   趁刚才短暂的时间,兔子头去了街道的另一边,再度转变形态。   它不再藏着掖着,膨胀的身形越来越大,在黑暗中睁开三只猩红的巨眼,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包括从远处赶来的部分怨魂闻着味道,转移方向往巨兽现身的位置去。   眨眼的工夫,围在外侧的怨魂尽数离开。   路口一下子变得空挡安静不少,连译松开南灯,护着他从反方向离开:“我们先走。”   月季花吃掉最后一只落单的怨魂,枝条缩回花盆。   这时南灯一摸头顶,发现兔子头不见了。   连译脚步不停,带着他到附近偏僻角落躲起来:“它不会有事。”   南灯也感觉到了再度爆发的煞气,刚才着急跟随连译离开,没来得及在意。   他扭头朝那个方向看去,想起怨魂出现怪异举动前,兔子头也有点奇怪。   南灯心里隐约浮现一个念头,拉着连译的衣袖,愣愣地问道:“那边的……是小兔吗?”   连译沉默片刻:“是。”   兔子头一直在南灯面前伪装自己,好像不愿意让南灯看见它的本体。   想起南灯第一次见到月季花露出尖齿时的反应,和兔子头形态变化前后的区别,连译大致猜到几分原因。   为了安抚胆怯的小山神,兔子头费尽了心思。   自从得知地灵的存在与自己的身份后,南灯的接受能力已经强多了,他追问道:“小兔也很厉害吗?”   兔子头昨天承认了,是它弄坏了业障塔,南灯才能带着它从里面逃出来。   但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南灯依然很好奇,他悄悄朝外侧张望,可惜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口。   “嗯,”连译应道:“它比地灵更厉害。”   南灯不由得睁大双眼,嘴唇微张,神情既错愕又惊讶:“真的?”   连译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侧:“真的。”   南灯还想说什么,听见外面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从路边经过的脚步声不少,应该是天师,他立即屏息安静,并对眼前的月季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月季花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放置,南灯不放心,不想被人发现。   直到那些人很快远去,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小巧身影从墙边跳下来,准确落在南灯脚下。   是兔子头,南灯欣喜地将它抱起来,仔细查看它的身体:“小兔!你没有受伤吧?”   兔子头蹭蹭南灯的手心,张嘴打了个嗝。   它变回本体后趁乱吃了好多怨魂,赶在第一批天师抵达之前又变了回来,再偷偷溜走,寻着气息找到南灯。   没有怨魂会注意到巴掌大小的兔子头,他们还在疑惑为什么一只巨兽身上会出现类似鬼王的气息,聚集在一起,被吞食也不肯离去。   见兔子头安然无恙,南灯放心了:“你没事就好……”   他还盯着兔子头打量,捏捏软软的毛绒耳朵,眼底是浓浓的求知欲。   兔子头当作没看见,抖着耳朵卖萌。   今晚的计划被打乱,查探到鬼王级别的煞气,外面的天师不比怨魂冷静多少。   权衡利弊后,连译决定先回去,明晚看情况再说。   南灯没意见,月季花也吃了很多怨魂,安静待在花盆里消化。   两人原路返回,中途碰见零星几只怨魂,被连译顺便解决掉。   回到旅馆已经快凌晨四点,南灯洗了澡还睡不着,关了屋内的灯具,从窗帘缝隙里往外看。   连译从身后靠近,低声道:“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别担心。”   今晚是闹出了点动静,但实际上兔子头吞吃怨魂,对天师而言帮了不小的忙。   外界不明情况,只会将混沌神的煞气当做鬼王现身,哪怕真被发现行踪,也正好能借机找出意图伤害山神的究竟是谁。   连译时刻守在南灯身边,快到凌晨五点,南灯终于困了。   待他睡着后,连译拿出通讯器。   通讯器里有几条未读传讯,林玖找过他,昨晚没来得及看。   “长扬区域有几个病患不治而愈,您知道这件事吗?”   “我和老师准备去长扬看看情况。”   “我们到了。”   长扬是地灵鹦鹉所在的区域,连译和南灯在那里住过一晚。   不治而愈的病患……连译垂眸,看向怀中沉睡的南灯。   他们临走前,鹦鹉索要了南灯的几根头发。   鹦鹉的确说过,想试试山神的头发能不能对瘟疫起效,不过两人走得匆忙,不清楚它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病患的治愈,当真是因为南灯,那也说明另一件事。   瘟疫的产生,极有可能是受到煞气凶秽之类的影响所致,普通药物没用,所以医院才迟迟找不到治疗方法。   但内庭也不曾发现任何异常,要么是有人故意隐瞒,要么散布瘟疫的途径难以被觉察。   连译将得知的信息告诉林玖,并让他暂时不要外传。   他选择信任林玖,却还不信任翁平然。   不过就算他不说,病患被地灵治愈的事也会被发现。   果然,传讯发出去没多久,林玖回复说:“我们找到了医院监控,的确是一只鹦鹉地灵。”   鹦鹉爪子上抓着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透明的未知液体。   监控中,它来到患病者的床前,把瓶子里的水液喷在病人脸上。   “我们已经在去寻找地灵的路上了。”   林玖一晚上没休息,翁平然也是,他不肯耽搁半点时间,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连译放下通讯器,不再回复。   直到第二天中午,林玖发来新的传讯。   “我们交涉了很久,地灵才愿意给我们一滴瓶子里的水。”   鹦鹉很谨慎,没有让天师看见瓶子里还装着几根头发,用其他容器送出来。   它也没有透露见过山神,只说这水是自己的独门秘方。   “老师好像信了……不过也好。”   林玖按了按眉心,跟着翁平然一起回去。   翁平然把鹦鹉给的一滴水当做宝贝,取了一点点交给医院研究成分。   剩下的他不舍得动,又担心温度会对水滴产生影响,于是放进恒温箱小心保存起来。   然而下午,林玖看见地灵鹦鹉带着一个更大的瓶子,出现在医院。   既然已经被发现,鹦鹉不再隐藏,哼着歌到处寻找医院里的病患,在他们身上喷水。   看见一些脸色不太好,有可能被传染的人,也会喷一下。   它也不想让天师帮忙,独自将瓶子里的水用完,带着空瓶子飞走。   翁平然也在医院,他看见了全程,脸有些黑。   “算了,”他抬手扶额,“这水有用就行。”   下午,南灯睡醒起床,也得知了这件事。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我的头发,可以治病?”   连译“嗯”了声,南灯脸上的神色从不敢置信转为欣喜。   他努力消化掉这个信息,双眼隐隐发亮:“那我还有好多头发呢!”   南灯知道最近生病的人很多,因为有不少人因此病逝,诞生的怨魂也增多。   只是一些头发而已,剪短就好了,如果能起作用,他愿意帮忙。   连译看着兴奋不已的南灯,伸手拥住他:“好。” 第42章   南灯白天几乎都在睡,一整天没吃东西,早就饿得不行了。   连译从旅馆配置的餐厅点了餐,服务员送上来的时候,南灯找机会问服务员要了一把小剪刀。   他的头发本就略长,估摸着可以剪不少下来,南灯拿着剪刀比划一阵,又担心自己剪不好,或是长度不够。   现在他恨不得立刻返回地灵鹦鹉所在的区域,想知道它是怎么使用头发的。   连译及时制止,拿走小剪刀:“先不急。”   头发的使用方式,他可以让林玖去试着询问,鹦鹉知道林玖与南灯见过面的话,看在山神的面子上可能会愿意沟通。   不过能治愈瘟疫的应该不是头发,而是山神的气息,或者说山神的神力。   南灯已经许久没有再变回过魂体状态了,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力量一直在缓慢增强,只是自己不知道。   他身边有兔子头,有连译,又有地灵,遇上危险始终被保护得很好。   并且对于“山神”的身份与能力,南灯到现在才有一些模糊的认知。   “明天去一趟医院?去看看情况。”连译低头查看时间,“现在太晚了。”   晚上守在医院的天师很多,不太好接近那边,月季花还得继续寻找合适的地方放置。   南灯乖巧点头:“嗯。”   不管怎样,他最信任的人都是连译。   南灯习惯性地伸手抱住他,轻哼道:“饿了……”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连译领着南灯去桌前,先给他喂了一块点心。   —   天黑以后,两人和昨晚一样悄悄外出。   南灯叮嘱过兔子头,不许再闹出动静来,兔子头听话地躲进衣兜,只露出一对耳朵尖。   因为昨晚的异样,天师巡逻的频率有所提升,月季花时不时发出躲避的信息。   四处躁动的怨魂也多,他们避开了天师,就避不开怨魂,也正好为月季花增长战斗经验。   绕着几条街走了半夜,月季花解决了不少怨魂,终于找到一处它心仪的位置。   那是区域中心的一座公园,侧面有一截矮墙,墙边应该原本就是用来种花的,只是因为最近区域内煞气太重,新的花草极难养活,种下去的全死了。   月季花探出一根枝条,表示自己想被种在那里。   南灯来到矮墙前,将花盆放在地上,月季花主动抽出根系,慢慢潜入矮墙下的泥土。   把自己种好以后,月季花又长出了一根新的枝条,末端也有一朵小花苞。   南灯抚摸着新生的叶子与花苞,开心道:“草莓,你又长大了!”   按照这样的趋势,月季花应该能长出不少枝条与花苞,直到铺满整面墙。   植物类的地灵行动有限,但它的枝条能延伸很长,周围一大圈的怨魂都能被清理,其余区域就由天师负责。   月季花对南灯依依不舍,枝条缠在他腕间许久才松开。   随后,它寻着怨魂的气味,枝条“嗖”一下进入公园。   南灯还不放心,在矮墙下等了一会儿,他没怎么睡够,连打了两个哈欠。   连译为他抹去眼尾的水光:“回去吧,不用担心草莓。”   月季花在南灯身边待的时间是最久的,它的成长速度也最快,实力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   既然选择了这里,就证明它已经准备好了。   南灯“嗯”了声,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后半夜,几只巡逻的天师小队中途休整,互相交换夜间信息。   有人在通讯频道里说:“今晚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他刚说完,紧接着就有几个人附和的。   “怎么感觉怨魂变少了?”   “全都躲起来了吗?不应该啊……”   “不是变少,是比预计的要少很多。”   昨晚有疑似鬼王级别的煞气出现,整个区域的天师如临大敌,今晚几乎出动了所有人手,生怕疯狂寻找鬼王的怨魂聚集在一起。   结果好些地方一只怨魂都没有,状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平和许多。   “这是为什么?那么重的煞气,难道不是鬼王?”   “你们快看公告!最新的一条!”   公告能被区域内的所有天师接收到,用于重要行动通知,只见通讯器屏幕的最上方,飘着一行小字。   “城中心疑似出现植物类地灵,距离最近的小队立即前去保护!”   连译与南灯离开后,有几个巡逻的天师最先发现了月季花。   紧贴地面游走的枝条太过显眼,他们还听到怨魂的怒吼声从暗处传来。   “新生地灵?怎么会在这时候……”   “竟然还是植物类……不可思议。”   煞气越重,植物更难存活才对,而且这只新生地灵的出现,似乎一点预兆都没有。   先前是听说有个区域疑似找到了山神,后来混沌神也曾在那边现身过一次,难道这只地灵也与山神有关?   有几支小队第一时间前往公告中的坐标,若真是植物类地灵,他们一定要将它好好保护起来。   然而抵达城中心的花园后,事实与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矮墙下有一株月季花,长长的枝条延伸至各个方向,将躲在花园角落里的怨魂揪出来。   怨魂的惨叫伴随着一些撕扯吞咽的声音,一朵硕大的花苞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最先发现月季花的几名天师守在矮墙边,见到有同伴来了,脸上表情都十分复杂。   “这只地灵十分凶悍,”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恐怕不需要我们的保护……”   —   第二天上午,连译带着南灯去了医院。   医院是病患最多的地方,有一个统一的隔离区,为了防止误闯,入口挡了一块牌子。   两人伪装成病人的亲属,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里面。   整个隔离区很安静,大多数病患都躺在床上休息,南灯一路走进去,见到好些人脸色极差,形同枯槁一般。   每间病房里的人几乎都是满的,有不少是一家人全病了。   经过一间病房时,南灯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两三个月的婴儿轻哄,两人明显都染了病。   医院的人手也不足,最严重的病患才会安排住院,在这些人的额前,南灯隐约能看见一团青黑之气。   他询问连译,连译却看不到。   天师虽然修习灵术,也需要借助罗盘等法器,或是自身拥有极高的感知。   连译不仅看不见黑气,也没有感知到任何不对劲,八卦环更是一动不动。   南灯茫然:“是我看错了吗?”“不,”连译语气有些沉,“没有错。”   是传播瘟疫的人手段太高明。   如果没有南灯,再过一段时间,状况会更加失控。   连译外套中的通讯器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一看,是林玖。   “我查到了一些资料,怀疑与谢运长老有关,不过还未找到证据。”   “谢运长老调了不少人去您那边的几个区域,目的暂时不清楚,但您近期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也会尽量想办法过来协助。”   看着屏幕中的“谢运”两个字,连译并不感到意外。   导致谢运大病一场的那一次事件,他查过卷宗,是有些蹊跷,战斗的规模也与兔子头描述的对得上。   如果瘟疫也是谢运做的……   他身为长老之一,灵术修为其实并不是最好的,却最擅长符阵以及制药。   几乎所有人,都喝过他研制的符水。   连译脸色微变,通讯器又接收到一条传讯。   “对了,谷虚长老死了。”   林玖不清楚谷虚的死因,只听说他某天晚上突然昏迷,尝试了一整天也没能将他唤醒。   他刚得到消息,就立刻告诉了连译。   与此同时,谢运也接到了谷虚的死讯。   “果真是个废物,”他冷笑,“早知道这么没用,不如直接把他吃了。”   涌动的雾气环绕在他四周,另一个与他相似的声音说道:“差不多了……我已将所有生魂消化完。”   “不,还不够。”   谢运眼底流露出贪婪之意:“还有那个连译,他的生魂,味道一定很不错。”   “杀了他,山神也会失去庇护,”谢运继续说道,“这样一来,那只怪物还能带着山神躲去哪里?”   他拿起手边的通讯器,发送出一个坐标。   “连译逃窜至此,”谢运在通讯中说道,“谷虚长老中了他的邪术而死,此人极其危险,尽快带人抓捕。”   待谢运结束通讯,雾鬼问道:“山神呢?抓到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再说吧,”谢运脸上已露出疲态,抬手撑着额角,“他才从塔里逃出来多久,恐怕弱得还不如一只最低级的鬼。”   况且这短短时间内,已经出现两只新生地灵。   地灵依靠山神温养,必定吸走了不少神力。   —   另一边,南灯还待在医院。   连译在查看传讯,他站在走廊边,看着几个护士匆忙走过。   护士似乎也生病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只是症状不严重,还能继续工作。   南灯情绪有些低落,低头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他默默捏起自己的一缕发尾,他一时间更加迷茫,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帮助这些人。   突然,南灯感觉到一丝异样。   他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离了大半,无形的气压从他身处的位置不断朝外扩散,直至笼罩整个医院。   南灯眼前一晃,差点晕过去。   连译及时抱住他,摸着他的脸颊:“南灯?”   南灯缓过神来,歪头蹭了蹭温暖的掌心:“我有点累。”   连译为他整理好口罩,将他拦腰抱起,准备先离开医院。   南灯靠在他颈侧,鼻间嗅到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闭着眼,搂紧连译:“我又饿了……” 第43章   来医院之前,南灯吃了不少东西,路上经过卖各种食物的小摊,连译还给他买了一个煎饼。   这才过去多久,他又饿了。而且不只是饿,也很累。   连译抱着他往外走,经过几间病房时,南灯睁开眼,瞥见里面的病人额前的青黑好像消失了。   哭闹的婴儿安静下来,短短几秒钟内陷入安睡,走廊里的氛围不再压抑。   真的看不到了?   南灯想再仔细看看,在连译怀里轻微挣扎了一下。   这时,有走廊里路过的护士发现南灯状态不佳,上前想询问,被连译冰冷的眼神吓退几分。   两人都戴着口罩,护士没见过他们,南灯主动回答:“我没事。”   他声音闷闷的,显得有气无力,一双漂亮的眼睛蒙上水雾。   护士莫名心疼,从身上摸出一块用来哄小孩的奶酪饼干,想送给南灯。   南灯伸手接了过来,小声道:“谢谢。”   等护士走后,南灯撕开包装吃掉饼干,重新靠在连译颈侧:“我们回去吧。”   连译一言不发,抱着南灯离开隔离区,走出医院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了车,他依然将南灯抱在怀里,低头查看他的情况:“哪里不舒服?”   “只是突然累了,”南灯摇头,犹豫道:“我看不见了,刚才他们脸上的……”   司机是陌生人,他下意识没有把话说完,而且他也不知道那些青黑之气是什么。   连译明白了南灯的意思,很快猜出原因。   他在与林玖通讯时,感知到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这气息转瞬即逝,像轻柔飘过的一阵风。   紧接着,南灯突然感到不适,差点在走廊晕倒。   连译抚摸着南灯柔顺的发丝,沉默了片刻:“先回去休息。”   南灯的头发都能快速治愈瘟疫,如果真是因为他消耗了神力,才会突然力竭,多半今晚之前就能得知医院病患的情况。   南灯点头,拉下口罩把脸埋进连译身前的衣物中,闻着熟悉的味道,感觉身上的疲惫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紧紧抱着连译的腰,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我想……我还想吃早上的煎饼。”   连译马上让司机调转方向,去早上买过煎饼的地方。   然而抵达目的地后,煎饼小摊已经不在了。   南灯明显失落,连译又让司机在附近的街道转了一圈,找到一家蛋糕店,给南灯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   看见精致的小蛋糕,南灯恢复开心,小心捧在手里,等回到旅馆房间才拆开。   他捏着勺子,一下挖了一大口。   连译怕他自己吃太快不节制,拿走小蛋糕亲自喂给他。   吃完蛋糕,南灯抱着连译的手舔舔勺子,意犹未尽。   连译擦掉他唇角的奶油,问道:“还饿吗?”   南灯老老实实点头:“饿。”   于是很快,一大桌饭菜被服务员依次送上来。   南灯埋头苦吃,连译时不时给他夹菜,并剥好一小碗虾放在一旁。   直到桌上的餐盘几乎都空了,南灯才停下来。   他喝了杯热牛奶,总觉得还不是很饱。   连译见状轻轻皱眉,把他抱过来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还饿?”   南灯看起来瘦弱,纤细的骨骼仿佛一捏就碎,连译总担心他会撑到自己。   “不饿了,”他含糊道:“你再抱抱我……”   “是不是困了?”连译低声问,抱南灯去卧室。   南灯不想睡觉,却要连译陪着他躺下。   他不断往连译怀里钻,脸颊紧贴着温暖的颈侧,才终于安分下来。   躺了一会儿,南灯涌上一阵困意。   他慢慢睡着了,呼吸平缓绵长。   等下午南灯醒来的时候,他半趴在连译怀中,连译手里拿着通讯器,正在查看传讯。   南灯扭头看见发信人写着“林玖”,传讯内容隐约有什么“禁制”“身体不适”几个字。   他只看了一眼,通讯器就被连译关掉了。   连译放下通讯器,伸手撩开南灯略微凌乱的额发:“现在起床?”   南灯追问:“林玖刚才说了什么?”   连译垂着眼:“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南灯却不太相信,林玖从来不会在传讯里和连译闲聊。   他的直觉十分敏锐,传讯里的内容要么与自己有关,要么与连译有关,一定很重要才对。   “你不是说过,不会再隐瞒我任何事吗?”南灯抿了抿唇,要自己拿通讯器过来看。   连译握住南灯的手腕拦下他,见他表情变得十分委屈。   他沉默着妥协,任由南灯拿走通讯器。   通讯器还未彻底关闭,一打开就是与林玖的通讯界面。   “我向几位曾在卓清身边任职的天师打听了一下,禁制似乎只能缓解推迟,无法直接解除,您近期如果感到身体不适,可以尝试用灵术或符阵压制,但这样做也要多加小心,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   卓清早已死亡,这下谷虚也死了。   以前这两人的关系最近,一心想为卓清报仇的也是谷虚,林玖想着谷虚死后,会不会有人愿意告知连译身上禁制的解除方法。   他旁敲侧击,还真问出了点信息,赶紧第一时间告诉连译。   南灯把传讯内容反反复复看了两遍,茫然问道:“禁制是什么?”   他先前因为好奇,问过内庭几位长老的名字,知道卓清是连译的老师。   林玖会在传讯里这样说,是不是卓清对连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南灯努力回想,很快记起连译曾经莫名其妙昏迷过两次。   他满脸担忧,紧紧攥着连译的衣袖,一定要他告诉自己禁制究竟是什么。   “我没事,”连译握住南灯的手,轻柔将他拉入怀中,“不怎么疼了。”   每一次心脏的绞痛都被他忍下,而禁制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发作。   卓清当初设下的时限早就过了,他还安然无恙,证明禁制应该已经不知何时被压制或推迟了。   连译没有主动让林玖去打听这个,他不怕死,死亡不过是从人类变成鬼魂而已。   “真的不疼了吗?”   南灯闷闷不乐:“要是我不问,你肯定不会主动告诉我。”   连译没出声,南灯又紧接着想起了什么,眼里露出期盼之意:“那我……我能治好你吗?”   他还不太懂禁制的真正含义,觉得和瘟疫有点像,既然自己可以治好患瘟疫的病人,是不是也能治好连译。   连译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南灯更不清楚该怎么做,心里越发焦急与担忧。   他双手捧着连译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医院病患类似的青黑之气。   可惜南灯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还不肯放弃,凭着本能般凑近亲了亲连译的眉心:“快点好起来吧。”   连译唇边浮现浅浅的弧度,能不能起作用南灯不知道,但他察觉到连译现在的心情变得很不错。   这仿佛是对南灯的鼓励,他又胡乱在连译脸上亲了好几下。   到最后时,南灯迟疑了两秒,准确亲在连译的唇上。   连译没料到他会这么做,骤然偏过头。   他一侧耳根泛红,说话间喉结上下滑动:“不可以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   南灯打量着连译的反应,再次靠近,搂着他的颈侧含糊道:“我不会亲别人的……”   他当人当了有挺长时间了,就算以前还是鬼魂的时候,也并非对这些一无所知,只是那时候刚从塔里出来,思维还比较迟钝。   这时,被冷落了许久的兔子头凑近,也想让南灯亲亲自己。   南灯没能理解它的意思,揉了揉它的头顶,让它自己去玩。   兔子头盯着连译暗自磨牙,转身跳着离开。   连译耳根处的泛红还未消散,他垂眸盯着南灯看了一会儿,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好。”   床边的通讯器又响了一声,连译拿起来查看,是林玖。   “连首席,谢运长老很可能要带人前去抓捕您,您不如来长扬吧?”   谢运调派人手已经完全不告知翁平然,林玖是从其他天师那里得知了一点消息。   这下他更加确定谢运有问题,但又不知该从哪里寻找证据。   卷宗里的记录被抹得差不多了,除了一些疑点,谢运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时间过去太久,也找不到任何知情人。   林玖现在只希望自己的老师翁平然没有参与其中,不然……   他想着可以让连译与南灯来长扬区域躲避,先不让翁平然知道。   这样虽然有风险,但最危险的地方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并且谢运大概猜不到,内庭会有人协助连译。   连译还没有回复,林玖暂时关掉通讯器,走出休息室。   翁平然还在与几名医生交谈,现在能确定了,被鹦鹉喷过水的患者彻底被治愈,也没有二次染病的征兆。   林玖还悄悄联系了几个相熟的天师,让他们查一查库存里的符水是否有异常。   几名医生离开后,林玖走上前:“老师。”   他欲言又止,翁平然看出他有话想说:“什么事?”   “谢运长老那边……老师不准备管吗?”林玖问道:“偏偏在这个时候调走那么多人……”   翁平然喝了口水,握着杯子:“他说是为了清理瘟疫产生的怨魂,合情合理,我没有理由阻止。”   林玖试探着说:“可是我认为,他的目的不止于此。”   他能打听到的事,翁平然自然也知道,连译很可能也在附近的几个区域。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翁平然瞥了林玖一眼,冷哼道:“想为连译求情?除非山神现身,亲临长扬!” 第44章   林玖喉间一梗。   要是真如翁平然所言,那这事就再简单不过了,山神不仅能来到长扬,还能亲自为连译求情。   然而他不能贸然将知道的一切告诉翁平然,南灯尚且不成熟,还需要保护和引导。   加上混沌神当年因保护他而受伤,才躲进业障塔,到现在不确定恢复了多少。   万一翁平然不可信,再加上谢运,他们是内庭仅剩的两位长老,几乎能调动内庭的所有天师。   林玖六岁就被带入内庭,后来因为天赋较高,被翁平然选中成为他的学生。   他了解自己的老师,不认为翁平然会做出违背天师职责的事情,但涉及山神与各方民众的安危,得更谨慎一点。   他得再试探试探,翁平然对待山神的态度。   林玖顺着翁平然刚才的话,继续说道:“山神这么多年都不再出现,秽首上一次还将谷虚长老重伤……我看就算山神亲自为连译求情,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听……”   他委婉地表示翁平然多半只是随口说说,现在的内庭已经没几个天师会无条件追随三位神明。   翁平然“砰”一声将杯子用力磕在手边的推架上,瞪着林玖:“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没有山神,哪来的这世间万物?”   他听出了林玖的意思,但他根本想不到林玖早已见过山神,以为他自己是这么想的,才会说出来。   并且这话在翁平然听来,也是对他的一种质疑,成功将他激怒。   “谁敢对山神不敬,直接驱逐出内庭!”翁平然表情转冷,“你的这些话,别让我再听见。”   见林玖低头沉默,他又说道:“至于谷虚,那是他自己的因果,况且混沌神向来如此,能怪得了谁?”   只能怪谷虚自己倒霉,而且他要是没带人去找连译,也就没有这回事了。   哪怕真要说混沌神犯了错,那也应该由山神来审判,不是他们有能力干涉的。   说完,翁平然端起杯子大步离开,留下林玖独自在原地。   林玖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地无声叹息。   从翁平然的反应看来,他正是属于无条件追随山神的一类,甚至到了有些迂腐呆板的程度。   要是真正见到山神,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依旧维持这个态度……   不过就算极端了些,也总比完全相反的另一种态度要好。   林玖心里有了底,拿出通讯器。   连译发来了一条回复,只有一个字:“行。”   南灯得知林玖要他们去长扬,有点舍不得月季花:“我们什么时候走?我想再去看看草莓。”   去了长扬,能再次见到鹦鹉地灵,可是月季花就被留在了这里。   南灯苦恼地想,地灵只能待在自己的区域里,那他以后岂不是要四处奔波,才能不冷落每一只地灵。   连译看了眼时间:“明天上午去。”   今天已经快天黑了,夜间也找不到愿意出行的车辆。   他们明天上午去看一眼月季花,还能赶在天黑之前抵达长扬。   连译继续给林玖发消息,让他帮忙安排住处。   南灯看着他输入文字发送,略带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连译摸了摸他的脸颊:“还累吗?”   南灯吃饱了,也睡了一觉,如果他消耗了神力,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快速恢复。   “不累,但是……”南灯摇头,眼里有些懵懂,“但是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好像连译再多陪他一会儿,他就不会感觉到累了,这种隐隐约约的念头,南灯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   又或许是他第一次自主使用神力,还处于迷茫忐忑的状态,不自觉地依赖连译。   南灯变得格外粘人,抓着连译粗糙的手掌,感受他略高一些的体温。   连译低头亲吻他耳边的发丝,将他抱好。   —   即将天黑之前,连译收到林玖的传讯。   “我听说您那边医院里的病患全都被治愈了!是山神与您找到了清除瘟疫的方法吗?”   连译本就在关注医院的情况,没想到是林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是,但还不稳定。”   不稳定指的是南灯的状态,林玖无比激动,攥紧手里通讯器几乎说不出话。   仅用了一个下午,所有病患全部被治愈,准确来说应该是在一两个小时内,给病患检查身体确认情况还花了点时间。   这可比鹦鹉到处给人喷水快多了,是极为重要的进展。   林玖平复下心情,一连发去好几条消息,想知道更多的情况,包括南灯是否安好。   连译只有一句话:“明天再说。”   南灯下午晚一些的时候又饿了一次,提前吃了晚饭,看着电视睡着了。   连译放下通讯器,轻柔抱起南灯,带他回床铺。   第二天一早,又收到林玖的新消息。   “不止是医院,区域内所有的居民全都好了!”   医院里的病患是最严重的一批,还有一些人待在家中自行养病。   这部分人竟然也被治愈,只是比医院的病患要慢一步。   看来神力的影响在不断向外扩散,不知最终生效的范围会在哪里。   即使连译早有猜测,南灯的能力也超出了他的预计。   他看似成长缓慢,实际已经与最初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连译把通讯器的内容拿给南灯看,南灯呆了好一会儿,依次确认上面的每一个字。   他揉了揉莫名泛酸的鼻尖,扑进连译怀里:“他们没事就好……”   难怪昨天他突然那么累,还有那种身体被抽空的感觉。   南灯既开心又期盼,抬起头:“那我们快点去看草莓,然后去找毛豆!”   连译还不放心,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南灯摇头,他精神不错,恢复了先前的状态。   他掀开被子起床,催促连译洗漱换衣服。   区域内的瘟疫消失,街道上的居民也变多了不少。   南灯与连译两人戴着口罩混入其中,来到城中心的花园。   矮墙附近有两名天师看守,月季花又长出好几根枝条,每一根枝条上都挂着不少漂亮的小粉花。   没想到离开了南灯,它的成长更加迅速,南灯差点要认不出来。   有天师在,两人不方便靠近,南灯远远看了一眼,依依不舍道:“我们走吧,下次再来看它。”   中午过后,连译终于找到一位肯去长扬的司机。   瘟疫一夜之间消散的消息传得很快,虽然还不确定原因,现在外面的人都想往这里跑,更是没什么人愿意去瘟疫尚存的地方。   司机收下比平时贵了二十倍的钱,颇为勉强道:“上车吧,再晚赶不上天黑了。”   林玖收到他们成功离开的消息,发去一串地址,是新订好的酒店。   他心里不放心,想着晚上找机会悄悄去迎接。   翁平然也得知了瘟疫在一整个区域都消失的情况,他后知后觉般:“难道是因为山神……”   他本来当真以为是地灵鹦鹉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费尽心思想找出那些水的成分,好制作出药剂给病患服用。   现在看来,更像是因为山神的介入,瘟疫才会被清除。   翁平然在走廊来回踱步,比昨晚的林玖还激动。   他想立刻去那个区域看看,被林玖阻止。   “老师,不急,”林玖试着说道:“既然地灵鹦鹉有治愈病患的水源,它一定知道什么。”   “对对对,地灵肯定知道!”翁平然拿起外套,“我再去见见它……”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肯不肯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玖估摸着翁平然会在鹦鹉那边耗不少时间,安排好医院留守的人后悄悄离开。   —   天黑之前,司机顺利抵达目的地。   林玖在旅馆地下室焦急等待,见到两人出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迎上前,接过连译手中的行礼,带他们上楼。   “我是偷偷过来的,”林玖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就得走。”   