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仙尊守寡之后   作者:香却   简介:   ​   盛雪重生的时候,外面天雷滚滚,他的道侣刚被劈死,而他躺在红纱帐里,媚眼如丝的勾引……   便宜道侣的徒弟之一。   盛雪:“……”   让天雷一起把我劈死,我要给我的便宜道侣殉葬,谢谢。   *   盛雪从便宜道侣的渡劫现场捡回了一条被劈的外焦里嫩的小蛇,收为了徒弟,哪怕这个徒弟长得跟他死去的道侣一模一样,他也不嫌弃。   积累了前世失败的养崽经验,盛雪痛定思痛,决心要对新收的小徒弟包容、温和、关心,立志做一对修真界的模范师徒。   只是后来,他发现了不对劲,他好像把小徒弟宠过了头。   修真界的模范师徒,是不会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还被徒弟按着研究怎么生小蛇的。   *伪君子仙风道骨也许修为不是天下第一但是美貌绝对天下第一万人迷受X偏执成性小东西还有两幅面孔一言不合就黑化绿茶野狗攻   *不生子也不生蛋   *双洁   内容标签:强强年下情有独钟天作之合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雪,虞烬┃配角:很多很多人我也认不全┃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刚重生,道侣就被劈死了。   立意:不管人生如何艰难,都不要轻言放弃 第1章 夺舍   深夜,吴钩高悬,修仙界却没有几个人睡得着。   只因此时天穹之上黑云滚滚,紫电阵阵,冷月染血,黑沉天幕仿佛被硬生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九天之上的微弱华光,天门已是开了一线。   两百年来修仙界无人飞升,当世第一人重庭仙尊在渡劫期巅峰俯视众生将近百年,终于在今夜迎来飞升紫雷。   可谓是万众瞩目,修真界第一大派正清门更是举派无眠,为这位太上长老悬心吊胆。   盛雪就是在这样的雷电轰鸣里醒来的。   他睁开眼第一时间看见的是红纱软帐,摇曳烛光,甜腻的脂粉香气熏得人头昏脑涨。   耳边天雷一声比一声刺耳,盛雪甚至反射性的颤了一下,飞升大雷会劈足八十一道,且一道比一道凶狠,盛雪这人比较能抗,第八十道雷下来才身死魂消——   说起来,他不是已经被天雷给劈死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盛雪缓缓低头,看见自己白白净净修长好看的手,手跟他挺像,就是太过于柔嫩,一点茧子都没有,盛雪常年练剑,一双手只能远观,近看就会发现全是茧子。   这不是他的手。   盛雪移动视线,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轻薄如云的红衣,大半个白皙的肩膀都露在外面,肩头甚至还绘了一枝艳丽的海棠。   他这人最好面子,讲究一个攀附风雅,必不可能穿的这么骚气。   盛雪琢磨了一下,觉得他大概,可能,是夺舍了。   还很有可能是夺舍了一个青楼楚馆里的小倌儿。   盛雪一时间很绝望。   他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想活着,好不容易在万众见证之下风风光光的死了,又重活一次,这不是老天爷搞他么。   想起自己在成为「天下第一人」之前做出的刻苦努力,盛雪就很想找把刀抹脖子。   但是他死了,这倒霉的兔儿爷不也死了么。   盛雪正在想着要不要再死一次,忽然,床上响起了属于另一人的声音:“唔……”   盛雪:“……”   总不能他夺舍的时候,这身体的主人正在接客吧??   盛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到底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头子,这声音一听就很不对劲啊。   果然,下一息,他就听见一道咬牙切齿的男声:“你给我下药?!”   盛雪:“……”   我说这壳子里换了个人你信吗?   他垂下眼睫,就见自己腿边躺了个年轻男人,只穿了亵衣,俊朗的脸烧的通红。但是一双眼睛冰冷狠辣,满满的写着「贱人乃敢」四个字。   盛雪:“……”   盛雪拉了一把衣服,遮住自己的肩膀,刚要说话,忽然外面天雷轰隆,盛雪猛地扭头,就见窗外夜幕破开,华光万千,一颗星辰从天际直直坠落。   与此同时雕花木门被人「嘭」一声推开,有人踉踉跄跄的闯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夫人!仙尊他渡劫失败……”   后面一个「了」字,在看见红纱帐里两人暧昧情形后,戛然而止。   连哭都忘了。   盛雪觉得这件事就很难办。   他好像是猜错了。   原主不是小倌儿,年轻男人也不是恩客,这会儿他正被人捉奸在床,看闯进来的小童面色有多惊恐,盛雪就能猜到现在的情形多有伤风化。   小童后退两步,嚎啕大哭:“夫人您怎么能这样!仙尊渡生死大劫,您竟然……竟然在这里勾引仙尊的弟子!”   盛雪:“!”   合着刚渡劫失败的那位是原主的道侣,原主不关心道侣的渡劫大事就罢了,竟然还趁机给道侣的徒弟下药。   盛雪都不得不佩服原主的胆大心狠与寡廉鲜耻。   要不是这会儿被捉奸在床的人是他,他还得站在世俗伦常的制高点批判一句「道德败坏」。   “你听我解释。”盛雪艰难开口。   小童哭着往外跑:“我不听!夫人您实在是太过分了!”   “……”盛雪挽留的手还没有伸出去,小童已经一溜烟的跑走了。   盛雪颓废的撑住自己额头。   此时此刻,他便宜道侣的徒弟勉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恶狠狠的道:   “盛积素,你真是蛇蝎心肠!明知今夜师尊大劫,还要给我下药让我不能为师尊护法——”   他站起身,脸色惨白的看了眼重归沉寂的夜幕,咬牙说:“师尊之死,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喜欢你这种背恩负义狗彘不若的人!”   他说完跌跌撞撞的往外走,盛雪终于开口:“雷劈完了没?”   言柏狠戾道:“你什么意思?!”   盛雪面无表情的说:“让天雷把我一起劈死,我要给我的便宜道侣殉葬,谢谢。”   ……   拜那天闯进来的小童所赐,盛雪在道侣渡劫时给掌门独子下药并试图勾引的事情不出两个时辰,就传遍了正清门的每一个山头,就连天上飞的鹤、池里养的王八都对这事儿耳熟能详。   又拜正清门这个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天下第一大派的嘴碎的各路弟子所赐,不出两天,整个修真界也知道了这事儿,仙城外种田的老伯都能现场来上两句盛雪是如何恬不知耻、轻解罗裳、媚眼如丝的勾引道侣徒弟的。   传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不能光明正大贩卖只能报暗号进小黑屋才能买到的色ꔷ情话本。   盛雪本就为负的名声直接栽进十八层地狱里,死也洗不干净了。   道友们争相购买《与徒弟不可言说的二三事》《正清门秘闻》《重庭山艳情》等等小黄书时,也在争相唾骂盛雪的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整个修真界,唯有一人拍手称快,这人就是合欢宗宗主苏妃卿。   据传宗主听闻此事后召集宗内所有弟子,激情讲话,称盛雪乃合欢宗的楷模,弟子们都应该学习盛雪这种勇于追求、不惧世俗的精神。   当然了,因为这事的主人公盛雪是她亲儿子,苏妃卿这话是不是出自真心,还有待商榷。   盛雪坐在床上发呆。   从他道侣重庭仙尊渡劫失败,已经两天了。   他总算是搞清楚了原主到底什么来头。   盛雪自认是脸皮厚的人,却不想原主比他更胜一筹。   话说当年合欢宗宗主不知道和谁生了个儿子,百般宠溺。   因为她此生最求而不得的男人是早就飞升多年的修仙界传奇寒英仙尊,为表哀思,她干了件震惊修真界的荒唐事——   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盛雪,字积素,和寒英仙尊的本名一模一样。   为这事儿,不少寒英仙尊的追随者怒上合欢宗,要找苏妃卿给个说法,只可惜大家都是正经人,哪进过合欢宗这种放浪形骸、到处是不好好穿衣服的女道友之地,闹了个面红耳赤,只好隔空讨伐。   但是苏妃卿当缩头乌龟,不出合欢宗,也不给儿子改名,随着年月过去,苏妃卿的儿子长大了,修仙界的噩梦也来了——因为他比自己的亲娘还能造作。   利用自己的魅妖血脉四处勾勾搭也就罢了,竟然敢以自己在重庭仙尊落难时送过一瓶丹药为由逼迫重庭仙尊与他结为道侣!   众修士都等着重庭仙尊天外飞剑戳死这个不要脸的。   但是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重庭山办喜事的消息。   重庭仙尊他老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雷劈傻了,竟然同意了与盛雪结契。   那一天,参加结契大礼的诸位道友都扶着自己的下巴,就怕它掉下来。   如愿以偿的傍上了重庭山,众人以为盛雪终于能安分时,他总能干出一点让人眼前一黑的新鲜事。   比如说这次勾引道侣亲传弟子——还是在道侣被天雷劈的外焦里嫩的时候。   “……”盛雪深深地叹口气。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原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他这两天,无数次想要拿腰带吊死自己,只是他死了容易,这躯壳死了原主回不来可怎么办?   盛雪装久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会儿竟然还真为这条人命担忧起来。   可见入戏太深也不是什么好事。   又枯坐了一会儿,盛雪的肚子一阵痉挛。   原主是个废物,不过筑基期修为,没有辟谷,两天没有吃东西,胃已经开始造反了。   盛雪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原主混的都这个狗样子了。在原主回来之前,他应该也不会混的更差,当务之急是要先去找点东西填肚子,免得给自己饿死。   刚下床,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盛雪抬头,就见一队穿着正清门淡青色校服的弟子走了进来,个个面无表情,见着他行了个礼,却并没有恭敬在里头,为首的弟子气沉丹田,道:“重庭仙尊陨落,掌门请鹤衣君前去为亡夫收殓遗骨。”   鹤衣君是盛雪的号,只不过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夫人」,以此来显示自己跟重庭仙尊的亲近,以往不少人还会顺着他。   如今他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不指着他骂街都是正清门弟子修养好。   盛雪随意扯了件外袍穿上,听见弟子的话。   愣了,真心实意的发问:“他竟然还有遗骨?不应该是被雷劈成一团灰了么?!” 第2章 认骨   其实盛雪说这话,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   他以自己的经历为出发点,亲身体验了九天雷劫会把人劈的灰飞烟灭,是以对重庭仙尊渡劫失败后还有东西能留下来,表示赞叹。   可是落在这群弟子的耳朵里,全然变了一层意思。   早就听说重庭仙尊与盛雪感情不和,两人结为道侣后一直分房睡,这会儿盛雪竟然还说风凉话,怎能让人不气愤!   为首的弟子实在是忍不住,咬牙道:“鹤衣君,当初挟恩图报要进重庭山的人是你,如今道侣陨落冷嘲热讽的还是你……真是让我等长了见识!”   显然重庭仙尊的追随者并不比盛雪当天下第一人那会儿少,众弟子都眸露厌恶。若是眼神能杀人,盛雪这会儿大概已经千疮百孔了。   盛雪:“……”   不解答疑问就算了,怎么还说人冷嘲热讽呢?   盛雪不由得在心里叹息,看来修仙界过了两百年,小辈们是越来越放肆了,想当初他执掌正清门时,小崽子们对他多么的恭敬有礼。   不过盛雪也能理解,毕竟原主干的事儿太混账了。但凡他不选在两天前给言柏下药,这事儿都不会这么难办。   那件红纱衣盛雪十分嫌弃,穿了件素白色的袍子,也不解释,只是道:“不是要收敛遗骨?走吧。”   为首的弟子冷哼一眼,看都不看盛雪一眼,敷衍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原主在重庭山有自己的住处,和重庭仙尊清修的凝雨池隔得很远,他走出院子,就见外面停着一辆精致的飞舟。   修真界能修炼出个样子的都会御剑,像飞舟这种需要燃烧大量灵石才能驱动的法器其实有些鸡肋,不过因为其外表华丽精致,看上去很有排场,也有人把灵石拿来烧着玩儿。   用飞舟的,要么是喜爱精巧法器的女修,要么是自身修为不足全靠投了个好胎,很有些家底的废物。   原主是第二种情况。   盛雪倒是没有心理负担,坦然的坐进了飞舟里。   两百年前他嫌弃御剑飞行风会吹乱衣服头发,就热爱安安稳稳的坐在飞舟里,喝喝茶嗑嗑瓜子,非常惬意。   一众弟子皆是御剑,显然对盛雪这幅做派十分看不起。   盛雪假装没有发现那些鄙夷的眼神,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然后开始吃小几上摆放的糕点。   填饱肚子再去见便宜道侣吧,万一认尸现场他肚子咕咕咕的叫那多尴尬。   飞舟直往正清门的主峰而去。   正清门三十六峰,每一峰盛雪都去过,要说最熟悉的是哪里,还是主峰召月。   他接任正清门掌门的那段日子,基本上都住在召月峰。   两百年过去,正清门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召月峰山腰的桃林换成了海棠,山门处刻着门规的巨大石壁有了一丝裂纹,似乎是被剑气所伤。   盛雪多有感慨。   他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太多。   正清门会如何,修真界会如何,天下苍生会如何,他都没有考虑过,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心无挂碍。   如今重回召月峰,他才发觉,其实不是没有挂碍,只是不忍再想罢了。   飞舟停在丹宸殿外,盛雪吃了个五六分饱,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慢慢吞吞的下了飞舟,就见丹宸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从殿门外看进去,黑压压一片,且都看着门口。   盛雪:“……”   这么多人围观吗。   盛雪这两天从一只能口吐人言的灵鸟那里知道了不少事。   算起来不多不少,这时候距离他被雷劈死正好两百年,正清门的各峰长老更新迭代,盛雪一个都不认识,只知道如今的掌门姓言,名儒,号见微君。   盛雪目不斜视的往里走,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不少东西,忽然耳边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见鹤衣君,为何不行礼?!”   丹宸殿内众人一愣,而后齐声道:“见过鹤衣君——”   盛雪朝说话的人看去,就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说是老头儿,却生的虎背熊腰,身强体壮,光拳头就比盛雪两个大。   “鹤衣君勿怪。”老头儿声如洪钟:“小辈们不懂礼数,我一定严加管教!”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我们只尊敬值得尊敬之人,盛积素他哪里配?!如今重庭仙尊陨落,掌门您何必还要留着这个背德忘义之辈?!”   说实话,比起这个弟子的激情嘲讽。更让盛雪惊讶的是,这个膀大腰圆的老头儿竟然是正清门的掌门。   跟他的名字简直是两个极端。   “休得无礼!”言儒瞪了那弟子一眼,道:“即便仙尊陨落,我们也应当好好照拂他的遗孀!”   遗孀本人:“……”   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掌门,不是说来收敛遗骨么?”   “鹤衣君请随我来。”言儒正色道。   盛雪随着言儒走到供桌前,就见上面摆着一张乌木托盘,方方正正,像是一口小棺材。   托盘里,放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大概也就手指长短,细细的一条,完全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盛雪沉默一瞬,问:“这就是仙尊的遗骨?”   言儒沉痛点头:“仙尊陨落后,我们在附近搜寻,只找到了这个。”   盛雪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这个是某条路过雷劫现场无辜受难被雷劈焦了的小蛇?”   言儒:“?!”   言儒大受震撼:“鹤衣君为何如此说?!”   盛雪伸出白净的手指,将那条东西从托盘里拿出来,扒拉了两下,让它舒展开,道:“你看。”   言儒:“!”   还真的是条被劈焦了的蛇!   只是这东西黑乎乎的像极了一块骨头,也不怪会被人认错。   言儒疑惑道:“天雷只劈渡劫人,这条小蛇何以会突遭横祸?”   盛雪看着掌心里黑黢黢的东西,叹口气,道:“可能是前几天出门的时候没有看黄历。”   言儒:“……”   盛雪有点失望。   他还以为重庭仙尊真能留下点东西,结果跟他一样,灰飞烟灭。   闹出这么个误会,言儒也有点尴尬,咳嗽一声,道:“既然它是被雷劫波及,我们理应厚葬它,为它开坟立碑,供应香火。”   盛雪好奇道:“那墓碑怎么写?倒霉蛇之墓?”   言儒:“……”   他发现,今天的盛雪有些不同。   以前是气的他肝疼,今天是堵的他肝疼。   盛雪对焦乎乎的蛇不感兴趣,就要将它扔回托盘里,忽然盛雪只觉食指指尖一痛,柔软的指腹冒出了一滴殷红的血。   小蛇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盛雪一口。   痛倒不是很痛,盛雪就是有点不爽:“又不是我的雷劫把你劈成这样的,关我什么事?”   小蛇虚弱的躺在他掌心,慢慢的吐着蛇信子。   言儒大惊:“它竟然还活着!太好了!”   不用纠结墓碑上刻什么字了!   “鹤衣君。”言儒道:“不若就让千草峰长老将它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救吧?”   盛雪盯着小蛇,大概过了两息,才道:“不必了,我带回去。”   言儒还以为他难得大发善心,下一瞬就听到盛雪自言自语:“养大了应该能炖一盅蛇羹。”   言儒:“……”   到底是他小看了鹤衣君。   盛雪拎起小蛇,将它的脑袋凑到了血珠旁。   虽然这具身体废物,但是他的灵神强大,血液里蕴含大量灵气,是疗伤的好东西,换了个壳子效力肯定不如从前,但是足以吊着这小东西的命。   盛雪想起以前他受伤时,他某个师弟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放个盆接血,有时候还下黑手,就为了多挤点儿出来。   但是到底物是人非,那些人大多都已经不在了。   大概也知道是续命的灵药,小蛇很快就将那滴血珠舔干净了,甚至想要撕裂皮肉再获得更多,盛雪随手将它塞进袖袋里,对言儒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言儒其实也不知道该对这个太上长老的遗孀怎么办,他看着盛雪,其实还有点心情复杂。   毕竟前不久,盛雪还给他亲生儿子下药,差点让重庭山更添一抹绿色。   但是盛雪不以为然,落落大方,他也就只好装作不知道这事儿,躬身道:“鹤衣君慢走。”   盛雪颔首,或许是身处高位太久,他做这个动作,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意思,在一瞬间就跟人拉开了距离,让言儒一愣——盛雪一直这么矜贵么?   不等言儒多想,盛雪已经出了丹宸殿,他本来打算坐着飞舟到处逛逛,只可惜刚到殿外,就听一道阴冷声音:“盛积素,你给我站住!”   盛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一回头,就见把正清门校服穿的格外挺拔好看的年轻男子气势汹汹追了出来,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盛雪刚刚砍死了他全家。   “……”盛雪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上次重庭仙尊渡劫事大,言柏自己又中了药,来不及动手,今天可就没那么容易躲过去了。   盛雪整理了一下衣袖,长身鹤立,静静地看着言柏。   言柏冷笑:“你倒是脸皮厚,见了我仍旧从容不迫。”   盛雪:“你又不能直接砍死我。”   言柏:“……”   可恶。   被他说中了。 第3章 胖鹅   言柏倒是想把盛雪剁成十八段喂狗,偏偏不管怎么样,盛雪都是重庭仙尊的未亡人,只要他不为祸天下,正清门就得好好供着他。   少年气的眼睛通红,握着剑的手青筋毕露,冷冷道:“盛积素,我从未见过有人同你一般厚颜无耻!”   盛雪早些年也不是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过,比这更难听的多了,言柏这两句话于他听来,实在是不痛不痒,并不觉得冒犯,是以回答的十分礼貌:“那你今天见到了。”   言柏:“……”   言柏的手指都在发抖,显然是起了杀心,厉声道:“盛积素,当初是你死缠烂打非要师尊与你结为道侣,可你上了重庭山仍不知足,勾三搭四,朝秦暮楚……”   他唇角扯起一个讥诮的笑容:“是你身体里的魅妖血脉驱使,还是你生来就如此下贱?!”   这话可以说是羞辱至极,跟来看热闹的弟子一边觉得解气,一边又怕言柏因为言语不敬被掌门责罚。   言柏这话,让盛雪一僵。   苏妃卿有魅妖血脉这事儿在修真界不是什么秘辛,正因为如此,她少年时候被很多人看不起。   没人想过她能成为一宗之主,也没人想过短短两百多年,苏妃卿就能在修真界里占有一席之地。   魅妖,是一个名门正派挂在嘴上都觉得脏的种族。   魅妖一族,无论男女,生来美貌,他们以欲望为食,柔弱不堪,菟丝子一般,通常都被当做宠物豢养,没有尊严,也没有自由。   原主作为苏妃卿的儿子,理所当然的继承了这份血脉,魅惑人的手段着实不少。   盛雪略微有点头痛。   他怎么忘了这回事儿。   他少年时候就和苏妃卿相识,知道她每月都会被情潮所苦,生来苦厄,她却从不愿意堕落,一刀一刀的割在手臂上,刚开始会疼的哭,后来已经面无表情。   盛雪为此上无边香水海,给苏妃卿求了一瓶灵药缓解她的痛苦,后来这事儿不知道怎么传的,就传成了他和苏妃卿有一腿,盛雪前两天还听灵鸟说修真界不少人笃信原主就是苏妃卿和寒英仙尊的儿子,不然绝不可能长得这么像。   ——让他震撼良久。   见盛雪不说话,言柏还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痛处,走近了两步,压低声音,言辞更加刻薄:“只可惜,就算你脱光了躺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难不成你以为,这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会被你这副皮囊所惑?”   盛雪缓慢的抬起眼睫,做了个十分令人震惊的动作——   他满脸慈爱的拍了拍言柏的脸颊,轻声细语:“如今想来,的确是我有错,好歹我也是你师娘,你放心,以后我要是找男人,一定不找你。”   言柏:“……”   “?!”众弟子哗然。   盛雪轻笑着说:“修真界也没给人守寡的规矩,如今我道侣已逝,我就是自由身,想跟谁睡就跟谁睡,乖徒弟,少管我的事。”   不得不说,盛雪的这副皮囊,当真是不愧魅妖血脉。   哪怕他说着这样寡廉鲜耻的话,仍旧好看的令人怦然心动。   言柏气的脸色铁青:“盛积素——”   盛雪歪歪头:“你看不上我,有的是人能看上我,那日给你下药,是我不对,对你不住,这个权当是给你的赔礼。”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扔在了言柏怀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乖徒弟,你师娘要去寻找第二春了,别扰我兴致。”   不等言柏做出反应,他已经悠悠然转身进了飞舟。   飞舟腾空,在众人各不相同的视线里,大摇大摆的飞离了丹宸殿。   言柏死死地捏着小瓷瓶,几乎将玉瓶捏碎。   不知道是谁咳嗽一声:“刚刚……刚刚鹤衣君说他已经恢复了自由身,是不是就代表着……咱也有机会了啊?”   言柏猛地扭过头,盯着那名弟子:“如此浪荡成性的人,你也看的上?!”   那名弟子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我知道鹤衣君肯定不会认真,但是、但是他长得太好看了,我忍不住……”   “咳,我也……”又有人道:“那句话这么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言柏几乎要被同门气死:“见识短浅,不知所谓!”   他说完转身就走,还听见有人小声:“诶,你别跟言柏师叔计较,毕竟现在大家都有机会,就他没有机会了,他这是恼羞成怒呢……”   言柏:“……”   ……   盛雪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睡觉,他靠在飞舟里悠闲的看着正清门的风景,忽然「嘎嘎」两声,一只雪白的灵鸟飞了过来,急迫道:“开门开门!让我进去!我飞不动了!”   盛雪连忙打开门,让它进来。   这东西不是骨瘦羽轻的仙鹤,也不是娴静优雅的鸿鹄。   它是一只胖的肚子都要碰到地的大白鹅。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的造化,开了灵智,一直在重庭山混日子。   盛雪跟它相交两日,相谈甚欢。   “鹅兄。”盛雪很是恭敬:“你怎么来这儿了?”   大胖鹅趴在地上喘气:“我那不是怕你被人打死吗,毕竟你干的事情我听了都想给你一翅膀。”   盛雪:“按照你这飞行速度,我被人埋了你还没到丹宸殿吧。”   大胖鹅愤怒道:“我已经在努力减肥了!”   盛雪安抚道:“我不是在说你胖,你们鹅都不善飞行,鹅兄能飞这么高这么远已经是鹅中翘楚了,你们同族一定会引你为豪的。”   