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已经不早了,他怕打扰到两人休息,硬生生憋住。   将两人送进房间后,林玖匆忙离去。   他乘坐电梯至一楼,刚从旅馆大门走出去,就察觉有些不对。   几辆没有任何标志的车从远处缓缓驶近,停在四面的路口。   林玖及时闪身躲避,门口的石柱将他的身影遮挡住。   车门开启,走下来一个穿着天师制服的人,抬头望向旅馆。   这人面孔陌生,不是翁平然带来的。   林玖心里一沉,立刻拿出通讯器通知连译。   他们很可能暴露了行踪,被谢运的人找上门。   但林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暴露了,他一直以来都很谨慎,与连译的所有传讯不留下半点痕迹。   他神情越来越凝重,思索着要不要向翁平然求助。   与此同时,南灯翻看着房间里的菜单,想吃点东西再睡觉。   放在桌上的通讯器响了一声,连译却没有过来查看的意思。   兔子头跳过来咬住南灯的袖子扯了扯,南灯把它推开,拿起桌上的通讯器看了一眼,屏幕显示着林玖的名字。   他回过头:“林玖找……”   话音戛然而止,南灯看见身后的连译坐在沙发上,他躬身安静低着头,双手无力垂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南灯一愣,慌忙起身查看。   连译不知何时陷入昏迷,身上体温发烫,嘴唇浮现不正常的青紫。   这与他前两次昏迷的症状相同,南灯不知所措,抖着手打开通讯器,想联系林玖。   突然,空气中响起“嗡”的一声。   这声音十分轻,仿佛从虚无的空间飘来,听不太真切。   南灯抬起头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   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逐渐拉远。   窗户在视线内消失了,原本的位置出现一道陈旧古朴的门。   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地府”两个字。   南灯心里十分不安,本能般挡在连译面前。   兔子头也在一旁,紧盯着现身的古门。   地府出现,多半是为了连译,他快要死了。   同时兔子头还闻到了点别的气息,正在往这里靠近。   它不爽地抖了抖耳朵,双眼越来越红。 第45章   南灯见过一次地府,是在遇上连译之前。   当时兔子头被地洞里雾鬼打了标记,他一边躲避巡逻的天师,一边试图寻找猎物,无意间撞见几个天师布阵协助地府。   南灯害怕被发现,赶紧逃走了,阵法生效时只远远望过一眼。   这扇门没有给南灯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但他知道地府出现,是为吞食即将诞生的怨魂。   是因为……连译?   南灯此刻无法冷静,他快速给林玖发了消息,将连译护在身后。   就算连译真的快死了,他也绝不会让地府吞食掉连译的魂体。   地府虽为鬼神,而他也是神。   南灯眼神警惕,他强压下担忧与忐忑,紧绷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带了几分怒意:“你不能吃这个人。”   地府安静伫立着,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也没有将门开启。   连译依然昏迷不醒,丝丝黑烟从他身上溢出,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煞气。   旅馆外,从几辆车上下来的天师将整个旅馆围住。   为首的一名天师手里拿着通讯器:“长老,地府突然现身,也在旅馆。”   通讯器的另一头,正是谢运:“现在?”   他语气里难掩烦躁,说道:“不用管,尽快将连译抓捕,最好要活的。”   地府可能是为旅馆内其他即将诞生的怨魂而来,也不排除是为了连译。   连译的行踪早就暴露,谢运刻意将行动时间定在了今晚,因为连译身上的禁制,正是他当初教会卓清的。   禁制最多发作四次,一次比一次严重,每次发作便是连译最虚弱的时候。   今晚是第三次发作的时间,但谢运并不希望连译死。   他还想要他的生魂,吃上几口也是大补,若即将死亡的真是连译,那就太可惜了。   谢运放下通讯器,闭上双眼,呼吸渐轻。   旅馆附近的阴暗角落,无人注意到的位置,雾鬼潜伏在内。   距离他的计划成功只差一步了,他不会再贸然亲自行动,让内庭的天师替他办事最为稳妥。   只要连译成功被抓住,他就能立即吃掉他的生魂。   负责抓捕的天师得到命令,安排手下悄悄进入旅馆,寻找连译所在的房间。   此时的南灯还在与地府僵持,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朝地府用力砸过去。   他从未有过什么战斗经验,眼前的古门不会说话,看上去太过诡异,南灯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但玻璃杯的威力比他想象中的更强,“砰”一声直接将古门的一侧砸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地府的身形晃了晃,变得透明几分,随后骤然消失在原地。   房间内的景象恢复如常,玻璃杯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南灯的心跳很快,他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地府不在了。   可连译还没有醒来,周身的煞气越来越重。   走廊里的天师同时觉察到地府的离开与煞气的加重,都来自同一个方向。   今晚入住的人并不多,天师在夜间拥有绝对的权威,毫不费力拿到了旅客名单。   为首的是两名首席天师,其中一名低头查看罗盘,叮嘱手下:“小心一点。”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拦住一行人:“你们受谁的命令而来?”   林玖站在走廊中央,阻止他们继续向前:“我问过翁长老,他对此并不知情。”   首席天师认出了林玖,毫不客气道:“我们没有向你汇报的义务,请不要在此妨碍。”   林玖是翁平然的学生,但他还没有到首席天师的等级,在眼前的两人面前是下属。   “您误会了,我是想协助两位首席,”林玖冷静改口:“我抵达长扬已有几天,兴许能帮得上忙。”   面前的首席天师却不为所动,冷淡地说了声“不用”。   林玖别无他法,暂时退让,并悄悄跟在队伍末尾。   他心里十分焦急,时不时查看通讯器。   南灯发来的传讯里说连译昏迷了,刚才地府也短暂现身,他们那边不知究竟什么情况。   走廊里被布下符阵,队伍逐渐接近疑似连译所在的房间,也是煞气最浓的地方。   南灯正蹲在沙发前,紧紧握着连译的手。   地府已经不再出现,连译还没有苏醒的迹象,身上散发的煞气反而更重。   南灯意识到连译还是有所隐瞒,没有让他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体状况。   如果连译真的因此而死,他会变成鬼吗……   南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守着连译,既难过又不知所措。   他能治愈染上瘟疫的病患,却不知道是否能强行延长将死之人的寿命。   南灯努力回忆在医院里使用神力时的感受,轻轻靠着连译的手臂,低声喃喃道:“我不希望你死……”   兔子头蹲在一旁,突然转身看向门口。   南灯也感觉到有人在往这里逼近,同时地上的通讯器响了几声。   他捡起来打开查看,是林玖。   早在外面的天师刚刚抵达旅馆时,林玖就通知了他们,但连译正巧陷入昏迷,南灯无暇顾及这些。   他看着林玖发来的提醒,握紧手里的通讯器。   那些天师还是不肯放弃,依然想要将连译抓住,还偏偏在这个时候。   如果连译没有昏迷,他一定能有办法解决外面那些人,可现在只剩下南灯自己,外面的林玖暂时无力帮忙。   一直以来,南灯都在连译的保护之下,就算是得知连译身份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分别太久。   南灯呼吸发颤,回过神时发现手里的通讯器微微变形,边缘留下几道印记,屏幕也碎了一点,明显是被他不小心捏坏的。   他一慌神,赶紧把通讯器放下。   大量天师还在逼近,就快要抵达门外。   南灯鼓起勇气,起身慢慢朝房门的方向走去。   他听到了模糊的对话,从远处隐约传来。   “应该就在这里……”   “不能掉以轻心,此人极度危险……”   兔子头跟在南灯身后,双眼猩红,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脚步声逼近,有人在门口足足布下五道符阵。   南灯的感知从未像现在这样敏锐,他抬起右手,轻轻放在房门上。   “噼啪——”   符阵接连破碎,前方的首席天师大惊,赶紧道:“快退开!”   走廊里空间狭窄,围堵在外的天师反应速度不够快,突然被迸发的气流击中。   这既不是鬼魂的煞气,也不是灵术,看似无形却强悍,距离最近的一批人痛苦倒地,挣扎着向后撤退。   南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收回手,也忐忑地退了一步。   门外迅速恢复安静,突如其来的异状打乱了天师们的计划,一时半会儿不敢再靠近。   确认暂时安全,南灯稍稍放松了些,回到连译身边。   他碰了碰连译冰凉的侧脸,再次握紧他的手掌。   连译的体温降了下来,不再发烧,但这也可能是他将死的征兆。   南灯额间抵着他的手背,闭上眼等待。   外面行动的天师退到了下一层楼,林玖也跟着他们一起。   “情况不太对,”其中一名首席天师说道,他面色凝重,“我记得,连译的实力没有这么强。”   就算他近期的成长速度惊人,也不太可能将五层符阵直接粉碎……那种力量甚至不像是天师能拥有的。   他拿去通讯器,向谢运汇报情况。   谢运沉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出声:“……符阵碎了?”   “是,”首席天师询问,“而且旅馆的地形对我们不利,现在该怎么办?”   “放火。”   谢运轻飘飘吐出两个字,说道:“把他逼出来。”   两名首席天师对视一眼,应下:“是,长老。”   地府出现时,他们已经安排将无关的居民疏散。   烧掉一间旅馆而已,虽然有一些风险,但符阵碎得太快,房间里情况不明,这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   林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试图阻止:“误伤了居民怎么办……翁长老马上赶过来,我看还是先等等……”   两名首席天师置若罔闻,让所有人退至旅馆外。   “我们今晚的任务是抓捕连译,”其中一人说道,“若这次让他逃走,再下一次就难以追踪了。”   连译早已被列入危险人员的名单,他们的行动合情合理,尽早抓住他,也防止他死后变成怨魂逃脱,造成更严重的影响。   并且就算是翁平然亲自赶来,他们有谢运的命令,也不一定要听他的。   林玖阻止未果,想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离开队伍去找南灯。   然而他异常的言行引起了首席天师的怀疑,身旁紧跟着两个人,找不到机会溜走。   他只好再次拿出通讯器,求助翁平然。   不久后,南灯抬起头,皱着眉轻轻嗅了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紧接着,他知道了这怪味的来源。   有人在放火,想烧毁旅馆。   有灵术的加持,火势蔓延地非常快,温度开始上升,烟雾从门缝里飘进来,旅馆各处响起警报声。   但烟雾只在房门往前一米的范围聚集,无法接近南灯身边,蔓延过来的火焰也莫名熄灭。   这时,翁平然抵达旅馆外。   他有些愤怒:“谁允许你们放的火?”   面对翁平然的质问,两名首席天师无所畏惧,只说:“对旅馆的赔偿,会有人负责。”   内庭的长老一下没了两位,能最先晋升的,当然是下一级的首席天师。   抓住连译,不仅解决了一大祸患,还能赢得谢运长老的推荐。   其余天师对此也没有异议,在他们看来,连译本就是凶恶之徒,为了抓住他,合理的耗损是值得的。   —   房间内,南灯护住连译,一边环顾四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南灯捞起兔子头放进衣兜,尝试将沙发上的连译扶起来。   他刚抬起连译的手臂,连译突然动了动。   此时的连译浑身煞气有所收回,终于有苏醒的迹象。   他缓缓睁开眼,体温开始恢复,鼻间的吐息略重。   南灯十分惊喜,用力抱住他:“你终于醒了……”   心脏的痛感还在,连译仍处于虚弱中,抬手摸了摸南灯的发丝。   他转头看向门口越来越浓的烟雾:“有人来了?”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南灯扶他起身:“我们快走……”   两人来到门口,南灯每往前一步,烟雾与火焰就会自动后退。   连译抬手,灼烧过的房门被灵术移开。   电梯不能用了,他们只能从楼梯离开,路上南灯才说起连译昏迷时的情况。   “林玖说,我们被发现了……还有一扇门也来过,”南灯说得断断续续,“我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你的通讯器也被我弄坏了……”   连译渐渐恢复了些体力,他听着南灯的描述,眼底越来越冷,牵紧南灯的手安抚:“别怕,我没事了。”   两人一路来到地下室,走到出口的地方。   旅馆外侧一圈被牢牢唯独,地下室出口也有一支队伍守着,几乎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   不等队伍里的天师反应,连译抬起右手,灵术隔空掐住几人的脖子,让他们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行动。   他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戾气与杀意,但顾忌南灯在身边,没有直接杀死这些人。   整支队伍都被灵术控制住,连译带着南灯,要从侧方离开。   然而守在外面的天师实在太多,等的就是连译被火焰逼迫离开旅馆。   “他在这边!”   “快包围!别让他跑了!”   翁平然听见动静,也立即前去,瞥见林玖比他还着急,迅速往连译的方向赶去。   距离连译最近的一批的天师朝他逼近,试探的目光落在他与一旁的南灯身上。   一道银光突然出现,有几人躲避不及,被八卦环划伤手臂。   从正门赶到的两名首席天师及时出手,连译的八卦环又被挡了回去。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配合也十分默契,挥手撒出大量符咒。   此时,漆黑的天空突然飞来另一抹绿色的影子。   密密麻麻的尖刺从上空洒下,一只鹦鹉挥动翅膀,将所有符咒尽数击毁。   鹦鹉的声音尖细,气急败坏:“你们在干什么!”   “是长扬的地灵?”其中一名首席天师皱眉,“地灵为何会出现……”   南灯被连译护在身后,夜色下看不清面容,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他衣兜里的兔子头悄悄钻了出来,双眼依然通红。   它憋了好久,连译可算是醒了。   现在南灯有连译的保护,地灵也赶来了这里,兔子头不想再忍了。   它在地上滚了两圈,身体开始膨胀。   浓重的煞气溢了出来,却不是来自连译。   前排的部分天师最先看见这怪异的一幕,渐渐露出惊恐与不敢置信的表情。 第46章   兔子头太小了,一点都不起眼,众人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连译身上。   当有人看见一团不知名的物体膨胀生长,伸出怪异的肢体,浓重的煞气扑面而来。   所有罗盘高速运转,停在最极限的位置。   “那是什么……”   “难怪是鬼王?”   “不……不、那是……”   夜间的风不知何时停了,街道的路灯无声熄灭,一个庞大的身躯在黑夜中显现。   侧后方的翁平然看见了这一幕,露出无比惊愕的神色。   那是一只巨兽,身上披着各种长短不一的毛发,四肢与器官犹如数十种不同的动物组合而成。   直到它终于露出完整的本体,睁开三只猩红的巨眼,月光被牢牢遮挡住。   一抹影子笼罩下来,南灯看见围着他们天师惊恐后退。   他抬头看向上方,陌生的巨兽将两人护在身下,张□□发出带有强悍气息的怒吼。   有人大喊:“是秽首!秽首……”   “快退!”前方的两名首席天师停止攻击,“做好防御!”   巨兽甩着灵活的尾巴扑向他们,利爪狠狠拍下。   它正处于愤怒当中,一口气吞了好几个人,不少抵挡的灵术打在身上,对它而言就像是在挠痒痒。   浓重的煞气将旅馆的火焰扑灭了大半,周遭的视线更暗,覆盖着一层模糊的红光。   南灯躲在连译怀里,恍惚间心想,原来小兔的名字叫秽首。   因为巨兽的突然出现与攻击,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两名首席天师都受了伤,他们实力最强,勉强能从巨兽的尖齿下脱身。   翁平然在外侧,一边指挥着众人逃离,一边布阵召唤出法器,试图阻止巨兽。   很快他发现,巨兽好像并没有追逐他们的意思,而是始终守在最开始的位置,不曾远离。   而在那边的是……连译。   算上谷虚带人去郊外的那次,混沌神已是第二次在连译身边出现。   翁平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定不是巧合。   黑暗中,连译似乎还护着另一个人影,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还有刚才及时赶到,阻止他们攻击的地灵鹦鹉……   翁平然心中渐渐浮现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念头。   难道混沌神,一直在连译的身边?   那山神……   他来不及细想,浓重的煞气已经引来了附近的大量怨魂,将一群天师团团包围。   里面是秽首,外面是疯狂的怨魂,他们一时被夹在中间,陷入更加艰难的处境。   眼看巨兽仍处于狂躁攻击状态,翁平然使用灵术加持,高声喊道:“我们无意冒犯,恳请三神谅解!也请给我们一次认错弥补的机会……”   他其实并不知道山神是否在这里,地府不久前出现过,兴许已经离开了,喊出这些话,全凭着一丝猜测与希望。   声音准确传至更远处,南灯听到了。   周围都是赶来寻找鬼王的怨魂与无法脱困的天师,旅馆内部还在烧,巨兽疯狂吞吃,有凑到跟前的怨魂也来者不拒。   南灯原本想趁机和连译一起离开,却也被困住了。   他抬起头,漆黑的夜色下人影攒动,没有看见说话的人是谁。   恳请谅解……认错弥补的机会?   南灯并不信任眼前的这些天师,不止因为他当过鬼,被关在塔里很长一段时间,还因为连译的遭遇。   连译被诬陷,被围攻,如果他今晚独自在旅馆,又碰巧身上的禁制发作,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林玖也是天师中的一员,南灯同样信任他。   通讯器损坏之前,林玖在传讯里说过,他会向自己的老师求助,应该有机会阻止另一批天师。   视线的尽头依然是混乱的景象,伴随着灵术激发与怨魂的吼声。   南灯迟疑了片刻,喊道:“小兔……”   他的声音不大,在各种嘈杂的声响中被巨兽捕捉到。   巨兽立即停止攻击,缓缓退至南灯的身后。   它的身躯开始缩小、变圆,转变为半透明的魂体,身上也重新覆盖着厚实洁白的兔毛。   兔子头又变回了兔子头,只有这样它才能收起身上的煞气,不再吸引怨魂前来。   为了继续威慑眼前的这群天师,它维持着三米高的体型,睁着两只红眼,一对耳朵竖得笔直。   煞气骤然消失,四周的怨魂也反应过来不对劲,迅速逃走。   混乱结束,在场的天师终于得以喘息。   受伤的人被带下去治疗,剩余的一部分依然不敢接近,退到更远处等待命令。   翁平然快步向前,随着街道两侧的路灯恢复如常,远处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距离十米之遥时,翁平然停下脚步,颤抖着唇说不出话。   连译站在中央,神色间一贯的冷淡漠然。   先前凶残肆虐的混沌神,已经把自己变成一只玩偶兔子的脑袋,静静伫立在后方,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可爱。   连译的身边,还有一位少年。   他容貌精致出众,略长的黑发堪堪及肩,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少年抬手,一只虎皮鹦鹉从高空飞下,轻柔落在他的腕间。   鹦鹉“呜呜”哭泣,低头蹭着少年的衣袖:“毛豆来晚了,山神大人没事吧?”   翁平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林玖这时也来了,他先前被混乱的人群冲散,没能靠近南灯与连译,只好在外侧协助翁平然。   他略退半步,跪在翁平然侧后方的位置。   翁平然难掩激动,振声道:“拜见山神!”   —   远处的天师缓缓走上前,无人出声。   他们犹如大梦初醒,神情既恍惚又不敢置信,本能般跟随翁平然一同跪拜。   闻着煞气追寻鬼王的怨魂已经尽数离开,旅馆的火彻底熄灭了,路口两边跪着不少衣着统一的天师,黑压压一片。   南灯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心底难免生出一些忐忑。   他往连译身边靠,悄悄牵住他的衣袖。   鹦鹉飞到了南灯的肩头,小声说道:“没关系的山神大人,您要是不喜欢他们,就让他们滚。”   最初对连译与南灯发动攻击的人,好像已经被兔子头吃掉了,鹦鹉环视一圈,没看见那两个首席天师。   连译看向南灯,也低声问:“要走吗?”   南灯想了想,一时半会儿没有做决定。   连译身上的禁制可能还在,他带着几个被诬陷的罪名,就算这一次能顺利脱身,那以后呢?   并且看当下的状况,这些天师不敢轻举妄动。   南灯想为连译洗清罪名,再要求解除掉禁制,确保连译不会有事。   他正思索着,跪在地上的翁平然忍不住抬头。   周围十分安静,所有天师都在等待山神的命令。   然而在等待的时间里,心中不免越发忐忑。   山神消失了近二十年,这么久以来,今日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现身。   他身后是转变形态的混沌神,肩头立着地灵鹦鹉,身份一定错不了。   可两神的出现实在太突然,他们毫无准备,此刻不仅迷茫,还有些不知所措。   一些人最先反应过来,意识到另一件从未设想过的事情。   站在山神的身边,是连译。   翁平然在脑海中快速回忆之前发生过的一切,试图猜测连译与山神之间的关系。   连译是如何接触到山神的,又是如何能留在山神身边?   他侍奉山神多久了,怎么半点消息都不曾透露?   甚至先前混沌神的现身,也像是为了保护连译……   翁平然越是想,就越是想不明白。   这时,在他侧后方的林玖动了动,上前来。   “老师,”林玖压低声音,“让我去试试吧……”   翁平然不明所以:“你?”   林玖没时间解释,在翁平然的目光中起身,朝南灯走去。   他没有遇上任何阻碍,顺利来到南灯身边,低头说了什么。   南灯似乎早就认识林玖,见到他过来,戒备的神色略带缓和,和他交谈起来。   看着这一幕,翁平然越来越懵。   “您与连首席不如与我们一起回去吧?”林玖说道:“我会向老师禀明情况,今晚参与行动的人先撤职审问。”   不管他们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冒犯了两神都是事实,也能借机查一查谢运。   见南灯态度松动,林玖继续道:“您放心,我来安排一切,不会有人打扰到您与连首席。”   他们如果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现在其他区域的瘟疫未能解决,仅靠鹦鹉天天喷水,长扬的病患也没有彻底治愈,还需要南灯的协助。   林玖说,可以安排他们去更隐蔽更安全的住处。   南灯与连译已经被这么多天师看见,不如顺势留下来。   他的神力大幅增强,地灵也会守在身边,他不再像最初那样需要保护与隐藏。   并且身为天师,追随侍奉山神是首要职责,只要是南灯的命令,内庭不敢不听。   有了林玖的劝说与保证,南灯做了决定:“好。”   林玖心里一松,回到翁平然身边。   他对翁平然说着接下来的安排,并告诉他,这是山神的意思。   翁平然还有些恍神,一边听着林玖的话,看见南灯望向身侧的连译,悄悄牵住他的手。 第47章   旅馆被烧了大半,幸好居民早已被疏散,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在场的天师负责善后,确认是谢运下令放火,一切赔偿的费用被算在他头上。   林玖开走了一辆车,将南灯和连译两人送去临时安排的住处。   翁平然原本想一起去,被林玖委婉劝阻:“老师,您留下来吧……我会向您解释的。”   他猜到林玖有所隐瞒,现在还不方便说,于是识趣地作罢,叮嘱他路上小心。   剩余的天师被告诫不许提起今晚的事,不许互相随意谈论,也不许擅自离开长扬。   但表面上不让谈论,各自心里如何想的却拦不住。   亲眼见到山神,不少人都激动万分。   那可是山神,唯一一位具有智慧、最像人类的神。   山神的出现,意味着地灵不再衰弱,各地的鬼祸得以控制室,瘟疫也一定将不复存在。   很久以前还有一种说法,山神的气息滋养万物,也包括人类,所以才会有一部分人能够修习灵术,成为天师。   这个说法不曾得到验证,但在山神销声匿迹的漫长时间里,新加入内庭的学徒天赋都平平无奇。   总之,山神终于愿意现身,是个绝对令人振奋的消息。   除此之外,在场的天师也都看见了,站在山神的身边的是连译。   甚至当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无动于衷,并没有向山神行礼的意思。   也许连译早就见过山神了,但他又凭什么能见到山神?   先不说连译的品行如何,他天生煞体,身边的花草待久了都会自动枯萎,人魂不敢近身。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连译能有资格站在山神身边。   后来混沌神变幻成巨大的兔子头,蹲在山神的身后瞪着一双红眼,没人敢随意抬头打量。   只有翁平然看见了南灯悄悄牵住连译的手掌,疑似与他关系密切。   翁平然坐在旅馆外的台阶上,拿着手里的通讯器面露犹豫。   他实在很想立即给林玖发传讯,问问他究竟怎么一回事,尤其是连译与山神的关系。   但这样的问题,即使只存在于脑海中,也总觉得是对山神的不敬。   还能是什么关系?天师是山神的侍奉者,是仆从。   不食烟火的神明,更不可能沾染上世俗情爱。   翁平然眉间紧皱,犹豫很久还是放弃了,耐心等林玖主动联系他。   至于他看到的那一幕……多半是天色太暗,眼花了吧。   他收敛神色,转而找出谢运的通讯号码,准备联系他。   通讯被接通,却一直无人回应。   尝试了三次未果,翁平然不再等待,将谢运调派的人全部改为自己接手,并让人搜查谢运当下所在的位置。   谢运和谷虚有着一样的目的,想抓住连译,翁平然原本不想管。   但他竟然下令对旅馆放火,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妥,加上林玖离开前,让他审问两名负责抓捕行动的首席天师。   翁平然从中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心里有了些提防。   远在街道尽头的漆黑角落,丝丝雾气慎入地底。   “你看见了吗?”雾鬼问道。   地洞上方的圆盘缓缓旋转,传出谢运沙哑的声音:“看见了。”   “那是山神吧,他与连译在一起。”   “他竟已从魂体变成了人……他怎么成长得这么快?”   谢运话里带着浓浓的不甘:“他和那只怪物躲在塔里那么久……这不应该。”   秽首的恢复速度,也比他预计的要快许多。   难道,他还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他们可能发现了你,”雾鬼的声音飘忽不定,“近期我会小心一点。”   —   另一边,林玖一口气订了好几家旅馆,让南灯两人选择去哪一家。   南灯从地图里查看位置,随意选了一家不远也不近的。   “老师对今晚的事不知情,对旅馆放火是谢运的命令。”   林玖说道:“我们来到长扬后,一直在关注病患的情况,其余方面确实有所疏忽。”   他猜到谢运的目的,却不知道他的速度这么快,连译的行踪恐怕在最初带月季花离开时就已经暴露了。   林玖的脸色有些沉:“他很可能算准了禁制发作的时间,不然不会这么凑巧……”   还好最后没出什么问题,连译也醒了过来。   继续一味地隐藏,谢运一定还会有所行动,更重要的是他身为长老位高权重,一些不知情的天师会被蒙蔽,听从他的驱使。   而今晚的情形,南灯也看到了,大批天师依然追随山神,他是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存在。   如果南灯需要助力,天师始终在他的选择之内,这也是林玖的想法。   若还有人敢质疑山神,就交给自己和翁平然来处理。   南灯默默听着,新的旅馆很快抵达。   “您与连首席今晚先好好休息,”林玖打开车门,在前方带路,“有什么需要联系我就好。”   他也定了个房间,就在同一楼层,随时注意各种情况。   至于翁平然那边,要向他解释的还很多,也得先经过南灯的同意才行。   地灵鹦鹉依然蹲在南灯的肩头,重重地哼一声:“你们这些人类,弯弯肠子就是多。”   林玖也不敢反驳,掏出房卡为两人开门。   离开前,林玖恭敬道:“那我先走了。”   他低着头,与南灯手里的兔子头对上了视线。   林玖顿时后脖一紧,轻声道:“您也早些休息。”   关上门的瞬间,南灯立刻扑进连译怀里,紧紧抱着他。   “你没事了吗?”他抬起头,担忧道:“我以为……我还以为……”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直到现在南灯才彻底卸下所有防备,回想起来十分后怕。   连译弯下腰,抚顺着他的脊背安抚:“没事了,今晚是意外。”   南灯呼吸有些不稳,非常用力地抱他,偏头靠在他心口的位置,感受他的体温与心跳声。   连译低头亲吻他的发丝:“别怕,我不会死。”   南灯小声道:“真的?”   连译没有继续回答,拥着他:“晚上还没吃过东西,是不是饿了?”   南灯老老实实点头:“嗯。”   连译松开他,去找房间的电话点餐,南灯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鹦鹉落在门边的柜子上,歪头看着两人。   它今晚不准备工作了,打算守着南灯,确认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天师乱来。   兔子头跳上柜子,来到鹦鹉身旁。   鹦鹉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挺直身体:“混、混沌神大人,您好。”   它先前不知道兔子头的身份,巨兽现身的时候,也着实惊了一下。   兔子头的耳朵抖了抖,表示自己听到了。   它围着鹦鹉打转,一双漆黑的眼睛总盯着它长长的尾羽。   鹦鹉尾巴一阵发凉,后退了几步:“混沌神大人,我去看看窗户关好没有……”   它逃也似的飞走,来到南灯附近。   已经是半夜,旅馆的送餐有点慢。   等南灯终于填饱肚子,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南灯困得不行,还想洗了澡再睡,让连译给他吹头发。   等头发吹干后,南灯掀开被子躺好,看见连译也准备洗澡,带着衣物独自去浴室。   南灯听着浴室关门的声音,翻来覆去没了睡意,起床来到浴室门前。   他敲了敲门,里面的水声停止,连译问道:“怎么了?”   南灯忐忑不安:“我担心你……我可以进去吗?”   他害怕连译又突然晕倒,心里不踏实,要看着他才行。   浴室内的连译沉默了片刻:“我没事,去睡吧。”   他向来不会和南灯一起洗澡,也不让他进浴室。   “我睡不着……”南灯抿了抿唇,默默将额头抵在玻璃门上。   南灯就这么在外面等着,连译迅速洗完打开门,下巴上还挂着水珠。   他阻止要扑进怀里来的南灯,无奈道:“我去吹头发。”   南灯乖巧点头,打着哈欠跟在他身后。   终于等到连译能一起躺下睡觉,南灯开心蹭进他怀里闭上眼,很快睡着。   第二天,南灯早早醒来。   林玖过来送早饭,顺便告诉他们,翁平然想见南灯。   南灯捧着牛奶:“是那个有白头发的吗?”   “是的,他就是我的老师,”林玖说道:“谢运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了,他身边的下属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师想了解更多的情况。”   林玖将雾鬼的存在告诉了翁平然,并怀疑谢运与瘟疫有关。   但雾鬼一直以来藏于暗处,从不让自己被天师发现,目前应该只有连译与南灯和这只鬼接触过。   而南灯在业障塔的经历,没有他的同意,林玖不会擅自说出去。   南灯犹豫着说:“好吧……”   他顺便想去医院看看,于是林玖将见面的地点定在医院,时间是今天下午。   鹦鹉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一直守在南灯身边。   白天它也困了,蜷缩进南灯的衣兜里睡觉。   睡到一半,鹦鹉被挤醒。   它睁开眼,与居高临下的兔子头对上了视线。   “混沌神大人……”鹦鹉缩缩脖子,“我、我去另一边睡……”   它飞快逃出去,钻进另一侧的衣兜。   —   医院的休息室被提前清理出来,翁平然在里面焦急等待。   终于,林玖的传讯发来,说他们到了。   休息室的门很快被推开,最先进来的是连译,随后是南灯。   林玖跟随其后,并关上了门。   外面的走廊还有好几名高级天师,是翁平然连夜从隔壁区域调过来的,都是他精挑细选,比较信任的下属。   他看见南灯,和昨晚一样激动万分,眼看又要朝他跪拜。   南灯后退了半步:“不用……”   翁平然及时停住,侧身恭恭敬敬道:“您请坐。”   休息室里没有其他人,凳子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   南灯坐在门边的位置,连译站在他身侧。   林玖先为自己的老师做了自我介绍,南灯点头:“翁长老。”   他声音很轻,看着年纪也小,眼神清澈单纯,仿佛不是传说中的神,而是某个邻家惹人怜爱的晚辈。   