大胖鹅这才哼哼唧唧的道:“算你说了句人话……不过我看你这样子,言儒那群臭小子没难为你呐?”   胖鹅看着蠢兮兮的,但是辈分还挺大,它管正清门掌门叫臭小子。   “没。”盛雪想到什么,从袖袋里掏出那条不知道倒了几辈子霉的小蛇,“就是他们把这东西当成我便宜道侣的遗骨了……”   他话没说完,大胖鹅就眼睛发亮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蚯蚓!!快给我吃!!”   盛雪赶紧把蛇又塞回袖子里:“鹅兄且慢,你见过这么大只的蚯蚓?”   大白鹅黑豆眼里冒着精光:“就是因为没有见过才想尝尝味道。”   盛雪道:“它只是看起来比较磕碜,跟蚯蚓差得远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把鹅头推开,道:“它之前咬了我一口,我准备把它养大了炖蛇羹,鹅兄给我个面子。”   蛇也在大鹅的食谱上,大胖鹅倒是并不介意这是蛇还是蚯蚓。   但是听盛雪这么说,它便恹恹的点头:“行吧。”   盛雪把蛇放在了小几上,喝了他的血,小蛇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起码不会让人觉得它是一块被劈焦了的骨头。   “唔……”盛雪撑着下巴,拨弄了一下它的尾巴尖,道:“看你这么小,养到能炖蛇羹的时候应该还要好久,在此之前,给你取个名字吧。”   大胖鹅扑着翅膀嘎嘎叫:“桃汁蛇块!口味蛇!红烧蛇肉!”   “叫这名儿多容易饿。”盛雪否决了鹅兄的提议,灵光乍现:“你叫焦焦吧,瞅你外焦里嫩的。”   大胖鹅:“嘎,更饿了。”   小蛇大概是对这名字有点意见,动弹了两下,被盛雪强行镇压,转头对大胖鹅道:   “对了鹅兄,咱们上次说到大家都以为我是寒英仙尊和苏妃卿的儿子,你还没给我说我那便宜道侣是是谁。”   大胖鹅的智商不算高,盛雪随便扯了两句失忆就糊弄过去了,它清清嗓子,道:“说起你那道侣,可不得了。”   “寒英仙尊当年如何风光,他如今就如如何风光!”   盛雪回想起自己最风光的时候还要被师兄弟们按着画猫胡子,就觉得重庭仙尊大概也没有多风光。   大胖鹅跺了两步,挺有说书先生那味儿,道:“这位仙尊,起于微末,没人知道他的具体来历,只知道他在寒英仙尊飞升那年突然出现,自称是寒英仙尊的关门弟子,实力强劲,横扫魔界,一步步成为正清门的太上长老,新的天下第一人——”   大鹅说到这里,盛雪实在是忍不住举手打断了:“寒英仙尊的关门弟子?!”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徒弟??   大胖鹅道:“他有信物!是寒英仙尊的重要之物。”   盛雪:“……”   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什么重庭仙尊是个骗子了。   他上辈子一共就收了三个徒弟,两个白眼狼一个小棉袄,他不可能记错。   想起自己的小棉袄,盛雪还有点想念,问:“鹅兄,那你知不知道寒英仙尊的二弟子崔萤如何了?”   “你说照夜清?”大胖鹅嘎了一声,“照夜清嫁给魔界第六城的城主啦!”   盛雪一口水喷出来,喷了大鹅一身。   幸好鹅毛防水,大胖鹅也不跟盛雪计较,抖了抖身体,抱怨道:“这都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你还真是失忆了,这么吃惊。”   盛雪:“……”   盛雪「啪」的一声,把手上的瓷杯捏碎了。   他的宝贝乖乖二徒弟这是什么迟来的叛逆,好好的一个清白姑娘嫁给魔城城主!?   一直蜷缩在茶壶旁的小蛇深绿色的竖瞳看向大胖鹅,慢慢的吐着信子,看着黏腻且冰冷。   大胖鹅:“!”   它为什么觉得小蚯蚓的眼神这么恐怖!   食谱突然就从桃汁蛇块变成了铁锅炖大鹅……太惊悚了也! 第4章 化形   在盛雪还没有成为所谓的「天下第一人」、在修真界各处闯荡时,很多人对他的评价就三个字——伪君子。   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上了年纪更会装了还是因为实打实的站在了修真界的顶端,让很大一部人不再敢说真话,「伪君子」三个字渐渐地就变成了「光风霁月」「云端高阳」「渊清玉絜」之类的好话。   尤其是在他从召月峰搬去香水海以身镇魔后,更是名声鼎盛,那几年正清门弟子大选门槛都被踩烂了好几条。   盛雪也从不否认自己的虚伪,人活着嘛。要么站在泥土里被人指责,要么站在道德值高点指责别人,盛雪选择指责别人。   所以他挑选弟子的时候十分用心,三个徒弟全都来自世家大族,师徒感情另说,这几个徒弟单拎出来哪一个都担的上少年天骄四个字。   而这些弟子里,他最疼爱小二崔萤,这姑娘有当世罕见的炼丹天赋,早几年游历世间的时候,人都管她叫「照夜清仙子」,就是因只有她愿意炼制丹药为穷苦之人治病。   而在盛雪的印象里,崔萤内向、胆怯、乖巧、听话,这么一个好孩子怎么会嫁给魔界城主?!   盛雪握紧了手指,手背上青筋毕露,咬牙道:“定是那魔物相逼——”   大胖鹅嘎了一声,道:“不是啊?照夜清自己个儿宣布脱离崔家叛出正清门的。”   盛雪:“……”   盛雪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刚刚都想拎把剑直接打去第六城把乖徒弟抢回来了,结果崔萤是自愿的?!   大胖鹅唏嘘:“我其实还很喜欢照夜清的,她叛出正清门那天,多少少年郎洒泪送别,光是重庭山几个小道童的眼泪就把我毛打湿了。”   盛雪勉强平复了心情,他有心问问自己另外两个逆徒的下落。   但是想想就老大老三那德行,必定会比小二更加让他糟心,干脆就不问了,叹息:“如果我当年没死……”   说到这里,他又摇头笑笑。   他那时候,已然不得不死,哪有什么如果。   名门正道们向来道貌岸然,还要把他的死说成「飞升」,也是挺让人发笑。   盛雪将被捏碎的瓷杯碎片拢到一边,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小蛇缓慢的爬过来,绕着他玉白的指尖打转,盛雪了然,随意的将手指划破,血珠冒出来,小蛇却不为所动。   小蛇深绿色的竖瞳盯着盛雪,不知道怎么的,盛雪从这双不过芝麻大的眼睛里看出了「愤怒」。   “……”他笑了笑:“血是有点儿难喝,但这可比大部分疗伤圣药都好使,焦焦,你将就将就。”   大胖鹅在旁边都看的馋了:“它不将就我将就,我不挑食!”   盛雪一巴掌将它头推开,垂眸对小蛇道:“你应当已经开了灵智,能听懂我说话吧?”   小蛇慢慢的将那滴血舔干净,冰凉的信子落在温热的指腹,触感怪异,让盛雪有点起鸡皮疙瘩。   飞舟停在了重庭山盛雪的住处,此处的名字雅致,叫做琼妃居,院子里种了几棵梨树,花开常年不败,风一吹,倒确实有几分「云开洞府,按罢琼妃起舞」①的意思。   大胖鹅扑腾着飞出去,道:“既然你没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盛雪点头,正儿八经的拱手道:“多谢鹅兄今日的仗义援手。”   大胖鹅听得飘飘然,“不谢不谢,大家都是邻居嘛。”   送走了大胖鹅,盛雪走进屋,拉开柜子找了身稍微没有那么艳俗的衣服,原主的品味真的是奇烂,全都是些大红大紫的衣裳。   他把衣服塞进竹编篮子里,拎着它慢悠悠的沿着琼妃居后的小路往前走,他记着这边有一口温泉。   重生后盛雪还没沐浴过,身上带着股子脂粉气,让他闻着都头脑发昏。   把篮子和袖袋里的小蛇一起放在了温泉旁边,盛雪慢条斯理的解开衣服,在脱亵衣的时候他忽然一顿。   这副白璧无瑕的身体上,有一颗跟他一模一样的红痣,点缀在心口,像是从心脏里、穿骨破肉而出的一朵艳色的花。   盛雪看着那颗红痣,看了好一会儿,才骂了一声:“草。”   他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跟苏妃卿乱搞过了,他本人都生不出来原主这么像他的儿子。   盛雪把衣服脱完,没注意到盘在干净衣服上的小蛇,瞳孔里映出了他白皙单薄的后背。因为清瘦,腰窝十分明显,再往下延伸的弧线却又不失肉感。   “我跟苏妃卿可是她管我叫大哥的关系。”盛雪靠在水里喃喃自语:“我怎么可能跟自己的小妹乱搞,虽然我不是个东西,但是基本上的礼义廉耻……嘶……”   他皱起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缠住了他的小腿,触感冰冷,还有细微的摩擦感。   盛雪看向空空如也的竹篮子,了然:“焦焦,你也想泡温泉?”   小蛇绕着他滑腻匀称的小腿一路往上,冒出水面,细小的鳞片磨过了心口那颗红痣,本就细腻娇气的肌肤还有了点不明显的痛感。   盛雪啧了一声,把小蛇拎起来:“泡温泉就泡温泉,爬来爬去的干什么……诶?焦焦,你怎么掉色了?”   小蛇掉色还挺明显,之前它黑黢黢的盛雪都默认它是条小黑蛇了。   可是这会儿大约是喝了他两滴血,伤势好了不少,又被水一泡,外层漆黑的焦壳剥落,露出里边白玉一般的颜色。   焦焦它是一条小白蛇。   盛雪震惊。   他抓过旁边的皂角,给小蛇全身都搓了搓,然后看着掌心里雪白一片甚至带了几分神性的小蛇,陷入了沉默:“要不你还是叫小白吧。”   小蛇冷漠的吐着信子。   “……”盛雪奇异的懂得了它的意思,说:“看来你还是比较喜欢焦焦这个名字,不过。”   他将小蛇捧到了眼前,小蛇甚至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吐息,浑身一僵。   盛雪微微眯起眼睛:“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之前见过?”   “不对,像你这么漂亮的小蛇我要是之前就见过,肯定早就把你逮回家炖蛇羹了。”   盛雪逗完小蛇,心情不错,划破手指又给小蛇喂了一滴血,而后便靠在光滑的石壁上闭眼小憩,过了会儿忽然觉得周围温度下降,泡在温泉里,竟然有些冷飕飕的。   盛雪疑惑的睁开眼,湿漉漉的眼睫刚抬起,就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   “!”   “哗啦……”水响,盛雪往旁边挪了半步,盯着近在咫尺的人:“你……”   眼前之人上半身裸露在水面上,单薄清瘦,肌理却匀称,肤色冷白,漆黑的长发落在身后,对比刺眼。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冰冷且带着未驯化的兽性,浓密的眼睫上挂着水珠,高挺鼻梁下是淡色的唇。   这无疑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焦焦?”盛雪迟疑的喊了一声。   眼前的少年听见声音,往他这边走了一步,盛雪连忙伸出手,“你就待在那儿,别动。”   少年听话的停住。   盛雪扯过干净衣服随便穿上,这才慢慢的打量了少年一会儿,这么快就能化形,这条小蛇天资实在不凡。   “会说话么?”盛雪做好了教养幼崽的准备,声音十分温和:“还记得你的来历么?”   少年没说话,盛雪心想莫不是个发育不完全的小蛇,凑上去一点,看着他冷白的面颊,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焦焦?”   “……”少年在空中抓住了他的手腕,大概是化形不久,嗓音低哑:“我有名字。”   “嗯?”   “我叫虞烬。”   盛雪弯起眼睛笑了:“不喜欢焦焦这个名字吗?”   “也……没有。”少年移开视线。   “虞烬。”盛雪念了一遍,“谁给你取的?父母么?”   “师父。”虞烬给了一个出乎盛雪意料的答案。   盛雪有点惊讶:“原来你是有师承的,你师父是谁?我……”   他话音未落,就听少年冷淡道:“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说完又转眸看着盛雪,不知道怎么的,盛雪竟然在那双冰冷瘆人的眼睛里看出了委屈可怜。   盛雪对幼崽一贯是非常包容的,顿时非常怜爱,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如今你化了形,我总要给你个身份,唔……”   “你拜入我门下如何?我必定……”他张口就要吹必定将你教成不世奇才。   但是想想自己上辈子统共收了三个徒弟。   就连最为乖巧的崔小二都跑去魔界当城主夫人了,这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好道:“我必定用心教导你,护你周全。”   盛雪没看见虞烬隐在温泉水里的手指一颤,他只看见面前的少年轻轻一点头,认真的喊他:“师尊。”   盛雪被这一声师尊重新激发了教养徒弟的热情,越看越稀罕这个乖巧的小徒弟,又寻思着在在温泉池子里泡着拜师也不是那么回事,便道:   “我找个空当去跟小言说一声收你为徒的事儿,你先在这等我会儿,我让人给你找身衣裳。”   他说完便从池中起身,单薄的外衣浸了水黏糊糊的贴在身上,早就已经遮不住什么,只可惜盛雪并没有看见他新收的宝贝小徒弟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眸中全然没有对师尊的敬畏,只有滔天的爱与欲。 第5章 感情   盛雪刚回琼妃居,就看见一个小童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进去。   “怎么了?”盛雪站在小童身后蓦然出声。   小童吓一跳,回头见落英缤纷里身着雪白长袍的人,又愣住了。   何谓雪胎梅骨,活色生香。   眼前之景,不外如斯。   盛雪见小童呆呆的不说话,微微挑眉:“傻了?”   小童回神,迟疑的:“夫、夫人?”   盛雪:“我道侣已经死了,别叫我夫人,多晦气。”   小童连忙改口:“鹤衣君。”   盛雪认出他就是之前一边喊着「我不听」一边跑出去给诸如《重庭山艳色》之类话本提供剧情的小童,笑着道:“你还敢回来见我,我现在被人指着鼻子骂,有你一半功劳。”   小童腼腆道:“鹤衣君说笑了,要是我不回来,谁来照顾您的衣食住行呢?您忘了吗,整个重庭山只有我不嫌弃您。”   盛雪:“……”   原主的人缘真是比想象中还要烂。   “去找身衣裳送到温泉池子那边去。”盛估量了一下,道:“身形跟我差不多。”   “啊?”小童愣了下,随即大惊:“鹤、鹤衣君!仙尊在世时是严禁您带人上山乱搞的!”   “……”盛雪温柔见笑道:“仙尊他不是在世了么。”   小童泫然欲泣:“可、可仙尊才敢去世,您怎么能……”   “行了。”盛雪啧了一声:“是我新收的徒弟,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徒弟?”小童更震惊了:“您、您就只有筑基期,还收徒?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盛雪:“……”   小童咳嗽一声:“是我失言了,我这就去!”   他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盛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想原主到底是有多荒淫无度,才会让人瞬间想到风月之事。   盛雪刚走进屋子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听温泉那边一声尖叫,其声音之惨烈,情绪之饱满,听得盛雪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原路返回,就见虞烬已经穿戴整齐,小童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嘴,满脸的不可置信:“仙……仙尊,您回来了?!您没有死?!”   盛雪看看小童又看看虞烬,“你叫他什么?”   “重、重庭仙尊啊!”小童震惊的看着盛雪:“ 您连仙尊都不认识了吗?”   盛雪:“……”   “当然认识。”盛雪抬手道:“焦焦过来。”   虞烬沉默的走到盛雪身旁,盛雪温声同小童道:“他长得,是不是很像我死去的道侣?”   “这不就是仙尊吗?”小童茫然的又看看虞烬,啊了一声:“好像……好像要比仙尊年少几分……”   盛雪还没想好怎么糊弄人呢,小童竟然已经逻辑自洽了,一边抹泪一边道:“鹤衣君,是我错怪您了,其实您对仙尊的情意,感天动地!”   盛雪:“……”   那倒也没有。   “呜呜呜要不是您太爱仙尊,怎么会在他死后找一个如此相似之人留在身边……”小童把自己感动的稀里糊涂:“这段感情,实在是可歌可泣!”   盛雪:“……”   随便吧,反正原主的名声也不差这一星半点了,在道侣死后养个跟他长得很像的脔宠……嗯,是原主能干出来的事儿。   盛雪默认了小童的说法,道:“既然你知道我对仙尊的情意,我也不瞒你了,确实是有这个想法,打算让他拜入我门下,以师徒之名常伴我身侧,你记得给我保密。”   小童坚定的:“您放心!”   盛雪听他这么说,心想等明天整个修真界都会知道盛积素又搞新男人了。   这个小童干杂务,实在是可惜。   “那就先多谢你了。”盛雪伸出手拉着建虞烬手腕,带着他往前走,问小童:“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小道童一边拿眼睛瞥两人伤风败俗的师徒情,一边道:“是这样的,刚刚掌门和诸位长老终于商议出来了该怎么安置您。”   盛雪脚步一顿:“说说看。”   “重庭山依旧留给您住,但是您也要为门派出一份力。”小道童说:“以往您的门派任务都是重庭仙尊帮做的,现在不能偷懒了。”   盛雪:“原来他这么爱我。”   “……”小道童说:“仙尊或许只是怕您死在外面,他成了鳏夫,以后不好找第二任。”   盛雪呵斥:“胡说,我现在也是鳏夫,依旧很抢手的。”   小道童:“……”   盛雪是当过正清门掌门的人,自然知道这样一个偌大的门派要如何运转起来,每月月初丹宸殿都会派发弟子任务,一是借此锻炼弟子们的能力,而是接点委托赚点钱,赚钱嘛,不磕碜,毕竟正清门上上下下几千人都是要吃饭的。   某些凶险的任务,门派是不会让弟子单独接的,会由门派内优秀的师兄师姐或者是长老带队,偶尔掌门也得下海赚钱,其中辛酸,一言难尽。   小道童咳嗽一声,道:“掌门的意思是,从下月初您就要开始接门派任务了,您……没有意见吧?”   盛雪性子娇纵,言儒对这事儿也没有十足把握,对小道童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如果盛雪要杀人泄愤就赶紧放信号示警,他会带着长老们冲上重庭山摁住盛雪。   小道童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看着盛雪的表情,让他震惊的是,盛雪不但没有大发雷霆,还称得上和颜悦色:“可以啊。”   正好趁机出去找崔小二算账,何乐而不为。   小童松了口气。   盛雪随意问:“今天什么日子了?”   小童:“三月三十一。”   盛雪:“……”   四月一日,天朗风清,春暖花开。   盛雪慢慢吞吞的从飞舟里出来,立刻引来无数弟子的视线,敷衍的跟他问好。   一派整齐严肃的模样。   等盛雪进了内殿,外面瞬间哗然——   “传言是真的啊?!盛积素真的要跟我们一起领门派任务?!”   “他那个身份总不能领弟子任务,但是他那个实力……虽然他长得好看,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他的实力还不如我们新进门的小师弟,也不能带队啊。”   “掌门对他多有照拂,如果他选了,掌门也不好推辞吧……千万不要是我们这一队,我怕他中途去勾搭男人,我还要背上放任不管的罪名。”   “也千万不要是我们这一队……我怕我把持不住,被他勾引到跟他睡了,那我岂不是很对不起重庭仙尊?!”   众人都看向他,而后齐齐的:“就你?”   虽然很多人不齿盛雪的所作所为,但也有不少人是真心实意的想跟盛雪睡一觉。   毕竟魅妖血脉,听说别有一番妙趣。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魅妖被人豢养起来当做宠物。   盛雪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   他走进内殿,就见一大面墙上挂满了木牌,上面写着任务的具体内容,这些木牌按照难易分门别类的挂着。   若有弟子想要领取,就在木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登记造册,放回原处,等待领队选择。   为了表示对盛雪的尊敬,言儒特意大一早就来蹲点,不允许任何人先选,务必要让盛雪当第一个,满足他的虚荣心。   盛雪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倒是不在意任务的难易程度,只打算找个离魔界第六城最近的地儿,管教一下徒弟。   终于,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盛雪修长指尖触碰到一块木牌,将它从金色的挂钩上取了下来。   殿外顿时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盛雪:“?”   言儒也差点没有站稳,还是他那文文弱弱的夫人扶了他一把。   “我就说他肯定还对言师兄有意思!”有人愤愤道:“之前说的好听,什么以后我要是找男人,一定不找你,这才过了一天,就眼巴巴的凑了上来……真恶心!”   “就是啊!”有人为了讨好言柏,跟着骂道:“依我看他分明是对言师兄贼心不死,打算趁执行任务的时候再行勾引之事。”   抱着剑的言柏脸色铁青。   骂盛积素就得了,非得把「以后我要是找男人,一定不找你」再翻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狭长的眼睛里映出盛雪长身玉立的身影,这人端看外表,实在芝兰玉树,岳峙渊渟,令人根本无法想象他骨子里的肮脏恶劣。   明明说好了不再纠缠……今天就变了卦,实在小人行径,可恨至极!   言柏握紧了手里的剑,上前一步道:“我不同意。”   跟他组队的其他弟子也纷纷站了出来:“我们也不同意!”   言儒看看盛雪又看看自己儿子,觉得有点难办。   看这样子,盛雪是真对言柏有意思啊,两人之间差了辈分。若是在一起,肯定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虽然儿子找个好看的道侣是好事,但是跟自己师娘勾搭在一起……言儒觉得看在盛雪那张脸上也不是不行,主要是他能接受这个儿媳妇,言柏也不接受这个媳妇。   言儒在心思里深沉的叹口气,面上十分严肃:“休得无礼!鹤衣君愿意带领你们,是你们的福分!”   要不是看在对方是自己亲爹的份儿上,言柏都要直接回一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了。   盛雪拎起手里的木牌,迎着光仔细看了看,终于看清楚了上面写着的几个名字,为首的正是言柏。   “……”我说是巧合,你们信吗? 第6章 虞烬   盛雪看向一双双看好戏的眼睛,心想,换我我也不信。   这下更是把痴恋道侣徒弟的传言坐实了。   “咳……”言儒有意斡旋,对盛雪道:“这个任务路程远又凶险,若不然您再看看别的呢?”   都被人当猴看了,这会儿再换岂不是很亏,盛雪勾唇笑了笑:“就这个了。”   言儒:“……”   言儒对儿子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言柏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但是到底也不能忤逆父亲,冷声道:“既然如此,鹤衣君,我们这就出发吧。”   “这就走了?”盛雪有点惊讶:“我早饭都没吃。”   众人:“……”   现在是巳时,众弟子早课都已经结束了,他竟然还没吃早饭?!   言柏咬牙切齿的:“难道要等鹤衣君吃完早饭再走?”   盛雪点点头,拍拍他肩膀:“你还是很体谅长辈的,知道像我们这种老年人,不吃早饭就容易得病,前途可期啊。”   言柏被他拍的浑身起鸡皮疙瘩,迅速往后退了几丈远,满脸写着「丑东西别碰我」。   盛雪慢慢悠悠的往殿外走,道:“既如此,我就先回重庭山用饭了……啊对了小言,我那飞舟灵石不够烧了,你让人加点。”   言儒愣是反应了大半天才反应过来盛雪这声「小言」是在叫他,顿时脸颊抽搐了一下,“是。”   “还有个事。”盛雪转眸对言儒道:“我想收个徒弟,等任务完成后回来行拜师礼,你先把他名字写入正清门。”   言儒听见这话,反应跟小道童基本上是一致的。   筑基,收徒?!   言儒咳嗽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鹤衣君,您,收徒?”   “这是他的名牌。”盛雪从袖袋里拿出一枚小木牌,扔给言儒,道:“麻烦了。”   言儒接过来一看,就见上面秀丽风流的字迹写着「虞烬」二字,盛雪竟然是来真的。   但论起来,言儒的辈分还不如盛雪高,收徒而已,和盛雪之前干的混账事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言儒并未多想,道:“请鹤衣君放心。”   盛雪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他懒懒散散的来,又大摇大摆的离开。   可是让弟子们看了一场好戏,言儒见人散的差不多了,才跟儿子道:“你也知道,为父的不好处理这件事……飞苍,你别生气。”   言柏死死咬着牙:“爹爹,我们正清门难道还养不起一个闲人吗?为什么非得——”   言儒低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鹤衣君的性子,娇气的很,他这趟出门必定坚持不了多久,知道没有了仙尊庇佑后留在正清门会很累,自然而然的就回合欢宗去了。”   言柏一愣,而后道:“还是爹爹高明!”   言儒拍拍儿子的肩膀,叹口气:“你多担待吧……当初到底是重庭仙尊正儿八经行了契礼将人接到重庭山的。哪怕他再不堪,我们也得处理好仙尊的身后事。”   盛雪不知道小言打的什么算盘,他回到琼妃居的时候小道童已经将早膳备好了,盛雪这人嘴巴挑,曾经因为这点被师兄弟们各种嫌弃,说一般人家养不活他这么矜贵的。巧合的是,原主的口味跟他基本一致。   虞烬坐在桌边等他,见盛雪进来,立刻抬起头,盛雪没来由的想起以往师弟养过的一只小狗。   每次只要师弟回去,小狗的眼睛里必定只能装下他一个。   盛雪在桌边坐下,道:“怎么不先吃?不必等我。”   小道童在旁边道:“我劝过了,但是虞师兄非要等您。”   他没有正式拜入谁的门下,是以见谁都叫一声师兄。   盛雪失笑:“我这里没有这么大的规矩,不必等我。”   说到这里,他想起对面这少年在妖里面很可能还是个幼崽,唔了一声:“你是不是,不会用筷子?”   小道童想要他会我亲眼看见他用筷子把盘子里的糕点摆成了一个心形。   但话还没出口,虞烬已经先嗯了一声。   