翁平然从未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他组织着语言:“您叫我老翁就好……”   南灯悄悄打量着他,能感觉出他是带有善意的,也放松了些:“我叫南灯。”   兔子头听见说话,从衣兜里钻出来,滚到南灯的手心。   翁平然看见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凶残的巨兽。   南灯捧起兔子头:“它叫小兔。”   翁平然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好、好……”   兔子头对他不怎么感兴趣,又重新钻进衣兜里继续睡觉。   “您昨晚休息得如何?”翁平然关切询问,“我再给您身边多安排些人?”   南灯摇头:“谢谢,不用了。”   翁平然应下,林玖为他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侧前方,开始提及正事。   在南灯的授意下,林玖把当下已知的情况,以及部分猜测都说了出来。   包括南灯与兔子头曾经的遭遇,对谢运的怀疑。   翁平然越听越心惊,膝盖发软:“您与混沌神竟然在业障塔中……此事是内庭与我等的失职。”   他立即让林玖发布撤下谢运职位的公告,并向南灯保证:“您放心,我一定尽快彻查此事!”   “还有……”南灯眼里隐含期盼,问道:“翁长老,你可以治好连译吗?”   翁平然愣了一下,看向连译。   连译站在南灯的身侧,从进来后就没说过话。   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南灯出声时,他才有一点点反应。   翁平然迟疑道:“您是指连译身上的禁制?那是卓清的所为,我不太清楚……但可以试试。”   山神都发话了,再怎么也得想办法尝试解开。   翁平然思索着,又道:“那不如由我将连译带走?有林玖在您身边侍奉……”   南灯不解:“带去哪里?”   只是治病而已,为什么要带走?就算要去别的地方治病,他也可以一起跟着去。   翁平然神色迟疑,面对南灯,他没有丝毫隐瞒,直言道:“带走他,既是检查他的身体状况,也因为他先前被撤职,还在危险人员的名单当中。”   南灯大致明白了意思,垂下的眼睫微颤。   “此人实际十分危险,不知会不会做出过激行为,”翁平然继续说道:“若您要继续留他,最好先完成审查程序。”   做完了审查,洗清连译身上的部分嫌疑,再看看要不要恢复他的职位。   翁平然话音刚落,桌子上的水杯莫名抖动,后侧空闲的椅子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休息室内充斥着无形的力量,周遭的事物都被影响。   南灯抿着唇,明显不太高兴。 第48章   林玖心中焦急,出声提醒:“老师……”   翁平然此刻也意识到南灯在生气,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心翼翼道:“您……不喜欢这样的安排?”   南灯看着桌上的杯子,努力收起外泄的神力,周遭的异动很快消失,杯子里晃动的水恢复平静。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力量增长悄无声息又进展飞速,自己都不曾留意过。   南灯看了一眼翁平然,板着脸顺着他的话说:“不喜欢。”   “那……”   翁平然转头悄悄求助林玖,从他眼神中隐约看懂了意思:“那我不将连译带走?”   不带走也行,审查完成之后就让他回来,那就省去更多扣留他的时间。   林玖及时补充道:“不如先恢复连首席的职位吧?审查可以暂时……”   “不行,”翁平然却不同意:“先做审查,再考虑恢复职位。”   这才是正常的流程,内庭的规矩不能乱。   而且在翁平然看来,自始至终连译都不曾为自己辩解过,他的那些事情不明不白,必须调查清楚才行,否则不能让这么一个危险人物继续留在山神身边。   不管林玖怎么暗示,翁平然不为所动。   他是为山神着想,哪怕会让南灯不高兴,也一定要说出来。   林玖见状,暗自苦恼。   他这个老师,虽说心直口快也是一件好事,证明他没什么背地里的心思,但有时还是太过死板。   他接触南灯更久,知道他十分重视连译,两人的关系绝非一般。   此时,站在一旁的连译冷漠出声:“审查什么?”   他不在意什么职位,若不是因为南灯,他早就丢弃了天师这个身份。   南灯抬头看向连译,又看向翁平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玖的反应最快,拿出通讯器,找到当初的那条撤职的任务公告。   “罪名一,疑似在各地传播瘟疫……”   第一句话就让南灯皱眉,他反驳道:“这不是他做的。”   “的确,”林玖附和,“现在传播瘟疫的嫌疑人,应该是谢运长老。”   他继续念下去:“罪名二,擅离职守、目中无人。”   这一条,林玖主动帮忙解释:“但连首席那时是有更重要的事……我认为情有可原。”   更重要的事,当然是侍奉山神,翁平然默不作声,也勉强表示同意。   “罪名三,疑似与怨魂勾结,且有目击证人。”   怨魂?连译的身边从未出现过其他怨魂。   南灯立刻想到,怨魂可能指的是自己……可能是他先前当鬼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撞见了。   他故作镇定道:“没有,这是诬陷。”   林玖从善如流地应下,也把这一条划掉了。   接下来的两条,是近期才加上去的,一条是声称连译在夜间袭击了某位天师学徒,另一条则是把谷虚的死,也算在了他头上。   但实际上,被袭击的学徒是谷虚所为,谷虚后来意图偷袭两人,又被兔子头吃了魂体,剩余的生魂无法再维持,就此死亡。   听到谷虚的名字,兔子头再次从衣兜里钻出来。   它现在也基本记住了几个长老的名字,而且谷虚背后的伤是它干的,这时候隐约想起来,好像是吞过这么一个人。   南灯对此一无所知,神色茫然:“这些怎么可能……我一直和他在一起,都不是他做的。”   有南灯的“证词”,罪名都被一一解除。   最后一条,林玖话音顿了顿:“疑似杀害卓清长老,并囚禁其魂体。”   南灯张了张口,不自觉地捏紧自己的手指。   这一条确实是连译做的,南灯思索着该怎么帮他说话才好,却突然听到连译的声音:“是。”   连译冷漠道:“是我杀了他。”   休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分,连译抬眼,看向翁平然:“他在相南想窃取我的生魂,所以我杀了他。”   但死无对证,他现在所说的一切理由,也可以是借口。   听到连译亲口承认,翁平然并不意外。   不过比起其他的“罪名”,这一条更属于私人恩怨,他以前就不想管,现在如果山神发话,也不是不能揭过去……   翁平然清了清嗓子:“那卓清长老的魂体,现在在何处?”   连译垂眸,回答道:“我喂给了秽首。”   喂给了……秽首?   翁平然视线下移,落在了南灯怀里的兔子头身上。   南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秽首是兔子头的名字。   他也低下头,小声询问:“小兔,你真的吃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兔子头抖了抖耳朵,并舔舔嘴唇,表示确实吃过这个人。   翁平然喉间哽住,他对上了兔子头的双眼,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林玖迅速做好记录,来到翁平然身边:“老师,您看这审查……”   他暗示翁平然,过场已经走完,差不多得了。   况且除了最后一条,其余那些的确是对连译的诬陷,南灯亲口说了他与连译一直在一起,不可能有假。   翁平然仔细想了想,心底对连译一贯的印象也有所改观。   在林玖的催促下,翁平然将公告撤除。   而连译杀死卓清是事实,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但他这段时间守护山神有功,两者相互抵消了。   他的职位被恢复,重新成为内庭的首席天师,至少从明面上拥有守护南灯的资格。   这件事终于解决,南灯悬的心落下。   他来到翁平然面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翁长老,谢谢你。”   翁平然心里一软,他原本觉得就这么让连译留在南灯身边还是不妥。   但此刻恍惚间又觉得,只要山神能开心,留着连译也不是不行。   “一点小事而已,”翁平然眼角堆起的细纹明显,“您再休息一会儿?我让人把医院病患的资料拿过来。”   南灯摇头:“我自己去看吧。”   他来到长扬,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这里的瘟疫。   虽然鹦鹉拿走了南灯的头发泡水,但据翁平然的人观察,最近两天被喷水的病患,治愈的速度明显减慢,病症不能完全被清除。   翁平然陪着南灯去隔离区,一边把情况告诉南灯。   南灯衣兜里的鹦鹉睡了一觉,爬上他的肩头抖抖羽毛。   “山神大人,”它小声说道:“应该是头发上的气息变淡了。”   气息变淡,再用头发泡水,那些水也就失去了效果。   鹦鹉神神秘秘的,声音刻意压低,但还是被翁平然听见了。   原来是头发……想起自己还珍藏在恒温箱里的那滴水,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来到隔离区内,南灯戴上口罩,在走廊里缓慢走过。   长扬的情况并不严重,但也有不少人感染,好几名护士来回忙碌,帮助行动不便的病患。   林玖先前将谢运研制的符水送去检测,没有查出任何异样。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人多留意,翁平然也在今早下了令,禁止任何人再使用符水,送去各个药店的全部回收。   他拿出一瓶符水,交给南灯。   南灯接过来,打开闻了闻,轻轻皱眉。   之前连译禁制发作昏迷,他去药店找药,顺便给连译喝了一瓶符水。   两次的水液看似相同,味道也没有区别,南灯却直觉不太对劲。   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把符水还给林玖,揉了揉鼻尖:“这个不好,不能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几乎直接给这瓶符水,以及符水的研制者定了性。   翁平然脸色微变,低声吩咐林玖:“立即加派人手,务必将谢运抓捕。”   内庭成立这么久,加入其中的天师至少有数万名,能走到长老这一步的人更是佼佼者。   在此之前,内庭从未出过这种事,翁平然也不曾怀疑过。   而且谢运做得十分隐蔽,谁都没看出来符水的问题,他还意图栽赃给连译。   若不是有南灯在,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得知真相。   符水被收了起来,作为谢运的罪证之一。   南灯来到隔离区的尽头,站在一面挂着小黑板的墙壁前。   病患中有部分年幼的孩子,他们住进了医院,不能继续上学,也不能随意外出,每天除了看看电视没有太多的娱乐。   于是医院在这里准备了一块小黑板,可以画画,也可以教一些算术,尽量减弱沉闷压抑的氛围。   小黑板上画着几朵花,稚嫩的线条与大小不一的花瓣,表明画下这幅画的人年纪还很小。   南灯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   在他触碰到黑板时,上一次的情形再度出现。   神力从南灯体内抽离,以最柔和的方式向外不断扩散。   与此同时,一些感官敏锐的天师捕捉到了这股淡淡的气息,也包括翁平然。   他嘴唇颤抖,十分激动。   林玖心里有所准备,所以看起来镇定许多,他扶住翁平然:“老师,可以通知医院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医院里的病患将会是第一批被治愈的,距离更远的地方会稍慢一点。   南灯收回手,眼前晃了一下。   他依然像被抽空了力气,但这次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也没有头晕乏力。   连译在他身旁:“有没有不舒服?”   南灯摇头,靠向连译怀中:“好像饿了……”   连译几乎将南灯的身形完全遮挡住,翁平然激动之余,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等他看过去时,南灯已经离开了连译的怀抱。   之后,南灯还不想离开,打算等待病患们的复查结果。   趁这时间,林玖按照连译的意思,准备了各种食物送进休息室。   翁平然忙着通知医院,让留守的天师也去协助。   鹦鹉给的那滴水也保存在医院,他最后去看了一眼,取出水滴任其蒸发。   随后,翁平然赶去休息室,想看看南灯还有什么需要的。   休息室外的一整条走廊都被封了起来,不许闲人进入。   林玖才送过食物进去,门打开着,翁平然一走近,就看见了里面的南灯与连译。   连译戴着手套,在给南灯剥虾。   南灯离他很近,几乎靠在他身上,紧盯着他手里的虾。   剥好一个,连译直接喂给南灯,南灯张口吃下。   见到这一幕,翁平然莫名有些呼吸不畅。   他退到门外,顺了几口气。   这、这也太亲密了些吧……连译就不能把虾放在碗里吗?怎么能对山神做出这种动作!   翁平然没能忍住,再次靠近半步。   这回他看见了,桌子上是有一个小碗的,连译拿起第二只虾,没剥壳直接放了进去。   碗边是蹲守的兔子头,立即把里面的虾一口吞掉。 第49章   翁平然到现在这个年纪,从前也只是听说过有关山神的事迹,并没有亲眼见过山神。   南灯与他想象中的模样,其实是不太一样的。   比起传闻中的山神,南灯看起来更加单纯、稚嫩,更像是……仍处于成长阶段的小山神。   也许他对亲密的界限并不了解?那这种时候,就更需要应有的引导。   但这不过是翁平然的猜测,如果他猜错了,那就是对山神的大不敬。   可看着连译与南灯的相处如此亲密,他心里总有些不妙。   单看南灯的外表,他年纪也小,偶尔会让人忽视掉他的身份。   回想起不久前,因为他说要把连译带走,南灯明显不高兴的模样,翁平然更感头疼。   要不然……还是先观望一下吧。   目前连译身上的各种嫌疑基本洗清,况且有山神和混沌神在,他应该会规规矩矩的。   至于喂虾……喂就喂吧,混沌神也在吃呢。   翁平然深呼吸几下,悄悄离开休息室。   正在等待剥虾的南灯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   他知道翁平然来过,没有进来打扰,又很快走了。   南灯不在意,他又饿又疲惫,几乎要倒在连译怀里。   和上次使用过神力一样,他变得十分粘人,总想离连译再近一些。   喂完最后一只虾,连译脱下手套,伸手将南灯抱到腿上。   与此同时,休息室的门缓缓关闭,并隔空反锁。   “不舒服?”连译低声询问。   南灯含糊着说没有,又说饿了。   他半靠在连译怀里,被喂下一整块奶油小蛋糕,才磨磨蹭蹭自己坐好,开始吃饭。   填饱肚子后,南灯休息了一会儿,到下午三点终于恢复如初。   隔离区病患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隔离区内所有人都被治愈,症状完全消失。   而南灯的神力只作用于瘟疫感染,不会干涉其他的病症。   得知消息,南灯悄悄来到医院门口,看着已经痊愈的患者陆续出院,结伴回家。   确认一切按照预想中的进行,有翁平然与其余天师留下来善后,林玖将南灯两人送回了旅馆。   鹦鹉要回去准备夜间的巡逻,半路向南灯道别。   临走前,它还小心翼翼向兔子头道别:“混沌神大人,我先走了。”   兔子头倒在南灯怀里呼呼大睡,只从衣物间露出毛茸茸的后脑勺,根本没有听到它的话。   回到旅馆,面对较为熟悉的环境,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南灯后知后觉得有些兴奋。   “你看到了吗?”他跟在连译身后,“我好像变厉害了!”   不止是又一次使用神力清除瘟疫,还有先前在休息室里,翁平然说要带走连译,身边的事物都被他的情绪所影响。   其实南灯当时也被吓到,有些慌了神,但很快镇定下来。   他仔细回想,应该没有被人发现自己的慌乱。   连译将林玖购置的一些零食点心放好,转过身张开手臂,准确抱住南灯。   他“嗯”了声,一边抚摸着南灯柔顺的黑发。   南灯心情很好,搂紧连译:“我以后可以保护你了……”   虽然除了在禁制发作的时候,连译好像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想到连译身上的禁制,南灯的神色转为担忧:“翁长老说过什么时候给你检查身体吗?”   “过两天。”连译说道。   等长扬的瘟疫清除,翁平然会跟随南灯,前往下一个区域。   到时翁平然会安排几个对咒法有研究的医师为连译检查,确认禁制是否还在。   瘟疫和连译的身体状况,是当下南灯最关心的两件事。   “好吧,”他微微踮脚,额发在连译颈间蹭动,“你抱抱我……”   南灯消耗了神力,兴许还没完全恢复,只有粘在连译身边才感觉安心一些。   连译抱了他一会儿,带他去客厅沙发。   南灯蜷缩在温暖的怀抱里,看着电视逐渐开始打瞌睡。   夜里,连译独自去洗澡,南灯和昨晚一样,蹲守在浴室门口。   隔着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只能看见里面模糊的人影。   南灯打着哈欠,伸手用指尖描绘玻璃上的花纹。   有他守在外面,连译洗漱的时间被迫缩短。   等开了门,他伸手接住扑进怀里的南灯,绷着神色:“不是让你去睡觉。”   若不是他坚持,南灯还想进浴室一直看着他,这样才能算彻底放心。   南灯看一眼连译冷冰冰的表情,突然凑近,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亲完,他小声说:“我担心你……”   可能也不全是因为担心,反正就想时刻与他在一起。   白天翁平然对连译的态度,也被南灯看在眼里,他有些心疼,希望连译心情能变得更好。   连译没说话,迟疑着低头,亲吻南灯的嘴唇。   他的动作很轻,发梢上的水珠不小心落在南灯脸上,又立刻退开。   南灯不在意,用袖子擦掉水珠,不自觉舔了舔唇,安静望向连译。   连译恢复往常的模样,牵住他的手:“睡吧。”   —   第二天,林玖给连译送来一个崭新的通讯器,和两套首席天师的制服。   南灯看着连译换上黑色的外套,一开始还不太顺眼。   但他不再是从前的鬼魂,更不会再对一件衣服感到害怕。   一上午的时间,翁平然负责确认区域其他位置是否被南灯的神力覆盖,瘟疫是否被清除。   南灯无事可做,干脆戴上口罩和帽子,去街上闲逛。   为了不引人注目,连译顺势换回了便服,跟随的林玖也一样。   还有一部分在南灯身边保护的天师没有靠太近,守着各个路口随时注意街上的状况。   南灯外出的时间少,好奇心很强,不是对吃的感兴趣,就是对玩感兴趣。   他找到一家买煎饼的店铺,立即两眼放光。   林玖负责掏钱,南灯一口气吃了两个,拉着连译的衣袖再往别的地方去。   路边,两名暗中守护的天师悄悄跟上。   “真是奇怪,”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山神大人怎么会与一个天生煞体走得如此近。”   另一人同样是翁平然的学生,曾经也认为连译是个应该今早除掉的祸患。   他抬头望去,又低下头:“连首席的职位已恢复,可能以前有些误会吧……我们还是不要过多议论。”   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到山神的青睐,运气好也说不定。   南灯已经走了好几条街,暂时停下来休息,林玖按照他的喜好,给他买了一盒冰淇淋。   远处的天师再次抬头时,正好看见连译拿着冰淇淋拆开包装,而山神大人似乎有点累了,搂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   翁平然的学生迟钝了半秒,微微抽气。   他拿出通讯器的手发颤,想找翁平然,又觉得私下谈论山神这样的行为不太妥当。   他再悄悄看过去,一旁的林玖面色如常,镇定地不像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学生犹豫许久,收起通讯器,决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南灯与连译的相处向来如此,不可能只被他一个人看见。   下午晚一些的时候,还是有部分猜测传到了翁平然这里。   说是山神与某个天师的关系匪浅,更像是恋人。   翁平然大怒:“谁在妄自揣测?马上给我找出来!罚三个月工资!”   他坚决维护山神的形象,不允许任何人乱说。   上午的那名学生就在他身侧,闻言默不作声,把头埋得很低。   不过他与翁平然的想法不太一样,山神虽然是山神,为什么不能拥有世俗的感情?   谁也无法定义山神该有的模样,只不过……山神选择的对象,确实也有些意想不到罢了。   天生煞体,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恋人吗?   况且等连译死后,他的魂体……   学生及时止住念头,不再多想。   很快来到晚上,翁平然没空再管这事。   他匆匆前去见南灯,交给他一份路线的规划,里面有他们将要前去的下一个地点。   南灯坐在旅馆的小餐厅,打开翁平然递过来的小本子。   其实路线规划看不看都行,下一个区域就在长扬隔壁,据说是瘟疫的始发地。   翁平然一边说道:“还有一件事……”   他拿出自己的通讯器,打开放在南灯面前。   “谢运失踪,我让人前去他的住处搜查,”   通讯器里是几张图片,翁平然一一划过去,“这些,或许与您有关?”   图片是几张古籍书页,上面写着难以辨认的文字,还有一副手绘人像。   南灯拿过通讯器仔细打量,摇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看着这幅人像,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其余书页上的字他倒是认得,写的是有关山神的记载。   这时,兔子头从南灯怀里跳出来,蹲在桌子上。   它也凑近通讯器的屏幕,睁大漆黑的眼睛查看。   翁平然小心翼翼询问:“您见过此人吗?”   兔子头呆滞了片刻,抖了抖耳朵,转身看向桌子上的纸巾盒。   此时,南灯辨认着书页上的字迹,慢慢念了出来:“第一百三十六任……山神。” 第50章   翁平然看南灯的反应,就知道他对图上的内容也并不了解。   内庭中也储存了部分古籍,基本上是早期一些天师的自传和术法记载。   前去搜查人发现这几张书页,只认出了“山神”两个字,就赶紧第一时间传送给翁平然。   书页上的内容若当真与山神有关,那也不是寻常人能随意探知的。   翁平然试探着说道:“您先看看?时候不早,我就不在此打扰了,您有任何事,随时能联系我和林玖。”   白天时,林玖也给了南灯一个天师使用的通讯器,里面存着几个联系号码。   南灯看着图片上的书页,犹豫着点点头。   翁平然把文件都传送到南灯所用的通讯器上,随后便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南灯洗了澡,拿出自己的通讯器,继续看书页上的内容。   连译正在给他吹头发,南灯低着头,发丝偶尔在眼前晃动,遮挡住视线。   在南灯的记忆里,他没看过任何书籍,更没人教他认字,但书页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他一眼就能看出代表的意思,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等南灯看完,头发也吹干了。   他放下通讯器,神色迷茫地看向连译:“你见过其他的山神吗?”   图片上的书页只有几张,内容并不多。   上面写着,第一百三十六任山神名叫太虚,初任山神的时间距离现在已有三百多年,并简单记录着他的一些喜好与习惯。   那张手绘画像比较粗糙,像是还未完成的作品,但也能看出身上的装束有些年头了。   南灯没见过画像上的人,他最初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情,更是第一次得知山神原来不止一个。   连译答道:“没有。”   一直以来,山神都是较为神秘的存在。   从前的传闻中,山神会回应各种求助并施以援手,但不一定会露面,或者即使出现了,也无人知道他是谁。   比起人类和天师,地灵其实与山神接触更多,它们能准确感应到山神的气息并追随而来,依靠山神的神力成长、疗伤。   不止连译,包括内庭现在的所有天师,几乎都没有见过山神。   如果山神不止一个,那以前的山神都在哪里呢?   而且,山神又是如何诞生、如何成为山神的。   南灯忽然有些挫败,垂下浓密的眼睫:“我也没有见过……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身份、他的能力,都是别人告诉他的,遇到连译之前,他还是一只在夜间游荡、四处躲避天师的鬼魂。   南灯正低着头,熟悉温暖的体温突然靠过来。   连译安静抱住他,掌心缓慢抚顺着他的脊背,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   南灯埋进他怀里,闭上眼深呼吸,先前的沉闷心情消散不少。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望向连译,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侧与唇角。   南灯蠢蠢欲动,想亲他。   他们天天在一起,睡觉也在同一张床上,亲密的举动却并不算多。   除了拥抱以外,一共也就亲过那么几次而已。   南灯喜欢和连译亲近,当然也包括亲吻,仿佛只要离他越近,就越放松和安心。   连译似乎看出了南灯的意图,在他凑过来时微微偏头,柔软的触感便落在他的脸侧。   南灯退开一点,神色有些委屈:“你为什么要躲?”   他知道连译一定是喜欢他的,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隐约能感知到身边人的情绪状态。   比如现在,连译还抱着他不松手,体温略微升高。   南灯不肯放弃,再次靠近。   连译没有再躲,低头吻住南灯。   他的力道更重,却也不太会接吻,只是摩擦着唇瓣,很快就分开。   南灯这回开心了,搂着连译的颈侧脸颊微红。   连译移开视线:“睡吧。”   他松开南灯,起身独自去浴室洗澡。   今晚南灯没在浴室外守着,连译关上门,脱下身上的衣物。   他打开淋浴,将温度调至冷水。   卧室里的南灯一边等待连译,又看了一遍书页上的字符。   兔子头来到南灯怀里,和他一起看。   南灯顺势问它:“小兔,你见过别的山神吗?”   兔子头双眼半眯,抖了抖耳朵。   它确实见过别的山神,而且还不止一个,具体的数量嘛……记不清了。   南灯看懂了兔子头的表情:“一百三十六任……你都见过吗?”   他捧起兔子头,惊讶又好奇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南灯以前没想过兔子头的年纪这个问题,加上它大多数时候都维持着一只玩偶兔子脑袋的形态。   到现在,南灯想起那晚现身的巨兽,还有种不真实感。   兔子头装作没听见,一双圆滚滚的眼睛若无其事地移开。   下一刻,它看见了床头柜子上摆放的纸巾,跳过去咬出几张。   连译此时从浴室出来,看见它的举动:“做什么?”   南灯也很好奇,帮着兔子头把纸巾都撕成条,摆在地毯上。   纸巾条最后被摆弄成一大一小两个人形,面对其中一个较大的,兔子头双眼转红,甩着耳朵抽了几下。   连译拿起被它抽过的人形纸条,问道:“这是将你打伤的天师?”   兔子头抖抖耳朵,表示没错,又来到南灯身边,拱着他的通讯器。   南灯似有所觉,打开通讯器翻到那张书页上的画像。   兔子头看见画像,把另一个略小的人形纸条叼过来,摆在画像旁边。   两个纸条的身份由此确认,一个是当年的天师,另一个是书页中记载的另一个山神,太虚。   随后,兔子头叼起天师纸条,开始攻击山神纸条。   它的瞳色正常,和以前的攻击形态不一样,连译猜测:“山神也被他所伤?”   兔子头停下来想了想,明显有些迟疑。   它可能也不太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总之肯定与那个天师有关。   最后,兔子头将山神纸条撕开,碎纸散落在地毯各处。   它打了个嗝,从口中吐出一个圆圆的小纸团。   南灯还认得这个纸团,是兔子头上次做出来的,竟然一直被它好好保存着。   兔子头再次来到南灯身边,叼着小纸团望着他。   南灯伸手接住小纸团,拿起来仔细打量。   兔子头这一次的演示更简短,表达出来的内容也有些模糊。   不过大概能确认两点,一是当年的天师与山神太虚有关联,二是太虚与南灯皆为山神,却是完全不同的两者。   南灯捏着小纸团,问兔子头:“我是第一百三十七任山神吗?”   兔子头有点懵,点着耳朵数数,南灯又指着画像问:“我是排在他之后的?”   兔子头赶紧抖抖耳朵,回答了南灯。   是的。   南灯还问了一些别的问题,包括太虚在内,以前的山神都去了哪里,还有他自己是如何诞生的。   然而这些问题,兔子头都回答不上来,它眼神呆呆的,反复叼起代表南灯的小纸团,护在自己身下。   南灯不再勉强,让兔子头自己去客厅玩。   秽首虽为三神之一,战斗力高强,拥有的智慧却不多。   它再聪明,能表达出来的也只有这些了。   现在唯一的线索,是从谢运住处搜查出来的书页。   既然书页在他那里,更是确认了当年打伤兔子头,让它不得不带着南灯躲进业障塔的,就是谢运。   南灯还不习惯使用自己的通讯器,他让连译联系翁平然,让他把所有与山神有关的资料都发过来。   还有谢运进入内庭后的一切信息,尤其是那一次记录非常少的鬼王现世,这部分先交给连译查看就行。   翁平然还没睡,很快发来回复。   他知道这是南灯的意思,在传讯里也比较客气,顺便还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审问谷虚的魂体。   天师的怨魂比常人强大数倍,绝不可流落在外,内庭有专门的禁制术法,谷虚死后,魂体自动回到专属的业障塔中。   后来他的魂体被取了出来,说是谢运的命令,但谢运突然失踪,装有魂体的法器就送到了翁平然这里。   翁平然打开看过,的确是谷虚,还发现他的魂体竟然十分虚弱,一点都不像一个天师长老的怨魂。   谢运曾意图把谷虚的死也算在连译头上,翁平然想问谷虚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然而魂体会被怨气与煞气侵蚀,性格再温和的人,死后也将变成另一副模样。   谷虚拒绝与翁平然沟通,还把他臭骂了一顿。   翁平然大半夜气得不行,把谷虚重新关进法器里,正好连译发来传讯,于是想着把谷虚交给他。   “你看着办,但如此凶煞之物,最好不要让山神大人看见。”   翁平然的想法很简单,或许连译才有办法让谷虚的魂体开口。   在他心里,连译同样是“凶煞之物”。   连译面无表情,回了一个字“行”,关掉通讯器。 第51章   因为兔子头的临时演示,南灯睡觉的时间推迟了不少。   地上的碎纸由连译来收拾,他蜷缩在被窝里,睁开困倦的双眼:“可以给小兔买点玩具……”   南灯在电视里见过,能拼在一起的积木,或者各种模型,兔子头一定会喜欢的。   虽然兔子头多半已经活了很久很久,陪伴过许多任山神,但在他心里依然是自己的宠物小兔。   连译低低应了一声,他转身将碎纸扔进垃圾桶,南灯就睡着了。   兔子头趴在他的颈窝,被抓着耳朵放到另一侧。   连译掀开被子躺上床,轻柔拥住熟睡的南灯。   —   长扬的瘟疫彻底被清除,不再有染病的患者出现。   没了瘟疫,怨魂的诞生也大幅减少,并有逐渐变回从前良好平衡的趋势。   翁平然把这都归功于南灯,是山神的出现让一切恢复正常。   有他在,地灵压制煞气的能力更强,即使是他没有去过的区域,同样会受到影响。   鹦鹉这两天最开心,夜里忙着工作,白天偶尔来看一看南灯。   它把之前拿走的几根头发还了回来,不过上面的气息基本消失,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被南灯扔掉。   南灯还记挂着月季花,想知道它的近况,翁平然联系了隔壁区域,很快给南灯发来视频和一些图片。   图片中的月季花十分茂盛,短短时间在矮墙下长成了一大片,几乎看不见攀附的墙体。   它能随意移动抽长的枝条越来越多,覆盖的范围也更广,捕杀怨魂的动作十分熟练。   翁平然感叹道:“不愧是由山神大人亲自驯养的地灵,身为植物系,竟能如此强悍!”   他从林玖处得知了月季花的来源,又想起那只突然出现的地灵黑猫。   翁平然的心情懊悔复杂,其实他们早就离山神很近了,只是一直忽视了许多线索。   面对翁平然的话,南灯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教过月季花怎么当地灵,以前也就每天浇浇水,月季花能这么厉害,算不上他的功劳。   他把视频和图片看了好几遍,小心保存下来。   再过一天,他们就将启程前往下一个区域。   林玖担心南灯的神力会不会过度使用,他目前应该依然处在成长阶段,最好谨慎一些。   他悄悄询问连译,是否要多休息几天再说。   南灯自己却没觉得不妥,不过他对自身神力的认知很模糊,不太能准确感觉到恢复了多少,全凭饥饿和疲惫的状态。   于是在出发前,连译亲自教南灯如何使用神力。   虽然他要教,也只能以天师的角度,但神力与灵术本质没有太大的差别。   林玖在旅馆内准备了另一个房间,里面摆放了不少用于练习的工具。   一开始要教的是隔空取物和攻击静止的靶子,南灯学得非常快,仅仅花费了大半个小时,对神力的操控变得熟练精准。   兔子头在一旁看得很满意,放心地离开,叼着一袋薯片去角落。   简单的教完,南灯又开始练习攻击移动中的物体。   连译用灵术造出几个光点,从远处朝着南灯方向袭来,要求他将光点击中。   然而不知是经验不足,还是南灯知道连译不可能伤到他,他的动作总是迟钝一步,光点到眼前了也不着急。   连译尝试了几次,都是这样的结果,毫无进展。   他又换成了八卦环,可惜南灯早就不会害怕他的法器。   连译站在南灯身后,抬起的右手指尖微动。   远处的光点突然变成了漆黑的雾团,模拟成怨魂的形态,张牙舞爪地飞过来。   南灯猝不及防,一时慌了神。   但越是这种时候,注意力才能集中,他凭着直觉释放出神力,几个雾团在接近之前猛然炸开,爆发出不小的声响。   南灯闭着眼往连译怀里躲,等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才抬起头查看。   被击中的雾团已经消散了,连译安抚道:“好了,做得很不错。”   看来他不是学不会,而是需要一些外力的推动,单看南灯今天学习的表现,他现在已经能比得上一名高级天师。   南灯后知后觉地开心,粘着连译不肯松手,含糊着说:“那有奖励吗?”   连译迟疑,从林玖备好的冰箱里拿出一盒冰淇淋。   他心疼南灯刚才被吓到,拿着勺子喂给他吃。   