小道童:“?!”   盛雪坐到他旁边,道:“很简单的,我教你。”   他手把手的教人用筷子,要是寒英仙尊的大徒弟在这里看见了必定要怀疑师尊换人了,否则必不可能如此细致温柔。   但是小蛇很笨。   盛雪很耐心的教了三遍,他还是不会。   言柏等人还在等着,若是等急了没准还得打上重庭山,盛雪放弃了,道:“我先喂你,之后再学。”   虞烬垂眸,低声说:“对不起。”   “嗯?”   “我太笨了。”   盛雪摸摸他的头,道:“幼崽都是这样的,慢慢就能学会,不要难过。”   小道童在旁边简直抓耳挠腮,他非常迫切的想要揭穿这个满嘴谎话的心机男人,对方却在盛雪夹菜的空隙抬眸冰冷的看了他一眼。   小道童:“……”   好恐怖!简直满眼写着你要是敢多嘴我就灭口啊!   小道童怂唧唧的缩到了旁边,不敢说话了。   盛雪一边给虞烬喂东西,一边想着要怎么润色一下小徒弟的身份。   天生万物,万物皆有灵,而人是万灵之长,吸收天地灵气最为迅速,动物次之,植物最慢,精怪化形常常不遵人间规矩,肆意妄为,在修真界也挺让人头疼。   因为他们不像魔界一样天天想着搞事情,也不像修士一般正经修炼,全然凭着心意胡闹。   是以修士和妖族的关系一直都有点尴尬,说好不算好,说不好也不算不好。   别人若是养着一条小蛇妖倒是不打紧,但是盛雪养,那就很要命。   毕竟众所周知,蛇性本淫,并且有两根那玩意儿,盛雪现在就可以想象焦焦化形后传言会变成什么离谱样子。   饭吃完了,盛雪得出了一个结论:算了,反正名声不能当饭吃,等之后关于他的各种艳情话本风靡修真界,他还可以去找书店分点钱。   盛雪拿起绢帕给虞烬擦了擦唇角,起身道:“走吧。”   他带着虞烬上了飞舟,小道童拎着个包袱也爬了上来,盛雪惊讶:“你来干什么?”   小道童又露出腼腆的笑容:“是掌门的吩咐,他说您娇气,言师兄又不会迁就您,怕您在路上饿死,所以让我跟着照顾您。”   盛雪颇为赞赏言儒。   没成想他看着五大三粗的,却实在是个细心之人。   “你叫什么名儿?”盛雪问。   原主本就是个娇气包,记不住一个小道童的名字太正常了,他也不在意,道:“我叫雉匀,是仙尊赐的名字。”   盛雪一挑眉:“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雉匀:“您问。”   盛雪:“为什么整个重庭山就你愿意伺候我?”   “因为仙尊对我有恩。”雉匀开始抹眼泪:“要不是仙尊,我早就死了,所以我要报答仙尊的大恩。”   “……”盛雪说:“你哭的太假了。”   雉匀哦了一声,道:“其实是因为给的钱多,这样的差事一般都是每月给十块上品灵石的。但是因为你很难伺候,给十六块上品灵石。”   盛雪:“……”   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   言柏等人已经在山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飞舟翩然而来,盛雪靠在窗口,眯起眼睛看向山门口已经历经上千年风霜雨雪的巨大石碑。   上面「正清门」三个大字铁画银钩,鸾漂凤泊,是正清门开山祖师爷以佩剑刻下,旁边兼题两行小字,是正清门弟子入门就得记下的门训——   襄艰扶义济苍生,扪心问天无所愧。   师尊在世时喜爱在这里支一张小桌子喝酒,看着邋里邋遢的糟老头儿,门中弟子来来去去,没人认出他是正清门的太上长老。   后来盛雪被老头儿从人间捡回来,就陪着他坐这儿,小时候抱着杯子喝羊奶,长大了也能跟老头儿拼个酒。   言柏冷声道:“难道鹤衣君是头一天见到山门?”   盛雪莞尔:“倒是见过很多次……只是别来已久,难免想念。”   “你前不久还在这里纠缠于我,说不答应你就不让我走,这就忘了?”   盛雪:“……”   他可以原谅言柏的冷脸暴脾气,毕竟原主是一件人事儿不干。   此行言柏的队伍一共有四个人,除去言柏外,还有两个男弟子和一个女弟子,应当是常年搭档,彼此之间十分熟稔。   大碍是等久了怨气大,其中一个叫高历的男弟子出言讽刺:“听闻鹤衣君收了高徒,怎么没有带出来给我们见见?”   盛雪:“啊,差点忘了。”   他慈和的看向言柏:“我的徒弟就是你的师弟,你以后可要和师弟互相扶持。”   不等言柏骂娘,他已经道:“焦焦。”   众人就见飞舟里走出另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玉带勾出劲瘦腰身,深邃眉眼在天光下显得更为立体,如一柄冷厉的长剑,立在天地之间。   言柏骤然睁大了眼睛:“师尊——”   他激动的上前两步,盛雪的扇子往前一横,道:“诶,这是你师弟,叫做虞烬,不要认错人。”   “……”言柏一寸寸扭头,盯着盛雪:“你什么意思?”   盛雪扭头看向雉匀:“你来解释。”   雉匀脑子里早就将这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整理的条分理析,终于到了他发挥的时候,立刻声情并茂滔滔不绝——   “差不多就是这样!”   「唰」一声,言柏手中长剑出鞘,厉声道:“盛积素!你怎么敢!”   “话不能这么说。”盛雪微微一笑:“我只是收了个徒弟,这个徒弟恰巧跟我死去的道侣生的很像罢了,这也有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言柏怒道:“你收他为徒,分明心怀龌龊!”   高历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同虞烬道:“你……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收你当徒弟?”   “知道。”虞烬冷淡道:“我不在意。”   “自甘下贱!”言柏几乎气疯了,“我决不允许有人侮辱我师尊,妖孽,若你执迷不悟,我便一剑斩之!”   高历稍微冷静一点,他拉住言柏,对虞烬道:“你……你如今这副容貌,是不是盛积素逼你所化?只要你承认,我保你性命,放你自由……”   盛雪也挺好奇虞烬为什么会和重庭生的一样,看向虞烬,等着他的回答。 第7章 白萍   “因为师尊喜欢。”虞烬似乎有些厌烦,声音跟淬了冰似的:“他喜欢我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轮得到你们管?”   那一瞬间,言柏等人浑身一僵,无声无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盛雪没感觉到,他只觉得好感动,除了崔小二,还有哪个徒弟这么维护过他啊,是以十分欣慰的摸了摸虞烬的头发:“真是为师的乖徒弟。”   言柏脸色铁青,还要说什么,盛雪转头淡淡道:“你爹都没资格质问我,你就更没资格了。”   他笑了下,和惯常的随意散漫截然不同,带着些浸人骨髓的冷意:“我不跟你生气,是我大度,若你非要站我头顶撒野,我也不介意帮你师尊管教你。”   言柏后背竟起了一身的冷汗。   “这件事到此为止。”盛雪靠在飞舟的门边,冷淡道:“启程。”   ……   等高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在御剑往目的地赶了。   高历:“……”   刚刚他是中邪了么?竟然那么听盛积素的话!   “言师兄。”高历看了眼脸色铁青的言柏:“这件事……”   “等完成任务,我会亲自跟父亲说这件事。”言柏咬牙道:“我决不允许盛积素如此胡作非为!”   高历心想只要你不是现在就想一刀砍死盛积素那就好,道:“师兄,你也别太生气,盛积素一向如此,他做的荒唐事不少,这也不算什么。”   言柏:“这还不算什么?!”   高历连忙道:“是我说错了话了,你放心,等回来后我一定陪你去跟掌门说清楚,不会让那个虞烬进正清门的。”   言柏冷冷的看了眼紧闭着门的飞舟,磨了磨后槽牙,没再说话。   飞舟里,盛雪从袖子里取出木牌,这才去看任务具体是什么。   地点在离正清门不远处的白萍州,说是在大约两个月前,白苹洲出现了「食血鬼」,专门掳掠年轻女子,女子失踪两到三天后尸体会莫名的出现在家里。   只是失踪前是芳华妙龄明目善睐活生生的姑娘,回来的却是皮包着骨头一滴血液不剩的干尸。   修真界有三洲四岛一海,三洲之上都盘踞着世家。按理来说白苹洲是奚家的地盘儿,这种妖邪作祟的事情都该奚家处理,怎么会委托到正清门来?   雉匀坐在飞舟上也不闲着,掏出了一大摞门规来抄,盛雪问过他抄这做什么,雉匀说帮抄门规一百遍收一块上品灵石,是个很划算的买卖。因为他还可以模仿字迹,是以大家都很乐意找他。   他见盛雪看着木牌,便道:“鹤衣君,其实这个事情,我略有耳闻。”   “嗯?”盛雪给雉匀倒了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讲讲。”   雉匀清清嗓子,比出一根手指:“一块下品灵石。”   盛雪微笑:“那不用你讲了,我去问言柏。”   “……”雉匀嘟嘟囔囔:“你的钱怎么这么不好赚呢……行吧行吧,反正我也抄累了,就给你讲讲。”   “白萍州食血鬼的事情出现第一起时其实奚家就已经非常重视了。但是这东西修为高深的很,奚家几个长老都出动了,却连它的影子都没见着。”   雉匀唏嘘:“所以嘛,这些世家就是花架子,名号好听而已,哪有正经仙门的实力啊。”   修真界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些不和睦,比如说正经仙门看不起世家,觉得他们更像是生意人和政治家,世家又有点看不起仙门,觉得他们假清高。反正就一直别扭着,面子也还维系的过去。   雉匀就是典型的仙门思想,从骨子里就不太看得起沾染着铜臭味的世家。   盛雪听着只是笑笑。   雉匀继续说:“奚家家主的修为倒是不错,只是他身染重疾,一直在调养身体,不便出面。所以白苹洲的人才会委托我们去处理这事儿。”   盛雪喝了口茶,道:“既然奚家的长老都无法解决,言柏他们……”   雉匀立刻道:“言师兄可是仙尊的徒弟!如今顶有名的少年天骄,别看他年纪轻轻。如今却已经是元婴后期,只差一步就能修得大圆满,他接下这个任务,也是有意锻炼自己,突破瓶颈。”   言柏是正清门的骄傲,雉匀提起来都觉得与有荣焉。毕竟不到三十岁的元婴后期,可是百年难得的奇才。   盛雪懒懒的往后一靠,散漫道:“有点本事。”   雉匀瞪大眼睛:“这叫有点本事?!”   他到底知不知道元婴期对很多修士来说已然是一道分水岭!   哦……他应该不知道,毕竟他只是个被丹药堆积起来的筑基期,雉匀还要跟盛雪掰扯掰扯,忽然听见他说:   “两百年前,才是真正的盛世,天才辈出,处处英豪,如今远不及矣。”   雉匀一噎:“你要跟两百年前比……那确实有些差强人意。”   毕竟谁不知道两百年前的修真界,百花齐放,群星璀璨,当之无愧「盛世」二字。   盛雪慢悠悠道:“小孩儿,我问你,谁入元婴境最早?”   对于修士来说,元婴境是前期最大的坎,有些人终其一生都迈不过去,不少三岁引气入体、六岁筑基的神童都折在这里,伤仲永之事在修真界屡见不鲜。   雉匀毫不犹豫道:“寒英仙尊!听闻他十七岁入元婴,十八岁便是元婴期大圆满。”   盛雪很满意的点点头,看来两百年来,还没有人超越他。   “但是怎么能跟寒英仙尊比?”雉匀嘀嘀咕咕:“他已经不是天才了,不少人都说仙尊其实是天上的仙人下凡历劫的。”   盛雪:“……”   盛雪被雉匀的话震到了:“仙人下凡渡劫?”   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雉匀整理了一下自己抄好的门规,道:“鹤衣君你平时不是只关心哪里有好看的男人么?”   盛雪:“……”   竟无言以对。   从正清门到白苹洲主城大概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一行人星夜兼程——只有言柏几人星夜兼程。   盛雪躺在飞舟里的软榻上睡的很香。   虞烬就坐在他旁边,一直看着窗外,偶尔侧眸看一眼盛雪,雉匀小心翼翼的凑上去:“虞、虞师兄,你不睡吗?”   “不用。”虞烬冷淡道。   雉匀有点怕虞烬,见他这么说也不敢继续问了,缩在旁边的矮榻上自顾自睡觉去了。   虞烬抬手将被盛雪推开的被子拉上来,给他掖好被角,脊梁挺直的坐在榻边,守了盛雪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光熹微,终于到了白萍州地界。   盛雪少年时候游历天下,白萍州是他去的第一个地方,后来也会和师兄弟们溜来玩儿,对这里倒还算是熟悉。   两百年过去,白萍州的主城阙阳几乎没有变化,坚固的城墙、高耸的塔楼、络绎不绝的人群和迎风招展的属于奚家的白底黑字旗。   上面画着奚家的家徽,盛雪老是觉得不吉利。因为这东西看着很像招魂幡,连着奚家家徽看着都跟个「奠」字似的。   不管是哪个世家,都不会允许有人在主城御剑亦或是使用飞行法器。   一旦有人不遵守规则,不仅会被空中的阵法击落,还会被迅速赶来的奚家人以「意图不轨」的名义扣起来。   盛雪十分有幸,就做了这个刺头,当时是他师尊厚着脸皮上奚家捞的人。   言柏显然很懂规矩,他在城外落下,几个弟子也纷纷收起佩剑,盛雪一边嗑瓜子一边下了飞舟,正要将飞舟装进储物戒里,忽然听见「嘎」的一声:“等一下!”   众人回头,就见一只大胖鹅从飞舟里飞出来,也不知道是它飞行技术一般,还是太胖,总之东倒西歪,差点撞言柏身上,言柏瞬间拔剑:“何方妖孽!” 第8章 胖鹅   “……”盛雪温声道:“乖徒弟,他就是一直吃胖了的鹅,正儿八经重庭山出来的灵禽。”   言柏一脸怀疑:“我从未在重庭山见过如此肥胖的灵禽!”   “……”大胖鹅恼羞成怒:“你小子怎么说话的呢?!我被仙尊带回重庭山的时候,你爹还没娶你娘呢!”   言柏:“?!”   盛雪安抚大胖鹅:“鹅兄别生气,他们年轻人审美畸形,不懂你的富态美,我就觉得很不错。”   至少烤了是一顿吃不完的。   大胖鹅这才哼了一声:“也罢也罢,我跟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计较什么。”   它说完又看见了站在盛雪身旁个高腿长的虞烬,吓了一大跳,刚要张口鹅叫,被盛雪一把捏住了喙部,扭头跟雉匀道:“你跟它解释,一块下品灵石。”   “!”雉匀连忙道:“成交!”   大胖鹅可比人好糊弄多了,听闻雉匀激情讲述怀晕晕乎乎:“原来、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情。”   盛雪想谁说不是呢,我听着都要觉得是真的了,他怕大胖鹅泪洒当场,赶紧转移话题:“鹅兄,你怎么会在飞舟上?”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大胖鹅十分仗义道:“我昨晚上听说你要接任务,就想着在飞舟上等你。然后我发现,我晕飞舟,睡过去了。”   盛雪:“……”   他把飞舟收进储物戒里,别的不说,原主是真的挺有钱,这储物戒是高级货,一般人还弄不到。   盛雪想想以前过不下去了就上合欢宗找苏妃卿打秋风。   由此可见过去两百年,苏妃卿她,变得更加富有了。   城门口有奚家人在登记造册,言柏上前说明了身份,奚家人连忙道:“原来是言师兄!”   言柏在修真界名声响亮,去哪儿都被人叫一声「师兄」,他点了点头,冷冷看了盛雪和虞烬一眼,道:“我们一共七个人……”   顿了顿,说:“还有一只鹅,劳你登记。”   奚家人点头,忽然又道:“这位道友……为何戴着帷帽?”   言柏一回头,就见盛雪不知道从哪儿找了顶帷帽戴着,把脸遮的严严实实。   若不是见他身形如玉树临风,绝对会被扣起来当心怀叵测之徒处理。   “……”言柏压着脾气:“怎么,这会儿知道自己见不了人了?”   盛雪不搭理言柏,对那个登记的年轻人说:“因为长得太好看。”   众人:“……”   言柏忍无可忍:“盛——”   盛雪嘘了一声,轻声道:“你确定要我在这儿露面?待会儿若是被姑娘们围着不让走,你救不救我?”   言柏想要骂他自恋,但是想想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忍耐下来,道:“那你就好好戴着。”   登记完,一行人领了进城令牌,由奚家人带着,才算是进了阙阳城。   阙阳向来繁华,刚进城门就是热闹的吆喝声,盛雪走在队伍最后面,左看看又看看,很没见识的模样,大胖鹅和雉匀表现的比他还没见识,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严重拉低了言柏等人的行进速度。   高历走到言柏旁边,低声道:“言师兄,要不我们找个客栈把他们安顿进去,若是带着鹤衣君,实在是拖后腿。”   言柏道:“不行。”   若是找个客栈就把盛雪打发了,还怎么让盛雪知道出任务的苦?   必须得让他亲眼看看那食血鬼的真面目,吓的他连夜回合欢宗最好。   高历听见他毫不犹豫的回绝,面色古怪,声音压得更低:“言师兄,你不会是……”   言柏:“?”   高历叹口气,“食色性也,我懂你,毕竟鹤衣君吧长得确实……”   “……”言柏面无表情道:“我绝不会喜欢盛积素这般朝秦暮楚之辈。”   高历还要说话,忽然前面带路的奚家人脚步一顿,像是接到了什么消息,而后面色大变,转身对言柏道:“言师兄,看来我们是不必先去奚府了。”   言柏皱起眉:“怎么了?”   年轻人露出一个苦笑:“两天前失踪的姑娘找到了。”   “被吸干的尸体就挂在她闺房的房梁上。”   一行人全都勃然色变,言柏冷声道:“这邪祟实在猖狂,我们去看看。”   盛雪见前面人蓦地加快了速度,连忙扯起企图偷人家梅菜肉馅烧饼的大胖鹅,“鹅兄,走了!”   “嘎!”大胖鹅不满叫道:“还没尝到味儿呢!”   雉匀帮着一起拉鹅:“快走快走,不然待会儿追不上了!”   两人扯着鹅脖子往前跑,大胖鹅被迫悬在空中扑腾翅膀,跟放风筝似的,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大叹奇观。   最后众人停在了一座看起来十分豪华的府邸前,牌匾上题着「林宅」二字,那奚家的年轻人说:   “林老爷是我们白萍州有名的大商人。自从两天前丢了这唯一的宝贝女儿,家里就没有过过一天清净日子。”   言柏道:“并没有鬼气,看来那东西不是厉鬼。”   修真界中最易察觉的就是鬼气和魔气。   鬼气森冷浓郁难以掩饰,魔族重欲,也无法遮掩,林宅却干干净净。   “难道是妖物?”高历蹙眉道:“若是妖物,可不好办,现如今的妖王可护短的很。”   “护短又如何。”言柏道:“妖族害人,我等亦有斩杀之任。”   林家的管家匆匆迎出来,如丧考妣:“几位道长……我家夫人已经哭晕过去了,快请进去看看吧!”   林宅豪奢,绕过影壁,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九转连廊,十分大气,此时府内却压着沉沉一股气,路上遇见的下人都垂眉敛目,谨言慎行。   林管家叹息一声:“好好的一个家,小姐一去,算是完了,还请各位道长务必捉住这食血鬼,以告我家小姐在天之灵啊!”   言柏道:“除魔卫道,我辈自将竭尽所能。”   “那就好……那就好。”林管家擦了把眼泪,道:“前面就是我家小姐的院子,自从小姐失踪后,夫人一直不吃不喝,就待在院子里要等小姐回来,今早上一睁眼,就看见小姐的尸体被挂在房梁上……”   不用进去,就已经能听见哭声,女人哭的声嘶力竭,让人听了都觉得难受。   言柏握紧了手中佩剑,走进林小姐闺房,就见一个中年妇人正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抑,怀里抱着的正是一具只剩皮包着骨头的干尸。   白萍州的人管这东西叫做「食血鬼」,其实有些谬误。因为它吸走的不只是血,还是人浑身的精气,言柏手指结印,点在眼角,果然如他所料,尸体的三魂七魄,一个不剩。   言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一般来说,人的死亡过程是七魄先离,三魂后散,魂魄散去后只是无法回到身体,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等到头七之时魂魄重聚与亲人告别,才会三魂升天庭,七魄入地府,转世轮回。   满打满算林小姐不过死去两日,她的三魂七魄却散的干干净净,实在是太不正常。   这只妖物,不仅吸人精气、食人鲜血,还吞噬魂魄。   盛雪靠在旁边看着,雉匀有点被吓到了,转过头小声问他:“鹤衣君……你不怕吗?”   “我见过比这更可怕的。”盛雪叹息一声:“可惜,二八妙龄的姑娘,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哭泣的中年女人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   言柏转身看着盛雪,有些惊讶:“你也看出来了?” 第9章 化蝶   盛雪微微偏头看着他:“我又不是瞎子。”   言柏眸光有些深沉。   没想到这个出了名的废物花瓶还有点本事。   林夫人眼睛哭的红肿,她绝望的拉住了言柏的衣角,却还是要问出口:“道长……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言柏有些不忍的侧开视线,但还是据实已告:“夫人,令嫒魂魄被妖物吞噬,不再入轮回,真正的消亡于天地间了。”   林夫人瞪大眼睛,颓然的跌在了地上,发出令人揪心的哭叫:“我的燕儿!我的燕儿啊!!”   “夫人……”林老爷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抚妻子,哽咽道:“燕儿已经去了,你别太伤心,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为夫如何是好啊!”   然而林夫人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紧紧抱着女儿的遗骨,呆呆的看着她不复美丽的脸,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房间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高历缓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尽量温柔道:“夫人,方便让我们看看林小姐的尸身吗?”   林老爷也跟着劝:“夫人,让几位道长看看吧,如此才能抓住邪祟,为燕儿报仇啊!”   或许是「报仇」二字触动了林夫人,她眼珠子动了动,而后缓缓松开女儿的尸体,跪在地上对言柏等人行了跪拜大礼:“恳求各位道长,为我女儿报仇!我愿意倾我所有以做酬谢!”   说完「咚」的一声,头磕在地上,留下一串泪痕。   同行的女弟子连忙去搀扶她:“这可使不得!您赶紧起来。”   林夫人哽咽道:“燕儿一月前刚刚订了亲,年后就要出嫁,我们本还在商量嫁衣的花样子,谁知白发人送黑发人,若燕儿之仇不报,我枉为人母!”   言柏沉声说:“林夫人,我们此次来本就是为了除魔卫道,您不必多礼。”   女弟子扶着林夫人去一旁安抚,言柏上前查验尸体。   尸体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显然是被活活吸干精血的,大约是死之前太过于痛苦,林小姐干萎脸上的表情简直称得上狰狞,胆小的人看了都会做噩梦。   “食人精血吞人魂魄,两月以来害了十六条人命……”高历眉头拧在一起,“如此实力,不可能我们从来没有听闻过。”   “不是妖物。”忽然一道清凌的声音响起,淡然冷静:“没有妖气。”   高历回头一看是盛雪说话,忍了忍,没忍住:“鹤衣君,要是不懂,就可以闭嘴。”   六界众生中,「妖」的气息与人是最为接近的,只因这两者的修炼方式非常相似,都是引天地灵气入体,元丹较为纯粹。   道行高深的妖物还会隐藏自己的气息,非大能不能察觉,林宅没有魔气没有鬼气,显然只有妖这一种可能。   高历本以为自己怼了盛雪,按照他的暴脾气会立刻反唇相讥,都已经做好接招准备了,对方却只是笑了一声:“好吧,我不懂,我闭嘴。”   另一名弟子道:“言师兄,是否要传信给掌门?”   言柏思索了一瞬,道:“我们先看看其他的尸体。”   众人跟悲痛欲绝的林家夫妇告别,走出林宅,言柏对奚家的年轻人道:“劳烦你带我们去见见别的尸体。”   年轻人点头:“好。”   落在最后面的盛雪忽然道:“我刚好像丢了个东西在林家。”   言柏不耐烦道:“什么?”   盛雪左看看右看看,笃定道:“大鹅没了,它肯定偷吃人家糕点去了,我去把他逮回来。”   言柏脸色难看:“你就待在此处,不用跟着了。”   盛雪十分高兴的挥挥手:“那乖徒弟,晚上见?”   “……”言柏骂道:“不要脸。”   他冷哼一声,带人走了。   盛雪:“……”   晚上见怎么就不要脸了?   盛雪感叹现在年轻人的心思可真是难以揣摩。   盛雪去而复返,果然抓住了偷吃别人家果子的大胖鹅,并且它还偷吃的光明正大,几个林家的下人站在旁边只能干看着,拿它没办法。   “鹅兄。”盛雪道:“不问自取是为偷,你如此行径哪有正清门的风范。”   大鹅:“……”   林管家在旁边道:“无碍的,这位……这位鹅大爷若是想吃,还多的是。”   盛雪扯住鹅脖子:“你帮人家忙了吗你就吃人家东西?跟我过来。”   大胖鹅把一颗葡萄咽下去,扑腾翅膀:“干嘛?”   盛雪回到林小姐的闺房,就见已经有人在给林小姐整理仪容了,见盛雪回来,林老爷惊讶道:“这位道长……”   “我方才想起点儿事,回来查证一番。”盛雪道。   林老爷不知道这人是修真界有名的废物,恭恭敬敬的道:“原来如此。”   盛雪让几个下人先退下,对大鹅道:“鹅兄,你看看这具尸体。”   大胖鹅跺了两步,“这具尸体怎么了?”   盛雪半蹲在尸体旁边,垂下眼睫,轻声说:“尸体里有东西。”   “噫!”大胖鹅把脑袋凑过来:“什么?”   盛雪抬头对林老爷道:“怕是要冒犯小姐遗体了。”   林老爷:“啊?”   “那我得问问夫……”   他话没说完,就见盛雪袖中探出一把雪亮匕首,刚要动手,忽然虞烬扣住了他手腕,轻声道:“我来。”   “怎么了?”   虞烬低声道:“很恶心,你别碰。”   他从盛雪手中接过匕首,刀光一闪,利落的破开了林小姐的肚子。   林老爷:“!!”   林老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指着虞烬:“你你你——”   盛雪退开一步,对大胖鹅道:“鹅兄,做好准备?”   大胖鹅:“?”   下一瞬只见林小姐被破开的肚皮里争先恐后的钻出了畸形可怖的肉虫子,密密麻麻一片,林老爷瞬间吐了出来,惊恐道:“这!这——”   “鹅兄!”盛雪喊了一声。   大胖鹅绿豆眼放着精光,赶紧凑上去吧嗒吧嗒往嘴里嗦虫子。   林老爷:“……”   “呕——”   更恶心了好吗!!   盛雪有些抱歉的看向林老爷:“早知道让你也先出去了。”   林老爷面无人色,扶着檀木椅子,打着哆嗦道:“道、道长,这到底是……”   盛雪轻声道:“蛊。”   噬人魂魄的并非妖物,而是蛊虫。   “蛊?!”林老爷颤声道:“这么说,我女儿是被人用蛊虫害死的?!”   盛雪道:“说是也不是。”   