翁平然匆匆过来,敲门进屋就看见南灯一边抱着连译的手臂,咬住他手里的木勺子。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画面还是没有变。   冰淇淋正好吃完了,连译扔掉空盒子与木勺,眼眸安静低垂,对进来的翁平然视若无睹。   有外人在,南灯起身坐直。   翁平然走近,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牛皮纸包,交到南灯手里。   “这是从谢运家中找到的书页,我让人加急送了过来,”翁平然说道:“谢运还有几处宅子,有的较为隐蔽,还在搜查地址。”   除了书页,翁平然还发了一些资料到连译手里,是与当年鬼王有关的。   他们找到几位年纪较大、先前一直跟在谢运身边的天师,他们还记得一些情况,审问的信息都在资料里。   可惜是还没有找到谢运的去向,他多半知道所作所为隐瞒不住,不知藏匿在了何处。   连译问道:“雾鬼也没有消息?”   翁平然摇头:“我让各地的天师多加留意,还没有发现可疑的怨魂,也没发现怨魂身上的印记。”   交待完一切,他就退出了房间。   南灯翻了翻几张书页,泛黄的纸张有些年头了,他小心存放好,和连译一起看通讯器里的资料。   和连译之前查到的一样,内庭卷宗里有关的记载非常少,说是那次目睹鬼王的人基本在战斗中死亡,而谢运本人重伤养病,精心修养了很久,其间不见任何人。   后面有几段视频,则是对几名天师的审问。   其中一人说:“我没有看清鬼王的模样……那时天太黑了,黑得不正常。”   他那时离得远,加上鬼王的煞气引来大量怨魂,场面十分混乱,只记得远处有个漆黑庞大的影子,模糊的形状有些怪异。   “谢运长老全程负责,鬼王是他发现的,也是他的命令,让我们前去追捕。”   “后半程我躲了起来……有一点奇怪的是,到最后那些怨魂也在往外逃。”   当时死伤惨重,幸存的几人都在外围,只受了点轻伤。   他们对鬼王的描述都十分模糊,根本不曾看清过。   战斗持续到了白天,鬼王才终于被击败。   但同样没有人见到被击败的鬼王,谢运单方面说他已将鬼王抓了起来。   后来支援的天师赶到,开始收拾残局,将部分失去行动能力的怨魂带走,统一关进业障塔。   再之后,一部分受伤较重的天师陆续死亡。   没有人怀疑过谢运,因为那时他也差点死了,吃了许多补药勉强撑下来。   加上浓重的煞气与大量疯狂的怨魂做不得假,也没有人怀疑过鬼王的真实性。   那段时间内庭也不许任何人提起此事,翁平然有印象,说是谢运伤得太重,无法再恢复从前的实力,要顾及他的颜面。   有一名曾伺候过谢运养伤的仆从说,谢运那段时间暴躁易怒,时而冷静时而癫狂。   仆从只待了半个月就被谢运赶走,他好像不再需要别人照顾,也不接受任何探视。   五年后,他的身体才恢复了些,勉强会接一些传讯,并开始深入研究各种术法以及药剂,为内庭提供这方面的协助。   资料的内容就这些,大致拼凑出一些过程。   根本没有人真正见过那只鬼王,很可能是谢运的借口与谎话。   按照兔子头上一次的演示,当年的鬼王实际上是它,谢运带人将它重伤,它也将谢运重伤。   支援的天师赶到后,兔子头无法确保谁是能够信任的,只好伪装成其他形态,混入怨魂当中,一起被关进业障塔。   业障塔只会消磨怨气与煞气,兔子头带着南灯待在里面还算安全,谢运也想不到他们会在塔里。   它也花费了较长的时间养伤、恢复,再找到机会,从内部攻破塔身逃出来。   只是南灯对进入业障塔毫无印象,从他有记忆起,他就在塔里了。   难道……他是被带进塔里之后,才“出生”的吗?   资料中更没有任何提到山神的地方,山神自始至终不曾出现过。   剩下的,或许只有谢运才知道了。   上一任山神与他是否有关联,他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目的。   雾鬼也藏了起来,他能驱使怨魂为自己做事,夺取他们吃下的生魂,还不确定真正的实力如何。   看完资料,连译关掉了通讯器,南灯安静靠在他肩侧发呆。   中午吃了饭,南灯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回来之后他开着电视坐在沙发上,捧起兔子头。   他压低声音问道:“小兔,你更喜欢以前的主人,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主人?”   兔子头双眼呆滞了片刻,跳进南灯怀里猛蹭。   南灯哼哼两声,拿出一包薯片:“以前的主人会给你吃零食吗?”   兔子头的耳朵晃了晃,表示不会。   南灯拆开包装袋,给它喂了两片。   —   第二天一早,翁平然准备好几辆车,与南灯一同前去隔壁区域。   鹦鹉前来道别,依依不舍地跟在车后面飞了很久。   开车的是林玖,翁平然坐在前座看见这一幕:“我记得隔壁的地灵是一尊石像,倒是不如这里的地灵活泼可爱……”   南灯坐在后座,扒着窗户往外看,完全就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样。   连译在他身旁,眼眸低垂默不作声,周身都带着冰冷的气质,也像一尊石像。   直到视线中看不到鹦鹉,南灯转过头,习惯性地往连译身上靠。   连译这时候终于有所反应,微微侧身张开手臂,让南灯靠得更舒服些。   他今天穿了天师制服,漆黑的布料上绣着一些花纹,南灯有点无聊,用指尖慢慢描绘着花纹。   翁平然悄悄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脸色都变了。   他迅速调整好,装作没看见。   但再怎么假装,南灯与连译的亲密是事实,要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外人,一定会以为他们是情侣关系。   翁平然努力维持着表情,呼吸有些发堵。   他喝了口水,思索着找个机会和连译聊一聊。   大约下午四五点钟,车辆抵达隔壁区域。   南灯的到来没有过多声张,几名天师悄悄迎接。   在南灯的授意下,他们直接去了医院。   接下来的一切非常顺利,南灯对神力的使用更加熟练,能够随着心念收放自如,眨眼间整个医院被柔和的神力覆盖。   连译站在他身后安静注视,等结束后陪着他休息。   接下来的事有翁平然负责,南灯不用守在医院,林玖送他和连译回准备好的旅馆。   路上,南灯几乎坐在连译腿间,埋头蹭着他的颈窝:“饿了……”   他好像还亲了连译一下,动作被连译抬手挡住。   林玖的承受能力强很多,面不改色地开车。   到了旅馆房间,南灯一口气吃了很多食物,被连译哄着睡着。   天色将暗,兔子头蹲在枕头上方,南灯陷入熟睡。   连译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地起床,在兔子头的注视下离开房间。   他来到走廊另一边的一间房外,按响门铃。   房门紧接着被打开,是林玖。   翁平然也从医院回来,房间里还有三名天师,是专门调过来为连译检查身体的。   连译走近,翁平然打量了他几眼:“山神大人休息了?”   连译淡淡应声,坐在准备好的椅子上。   检查身体的时间是他定的,刻意没有让南灯知道,打算先确认了结果再说。   翁平然对此没有意见,他正好也有单独找连译一趟的想法。   准备好后,三名医师同时开启阵法,从连译身上投射出数道光斑与脉络。   被窥探的感觉不太好,连译眉间轻蹙,勉强忍耐着。   医师仔细查看,偶尔互相低声交谈。   最后,其中一人摇了摇头:“我们解不了。”   卓清应该很早就在连译身上下了禁制,所用的方法颇为狠毒,就算能解开也会丢大半条命。   而且时间过去太久,禁制与他的筋脉已经完全融合,无法剔除。   “还有这些,”医师指着部分黑色的光斑,“是煞气的侵蚀。”   连译天生煞体,这会加重禁制的附着,不过不知为何,禁制还被压制缓解了一段时间,不然他在第三次发作时就早死了。   但总体上来说,他的状况十分严重,命不久矣。   翁平然略显紧张,看了一眼连译,忍不住问道:“那在他死后,禁制还会起作用吗?”   禁制一方面是为了杀死连译,另一方面是囚禁连译的魂体,防止他在死后逃脱。   “会的,只不过……”医师话音顿了顿,“如果魂体等级过高,不一定能成功。”   也就是说,连译的禁制无法解开,他很可能因禁制而死,但无法被禁制所困。   他体质特殊,活着的时候煞气都这么重,死后更是无法想象。   翁平然面色凝重,没有再出声。   医师收回阵法,最后只给连译开了点泡水喝的中药,能让他心绪平和一些。   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很快带着工具箱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林玖收到翁平然的暗示,主动退了出去。   翁平然坐在连译对面:“你打算怎么办?”   连译启唇道:“顺其自然。”   将卓清的魂体喂给兔子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大概率会死。   南灯的神力只能帮助他缓解,他心脏的钝痛一直没有彻底消失过。   “山神大人那边……”   “我会主动告诉他,”连译打断,“瘟疫还在,他不需要担心别的事情。”   这一点翁平然也赞成,他微微颔首:“再之后呢?”   连译的魂体,极有可能会到达鬼王级别,就算达不到,也是四级怨魂。   他还是一名首席天师,精通各种术法,实力高强。   要是卓清的禁制加上内庭的,都无法困住连译的魂体,他一旦逃脱……   不管现在的他如何善良温和,死后也将变成另一副模样,怨气与煞气会无限放大他心底的邪念与恶意,做尽坏事。   翁平然担心无人能将连译抓捕,如果让南灯出手……他那么重视连译,能狠下心吗?   连译没有回答,翁平然越发担忧,说道:“不行,你从今晚开始,莫要再靠近他半步……”   他话音未落,连译抬眼看过来。   翁平然的声音戛然而止,压迫感让他背后升起刺骨的寒意。   他再多说一句,恐怕会当场死在这里。   “抱歉,”连译冷淡道,“做不到。”   他注视着翁平然,灰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出几分妖异:“你敢在他面前说多一句,不只是你,你的学生也会死。”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翁平然却拿他毫无办法。   连译在南灯身边安安分分,几乎要让人忽视掉他天生的冷血与淡漠,还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实力。   翁平然一动不动,后颈的冷汗滑下。   他突然明白了谢运为何要躲起来,连译没有死在第三次禁制发作,南灯也有了内庭的协助,被保护地更好。   而此刻的连译是站在南灯这一边的,倘若他不是,他会是比任何事物都危险的存在。   那等他死后……翁平然不敢再想下去。   压迫感骤然收回,翁平然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听到连译问:“谷虚在哪里?”   趁南灯在睡觉,把要做的事情一起做了。   翁平然定了定神,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方形木盒。   他将木盒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   一只魂体猛然冲了出来,但木盒上刻有符阵,魂体无法逃脱。   漆黑的雾团到处乱窜,谷虚的声音响起:“放我出去!我是天师长老!你们这些混账东西……”   他看见了翁平然和连译,转而嘲讽起来:“你们两个怎么混到一起的?一个废物一个败类,也挺合适。”   翁平然已被他骂过一轮,绷着脸没搭理。   连译更是毫无反应,直入正题:“谢运的事,你知道多少?”   谷虚冷笑:“你放我出来,跪在地上求我,我可能会考虑告诉你。”   要是谷虚还活着,他不会在翁平然面前说出这些话来,但他现在死了,脑子里时刻充满恶意。   连译右手微抬,谷虚的魂体被瞬间包裹,遭受炼化的痛处。   他顿时惨叫起来,被压缩的魂体翻滚挣扎。   即使是翁平然,也很少见到就地炼化的场面,他皱着眉,但没有阻止连译的意思。   炼化还在继续,谷虚终于松了口:“好、我说……我都说……”   灵术消失,一团魂体瘫在木盒边缘。   “我说……”谷虚喘了口气,“你这个低贱的劣种也配活着?你害死了你的父母,杀了你的师父,在这装什么装?”   翁平然猜到他不会轻易松口,不由得看了一眼连译。   连译脸上的表情一贯冷淡,仿佛谷虚口中所说的与他无关。   灵术再次包裹上来,继续折磨谷虚。   惨叫声持续了一阵,谷虚的话音断断续续,充满怨恨:“我看到了……看到你和那个细皮嫩肉的小美人在一起……”   连译眼睫颤动,炼化的灵术增强了几分。   “你好像……很喜欢他?”谷虚忍着疼痛,艰难笑了几声,“可惜……你这种货色,多看你一眼……只会出于怜悯吧?”   灵术一点一点加重,谷虚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魂体颜色变淡。   他快被直接炼化了,连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翁平然移开视线,这样看来,谷虚的魂体宁愿死,也不会向他们透露任何信息。   看着这一幕,他又想起了连译的情况。   当他被怨气侵蚀,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桌子上的谷虚濒临消亡,爆发出最后几声不甘的惨叫。   这时,房门正好被推开。   南灯愣愣地站在门口,身后是跟随的林玖。   翁平然赶紧收起空荡荡的木盒,用灵术驱散残留的煞气。   连译从桌前站起来,侧身看向南灯。   南灯捏着门把手,迟疑道:“刚才……是什么声音?”   他睡到一半醒了,发现连译不在房间里,通讯器和手机也放在柜子上没有带。   南灯在兔子头的指引下打开房门,询问守在走廊里的林玖。   林玖撒不了谎,也不知要怎么拖延时间,更不敢阻拦南灯。   翁平然没出声,让连译自己回答。   “是谷虚,”连译说道,“谷虚的魂体。”   最初他曾在南灯面前炼化过怨魂,那也是南灯惧怕他的原因之一。   过了这么久,他不确定南灯是否还记得。   南灯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想起了谷虚是谁,“哦”了一声。   随后他快步走向连译,一把抱住他。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南灯控诉道:“我睡醒了,没找到你。”   他的发丝微微凌乱,明显刚睁眼不久,就找了过来。   连译也将南灯抱在怀里,抬手整理他脸颊边的碎发。   他眼神余光中,翁平然在悄悄往这边看。   像是故意的,连译躬身低头,在南灯眉心亲了一下。   紧接着,他继续亲吻南灯的嘴唇,一触即离。   房间里还有别人,南灯略显紧张和羞涩,但并没有抗拒的意思,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连译做这种事了。   他攥着连译的衣袖,依赖道:“我们回去吧……”   连译又亲了他一下,牵住他的手:“好。”   两人一同离开,林玖站在墙边始终低着头,努力当个隐形人。   他抬起头时,看见翁平然伸手扶额,一副要昏过去的样子。 第52章   林玖赶紧上前,扶住翁平然:“老师?”   翁平然气息不稳,半闭着眼:“椅子……”   林玖扶着翁平然坐下,倒来一杯温水。   翁平然端起杯子又放下,重重叹息:“这可如何是好……”   先前他还能自己安慰自己,只是过于亲密了些,还没到那种关系。   南灯看着年纪小,身份却比任何人都特殊,翁平然也不好开口询问。   现在眼睁睁看见连译和南灯在他面前亲吻,翁平然差点背过气去。   他刚刚还想着连译死后,能解决掉他的恐怕只有南灯,如此一来,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难办。   翁平然下意识捏紧手中的杯子,纸杯里的水溢了出来,他也毫无反应。   他顺了几口气,咬牙切齿道:“真是胆大妄为!”   他甚至想着,南灯怕不是被连译哄骗的吧?   翁平然抬眼,目光扫向一旁的林玖:“你早就知道了?”   林玖没出声,默认了。   翁平然又是一声叹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你说说,”他问林玖,“这该怎么办?”   林玖是他手里最优秀的学生,他既然早就知道,不可能没考虑过连译死后的问题。   他实在太强,魂体必将是极大的祸患,偏偏又与山神关系匪浅。   先不提南灯会是什么态度,连译不肯离开他身边,万一死后的执念也是南灯……   连译不久前威胁他时显露的杀意,还让翁平然心有余悸。   这才多久,他的实力似乎又增强了不少。   如果南灯能对连译狠下心来,这当然再好不过,但翁平然担心的是,连译的魂体会比山神还要强。   加上混沌神,或许有一些胜算……   林玖重新倒了杯水:“老师。”   他低声道:“若无法干涉,就顺其自然吧。”   而且在他看来,连译喜欢南灯,不一定是件坏事。   至少目前而言,因为南灯的存在,他还是一名内庭的天师。   —   回到房间,南灯抱起过来迎接的兔子头,脸颊依然残留着红晕。   他紧跟在连译身后:“你刚才……”   连译以前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亲他,而且还不止一次。   南灯没有细想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是觉得开心。   连译停下脚步转过身,南灯差点撞上他。   他弯下腰,指尖碰了碰南灯微红的脸颊:“不困了?”   南灯放下怀里的兔子头,伸手搂住连译脖颈,撒娇似的轻哼:“你再亲我一下……”   连译喉结动了动,一时没有回应,柔软的触感已经贴近,蹭过他的脸侧。   身后是沙发,连译抱着南灯坐下,捏住他的下巴亲吻。   他力道略重,蹭到一点点唇间的湿润,但两人都不太会,也就简单碰一碰。   南灯最喜欢和连译亲近,捧着他的脸到处亲了几下。   他才睡过起床,身上的衣物单薄,连译的手放在他腰侧,慢慢探入。   南灯很瘦,皮肤又白又细嫩,粗糙的掌心带来细微的痒意,他往连译怀里躲,埋在他颈侧蹭了蹭。   他向来不会拒绝连译,仿佛连译要做什么都可以。   连译突然停下动作,整理好南灯的衣摆:“饿不饿?”   南灯摇头,他中途醒来,其实还没睡饱,眼里有些困倦。   “我先去洗澡,”连译还抱着南灯,忍不住亲了一下他泛红的耳尖,“很快就好。”   南灯乖巧应声,从他身上起来,看着他打开衣柜,带上衣物去浴室。   他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想等着连译出来陪他睡觉。   浴室里的水声不断,南灯打了好几个哈欠,蜷缩在沙发上差点睡着,连译终于洗完澡。   南灯又强撑着困意,直到连译把头发吹干,和他一起躺下。   他习惯性靠进连译的怀抱,含糊着说:“下次我们一起洗,就不会浪费时间了……”   连译用灵术关了灯,房间内陷入黑暗。   他抚摸着南灯的发丝,轻哄道:“以后再说。”   —   一夜过去,区域内的瘟疫被顺利清除。   考虑到南灯需要时间恢复,翁平然打算多留几天,再前往下一个地点。   于是南灯去见了这里的区域地灵,也就是翁平然提起过的石像。   石像就叫石像,外表像是雕刻的半成品,模糊的轮廓看不出什么具体的造型。   它不会动,也不会说话,每晚夜间身体自动分裂出几团石块,在区域各处漂浮巡逻。   南灯出现时,好几团石块都围了上来,排着队等待他的抚摸。   石像本体则很安静,伫立在铁质底座上,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南灯伸直手臂,摸了摸它的头顶:“你好。”   翁平然站在后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显出几分长辈的慈爱。   当他视线触及另一边的连译,唇角的弧度又很快压了回去。   此时刚入夜,潜藏的怨魂蠢蠢欲动,南灯不打扰石像工作,和它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几天的休整时间很快过去,准备再次启程。   与此同时,翁平然得到消息。   谢运被抓住了。   谢运没有学生,也没有什么亲人,内庭负责追捕的人搜查了他好几处住宅,还求助了警方,终于找到了他的行踪。   被发现时,他独自住在偏僻的小旅馆。   面对要带他走的天师,一点也不慌乱或是害怕,更不曾有半点反抗,似乎早料到自己的结局。   翁平然担心出什么岔子,吩咐下属严加看管,千万别让他逃了。   紧接着他又得知,谢运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依然是他当年受伤后的状态。   他不反抗,是根本反抗不了。   看着下属发来的信息,翁平然眉头紧皱。   如果谢运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那他又是如何谋划散播瘟疫的?   自从谢运的所作所为败露,翁平然早就将与他有关联的人扣押审问过,发现他们对此都不知情。   谢运藏了这么多年,为了保险起见,多半不会轻易信任内庭的天师,但他一定有帮手。   想起林玖提到过的雾鬼,翁平然面色凝重,让下属再加强看守,任何人或鬼都不能靠近。   南灯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他其实想去看看,但谢运被关押在内庭建立的地牢里,离他所在的区域比较远。   “有内庭的人负责审问他,”翁平然说道:“过几天,我也会去一趟。”   他原本想守着南灯,又想亲自去处理谢运的事情。   思来想去,翁平然还是选择了后者,让林玖待在南灯身边多看着点。   “对了,”他打开通讯器,翻出几张图片给南灯看,“这是从谢运的随身物品中找到的。”   图片里也是一些古籍的书页,数量还不少,和上一次找到的应该属于同一个来源。   搜查的天师不敢乱翻乱看,小心整理起来,拍下几张图片。   翁平然问道:“让他们送过来?”   南灯犹豫着点头:“好。”   第二天,他抵达新的区域,照例先前往医院。   病患出院后,翁平然回了内庭,随时向南灯汇报审问的进展。   但谢运的嘴比石头还硬,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不愿意开口。   他身体不好,也不能随意动刑,等变成了怨魂更审问不了。   唯一的一次,他说他想见山神。   翁平然当然不同意,他一个犯了重罪的人,没有资格提要求。   谢运便又沉默了,每日安静坐在地牢中闭目养神。   又过了几天,南灯收到了送过来的古籍书页。   书页的数量比图片里看上去更多,叠在一起厚厚的一沓。   南灯一边翻看,一边整理好正确的顺序。   等他整理完,再加上先前的几张,正好能组成一本完整的书,记载着所有一百三十六任山神的信息。   书中偶尔有缺页,或是破损的地方,但基本不影响阅读。   里面有每一任山神的名字、喜好与性格,存在的时间,一些或大或小的经历。   如果南灯没猜错,这本书应该会是他的,但因为上一任山神出事,书便落到了谢运的手里。   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努力从中寻找有用的信息。   记载不同山神的字迹都不太一样,纸张也有所区别,多半是他们自己写下的,再与之前的合到一起。   南灯还发现,每一任山神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法器。   比如第一百零七任山神,法器是一把长枪,他做事雷厉风行,偶尔比较暴躁,经常在夜间亲自捕杀怨魂,还会被误以为是天师。   还有第六十八任山神,喜欢待在僻静的山林中,与各种动物相处,她驯养过不少地灵的,法器是一把扇子,挥动时可催生出山川草木。   上一任山神太虚的法器则是一块玉镯,能大量储物,还能探知到世间万物的寿命。   南灯仔细回想,他就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法器,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兔子头。   但兔子头肯定不是法器,书中也提到过它的身份,它是山神的守护兽,保护山神是与生俱来的职责。   他放下书,捞起身边的兔子头,捧在手心。   “小兔,”南灯问道,“你知道我的法器是什么吗?”   兔子头满眼呆滞,好像不太明白南灯的意思。 第53章   不管南灯如何问,兔子头都无动于衷,最后干脆把眼睛一闭,埋头不动了。   连译及时将它解救出来,提着耳朵放到床边:“不要为难它了。”   身为山神的守护兽,兔子头活得再久,也是一只兽类,它能用纸巾演示出进入业障塔前的事情经过,已经是极限。   重获自由,兔子头悄悄溜走。   已经是晚上了,南灯一整天都在看这本书,恨不得把每一段话都背下来。   他低头翻着书页,打了个哈欠。   连译将他手中的书拿走,放进床头柜子的抽屉里:“睡觉,明天再看。”   南灯还惦记着法器的事,目光留恋地盯着紧闭的抽屉:“我就是好奇……”   所有山神都拥有的东西,他应该也有才对。   而且法器的外观及用途,似乎是根据每一任山神的特征喜好而来的,一些好战喜武的山神,所持有的必定是刀剑之类的武器。   南灯心想,他的法器肯定不会是武器,那会是什么呢?   谢运的住宅以及所有的资产、随身物品等都被搜了个遍,只找到这些书页。   法器应该没有被他拿走,实际上这么多任山神,他们的法器都不知去向,仿佛跟随主人一同消失了。   兔子头喜欢乱吃东西,不会在什么时候偷偷吃掉了吧?   南灯这样想着,掀开被子就要去把兔子头抓过来再问问。   连译拦住他,直接关了灯。   房间陷入黑暗,南灯被强制躺下,重新盖好被子。   “既然是你的东西,一定会出现,”连译安抚他,“况且法器只是辅助,没有也不影响。”   南灯有时看到不太理解的地方,会向连译求助,所以连译也知道书里的大概内容。   有没有法器,山神始终是山神,神力的使用与增长,不需要依靠外物,南灯这段时间以来也是如此。   南灯得到了些安慰,埋头“嗯”了声。   他困是困了,但因为才看过书,还睡不着,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八卦环。   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银光,南灯假装这个就是自己的法器,握在手里沉沉睡去。   —   翁平然每日都向南灯发来谢运的情况,包括一些有关他的琐事。   但雾鬼没有踪迹,谢运一直不肯开口,也不承认任何罪行,不知道究竟想干什么。   按照南灯当初第一次遇见雾鬼的经历,内庭倒是找到了两个有煞气残留的地洞,可惜似乎已被弃用了。   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南灯渐渐懒得再看消息,把自己的通讯器扔给了连译。   中午,翁平然发来一条传讯,说先前的几个区域都确认了瘟疫不再出现,可以更加放心了。   他顺便询问南灯吃过午饭了没有,新旅馆的餐厅口味习不习惯。   过了半小时,回复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已阅”。   翁平然差点以为看错了,他往上翻了翻记录,虽然南灯每次的回复也不多,但不会如此冷漠。   他经常会在末尾加一些小表情,对翁平然说谢谢,有时还会顺便问他有没有吃饭。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两个字不是南灯发的。   翁平然猜到了传讯的对面是谁,重重哼了一声,收起通讯器。   他照例去了一趟地牢,看看今天的谢运是否有坦白的意思。   穿过冰冷潮湿的走廊,翁平然来到尽头的最后一间牢房。   房门由细密坚固的钢丝组成,墙体外严严实实张贴着符咒,还有好几层阵法。   透过钢丝门,谢运独自坐在角落,背靠墙壁闭着眼。   以他现在的状态与实力,其实根本不需要这种程度的关押,只不过他情况特殊,最好谨慎一些。   听见脚步声,谢运睁开双眼。   他身边摆放着一份饭菜,基本没怎么动过。   翁平然打量了几眼:“不合胃口?”   谢运答非所问:“你不必在我身上白费时间了,除非亲眼见到山神,我不可能说半个字。”   “山神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翁平然神色微冷:“你罪大恶极,现在还能活着已是恩赐了,趁早坦白一切,或许山神会愿意见你一面。”   谢运低低地笑出声,显露出几分莫名的无奈。   “恩赐?”他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这些人,太把山神当回事……”   翁平然双眼一瞪:“放肆!”   谢运对他的愤怒丝毫不惧,喃喃自语般:“还有什么混沌神,一只丑陋的怪物而已,地府就更不必提……”   翁平然不想再听这些对山神不敬的话,转身离去。   谢运什么都不肯说,但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内庭查到了瘟疫最初的起源地。   那里地处偏僻,反而不是瘟疫最严重的一批区域,也不在翁平然制定的行程前列。   谢运研制的符水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只有南灯才能看出不对劲,要想彻底放心,还得从源头入手。   于是翁平然离开内庭,前往起源地探查。   南灯继续沿着路线前进,依次清除各地的瘟疫。   只要是他去过的地方,瘟疫在一夜之间消失地干干净净,地灵被山神的气息温养,煞气得以压制,鬼祸也会随之减少。   这段时间,南灯也一直在看那本记载着一百三十六任山神的书。   他又从中发现了一个细节,每一任山神存在的时间,都有部分重合,但一般不会太久。   重合最长的是五十六任山神与五十七任山神,他们同时存在了三个月。   所以上一任山神消失之前,下一任山神就会诞生。   这让南灯更加好奇,山神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延续下去的。   还有一点,每一任山神存在的时间跨度也不同,最长的足足有千年,最短的仅有两百年。   书中也没有提到他们最终的去向,消失的原因以及是否死亡。   要是有别人拿到这本书,就算破译了上面的字符,也不会得到太多详细的信息,多半只以为这是人为编造出来的话本。   南灯把书丢到一旁,回想起在业障塔中的记忆。   那段时间很漫长,也很枯燥,他记得他一开始很害怕,因为周围的鬼魂都很吓人。   见到南灯,他们会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他,还有他身边的兔子头。   一些被炼化的鬼魂消失了,又有新的鬼魂被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偶尔有想要接近或欺负南灯的鬼,总会莫名奇妙地消失或逃离,现在看来,应该是兔子头的原因。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不曾有过任何变化。   南灯发了会儿呆,起身走到床头,打开柜子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个圆滚滚的小纸团,是兔子头那次做的。   它老喜欢叼着玩,后来某天早上,看上了南灯碗里的鸡蛋,于是抛弃小纸团,把鸡蛋叼走了。   南灯看着手里的小纸团,脑海中升出一个念头。   他不会……真是从这样的“蛋”里诞生的吧?   兔子头正埋在被子里睡觉,南灯看了一眼,没有叫醒它。   —   一连半个月,南灯前往各个区域清除瘟疫。   他每一次使用过神力,依然会感到饥饿和疲惫,不过需要休息的时间越来越短,神力也在逐步增强。   连译时常会陪他继续学习如何攻击,但南灯不太喜欢打打杀杀,连译也就不再勉强他。   他现在自身的神力足够强,身边不缺保护,确实可以轻松一些。   各地的瘟疫都已解决,只剩下起源地,那里将是南灯最后一个要去的区域。   翁平然也在那里,他调查了好几天,进展是有一些,还需要南灯亲自过去看看。   起源地是一个叫攀林的小城镇,四面环山、人口较少,风景倒是不错。   因为小镇偏僻人少,南灯抵达的第一天下午,仅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将所有病患治愈。   翁平然重新跟在他身边,送他去准备好的民宿休息。   晚上,翁平然带着整理好的资料来找南灯。   他把资料放在南灯面前:“谢运几个月前确实来过,居民说他进了山,第二天才出来。”   翁平然也带了一批天师进山,但小镇附近的山林面积太大,无法确定谢运究竟去过哪些路线。   南灯翻开资料,里面是有关小镇的一些历史过往。   小镇在两百年间,遭遇过土匪屠村、野兽吃人、地震等各种事件,这里环境虽好,煞气却挺重。   翁平然觉得这个信息很重要,但他也只能看出煞气重,小镇的人口少,有地灵在,怨魂实际并不多。   南灯简单看完资料,揉了揉鼻尖:“我明天去周围看看。”   他也感觉到了这里的煞气与怨气,和谢运的符水气息有些相似。   桌子上还有一瓶药剂,南灯拿起来查看:“这是什么?”   “这是……”翁平然低着头回答,“内庭的医师专门为连首席研制的。”   药剂的用途一起放在资料最后,写着“削减生魂,副作用较大,但有可能降低死亡后的魂体等级”。   此时连译被林玖叫走了,他不在南灯身边的几分钟时间里,翁平然才敢把这东西拿出来。   南灯一愣:“不是说……要做解除禁制的药吗?”   翁平然张了张口,正欲解释。   南灯把药剂往前一推,垂着眸,表情收敛下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他的语气一贯温和,却让翁平然感到后背发紧。   他收起桌上的药剂:“您与连首席……”   “你上次,”南灯主动回答,看了一眼翁平然,“不都看到了吗?”   翁平然哑口无言,想着该如何将连译的情况,以及他将会造成的后果告诉南灯。   虽然林玖让他顺其自然,但他无法视而不见,怎么也得尝试一下。   他正欲开口,连译从外面回来。   见到他出现,南灯双眼明显一亮,起身迎上前。   他牵住连译的手掌,不自觉流露出依赖:“我困了,我们回房间吧。”   翁平然也站起身来,南灯故意亲了一下连译的脸侧,再悄悄打量翁平然的反应。 第54章   这段时间以来,翁平然的承受能力强了许多,见到这一幕,还是微微变了脸色。   他有些无奈,拿起桌上的资料本:“那您早些休息。”   南灯在他面前这样做,无非就是告诉他,连译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他们之间的牵绊,远比想象中的深厚。   翁平然自知药剂不可能再给出去,向南灯告退,默默离开前厅。   南灯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和连译一起回二楼的房间。   关上房门,连译问:“翁长老说了什么?”   他察觉到了翁平然的异样,还有刚才南灯主动亲他,像是故意的。   “就是看了一些整理好的资料……”南灯含糊回答,他直觉说出实话,会让连译的心情变差。   但他心里藏不住事,又担心翁平然会不会再去找连译,拉着连译的手表情严肃:“你千万不要喝奇奇怪怪的药,对身体不好。”   这下即使南灯不说,连译也能猜到翁平然打算做什么。   他眼底有些冷意,脸色微沉。   南灯赶紧抱住他:“你不要生气……我会保护你的。”   连译垂眸收敛神色:“没有生气。”   “真的?”南灯仰起脸,下巴抵在连译身前,“感觉你……最近心情好像都不怎么好。”   他知道除了林玖以外,包括翁平然在内的其他天师,都不太喜欢连译。   不仅不喜欢他,也十分忌惮他的实力,害怕他会失控。   连译身上的禁制还在,南灯不清楚真正的状况,只听翁平然说过会找人制作解药,没想到却是削减生魂的药。   生魂削减,相当于被鬼啃食,还不一定能达到最终的目的,南灯当然不肯让连译以身犯险。   不过连译心情不好,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南灯隐约能感觉到一点点,但模模糊糊的,还不够清晰。   难道是因为前些天,他看那本记载山神的书太过入迷,冷落了连译。   南灯认真想了想,凑近蹭着连译的唇角,一边说:“你不要不开心……他们对你不好,我对你好,我最喜欢你了。”   连译迟疑了片刻,才低头回应南灯。   他呼吸渐沉,突然倾身将南灯压在墙边。   高大的身躯覆上来,南灯的手腕被紧紧攥住,几乎动弹不得。   连译的动作变得又凶又狠,力道间染上失控,南灯被亲疼,闷哼了一声。   他的衣摆也被掀起,粗糙的薄茧蹭过皮肤,迅速被揉出泛红的颜色。   南灯大脑一片空白,还未反应过来时,连译已经松开了他。   连译背对着身后的灯光,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害怕?”   等他死后变成了鬼,或许就是这个样子的,可能还会更凶一点。   南灯似乎当真被吓到了,呆呆望向连译,眼尾湿润。   他小口呼吸着,努力平复心跳,随后摇了摇头。   连译安静垂眸,轻柔抱起南灯,带他进了卧室。   卧室这边的灯光更亮一些,南灯坐在床边,还未彻底缓过神来。   连译牵起他的手:“疼不疼?”   南灯被捏过的手腕留下明显的红印,嘴唇也破了点皮。   他还是摇头,又委委屈屈地说:“有一点疼……”   但他依然要寻求连译的安慰,主动往他怀里靠。   连译心疼得很,将南灯抱在腿上,伸手轻轻抚摸他唇上的伤口,也有些后悔。   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要不是南灯受伤的嘴唇还隐隐发麻,先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   连译再次亲吻南灯,低声道:“抱歉。”   不过因为南灯受了伤,反倒终于从中摸索出一些方式来,两人青涩地接吻,磕磕绊绊尝试。   连译顾忌南灯有伤,克制着没有亲太久。   分开时南灯有些不舍,懵懂地凑近,还想要继续。   连译偏头躲开,摸着他泛红的脸颊:“好了。”   南灯乖巧停下来,下意识舔舔唇上的伤口。   他手腕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衣摆也撩起来检查过,只剩下伤口还在。   但南灯不觉得疼了,他自己伸手碰了碰,像是什么新奇体验的成果。   连译没有继续抱他,起身去给他拿热好的牛奶。   南灯坐在床边,转头看见兔子头正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被它这样看着,南灯莫名紧张,轻咳一声:“饿了吗?”   兔子头转过身,迎上拿着杯子回来的连译。   它跳起来撞了连译几下,耳朵用力抽打。   但它也就只敢这样做了,发现没有任何效果,又悄悄在连译的裤脚上啃了一个洞。   连译没搭理它,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南灯。   南灯喝到一半,兔子头跳进了他怀里,依然对连译虎视眈眈。   连译与它对视,表情冷淡。   最后南灯把杯子里剩下的牛奶喂给兔子头,它才开心了些,去客厅自己玩。   —   夜色渐深,旅馆二楼的灯光早已熄灭。   翁平然独自坐在露天的阳台,林玖走进来,替他披了件外套。   “你休息去吧,”翁平然头也不回,叹了口气:“不必管我。”   他实在发愁,想不出任何能用的办法。   从前也没有过山神与天师相恋的先例,南灯与连译的情况又都比较特殊。   哪怕换一个人,这事都再简单不过。   林玖知道劝不了,默默离开。   第二天,南灯下楼吃早饭,翁平然一眼看见他唇边的小伤口,立即叫来林玖。   “怎么回事?”他紧张道,“不如你去问问?”   山神受伤流血,这可不是件小事,即便伤口已经在愈合了,再过两天就会消失。   林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从伤口的位置大致猜出由来。   他赶紧拉着翁平然退到更远处,压低声音:“我看……应该没什么,有连首席在,老师放心吧。”   就是有连译在,翁平然才不放心。   碍于昨晚被退回的那瓶药剂,他暂时不敢再去打扰到南灯与连译的相处,在林玖的劝说下就此作罢。   南灯今天要去周边的山林查看,山上的小路不太好走,稍不留神还容易迷失方向,民宿老板自告奋勇,当他们的领路人。   老板还叫上了几个年轻人,带上必要的物资出发。   南灯先在山脚转了半圈,凭着直觉选择了一个方向,沿着山路前进。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一行人路过某座简朴的矮坟,民宿老板停下脚步:“咦?”   他走近坟包,弯腰仔细打量:“怎么好像被人挖过?”   坟包前侧的泥土陷下去一片,看着不太正常。   以前小镇上有人死亡,坟墓大多都建在这山上,居民们习以为常,而且埋的也就一具骨头,没什么能偷的陪葬品。   南灯也多看了几眼,民宿老板很快折返回来:“先不管了,可能是野狗刨的……”   然而他们继续往前走,沿途又遇上三四座坟包,都有类似被挖过的痕迹。   民宿老板忍不住害怕:“不会有人专门跑来这里挖坟吧?”   怨魂从不留恋自己从前的躯壳,这种事只会是人干的。   翁平然立即想到了谢运,询问南灯是否要在附近搜查线索。   南灯摇了摇头,坟包确实像被挖过,但他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一个方向:“去那边看看。”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此刻在半山腰的位置,朝着南灯所指的方向走了半小时,见到一大片植被稀疏的空地。   刚接近空地,翁平然就感觉到这里设有强劲的符阵,与隐约的煞气残留。   他正要让手下破阵,南灯自顾自往前迈步,符阵应声破碎。   他来到空地中央,看着地面:“下面有东西。”   待挖开一层薄薄的土壤,露出了埋在里面的东西。   那是好几具人类的白骨,随意杂乱地堆放在一起,每一块骨头上都贴着一张符咒。   符咒吸收了煞气,呈现出不正常的黑色。   白骨很可能就是山上坟包丢失的那些,符咒被撕下来装进陶罐里,等下山后再统一销毁。   “这就是谢运用来提炼瘟疫的东西?”翁平然眉头紧皱,“还找了个这么隐蔽的地方,难怪无人发现。”   符阵破碎,白骨和符咒也被挖了出来,周围却依然飘散着淡淡的煞气。   南灯蹲下来,看着几根将要枯萎的杂草:“这个地方,很特殊。”   翁平然找到的资料里,小镇从前遭遇过不少祸事,既有天灾也有人为,后天形成的煞气渐渐在这片区域凝聚。   而且小镇居民区的面积不大,怨魂也不多,地灵偶尔才会过来一趟。   这原本没什么,山林间繁茂的自然之气与煞气互相抗衡,但偏偏被谢运找到了这个地方。   天然的煞气聚集,埋葬了许久的白骨,加上符阵与符咒的作用,催生出无形的毒素。   现在没了后几样东西,煞气仍然存在,且周围的山林这么大,不知剩下多少坟,还有被利用的可能。   南灯抚摸着几根杂草,将手心紧贴地面,安静闭上眼。   四周安静下来,谁也不敢打扰他。   只一瞬间,煞气荡然无存,山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清新不少。   南灯站起身来,猛然感到一阵眩晕。   连译就在他身后,及时扶住他。   南灯昨天才使用过神力治疗小镇居民的瘟疫,到今天上午还没彻底恢复,又将周围所有积攒的煞气冲散。   他靠进连译怀里,疲惫地不想说话。   连译低声问:“回去?”   南灯闭着眼,轻轻“嗯”了声。   民宿老板和几个居民被拦在外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从返回的天师手中接过一袋白骨。   一行人原路折返,连译背着南灯,走在队伍后方。   南灯吃了几块巧克力,把最后一块喂给连译,歪头靠在他肩侧。   回到民宿,午饭已经做好了。   翁平然紧张得要命,亲自进厨房帮忙端出来,生怕晚了一秒影响南灯补充体力。   好在南灯只是累了,胃口还不错,吃了不少东西,在连译的陪伴下回房间休息。   —   下午三点,南灯睡了一觉醒来,还躺在床上磨磨蹭蹭不想动。   他抱着兔子头裹在被窝里看电视,房门突然被敲响。   连译起身去开门,见到翁平然无比凝重的表情。   各地被清理干净的瘟疫,再次出现。   得知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翁平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好几名出现症状的患者被送进医院检查,确认是感染了瘟疫。   并且患者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时出现,分布好几个区域,毫无半点征兆。   翁平然猜测是谢运留了后手,山上的符阵被破坏,激发出第二轮瘟疫,而小镇被神力覆盖过两次,才没有居民复发。   他焦急不已,立刻来告诉南灯。   南灯站在门内,浅淡的唇色显得有些虚弱:“……什么?”   他的第一反应,是马上出发去外面看看,当真是瘟疫的话,再清除一次就好了。   但翁平然担心南灯的状态,也担心谢运会不会还在谋划着什么。   总之,他建议南灯先休息好,至少要等明天再离开小镇。   南灯一开始不肯,然而这回连译与翁平然站在了同一边,不许他离开房间。   连译半强制地抱住南灯,安抚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南灯埋着头,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逐渐冷静下来。   可要让他一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瘟疫蔓延的每一片区域他都曾去过,亲眼见到无数病患恢复出院。   尤其是在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解决的时候出了事,这种挫败感更深。   一整个下午,南灯的情绪都很低落。   兔子头叼着林玖送的小玩具来找他,还给他偷来了一盒冰淇淋,连译哄着喂他吃下,南灯才勉强开心了些。   晚饭时,南灯吃得比中午还多,想让神力尽快恢复。   天黑之前,他去了民宿顶楼的露天小花园,坐在角落吹风。   楼下阳台的翁平然与几个天师聚在一起,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与打算,声音断断续续传上来。   连译坐在身旁,南灯抱着他的手臂,闷声道:“我要是再厉害一点就好了。”   一直以来,他其实没有太多身为山神的压力,身边的人也将他保护得很好,从不会强迫他去做什么。   他好像也没有选择,从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山神,但他所做的事,正是他想做的。   连译牵住他的手,无声安抚。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山林朦胧一片,弯月挂在头顶。   南灯发了会儿呆,视线内突然飘来许多细碎的光点。   光点来自四面八方,朝着南灯的方向飘来,围绕在他身侧。   南灯不知所措:“这是什么?”   连译没有感觉到任何煞气或是危险,皱着眉站起身。   出现的光点越来越多,慢慢汇聚在南灯的手心,凝固成型。   —   夜晚彻底来临之前,天空开始下起绵绵细雨。   翁平然还在一楼阳台,雨滴落在身上的时候,他有片刻的恍惚与怔愣。   这雨……感觉不太一样。   民宿老板也来到阳台,准备收起边上晾晒的衣物。   他上午进山,手背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才涂了药还在疼。   伤口被雨水打湿,民宿老板愣了一下,惊讶道:“怎么自己好了?”   翁平然听见他的话,上前查看他手上的伤口,果然已经愈合了大半。   民宿老板还在震惊当中,翁平然似有所觉,匆忙去了顶楼露台。   当他来到露台的小花园,见到南灯站在雨中,撑着一把青色的竹伞。   连译身上的衣物被雨淋湿,南灯来到他身边,把手中的伞分过去一半。   竹伞不大,容纳两个人十分勉强,南灯也不在意,用袖子擦掉连译脸上的雨水。   林玖也紧随翁平然来了露台,他神色隐约有些激动:“老师,你感觉到了吗?”   翁平然抬头看向天空,喃喃道:“是山神……”   山神之雨,必定能洗清一切污秽。 第55章   雨连续下了一整晚,翁平然也一晚上没睡。   这场雨覆盖的范围不止他们所在的小镇,据外面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所有地方都在下雨。   雨水浇灌万物,带来滋养疗愈的效果,犹如天降的灵药。   直接将身体暴露在雨中的效果最好,能抚平伤痕、增长灵术修为,即便没有触碰到雨,也能被温润的气息所包裹。   普通人感知不到太多,只觉得这一晚睡得很好,疲惫萎靡等负面状态一扫而空。   卷土重来的瘟疫也被雨水冲刷,消失得干干净净。   远在内庭的地牢,谢运端坐在角落,安静听着雨声。   “到处都在……”   “山神……是山神的福泽……”   外面有不少出来淋雨的天师,说话声断断续续传进来。   角落光线昏暗,谢运睁开双眼,神色隐含怨毒。   他身处的地牢被数层阵法包围,除了能保证存活的空气,连一丝温度都渗不进来。   山神的福泽,唯独他没有资格拥有。   南灯成长的速度也远超他的想象,他先前就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一些未能注意到的信息。   在业障塔里被关了近二十年,只能与一堆怨魂待在一起,出来才多久。   究竟是什么,在为南灯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夜还很长,谢运合上眼,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   雨停后,南灯闷头睡了整整一天。   连译一直守在他身边,中途南灯醒过一会儿,只觉得困也不想吃东西。   翁平然很着急,雨水一定耗费了南灯的神力,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本来就还未彻底恢复。   兔子头倒是并不担心,该吃吃该玩玩,困了就躺在南灯身边一起睡觉。   等到南灯终于睡醒,他的头发莫名短了一截,像被精心修剪过,发尾十分自然。   他五官也有些微弱的变化,看着比从前年长一两岁。   仿佛在一夜之间,南灯“长大”了。   见到南灯的变化,连译呼吸微顿,脚步停住。   南灯掀开被子坐起来,脸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懵懂与迟钝。   他揉了揉眼睛,朝连译伸手,还和平时一样依赖他。   连译上前,将他从被子里抱出来。   “饿不饿?”连译抱得有些紧,低头查看南灯的状况,“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南灯打了个哈欠,靠在熟悉的颈侧:“没有不舒服……有点饿。”   他还不怎么想动,在连译怀里磨磨蹭蹭好久才起床。   连译拿来外套给他穿上,依次系好扣子。   南灯一转头,看见床边柜子上放着一把收起的竹伞。   竹伞是淡青色的,伞面发白,通体散发玉石般的光泽,不知是什么材质。   南灯拿起伞,轻轻抚摸冰凉的伞面。   这把竹伞,是他那晚在露台的时候,四周飞来的光点凝聚而成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直觉这就是他的东西。   后来他撑开伞,雨便开始下。   连译来到他身侧:“是法器?”   南灯很开心,点点头:“嗯!”   大概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或者触发了什么条件,这把竹伞才在他面前出现。   这是与他自身非常契合,并且独属于他的东西。   南灯对伞爱不释手,想给它取个名字,又想着自己有了法器,是不是也能写一份关于山神的记载。   还有竹伞虽然不大,但要随时带在身边的话,好像不是特别方便……   南灯心念微动,竹伞立即在他手中缩小了好几倍,只剩巴掌大小。   他一愣,随即更加开心,越发喜欢这把伞。   这时,兔子头来到南灯脚下,盯着变小的竹伞两眼放光。   它往上蹦了几下,兴奋抖着耳朵,想让南灯把小伞给它玩。   南灯看出了兔子头的意思,有点不舍得,犹犹豫豫地蹲下来:“小心一点,别弄坏了……”   他把小伞撑开,刚好能卡在兔子头的耳朵中间。   兔子头把耳朵绕起来缠住伞柄,一蹦三米远,去衣柜那边照镜子。   南灯去浴室洗漱,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变化。   他愣愣地看着镜子里:“谁把我的头发剪了?”   “可能是法器出现的影响,”连译猜测,“有感觉到别的吗?”   南灯摇头,凑近仔细打量自己。   除了头发,他的模样与从前没有太大区别,不过头发变短了,看着是要大一两岁,也更“成熟”。   洗漱完毕,南灯站在连译身边,又发现他好像长高了一点。   但也就一点点,连译依然能轻松将他拥住。   南灯往前一步靠得更近,伸手捧着连译的脸侧。   连译垂眸:“怎么了?”   南灯含糊地说了句“没什么”,凑近主动亲上去。   连译呼吸一滞,被引诱与他接吻。   第二次尝试,要比之前熟练一些,也没有再让南灯受伤。   直到兔子头打着小伞过来找南灯,两人才分开。   连译气息有些不稳,南灯蹭了蹭他的鼻尖:“饿了……”   早在南灯醒来的时候,翁平然就让人开始准备饭菜,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   连译带着南灯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就碰到了翁平然。   翁平然在狭窄的走廊来回踱步,听见开门的动静赶紧上前。   他也一眼看出南灯的变化,激动地跪倒在地:“山神大人……”   能在山神身边陪伴见证这一切,是他三生有幸、死而无憾……   南灯后退半步,摸了摸鼻尖:“你先……起来吧。”   他还是很不习惯这种跪拜的待遇,翁平然不敢耽搁,赶紧从地上起来,在前方带路去餐厅。   南灯睡了一整天,此时闻着食物的香味饿得不行。   为了不打扰到他,餐厅里只留下连译,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   中途,兔子头下楼寻找南灯。   它不喜欢待在天师多的地方,也极少白天出现,见到它小小的身影,一众天师纷纷退避,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兔子头顶着一把精致小巧的伞,来到餐厅门口。   翁平然上前半步,弯下腰关切询问:“您亲自过来,是……”   他认认真真和一只兔子玩偶脑袋说话,这画面看上去有些奇异。   兔子头不搭理他,跳起来撞开餐厅门,自顾自进去,又从里面把门一撞,关上了。   翁平然轻咳一声,直起腰站好。   等南灯吃完饭,翁平然才终于有机会再和他说话,告诉他这两天的情况。   因为那场雨,瘟疫再也没有出现,各地的煞气也被冲淡不少。   甚至一连两天,没有任何怨魂敢在夜间出没,都被浓郁的气息所震慑。   这下南灯终于可以放心了:“那就好……”   兔子头蹲在他臂弯里,半透明的身躯与头顶的小伞形成鲜明对比,翁平然的视线被吸引,认出了这把伞好像就是那晚南灯手里拿的,只是要小一些。   他大着胆子多看了两眼,问道:“这是……”   南灯没有隐瞒:“是我的法器。”   他拿起小伞,伞身在他手中立即变大,并自动恢复收拢的状态。   翁平然差点看呆了,回过神来不忘关心南灯的身体:“您现在感觉如何?这几日接连耗费神力,一定得多加休息。”   南灯应了声,兔子头眼巴巴盯着竹伞,他又把伞变小,重新放回它的头顶。   竹伞正常大小下应该不能随意开启,除了滋养净化的雨水,不知还有没有别的能力。   翁平然很快汇报完所有工作,目送南灯离开。   连译走在前方,南灯被他牵着,肩侧蹲着兔子头。   兔子头简直和小伞粘在了一起,它挥舞着耳朵和缠住的伞柄,顺着南灯的手臂滑下来,故意戳了连译一下。   一瞬间,南灯脑海中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 第56章   南灯停下脚步,恍然回过神来。   连译转头看向他,无声询问。   “我好像……”南灯迟疑道:“看见你了。”   准确地说,是以前的连译,模样比现在小好几岁,多半还未成年。   画面里似乎是连译从前的经历,他行走在夜间捕杀怨魂,时常独自一人,受了伤也自己也给自己处理包扎。   南灯还看到了卓清,他坐在椅子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连译:“怎么这么久不回传讯?”   连译的声音冷冷的:“忙。”   卓清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平时好像也不怎么管连译,而除了卓清,再没有其他人与连译有什么接触。   那一瞬间出现的画面堆积在一起,时间跨度至少在两三年,南灯努力消化完,呆呆望着连译。   他上前一步,伸手触碰连译的一侧眉骨:“你这里是不是受过伤?”   这也是南灯在闪过的画面中看到的,那一次连译将一只四级怨魂抓住,准备炼化时被它所伤。   怨魂最终没能逃脱,伤口也不严重,愈合之后看不出疤痕。   连译应道:“是。”   他的回答,证明南灯看见的的确是连译以前的事情。   而刚才……南灯看向兔子头耳朵上的小伞。   兔子头对上他的视线,还以为南灯要阻止它,晃着耳朵又戳了一下连译。   又有一大片画面涌入南灯的脑海,这次是年纪更小的连译,大约十四五岁。   他身上是等级更低的天师制服,捂着自己的左眼,鲜血沿着指缝与脸侧流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卓清缓步走近,看着连译身上的血污有些嫌弃,随手翻出一小瓶药膏扔过去,“我还有事,自己清理干净。”   然而药膏根本起不了作用,受伤的左眼得不到及时治疗,最后连译用自己积攒下来的钱,买下一枚特制的眼球换上,勉强保住一点微弱的视力。   在这个时期,卓清会经常给连译安排任务,这些任务换作是其他同级别的天师,一般要两三人结伴完成。   但连译没有朋友,别人见了他都躲着走,更不会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做任务。   于是他只能独自完成,时常会受伤。   好在连译的实力远超同龄人,每次的伤都不算严重,吃点药休息休息就能好。   只是他越发孤僻沉默,难得遇上心性温和的人对他报有善意,他也不愿回应。   涌入的记忆还在源源不断,来到连译七八岁的时候。   他护着身后两具冰冷的尸体,浑身都是血,忍住眼泪一边发抖,一边竭力做出冷静的表情。   眼前的人又是卓清,他打量了连译几眼:“你父母已经死了,跟我走吧。”   这应该是他表露出善意最多的时候,况且连译要是不跟他走,多半也活不下来。   卓清一开始告诉连译,会教他灵术,让他成为一名天师,对外也是这么说的。   可在进入内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把连译带出去,扔到煞气重的地方,充当怨魂的诱饵。   连译几次死里逃生,他的天赋很高,也很聪明,知道卓清没把他当人看,开始偷学灵术。   正式成为卓清的学生那天,是他故意在人多的时候施展灵术,并喊了卓清一声“老师”。   被不少人看着,卓清顺势应下,脸色却不太好。   他阴冷的目光落在连译身上,恶意透过记忆传达至南灯,仿佛亲身经历。   南灯再度回神,从纷杂的画面里抽离,一把抱住连译将他搂紧。   连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摸着南灯的发丝轻声问道:“困了?”   面对南灯,他语调一贯温柔,与南灯在记忆中看到的很不同。   南灯鼻尖一阵酸涩,含糊着说:“没有……”   他略带急切地亲了连译好几下,兔子头被挤掉下去,失去耐心带着小伞走了。   两人还在楼梯里,随时可能会有人过来,但连译向来不会拒绝南灯。   加上才刚学会接吻,是最沉迷上瘾的时候。   南灯背靠着楼梯扶手,搂着连译的脖颈乖巧探出舌尖。   恰好此时翁平然与林玖交谈完,从前厅出来,正好看见两人。   林玖反应最快,赶紧拉着翁平然往反方向去。   翁平然一愣神,拉下脸来。   南灯这才刚刚睡醒不久,身体未彻底恢复,而且大白天的还没进房间,这就……   翁平然气极,忍不住说道:“这……这是渎神!”   林玖低声劝着:“走吧老师……”   南灯隐约听见了翁平然的声音,短暂走神。   连译松开他,抬眼扫向两人的背影,带着南灯上楼。   回到房间,南灯找到兔子头,拿走小伞。   他确认了,就是竹伞能让他看到连译的过去,这是法器的另一个能力。   连译得知这一点,面上没什么反应,他的过去单调乏味,没有值得看的东西。   南灯十分心疼他,把卓清骂了一顿:“这个人真可恶!”   连译却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自从南灯出现在他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与从前不同。   竹伞的第二个能力,南灯还想再继续试验一下,他戳了戳兔子头,又戳在自己身上,都没有反应。   他这会儿困了,回卧室睡了一觉。   等南灯醒来,连译把翁平然叫了上来,还有另外几名天师,挨个让南灯尝试使用竹伞读取过往。   撑开的小伞悬空,围着翁平然打转,只需几秒钟,南灯便看完了他半生的经历。   他也不觉得累,竹伞消耗的神力极少,除了看太多会眼花,没有其他不适感。   为了继续研究这个能力,林玖还给南灯送来了两只怨魂。   怨魂没有被放出来,仅关在陶罐中,小伞围绕陶罐转了半圈,南灯同样看到了怨魂生前的经历。   “召唤净化之雨,探知魂体过往,”翁平然激动道:“不愧是您的法器!”   这两种能力,既契合南灯的性格,也能为他提供不少帮助。   他先前一直被关在业障塔,也没经历过太多事情,又十分单纯善良,翁平然没敢说,他总担心南灯会不会被人哄骗。   现在有了竹伞,一个人可以说谎话,过往与所作所为却做不了假。   林玖很快想起一事,低声提醒:“老师,谢运那边……”   翁平然更加激动:“是啊!他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用这法器一试便知!”   不过要用竹伞知道谢运的一切,南灯就得去见他。   翁平然提议,可以把谢运的眼睛蒙住,也不用和他说话。   “到时再说吧,”南灯应道:“我不怕他。”   他转而问起连译的状况:“禁制的解药做好了吗?”   听见这话,翁平然冷汗都要掉下来。   南灯对他使用过竹伞,他以为南灯已经知道了他对自己的隐瞒。   但再看南灯的神色,好像又并不知情。   大概是因为一个人的过往与记忆实在太多,南灯还无法在短时间内得知一切,只看到了他较为熟悉的。   他对连译的从前了解不多,卓清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于是他见到的多数与卓清有关。   至于其他人的,南灯只随意看了看。   翁平然定了定神:“在做了。”   换了别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欺瞒南灯。   可这事是连译的要求,他两边都惹不起。   而且既然他与南灯已经关系密切,是该自己来说。   连译就在南灯身旁,感受到另一道视线投来,翁平然不动声色。   “怎么这么慢,”南灯有些不悦,“你多催一催。”   翁平然应了一声,带着其余天师离开。   林玖见状,默默跟随在后方,并悄悄给连译发了一条传讯。   他有些担忧,想劝连译告诉南灯实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连译看到传讯,没有回复。   翁平然安排的医师看过他的状况,禁制已融入经脉。   况且南灯每一次使用神力清除瘟疫的时候,他都在场,也包括那晚的雨,这些都对他毫无效果。   事已至此,大概没有转机了。   是死是活,对连译而言没有太大区别,他唯独在意一件事。   等他变成了鬼,南灯还会不会喜欢他。   连译眼眸低垂,删掉林玖的信息。   他不是神,还做不到没有半点私心与欲念。   夜里,不知是不是前一天睡了太久,南灯许久没有困意。   他看了一会儿电视,陪兔子头玩,跟在连译身后看他收拾东西。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小镇,民宿老板送了不少特产零食,有一些是南灯爱吃的。   等装好了行李,连译转身抱住南灯:“还不困?”   南灯摇头,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望过来,像在索吻。   连译低头亲吻他,力道略重了些。   南灯轻哼一声,下巴被捏住,腰间的手像铁做的,躲不开也逃不了。   南灯渐渐呼吸不畅,等亲完缓了好一会儿,才委屈道:“你怎么又这么凶……”   连译一言不发,牵起他的手,缓慢亲吻指尖。 第57章   其实也算不上太凶,只是不够温柔而已。   这样的连译让南灯有些陌生,他上次也是突然这样,但后来又好好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南灯习惯了连译的照顾与细心呵护,有时早上刚起床不想动,衣服也要他帮着穿,或是让他喂自己吃东西。   连译对他这么好,怎么可能故意把他弄疼。   南灯认真看着连译,想从他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脸上,分辨他此时的心情如何。   连译没解释,牵着他的手,又亲了一下手心:“生气了?”   “没有,”南灯老老实实回答,“没有生气。”   就算是当初连译对他隐瞒身份,他也没有太生气,亲得太凶下次改掉就好了。   他又亲昵地凑过去,埋在连译颈侧蹭了蹭:“有点困了。”   连译抱了他一会儿,关掉电视带他去睡觉。   第二天,一行人收拾妥当,准备离开小镇。   出发前,林玖悄悄找到连译,问道:“连首席,昨天的信息……”   传讯显示已读,连译一个字都没回复,林玖不放心,于是来问问。   连译低着头,神色冷淡:“看了。”   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南灯刚才去了屋外,在和民宿老板娘道别。   林玖压低声音:“那您……是怎么打算的?”   连译现在不仅是死后魂体无法被束缚的天师,还是与山神最亲近的人。   他的生死无人能插手,但为了南灯,他若有任何需要,林玖愿意帮忙。   “没有打算,”连译抬眼,“你也与你的老师一样,想让我离开?”   他目光微冷,林玖脊背一阵凉意,连忙否认并解释了几句:“我是担心一直隐瞒下去,等真到了……的时候,山神大人会难过。”   连译与南灯,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不合适的。   一个是人类,一个是拥有漫长寿命的山神,而之后连译会变成怨魂,他一旦现身,必会引来追杀。   “所以?”连译反问,“现在告诉他,他不会难过?”   他话音顿了顿:“或是会按照你老师的意思,削减我的生魂。”   即使南灯不说,连译也得知了翁平然曾经的打算。   林玖一时说不出话,恍惚间猛然意识到,连译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要与南灯分开,即使他会死亡,变成鬼魂。   世间万物都在山神的庇护之下,却唯独不包括已死之人。   连译体质特殊,是潜在的祸患,他不肯说,是怕南灯会为了大局考虑,提前离开他。   翁平然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自从卓清死后,连译算是报了仇,在意的只剩下南灯,这也将是他成为怨魂后的执念。   普通怨魂尚且以食人为目标,而连译的目标,会是山神。   林玖开始摇摆不定,站在翁平然这一边的话,削减连译的生魂,尝试控制他死后的魂体等级,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但连译身负禁制,实力依然处于最顶峰,翁平然都暂时放弃了,整日发愁,他更无法干涉。   连译没再出声,转身出了前厅,去外面寻找南灯。   林玖张了张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如果这是死局……也只有南灯能够破除。   —   离开小镇后,目的地将是内庭。   得知谢运的情况稳定,除了还是不肯开口,被关起来的这期间没出过什么事,南灯没有太着急。   而且内庭距离较远,单纯赶路会十分枯燥,一行人途中时常停下来休息一到两天。   趁这点时间,南灯到处去玩,白天外出闲逛,晚上偶尔也会去外面看看,协助天师抓捕怨魂,顺便给兔子头喂点吃的。   没了瘟疫,不需要大量耗费神力,南灯没有再感到疲惫或是过于饥饿,精力也越发好。   他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把一旁的连译摇醒。   连译眠浅,在黑暗中睁开眼。   南灯趴在他身前:“我想看电视。”   连译摸了摸他的脸:“好。”   南灯伸手搂他:“你陪我看。”   连译也道:“好。”   电视机就在卧室,静音也可以,但兔子头也睡着了,怎么晃都不醒,南灯不想独自看。   连译被吵醒,也不见困意,陪了南灯大半夜,第二天照常时间起床。   就这么缓慢前进了大半个月,终于抵达内庭。   内庭的天师早已得知南灯要来的消息,一大早就守在门口等待,还有几名首席天师连夜从其他地方赶回来。   南灯远远看见黑压压一大片人,让林玖停车。   