那边大胖鹅饱餐一顿,一只虫子都没有放过,甚至打了个饱嗝,它很高兴,留在房里的人除了盛雪和虞烬却都是一脸菜色。   雉匀已经出去吐过一回了,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恶心玩意儿,小少年面色煞白,喉咙里直冒酸水:“我就该跟言师兄他们一起走的。”   盛雪叹息:“谁让你不走的。”   雉匀:“……”   盛雪蹲在尸体边上,用匕首的刀尖扒拉了一下腹腔口。   果然就见里面已经被虫蛀的不像话了,内腑一点没留下。   哪怕是自己的女儿,林老爷这会儿也不敢靠近了,他跪在地上直哭着喊老天爷,不敢相信若是林夫人见到了此情此景会是如何崩溃。   盛雪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刀尖,手帕扔了,匕首放回储物戒里,雉匀头皮发麻的问:“鹤衣君,难道其他十五具尸体的肚子里也全是……”   盛雪没说话,雉匀:“……”   又想吐了。   盛雪用白布将林小姐的尸体盖上,道:“看来言柏有的忙了。”   林老爷不安的问道:“虫子……虫子已经没了吧?”   “问它。”盛雪指指摊在地上的大胖鹅。   大胖鹅餍足道:“一只不剩都进了我肚子,嘎!”   林老爷又是恶心又是感激:“多谢多谢,多谢鹅大仙!”   在修真界,蛊术其实并不稀奇,但如此阴险恶毒的蛊,雉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由的问道:“鹤衣君,刚刚要是它们爬出来了……会怎么样?”   盛雪视线放空了一瞬间,转头看着雉匀,微笑:“你见过飞蝶破茧吗?”   “见、见过。”   “林小姐的腹腔就是它们的茧。”盛雪说:“从茧中出来,一刻钟不到,它们就会生出翅膀,长出尖锐的口器,见到活人就会疯扑上去,从眼鼻耳喉……   任何可以进入腹腔的地方钻进你的身体,以你的身体为温床产卵,幼虫很快就会孵化,吸食血液精气,再周而复始。”   “……”雉匀脸色青紫,十分郑重的对大胖鹅行了大礼:“鹅兄,世上有你了不起。”   大胖鹅丝毫不谦虚:“嘎嘎嘎。”   “这东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盛雪眯了眯眼睛,说:“叫做化蝶蛊。”   “我以后看见蝴蝶都会想吐了。”雉匀说。   盛雪失笑,道:“蝴蝶可没做错什么,毕竟它们也不往人身体里钻。”   林老爷给自己灌了一杯凉茶,好不容易缓下来,道:“那道长……若是小女肚子里的蛊虫没有被剖出来……”   “你们打算把林小姐葬在哪里?”盛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虞烬便给他端了杯茶放在手边,盛雪感动的不行,觉得这个徒弟果然没有白收。   林老爷道:“自然是要葬进我们家祖坟……”   盛雪问:“其他受害人是否也是白萍州的大户之女?”   “正是!”林老爷道:“好几家我都认识……”   “雉匀。”盛雪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你知道蛊阵吗?”   雉匀一脸迷茫:“什么?”   盛雪:“你不知道很正常,我估计小言都不知道。”   言下之意,但是我知道,快夸我。   雉匀:“……”   雉匀:“请教鹤衣君,蛊阵是什么?”   “我知道!”大胖鹅忽然翻身起来,得意洋洋:“仙尊曾有一段时间潜心研究阵法,我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所谓蛊阵,就是用蛊作阵……”   雉匀捏住它的喙:“你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我的确有个推测,只是还不能确定。”盛雪道:“林老爷,你能否找个认路的人给我?”   林老爷一口答应,而后才问:“道长是要做什么?”   “去看看那些姑娘的埋葬之地。”盛雪淡淡道:“验证我的猜想。”   “对了——”盛雪看向林老爷:“还请林老爷将今日所见保密,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林夫人。”   林老爷疑惑道:“为什么?我刚还想说通知奚家……”   盛雪看着地上林小姐破败的尸体,微微垂睫,笑了一声:“奚家,不可信。” 第10章 心机   林老爷派了个十五六岁的机灵少年给盛雪带路,他名字挺有意思,叫青团,听得盛雪立刻就去路边买了几个青团来吃。   雉匀奄奄道:“鹤衣君,你还能吃的下东西?”   盛雪把一个青团抛在空中,大胖鹅一伸脖子就吞进了肚子里,他道:“这个豆沙馅儿挺好吃,你不吃的话……”   “那我还是尝尝。”雉匀接过了青团。   雉匀尝了尝,发现确实挺好吃,他含糊不清的问:“您之前为什么说奚家不可信啊?他们是有点废物,但是……”   盛雪莞尔:“世家不以道术见长,但也不是废物,能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上千年,谁又是省油的灯。”   “ 您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拿所谓的「食血鬼」没办法,也不是没有看出死者魂魄全散。”   盛雪慢悠悠道:“化蝶蛊虽罕见,但以奚家之底蕴,不可能没人认出来。”   雉匀晕晕乎乎:“既然奚家都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了,做什么还要我们正清门跑一趟。难道是觉得化蝶蛊很麻烦,想要我们给收拾烂摊子?”   盛雪含笑:“也许呢。”   过往遇害的十五个姑娘有十二个都已经入土埋葬,青团带着盛雪等人去看了她们的墓地,等一圈逛下来,天都要黑了。   晚霞灿烈,阙阳城内已经点起了灯,辉光与霞光映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林宅却依旧冷清肃穆。   言柏披着暖光回到林宅,看见站在门口的盛雪,莫名的就想起了他那句「晚上见」。   “……”如此看来,他说那句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盛雪看言柏那表情就知道大概没什么新发现,他温声安慰:“年轻人,不要害怕挫折。”   言柏唇角抽了抽,道:“只要你不找我,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盛雪:“……”   来了阙阳城,自然是要去主人家拜访的,奚家坐落在最繁华的城中心,占地面积极大,远远看着就觉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言柏在前面跟人客套,盛雪在后面嗑瓜子,等你来我往的客套结束,一行人便在奚家安顿下来。   奚家家主身染重疾,已有许久不出面主事。如今奚家做主的是家主夫人梁丘词。   这位夫人来头可不小,出身于归来州梁丘家,世家之间常有联姻,梁丘家和奚家的这次联姻显然效果非凡。   自两人成婚以来,两家关系紧密,俨然是拧成了一股绳。   然而这位夫人最传奇之处在于,她的双生兄长是当代第一剑士,少年天才,她却平平无奇。在她兄长掌权之前,一直籍籍无名,活像是梁丘家捡回来的。   在盛雪的时代,梁丘家人才凋零,倒没想到他家在两百年后还能出一位剑尊。   盛雪倒了杯茶给自己,雉匀将带来的衣服给他整理好挂进衣柜里,又去打水来给他洗手。   不得不说这小孩儿除了贪财,干其他事是真挺麻利,对得起那十六块上品灵石。   “梁丘夫人相邀共用晚膳,您为什么不去啊?”雉匀将托盘里的热腾腾的饭菜摆出来,“您以前不是最爱凑这种热闹?”   盛雪都不用问,原主喜欢这种热闹肯定是因为能看见很多美男子。   他洗干净手,又拉过虞烬的手,缓慢洗干净他修长的手指,答雉匀的话:“我跟梁丘词有点旧怨。”   盛雪想来也觉得挺神奇,他没见过那个不世奇才梁丘赋,倒是和两百年前才五六岁的梁丘词有过一面之缘。   雉匀震惊:“您……您不是一向只喜欢男的么?梁丘夫人您也勾搭过?!”   “……”盛雪道:“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焦焦?”   虞烬脸上没有表情,有些突兀的从盛雪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冷淡道:“已经洗干净了。”   说完也不知道用布巾擦擦手,沉默的坐在了桌子边。   盛雪:“?”   他抬起头,问雉匀:“他跟我生什么气呢?”   雉匀认真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您勾三搭四的本事是蛇听了都震惊的程度。”   盛雪:“……”   他叹口气,走到虞烬旁边,用布巾擦干他手上的水,道:“我跟梁丘词之间无关风月。”   虞烬道:“你不用跟我解释。”   盛雪凑近他几分,弯唇笑了:“如果不想听我解释,做什么跟我赌气?”   “好了。”盛雪自认十分体谅幼崽对于亲近之人的占有欲,拍拍他的手:“不生气不生气,我们吃饭了,啊——我喂你。”   虞烬眉头终于松动几分。   雉匀:“……”   他到底该怎么跟盛雪说明这条蛇真的会自己吃饭!   吃完晚饭,雉匀收拾了碗筷,忽然门被敲响,雉匀把门打开,脸上表情惊恐:“言、言师兄?!”   这大晚上的,言柏只身一人来敲盛雪的门,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要趁机杀人。   言柏皱眉:“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雉匀赶紧让开,请言柏进来。   言柏道:“不必关门,免得人嚼舌根。”   雉匀:“……”   “稀客。”盛雪抬起眼睫,眼睛里带着笑意:“找我有事?”   言柏站的离盛雪八丈远,先是厌恶的看了虞烬一眼,才沉声道:“你今天为什么说食血鬼不是妖物?”   盛雪撑着自己下巴,莞尔:“你那个师弟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么,我修为太低,察觉不到大妖隐匿的妖气,所以胡说八道。”   “……”言柏道:“但你不像是无的放矢的样子。”   盛雪往后靠在椅子上,叹口气:“那你就想多了,其实我真的是在胡说八道。”   言柏:“……”   他就不该来这一趟。   他气的转身就要走,盛雪道:“你们查验别的尸体有什么新发现吗?”   言柏冷淡道:“基本跟林小姐一样,已经下葬的受害人我们询问过家属,没有什么不同,可以确定这十六起命案都是一个东西干的。”   盛雪垂眸思索一瞬,就在言柏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道:“夜深了,乖徒弟回去好生休息。”   言柏没说话,出了木门鬼使神差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盛雪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袍,露出里面浅青色的中衣,靠在椅子上似乎是在想事情。   他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很能唬人,言柏以前听闻盛雪和寒英仙尊几乎长得一样时还想着看着盛雪来追忆寒英仙尊的风姿,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   但是这会儿,言柏忽然觉得,好像能够透过盛雪看见当年天下第一人的模样了。   只可惜,也只有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像。一旦抬头,那双潋滟的眼睛里就跟带着无数把小钩子,非得把男人的心勾出来才罢休。   言柏想起关于盛雪那些入幕之宾的传闻,脸色难看起来,「嘭」一声带上了门。   “他又干什么。”盛雪被吓一跳:“我没调戏他。”   雉匀道:“大概是因为你前科累累吧。”   盛雪说:“你现在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雉匀点点头,很听话:“那我先走了,鹤衣君好梦。”   不知道是不是雉匀的这句祝福起了反作用,盛雪没做好梦,反而噩梦连连。   他梦见了从召月峰搬去香水海的那一天,万口传诵他大义凛然,以身镇魔,几乎将他抬升到了与神明同等的高度。   此等荣耀,换做旁人不知道该有多欣喜,但是那天,盛雪一个笑容都没有。   他还穿着为师尊守孝穿的丧服,丹宸殿外上千弟子列阵为他送行,他将掌门印信交在师兄手里,走出丹宸殿的时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盛雪没撑伞也没开结界,就在冰冷的雨水中一步步走完殿外的长阶,上飞舟的时候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丹宸殿,还有师兄,师姐,师弟。   他们什么都没说,盛雪却觉得已经有千万指责诘问压在了肩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到底在最后,也没人跟幼年时候一样,过来跟他说一声「珍重」。   盛雪不喜欢香水海。   香水海无边无际,没有人烟,万年如一日的冷清。最可悲的是,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离开召月峰,这场棋局他就已然输了泰半。   “……”盛雪呼吸急促,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虞烬靠在床边,皱眉看着他:“怎么了?”   盛雪按着额头,看着床顶,长舒口气。   他许久没有体验过一睁眼就能看见有人守在床边了。   “没事。”盛雪按了按眉心,道:“只是做了个噩梦。”   世间过去两百年,但是对盛雪来说,这两百年是不存在的,他的记忆仍旧停留在两百年前。   大约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极致的繁华过后必定是墙垣倾颓,土崩瓦解。   左右已经睡不着,盛雪披衣起身,见窗外月华清冷,星辉交映,干脆揣了把瓜子领着徒弟出门逛园子。   奚家的守卫森严,即便是夜里也有轮值的巡逻队,不过躲开这些人对盛雪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从凉亭的果盘里顺了一个橘子,边走边吃,剥开了递给虞烬:“吃橘子吗?”   虞烬摇头,盛雪就塞了一瓣进自己嘴里,他只是单纯吃饱了撑的睡不着出来逛逛,却不想撞见了一些很不得了的事。   连廊下,穿着华衣的女子靠在男人怀里,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气氛暧昧。   盛雪和虞烬不尴不尬的站在一棵茂盛的花树后面——奚家家主卧病在床,眼前梁丘词抱着的男人,必然不可能是奚城了。   第一次见梁丘词的时候,小丫头片子才五六岁,五官模样和现在有些区别,盛雪能认出她,是因为她眉心的胎记。   这块胎记生的正好,一点嫣红点在眉间,让整张脸都灵动起来。   廊檐下,梁丘词垂着眉眼,声音带着哭腔:“我真的已经没办法了……如果不让正清门的人来,我根本就解决不了……阿未对不起,我应该跟你商量的……”   梁丘词生了一张十足惹人怜爱的脸,不明艳不冷清,眉眼是恰到好处的柔和娇媚,眼里含着泪水的样子,怕是圣人见了也要动心,何谈奚未。   他叹口气,道:“我又不是怪你,是我的错,若是我在阙阳,你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梁丘词擦了擦眼泪,哽咽道:“阿未……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自由?我真的不想……不想再……”   奚未蹙眉:“大哥一直不愿意交出家主印,若我名不正言不顺的上位,怕是要遭受诸多非议,小词,再等等,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我相信你。”梁丘词露出一个笑,更是娇柔动人,“我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奚未在她眉心吻了一下,道:“我与你这么多年的情意,自然不会负你。”   他说完看了眼天色,道:“我家那位再见不着我怕是要闹,我先走了。”   梁丘词依依不舍的拉着他衣角:“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有机会就会来的。”奚未道:“化蝶蛊的事你别操心,我会处理。”   “嗯……”梁丘词轻声说:“你走吧。”   奚未快步走远,梁丘词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却寸寸冰冷。直到看不见奚未,她才垂眸认真的整理刚刚弄乱的衣服。   华服珠翠,世家夫人,此时此刻眼前的梁丘词,和两百年前所见的那个小姑娘,似乎已有了天壤之别。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道:“重庭仙尊陨落,那盛积素呢?”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盛雪抬起了头。   梁丘词的贴身侍女上前来,低声道:“鹤衣君来了阙阳城,就是今夜没来赴宴的那位道友。”   “来了阙阳?”梁丘词饶有兴致:“我倒是想见见他,听闻他生的和寒英很像。”   侍女笑:“皮囊相似罢了,他哪里比得了寒英仙尊,也就是苏妃卿脸皮厚,敢给自己儿子取这个名字。”   梁丘词的手指拂过花枝,看着天上的月亮,道:“我幼年时候见过寒英一面,当时我见他生的美貌,很喜欢,所以我帮了他一个忙,他答应等我长大了,会来梁丘家接我走。”   侍女一怔。   “可是直到我出嫁,他也没有来。”梁丘词沿着长廊往回走,吃吃的笑了:“可见男人的话都信不得,哪怕是天下第一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背影瘦弱的似乎风吹就倒,晚风吹动暗香,主仆二人越走越远,盛雪靠在树干上轻叹口气,对虞烬说:“这一点上,我倒的确是对不住她。”   只是那时候他已然自顾不暇,梁丘词议亲的时候他在香水海得了消息,令人备了厚礼,只可惜这场婚礼还没有办,盛雪就已经「飞升」了。   虞烬也不管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认真道:“不是你的错。”   盛雪一笑:“这次我帮她一把,就当是还了当年承诺。” 第11章 情夫   第二日一大早,雉匀就忙前忙后的给盛雪准备洗漱的水、要穿的衣服和布置早饭。   盛雪给虞烬把衣带系好,走到了桌边,雉匀道:“我今儿一早就听奚家的下人嘴里嚼闲话。”   “嗯?”   雉匀愤愤道:“他们说您屋里头留男人,不检点。”   盛雪:“怎么,全修真界都知道我爱好男?”   雉匀:“对啊。”   顿了顿,后知后觉的:“那我岂不是也有危险?!”   盛雪上下打量他一会儿,说:“放心,我对你这种类型没兴趣。”   雉匀忧愁的坐到凳子上,说:“我知道,您喜欢比您高比您壮最好能把您单手抱起来草的……”   盛雪:“……”   盛雪放下茶杯,尽量心平气和:“这你都知道?”   雉匀:“好歹我伺候您五年了,您枕头底下那本《六界美男图鉴》还是我帮您搞到的呢,您忘了吗?”   盛雪:“……”   这还真是完全不知道呢。   “雉匀啊。”盛雪摩挲了一下茶杯,温声说:“你知道那么多,就不怕被灭口吗?”   “!”雉匀震惊:“您除了睡男人,还杀男人吗?!”   盛雪:“……”   盛雪抓过旁边的折扇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拿扇子指着雉匀说:“你把这些事都烂肚子里,我回去让小言每个月给你加一块上品灵石。”   雉匀两眼放光:“鹤衣君放心,这件事你知我知虞师兄知天知地知,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盛雪勉强放心。   原主的爱好也太刺激了,玩儿这么野,他这种老年人是真的受不了,不过……   盛雪咳嗽一声,道:“那本《六界美男图鉴》排名第一的是谁?”   雉匀:“自然是重庭仙尊。”   “……”盛雪有点生气。   这群人什么眼光?竟然不是寒英仙尊?!编这本书的人没有见过他的绝世风华吗?!   “我对这个排行榜有些意见。”盛雪含蓄道:“我私以为,寒英仙尊应该排在第一。”   雉匀:“死了的人不上这个榜。”   盛雪拍手称快:“那这么说我那便宜道侣也不是第一了。”   雉匀:“……”   您倒也不必表现的这么高兴。   言柏等人已经整装好,准备继续调查食血鬼的踪迹。   但是在大门口左等盛雪不来右等也不来,只好让高历来催催。   雉匀看见他,赶紧站起身:“高师兄早好。”   “早好。”高历颔首,看向盛雪,见了个礼,道:“弟子们已经恭候鹤衣君多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发?”   盛雪老早就觉得这人嘴巴坏的很,他有点记仇,至今记得他去丹宸殿认骨时那句「我们只尊敬值得尊敬之人,盛积素他哪里配」就是高历说的。   “我还以为你们不想带着我。”盛雪装模作样道:“毕竟我修为不好,还事儿多,容易给你们拖后腿。”   高历:“鹤衣君对自己的认知倒是挺清晰,但是言师兄说了,您须得同行。”   盛雪:“言飞苍难不成真看上我了?”   “……”高历额角青筋跳了跳,道:“言师兄并不好男色。”   盛雪拎着扇子站起身,“成,走吧。”   言柏在门口同梁丘词说话,他正对着门内,见盛雪衣袂飘飞而来,满树桃李也不及他绚丽颜色,晨雾里看去仿若仙人临世,步步生花。   梁丘词见他突然不说话了,转头看去,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喊了声:“盛积素——”   盛雪站住脚步。   隔着两百余年的时光,他正式见到了长大成人的梁丘词,莞尔:“夫人叫我?”   梁丘词蓦然回神,“你不是寒英。”   言柏上前一步,道:“夫人,这是我师尊的未亡人。”   梁丘词缓缓的掐紧了掌心的软肉。   太像了。   从薄雾花雨之中漫步而来的模样,太像了。   但寒英从不这样笑,他总是疏离冷淡的,像是深夜里高悬的明月,看得见,却永远触碰不到。   梁丘词眼睫颤了颤,脸上露出笑:“原来是鹤衣君。”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言柏温声道:“昨夜有一位贵客登门,听闻阙阳的凶案后一大早就前去调查了,你们待会儿应该会遇见。”   言柏蹙眉:“是我认识之人?”   梁丘词颔首:“是素有侠名的散修,人称「鬼见愁」的林漱石。”   盛雪不认识林漱石,没什么反应,雉匀却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的拉住了盛雪衣袖:“鹤衣君,我们不去了!”   盛雪:“?”   雉匀:“您忘了之前勾引林漱石不成差点被他一刀砍死吗?!当时他就放话若是再见你,必要砍下你的头颅佐酒,这么快就忘了吗!”   盛雪:“……”   盛雪:“比起对言飞苍做的,哪个比较过分?”   雉匀看看面色铁青的言柏,又看看盛雪,如实道:“林漱石。”   “他修炼的心法有些问题,本就容易走火入魔,您趁着他突破的时候用魅术勾引,险些坏了他根基,还在人气血逆流时把他绑起来,让他求你那啥……最后若不是仙尊的护体咒印生效,您的头骨上都长草了。”   盛雪:“……”   盛雪对言柏道:“乖徒弟,我突感不适,就不跟你们一道……”   言柏一把抓住他手腕,铁钳似的,可见下了大力气,面上还挂着冷笑,一字一顿道:“你、必、须、去。”   盛雪:“?”   言柏:“正好,也见见你的情夫。”   “……”真是日常想给道侣陪葬。   目前言柏等人对食血鬼的行踪依旧一无所获,但是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   通过排查十六个遇害姑娘的共同点,言柏发现她们都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没有嫁人,家里富庶,且并不是暴富,而是世代积攒下来的底蕴,以上几点就可以排除掉阙阳城内大部分女子,符合食血鬼目标的姑娘,目前一共有三个。   言柏和师弟师妹们商量,打算守株待兔,只是目前并不知道食血鬼下一次到底会对三个姑娘中的哪一个动手,还需要继续斟酌。   他们来到第一户人家,这家人姓李,李老爷年纪一大把,膝下儿女众多,但是没有成家的就小女儿一个。   听闻林小姐遭了难,李家上下人心惶惶,年逾古稀的李老爷杵着拐杖亲自来门口迎接言柏,老泪纵横:   “我这许多子女中,唯独小丫自幼身体不好,我多偏爱她几分,就望能看着她嫁人生子,几位道长可务必要保护小女,不要让她被那邪祟掳走呐!”   盛雪照旧游离在众人之外,他有点忧愁,想着一会儿若是跟林漱石狭路相逢,他该怎么办。   听雉匀的描述,此人不像是个脾气好的,没准真的会乱刀砍死他。毕竟盛雪代换一下,若他是林漱石,估计也是会很想砍人。   “嘎!”大胖鹅啄了口盛雪的衣袖:“想啥呢你?”   盛雪忧愁道:“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蹲下身,认真的看着大胖鹅:“鹅兄,如果我有性命之忧,你会救我吗?”   “那是自然!”大胖鹅很仗义,“我们之间可是你请我吃虫的交情!”   雉匀:“别提虫,想吐。”   盛雪略微放心。   鹅的战斗力比狗都强,或许林漱石不忍心对一只可爱的胖鹅下手呢?   “盛积素。”言柏声音冰冷:“你就是这么带队的吗?!”   所有人都在为食血鬼的事掉头发,就他在这儿跟一只鹅感天动地兄弟情。   盛雪道貌岸然:“这不是要锻炼乖徒弟你的能力么?你做的很好,继续努力。”   言柏:“……”   言柏冷笑一声,转头对李老爷道:“这位是我仙门的长辈,李老爷有什么不放心的,都可以问他。”   盛雪立刻对上了李老爷浑浊的泪眼。   “……”   “道长!”李老爷子擦了擦眼泪,道:“道长一看便是仙风道骨,殊为不凡,道长您肯定可以保住小女性命吧?!”   盛雪:“啊这个……”   李老爷嚎啕大哭:“我可不能失去这个女儿啊!我已经这个岁数了,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哪里熬的过去呐!”   盛雪:“我看你身体还是可以……”   李老爷捶胸顿足:“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遭此横祸!”   盛雪:“李小姐现在还好好地……算了。”   他正色说:“李老爷放心,我们一定会恪守职责。既然接了阙阳城的木牌,正清门就会竭尽全力护一方周全,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本就是吾辈道心所在,您不必言谢。”   盛雪正经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很能唬人,别说李老爷了,就是几个正清门弟子都愣了。   高历小声说:“他要是去当个神棍,估计还能发家致富。若不是知道他为人,我都差点信了。”   言柏轻嗤:“装腔作势。”   李老爷激动的就要给盛雪跪下,膝盖还没弯下去呢,就见刚刚还大义凛然的道长往左边一躲,还颇有些狼狈的踉跄了一下。   李老爷:“?”   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钉在了盛雪身旁、李家的门柱上。   “盛积素!”男人声音嘶哑含恨:“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重庭已死,我看还有谁能护着你!”   盛雪抬头,就见一个蓄着凌乱络腮胡子的男人目光沉沉,他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烂,打扮的跟个乞丐似的。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掩盖不住他那张清俊的脸。   百忙之中盛雪还抽空想,原主看男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林漱石和言柏都是姿容罕见的美男子,看来原主对美男是相当有研究。   林漱石压根就不给盛雪回话的机会,拔刀便砍了过来,他的招式没有框架,完全随心所欲。   由此可见他确实是个非常地道的散修——什么也不会,全靠天赋领悟。   盛雪险险避开这一阵能从他身上削下一块肉来的刀风,还有余暇按了下虞烬的手背让他稍安勿躁,而后手腕一转,手中的檀木香扇挡住了林漱石还在逼近的刀刃,他道:“道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上来就砍人是不是不太好?”   林漱石:“去你娘的君子!老子今天就要把你头砍下来以泄我心头之恨!”   从一个人说的话中是能判断出很多东西的,比如盛雪此刻就判断出林漱石没什么文化,且用词粗鲁。   林漱石嘴上骂人,手里也不停,连向盛雪砍了三刀,盛雪步伐诡异轻盈,前两刀都擦边躲过,最后一刀来势太猛,他皱眉横着扇子往前一挡,上好的檀木香扇裂成两半,落在了地上。   盛雪:“这扇子价值五十块上品灵石,我看道友你面善,只要你赔四十九块,赔完再继续打。”   林漱石冷声道:“我就怕你没命花这个钱!”   盛雪啧了一声,扭头看向言柏:“乖徒弟,你就看着他这么欺负我?”   欺负?!林漱石可是一根头发都没有伤着他。   言柏面色深沉。   林漱石不久前突破了元婴大圆满,实力强劲,盛雪竟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而毫发无伤,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废物,还有……   言柏眯起眼睛。   盛雪刚用的步法是正清门的基础步法之一,名为「天罡九星步」,每一个拜进正清门的弟子都会。   但盛雪的天罡九星步却显得格外不同,已然是炉火纯青,步随意动,大有文章。   言柏还在思索,就见盛雪几步走过来,站在了他身后,低声道:“你要是不帮我,但凡我有命回正清门,必要在小言面前告你的黑状,说你在师尊去后非但不护佑师尊遗孀,还冷眼旁观我被乱刀砍死,还要让书局写成小黄书——”   “闭嘴。”言柏忍无可忍。   盛雪:“去吧乖徒弟,为了正清门,为了重庭山,为了你师尊!”   言柏额头青筋直跳,但是他又实实在在被盛雪拿捏住了死穴,若是盛雪真要让人编那种书……言柏光是想想都已经要气疯了。   “林道友。”言柏拱手:“在下正清门言飞苍,早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林道友是否记得?”   “言飞苍?有印象。”林漱石道:“我对你颇为欣赏,但你今日若是阻我杀盛积素,那我不介意连带着取了你的性命!”   林漱石之所有有个「鬼见愁」的绰号,就是因为他为人亦正亦邪。但凭心意行事,他会帮助奚家调查食血鬼,也可能一刀砍了正道弟子的头,没人能摸清他的想法,所以鬼见了都愁。   “林道友。”言柏不卑不亢:“鹤衣君乃是我师尊的道侣,你跟他有私怨我知道。但我绝不容许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要他性命。”   李老爷还指望着这几位保护女儿呢,眼见着他们起了内讧,人都傻了:“这……这……”   盛雪在他旁边叹气:“没办法,红颜祸水大抵如我这般,总会有男人为我大打出手。”   李老爷:“……”   众人:“……”   雉匀:“的确是为你大打出手,谁赢了谁就可以亲手砍死你。”   盛雪慢慢悠悠的说:“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的争风吃醋呢。”   雉匀想,虽然盛雪修为差,但是他心态好啊,这应该也算是一个优点吧。   “林道友。”言柏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捉住食血鬼,你和盛积素的恩怨可以之后再清算,无辜者却不能永远活在忐忑之中。”   林漱石「唰」一声收回刀,盯着盛雪阴冷道:“等我将那食血鬼砍成十八段,再把你切成三十六段喂狗!”   盛雪:“……”   盛雪刻意跟林漱石保持距离,就怕这人言而无信趁机砍人,大胖鹅倒是摇摇摆摆很是得意:“今天有加餐吗?”   “大约没有。”盛雪回它:“待会儿给你买梅菜烧饼。”   李老爷的小女儿今年正是二八妙龄,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男子,羞的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羞答答的坐在一旁不时偷看两眼。   言柏在李家进行布防,安排弟子守卫,盛雪这个带队的倒是优哉游哉的跟李老爷在旁边喝茶闲聊,一开口就让李老爷差点拿拐杖打人:“我见李老爷你一大把年纪了,想必已经为自己选好墓地了吧?”   “……”李老爷一噎,没见过谁聊天一来就问这问题的。   但到底对方是仙君,他恭敬道:“的确已经选好了,就葬在我李家祖坟,选了个不错的位置。”   盛雪温声道:“恰好我会些阴宅卜算之术,不知道李老爷家祖坟在何处,我也好你卜上一卦。”   有此等好事李老爷自然不会推拒,道:“我李氏祖坟就在城西鸡鸣坡。”   鸡鸣坡……   盛雪笑了,道:“李老爷放心,李小姐定然平安无事。”   他说完站起身就要走,看的李老爷糊里糊涂——之前不是说算阴宅吗? 第12章 家贼   言柏计划周密,人手安排的也妥当,只是一家人能如此布控,却不能三家人都如此布控,奚家虽然派了人来,梁丘词也表现的很是看重,却压根没有要解决化蝶蛊的意思,只是做个面子功夫,那些人别说是捉食血鬼了,估计就是捉普通的伥鬼都够呛。   盛雪走过长廊,看见言柏在李小姐闺房门上画的诛邪阵。   虽然青涩,但在同辈的年轻人里也算得上佼佼者。   “鹤衣君。”高历负手走过来:“鹤衣君在看什么?”   盛雪抬抬下巴:“看这个。”   高历与有荣焉道:“言师兄虽然不是符修,但是他画符列阵的本事都不小。”   “可惜他白费心血。”盛雪拿新扇子敲敲门框,道:“让他赶紧的去下一家了。”   高历皱起眉:“鹤衣君,人命不是儿戏,这三个姑娘都是无辜的,我们自然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们。”   盛雪没直说李小姐不是食血鬼的目标,见高历不赞同的看着自己,他也懒得自讨没趣,“既如此,我逛会儿他家院子。”   说着就带着两个人一只鹅招摇过市,到处乱逛。   高历:“……”   高历一脸郁郁的回到了言柏主要布防之地,言柏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高历道:“刚遇见盛积素了,他竟然说你是白费心血,还让赶紧去下一家。”   言柏动作一顿:“他当真如此说?”   “我还能骗你不成。”高历在椅子上坐下,道:“怎么说他盛积素也在重庭山待了五年,怎么一点儿没有学到仙尊的胸怀大义,慈悲世人?”   言柏一滞。   虽然重庭是他的师尊,但他也非常清楚的知道,重庭心中从无「大义」「慈悲」这种东西,只是言柏不会说出口。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晚辈不可议论长辈对错。   “你有没有觉得,盛积素有所变化。”言柏将新画好的灵符放到旁边晾干,“和以往似乎不同了。”   “这么说还真有。”高历笑嘻嘻道:“与你出行这几天,他竟然都没有来骚扰你。”   言柏:“……”   “我说的不是这个。”   高历捏着下巴认认真真的想了半天,一摊手:“那我就真想不出来了,不过他这人惯会做戏,也许是他使的什么新手段也不一定。”   言柏没再说话,他将手中的狼毫放下,道:“我们去下一户人家。”   “你还真的信他啊?!”   言柏皱起眉说:“不是信他,是我总觉得这件事里泛着古怪,而盛积素知道些什么,他这么说,可能是隐晦的提醒。”   “隐晦的提醒?为什么要隐晦的……”高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两个奚家弟子走了进来,言柏看了他们一眼,对高历轻轻摇头。   高历一愣。   盛雪是在防着奚家的人?!   第二户人家和李家的情况差不多,第三户却让言柏磕了钉子。   只因为这位姓徐的人家,家里的小姐很有自己的主见,她坐在画堂之中就没拿正眼瞧言柏:   “之前丧命的女子,哪一个没有去求仙家的庇护?但全都惨遭毒手,我不相信你们,也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徐家父母显然很听女儿的话,徐小姐此言一出就要送客,高历抱拳道:“我们乃是正清门弟子……”   徐小姐冷笑:“我管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我说了,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你!”高历就要发火,被言柏拦了下来,以往做任务的时候不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他还算是有耐心:   “徐小姐,你很有可能是食血鬼的下一个目标,十分危险,我们来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徐小姐咬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跟食血鬼一伙儿的!”   众人皆是一惊。   “徐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言柏问道。   “以往若是阙阳有祸事,奚家早就解决了,食血鬼的事情过去了两个月竟毫无进展,我不信任你们不是很正常吗?!”   奚家的人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徐小姐冷哼一声,道:“来人,送客!”   一群人站在徐家门口,高历骂骂咧咧:“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言师兄,既然他们如此固执,我们便不必管他们了!”   言柏却抱着剑若有所思,盛雪领着鹅慢慢的从他旁边路过,跟鹅聊天:“鹅兄,你知道日防夜防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大胖鹅没有文化:“嘎嘎嘎噶!”   盛雪嘶了一声:“对仗还挺工整。”   言柏瞬间睁大眼,看着盛雪:“你的意思是——”   盛雪一脸茫然:“我什么意思?”   言柏抿了抿唇,使用传音入密问高历:“第一起命案出在奚家,是吗?!”   高历虽然不知道好端端的言柏为何要传音入密,但还是道:“对,第一、二起命案就出在奚家,受害的一个是奚家主远房堂妹,一个是奚家的表亲,这两起命案奚家高度重视,给阙阳城中所有家中有适龄女子的人家都分派了人手保护。但每一次食血鬼都能得手,阙阳城才不得不求助正清门。”   “我知道了。”言柏喃喃道。   高历莫名:“什么?”   言柏脸色难看:“盛积素刚刚问,日防夜防的下一句是什么。”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这有什么……”说到这里,高历一惊:“你的意思是?!”   言柏握紧了手中长剑,道:“或许一直没有捉到食血鬼,是因为鬼就在所谓的「保护者」之中。”   高历大骇,“言师兄,你可别听盛积素一两句话就如此猜测,要知道奚家是白萍州世家。若是出了此等丑事,整个修真界都会动荡的!”   言柏没再说话,解除了传音入密,他看着盛雪悠哉悠哉溜鹅的背影,对高历说:“你再尝试和徐家人沟通,我去去就来。”   高历点头。   几乎是言柏一离开,奚家弟子就立刻问道:“言师兄去做什么?!”   大概是被言柏方才的推测影响,高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奚家弟子就跟在监视他们似的,笑了笑,道:“你没听过鹤衣君跟言师兄的事?”   “听过。”那弟子咳嗽一声。   高历拍拍他肩膀,说:“昨夜鹤衣君又蓄意勾引,言师兄找他算账去了。”   弟子:“啊?!”   高历叹口气:“没办法,鹤衣君就是这么个人……走,我们进去吧,再跟徐家人交涉一番。”   那弟子看了眼言柏的背影,确实是看出了怒气冲冲的意思,没有多想,道:“也好。”   ……   盛雪不知道自己被造谣了,他领着鹅在大街上买了梅菜烧饼,雉匀也得了一个。不过他很偏心,虞烬的那一份他竟然还掰开了喂。   “鹤衣君。”言柏快步追上盛雪,闹市之中,人声鼎沸,盛雪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淡淡的收回视线,停在了卖首饰的小摊前,“乖徒弟,找我有事?”   “……”言柏确认周围没有耳目,才道:“难道不是鹤衣君有话跟我说么?”   “确实是有。”盛雪转了转手中的扇子,懒散道:“不过,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言柏后退一步,俊脸通红:“若鹤衣君要用那种事为交换,我宁愿自己去查!”   一阵风过,吹动盛雪的帷帽,白纱之下,他的表情有些难以言表,而后忽的勾出一个笑,弯腰逼近言柏:“那种事,是什么事?”   言柏:“!”   言柏就跟看见妖魔似的,气的脸红脖子粗,后退好几步,咬牙道:“鹤衣君!我还以为你是诚心要解决阙阳的祸事,却不想死性不改——”   盛雪见把人逗炸毛了,顺毛道:“我就是没理解你说的那种事是什么事。”   他抱着胳膊饶有兴致道:“双修吗?”   “!”言柏的脸已经跟煮熟的虾子没有区别了,恼怒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盛雪笑吟吟道:“这跟廉耻有什么关系?双修之法是我合欢宗立宗的根本,我并不觉得丢人。”   “盛积素!”   “好了。”盛雪将给自己买的梅菜烧饼丢给言柏,“给你吃,算是赔罪。”   言柏冷声道:“我已经辟谷多年,不食……”   “吃吧……”盛雪漫不经心的说:“辟谷是为了更好的吸收天地灵气,免得五谷驳杂坏了根基。但那是对炼器筑基的小孩儿而言,你既然已至元婴,何须在意这个?”   言柏一怔:“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盛雪继续往前走,道:“吃完了再跟我说话。”   言柏:“……”   言柏当真沉默的把烧饼吃完了,他许久没有尝过食物,竟然觉得新奇陌生。   “鹤衣君。”言柏冷静道:“我刚是想说,你就是筑基期的「小孩儿」,不宜食用这些东西。”   盛雪:“……”   盛雪站住脚步,道:“我废物我骄傲。”   言柏:“……”   竟然无言以对。   盛雪不求上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亲娘都不管,言柏也懒得管,道:“鹤衣君,关于食血鬼……”   “不是食血鬼。”盛雪抬头看着澄澈的天空,那一瞬间他眸光辽远空旷,像是在看着天穹之外的地方,“是化蝶蛊。”   言柏一愣,而后紧紧地皱起眉,压低声音道:“化蝶蛊?!”   雉匀凑上来:“言师兄你知道化蝶蛊?”   言柏矜持道:“我曾阅遍正清门藏书,看过有关化蝶蛊的记载。”   雉匀哇了一声:“言师兄好厉害。”   盛雪:“那些人的下一个目标是徐家。”   “何以见得?”言柏问:“化蝶蛊的确会食人精血,但是不会吞噬魂魄。”   盛雪有点失望的看了他一眼。   莫名的,言柏就觉得盛雪这一眼像极了老师看不学无术弟子的眼神,满满写着「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弄不明白」。   言柏握紧了手中长剑。   盛雪到底哪里来的脸觉得他不学无术的?!   过去二十多年,他言柏就从没跟这四个字沾过边!   “既然你知道化蝶蛊这个东西,那我问你,这个蛊有什么用?”   言柏不假思索道:“若非滔天之仇,不会有人下化蝶蛊。因为这东西虽然能让人精血俱干而亡,却也会将母虫养在身体里形成共生关系,只有死才能摆脱,当年寒英仙尊觉得此蛊太过于恶毒,下了禁令,凡有再练此蛊者杀无赫。”   “还有呢。”盛雪问。   言柏想了想,说:“有些邪修妄图一步登天,就会在自己的身体里种下母虫,而后让子虫吸食他人精血反哺自身,以此来暴涨修为。但这样的境界只是空中楼阁,很快就会爆体而亡……就连魔界都不会用这个法子。”   “还不错。”盛雪终于给了个评价,他穿行在人群之中怡然自若,缓声的跟言柏分析:“你也带人去看了那些姑娘的落葬之地,发现什么都没有?”   “这些姑娘无一不是家境殷实,在阙阳扎根了上百年,祖坟都选在风水不错的地方……风水?!”   言柏脚步忽的停住,他双手解印,展开了阙阳城的地图,快速的在地图上标了几个点,等看清楚那些点后,惊骇道:“这是……阵法?”   “这是一种蛊阵。”盛雪手腕一转,用扇子敲碎了空中的地图,免得过路的人都来看稀奇,“蛊阵是很古老的东西,你大约没有听过。”   言柏如实道:“确实没有听过。”   “相传在两千年前,修真界出了一个天才蛊师,就是她开创了以蛊为阵的先河。但因为蛊阵都是损人利己的东西,被修真界各大派联合起来销毁了。”   “那你是如此得知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盛雪瞥了他一眼:“眼前重要的是,这蛊阵名为换魂阵,以十七个少女阴魂为祭,逆死生,改天命,将一个人的魂魄换到另一个人体内。”   “这……不是夺舍之术吗?!”   “夺舍哪有那么容易。”盛雪一扇子敲在言柏头顶,“若非到了渡劫期的大能,夺舍之法根本就行不通,哪像这换魂蛊阵,只需要十六条命就能成功。”   言柏被盛雪这一扇子给敲懵了——盛积素竟如此胆大,对他动手?!   然而盛雪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我都跟你说的如此明白了,你还不懂?”   言柏觉得,若是此时自己摇头,盛雪定然要用「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他。   “自然已经懂了。”言柏咬牙:“鹤衣君的意思是,那些少女的魂魄并非被吞噬,而是被拘走。之所以将尸体送回家,就是为了让其家人葬进祖坟,等十七个少女都葬进了换魂蛊阵的点,阵法就会启动,行逆天换命之术。”   雉匀没有言柏的压力,他不懂就问:“那为什么要用化蝶蛊吸ꁘꁘ血啊?不是说母虫一旦种下除非死就再也摆脱不掉?”   “或许幕后之人已经命在旦夕,不得不用化蝶蛊反哺精血吊命。”言柏冷冷道:“反正换魂蛊阵启动后,那具被母虫寄宿、必死无疑的身体就跟他无关了。”   雉匀:“我的亲娘诶,为了给自己续命,就用十八条人命来换?”   “不仅仅是人命,还有十八条魂魄的灰飞烟灭。”言柏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实在歹毒!”   盛雪笑了一声,道:“人为了活命,什么事做不出来。”   “所以你才会问那几家人的祖坟在哪儿。”言柏抿唇:“我还以为你专门找茬。”   盛雪:“……”   盛雪伸出一根手指:“看在之前我对不住你的份儿上,这一次我原谅你。若是下次你再这么揣测我,我便替你师尊管教你。”   言柏:“……”   就凭你筑基期的修为吗?   “此事跟奚家……”言柏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奚家可是在白萍州扎根了上千年的世家,一直护佑一方平安,如真是奚家人所为,将是修真界的旷古丑闻。   “如今奚家谁奄奄一息?”盛雪问。   “奚家家主,奚城。”言柏艰难道:“可我曾见过奚家主,他高风亮节,怎会……”   盛雪:“年轻人还是见识太少。”   他见前面有个酒楼生意不错,施施然走进去,雉匀立刻非常高兴的点菜,反正不用花他的钱。   盛雪倒了杯茶,放在言柏面前,莞尔:“我听闻奚家二房的奚未星夜兼程的从别凡乡赶回来了。”   他说起这事儿其实有些突兀,但言柏立刻反应了过来:“如果真是奚家家主所为,那他换魂的最佳人选就是奚未,在他「死后」,奚未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任家主之位。”   盛雪没回话,只是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修真界到底是修真界,不若凡尘红尘气重,等他找到了崔小二,倒可以再去凡间走一遭。   言柏深吸口气,道:“多谢鹤衣君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说着提剑就要走,盛雪道:“你去做什么?”   言柏道:“自然是去求见奚家主!”   “……”盛雪说:“你师尊被捧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就教出你这么个榆木脑袋?”   他纤长食指曲起,在桌面上点了点,道:“坐下,吃饭。”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盛雪垂着眼睫淡淡道:“明天就是第四日,奚家会对徐小姐下手,捉贼捉赃的道理你都不懂?”   言柏僵硬的坐下来,雉匀点的菜也一一上了,除了言柏,大家都吃的很开心——他看着盛雪和虞烬吃个饭还腻腻歪歪的样子,差点把桌子掀了。   回奚家之前,盛雪拿扇子敲了敲言柏的后背:“你能不能正常点儿?现在就你这架势,跟要放火烧了奚家似的。”   言柏实在忍不住:“但我只要一想到奚家的所作所为……”   “那你就别想。”盛雪声音冷淡下来:“若是打草惊蛇,已经死去的十六个姑娘的魂魄,你一个都别想救回来。”   他说完就率先进了奚府,言柏看着他苍松峻柏般的背影,咬了咬唇,也跟着进去了。   大约是今天宰了盛雪一顿狠的,雉匀十分积极地给盛雪准备了浴汤,伺候的可谓是周到细致,盛雪泡了个澡,赏了会儿月,就上床睡觉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瑞兽香炉里冒出袅袅的安神香,只有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透进来,泄落一地清冷华光。   虞烬坐在榻边,月光切割出他深邃眉目,深绿色的眼睛仿若某种名贵的宝石,长久的、长久的注视着盛雪。   直到外面更鼓敲过了四更,他才终于有了动作,先是微微低头,轻轻贴了下盛雪的额头,而后缓缓往下,在他修长如玉的脖颈上打下烙印般的,留下了一个红痕。   盛雪在梦中轻微蹙眉,并不知道有人用带着浓烈贪婪和占有欲的眼睛,看了他一整夜。 第13章 设局   盛雪晨起时雉匀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招呼他过去吃饭。   盛雪懒散的嗯了一声,洗漱过后坐在桌子边上,刚喝了口粥,就听雉匀疑惑道:“鹤衣君,您脖子被蚊子咬了么?”   “嗯?”盛雪下意识的摸了下脖子,雉匀取了一面铜镜过来,道:“您看。”   铜镜中映出一段修长脖颈,颈侧的一点红色确实格外明显,其实过去了一个晚上,颜色已经淡了许多。但因为盛雪皮肤白,还是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盛雪缓慢的摸了下那点红痕,道:“这才开春多久,怎么就有蚊子了?”   雉匀道:“我待会儿去让奚家的人来驱虫吧?”   盛雪点头应了,出门准备去找言柏等人,却在园子里遇见了梁丘词。   大约是为城中殒命的姑娘哀悼,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却仍旧衬的她姿容端秀,一看便是出身世家,非锦绣丛中养不出来。   其实如今的梁丘词和盛雪印象中的那个小姑娘,相去甚远,那时候的小女孩眼中全是怨恨,似乎觉得天下负她,全不若眼前女子的优雅从容,温和贤淑。   奚未也在,名义上他是梁丘词的小叔子,两人保持了一定距离,他正在同言柏说话,言柏到底是个少年人。哪怕极力压制,对上奚未也不免显得冷淡。   “鹤衣君。”众弟子给盛雪见礼,梁丘词也看了过来,她柔柔一笑:“鹤衣君,早好。”   盛雪随意的点点头,打量了奚未两眼,问:“这位就是奚家主的胞弟?”   “在下奚未。”奚未行了礼,道:“早闻鹤衣君大名,闻名不如一见,鹤衣君比传言中风姿更甚。”   关于盛雪的传言,可没有什么好话,盛雪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   “此次阙阳之祸本该是我奚家的责任,却劳动了正清门,奚未心中实在有愧。”   奚未叹口气道:“今夜我奚家精锐尽出,必定会捉拿食血鬼,让这妖物偿命!”   言柏冷淡道:“既如此,我们便出发吧。”   盛雪走在最后头,梁丘词立在廊檐下,风吹落花,落在她精致华美的发髻之上,盛雪缓步走过去,抬手将那朵花取下来,梁丘词微怔:“鹤衣君?”   盛雪退后两步,淡笑:“夫人,落花无根薄情,最好不要沾身。”   不等梁丘词说话,盛雪已经转身走了。   梁丘词衣袖下的手缓缓攥紧,问自己的贴身婢女:“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婢女轻声道:“鹤衣君为人一贯轻佻,或许只是想要亲近夫人。”   梁丘词垂下眼睫。   她恍然想起当年初见寒英时。   那时候的寒英还不是天下第一人,却已经在修真界声名鹊起,谁都知道他将是正清门的接班人,掌门重任终将交到他的手里。   但那都是梁丘词后来才知道的了。   初见寒英时,他从月边而来,踩着漫天飞花,容颜秀美的仿若天上仙人,以至于小小的梁丘词一时间看呆了。   