他犹豫道:“怎么这么多人……我不想走这边。”   南灯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他而来,但他不太喜欢这种场面。   一想到他们还会朝他跪拜,激动地喊“山神大人”,南灯就浑身不自在。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高贵,翁平然对他无比恭敬的态度,原先他也不习惯。   林玖心领神会,将车开往另一条小路,准备从内庭偏门进去。   翁平然在后方的另一辆车里,见状只好独自进大门,让等候的众人散去。   当天晚上,南灯歇在精心准备好的房间,是单人床。   不过单人床也能两个人睡,衣柜也被分成了两部分。   除了翁平然和这次一直跟随南灯的天师,多数人只知道山神现身,还不知道南灯与连译在一起。   这事也不好随意对外交谈,所以房间里的布置也都是单人的。   林玖赶紧找人再准备些洗漱品之类的送过来,有几个安排在楼下随时等候命令的天师得知,还觉得奇怪。   直到南灯下楼熟悉环境,他们才看见他身边的连译。   但山神何其尊贵,没人敢妄自议论,最多也就猜测连译是不是这段时间立了功,才能待在山神身边侍奉。   不过……侍奉而已,需要同住一间房吗?楼上也没有再新添一张床进去。   翁平然早就料到这些,严厉警告所有人不许对山神不敬。   抵达内庭的第二天,南灯才去了地牢。   内庭地牢使用的次数不多,目前只关着谢运一个人。   走廊里潮湿阴暗,亮着几盏昏黄的灯。   南灯在翁平然的带领下慢慢往前走,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透过铁丝门,南灯看见一个身影,安静坐在角落。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谢运,与他想象中的模样有些区别。   谢运身形消瘦,地牢里气温低,他只穿着单薄的衣物,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   若非身上的天师制服,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因病虚弱的中年人。   听见动静,谢运抬起头。   他看见南灯陌生的面孔,一时间还有些疑惑,然后见到南灯身侧的连译与翁平然。   “是你啊,”他缓缓开口,“第一百三十七任山神。”   他知道记载山神的书被搜走了,一定会回到南灯手里。   南灯记着翁平然叮嘱过的,谢运这人很狡猾,嘴里多半也没实话。   有竹伞在,他不用与谢运说半句话。   牢房四周有好几层阵法,南灯抬手,缩小的竹伞畅通无阻地进入牢房,悬在谢运上方。   竹伞开启,微弱的光线笼罩着他整个人,大段记忆立即融入南灯脑海中。   他潜意识里想寻找与山神有关的东西,最先看到的是三十岁左右的谢运。   画面当中,谢运身处的地方似乎也是牢房。   他身前的木柱上绑着一个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染血的脸。   南灯记得这张脸,从书页的画像上见过,正是上一任山神太虚。   太虚受了重伤,气若游丝道:“你为何如此执着……”   谢运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表情几近癫狂:“神天生为神,而人却只能当人,再努力修习,也得承受炼化之苦,凭什么?” 第58章   谢运举起手中的匕首,仔细端详着刀刃上残留的血迹:“可惜你能窥探万物寿命,却无法预知自己的死期。”   窥探万物寿命,是太虚法器拥有的能力,然而戴在太虚腕间的玉镯已经黯淡无光,代表他的神力所剩无几。   太虚闭上双眼,叹息着说道:“你不会成功的。”   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脸上丝毫不见惧怕慌乱的神色,仿佛丝毫并不在意生死。   谢运冷笑一声:“你怎知我不会成功?任何微小的变化,都将影响最终的结局,这可是你说的。”   “我会抓住那个即将诞生的新任山神,”他往前半步,继续说道:“没有你的引导,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太虚沉默无言,他失血太多,已是濒死状态。   谢运不再犹豫,收起匕首施展阵法,将最后一点神力从太虚身上抽离,融入自身。   太虚的身躯随之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失在原地。   —   南灯骤然回神,脸色十分难看。   地牢中的谢运抬头,看向悬空的小伞:“这就是你的法器?怎么,你要杀我?”   他不知法器的用途,而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南灯已经看到了一切。   兔子头从衣兜里钻出来,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谢运。   谢运也看见了它,冷冷地哼了一声。   竹伞被收回,南灯将兔子头按回衣兜,转身离开地牢。   谢运见状还有些遗憾,他探究的视线也落在连译身上,但连译并未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汇,跟随南灯离去。   走出阴冷潮湿的长廊,南灯停下脚步:“他还不能死。”   “为何?”身后的翁平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让林玖下令给谢运找些补药来,免得他因为太虚弱而死亡。   “他把自己的魂体分离了一半,以怨魂的方式修炼,”   南灯转头看向漆黑的地牢,低声说道:“他就是雾鬼。”   翁平然震惊:“他是雾鬼?”   那种方式根本算不上修炼,应该叫做进食。   在谢运的过往记忆中,南灯看到了他与上一任山神太虚相遇的始末,以及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起初,谢运与大部分天师没什么区别,恪尽职守、敬畏神明。   他的天赋还不错,勤奋努力,处事冷静沉稳,长老之位有空缺时,他是第一个上任的。   天师身份特殊,多数人会选择与另一位天师相恋结合,谢运也不例外。   但后来,他的未婚妻在某次任务中死亡,魂体正好由他送去业障塔。   谢运对自己的未婚妻实际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天赋这么好的天师,死后的魂体也比普通人强很多,却难逃怨气的侵蚀,变得面目可憎,再也看不出生前的模样。   听说山神近期在周边现身,偶尔会回应一些求助,谢运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有将魂体第一时间送去业障塔,而是随身带着。   他很聪明,悄悄跟踪地灵,果然见到了山神。   谢运激动万分,跪在太虚面前,捧起手中装有怨魂的陶罐:“恳请您将她的神智恢复,让我再与她多说几句话吧……”   他声泪俱下,看似是一个无法接受妻子死亡的痴情人。   太虚摇摇头:“我做不到。”   怨魂与煞气融为一体,几乎就是煞气本身,若要剔除煞气,那就相当于将其炼化。   谢运很失望,忍不住说了一些想法,认为应该有办法抑制住怨魂的恶念才好。   不然他们这些天师努力修习灵术,忙碌操劳一生,却与普通人的归宿没什么两样。   虽然被人打扰,太虚没有生气或不耐烦,反而对谢运所说的有些感兴趣。   “你说得有道理,天师平息鬼祸,是有功劳的,”他思索道:“不过要是不愿意再当天师,也无人能勉强。”   天师的身份高于普通人,补贴的薪水也十分高,时常会享受到不同的待遇。   比起他们,地灵更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地灵无欲无求,心思更加纯粹。   谢运不肯就此放弃,他依然保留着未婚妻的魂体,对其尝试了各种方法。   有一次,魂体见到生前最喜爱的一件物品,表现出来的举动有所不同。   谢运觉得这是个关键之处,又去找太虚。   太虚却说:“你妻子刚死不久,魂体带有执念,待时间一长,执念也就被消磨了。”   况且山神都做不到的事,他更不可能做到。   至于谢运究竟对魂体做过哪些试验,太虚不清楚,也没有怀疑过。   因为这件事,他与谢运算是熟悉了起来,有时需要通过谢运,向内庭的天师传达一些信息。   不过谢运将这些信息模糊处理,对外并没有提及自己见到山神。   他开始对太虚感兴趣,默默探知他的一举一动,了解山神的一切。   加上他有意无意地询问,渐渐知道了不少。   比如太虚手上的玉镯是独属于他的法器,能窥探万物寿命,甚至是路边的花草。   太虚也能看见谢运的寿命,不过没有直接告诉他:“你以后多注意休养,不要过度操劳。”   未来并不能被完全预测,寿命也在随时产生变化,不是固定的。   而太虚看上去十分年轻,实际已有三百岁。   “您才三百岁?”谢运惊讶,“可是古籍中……”   内庭保存着一些从前的古籍,山神的踪迹可以追寻到很久很久以前,而太虚才当了三百年山神。   “是的。”   见谢运脸上的求知欲浓厚,太虚告诉他:“在我之前,还有许多任山神。”   但他只见过上一任山神,曾接受上一任山神的教导与指引。   山神的传承与延续十分特殊,太虚诞生于自然山林之间,最初是一枚蛋。   “我破壳时,仅有魂体,”太虚说道,“后来当了一段时间的人,再后来,才是现在的我。”   鬼、人、神。   前两种身份他都曾短暂体验过,初期神力还不稳定,感应到周围怨魂过多也会自动转换,避免人类形态时被怨魂所伤。   谢运听到这里,急忙问道:“那您身为魂体时,不会被煞气影响?”   太虚的话音顿了顿:“不会。”   他本质并非怨魂,只不过是魂体状态罢了,当然与普通怨魂不同。   而他诞生即为山神,拥有神力与无尽的寿命,也身负山神的职责。   但山神与天师一样,是有选择的。   山神会受伤、会虚弱,却不会死。   除非不愿再当山神,强烈的意志会影响万物,从而诞生出新的山神。   不愿意继续当山神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山神也有感情,会遇上喜欢的人。   然而山神不老不死,要想与对方白头偕□□度一生,就得放弃山神的身份,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老去、死亡。   又或是单纯感到疲惫厌倦了,打算用有限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正好,”太虚叹息道,“三百年,也差不多了。”   他也有卸任的想法,等新任山神诞生后,他需要找到对方,并像上一任山神曾经做过的那样,施以教导。   到时他不再不老不死,神力也渐渐衰弱。   他可以选择变成一个普通人类,或者直接就此消散。   谢运焦急追问:“您为什么要卸任?才三百年而已……”   太虚沉默了片刻,没有解释太多:“我并不追求长生。”   他是个十分温和内敛的性子,法器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玉镯。   谢运见过玉镯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物品,太虚偶尔会拿出来看一看,当成宝贝似的。   他此时低头摩擦着玉镯,没有注意到谢运异样的眼神。   太虚想卸任,不是口中说说而已,他当真在为此做准备。   谢运依然尽心尽力地侍奉他,还会贴心避免他被人打扰,更没有把知道的一切随意说出去。   直到最后,守在太虚身边的秽首感应到新任山神诞生,立即前去寻找。   太虚也想跟去,却被蓄谋已久的谢运抓住。   谢运最擅长符阵之类术法,他困住太虚,用阵抽取他身上的神力。   太虚本就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实力大不如从前,加上神力被猛然抽走,根本无力逃脱。   他看着一反常态的谢运,冷静问道:“为什么?”   确认山神被自己所困,谢运缓步上前,脸上露出笑容。   但这笑容很快又消失了,他喃喃自语般:“你们想当人就当人,想当鬼就当鬼……不想当神的时候,也可以不当神。”   他叹息一声:“我很羡慕。”   早在很久之前,谢运就开始研究太虚的神力,想为己所用。   既然山神并未万能的,那就一定有办法压制。   阵法中,从太虚身上抽离的神力被谢运吸入,转化为他自己的灵术修为。   他闭上眼仔细感受,又叹了口气:“若新诞生的山神是我,那该多好。”   神力所剩无几,太虚能被匕首轻易刺伤,谢运关了他两天,并将他绑起来。   太虚试图劝解:“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有,”谢运彻底暴露本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也想当神。”   他要夺走太虚仅剩的神力,再找到新任山神。   他的实力极速增长,也许等他杀了新任山神之后,他也会成神。   若杀不了,他就将其控制起来。   最终,太虚神力耗尽。   他原本打算卸任以后就此消散,也不想继续当人了,谢运的所作所为加快了这一进度。   当仅存的一丝神力被抽走,太虚闭上双眼,化作空气。   —   杀了太虚后,谢运找到了秽首的踪迹。   他故意散播了假消息,让其他人以为鬼王现世,跟着他前去追捕。   察觉到谢运身上有太虚的气息,秽首愤怒不已,嘶吼着要将他咬碎。   然而谢运吸收了太虚剩下的神力,附近还有不少天师,被幻阵所骗一起围攻它。   秽首受了重伤,意识到打不过。   当然,谢运的状况也只是稍微好那么一点而已,混沌神的巅峰实力甚至在山神之上。   谢运也被秽首重伤,当他好不容易稳住局面,等来支援的天师,秽首却不见了。   自始至终,他更没能见到新任山神。   这场战斗之后,谢运几近濒死,身体更无法再恢复。   不知是不是他的怨念过强,竟因此将自己的魂体分离了一半出来。   漆黑的雾气围绕在他身边,沙哑的嗓音与他如出一辙。   正巧侍从进来为他换药,雾气猛然扑上去,咬住侍从的脖颈将生魂吸干。   谢运再次感受到了力量的增长,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既然当不了神……”他轻抚着飘散而来的雾气,低语道:“那就当最强的鬼。” 第59章   杂乱的记忆实在太多,在地牢里时,南灯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   现在离开了关押谢运的牢房,他渐渐从那些过往中抽离,难过地说道:“是他杀了上一任山神。”   追随侍奉山神是所有天师的职责,谢运还是一名位高权重的长老,他隐藏得太好,太虚也被他骗过去。   他为人谨慎多疑,所做的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偶尔遇见太虚身边的秽首或地灵也恭敬有加。   那时的秽首,与现在兔子头完全不同,它只缩小了身形,稍微改了改外貌,看着像一只丑丑的、凶巴巴的小狗。   它经常自己跑出去玩,玩够了再回来看看太虚在做什么。   每一任山神的性格喜好都有不同,与秽首的相处大概也是不同的。   翁平然了解完事情经过,愤怒地将木桌砸出一条裂缝,从齿间挤出的声音颤抖:“此人真是罪大恶极……”   山神不死不灭,更替换代之时是唯一的弱点,如果谢运成功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差那么一点点,秽首找到新诞生的南灯,想赶回去救太虚已经来不及。   它也被谢运重伤,只能躲进业障塔,谢运也根本没有想过它会躲在塔里。   应该是在进入塔中之后,南灯才破壳,他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魂体,弱到一丝神力都没有,更没有办法帮助秽首加快恢复。   山神也由此销声匿迹了近二十年,秽首缓慢养伤,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带着南灯破塔逃出。   南灯坐在木桌对面,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出神。   离开地牢后,他与翁平然来到内庭用于议会的隔间。   这些往事不能被太多人知晓,隔间里只有四个人。   林玖面色凝重:“他一旦死亡,就会变成极难对付的怨魂?”   南灯点头:“他吃了很多生魂。”   谢运用自己的一半魂体创造出雾鬼,但他行事依然十分谨慎小心,怕雾鬼与别的怨魂不同,会被人看出来,尤其不能被天师撞见。   而比起人,怨魂更能保守秘密,他们满脑子里只有进食,别的都不在意。   于是他又研制出一种新的符咒,也就是南灯见过的黑色纸片,驱使怨魂、夺取他们的食物。   这样的方式,就算被人发现端倪,也追查不出什么,怨魂宁愿被炼化也绝不会向天师求助,在他们眼里,雾鬼才是同类。   他造出瘟疫,也是同样的目的,瘟疫会使人虚弱,让怨魂有更多可乘之机,患病的人死后,又将成为他新的奴仆。   而雾鬼是在谢运重伤不久后出现的,距今已有十多年了。   这十多年来,他不知究竟吞食了多少生魂,恐怕早已到了鬼王的等级。   难怪他最初被内庭抓到的时候一点不反抗,他根本就不需要反抗。   现在的谢运半人半鬼,雾鬼的煞气比不上同等级怨魂,要是他死了,仅剩的魂体与雾鬼融合,将彻底变成怨魂,煞气与实力也会随之大幅增长。   “那该怎么办?雾鬼一定藏了起来,”林玖不动声色地看了连译一眼,脸上忧虑不减,“总不能一直把他关着。”   谢运的状况,让他联想到了连译。   连译一旦死亡,也会变成极难对付的怨魂,他的事情还未解决,又来一个谢运。   一个想当最强的鬼,一个天生会成为最强的鬼。   翁平然想了想:“现在削减他的生魂,能起作用吗?”   那瓶原本要给连译服下的药还在,但现在的谢运身体已经十分虚弱,比普通人还要不如。   南灯犹豫片刻:“试一试吧。”   可惜他没有在记忆里看到雾鬼的所在之处,好像连谢运自己都不知道,他每次联系雾鬼,是用一块特制的圆盘,早已找不到了。   翁平然立刻吩咐下去,并让人加大力度搜寻雾鬼的踪迹,任何线索都不能放弃。   内庭还有几个擅长布阵制药的天师,他们也能想想办法,雾鬼本质上是谢运的魂体,与他自身有密切的关联,说不定能用什么方法召唤出来。   这件事非常重要,翁平然不放心,亲自去办。   隔间里只剩下林玖和连译陪在南灯身边,若还有遗漏的信息,林玖会负责传达。   南灯却在想,谢运被抓住之前,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自行了断。   他在等什么?是雾鬼吞食的生魂还不够多吗?   南灯将这个疑问说了出来,林玖皱着眉沉思片刻,脸色骤变:“半个月后,是鬼节。”   鬼节当日,煞气自动凝聚,极易诞生高级怨魂。   谢运很可能在鬼节这天,利用煞气的加持,再彻底变成怨魂。   他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一定会计划好所有的事情。   这个猜想一出,林玖赶紧联系翁平然。   他打算去地牢做些准备,防止谢运有办法自尽。   待林玖离开后,就只剩下南灯与连译两人。   兔子头从南灯的衣兜里钻出来,瞳孔还有些泛红的颜色。   南灯抱住它,低声道:“小兔,你一定也很难过吧。”   守护了三百年的主人,在临别之际被害。   兔子头不知听懂了没有,双眼逐渐变为正常的漆黑,埋在南灯怀里使劲蹭了蹭他。   南灯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不知该如何安慰。   原来他本该有一位“老师”,指引教导他如何成为山神。   按照太虚准备好的安排,新任山神诞生后,他会跟随秽首找到南灯,等待他破壳,交代完一切后安静离开。   然而他没能见到南灯,也无法完成最后的责任,直到过去这么久,南灯才能在别人的记忆里见到他。   太虚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身边对他崇敬有加的天师,会是害他的人。   他被谢运所骗,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遇上谢运的时候,太虚就已经有卸任的想法,他一心准备后事,忙着将玉镯里的物品一一埋藏在各处,没有留意到谢运的异常。   南灯抱着兔子头,埋在连译怀里。   连译很安静,全程没怎么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他轻抚着南灯的脊背,等待南灯调整好心情,一起回住处。   当天下午,翁平然把削减生魂的药送去地牢。   谢运被强行灌了不少补药,牢房的布置也有所提升,生怕他死在里面似的。   他猜到内庭得知了什么,一直阴沉着脸。   削减生魂的药,他当然也不肯喝,翁平然亲自进牢房给他喂进去。   “咳咳……”谢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这又是什么药?还得劳烦翁长老亲自动手。”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生魂的流逝,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但他沉默了一会儿,反而笑了起来:“看来你们果然知道了。”   从被抓住的那天起,谢运就没有想过隐瞒,先前不肯坦白,是懒得说。   “别白费力气了,”他重新靠着石墙,闭上双眼,“我的生魂,早就所剩无几。”   翁平然一探,药的确起了作用,但也仅此而已。   既然不能以此来削弱他,在找到雾鬼之前,必须保证他的存活。   谢运被绑了起来,嘴巴也被塞了东西,防止他咬舌自尽。   每日会有人专门来给他喂饭、喂补药,清理身体。   他获得了比之前强上好几倍的待遇,却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   先前那本记载山神的古籍,南灯找来新的纸,对太虚的资料做了补充。   后面还加了几张纸,是他打算留给自己的。   南灯还没有想过会当多久的山神,他刚拿到法器不久,按照人类的年纪,也才十九岁左右。   只要他想,他可以一直活下去,并且维持着年轻时候的样貌。   长生不老,也许是很多人艳羡的事情,可那么多任山神最终都选择了放弃自己的身份。   在南灯所看到的记忆里,太虚曾对谢运说过,他认为山神并非神明,而是像人、地灵这样的一类种族。   只不过这个种族的延续方式比较特殊,同时也是孤独的。   他们既像人,又不是人,所幸还能有选择的权利。   南灯心想,等解决了这件事,再过几年,他可能也会有卸任的想法。   到时连译也可能不再当天师,这样一来,他们就能以普通人的方式生活。   南灯放下书,扭头抱住身侧的连译:“你快点好起来吧。”   他又问过一次,这次翁平然说解药就快做出来了。   好在连译这段时间没有任何发作的迹象,看上去好好的。   南灯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连译没说话,摸了摸南灯的发丝。   —   雾鬼的搜寻一直没有进展,南灯又去了一次地牢。   谢运被绑在一根垫了软布的柱子上,手脚和头部都被固定住,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皮和手指。   见到南灯出现,他抬起双眼:“是你……”   他口中被塞了小球,牙齿无法合拢,说话的声音含糊。   “原来是你的……法器,那把伞,”谢运缓慢吐字,“我没猜错吧?”   否则怎么南灯一来,内庭就知道雾鬼的来由,还用如此方法来防止他寻死。   南灯不回答,再次向他开启竹伞,想看看这几天谢运有没有和雾鬼联系过。   几秒钟后,竹伞被收回,南灯隐隐有些失望。   谢运要是猜到他的法器能读取过往,也一定会提高警惕。   没有收获,他转身要走,谢运再次出声:“要是太虚见到你……估计会很欣慰吧。”   南灯停下脚步,朝谢运看去。   谢运仔细端详着他,眼神里有些探究和意味不明的妒意:“你的成长速度,远超我的预计。”   太虚卸任以后,体内的神力会逐渐渡过南灯,但被他抽走了。   有神力的加持,即便他没能抓住重伤的秽首和刚刚诞生的南灯,也将他们逼得藏进业障塔近二十年。   塔里暗无天日,周围全是怨魂,南灯不可能有成长的机会。   后来秽首破塔逃出,才暴露了一丝踪迹,但他那时忙于瘟疫的散播,没能重视起来。   而且瘟疫本该造成更多的伤亡,却没想到南灯将瘟疫彻底清除了,一点残留都不剩。   除去在塔里被关的时间,明明他才诞生不到一年,更没有人加以辅助和引导。   如果南灯没有成长得如此迅速……他藏了这么久,计划无比顺利,是有机会成功的。   难道就因为他是山神?   谢运心有不甘,目光渐渐染上怨毒。   他又看向南灯身旁的连译,双眼微微眯了一下。   南灯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与此人对话再多都是徒劳。   他做这些事的原因,也再明显不过。   几名侍从到点来给谢运喂饭,南灯不再逗留,离开了地牢。   —   之后的一段时间,南灯离开了内庭。   翁平然极力挽留,他担心谢运还有什么计谋,唯恐对南灯不利,觉得他留在内庭,保护他的人更多。   南灯拒绝了:“我不需要保护。”况且有连译和兔子头在他身边,他有了法器,也不是最初的自己了。   加上雾鬼还没找到,南灯也想帮忙。   他在谢运的记忆里看到过几个地点,打算过去看看。   有竹伞在,他也能抓捕怨魂,再用竹伞读取是否有与雾鬼相关的东西。   翁平然无法反驳,便让林玖一起跟去,这一点南灯没有拒绝。   于是三人一起离开了内庭,临走前,兔子头去地牢揍了谢运一顿。   它懂得分寸,没有下狠手,还吐了点口水在谢运脸上。   谢运的脸阴沉漆黑,自从被绑起来,他过得连畜生都不如。   他咒骂了几句,可惜兔子头耷拉着耳朵根本不听。   最后南灯关上牢房的门,抱着兔子头离去。   —   距离鬼节只有小半个月,留给南灯寻找雾鬼的时间并不多。   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兔子头释放出身上的煞气,引来大量怨魂,由连译和林玖将他们一网打尽,最后再读取记忆。   南灯对竹伞的使用也越来越熟练,学会了剔除记忆中不需要的部分。   然而一路下来,怨魂倒是解决了很多,雾鬼的线索也有过两三次,却没有什么进展。   这只半鬼仿佛人间蒸发,他比普通的怨魂更能抑制住食欲,也会一些谢运传授的术法。   眼看日子一天一天逼近,南灯有些着急。   林玖安慰他:“也许他没有选在鬼节这一天,又或是雾鬼离他太远,出了什么意外。”   林玖这段时间也高度紧张,不仅要协助南灯,还要时刻提防连译是否有异常。   好在一直相安无事,连译与南灯的相处也十分稳定,越发地亲密。   “希望吧……”南灯低声道。   包括翁平然那边,也没有给他太多压力,山神本就不是万能的。   又是一天没有收获,南灯召回竹伞,把抓到的怨魂都给兔子头吃。   他一边打开手机,查看日历。   鬼节……就在三天后。 第60章   林玖把抓住的怨魂装进陶罐,喂到兔子头嘴边。   兔子头大口吞吃,几下把陶罐扫荡得干干净净,胃里像有个无底洞。   这段时间以来,它估计是最开心的一个,既不用卖力,每天还有很多食物。   兔子头舔着嘴唇,又转头看向连译。   它好久没吃过小纸人了,比起怨魂,被连译注入了灵术的小纸人是最香的。   兔子头估摸着自己最近和连译的关系还算不错,跳过去凑到他面前。   林玖收起陶罐,见连译与兔子头待在一起,南灯独自擦拭着缩小的竹伞。   他心下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南灯。   鬼节就快到了,如果还是阻止不了谢运,连译又是一枚定时炸弹,到时两个人加在一起,造成的灾难不止双倍。   可是提醒了,又能怎样……   内庭能力有限,还被一个谢运欺瞒了这么久,长老如今只剩下一个,山神消失的这些年,也没有太多天赋高的学徒出现。   哪怕加上南灯和兔子头,也无法保证能解决掉两只鬼王。   谢运所造成的影响,滚雪球一般渐渐变大,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时候。   而他们似乎毫无办法,还在这里抓捕游离的怨魂。   林玖无声叹气,又看了看这几天和翁平然的传讯,心中隐约升起绝望之意。   按最好的发展设想,谢运和连译不会同时死亡,可以依次解决掉,要是最差的发展……   林玖仔细思索了很久,还是悄悄给南灯发了一条消息。   但他没有直接明说,而是让南灯多注意连译的状况,毕竟他才是与连译最亲密的人,若有异常一定能第一时间察觉。   晚一些的时候,南灯看见了消息,默默收起通讯器。   其实他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对于禁制解药的研制,翁平然每次的回答都有一股敷衍的味道,但连译自己也并不反驳。   加上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对他有所忽视。   假如……根本没有解药?   南灯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赶紧闭上眼从脑海中清除掉。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连译会死亡,会变成鬼。   似乎他就算真的变成了鬼,南灯也不怕他会伤害自己。   这种感觉,南灯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因为他在最初遇到连译的时候还是一只鬼魂,连译都从未伤过他。   临睡前,南灯心事重重,很久没有困意。   连译一直陪着他,低声安抚:“不用太担心,一只鬼王而已。”   南灯用力搂紧他:“你也会没事的,对不对?”   连译没有回答,缓慢亲吻他的耳尖。   不管怎样,待在连译身边,南灯总是最安心的。   他身上仿佛有种天然的神奇魔力,只要被他安抚过,自己就会放松下来。   别人都说他天生煞体,不敢接近,在南灯这里却完全相反。   温热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脊背,南灯渐渐睡着。   之后的两天时间,到处的天师都高度紧张。   鬼节一年一次,煞气会增强怨魂的力量,让他们更加疯狂。   南灯在鬼节前一天赶回了内庭,翁平然本想额外安排人手保护他,被拒绝了。   他知道翁平然担心谢运的目标会是他,但需要天师保护的山神,恐怕没有先例。   相反,他和兔子头才应该保护其他人不被怨魂所伤。   两天后,第三天夜里。   零点一过,煞气有明显增升的征兆。   这种增升会持续一整天,鬼节将要结束时煞气最浓。   一直到白天中午,一切照常。   翁平然带人守在地牢外,密切盯紧谢运。   他依然无法行动,连手指也被固定住了,双眼被蒙上,用术法封闭了五感。   这样的措施从几天前就开始了,平时的照料还故意做了些调整,最大限度让谢运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真正速度。   下午,太阳开始落山。   晚上七点,煞气开始大幅增强,守在地牢外的翁平然感应到一丝异样。   手中的罗盘指针轻晃,翁平然沉着脸:“还是没能防住……”   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大批天师准备应战。   南灯站在后方高处,已开启的竹伞缓缓升起。   雨水只在小范围内落下,覆盖着地牢所在的位置,同时也为周遭的天师带来增益滋养。   地牢外,丝丝黑气正在蔓延,煞气被雨水冲刷,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   牢房内,谢运脸上露出笑容。   他看不见,也发不出声音,伴随着生魂的流逝,唇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大量雾气从地底汇聚,想要回归本体。   牢房周围有密密实实的符阵,可惜雾气实在太多,即使有雨水的削弱,也根本拦不住。   “啪”的一声,符阵碎了。   谢运无力垂头,彻底死亡。   攀升的雾气在半空中凝聚,犹如实体一般抵挡住雨水。   外围还有一层符阵,是为了防止谢运的魂体逃脱,八卦环悬在最上方,符阵暂时没有损坏。   兔子头见状,双眼立即转红,跃跃欲试。   雾气出现时,翁平然下令攻击,灵术穿过符阵,打在谢运的魂体身上。   然而他仿佛根本不受影响,魂体猛然将符阵撞出一道裂缝。   裂缝很快被修补,连译站在南灯身旁,侧颜冷漠。   翁平然察看罗盘,确认谢运魂体的等级。   “是鬼王。”他沉声道。   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们也做了准备,符阵困住了煞气,不会有怨魂因此赶来增加混乱。   雾气撞了第二下,符阵出现更多裂缝。   就在此时,周围的景象微微变化。   翁平然一愣,惊喜道:“鬼神!”   地府出现,也算是对他们的助力,要是能趁此机会将谢运喂给地府,是最好的结果。   陈旧的古门在阵内缓缓显现,左侧有个明显的小坑,是南灯上次砸出来的。   雾气停顿了两秒,并不受地府吸力的影响,退到了另一侧。   兔子头这时候也忍不住了,从高高的石阶一跃而下,身形在半空中迅速变化。   它长出了四肢,奔跑着冲入符阵,在最后一刻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巨兽一脚踩塌了地牢上方的建筑物,利爪挥向雾气。   雨还在下,南灯的神力不断输送。   他的实战能力有限,法器又是较温和的类型,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   兔子头近来吃了不少怨魂,还问连译讨要了一些小纸人,此刻勇猛异常,撕扯着大团雾气,把魂体扔向地府。   门开了,只吸走了一点点雾气,但符阵依然坚丨挺。   利爪再次挥来,谢运闪身躲避。   他彻底变成了鬼,挤压许久的怨念与愤恨到达巅峰。   “我一定会杀了你……”他低语道:“砍下你的头,供万鬼啃食。”   巨兽丝毫不理,尾巴灵活一甩,又将谢运抽向地府脚下。   要是能吃了他,地府的实力也能增强一大截,不再是这幅破破烂烂的外表。   越来越急促的雨滴,外侧不断发动攻击的天师,符阵内还有地府与秽首两神。   谢运被死死压制住,到现在也只破了地牢外的符阵,魂体也被吸走了一点。   他看似陷入劣势,最后一次倒在地府脚下时,笑声却越发癫狂。   “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的准备很充分?”谢运的魂体爬了起来,凭空升起,“可惜,应该把另一个人也关起来才对。”   最前方的翁平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脸色骤变。   他倒是想过也把连译关起来,但连译可不像谢运那具残破的躯体,况且他们也需要连译的助力,只能祈祷不出意外。   谢运如此反应……最担心的事,可能还是会发生。   