直到仙人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声音含笑:“你是梁丘家的人?”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长得好看,我可以帮你。”梁丘词说:“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寒英莞尔:“那你说说看。”   梁丘词认真的道:“我不喜欢这里,我讨厌这里的所有人……你可以带我走吗?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好。”寒英说:“等我办完事回来,就带你离开。”   ……   梁丘词尖锐的指甲狠狠地刺进了掌心。   她咬着唇瓣说:“所有对我许诺之人,都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   “就连你……”她抬起头,笑了笑:“寒英,就连你,也没有如你承诺的那般,带我离开。”   ……   “鹤衣君,您心情不好?”雉匀敏锐的察觉到盛雪不若往常闲适。   盛雪思索了一瞬,而后笑笑:“无事。”   “怎么。”背后蓦地响起一道声音,冷硬的仿佛石头:“你改了性子,开始喜欢女人了?”   盛雪一转头,看见扛着刀的林漱石,他慢吞吞的拉开了一点距离,怕林漱石一言不合就要砍人,道:“这跟林道友,似乎没有关系?”   “少去祸害别人。”林漱石警告道:“梁丘夫人与家主恩爱,你休想插足他们之间的感情。”   盛雪:“……”   老实说,他见过梁丘词扎两冲天辫趴在地上滚来滚去哭的样子。   哪怕她如今已经出落出成了个大美人,盛雪也动不了半分其他的心思。   林漱石弹了下自己刀身上挂着的铜环,道:“否则我怕是等不到捉拿食血鬼,就先用你的血来养刀了。”   说完冷哼一声,越过他往前面去了。   盛雪:“……”   今夜食血鬼必定会动手,但是在安排人手上,出现了争执。   高历抱着胳膊道:“那徐小姐压根就看不起我们,只相信自己请来的一群装神弄鬼之辈,我凭什么还要去保护她?不去!”   “故辰!”言柏皱起眉道:“人命关天,你怎能如此任性?我们本就人手不够,你若不去,难不成师妹一个医修去吗?”   高历抱着胳膊道:“反正我不去,我就不乐意看见她那张死人脸!”   “你!”   “好了好了。”奚未出来打圆场,“既然这位小道友不愿意去徐家,那就我去吧?”   言柏沉吟一瞬,道:“那就麻烦世叔了,我们目前分析出食血鬼最有可能对李小姐动手,徐家应当没什么危险。”   奚未道:“各位小道友保重。”   言柏点头,奚未便带着奚家一群人往徐家而去。   高历和言柏对视一眼,言柏轻点了点头,转头轻声对盛雪道:“鹤衣君你……”   “我跟去看看。”盛雪淡声说:“你们别露出异样,若是有问题,我会放信号。”   高历忍不住道:“要不然还是让师弟去吧,师弟好歹有金丹修为……”   盛雪抬起扇子打断了高历的话,道:“此事凶险,我去就行了。”   这话让高历一愣。   盛雪侧眸问言柏:“我跟你说的,都记着了?”   “记住了。”言柏点头。   盛雪又对雉匀说:“待你言师兄身边,鹅兄你跟我走。”   雉匀是很惜命的,乖乖点头。   于是盛雪带着胖鹅追上了奚未等人,奚未有些讶异:“鹤衣君?”   盛雪道:“那李小姐陈小姐都生的一般,徐小姐最是好看,我思来想去,还是去徐家待着。”   奚未:“……”   这很盛积素,没有问题。   且盛积素就是个草包,奚未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到了徐家,徐小姐的脾气仍旧很冲,连人都没让奚未等人见着,隔着屏风冷冷道:   “我能让你们进府已经是给面子了,你们还要如何?!一群大男人闯进我的闺房,我以后还如何嫁人?!”   有奚家弟子忍不住,道:“若你命都没了,还谈何嫁人?!”   徐小姐冷哼:“我请了高人护佑,用不着你们!”   那弟子还要说什么,被奚未给拦下了,道:“闺阁女子的清誉确实重要,隔着屏风就隔着屏风罢,左不过两三步路的距离。”   显然他也是听说过这徐小姐有多难伺候的,不愿再起口舌是非。   其他人都在全神戒备,盛雪在旁边优哉游哉的煮茶,谁看了都要说一声风雅和混子。   将近子时,天已经黑透了,徐小姐的院子里点着灯,看着暖洋洋的,却无人敢放松警惕,就连一直好似不怎么在乎自己性命的徐小姐都紧张起来,也不绣花了,双手交握在一起,似乎是在给自己祈祷。   终于有人匆忙御剑而来,大声道:“食血鬼果然出现在了李家!请长老带人支援!”   奚未毫不犹豫的一招手:“走!”   大胖鹅嘎了一声,用绿豆眼瞅着盛雪:“你猜错啦,食血鬼的目标不是徐小姐。”   “那可未必。”盛雪慢悠悠的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看见城南的上空结出了金色的法阵,显然已经动了杀招。   屏风后的徐小姐似乎也松了口气,徐老爷和徐夫人都拍着胸口:“还好还好……还好不是我们家女儿。”   “道长……今夜那食血鬼就能被擒获了吧?”徐夫人问盛雪。   盛雪收回看向法阵的视线,微微一笑:“或许。”   “既然已经无事了,道长是不是……也去李家看看?”徐老爷问。   盛雪站起身:“也好。”   “我送送道长。”徐老爷连忙说。   徐夫人转头嘱咐道:“女儿,你早些歇息,知道了吗?”   “知道了。”徐小姐不耐烦的回答。   三人出了徐小姐的院子,就见城南的金光大盛,而后猛地一收,显然妖物已经落入阵中,是血鬼已经被捉拿住了。   徐小姐从绣凳上起身,打了个哈欠,将绣棚放好,这才叫自己的丫鬟:“春杏,来伺候我洗漱。”   脚步身从背后传来,徐小姐警觉的回头,看着灯光下身着奚家校服的弟子,一愣:“食血鬼不是已经抓住了吗?你怎么还没走?”   那人并未开口,手一挥,一阵淡红色的粉末洒出,徐小姐眼睛一翻,身体软了下去。   那人立刻上前将人扶住,没让她跌倒在地上弄出声响,而后将人扛在肩头,趁着月色摸出了徐小姐的闺房。 第14章 黑暗   盛雪人刚走到徐家大门口,忽然大胖鹅啄了一下他的衣角,盛雪会意,温声同徐老爷道:“徐老爷可否将剑借我一用?”   徐老爷其实未入仙门,佩剑不过壮胆,听盛雪这么说,当即同意,将佩剑双手奉上。   告别了徐家夫妇,盛雪立在黑暗里,冷风吹起他衣袂和长发,星月之下他侧眸看向虞烬,伸出手:“带你上天玩儿。”   虞烬握住他那只手,盛雪单手结印催动灵剑,御剑而起。   “抱着我腰。”盛雪嘱咐道:“小心掉下去,空中有结界,飞行可能不稳,下心掉下去。”   虞烬似乎微怔,而后缓缓伸手,搂住了那截细腰,盛雪:“太紧了,松一点。”   少年听话的松了一点,盛雪却还是觉得紧。但他想着幼崽第一次御剑,可能会比较紧张,也就没再说什么。   大胖鹅赶紧飞起来,扑进他怀里:“抱着我抱着我!我飞不了太久!”   “……”盛雪有点郁闷。   好不容易潇洒一回御个剑,怀里抱着只肥鹅是什么意思。   但他还不能将这重量不轻的鹅给丢下去,因为肥鹅说:“西北方向,我的羽毛在西北方向,快走快走。”   盛雪朝西北方向追去,大胖鹅一路感应自己的羽毛,最终确认:“就在下面这个院子里!”   深夜寂寂,偶有倦鸟归啼,小院子看着废弃了许久,院中生了连天的野草,一派荒凉破败之景。   大胖鹅扑腾了下翅膀,道:“这次我可是帮了你大忙,拔毛很疼的,那根灵羽你得赔给我。”   盛雪敷衍道:“要是料的没错,你待会儿就能吃饱。”   大胖鹅疑惑道:“你不放信号让言柏他们过来吗?”   “不用。”盛雪推开紧闭的屋门,大胖鹅继续道:“可是你很废物。”   盛雪一把捏住它的喙:“闭嘴。”   “……”院子里没有丝毫光亮,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黑的有些不正常,盛雪猜测应该是布了结界,只要见光就会示警,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办,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分寸的只捏住了他手腕,并没有多用力,声音很低:“跟着我。”   盛雪这才想起,蛇类在黑暗中,也是能视物的,轻应了一声,大胖鹅赶紧叼着他的衣角,生怕跟丢了。   房里的黑暗浓稠的仿佛化不开,窗外有月光和星光,却半点都透不进来。   盛雪跟着虞烬往前走,在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手腕上那几根修长的手指带着蛇类特有的温度,冰凉彻骨。   不知道走了多久,虞烬终于停下脚步,道:“到了。”   盛雪仍旧什么都看不见,鼻尖却嗅到了一丝血腥气,轻声问:“有密道?”   “嗯……”虞烬说。   盛雪拿扇子敲了敲虞烬肩膀,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打开。”   虞烬轻抿了下唇,听话的扭动花瓶,将密道打开。   房间里终于出现了光。   是灯光,从密道深处透出来,看得出这密道很长。   盛雪刚要进去,虞烬却当先一步走进了密道里,他的手仍旧没有放开,将盛雪也拉了进去。   盛雪抬眸,只看见少年线条凌厉的下颌线条,他一身黑衣,长发被银色的发扣高高束起,显得格外利落冷漠。   于是也没提醒他现在里面有光,已经不需要拉着了,悠悠闲闲的任由他拉着往里走。   越往深处,血腥味越重,其中还夹杂着酸臭的腐烂味,十分难闻。   终于,密道走到了尽头,也开阔起来。   只见平坦的石板上,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像是某种古老的阵法,阵法的最中心放着一张石床,腐烂的味道正是从石床上传来的。   盛雪一眼就看见了梁丘词,她坐在石床边上,默默地垂泪,奚未道:“阿词,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你可不能心软。”   “可是……”梁丘词哽咽道:“这些姑娘,都是无辜的。”   奚未眼神睥睨的看着被压跪在地上的少女,道:“用她们的命换我们一世逍遥,是她们的福气。”   徐小姐被两个奚家弟子压制着,她似乎很害怕,身体一直在发抖,奚未轻蔑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石床上的人道:“大哥,这最后一个人,我可是给你找来了。”   石桌上「东西」缓慢的蠕动着,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好……好,你放心,只要我能除了化蝶蛊。不管是我的家主之位,还是我的女人……都是你的。”   之所以说是「东西」,只因为那一团说是「人」,其实更像是一团烂肉,已经连躯干四肢都分不清楚了,黏糊糊的烂肉粘连在一起,上面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虫眼,还有暗绿色的液体不断淌出来,看着实在是恶心至极。   盛雪有点想吐。   大胖鹅蹦跶起来,站在石壁上,哇了一声:“那就是奚城吗?”   “大概是的。”盛雪说。   也不知道言柏看见他印象中高风亮节的奚城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会是什么想法。   大胖鹅:“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有好吃的虫子。”   “是化蝶蛊的母虫。”盛雪眯起眼睛:“难怪最近奚城都不见人,让梁丘词主管奚家,他这样子,确实也不好见人。”   他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到身体里寄宿了化蝶蛊母虫的人,这虫子阴毒的很。   唯有让子虫不断吸食他人精血反哺才能勉强让它安分。   但精血反哺又势必会让母虫更加强大,它越强大就越难安抚,会将宿主的身体当成自己的食物。一旦精血供给不上就啃噬宿主,无疑是一个死循环。   正因为如此,当年盛雪才会下令若再有练此邪蛊者,杀无赦。   石床上的那团肉痉挛起来,从虫眼里爬出几只小小的幼虫,刚开始它们只是肉呼呼的虫子,接触空气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全然变了模样,生出尖利的口器、削薄的翅膀,柔软的身体也附上一层漆黑的硬甲。   那几只幼虫遵循母虫的指令,朝跪在地上的徐小姐飞去,想要钻进她的身体吸干她的精血,徐小姐恐惧的尖叫一声,忽见一把乌木折扇从洞外飞来,画着美人图的扇面边缘凝着一层强劲灵气,于瞬间将幼虫尽数绞杀!   盛雪一抬手,折扇飞回,他握着扇子敲了敲掌心,慢慢从石壁后走出来,莞尔:“奚家主,真是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盛积素?!”奚未后退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盛雪抬了抬下巴,“跟着她过来的。”   之前一直逆来顺受的徐小姐从地上站起来,松口气:“我还以为真要被这虫子咬死。”   她转眸看向盛雪:“鹤衣君,言师兄高师兄他们呢?”   盛雪没说就自己来了,他怕小姑娘吓晕过去,唔了一声,道:“就在外面呢。”   “你不是徐妍!?”奚未惊骇道。   “奚长老好,在下正清门百草峰弟子缪倾倾。”少女俏皮一笑:“我易容术学的一般,是以得隔着屏风才有把握骗过奚长老。但这么久了你都没发现我不是徐小姐,也不知道是我易容术学的比我想象中好,还是奚长老你不如我预想中厉害。”   奚未气的脑门上青筋直跳:“让我去徐家……也是你们故意的?!”   缪倾倾道:“你们不是最擅长贼喊捉贼那一套么?干脆就让你们放松警惕嘛,若不然,怎么能够轻易的找到这里?”   “好……好!我竟被几个乳臭未干的小二骗得团团转……”奚未唰一声拔出剑:“既然来了,便别想走了!”   缪倾倾赶紧躲盛雪后面,她骂架厉害。   但是打架是真不行,当然了,她也没指望盛雪打架,小声道:“鹤衣君,你快叫言师兄他们进来呀!”   盛雪不好告诉她你言师兄这会儿估计在徐家大发雷霆呢,道:“这儿我来就行了。”   如奚未这般的废物,解决起来并不需要什么力气。   世家和仙门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并不以修为定高低,而是看是否有统领家族的能力,并且自有一套严格的规矩。   若是位置来的不明不白,族中长老绝不会认可,这也是奚未费尽心机给奚城反哺精血的原因,他必须要堂堂正正的从奚城手中拿到家主之位。   否则别说是奚家,就是其他世家也不会认可他坐上这个位置。   他当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弄死奚城,但奚城此人狡猾至极,早在初中化蝶蛊的时候就放话说若是他身死,由族中推举有能者继位。届时奚未希望渺茫,连摸到那把椅子的机会都没有。   缪倾倾大惊:“鹤衣君,你还不如我能打呢,咱别装了,叫师兄吧!”   盛雪啧了一声,虽说他夺舍重生并未带着前生所有的修为。   但是对付一个奚未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转身点了小姑娘的睡穴,推到大胖鹅旁边:“鹅兄,看好她。”   大胖鹅:“嘎!”   奚未冷笑:“你好大的口气。”   “你可以试试。”盛雪单手负在身后,双指并拢,催动灵剑,乍然华光万千,照亮了整个洞府。   奚未咬牙,提剑便刺,盛雪站在原地未挪动分毫,灵剑在空中跟奚未对了不过三招,奚未手中长剑已然脱手。   金光湛湛的灵剑直抵奚未命门,盛雪一笑:“知道你废物,却不想你这么废物。”   他缓缓走上石阶,奚未不由手脚并用往后退:“你……你不是盛积素!”   盛积素那个草包,怎会有如此能力!   他甚至看不清眼前之人的修为到底如何!   盛雪指尖利落的划过虚空,奚未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说你是废物,你还不承认。”他叹口气:“脑子跟不上野心,是你最大的可悲之处。”   他抬起眸看着梁丘词和奚城,微笑:“是吧,奚家主,梁丘夫人。”   奚城重重的喘了口气,道:“这位道友,做事何必太绝,只要你今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等我摆脱化蝶蛊,必有重谢!”   盛雪却并没有理会奚城,他静静地看着梁丘词:“夫人。”   不知怎么的,梁丘词竟然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她垂着眼睫轻声道:“阿城是我的夫君,我、我只是想要他活着。”   “哪怕他让你勾引奚未,让奚未为他布阵,你仍旧觉得,他是你夫君?”   “……”梁丘词一笑:“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只能听我夫君的。”   盛雪眸光冷淡下来。   奚城的如意算盘自然打的极好,换魂蛊阵若是成功,所有恶名都是「奚城」的,跟奚未自然毫无关系。   奚未见识短浅,草包一个,根本就不知道蛊阵是什么的东西,还沉浸在自己掌权奚家的美梦里,自以为家主之位和家长夫人都是囊中之物,不过一枚连躯壳都被人算计走的棋子罢了。   金光乍现,灵剑剑锋直指奚城,盛雪道:“你如今模样,活着想必也不顺意,不若我送你一程。”   奚城惶恐道:“请道友手下留情!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也不想害人性命呐!”   那团烂肉蠕动起来,分不清他的脸到底是在哪里,声音要闷闷的,带着粘腻之感,听着就让人直犯恶心,偏偏还带着哭腔恳求:   “我也是被妖女所害,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夫人……夫人你快帮我解释!”   梁丘词蹙着眉,提着裙摆就在地上跪下了:“请鹤衣君放过我夫君,他的确是被妖女所害。”   灵剑仍旧悬浮空中,盛雪垂眸看着梁丘词:“妖女?”   梁丘词哽咽道:“不知道鹤衣君可曾听过无药谷弃徒陶深深之名?”   盛雪:“……”   盛雪都死了两百年了,对这些小年轻的名字还真是不熟悉。   他倒是知道无药谷,历代医修大能皆出自这里,谷中弟子天性仁善,以行医救人为己任,崔萤跟无药谷的关系就很是不错。   大胖鹅嘎了一声,进行抢答:“我知道!”   盛雪给它使眼色:鹅兄,讲讲。 第15章 凉薄   大胖鹅立刻抬起了自己的脖子,道:“陶深深是无药谷谷主的三女儿,自幼备受宠爱,性子娇纵,于医药一途也非常有造诣。   但是后来,陶深深因为偷盗谷中圣物被加以万虫噬心之刑,侥幸活命后还是被逐出谷,流亡乡女岛……这件事在一百年前闹得很大,无药谷也因为这事儿面上无光,闭谷十年不见外客。”   “你的意思是,化蝶蛊是陶深深种下的?”   “正是!”奚城道:“当年我与陶深深有过一段……情愫,但是因为她性格实在娇纵蛮横,根本没有为医者的慈悲,我们便分开了,可谁知道三个月前,她忽然出现在了阙阳城!”   说到这里,奚城急促的喘息起来:“我、我本来都以为她死了,毕竟这一百年来,都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到底我们曾经相识,我以礼相待,奉为上宾,她却嫉恨我娶了阿词,给我下了化蝶蛊……”   梁丘词赶紧上前,道:“阿城,你别太着急……慢慢说。”   奚城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与阿词本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可是化蝶蛊把这一切都毁了!鹤衣君,你看看我如今的模样……   除了阿词,谁不把我当做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我若是死了,阿词要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我想要保护她,我必须得活着!”   梁丘词哭出声来,满脸泪痕。   “哪怕你活命,要用十八条人命为祭?”盛雪冷声道。   “奚未一直觊觎阿词,他死不足惜!”奚城道:“至于其他的十六个姑娘……”   他深吸口气,道:“今生欠下的债,我只能来生再还,我知道此事是我错了,他日我身死,愿堕入无间地狱偿还我今日杀孽!”   盛雪唇角勾起一点笑:“堕入无间地狱。”   “那些姑娘可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了。”   “如此说来……”奚城缓声道:“鹤衣君是不愿体谅了?”   盛雪一抬手,握住了灵剑,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怎么看都不像是握剑的手,“杀人偿命,谁也体谅不了你。”   石床上的烂肉快速痉挛起来:“看来你是不肯罢休了……好!那你也便就留在这里,跟那些女人一起魂飞魄散吧!”   话音未落,石壁周围窸窣声起,且声音越来越大,大胖鹅:“哇!好多虫子!”   它怂唧唧的往盛雪旁边一靠,小声说:“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   石洞里夜明珠的光亮柔和,却足以照出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化蝶蛊虫,黑压压的从四面八方逼近盛雪等人。   梁丘词惊恐的转头:“阿城!阿城不要,你催动母虫的力量,它会更快的吞噬你的!”   奚城声音扭曲:“没办法了……今日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阿城……”梁丘词跪在地上,满脸泪水,“不要……不要这样,你要是有事,我要怎么办?”   奚城喘息着道:“阿词,别哭……若今日我死在这里,那就是我的命数,你不用害怕,我已经留下了留影石。   一旦我死,奚家上下都会看见我留下的影像……我把家主之位,传给你,我的心腹,都会拥戴你……”   “不……我不要……阿城……”梁丘词似乎一点都不觉得那团烂肉恶心,靠在旁边泪如雨下:“我只想要你活着,我不要做什么家主……”   “你嫁给我,我也没给你什么。”奚城体内的母虫不再受压制,肆意的到处游走,他痛苦的抽搐起来,泣不成音的说:“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哪怕只是当一个傀儡……起码没人敢动你。”   世家等级森严,没人敢僭越,这是奚城能为梁丘词做的最好打算。   大胖鹅大叫:“吃饱了吃饱了!我真的吃饱了!!”   盛雪啧了一声,刚要掐诀,忽然银光乍现,刺眼星芒里盛雪只觉自己被拥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少年声音闷闷的:“我来。”   “这些虫子太恶心,别脏了你的手。”   银光太刺眼,于是盛雪并没有看见,逼仄的石洞里,银光如星芒,过处一大片蛊虫体内爆出的汁液,而后业火燃起,虫子的尸体都没有留下。   若有人见到这绞杀手段,必要感叹一声「凶残」。   奚城体内的母虫元气大伤,连带着奚城都吐出一大口血,一点星芒聚成长剑,不给奚城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他钉在了石床之上,剑尖穿过了奚城的骨肉,也穿过了他体内的母虫。   银光收敛,盛雪微微睁开眼睛,他正贴着少年心口,能够感受到他心脏有率的搏动,再抬头,就看见凌厉的下颌线条。   虞烬垂眸,盛雪正看进他眼里。   他的眼睛是瑰丽的深绿色,像是某种宝石的光,又带着兽类的冷,眸子狭长而眼睫纤密,无疑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虞烬顿了顿,而后移开视线,道:“洞里的虫子我都清理干净了。”   还贴心的把虫子尸体也收拾了。   盛雪刚要说什么,忽听梁丘词惶恐道:“阿城……阿城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盛雪转眸,就见石床之上,大概因为虞烬之前狠戾一剑,将母虫扎了个对穿,奚城也快要不行了,他身上的虫眼不断流出粘稠的鲜血,颜色暗沉,看着非常恶心,沾满了梁丘词雪白的裙裳。   “我……”奚城气若游丝:“我……大概是不行了,阿词……阿词!”   他似乎想要伸出手再碰一碰梁丘词的脸。   但是他哪里还有「手」这种东西,已经彻底变成了怪物,还是一只濒死的怪物。   “阿词……对不起。”奚城哽咽道:“我本以为,还可以陪你更久……”   “但是现在看来……不能了。”奚城喘息着说:“以后……以后你好好的。”   “不要……不要。”梁丘词疯狂摇头:“你不要离开我……你答应了要陪我很久的,求求你……”   那团烂肉不断的痉挛抽搐,而后只听「噗」的一声,母虫从其中一个虫眼钻出来,它像是一只大号的鼻涕虫,比起子虫的全身盔甲,它接触空气后还是原来模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让人觉得,一脚就可以踩死。   母虫离体,奚城解脱般的松口气:“它终于离开了……它终于离开了!”   或许从中蛊后,他梦中都期望着有这一天,却不想母虫离开,只是因为它自己快要死了,它要挣脱出来,引得子虫争斗,谁吞下它的尸体,谁就是下一只母虫。   “我……我快要死了。”奚城气息奄奄,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阿词,我还想问问你……”   “我想问问你,你……爱我吗?”   梁丘词温柔的看着他,抽泣着说:“爱……我爱你的阿城,我怎么会不爱你?”   奚家,家主的院子里,一直闪动着光芒的留影石终于暗淡下去,落在桌面上,空中的咒印也缓缓消失。   在临死前,奚城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妻子。若是他察觉到任何不对,留影石会被咒印炸的粉碎,奚家将陷入混乱,家主之位,有能者居之。   “我也觉得奇怪。”奚城似乎笑了:“我生来凉薄,怎么就……”   “爱上你了呢。”   这一声后,奚城再无声息,那团烂肉和母虫一起吸引着周围的子虫。   然而有虞烬在,没有一只虫子敢靠近。   奚城死了。   梁丘词静静地看着他的尸体,良久没有说话,盛雪笑了一声:“夫人得偿所愿,不开心么?”   梁丘词慢慢抬头,看着盛雪,“我丈夫死了,我为什么要开心。”   “唔……”盛雪缓步走上石阶,站在了梁丘词面前,他平静的说:“为了奚家家主之位,你倒真是舍得下血本。”   “鹤衣君在说什么?”梁丘词偏头,莞尔:“我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丈夫要我勾引奚未帮他续命,我能如何?”   “奚城都已经死了,夫人就不必做戏了吧。”盛雪淡淡道:“我没有通知言柏他们来这里,诚意还不够?”   “的确该多谢鹤衣君。”梁丘词站起身,对盛雪行了个大礼:“若不是鹤衣君,此事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若他们当真抓来了徐妍,我还要动手杀了奚未……我实在是不想双手染血。”   “夫人。”盛雪垂眸看着梁丘词,他的面相其实生的柔和,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淡泊如月华,实则那双眼睛潋滟生波,纤长的眼睫覆下看人的时候显得尤其多情,更别说此时他还微微笑着,实在勾魂摄魄:“你这双手上,染的血可不少。”   梁丘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她微微笑道:“鹤衣君说笑了,抓人的是奚未,杀人的是奚城……我最多知情不报,还情有可原……”   她抬起头,唇角笑意有些讥诮:“你能奈我何?”   “……”盛雪闭了闭眼睛,手腕轻抬,扇子就在梁丘词的头上敲了一下。   梁丘词愣住了。   盛雪……拿扇子敲她?!   “我既是自己来处理这事儿,就没打算要深究。”盛雪淡声道:“小丫头,你这脾气,和当年比起来,丝毫未改。”   梁丘词一愣,之前被揭穿时仍旧谈笑自若的人此时却方寸大乱,她猛地抓住了盛雪的衣袖,声音里压着情绪:“你……你到底是谁!?” 第16章 抱歉   盛雪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好一会儿,他轻叹口气,道:“小丫头,当年答应了带你走,是我毁约了,抱歉。”   “……”梁丘词缓缓后退两步:“你不是……不是……不会的……不会的!”   她像是在说给盛雪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盛雪已经死了!!他早就已经死了!!”   那个携着月色乘着落花而来的盛积素,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盛雪垂着眼睑道:“或许对你来说,他死了才是……”   “你为什么没有来接我?!为什么?!”梁丘词五官都扭曲了,她紧紧抓住盛雪的手腕,像是怕他就此消失一般,声音都沙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很久?!”   你知不知道,在你走后,我受了多少的委屈吃了多少的苦?!   当我终于摆脱樊笼,却连诘问你的机会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放开他。”少年冰冷的声音响起。   盛雪转头看见虞烬面无表情的脸,轻声道:“没事……是我对不住她。”   虞烬还要说什么,梁丘词却先笑了:“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我跟他之间的事?这是他欠我的!”   “焦焦。”盛雪抓住虞烬的手,安抚的捏了捏他掌心,轻声道:“没事。”   “……”感受到手心里的温软,虞烬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反扣住了盛雪的手。   盛雪没有察觉,跟梁丘词解释道:“当年我在归来州……遇上了一些事情,走的很匆忙。”   其实根本就不是走的「匆忙」,是他命悬一线被人抬回正清门的,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之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再没有余暇去接走一个被梁丘家结界森严保护的小姑娘了。   “后来……大约你也知道。”盛雪轻叹口气:“无相海天蛇出世,我以身镇魔,百年没有离开香水海。”   梁丘词沉默一瞬,而后道:“借口。”   “都是借口!”   盛雪低声道:“我以为……你的父母和哥哥,会保护你。”   “保护?”梁丘词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她这时候反而镇静下来:“盛雪,当年你见我,看见我身上的伤了吗?”   盛雪对第一次见梁丘词的画面印象很深刻。   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浑身都是伤,大部分都是鞭痕,细弱的手腕上还有很多刀伤,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以至于他当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是梁丘家的二小姐。   梁丘词拉开自己的衣袖,露出颜色苍白的手臂,上面疤痕交错,比之幼年时更甚,简直可以说触目惊心来形容。   “我每天……”梁丘词颤声说:“我每天都要用祛疤水沐浴……真的很疼很疼……但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向我的丈夫解释这些伤痕伤口的来源……然而这些,就是我所谓的家人,赐予我的啊。”   盛雪瞳孔放大。   祛疤水这种东西对祛除疤痕有奇效。但是会灼痛肌肤,常人只接触一点都不能忍耐,更别说是用来沐浴了。   “抱歉。”盛雪闭上眼睛。   时至今日,他似乎也没有别的话能再对梁丘词说。   梁丘词抬着下巴冷笑:“你光风霁月,你万世传颂,你不用说抱歉。”   “今日你既保我,我不再跟你计较当年之事。”她转过头,冷冷的说:“但你若插手我的事,我也不会放过你。”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盛雪蹙眉:“小丫头……”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蠢货了——”梁丘词厉声道:“别再这么叫我!”   盛雪眼睫安静了一会儿,最终笑了笑:“梁丘夫人。”   可是听见这个称呼,梁丘词也并不高兴,她抬头看着黑漆漆的洞顶,眼泪却还是从眼角滑落:“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事能让我后悔了。”   “我费尽心机才得到奚家家主之位,盛雪,别拦我。”   盛雪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烂肉,“那夫人,对奚城……”   “逢场作戏罢了。”梁丘词讥诮道:“我们皆是凉薄之人,怎配谈爱。”   “想必奚家主去时也无遗憾。”盛雪的眉眼在夜明珠的柔光下仁慈的几乎带了一丝神性:“不管是否真心,你说了爱他。”   梁丘词一僵。   银光蓦地亮起,紧接着熊熊业火燃烧,虞烬拉着盛雪的手,道:“我们走。”   ……   言柏提着自己的照霜剑,立在徐家的院子里,手背上青筋直跳。   在他对面,是颤颤巍巍的徐家父母,徐老爷小心道:“道、道长,我真的不知道那位道长去了何处呐!他向我借了一把剑就离开了……”   言柏冷着脸就要拔剑。   “言师兄!”高历上前拉了一把言柏,低声道:“既然他们说鹤衣君是自己走的,想必他是追着贼人而去了,不是被胁迫。”   言柏咬牙:“我就不该相信盛积素!”   说好的一旦徐家有变动就发信号,结果李家那边都收网了,他们也没有等到消息,起初他还以为是食血鬼今夜不再动手,等赶到徐家才知道,缪倾倾早就被掳走了,而盛雪!   一个筑基期的废物竟然独自追逐而去,还敢在阙阳城内御剑!   高历脸色也不好看:“若是师妹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同师尊交代?盛积素此人当真——”   他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大叫:“走水了!走水了!奚家走水了!!”   言柏立刻转头,就见奚家上空浓烟滚滚,几乎将清亮月光遮住,高历睁大眼睛:“怎么回事……奚家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去看看。”言柏沉声道。   众人赶到奚家,只见家主院子里火光滔天,奚家所有的长老、门客,都站在火光里,高历连忙问:“为什么不救火?!”   “这是业火。”奚家须发皆白的大长老声音沙哑:“只有等它烧完了想要烧的东西,才会熄灭。”   “那……”高历道:“就这么看着它烧?”   “只能看着。”大长老叹息一声。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有人惊喜的叫道,众人连忙看向刚从火场里被人抢救出来的梁丘词,她靠在婢女的怀里,脸上和衣服上都有黑灰,看着狼狈不堪。   “夫人!”大长老连忙上前,严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家主的院子怎么会突然起火?”   梁丘词眼睛里映出火焰的颜色,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婢女强硬道:“大长老,夫人刚刚死里逃生您就逼问于她,不好吧?”   大长老道:“我也是关心家主和夫人!”   “火……”梁丘词哽咽道:“火是阿城放的。”   “什么?!”   众人大惊。   “夫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长老沉声道:“这把火是家主放的?为什么?!”   梁丘词掩面痛哭:“因为他觉得自己愧对阙阳城,愧对奚家。”   众人更加迷惑,奚城在位期间不说有多少卓越的贡献,但也绝没有对不起奚家一说。   “阙阳城丧生的十六个少女……”梁丘词道:“都是被化蝶蛊的子虫吸干了精血,又被人拘走了魂魄。”   “化蝶蛊?”不少人都没听过这东西,大长老倒是皱起眉:“这东西不早该绝迹了么?”   毕竟寒英仙尊禁令之下,无人再敢炼化蝶蛊。一旦被发现,就是立斩不赦的死罪!   “无药谷弃徒陶深深……她还活着。”梁丘词捂着自己的脸,即便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因为她身体的颤栗,也可以想象到她如今是如何的惊惧伤心,却还要强撑着把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众,“阿城当年曾和她互生情愫,但后来两人分开,阿城娶了我,她得知后心生嫉恨,竟给阿城下了化蝶蛊!”   “陶深深?!”大长老面色瞬变。   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炼制化蝶蛊,那么陶深深是最可疑的人选,此人天资聪颖,尤擅控蛊,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只是她被无药谷放逐后百年间了无音讯,不少人都猜测她终究没能挺过万虫噬心之刑,早就死了,如今妖女竟卷土重来——   众人议论纷纷,一袭白衣的人立在廊檐下,他仿若和月色融为了一体,清冷又华贵,静静地看着梁丘词将早就在心中排练了千万遍的戏码搬上人前。   他垂下眼睫,刚要招呼大胖鹅走人,忽然劲风扫过,盛雪下意识的下腰,堪堪躲过照霜剑这一击。   雪亮剑身映出盛雪昳丽容颜,他纤长眼睫向下一垂,在瞬间盖住了眼底冷淡,只是惯常的笑意还未浮现,就听「铮」的一声,照霜被挑飞,那把从徐老爷处借来的普通灵剑剑尖直指言柏咽喉。   照霜乃是正清门剑冢中不可多得的好剑,曾是正清门第四代掌门的贴身佩剑,言柏自得到后爱不释手,轻易不让人碰。   然而此刻,他根本就无暇估计跌落在地上的照霜剑,脸颊线条绷紧,瞳孔缩小,定定看着黑衣男人被月光切割成明暗两半的俊美容颜——太像了,暗淡天光之下,言柏甚至有一瞬怀疑师尊根本就没有死。 第17章 伤口   盛雪整理了一下衣袖,扇子搭在长剑之上,“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焦焦,把剑收回去。”   虞烬冷冷的看了言柏一眼,反手将长剑入鞘。   言柏靠在墙壁上,不住的喘息。   太熟悉了……这种压迫感!   每次他与重庭对招,就是这样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想要弃剑投降。   火势已经在慢慢减小,灼人的热浪也淡了下去,火场外乱成一片,走廊下却气氛诡异。   言柏勉强冷静下来,弯腰捡起照霜,他眸光晦涩的看了眼虞烬,对盛雪道:   “盛积素,我们分明商量好了只要有变动就放信号,你为什么要单独行动?!若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不会出。”盛雪声音有些凉淡,跟他一贯的随意不同,连面色都冷淡下来,“梁丘词已经说了,奚未想要用十七条少女的性命做蛊阵帮奚城换命,代价就是奚城心甘情愿的交出家主之位,奚城深感愧对阙阳城,自杀谢罪,奚未也已经被扣住,你们想怎么审就怎么审。   就连那十六个少女的魂魄也找到了,缪倾倾只是被迷香迷昏了,此刻在厢房休息,言飞苍,你还想问什么?”   梁丘词的说辞没有漏洞,奚未令人借保护之名掳走少女之事也很快能查出来。   但是言柏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甚至盛雪,也没有那么简单。   他和从前那个草包,似乎大有不同了。   “看来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了。”盛雪转过身,伸出手:“焦焦,我们走。”   虞烬的手带着绝对的力量感,可以悍然一招挑飞照霜。但此刻落在他手心的瞬间,像是一片飞羽,或是一朵落花。   盛雪微愣,不过很快笑了一下,就那么拉着虞烬的手步入了月色下。   大胖鹅蹦跶着跟上去:“等我等我!你怎么能只要男人不要鹅呢?”   高历眼皮抽了好几下,道:“不知羞耻!”   言柏冷声道:“师尊陨落,盛积素即是自由身,他想跟谁在一起都可以,轮不到我们置喙。”   他看着盛雪背影,握紧了手中的照霜剑,道:“我们去找师妹。”   “盛积素瞒下的事情,或许师妹知道一些。”   “盛积素瞒下的事情?此事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么?就是奚未想要谋夺家主之位……”   言柏没再理会他,快步朝院外走去。   ……   盛雪一路牵着虞烬回了自己在奚家住的厢房,雉匀早就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听见推门的声音立刻站起身,不等他说话,盛雪先开口道:“饿了,去找点吃的来。”   雉匀道:“这会儿奚家乱成一团,可能要会儿时间。”   “无碍。”盛雪说:“去吧。”   雉匀掩上门离去,盛雪的脊背才微微放松,靠在椅背上,蹙起长眉,轻声道:“焦焦。”   “怎么了?”   盛雪苦笑:“有一只子虫钻进了我的皮肉里,你帮我把它剜出来。”   虞烬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单膝跪在盛雪面前,问:“哪里?”   这具身体太废,盛雪还没怎么动用灵力,就已经浑身酸软,他扬起脖颈,闭上眼睛,喉结动了动,道:“你帮我把衣服解开。”   虞烬一怔,而后修长手指搭在盛雪腰间,解开了系带。   最后一层亵衣的衣带也被松开,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肤,盛雪很瘦,但仍旧可以看见一些肌肉起伏的轮廓,或许是因为皮肤太白,以至于心口那点红痣就格外扎眼。   那段腰肢更是纤细的令人心惊,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深深地两条线从腰腹两侧往下,隐入亵裤中。   虞烬的眸光最终落在他平坦小腹上的一点凸起。   “没有新的母虫,它已经死了。”盛雪声音有些哑:“不能让它留在这里。”   想想都会觉得恶心。   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虞烬的头顶,虞烬的头发长得好,像是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正好落在盛雪腰腹温软的皮肉上,冰凉柔润,让他长睫颤了一下。   盛雪看不见虞烬盯着那只虫子的可怖眼神。   他冰凉的手指缓缓划过那点凸起的边缘,问:“什么时候?”   他应该将盛雪保护的很好才对。   业火之下,没有虫子敢近身。   “刚进石洞的时候。”盛雪笑了笑:“也是我大意,没料到石壁上全是这东西,不小心中招了,不过还好,我及时用灵气封住了它,只要剜出来就没事了。”   房间里灯光摇曳,盛雪顺手摸了摸虞烬的头发,道:“没事的,动手吧。”   虞烬唇角抿紧,手指在空中一握,银光凝成一把流光璀璨的匕首,他抬眸看着盛雪:“会很疼。”   盛雪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好笑的道:“是我要挨刀子,又不是你,你瞧着比我还难过。”   “我不难过。”虞烬冷冷道:“受伤的又不是我。”   盛雪哑然,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刀尖入肉,疼痛尖锐,他脸色瞬间惨白,手指无意识的的抓住了虞烬肩膀,五指用力,指关节都泛出白色。   虞烬动作很利落,扎进去,绕着那点凸起划破皮肉,而后将虫子尸体挑出来,盛雪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只很有出息的虫子长什么样,冰蓝色的火焰已经凭空燃烧,不过弹指间,虫子就被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盛雪额角冷汗滑落,他咬了咬唇,道:“你找找包袱里,应该有伤药。”   匕首化成万千星芒消散,虞烬没理盛雪的吩咐,只是径直低头,冰凉柔软的唇贴在了他鲜血直流的伤口。   盛雪:“……”   寒英仙尊自认为见惯了大场面,但眼前这小蛇的行为,还是打了他个措不及防。   这是……在干什么?   原本无比鲜明的疼痛都模糊起来,盛雪只能清晰的感觉到虞烬的唇贴在伤口之上,而后探出舌尖,轻轻舔舐伤口周围。   盛雪:“……”   伤处在小腹上,位置实在是尴尬,更别提这会儿他还衣裳脱了大半坐在椅子上,虞烬单膝跪在他面前,垂首在他腰腹间……   盛雪想着,大概是虞烬野性未驯,看见他的鲜血就忍不住,这不是什么大事,盛雪愿意纵容,只是两人现下这番情形,若是被什么人撞见……   刚想到这里,就听「嘭」一声,雉匀喜气洋洋的从外面推门进来,高声道:“鹤衣君,我在灶房里找到了芸豆卷和桂花糖糕,你……”   他的声音在看见屋内两人后戛然而止。   他瞪大了眼睛。   他惊恐的看着虞烬猛地抬起头,唇角还沾着一点血迹,深绿色的眼睛带着兽类最原始的不驯,瞬间黑色的外衣落下,搭在了盛雪身上。   “!”雉匀退后半步,将门从外关上:“我什么都没看见!”   盛雪:“……”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盛雪抬手揉揉自己的额角,“等明天,言柏他们就会知道我跟你在房间里荒淫无度……”   等对上虞烬那双眸子,他又失笑,“算了,你只是一条小蛇,不跟你说这些了。”   他本想找点伤药处理伤口,一低头才见自己之前还鲜血淋漓血肉翻卷的伤口此时竟然已经结了一层痂。   盛雪顿了顿,问虞烬:“你……会疗伤?”   虞烬没理会他,只是沉着脸给他把衣服一件件穿好,然后打开门,面无表情的看着满脸通红的雉匀:“东西给我。”   “啊?哦!”雉匀连忙将食盒递出去,虞烬接过来就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   雉匀:“……”   虞烬将食盒里的点心一样一样端出来摆在桌子上,盛雪是真饿了,伸手就要吃,虞烬却一把扣住了他手腕,慢慢用温热的毛巾将他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少年垂着眉眼,五官线条锋利,没有一丝柔和可言,声音也很冷:“盛雪,你受伤,我会很生气。” 第18章 雪花   盛雪这人从少年时候起就非常擅长转移话题,遇上他不想回答的立刻就能把人带偏,此时便一脸严肃道:“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呢,叫师尊。”   虞烬大概真生气了,一句话没说。   盛雪轻叹口气:“好了,我跟你保证,以后一定会非常小心的,不生气了好不好?我们焦焦是一条大度的小蛇对不对?”   这明显是哄幼崽的语气,但对虞烬也很管用,眉头松动了几分。   盛雪见暂时哄好了,起身拉开门,雉匀这会儿还守在门外呢,看两人衣衫整齐的出来,明显有些惊讶,盛雪抢先道:   “之前只是焦焦在给我疗伤,你少东想西想,若是明日我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鹤衣君放心!”雉匀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胡说八道的!”   要是盛雪一怒之下不要他伺候了,那每个月十六块上品灵石不就打水漂了吗?   “好了。”盛雪道:“你先回去睡吧,明天还有的忙。”   雉匀连忙溜了。   盛雪转过身,就见虞烬站在摇曳灯光里,一瞬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徒弟。   收元晦入门的时候,盛雪自己也才收心不久,让他打架是一把好手,甚至已经几乎打遍修真界无敌手。   但是让他教养徒弟,那就实在是一筹莫展了,加之元晦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盛雪又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性格,两人之间的师徒情,不能说是恶劣,也可称一声淡薄了。   当年教元晦的那一套万不能再用在虞烬身上。   万一又教出个动辄要欺师灭祖的小混蛋他可吃不消。   盛雪在此刻痛定思痛,下定决心,教养小徒弟的时候一定要包容,温和,关心,立志做一对修真界的模范师徒。   ……   深夜。   阙阳城下起了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却连绵不绝,雨水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十分助眠,盛雪睡梦中翻了个身,忽觉温度降了下来,甚至有点冷。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借着屋内暗淡天光,看见床边有一道人影。   “……”盛雪坐起身,捏了个法诀,床边蜡烛悠悠燃起,照出了人影的脸。   棱角分明,刀凿斧刻,身上还裹挟着外面潮冷的寒气,他半跪在床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盛雪:“怎么还没睡?”   虞烬抬起头,纤长眼睫上镀着一层蜡烛的暖光,衬的他竟有几分荏弱可怜:“睡不着。”   盛雪柔声问:“为什么睡不着?”   “想跟你一起睡。”   盛雪一顿,而后分析,自从虞烬被天雷劈了,就一直是他在养。在虞烬看来,他是救命恩人,也是最熟悉的人,小蛇对他有所依恋也是正常的。   他少年时候游历三洲四岛,也见过母亲想要幼崽自己睡觉。但是幼崽哭闹不止,母亲便无奈妥协。凡事都要有个过程,他确实不该急于求成。   “那我若是没醒,你就在这里待一晚上?”盛雪问。   虞烬没说话。   盛雪叹口气,掀开一边被子,“上来吧。”   不知道是否是盛雪的错觉,虞烬的眼睛亮了一瞬,立刻起身要上床,盛雪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胸膛,道:“外衣脱了,一身潮气,想冻死我?”   他虽名字里有个雪,但非常厌恶冬天,也非常怕冷。   虞烬听话的将外面的衣衫脱了,认认真真的叠好,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烛光昏暗,他肤色却白如霜雪,还是冷调的白,盛雪瞥见他耳后黑色的纹路,咦了一声,凑过去道:“别动,我看看。”   他坐起身,扣住虞烬的肩膀,支起上身凑近他耳后仔细看了看:“这是……雪花?”   雨打芭蕉,帘卷西风,蜡烛的暖光映出盛雪精致昳丽的眉眼,他靠的很近,是呼吸可闻的距离。   且盛雪自己没有意识到,此时他几乎是靠在了虞烬怀里,长发落在肩头,带着幽冷的香。   虞烬只一垂眸,就能看见松垮的亵衣领口下白皙清瘦的锁骨,甚至心口的那点红痣,也一清二楚。   “嗯?”盛雪好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侧眸看着虞烬:“怎么了?”   虞烬几乎是有些仓促的收回视线,道:“是雪花。”   “是刺上去的?”盛雪指尖划过那片小小的刺青:“为什么刺在这里?”   “受了伤。”虞烬说:“留下疤不好看,就刺了这个。”   他这么一说,盛雪才感觉到手指下的肌肤确实是有些凹凸不平的,那朵黑色的六棱雪花像是一个咒印,带着不详的气息。   “看着有些眼熟。”盛雪挑起眉:“若是早两百年就认识你,我几乎要怀疑这是我的手笔。” 第19章 窥春   盛雪于琴棋书上面的的造诣都不低。唯独画,是让他素来脾气最好、尤擅书画的大师兄看了都直摇头说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也的地步。   他唯一能画的好看的,就是雪花,刚被师尊捡到的时候,被问及名字,他就用树枝画了朵雪,因此师尊给他取名「雪」。   虞烬耳后的刺青,真的很像是出自他手。   但他确认,过去的两百余年间,从未遇见过虞烬。   “很晚了。”虞烬抓住了他放在自己耳侧的手,声音很轻:“睡吧。”   盛雪见他并不是很想提及这个刺青的样子,没再继续追问,平躺下去道:“明天天亮之前,你就回你房间,别被人看见了。”   虞烬规规矩矩的在他身旁躺下,认真的问:“那我们这算是偷情吗?”   “咳咳——”盛雪差点被他这句话呛死,瞪大眼睛看着虞烬:“偷情?你从哪儿学来的?”   “以前听人说过。”虞烬道:“大概情形就如你我今日一般。”   盛雪深吸一口气,拍拍虞烬的背,道:“别听人胡说八道,我让你提前走只是想要避免一些完全不必要的麻烦,跟偷情沾不上边。”   怕虞烬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他直接用被子整个盖住了他,道:“赶紧睡,晚睡的小孩儿是会被大妖怪抓走吃掉的。”   虞烬:“……”   盛雪一贯好眠,不多时就睡着了。   他睡着后,和清醒时不一样,像是一尊象牙的雕像,皙白温润又带着冰冷和神性,让人只能仰望,稍微靠近一点都是亵渎。   盛雪的面相实在精致,哪怕此刻月光暗淡,微弱的光也能轻而易举的勾勒出他挺秀的五官,垂下的眼睫上沾染了一点银白的光,像是轻盈的蝶落在了馥郁的花,分外好看。   