林玖也守在南灯身边,他的目标不是保护南灯,而是盯紧连译。   眼看连译轻轻蹙眉,符阵上方的八卦环有所晃动,灵术不稳。   林玖手疾眼快,将一枚罗盘挥出,罗盘极速变大,散发出的微光笼罩着连译。   同时他大声喊道:“快退开!”   变故来得太突然,南灯被后方几名天师护着后退,他茫然看向连译。   连译低着头,身躯微躬,右手撑住身前的栏杆。   他额前发黑,浓厚的煞气开始聚集。   南灯吐息颤抖,想上前查看他的状况。   身边的天师将他拦住,急忙道:“山神大人,他现在很危险!”   禁制再次发作了,偏偏是鬼节这天,偏偏是这个时候。   罗盘暂时压住了连译的煞气,不知能不能延缓他的死亡。   但八卦环也因此失去灵术的补充,开始摇摇欲坠。   谢运找到机会,强行抗住秽首的一击,朝着符阵冲撞。   在场的天师当中,连译是远超所有人的存在,没了他的协助,符阵整体耐力大大降低。   “砰——砰——砰——”   符阵应声破碎。   磅礴的煞气爆发而出,谢运的魂体瞬间增长了一倍,将最前排的天师镇倒。   南灯那边的状况也让巨兽分了神,想回去保护他。   接连的变故让谢运成功脱困,他转身看向地府,主动来到古门前。   “你也配当三神之一?”谢运嘲讽道。   他身形再次增大,双手抓住古门两侧,硬生生将其撕成两半。   破碎的木门倒下,谢运踩住匾额。   “地府”两个字忽明忽暗,最终变成了一堆碎木屑。   翁平然看见这一幕,捂住手臂上的伤口:“完了……”   与此同时,连译身上的煞气也在攀升。   巨兽看了眼碎掉的地府,还是选择了回到南灯身边。   林玖的双手在发抖,罗盘也微微晃动。   南灯能感觉到连译的生魂正在消失,他快要死了。   他鼻尖一酸,掐紧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雨水的范围扩散了一大圈。   谢运也在关注这边,他随手挡住一片灵术,抓起好几名天师吸走生魂。   “抛弃肉丨体的滋味怎么样?”他丢掉手里的尸体,一边道:“是不是很美妙?你也感觉到了吧?”   这话是对连译所说的,谢运算准了禁制最后一次发作的时间。   他也算是在冒险,连译要是也变成鬼王,也许会与他争夺地盘。   但鬼终究是鬼,即使同类相残,也不会选择站在天师一方。   所以,连译的死亡,对他而言是有利的。   之后的事,等他解决了山神和秽首还有这些天师,再说也不迟。   连译一动不动,身躯犹如一尊伫立的雕塑。   他眉眼低垂,呼吸越来越弱。   林玖撑不住了,罗盘凭空碎成了好几块。   比谢运更为强劲的煞气猛然迸发,距离最近的天师被击飞。   巨兽及时赶到,用尾巴轻轻卷起南灯,放到了自己头顶。   天色将暗,内庭最外侧用来屏蔽煞气的光罩摇摇欲坠,从边缘渗出的气息已被几只敏锐的怨魂捕捉到。   鬼王现世……   见此情形,谢运放声大笑:“快,杀了他们!”   紧接着他视线一转,落在秽首头顶的南灯身上,魂体迅速朝他逼近。   竹伞感应到危险,回到南灯手中。   他身边还有秽首,翁平然权衡之下,命令剩余的大部分天师先将连译困住。   不过相比谢运,连译要安静许多,他明明已经死亡,魂体却还蛰伏在躯体内。   谢运挥开保护南灯的天师,躲避秽首的利爪,飘散的雾气朝南灯逼近。   “可惜啊,”他语气颇为惋惜,“在所有山神当中,你将是任职时间最短的一个。”   南灯用竹伞当武器,尖端划破几道雾团,巨兽带着他后退。   他还担心着连译,做不到完全的专注。   “如果你识时务,尊我为新神,”谢运继续说道,“我或许会让你少受些折磨。”   他闪身来到秽首背后,想直接将南灯抓住。   凝结的雾气像是无尽生长的藤蔓,末端长着一只巨大的手。   在即将触碰到南灯之前,谢运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周围莫名有些安静,林玖远远看过去,神色微微一怔,随后生出些希望之色。   设在连译身旁的符阵比刚才还多,结果被他的魂体轻松破除。   但他没有攻击周围的天师,而是骤然消失,下一秒出现在谢运身后。   谢运感受到强烈的压制,心中有种不妙感。   他恼怒道:“你想干什么?”   难道两只鬼王同时出现,会先自相残杀?   谢运无法脱身,膨胀的魂体被迫紧缩,回到正常的大小。   连译原本受损的左眼空洞,反应有些迟钝,打量着眼前的谢运。   “我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谢运咬着牙说道,“不,我会侍奉你!只要你帮我抓住了山神和他的宠物……”   话音刚落,连译动了。   他抓着谢运的魂体靠近自己,将他的双臂撕扯下来。   谢运惨叫一声,痛苦挣扎着。   两只鬼王相对,秽首刚才受了伤,暂时不想过去,退到了另一侧。   南灯想去连译身边,他刚翻身跳下巨兽的头顶,就被尾巴缠住重新放了上去。   “呜呜……”巨兽轻轻出声,不肯让南灯过去。   天师们更不敢上前,现在谢运被连译所伤,要是贸然攻击,让连译的目标转移就不好了。   谢运还在惨叫,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在连译手中毫无抵挡能力。   他被撕下的双臂消失了,像被吞噬了一般。   直到谢运的头颅被拧断,雾气缓缓消散在雨中。   浓厚的煞气消失了一半,代表谢运彻底死亡。   连译站在原地抬眸,无形的压迫感十足。   先前面对过谢运的天师,此时控制不住地颤抖,难以抑制心底的恐惧。   翁平然如临大敌,屏息等待着。   然而他眼前一晃,连译的魂体不见了。   随之消失的还有煞气,只留下丝丝残余。   林玖心跳加速,握紧手中的木剑:“……他逃了?”   南灯还被尾巴束缚着,慌忙环顾四周,用衣袖抹掉脸上的雨水。 第61章   四周一片狼藉,不少石墙与建筑在混乱中被撞毁,地面还有秽首踩踏的痕迹。   尤其是地牢,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路旁的灯具也只剩下三四个完好无损的,在细雨中散发着光芒。   翁平然紧握着手中的罗盘,身上的汗水早已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所有人屏息凝神,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还不敢有丝毫放松。   连译突然消失不见,谢运的魂体残骸也没有留下半点,像被直接炼化了。   南灯一直在挣扎,巨兽只好用尾巴将他放回地面。   它转动头颅,三只红眼查看一圈,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变回兔子头的形态,跳上南灯的头顶。   秽首变幻形态,身上的煞气也会随之收起,在雨水的冲刷下,先前两只鬼王的煞气残余彻底消散,捕捉不到任何异样。   难道……连译真的离开了?   虽然都是鬼王等级的怨魂,他却要比谢运强大许多,更不会怕在场的天师才对。   南灯穿过人群,来到翁平然身边。   他眼眶泛红,脸上还带着茫然无措,呆呆问道:“他去哪了?”   确认南灯没有大碍,翁平然松了口气,低头看向手中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安安静静,确实没有捕捉到煞气,他也有些想不明白。   禁制的发作时间只有谢运知道,连译的死亡太过突然。   而他变成鬼之后所做的唯一一件事,竟然是杀了谢运,现在又不见了。   他的行为超出常理,但从前也不曾有过两只鬼王同时出现的案例,不能用寻常的经验来判断。   而且这个结果,也算是比较乐观的了,谢运一心想抓住南灯,造成的伤亡并不多。   他处心积虑这么久,终于把自己变成了鬼王,还算准了连译会在最后一次禁制发作中死亡,结果却也因此被另一只鬼王轻松撕碎。   但总之现在还不安全,连译依然是需要解决的目标,他随时有再回来的可能。   一群人又等待了许久,翁平然对南灯说道:“不如您先去休息?有任何情况我会立即联系您……”   南灯摇头:“我要去找他……”   他说着就要离开,被林玖拦住。   “除非他主动出现,否则找不到的,”林玖低声说道:“您在这里,他一定会回来。”   只是等他再回来时,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趁这个时候,他们得抓紧时间,做好下一次应对的准备。   南灯也一样,他耗费了不少神力,还亲眼目睹了连译的死亡。   身为山神,他需要尽快调整好情绪,也包括对连译的不舍。   听了林玖的话,南灯稍稍冷静下来。   他抬起头,正好看见连译冰冷的躯体还立在台阶上。   几名天师过去,准备先将其带走,之后再处理。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连译死后,魂体还曾停留过短暂的时间,躯体被过重的煞气浸染,还未碰到就碎成了烟,混合在雨水中。   这一幕被南灯看见,他难过得要命,强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兔子头急急忙忙跳下来,身形猛然增长到两米高,蹲到南灯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它垂下耳朵,像手臂一样拥住南灯,轻抚他的后背。   南灯顺势靠向它,把脸在厚实柔软的毛发里,许久没有动。   雨渐渐停了,翁平然负责安排善后,剩下林玖守在南灯身边。   “也许……也许他不像寻常怨魂,他没有伤人的举动,”林玖斟酌着继续说道,“但您千万不可对他心软,已死之人,心性一定与从前有所不同。”   后面的这些话,即使对南灯而言有些残忍,他也必须说出来。   假如连译也成了谢运那副模样,他是绝对不能留的,并且最终可能还得南灯亲自出手,将他送进业障塔。   兔子头安静伫立,过了一会儿,南灯抬起头来。   他看似平静了不少,双眼低垂:“我知道。”   林玖在心里叹息一声:“我送您回去休息?”   鬼节快结束了,外面若有被鬼王煞气吸引来的怨魂,交给内庭天师解决就行,南灯不用继续待在这里。   南灯点头,又说:“等一等。”   他去了地牢那边,在周围仔细寻找,最后从地上捡起一枚银制八卦环。   林玖没有上前阻止,连译死后不再是天师,他的法器自然无法再使用,由南灯留下也好。   南灯小心翼翼,用袖子将八卦环擦干净,又擦了擦脸,起身跟随林玖离开。   临走前,他再次环顾四周,眼底流露出难过与失落。   连译真的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为什么要离开?他会不会已经把自己忘了。   林玖还说,他在这里,连译一定还会回来。   比起见到连译被怨气侵蚀,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他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更让南灯不愿接受。   他低头收敛神色,摸着口袋里的八卦环。   —   之后的两天时间,大量天师在各处搜寻鬼王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按理来说,新诞生的怨魂是最急躁的,他们仍残留着不少生前的执念与欲望,也许不会立刻寻找猎物啃食生魂,但一定会有所行动。   连译却仿佛像人间蒸发一般,不露半点行踪。   翁平然原先还以为,他死后的执念是南灯,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判断失误。   “他到底想干什么?”翁平然心中忧虑不减,“无法预测的怨魂,恐怕才是最难对付的。”   林玖却觉得,连译一定回来。   他与两人接触最多,知道他不可能放弃南灯。   至于为什么不出现,或许有他们无从得知的缘由。   这两天里,南灯也越发沉默寡言。   和他说话交谈,他会认真听,也会回应,但明显情绪一直处于低落状态。   他时常站在窗边,手里拿着八卦环走神,或者小声和怀里的兔子头说话。   翁平然不放心,在他身边安排了不少天师,时时刻刻守着他,走到哪里都跟着。   第三天,还没有任何关于鬼王的消息,南灯坐不住了。   他带着兔子头要外出,翁平然及时赶来劝阻。   “您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翁平然温声劝道,“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怎么办?”   内庭做了足够的防御和部署,确保连译无法第一时间接近南灯。   南灯低头捏着兔子头的耳朵,还是那句话:“我想去找他。”   见他这样,翁平然也心疼,试探着说道:“多等几天再说?近来外面的天师也在找他。”   况且在这种情况下,南灯外出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南灯抿了抿唇,没有再坚持:“好吧。”   他抱着兔子头回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   第二天一早,一名天师来到南灯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山神大人?”   门内许久没有回应,而以前南灯从来不会这样。   天师有些担心,赶紧找来林玖。   林玖也先敲了敲门,发现房门从里面上了锁。   他试着喊了几声,直接强行破门进去。   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一侧的窗户正打开着。   与此同时,南灯悄悄来到内庭的偏门。   兔子头从他衣兜里探出双眼,又被按了进去。   南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他还是没能忍住,想出去试一试。   门外和走廊守着的人太多,南灯不愿再惊动翁平然,于是偷偷翻窗逃了出来。   已经是白天了,这个时间点正是天师交接换班的时候,怨魂全都藏了起来,巡逻警戒的力度也会减弱不少。   符阵也无法拦住南灯,他一路来到这里,看见偏门外有六名天师看守。   南灯想着,要不要用兔子头当做诱饵引他们离开。   他沿着小路无声接近,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谁!?”   “砰砰砰”几声,外侧的符阵接连破碎,门口的天师被无形的力量挥开,齐齐倒在地上。   警报顿时响起,内庭遭遇入侵。   南灯还未反应过来,鼻尖嗅到一丝浓郁的煞气。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凭空出现,几乎是瞬息间来到他面前。   南灯怔愣着,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连译暴露在阳光下,他的魂体竟不是半透明的,身上还保留着天师的制服,如同活着的时候。   但他左眼眼球缺失空洞,从体内溢出的煞气不断飘散,形成丝丝缕缕的黑烟。   他安静注视着南灯,模样既熟悉又陌生。   兔子头跳出衣兜,双眼立刻转红,随时准备变身。   南灯却还恍惚着,屏住呼吸,慢慢朝连译伸出手。   他还未能触碰到连译,眼前突然一暗。   连译靠近南灯,将他笼罩在自己的煞气当中。   兔子头被掀飞,这时翁平然带人赶来,眼睁睁看着连译身形微微闪烁,与南灯一起消失在原地。   兔子头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平稳落地,发现南灯不见了。   它气愤不已,蹦起来把地面砸出一个小坑。 第62章   南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带走,翁平然几乎心脏骤停。   他赶紧上前,用罗盘探寻煞气离去的方向,指针却迟迟没有反应。   “山神大人失踪了!”他呼吸急促,声音不住颤抖,“快!再仔细找找!”   连译多半刻意隐藏了气息,他毫无征兆地闯入,除了短暂停留过的位置有丝丝煞气残留以外,捕捉不到半点行动轨迹。   而且本来南灯应该好好待在住宅区那边,他的房间周围遍布阵法与灵术机关,并安排了足够的人手,林玖也在附近。   只要有任何异样,警报都会立刻响起。   结果南灯自己偷跑出来,他住在最顶楼,也不知道是如何翻窗跳下去的……   他要是好好待着,至少不会让连译这么轻易地就把人带走。   再加上……南灯似乎并没有反抗。   翁平然悔恨不已,他知道南灯心情低落,应该再多开导开导,多陪陪他。   除去山神这个身份,他也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要让他经历变故后迅速恢复,还是有些严苛了。   现在南灯被连译掳走,秽首也不在身边,他的神力尚未彻底恢复,只剩一把能唤雨的竹伞。   而连译的实力深不可测,谢运与他同为鬼王,在他手下撑不过两分钟。   连译会对南灯做什么,翁平然简直不敢想象。   他甚至有一种直觉,连译魂体的等级远不止鬼王,只不过等级的最高上限是鬼王而已。   翁平然脸色越发难看,愁容满面。   现在只能盼着南灯有机会逃脱,或是连译对他的情愫还在,没有完全被怨气与煞气所覆盖,不会伤害他。   对周边的搜寻依然没有结果,连译带着南灯逃去了哪个方向。   翁平然一转身,看见兔子头把鼻尖紧贴着地面,一边闻一边往前跳。   他双眼骤亮,来到兔子头身边,小心问道:“混沌神大人,您可有线索?”   兔子头是闻到了一点点气味,但这味道实在太淡,体型变大就闻不到了,现在这副样子又不方便追。   它正烦躁,挑剔嫌弃的眼神看向翁平然,勉强同意他带人跟随自己一起。   —   另一边,南灯从黑暗中睁开双眼。   他被冰冷的手臂紧紧环住,无数煞气形成的黑烟不断在眼前飘散。   周围有极速掠过的风声,连译好像带着他穿梭在类似幽深狭长的地道当中。   南灯心跳得很快,悄悄摸到怀里的竹伞。   一见到连译,他就把前几天林玖说过的话全忘了。   什么不可心软,什么已死之人。   但他必须提醒自己,眼前这个毫无温度的魂体,不再是从前的连译。   短暂的喜悦过后,南灯依然很难过。   竹伞旁边还放着一枚八卦环,这几天他一直将八卦环带在身边,尝试用神力驱动使用。   也许因为八卦环以前总和他相处,早已对他熟悉,并不抗拒他这个新主人。   南灯打起精神,强迫自己提高戒备。   不知过了多久,连译停了下来。   他松开南灯,将他放在一块石头上。   南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点,背部也贴上冰冷的石墙。   他悄悄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空间非常大的石洞。   石洞的地面与四面墙壁很平整,像特意被处理过,边缘有几盏材质不明的灯,两侧的尽头都有一排石阶,还有七八个一人高的小石洞,不知通往哪里。   在石洞最前方的正中央,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堆成了一张椅子,南灯正坐在上面。   周围很安静,除了南灯与连译,不见第三个身影。   南灯稳住心神,试探着出声:“你……”   连译注视着南灯,突然俯身逼近。   他浑身都被煞气包裹,像不断燃烧的黑色火焰,原本受伤的左眼在魂体状态下缺失,空洞的眼眶里溢出更多煞气。   他的举动也毫无征兆,南灯一慌,挥手召唤出八卦环。   银光一闪,八卦环正抵连译的眉心。   然而连译只是看了一眼,八卦环掉落下来,没能伤到他半分。   这时,几只怨魂从两侧的地洞钻出。   他们应该是听到了动静,过来查看情况,但不敢接近,远远地在石阶下打量。   南灯见状更加紧张,再次催动神力,八卦环重新飞起,没能坚持半秒又掉了下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连译似乎发现了他的防备,右手微动,石阶那边的几只怨魂随之消失。   他继续靠近,高大的身躯压过来,抓住南灯的手腕,强行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   南灯无法挣脱,突然感觉到手上一凉。   连译低头,缓慢亲吻他白皙的指尖。   南灯愣了一下,不再挣扎与抗拒。   这样亲近的方式与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了。   “你还没有忘记,对不对?”   南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备,转眼间又崩塌得一干二净。   连译不仅没有忘记他,即使变成了鬼,也不会伤害他。   南灯不管不顾,主动扑进冰冷的魂体怀里,紧紧抱住连译。   这几天以来,他一直努力维持着冷静,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难过。   他更不能表现出半点对连译的不舍,他是山神,必须顾全大局,不能因为一点私心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现在终于见到他,堆积的情绪决堤,南灯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滚落。   “我以为,”他断断续续地说,“再也见不到你了……”   连译抚摸着南灯的发丝,坐在石椅上,将南灯抱在腿间。   他伸手抹掉南灯脸上的泪痕,像在安抚他。   南灯还在掉泪,委屈地攥紧他的衣袖。   连译身上的煞气依然很重,但其中还夹杂着他独有的熟悉气息。   南灯确认他不会伤害自己,埋头靠在他颈窝。   这几日,他也很疲惫,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冰冷的怀抱仿佛被染上他的体温,变得暖和起来,南灯合上眼,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没有睡多久,很快醒过来,发现连译还坐在石椅上抱着他。   南灯抬起头,与连译对上视线。   连译神色一贯的冷漠,安静注视他。   这时候,南灯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碰了碰连译的指尖,小声问道:“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第63章   从连译带他离开到现在,他就没有说过半句话。   他以前虽然话少,但也不会像这样一直沉默着,一点回应都没有。   南灯心里忐忑,仔细打量着连译。   他与往常是有些不同,神情更冷漠一些,完好无损的右眼瞳色漆黑,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可他又的确记得南灯,把他从内庭带到这里来,也不曾有任何伤害他的意图。   柔软温热的指尖贴上来,连译反手牵住南灯,轻轻抚摸他的掌心。   他身上很凉,浸着一股寒气,南灯没有抗拒,继续问道:“这是哪里?”   连译抬手触碰南灯的嘴唇,像在感受他说话间呼出的热气。   他还是不说话,南灯越发担忧,低头从身上找出通讯器和手机,发现这个地方一点信号都没有。   他被带走前,连译闯入内庭触发了警报,最后好像看见翁平然带人赶了过来。   兔子头也没有跟在身边,他们现在一定很着急。   南灯想着,他先报个平安,再把连译带回去。   只要连译不主动伤人,以后限制他的行动范围,南灯觉得没问题。   甚至……他还可以为连译寻找合适的食物。   以前南灯还是魂体状态的时候,连译也用自己的生魂喂过他。   不过在没弄清楚连译的情况之前,投喂生魂这事还有很大的风险,并且绝对不能让翁平然知道。   南灯环顾四周,想看看这个地洞的出口在哪里。   他一动,连译立刻紧紧抓住他,周身如火焰般的煞气随之沸腾。   南灯的手被捏得有点疼,他赶紧说道:“我不会走的。”   他主动靠近连译,想试图以此安抚他。   连译的力道果然有所缓和,身上的煞气平静下来。   南灯慢慢抽出手,并握住他的手掌:“我想去周围看看,你带我去好不好?”   见连译没有抗拒的意思,南灯引导着他从石椅上起身。   八卦环还躺在地上,南灯捡起来,擦了擦灰,宝贝似的放进怀里。   说是让连译带他去看,实际是南灯牵着连译,在地洞四周转了一圈。   空旷的地洞里什么都没有,边缘有一些碎石块。   两侧的几个小石洞内里漆黑,一眼望不到尽头。   南灯还嗅到了一些其他怨魂的煞气味道,但怨魂似乎很快又远离了这里。   这样阴暗的环境,的确会被怨魂当成藏匿的住所。   通讯器还没有信号,南灯两边看了看,挑了一个石洞,打算去看看尽头连接着什么地方。   然而连译站在洞口前纹丝不动,又像先前那样紧握着南灯的手,不让他进去。   “我们去里面看一眼,”南灯尝试与他沟通,“看完就回来,很快的。”   就算不带连译回去,他也得找个有信号的地方联系上翁平然和林玖。   连译冷着脸置若罔闻,魂体像一尊铁质的雕塑,怎么也拉不动。   南灯别无他法,只好再试着挣脱他的束缚。   见他挣扎,连译的神色更冷,猛然倾身将他压在石墙边。   煞气扑面而来,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魂体的冰冷,南灯被禁锢在狭窄的空间,差点喘不上气。   他用力推着连译,还是纹丝不动。   南灯甚至用上了神力,一开始他怕不小心伤到连译,还比较保守,后来发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让连译后退半分。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连译从天师变成了鬼,实力依然无比强悍,甚至能将现在的他轻松困住。   难怪谢运在他勉强撑不了多久……   南灯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胆怯之意,要是连译要伤害他,或是想吃掉他的生魂,简直易如反掌。   他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连译放在他腰侧的手掌缓缓摩擦,周身的煞气有所收敛。   南灯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侧与下巴。   刚才的胆怯又很快消失了,南灯搂着连译的脖颈埋在他怀里,闷声道:“好吧,我不去了。”   现在的连译就好像失去了部分神智,只剩一些残存的模糊印象。   他还记得南灯,一定要他时刻与自己在一起,地洞仿佛是他的“巢穴”,他不想让南灯离开。   实在不行,他只能先等等,说不定再多陪连译一会儿,他就不会阻拦了。   或者希望兔子头和翁平然,能想办法找到他们的行踪。   连译搂住南灯,嗅着他发丝间的气息,又将他抱回了石椅。   南灯乖巧靠在他怀里,自顾自和他说话:“我那天想去找你的,可是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连译身上的衣物仿佛还是真实的,南灯闭上眼蹭了蹭,忽略掉他过低的体温:“我好担心你……”   还有八卦环,现在基本是他的法器了,只是还不够熟练。   “你还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吗?”南灯说着,忍不住又有些难过,“你都不和我说话。”   但连译不像别的怨魂,至少不像谢运那样,也没有林玖所说的,心性会有很大的转变。   这样的结果,似乎已经是最好的了。   要是他永远这样陪着自己,也总比再也见不到更好。   南灯说了些话,再抬起头来,指尖轻抚连译左侧的眉骨:“你的眼睛……”   连译原本的左眼是特制的,他魂体状态下身上的衣服保留下来,眼睛却不能。   眼眶周围的皮肤蔓延着一些黑色的细小血管,南灯还想起了那天,连译的躯体一碰就碎掉,半点残渣都没能留下。   他心情更加复杂,既心疼又庆幸。   南灯再次靠进连译怀里,重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几道微弱的声响从两侧小石洞内传来。   动静被南灯敏锐地捕捉到,朝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天好像已经黑了,现在正是怨魂外出捕猎的时间,他们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才对。   很快,两侧果然有不少怨魂钻出,足足有十多只,顺着石阶往上爬,聚集在下方的空地。   他们全都往石椅这边张望,动作与神情之间带着谨慎与戒备。   “鬼王……”   “……身边的……”   “存粮?”   这些怨魂都在二三级,看似和谐,没有打架争斗,而是在互相交谈。   隔着一段较远的距离,南灯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隐约捕捉到“鬼王”这两个字。   他眉间轻皱,八卦环悄悄探出一截,准备清理掉这些怨魂。   南灯的反应与一举一动都在连译的注视下,他比南灯更快,抬手的瞬间,下方的怨魂骤然碎成一堆烟雾,缓缓飘散在空气中。   陌生的煞气也闻不到了,他们仿佛被直接炼化,消失得干干净净。   南灯微微睁大双眼,转而看向连译:“是你做的吗?”   连译抚顺着南灯的脊背,好像在让他别怕。   南灯想了想,收好八卦环,小心靠近连译:“你饿不饿?”   连译对他这句话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安安静静的。   他看起来也和普通怨魂不一样,魂体并非半透明,能直接被南灯触碰到,和以往比起来只有体温的区别。   难道因为他是鬼王,所以才不一样?   谢运死的那天,他的魂体膨胀变大,像一大团乌云,又是晚上下着雨,南灯没能看清。   “应该不会这么容易饿吧?”南灯小声自言自语,又对连译说:“但你要是饿了,不能随便咬人……也不能随便咬我。”   这些话,连译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他看着倒是一副专注的样子。   南灯捧着他的脸,用手心的温度将他捂热一点,奖赏般凑近亲了一下。   这个亲吻一触即离,连译眸光微动。   南灯刚刚退开一点,嘴唇再次被堵住:“唔……”   像被他激起了部分记忆,连译捏紧南灯的下巴和他接吻,动作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凶狠。   南灯勉强回应,呼吸渐渐不畅。   衣摆也被高高掀起,冰凉的手掌覆上来。   亲吻逐渐下移,沾染上体温的薄唇掠过颈侧,再到锁骨。   连译的动作意味十分明显,南灯坐在他腿上,还清楚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南灯不安地动了动,推拒着:“等等……”   他知道这代表什么,但以前的连译他面前总是克制着,最多也就亲得重一些,不会这样毫不掩饰。   连译吻着他的锁骨,从里面扯开了他衣扣。   扣子掉在地上,南灯往连译怀里缩,脸颊泛红。   可是这里太空旷了,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还可能随时会有怨魂过来。   南灯很紧张,看着怯生生的,也不肯再和连译接吻,扭过头躲开。   连译似乎以为他在怕自己缺失的左眼,魂体闪烁了一下,原本空洞的眼眶恢复如常。   南灯愣住:“你……你变回去了?”   他脸上带着惊讶与欣喜,更像是因此不再惧怕。   连译再次吻住他,动作比刚才更加直白。   南灯努力拉好衣服,祈求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等带着连译回到内庭,确认他的一切状况再说。   连译一边亲吻南灯的肩侧,拉下他的一只手。   南灯的脸顿时更红,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   另一边,翁平然带着大量人手,跟随兔子头一路往南边走。   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中途只短暂休息过十分钟。   兔子头还精神抖擞,贴着地面猛嗅,再往周围看看。   它盯准一个方向,双眼发亮。   就是那里了!   兔子头的瞳孔在黑红之间来回切换,一边磨牙。   等它找到南灯,一定要把那只鬼狠狠揍一顿!   兔子头一跃而起,跳上正前方的三层矮楼,准备直接翻到对面。   它能翻过去,底下的天师却不行,翁平然赶紧带人绕路:“快快快!” 第64章   地洞空旷,微弱的细风不知从哪里渗进来。   南灯被禁锢着,他躲不开,只好不断往连译怀里缩,试图用火焰般的黑色煞气盖住自己。   他手心隐隐发麻,既羞耻又紧张,生怕这时候会有怨魂再从石洞钻出来。   连译一边亲他,冰凉的嘴唇早已染上温度,一边抚摸他的脊背。   南灯的皮肤白皙娇气,身上也被掐出不少痕迹,漂亮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模样有些无助。   连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他,他们虽然每晚睡在一起,实际上并没有做过什么。   南灯不太适应,但他喜欢连译,愿意和他亲近。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努力想提高警惕,时不时看向两侧的石洞。   “我不想待在这里,”南灯小声祈求,声音微微发抖,“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而且怎么这么久……难道是变成了鬼的原因吗?   南灯不好意思问,羞涩地亲了连译一下。   连译似乎终于意识到南灯的胆怯与紧张,他眸光一闪,四周的景象极速掠过。   他将南灯带走时,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快速穿梭,南灯闭上眼再睁开,已经来到另一处小石洞。   这里看起来与上一个石洞相似,也有光滑的石壁与地面,上方亮着两盏灯,只是面积要小很多,比普通房间大一点点,一侧有门型的入口。   墙角有一大块石头,边缘不太规则,表面却很干净。   连译将南灯放在上面,石块太凉,南灯瑟缩了一下,连译又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兔子头停了下来。   它眼神疑惑,沿着周围仔细闻了一圈,又朝另一个方向闻了很久。   翁平然带着手下焦急等待,也不敢催促。   南灯已经失踪一天了,各处的天师也在寻找,时刻注意是否有异常情况出现。   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要是往好的方面想,连译也许并没有伤害南灯,他们在一起相安无事,所以哪里都探查不到异动。   可南灯身上还带着通讯器,给他发的传讯一条都没回,这也不应该啊。   还有另一种更加极端的情况……翁平然额上的冷汗快要掉下来,说服自己不会出事。   终于,兔子头眼神里的疑惑转为气愤,换了个方向往前跳。   晚上没有居民外出,这里多天师在,更不会有怨魂敢靠近,一批人跟在兔子头身后畅通无阻。   —   石洞内,南灯搂着连译的脖颈,脸颊的红晕一直未消退。   这里很安静,没有那么空旷,南灯稍稍放松了些。   他很乖巧,背靠着身后的石墙,连译压着他亲吻,重重地蹭他。   南灯衣服扣子也被解开,锁骨和靠下方有两个浅浅的牙印。   灯火忽明忽暗,唯一的出口尽头连接着外面,偶尔有凉风吹进来,驱散了热意。   他坐在连译腿上,过于亲密的举动让他也控制不住自己,闷声轻哼。   他们显然都没有经验,连译完全凭着本能,隔着南灯腿上的布料摸索。   这个时候要拒绝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也推不开连译。   指尖顺着后腰往下,南灯埋着脸不知所措。   他心里还有点说不清的委屈,这些事本来应该在连译活着的时候做。   但这也恰好代表着,连译满心都是他,对他的执念超过一切怨魂的本性。   而且现在他只剩下一具魂体,反而毫无顾忌。   南灯微喘着气,迷迷糊糊地想,连译就算变成了鬼他也喜欢。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连译的动作却突然停住,周身的煞气微凝。   南灯不明所以,稳住呼吸问道:“怎么了?”   他察觉连译的状态不对,摸了摸他的脸侧。   紧接着,几声怨魂的嘶吼从极远处隐约传来。   连译眸光冰冷,脸上显露出被打扰的烦躁与不耐。   又是一声更响亮的吼叫,和怨魂有所不同,听着很熟悉。   南灯愣住,语气不确定道:“是小兔吗?”   地面远处,大量怨魂围上来,堵住天师的去路。   这些怨魂等级并不高,也不懂协作,数量再多也不足为惧。   他们是突然出现的,像守护着这片区域,不许任何人再往前一步。   谢运已经死得半点不剩,如果怨魂是被谁驱使的,那只有可能是鬼王。   翁平然心中升起希望:“是这里没错!”   为了节省时间,他让手下赶紧清出一条路,先不用把怨魂都抓起来。   然而从四面八方出现的怨魂越来越多,全都不要命似地往前冲。   兔子头忙活了一天,有点累了,本来想趁这会儿休息休息,蹲在林玖的头顶等待。   林玖一动不敢动,眼看十分钟了还没能往前走一步,兔子头生气地甩着耳朵,跳下地面。   它变幻身形,厚实的前掌往地上一拍,立刻砸出一个坑。   有秽首的帮助,一行人才顺利往前,结果没走几步,又遇到另一批实力更强的怨魂,多为三四级。   他们缠住天师,唯独拦不住秽首,巨兽尾巴一甩,趁乱吃了几口怨魂,迈步跑向前方。   —   其实早在陌生的气息靠近时,就被连译发现了。   他懒得亲自出手,于是附近的怨魂前去抵挡,却没能成功。   秽首身上的煞气冲天,形同另一只鬼王,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   眼看巨兽逼近,连译松开南灯,替他拉好衣服,牵着手亲了又亲。   南灯猜出他的意图,赶紧说道:“我去看看,可能是小兔来找我了……”   连译毫无反应,他只记得南灯,并不知道“小兔”是谁,还因为这个名字从南灯口中说出来,令他有些不悦。   他吻住南灯,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随后,连译身形闪烁,消失在石洞内。   待他离开后,几道煞气凝聚成半透明的墙体,像符阵一样将南灯困在里面。   南灯召出八卦环想破开墙体,只在发黑的墙面划出一抹浅浅的痕迹。   地面,巨兽停下脚步。   在它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瞬息间出现。   是连译。   他周身都被煞气包裹,除此之外与从前一般无二,冷漠的视线投向巨兽。   南灯不在连译身边,巨兽怒吼一声,猛然冲向他。   连译不为所动,在巨兽的利爪即将袭来之前,右手微抬。   一阵无形的力道差点将巨兽直接掀翻,好在它及时稳住,庞大却灵活的身体一转,躲了过去。   秽首后退几步,三只红眼露出警惕。   连译比它想象中的还要强,刚才大意了。   它磨了磨爪子再度扑上去,又被更加强悍的气流弹开。   连译神色越发不耐烦,漆黑的双眼酝酿着怒火。   他忘了“小兔”,也忘了秽首,原本应该毫不心软,提着它的尾巴将它丢出去。   但看见这只丑陋的三眼巨兽,他莫名想到了南灯。   要是下手太狠,南灯可能会不开心。   此刻,南灯还在石洞里。   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在同时使用八卦环和竹伞时,爆发神力震开了煞气墙。   南灯怕连译和兔子头打起来,不敢耽搁半分,进入石洞侧面的出口。   出口连接着一条很长的地道,南灯听着外面的动静往前走,期间还经过不少类似的石洞。   等他终于找到正确的路,顺着长长的石阶来到地面,就看见秽首抬起爪子狠狠挥向前。   它的目标自然是连译,南灯瞳孔微缩,下一秒连译闪身躲开,凝聚的煞气砸在巨兽的后腿。   这一砸,像踹了它一脚,巨兽差点栽倒,地面被踩踏出好几个坑。   它气愤不已,又要扑过去,突然听见南灯的声音:“小兔!”   巨兽转头,三只红眼准确看见了远处的南灯,正在朝它挥手。 第65章   巨兽无比欣喜,丢下连译,迈步朝南灯奔去。   地面震动,它一边跑一边缩小身体,快到南灯身边的时候变回了兔子头的形态,从高空落下。   南灯伸手接住它,捧在手里仔细查看,紧张道:“小兔,真的是你!你没受伤吧?”   他就知道连译没认出兔子头,果真打了起来。   幸好他来得快,兔子头看起来好好的,身上只沾了点灰。   南灯用袖子给它擦了擦:“你自己来的吗?”   兔子头也在看南灯,确认他的情况。   它埋在南灯怀里猛蹭,两只耷拉下来的耳朵来回甩动。   “我没事我没事,”南灯安慰道,“我也没有受伤。”   他领口有一枚扣子不见了,被兔子头这么一蹭,锁骨上浅浅的牙印露出一半,在月光下十分明显。   兔子头正巧看见,眼神一呆,随即生气地竖起耳朵。   还说没受伤!它就知道连译想吃掉南灯,这都咬过一口了!   南灯注意到兔子头的目光,赶紧拉好衣领:“不疼的,我真的没事。”   话音刚落,浓厚的煞气猛然逼近,连译出现在南灯身前。   兔子头正想再找连译打架,红着眼睛往前蹦,被南灯紧紧抱住。   连译冷冷看着它,四周飘散的煞气加重。   南灯怕他们再打起来,先小声哄了哄兔子头。   他再看向连译,解释道:“这是我的宠物,它叫小兔。”   连译不为所动,南灯靠近半步,牵住他的手掌:“你忘记了吗?你以前很喜欢它,总给它喂吃的。”   听见这话,兔子头也安静了。   难道以前的连译很喜欢它?不过仔细回想,它的确吃了不少连译给的食物。   而且连译在南灯面前还算听话,那是可以勉强原谅他把南灯带走这件事。   兔子头的耳朵放松下来,眯眼看向连译。   南灯又问:“你有没有受伤?小兔就是有点调皮,其实很听话的。”   连译眼睫微动,握紧南灯的手。   不管他有没有记起来,好歹两边都不再针锋相对。   附近是空旷的荒地,远处有一些废弃的矮楼,翁平然和手下的天师被怨魂堵在矮楼那边,这时候才终于脱困。   翁平然远远看见南灯站在连译身边,怀里抱着兔子头,脱力般松了口气。   刚才秽首与连译的打斗突然停止,视线里看不到他们的去向,翁坪然万分焦急。   他是有过心理准备,连译的实力一定远超鬼王等级,却没想到,他能与混沌神不相上下……   那可是混沌神,当年混沌神为了保护南灯,谢运又抽走了太虚的神力,加上一众天师与怨魂,才将它重伤。   而连译再怎么强,也只是个已死的魂体而已。   但总归南灯没事就好,只要他安然无恙,就证明连译还没有彻底失控。   大批天师靠近,连译侧过身,漆黑的眼底再度浮现不耐,空气中的煞气越发浓厚。   南灯赶紧挡在他面前:“他们是朋友,是和小兔一起来找我的。”   连译眉间轻蹙,南灯的阻拦让他勉强忍耐下来。   天师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连译周身的煞气凝为实体,即使安静站在那里,压迫感也极强,天师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方有几个等级稍弱的,双腿甚至忍不住发抖。   “他们只想确认我的安全,”南灯继续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让他们离开。”   为了尽量安抚连译,南灯凑近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这个方法果然很有用,连译冰冷的眉眼有所缓和,视线从不远处的一群天师身上收回。   他抱住南灯,嫌兔子头碍眼,抓着它的耳朵丢出去。   兔子头早有防备,灵活翻了个跟头,跳上南灯头顶。   连译不再管它,低头亲吻南灯。   翁平然迅速转身,压低声音:“都给我把眼睛闭上!”   南灯顾不上别人,乖巧回应连译,断断续续道:“我去和他们说几句话……好不好?”   连译抚摸着南灯的脸颊,又亲了一会儿,才松开他。   趁他此时情绪稳定,南灯带着兔子头走向身后的天师。   连译站在原地没动,翁平然小心打量他一眼,赶紧问道:“山神大人,您没事吧?”   南灯摇头:“他没有伤我。”   他告诉翁平然,因为连译带他去的地方没有信号,他没办法联系内庭。   翁平然听他这么说,大概猜到几分,连译不会伤害南灯,却也不让他离开,直到他们找过来。   这会儿南灯离得近了,他再仔细一看,南灯的嘴唇微肿,应该不只是刚才被亲的。   翁平然心情十分复杂,这……也算是个比较好的结果了。   一旁的林玖问道:“那连首席的状况如何?”   他还是习惯这样叫连译,一时改不了口。   “我也不清楚,”南灯说道,“他好像忘了很多事,只记得我,也不肯说话……”   翁平然紧接着提议:“能否将他先带回内庭?他是怨魂,即便现在不伤人,以后也无法保证。”   最好是直接关起来严加看守,之后再决定他的去留。   南灯犹豫:“我……”   他知道翁平然说的是实话,也想过把连译带回去,但他只能尽量试一试。   他话还没说完,鼻尖嗅到一丝熟悉的煞气,冰凉的魂体贴上来。   连译从身后抱住南灯,将他拥入怀中。   他等了许久,已经失去了耐心。   翁平然眼前一晃,连译又一次带着南灯消失在眼前。   浓厚的煞气也散去了,众人立即寻找,四周都不见他们的踪影。   远处的地面还有一个洞口,翁平然正要去看看,突然从里面钻出大量怨魂。   兔子头也跟着南灯走了,失去它的协助,在场的天师被迫退回矮楼。   他们一路被赶离矮楼之外的区域,怨魂们终于不再追上来,守着附近虎视眈眈。   这些怨魂,很可能受到连译的驱使,加派增援强行闯进去也不是不行,但多半会将连译惹怒。   南灯还在他身边,他们依然不能贸然行动。   翁平然再三考虑,吩咐手下暂时回到距离最近的城镇休整,等待南灯的消息。   有兔子头在,就算它真打不过连译,南灯也没那么容易出事。   —   返回地洞的途中,连译又想把兔子头扔出去。   兔子头躲进南灯怀里,缩着耳朵只露出一点点毛茸茸的后脑勺。   等回到地洞,兔子头刚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被煞气挥出洞口。   洞口升起半透明的墙,它不断往里张望,想把墙撞开。   过了一会儿,南灯来到墙边,隔空摸了摸兔子头的脑袋:“你先自己去玩,不要乱跑,我很快出来……”   说完他就不见了,墙内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兔子头用牙齿啃了两下墙体,突然闻到附近有怨魂。   它转身跳走,沿着气味找到另一个洞口,钻了进去。   地洞里随即响起怨魂的惨叫声,声音消失后,兔子头舔着嘴唇出来,继续往前寻找食物。   南灯对此一无所知,他坐在连译腿上,正和他接吻。   被中途打扰,丝毫没有影响连译的兴致,他继续先前没能做完的事,想解掉南灯的衣服。   南灯半推半就,脸颊再次染上红晕。   连译亲着他的肩侧,后方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大块明显的红印,应该是之前靠在墙上蹭到的。   南灯皮肤细嫩娇气,要是碰到又冷又硬的石块,一定会难受。   连译有所迟疑,四周突然开始涌现更多煞气。   煞气凝为实体,一团一团附在石块与附近的墙面上,摸上去像绵软厚实的棉花。   南灯被放在上面,看着连译解开衣领的扣子。   连译果真与普通怨魂不同,他脱下衣物,身上的煞气有所收敛,与从前没有区别。   南灯搂着他的脖颈,漆黑的煞气衬得他肤色更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连译没有呼吸,他却能感觉到沉重的气息压过来,掠过他身上的每一处。   地洞里温度略低,南灯一点也不冷,不知是不是一直亲密接触,连译的体温变得比他还要高一些。   感觉到即将发生的事,他既胆怯又紧张。   连译安抚地亲吻他,掌心抚摸他的膝盖。   一开始是有点疼,但南灯的体质并非普通人类,很快适应过来。   他紧皱的眉间缓缓放松,声音也软了不少。   洞口的透明墙还在,风能从中透进来。   连译很凶,南灯一边被迫接纳,一边含含糊糊地吐字,带着点鼻音,想让他力道别那么重。   回应他的是一个吻,和越发放肆的冲撞。   这个时候,兔子头还在各条地道里巡逻,几乎把藏在里面的怨魂吃了个遍。   白天很快来临,它回到南灯所在的地洞,发现还是进不去。   南灯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看见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在洞口跳来跳去。   他迟钝地反应过来,不知道墙体隔绝了声音与视线,羞耻地埋着脸。   连译抱着他,抬起他的下巴,动作不停。   “别怕。”   他声音低哑,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南灯已经哭过了,委屈地推拒着,然而他在连译面前毫无反抗能力。   兔子头蹲在洞口等不到南灯,又转身跳走,自顾自去寻找睡觉的地方。   地洞内,终于又结束了一轮,南灯眼尾挂着泪光,仰头小口呼吸。   他原本想着,连译变成了鬼也无所谓,就先试那么一次,谁知一发不可收拾。   更难以言说的是,连译似乎能给他带来体力的补充,他也一点都不饿,疲惫与困倦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南灯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又被放了下来。   连译从身后搂住他,亲吻他的侧脸与鼻尖。   南灯浑身一颤,含着水雾的双眼失神。   他被禁锢在这空间有限的地洞内,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   等终于停歇的时候,南灯靠在连译身上,闭着眼呼吸凌乱。   连译揉着他的后腰:“疼不疼?”   南灯闷声说了句“不疼”,才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看向连译,神色还呆呆的。   连译轻柔撩开南灯的额发,低头亲了他一下。   他好像恢复成了从前的状态,仿佛那次的死亡只是一场梦。   南灯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你……你都想起来了?”   连译“嗯”了声,牵住他的手。   他果然变回了从前的样子,一举一动都是熟悉的,不再是先前随时都可能失控的魂体。   南灯鼻尖酸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紧紧搂着他。   片刻后,他又想起了什么。   “那之前的事……”南灯支支吾吾,“你还记得吗?”   会不会连译恢复了以后,又把死后的这一段记忆忘掉了,比如他们在一起的这两天。   “记得,”连译垂眸,掌心抚过南灯的脊背,“都记得。”   南灯脸颊泛红,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连译没有回答,松开南灯,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南灯略带羞涩,让他看过之后,主动蹭过去:“疼……”   他刚刚还说不疼,现在连译变回了从前,他又习惯性地向他撒娇。   连译将他抱好,温柔亲吻安抚。   南灯不自觉地露出依赖,他身上还有不少痕迹,十分乖巧地任由连译抱着。   连译的吻渐渐加重,翻身将南灯压住。   南灯立即反应过来,想推开他:“你……”   连译攥住他的双手,一边哄道:“很快就好。”   他说话的语调无比温柔,低头亲着南灯的颈侧,除此之外却依然又凶又重。   南灯微微发抖,委屈地轻哼。   洞口外,兔子头打着饱嗝,又来了一趟。   它太无聊,撞了几下墙,倒在地上用石块磨牙。 第66章   煞气凝聚而成的垫子还在,软软的像一张漆黑的大床,偶尔会起伏晃动。   水渍会渗进去,看不到多少痕迹。   除了承受的时间过长,南灯其实没有感到不适,时常不由自主地配合。   连译恢复神智后,喜欢将他抱起来紧紧环住,吃得又深又重。   南灯甚至觉得他比之前更凶一点,丝毫不留情,漆黑的眼眸始终注视着他。   南灯根本拒绝不了,他原以为连译变成了鬼,也许会一直是沉默迟钝的半失控状态。   他失而复得,已经不敢再奢望了。   现在连译恢复如初,亲眼见到他死亡和离开的委屈再度涌上来,南灯也十分黏人,不想与连译分开。   他哼哼唧唧,要连译时刻哄着才行。   又是毫无节制的一天,南灯终于受不住了。   但他并没有疲累或是不舒服,而是感觉有点“不消化”,身体里像被塞了太多热源,满满涨涨的。   结束后,连译抱他起来,为他穿好衣物。   “这里太简陋,”他说道,“先到外面去。”   南灯靠在他身上不想动:“去哪里?”   他声音有点哑,连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侧脸:“饿不饿?”   南灯自从被带到这里来,就没吃过一口东西,也没喝过水。   他摇摇头,依赖地搂住连译。   连译将他打横抱起,走出石洞。   洞口的煞气墙消失,兔子头睁开眼,从地上一跃而起。   它见南灯被连译带着离开,赶紧跟上去,踏着墙壁准确跳进南灯怀里。   南灯看起来有点累,睁开眼摸了摸兔子头的脑袋,轻声道:“小兔……”   他满身都是连译的气息,既像煞气又不像。   兔子头蹭了蹭他的手指,凑近到处嗅嗅。   连译冷淡出声:“不许乱动。”   这句话是对兔子头说的,它立即安静了,垂着耳朵悄悄看向连译。   连译和回到石洞前不太一样了,兔子头竟有点怕他。   不过一想到南灯说,连译其实很喜欢它,兔子头又挺直了耳朵,蹲在南灯手边。   此时天快黑了,连译的移速很快,避开人群找到最近的一家旅馆。   他直接进入旅馆的某个空房间,墙壁与房门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   南灯被抱进浴室,连译调整好水温,仔细为他清洗。   之后他拿出南灯的通讯器,给林玖发去一条传讯。   南灯打着哈欠,和连译一起泡在浴缸里。   当林玖带着买好的衣服和一些食物赶来的时候,是兔子头用耳朵开的门。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煞气,小心翼翼踏入房门,听见浴室里有隐约的水声,还有说话的声音。   林玖来时补了入住信息,他将东西放在柜子上,识趣地先退了出去。   翁平然也跟来了,在门外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情况?”   “不清楚,”林玖摇头,“不过应该没事,混沌神大人也在。”   翁平然叹了口气:“那就好,不过还是得尽快把连译的魂体带回去……”   他担心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再无法将他控制住。   林玖沉默片刻,低声道:“您还记得,被谢运撕毁的地府吗?”   地府已毁,化作尘烟消散了,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这扇陈旧的木门身为鬼神,本就是最弱的,竟被一只刚刚诞生的鬼王撕成了两半。   而连译比谢运更强,他的实力同样远在地府之上。   “记得,”翁平然看向林玖,“怎么了?”   林玖思索道:“我也不确定……可能只是错觉吧。”   —   房间内,南灯穿上新衣服,被抱去卧室。   连译像从前那样,为他吹干头发。   他也换了身衣服,周身的煞气完全敛藏,发丝往下滴着水,微冷的皮肤触感真实。   南灯摸了摸连译的下巴,凑近亲了一口。   他还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却也不像魂体状态。   恍惚之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像鬼了……”   最后几个字,南灯的声音越来越轻,搂紧连译。   连译还要给自己吹头发,南灯也不松手,黏在他怀里,感受他时时刻刻的动作,确认他不是幻觉。   “这样不好吗?”连译抱着南灯,掌心缓慢抚顺他的脊背,“是不是害怕?”   他都记了起来,包括杀死谢运的魂体,在南灯眼前消失离开。   当时他刚刚死亡,思维迟钝缓慢,若不是谢运要伤害南灯,他或许还停留在躯体当中。   之后他的行事全凭着本能,离开内庭来到怨魂为他挖建的地洞,又按捺不住,前来掳走南灯。   是在与南灯不断接触后,连译才渐渐恢复神智。   南灯委屈地“嗯”一声,埋着脸闷声道:“太突然了,我还以为……”   他丝毫没有准备,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连译。   连译轻声哄了几句,眼眸低垂。   他的确做不到摈弃私心,既不想让南灯知道实情后提前离他而去,又一边勉强克制着与南灯相处。   南灯身为山神,要考虑的不止是自己。   鬼节前的一段时间,他尝试过变得冷淡,这样一来,如果在他死后南灯迫不得已要解决掉他,也许就不会太难过。   但他的冷淡并不明显,或者说没能成功,只要南灯一靠近,他会忍不住抱他、亲吻他。   他执念太深,即使变成鬼,也想与南灯继续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会恢复,连译还没弄清楚。   南灯还有一丝后怕,仰起脸来要和他接吻。   这两天的时间,他们已经十分熟练了,连译将南灯抱起来一点,轻轻捏着他的后颈。   南灯没怎么休息,这会儿也不困,连译给他喂了点水。   林玖还买了不少吃的送过来,南灯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不舒服?”连译担心他,撩起衣摆摸着小肚子。   南灯脸一红,支支吾吾:“没有……就是不饿。”   他眼神躲闪着,连译轻声问:“真的没有?”   在地洞里时,南灯是没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不适,但他毕竟是魂体,煞气极重,不知道南灯是否受得了。   “别问了!”南灯有些恼羞成怒,用力推着连译的脸,“我都说没有……”   连译牵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好。”   南灯很快安静下来,又主动黏过去,要听连译说话。   他从怀里摸出八卦环,拿给连译看,一边说道:“这是我捡回来的……现在是我的了。”   连译早就知道,洗澡的时候八卦环也顺便清洗过,依然放在南灯身边。   “就是我还不太会用……”   南灯凭着感觉,尝试用神力催动八卦环。   八卦环轻“嗡”一声,瞬间化作一道光线飞了出去。   “砰——”   八卦环砸向侧方,被窗帘覆盖住的一面玻璃窗瞬间破裂。   南灯吓了一跳,往连译怀里缩。   他神色茫然:“怎么这么厉害了……”   他之前也是这样用的,威力不及十分之一。   也许……是因为连译在身边,八卦环感应到主人回归,才突然爆发。   门外守着的林玖也听到了动静,他生怕出了什么事,赶紧给南灯发传讯,又忍不住前去敲门。   他焦急等待,许久后,房门从里面被打开。   连译站在门内,淡淡出声:“一点意外,不用担心。”   兔子头也从他脚边探出来,瞳孔是正常的黑色。   而连译的模样与从前并无区别,周身不再有煞气覆盖。   甚至林玖手中的罗盘安安静静,将他误以为常人。   林玖恍惚了一瞬,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紧接着,他心脏狂跳,应道:“好、好……”   房门重新关上,林玖还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通讯器的提示音响起,是楼下的翁平然。   “是不是又有什么情况?”翁平然语气紧张,“有不少怨魂在往旅馆的方向聚集。”   怨魂聚集,只有可能是因鬼王而来,但翁平然带人守在楼下,也没有捕捉到连译身上的煞气。   林玖看了一眼房门,回道:“我马上下来。”   与此同时,连译来到窗边。   窗帘被拉开,窗口的玻璃整个破碎,冷风从外面吹进来。   天色漆黑,下方的旅馆门口有一批天师守候。   不远处,好几只怨魂缓缓靠近。   这些怨魂的等级有高有低,魂体还呈现出正常的体态,没有太多异变畸形,应该刚死不久。   他们丝毫不顾旅馆外守候的天师,逐步逼近,全都朝着窗口的方向望,口中发出含糊的字音。   南灯抱着兔子头,也来到窗边:“他们……是来找你的吗?”   连译将南灯护在身后,眉间轻蹙。   怨魂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靠近而已,底下的翁平然屏息等待。   他怀疑怨魂与连译有关,没有弄清楚连译的目的之前,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很快,聚集的怨魂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现。   面对这么多怨魂,南灯怀里的兔子头安安静静的,有些反常。   它在地洞里吃了不少,还没感觉到饿,一边悄悄打量着连译。   当怨魂的数量停止增加,街道上被挤得满满当当。   连译的视线低垂,安静注视着下方的怨魂。   他右手微抬,大量怨魂在一瞬间化为烟雾,飘散在空气中。   翁平然见到这一幕,震惊不已:“发生了什么?”   他若有所觉,抬头看向窗口。   连译背光站立,身形轮廓漆黑,面容完全隐在阴影当中。   林玖也正抬起头,他从下楼来后,就一直默默注视着上方。   也只有他看清了连译的举动,是他让怨魂瞬间消散。   这几天里,翁平然一直很担心,总说连译的实力深不可测,等级一定不止鬼王。   直到此时此刻,林玖心中的猜想更加确定了。   若他不是鬼王,且比鬼王更强……那会是什么? 第67章 正文完   连译从一开始就与寻常怨魂不同,他天生煞体,又因禁制横死,过重的怨气与煞气会将他侵蚀。   他本该成为无法规避的灾祸,不敢想象会造成多少伤亡。   但在他死后,只做了两件事。   杀了谢运,掳走南灯。   即使在半失控的状态下,他也从未伤人,没有进食的欲望,甚至将南灯好好保护着。   他完全压制住外泄的煞气,恢复了神智,且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这简直闻所未闻……若非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   林玖反复回忆不久前见到连译的一幕,他的外表、神色,说话时的语气。   他像是脱离了魂体状态,又介于魂体与活人之间。   非人非鬼……是否为神?   而地府被毁,三神之一空缺。   若连译为神,便是鬼神。   林玖再次抬头,窗边的身影居高临下,站在灯光与夜色的交界处。   鬼神……连译。   他默念着这几个字,心中升起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庆幸感。   所有怨魂化作烟雾散去,一丝煞气的残留都没有,拥挤的街道骤然变得空旷。   确认再无变故,翁平然让守候的天师退下。   包括他在内,众人的神色都有些恍惚,并十分默契地沉默无言。   窗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厚厚窗帘被拉上。   玻璃窗莫名损坏,林玖还得去处理赔偿,并为南灯和连译更换新的房间。   对于不小心造成的损耗,南灯十分抱歉,捏着衣兜里的八卦环:“我不是故意的……”   还好没有伤到人,早知道威力这么强,他用神力催动的时候就收着点。   到了新房间,南灯拉起窗帘看了一眼:“那些鬼都消失了吗?”   街道的路灯一一亮着,外面空荡荡的。   连译应了一声,从后方拥住南灯。   南灯想起在地洞里的时候,有一些怨魂靠近,也被连译散成了烟。   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好奇与求知欲。   “你好像很厉害,”南灯紧紧抱着连译的腰间,“我就知道你和别的鬼不一样。”   即使成了鬼,连译也和从前一样,永远不会伤害他。   所以……他们是不是又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连译垂眸:“不怕我?”   南灯看了他一会儿,凑近亲着他的唇角。   连译低头和他接吻,抱他去客厅沙发。   南灯还一点都不困,也不饿,只随便吃了点零食和水果。   他精神很好,缠着连译要他陪自己说话,还故意做一些举动,想看看连译的反应。   南灯在连译脸上用力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连译神色如常,一点也不生气。   南灯又把手放在凉水里泡过,解开连译的衣物,仔细感受他的体温。   连译身上依然很凉,但并非完全冰冷的,有一些微弱的温度。   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南灯好奇问:“你能变成半透明的样子吗?”   连译沉默片刻:“可能不行。”   他无法像寻常的鬼魂那样,却能变得更像人类,南灯很快感觉到连译的体温在升高,胸腔内开始跳动。   不仅如此,他还有了呼吸,温热地洒过来。   南灯惊奇不已,到处看一看碰一碰,紧贴在连译身上听他的心跳声。   连译半靠着椅背,放在他腰侧的掌心缓缓摩擦:“还不困?”   南灯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慌忙退开一点,微红着脸说:“我不想做了……”   他们才从地洞出来没多久,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   见他害怕,连译重新抱住他:“好,不做。”   但快到天亮的时候,南灯还是被哄着做了两次。   兔子头在卧室那边睡觉,南灯蜷缩在沙发一角,努力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连译体温变得很高,发烫的吐息近在咫尺。   微弱的煞气渗了出来,将南灯整个包裹住,他满身都是连译的气味,指尖也被亲了又亲。   —   为了让内庭的天师安心,连译同意回去一趟。   只不过他不愿意被人跟随,单独和南灯一起离开,还有兔子头。   等翁平然赶回内庭,又等待了好几天,才终于见到他们。   当连译出现,守在门口的天师一阵恍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现在是白天,连译暴露在阳光下,他看上去和从前无异,仿佛那时死亡的是另一个人。   翁平然前来迎接,远远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和蹲在南灯头顶的兔子头。   林玖早已向他说了连译的新身份,翁平然的第一反应是不可以。   神天生为神,哪怕地府已经不在,鬼神之位怎么会由已死的怨魂接任。   但仔细想来,结合所有的一切,还有那晚在他眼前瞬间消散的大量怨魂,也只有这种可能。   刚死不久的怨魂被吸引聚集,再被吞噬或抹除,不正是地府曾经的职责。   事到如今,三神安好,先前担忧过的全都没有发生。   翁平然的心情十分复杂,此刻更是夹杂着久久无法平静的激动。   他活了大半辈子,竟有幸见证两位神的成长与诞生。   虽然……当初连译进入内庭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过得不太好,也无人愿意接近他。   他天生煞体,是造成他过去的根本原因,也是他能成神的关键之一。   命中带煞,天资卓绝,却必定孤苦无依,如恶鬼般受人厌弃。   关键之二,是南灯,山神的偏爱。   没有南灯,事情还不知会如何发展,连译注定会是鬼王,却不一定能成为鬼神。   —   南灯向来不喜欢引人注目,连译也一样。   于是翁平然将他们带到僻静的院子里,让除了林玖以外的人退去,才恭恭敬敬地跪拜:“鬼神大人。”   连译神色冷淡,对此没有什么反应,眼眸安静微垂。   他收敛了周身的煞气,也不再是天师,却依然压迫感十足,让人不敢抬眼多看。   林玖也跪在一旁,他刚升了职位,现在是首席天师,制服上的花纹与从前不同。   最后是南灯开了口,让他们起来:“以后不用这样。”   连译成了鬼神,南灯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林玖在内庭等不到他们,先发了传讯,对连译用了尊称。   看见传讯的内容,连译并不意外,也未反驳。   南灯反倒比他还兴奋,开心了好几天。   难怪连译如此特殊,原来他也是神。   而且南灯怀疑,连译或许能给自己补充神力,尤其是他们……的时候。   他最近发觉神力猛增,还学会了一些新技能,比如瞬移和短暂隐身。   还有当初谢运说过,南灯的成长速度远超他的预计。   南灯外泄的气息能滋养地灵,如果连译是鬼神的接任者,说不定也能为南灯带来补充。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南灯还咬过连译的生魂。   总之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能说得通了。   林玖感慨地叹息:“也许是命中注定……”   谢运处心积虑,妄想成为新神,也只当了不到半天的鬼王。   他送南灯和连译去准备好的房间,问打算在内庭留多久。   该解决的都已经解决,南灯回来这一趟,随时都可以离开。   南灯摇头说“不知道”,不过他是很想去许多地方玩,再好好体验一下当人的感觉。   来到房间,兔子头第一个跳进去,巡视一圈找到心仪的地盘。   林玖向他们告退,临走时带上房门。   待第二天一早,南灯就带着兔子头,与连译一起悄悄离开了内庭。   他给翁平然和林玖都发了传讯,说要去外面玩,有事会联系他们。   传讯里还有一张照片,是兔子头的半个脑袋,它眯着眼睛,心情好像很不错。   照片被翁平然精心收好,放置在最高机密文件“混沌神”当中。   他们住过的房间也被保留,每日都有人去打扫,等待南灯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