虞烬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缓慢的伸出手,却在将要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又缩了回来。   ……   言柏本打算一早就回正清门向掌门禀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但梁丘词盛情相邀,想要他们留下参加家主的接任仪式。   毕竟他们是此次捉拿「食血鬼」的功臣,奚家于情于理都应该好好感谢。   言柏对上奚城奚未几人还能冷言冷语。   但面对梁丘词一个荏弱妇人,重话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只好答应。   高历远远看着梁丘词的背影,道:“言师兄,你听过梁丘夫人的事么?”   “嗯?”   缪倾倾在旁边道:“言师兄,这你都不知道?梁丘夫人与剑尊梁丘赋是双生子,两人资质却一个天一个地,剑尊一剑平磬水的时候,梁丘夫人才勉强靠着丹药到了元婴。不过她的元婴是伪境,只是保住了容颜不老而已,但梁丘夫人运气真的很好。”   “怎么说?”   “她待字闺中的时候亲哥哥对她宠爱有加。哪怕她资质愚钝的连凡人都不如,还是悉心教导,从不许别人说她一句坏话,后来她嫁进白萍州,奚城亦对她呵护备至,听说当年两人大婚时,十里红妆,锣鼓喧天,整个修真界都热闹了一把。”   缪倾倾说到这里,又摇摇头:“虽说很多人都羡慕她,但我觉得,她活的就像是一株菟丝子,必须要攀附在大树之上才能活,奚城临死前为了保护她而将家主之位交到她手里,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坐稳。”   “不管能不能坐稳,如今她都是奚家的家主了。”言柏淡淡道。   他靠在廊檐下抱着照霜剑,忽见对面盛雪领着虞烬、雉匀和大胖鹅穿花拂柳,往大门而去了。   “……”言柏目光在虞烬身上一顿,而后转头看向缪倾倾:“师妹,那晚的事,你当真不知道其他了?”   “言师兄,你都问了很多遍了。”缪倾倾无奈摊手:“当时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晕了,后面的事完全不知道。”   高历走下台阶,转头对言柏道:“言师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奚城死了,奚未伏法,遇害者的魂魄都救了回来,不已经是皆大欢喜了么?”   “但愿是我想多了。”言柏低声道。   ……   盛雪是准备带着虞烬去逛街的,阙阳城繁华,好多地方他都还没去过,不趁此机会好好逛逛实在是可惜了,只是人刚到门口,就被奚家的下人叫住了:“鹤衣君请留步!”   “怎么?”盛雪转过头看向下人:“找我有事?”   “是家主有事相邀。”下人恭恭敬敬道:“请鹤衣君至花厅一叙。”   盛雪手中的扇子转了一圈儿,莞尔:“行。”   他转眸对雉匀道:“我想起似乎落了个扇坠儿在榻上,你去找找。”   雉匀:“啊?扇坠儿不就……”挂在扇子上呢么。   盛雪笑了笑:“去吧,让鹅兄帮你一起找。”   ……   梁丘词坐在花厅里品茶,听见脚步身,道:“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①……新到的吴兴紫笋,尝尝?”   “这可是贡茶。”盛雪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下人连忙上茶,而后识趣的退下了。   新茶的香味袅袅,盛雪尝了一口,道:“不错。”   梁丘词眸光落在虞烬身上一瞬,而后很快收回,道:“这位……”   “是我徒弟。”盛雪道:“夫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梁丘词站起身,大概是因为丈夫离世,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衣,素净单薄,让人一看就觉柔弱不堪,脸上的表情却冷漠:“我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盛雪道:“我以为,在石洞里就算是帮了夫人的忙。”   “自然是有报酬的。”梁丘词道:“我现在离不开阙阳城,否则我不会找你。”   她大概是有些气闷,下意识的咬了下唇角,是她幼年时的习惯性动作:“若你不帮,就当我没有找过你。”   盛雪笑了一声:“那你说说看,报酬是什么。”   “窥春——”梁丘词看着盛雪:“我知道它的下落。”   盛雪一顿。   两百年前,窥春之名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身为寒英仙尊的本命剑,它未尝一败,世传仙尊飞升时将它一并带走了,但盛雪知道。   ——窥春在当年一战里,已成一柄断剑。 第20章 小狗   但哪怕是一柄断剑,盛雪也想要将它找回来。   窥春陪伴了他几乎一生,他得带它回家。   “夫人想要我做什么。”盛雪抬起细密的眼睫,声音平静:“下这么大血本,想必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梁丘词转眸看向那架绣着青绿山水的屏风,道:“出来吧。”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影。   她穿着奚家婢女的衣裙,五官只算清秀,混在人群里就会瞬间被淹没。然而腰背挺直,半点没有身为下人的奴骨。   梁丘词道:“你应该已经猜出她是谁了吧。”   盛雪莞尔:“陶姑娘,闻名不如见面,不愧是无药谷三小姐,易容术确实出神入化。”   “若真的出神入化,怎么会被看出来。”陶深深笑了下,“说到底,只能糊弄糊弄小鱼小虾罢了。”   “不过……”陶深深眯起眼睛看着盛雪:“鹤衣君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无药谷的万虫噬心之刑,我曾有过耳闻。”盛雪屈起手指,托着自己下巴,莞尔道:“你当年逃亡乡女岛,想必也是九死一生吧?”   提起当年事,陶深深手指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   “乡女岛接纳所有无处可去的女子,但也有自己的规矩。一旦入了乡女岛,再想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身受重伤需要调养,又要从乡女岛离开,想必会花不少时间。”   盛雪道:“再看你对奚城的恨意,出乡女岛的第一件事应当就是找他报仇,奚城为人狡猾至极,贵为奚家家主,你又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为自己谋划。不过是个早就被世间遗忘的人,没那么大本事给他下蛊。”   “所以,有人帮了你。”盛雪说到这里,看了梁丘词一眼,淡声道:“大约奚城也是怀疑到了夫人身上,才在最后一刻都还要试探夫人吧?”   梁丘词低笑出声:“你的确很聪明。”   她抬起下巴,冷淡道:“确实是我给奚城下的蛊,陶姑娘的出现,真是帮了我很大一个忙,否则我哪能这么快就掌权奚家。”   “那奚城的说辞就是不成立的。”盛雪道:“陶姑娘若是因为嫉恨夫人才下蛊,两位想必也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相处。”   “奚城。”陶深深声音如三尺冻冰,冒着寒意:“此等负心薄幸之辈,嘴里说出的话也能相信?!”   她讥诮道:“当年他不过是奚家的一个小人物,在他的兄弟里什么也不是。若非他娶了梁丘家的二小姐,依靠着梁丘家,能坐上家主之位?”   盛雪对死后两百年间的事情并不了解。   但梁丘家并不是傻子,完全没有必要将梁丘词嫁给奚城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梁丘词又并非与他两情相悦,那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似乎看出盛雪的疑惑,陶深深冷冷一笑:“若非为了娶梁丘家的二小姐,他何苦费尽心力的来欺骗我。只可惜,他将无药谷圣物还生草献给当时命悬一线的梁丘赋,换了这门好姻缘,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自己栽在了情爱之事上……   说来讽刺,当年他对我虚情假意,将我的心意弃如敝履时绝不会想到百年后他会被另一人的虚情假意欺骗至死。”   陶深深当年正是因为偷盗谷中圣物而被放逐。   如今看来,是奚城为了拿还生草跟梁丘家做了笔交易,才会酿下陶深深的悲剧。   奚城死的不冤。   陶深深闭上眼睛,眼前似乎又划过了当年。   当年她心高气傲,踌躇满志,只觉得天大地大任由逍遥,从未想过在城门口回头一望看见那个打马而出的少年时,就已经误了终生。   盗走还生草的时候,她满心爱意,分明雨势滂沱,夜色深沉,可她浑身湿透的往回赶,一心想着若是晚了,就救不回自己的爱人了。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世上有的人生来薄情,城府深沉,为了骗她偷盗还生草,真能狠得下心把自己伤的只剩一口气吊着命,也不知道即便已经一脚迈进鬼门关,他还是将还生草送去了归来州,作为迎娶二小姐的聘礼。   陶深深无数次的想,若是那时候他当真死了呢?他若是死了,那筹谋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万虫噬心求死不能的时候没有想明白,在乡女岛换血疗伤的时候没有想明白,决绝离开乡女岛从此没有归处的时候,还是没有想明白。   直到她踏进阙阳城,站在高高的酒楼上眺望奚家门口,看见梁丘词和奚城两人携手走出大门,如胶似漆的时候,她才终于想明白了。   奚城未必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死,只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生为蝼蚁,怯懦一生,比起死亡要可怕的多。   所以他豪赌一场,性命垂危之际算计的不仅仅是陶深深的情爱,也是他能不能从烂泥里爬出来的机遇。   成则翻身改命,败则永堕阎罗。   陶深深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自己爱上了一个赌徒可悲,还是赌徒爱上了一个冷心冷肺之人可怜。   但是陶深深想,起码奚城比她好一点。   起码他与梁丘词齐眉举案百年,即便在死之前也以为爱意存在,而她孤苦伶仃,早就成了飘荡在人世间的一缕幽魂,到底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不知道陶姑娘是有何求。”盛雪修长手指在乌木小几上敲了敲,好整以暇道:“再送你回乡女岛?这一点盛某恐怕办不到。”   乡女岛的规矩向来如此,来时我不问你来历,去后便不再是归处。   “我回不去了。”陶深深垂下头,深吸一口气:“我也不配回去了。”   “我有些事,必须要去魔界。”她看着盛雪道:“但是如今奚城手底下那些疯狗满世界找我,我一人去,太危险了。若不是夫人如今走不开,她带我去最安全。所以不得不麻烦鹤衣君,带我走一趟。”   盛雪笑道:“我不过筑基修为,陶姑娘觉得我能保护你?”   “你的修为不重要。”陶深深道:“重要的是你的身份。”   天下第一人的道侣、合欢宗的少宗主。   哪怕无数人都唾弃盛雪,却没人敢真的招惹他,重庭死后,盛雪身后就是整个正清门。   即便奚城的走狗发现了陶深深的不对劲,也要顾忌正清门的势力。况且按照盛雪的风流荒唐,他看上奚家一个婢女想要带走,不会有任何人起疑。   “我只需要鹤衣君送我到魔界入口。”陶深深低声道:“这是我存于世的最后一个心愿。”   “冒昧多问一句。”盛雪若有所思:“陶姑娘去魔界,为了什么?”   “为了再见故人一面。”陶深深抿了抿唇,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虽然她可能并不想见我,但……”   她闭了闭眼睛,说:“我想再见她一面。”   当年那人劝告她不要孤注一掷,她没有听,如今大仇得报。不管这一路有多险苦,她总要涉过黑山白水,跟故人说一声抱歉。   盛雪想到什么,动作一顿,扇子停在半空中,扇面上的仕女图笔意风流,媚态盈盈,却不如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像是俊秀远山,格外好看。   虞烬眸光落在他眼尾,在对方发现之前,又很快收回。   梁丘词声音里不知怎么带了几分嘲讽:“她要去见照夜清。”   猜想得到验证,盛雪轻轻唔了一声。   崔萤和无药谷的关系一直非常不错。虽说名义上她是盛雪的二弟子,但其实因为学医的关系,盛雪能教她的不多,盛雪若是出远门,不放心小丫头,多半都是打包带去无药谷,让谷主照看。   所以崔萤一直是正清门无药谷两头跑,在哪边住的时间多一点,取决于她师尊一年里出几次门。   不过……   听梁丘词这个语气,怎么好像对崔萤很有意见。   盛雪一向搞不懂小姑娘的想法,哪怕梁丘词已经算不上小姑娘了。但盛雪到底长她那么多年岁,下意识的还是将她当做当年那个孩子。   为了避免小姑娘发脾气,盛雪没问梁丘词到底对崔萤有什么意见,站起身道:“正好我也要去魔界走一趟,陶姑娘便一起吧。”   陶深深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一愣,梁丘词在旁边又冷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只要搬出照夜清,你肯定不会拒绝。”   盛雪温声道:“也许我是为了窥春——”   “呵……”梁丘词冷冷看了盛雪一眼,拂袖离去。   盛雪:“?”   盛雪觉得,两百年后,他更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了。   还是陶深深道:“她不喜欢照夜清,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盛雪问:“难不成她两之间有什么仇怨?”   “那倒也没有。”陶深深道:“我也只是听说,好像梁丘词对寒英仙尊的三个弟子都不待见,越得仙尊宠爱的越不待见。”   盛雪:“那她对元晦他们……”   虞烬冷不丁的在旁边道:“师尊,我饿了。”   盛雪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饿了?”   他顺手摸了摸少年平坦的小腹:“不是吃过东西不久么?”   不等虞烬回答,他又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可能你如今正在长身体,饿的比较快。”   毕竟幼崽的食量都是比较大的。   虞烬缓缓握住他的手腕,声音很轻:“那师尊带我去吃东西吗?”   盛雪哪里见过性别为男的徒弟如此亲近撒娇,立刻晕晕乎乎:“吃,想吃什么师尊都给你买。”   他带着虞烬走出几步,又转头道:“啊对了,让梁丘词那小丫头尽早把林漱石打发走,我这两天都过的心神不宁,就怕他来找我算账。”   陶深深道:“我会转告她,另外,只要我到了魔界,立刻就会将窥春的下落据实相告。”   她十指翻飞在空中结印,想要立契让盛雪安心,盛雪却道:“不必了。”   他慢步迈进和煦春光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我相信梁丘词。”   陶深深微怔。   两人走过一片花林,冷白的花瓣纷飞而至,像是在浩浩春日里下起一场铺天盖地的香雪。   盛雪眯起眼睛看着晨阳不知道在想什么,虞烬忽然道:“师尊在难过么?”   “嗯?”盛雪脚步顿住,脸上绽开一个笑,“怎么这么问?”   虞烬抬手,指尖落在他的眼角,大概因为本体是蛇。   即便化成人形,他体温还是偏低,冰的盛雪眼睫一颤,在他垂下视线里,少年轻声说:“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难过。”   盛雪沉默一瞬,道:“我曾经,有三个徒弟。”   他牵着虞烬的手带他穿过垂花拱门,声音轻轻:“收大徒弟的时候……我还没有做好当一个师父的准备,没有好好教导他。所以后来,他做了很多不可挽回的事情。”   “崔萤是我的二徒弟,那时候我却又因为修真界的很多事而疏于关心她,聚少离多,以至于让她吃了很多苦头,再后面,我收了孟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说:“孟询他,是个好孩子,但大概我们没什么师徒缘分,关系……实在是不太好。”   所以后来孟询拿剑指着他咽喉,他也不算意外。   “有时候我觉得时间流逝的太快,有时候又觉得它实在漫漫,如果我当年……做的能够更好一些,或许他们的结局都会不一样,归根到底,我不是个好师父。”   盛雪叹口气,但那些落寞、孤寂、难过,都在转瞬之间被他压进了眼底,很快又是一片晴朗天气:“已成定局的事情不该多加感慨,不过徒劳……”   他话没说完,忽然瞪大眼睛,后面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虞烬微微弯腰,用光洁的脸颊在他脸上轻轻蹭蹭,像是一片羽毛漂浮,又像是一块石头坠落,满湖涟漪。   少年将下巴放在他肩头,声音很低:“贴一下,就不难过了。”   盛雪耳尖飞速的泛起潮红,他手脚有些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一片慌乱里,他恍然发现,少年身形虽清瘦,其实还要比他高一些。   以至于他蹭他脸颊时,还要弯腰,像是一只笨拙的小狗,用一种稚拙又真诚的方式,来安慰他。 第21章 兔子   盛雪少年时候虽然也会跟师兄弟们打打闹闹,但这种脸贴脸的亲近,是他从未有过的。   别说师徒,就是父子,这样的亲近大概都是很少的。但对于虞烬这样一条小蛇来说,他只是遵从妖类最原初的安慰方式。   盛雪心想,新收的这小徒弟可真是在大冬天都能暖出人一身大汗的大棉袄,他应该予以鼓励,是以摸摸他脑袋:“嗯,蹭一下就不难过了,我们焦焦真聪明。”   “走吧。”盛雪在盛春的细碎和光里牵着虞烬,走过一路纷飞花雨。   奚家的园子修的讲究,真可谓十步一阁五步一楼,在冬日里枯败的枝条又抽出了嫩枝,那点显眼的绿色挂在枝头招摇,间或有花开满树,簌簌香风接着阵阵人声,细碎轻缓。   盛雪本打算折回去将大胖鹅和雉匀也捎上。   但虞烬大概是真的饿到了,一直抿着唇角,他也不说,就干忍着。   回住处还有段距离,盛雪怕给孩子饿坏了,吩咐了奚家的下人一声,说若是雉匀找他,就如实告知下落。   阙阳是整个白萍州最繁华的城池,奚家如今出了事正在动荡之际,丝毫不影响平民百姓过日子,街道两边小贩卖力的吆喝,卖草鞋的、卖布头的、卖糖葫芦的,不一而足,路边随便几根木头就能搭起一个棚子,下面架着大锅,里面开水翻涌,煮着面和馄饨。   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盛雪就坐在馄饨摊子后面的一张小桌旁边,卖馄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麻利的端上两个海碗,笑呵呵道:   “你们今儿赶得巧,我家这鲜虾馄饨还剩最后一点儿了,是我儿子一大早从河里捞上来的,鲜的很,附近的街坊邻居啊,都爱这一口。”   风过,吹动盛雪白色的幂篱,他笑了一声:“多谢大婶儿了。”   妇人见两人衣着气质不似凡人,黑衣少年那容貌气度绝非普通人家能养的出来,犹豫了一下,问道:“敢问两位,可是修道之人?”   盛雪拿了个调羹,从自己碗里舀了好几个白白胖胖的馄饨进虞烬碗里,闻言点头:“是。”   “当真是两位仙君!”妇人显然十分高兴,她道:“我听闻奚家请了佛子前来为那十几个姑娘的亡魂超度,这事儿是真的吗?”   盛雪:“……”   这事儿他还真是完全不知道。   他没给答案,而是悠然道:“大婶儿可是找佛子有事?”   “我是受人之托,有东西要给他。”大婶儿说着在板凳上坐下,叹口气:“当初那孩子也是傻,我一个卖馄饨的,哪里能再见到佛子呢?只是这么多年了,东西还一直放在我这里,我想着若是佛子真要来,将东西转交了,也算是了了一番心愿。”   “大婶儿曾经见过佛子?”盛雪有些惊讶。   上辈子,若要问盛雪最不愿意跟修真界哪个门派打交道。   既不是合欢宗的女流氓,也不是阴阳怪气的归月剑派,而是素来为人称道的千机寺。   他见到这群满嘴阿弥陀佛的光头就头疼,继任了正清门掌门后和千机寺有往来,都是能推则推,不能推就随便抓一个倒霉孩子顶缸。   若是其他人和卖馄饨的大婶有交集,都是很正常的。但这事儿落在千机寺的佛子身上,就显得尤为怪异。   毕竟佛子生来七窍玲珑心,为浮世而修功德,心思纯净,不染尘埃——字面意义上的不染尘埃,他从来不下地。   说是佛子,其实更像是一尊会动的佛像,千机寺的秃驴们将他供着,却又将他约束着,怎么可能允许他来馄饨摊这种地方?   “你肯定觉得我在说笑话。”妇人说:“我跟好多人讲过,他们都不信,说是我吹牛……我吹这个牛干什么?就在十六年前,那时候我儿子还没结婚呢,我们刚出摊,天都还没亮,街上黑漆漆的,他带着个小姑娘来我这里要了碗素馄饨,他也不吃,就看着那个姑娘吃,吃完了,他留了几个铜板,就和那姑娘分道扬镳了……但之后那姑娘又转了回来,托我保管一样东西,说若是有缘再见佛子,帮她转交。”   盛雪沉吟,觉得千机寺的秃驴就是死光了也不会放任佛子大早上的一个人出门带着个姑娘来吃馄饨,温声道:“大婶,你怎么确定那就是佛子?”   “佛子生来眉心生金莲,这还不好认!”大婶比划道:“那眉心是真的生了一朵莲花,金灿灿的!”   盛雪想起自己倒是跟上一任佛子打过交道,眉心的金莲简直可以在晚上当蜡烛使,他就真心实意的担心过眼前这么亮佛子怎么睡得着,可惜上一任佛子不讲究什么慈悲心肠。   对于盛雪的关怀,他只吐出两个字——滚蛋。   却不想那小光头的继任者玩儿的更花,竟然还带小姑娘吃馄饨,真不知道是否能说上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姑娘让您转交什么?”盛雪问。   “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大婶说着转身在堆着的篮子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个木头盒子,打开道:   “我怕要是哪天遇见了,东西没带,每回出摊都要带着,喏,仙君你看,就是这个。”   盛雪垂眸,就见盒子里装着的,确实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只是用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大概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东西即便十六年过去了,还是鲜活的样子。   “编的好丑。”盛雪评价:“我编的就好看多了,以前山上的师姐师妹都爱追着我要。”   “……”虞烬本来在认真吃馄饨,听见这话,抬起头看着盛雪:“那师尊送给她们了吗?”   “送了啊。”盛雪随口道:“随手就能编,又不难,崔小二小的时候我也给她编过,不只兔子,蚂蚱蝴蝶蜻蜓……我都会。”   「啪」一声,虞烬放下了勺子,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盛雪戳戳他胳膊:“怎么了你?”   大婶善解人意道:“仙君,这位小仙君怕是吃醋呢。”   “吃醋?”盛雪新奇道:“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大婶不愧是生了三个孩子的过来人,道:“这孩子呀,就是这样的,仙君您想想,你别的徒弟有,这位小仙君没有,可不就得难过吃醋吗?”   “!”盛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难道以前我拿草蝴蝶哄崔小二的时候被元晦撞见,他给我摆臭脸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蝴蝶?”   「咔嚓」一声,筷子都被虞烬硬生生折断了。   大婶吓一跳,盛雪连忙安抚:“筷子的钱算饭钱里,孩子脾气大,您多担待。”   “……”大婶瞅着虞烬那冰冷至极的眼神,心想我也不敢不担待啊。   盛雪将虞烬的手指掰开,怕他继续攥着断掉的筷子被木刺伤到,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我待会儿就给你编十个草兔子怎么样?你的比别人都多。”   虞烬没说话。   盛雪心想养孩子可真累,加大筹码:“再加一个草蝴蝶。”   虞烬终于开口:“还有蚂蚱和蜻蜓。”   “……”这孩子还真是别人有的他一个都不能少啊,盛雪答应道:“好,我都答应你。”   虞烬这才拿起勺子继续吃馄饨。   千机寺离白萍州不远,奚家和千机寺的关系又素来不错,请佛子来超度亡魂应该是很可能的事,叛逆徒弟掰折了人家筷子,盛雪心中有愧,对大婶道:   “我如今暂时落脚奚家,若是您信得过我,东西给我,我帮您转交给佛子?”   大婶闻言大喜:“那感情好!我正想着即便佛子来白萍州,我也见不着呢。”   她将木盒子放到了盛雪面前,道:“我一看便知道仙君是良善之人,那就麻烦了,今儿的馄饨钱就免了,我那边还有事,就多不陪了。”   说完就风风火火的去帮着煮饺子了。   她倒是也不怕这东西被人昧下,毕竟不管是盒子还是盒子里的东西,加一起都不值两个铜板。   盛雪拿起盒子打量了一番,做工粗糙,料子便宜,盒子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刻了两个字,盛雪看半天没有认出来,虞烬在旁边道:“依依。”   “嗯?”盛雪挑起眉:“你认识字?”   “以前师父教过。”虞烬说。   “好像真是依依两个字。”盛雪又看了眼木头盒子,将它揣进储物戒里,“还真是个姑娘的东西。”   “我们族群,如果互相喜欢,就会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虞烬道:“人族也是这样么?”   没来由的,盛雪想起他耳后的那朵雪花刺青,心想难不成徒弟小小年纪就跟哪条小母蛇私定了终身?   “人族不这样。”盛雪说完又顿了顿,补充道:“也不全是,有些人会这样。”   虽然他没有跟谁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是话本子里的姑娘,似乎都喜欢送情郎一张绣着自己名字的手帕,以表爱慕相思。   “那师尊呢。”虞烬问:“师尊如果喜欢一个人,会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么?” 第22章 吃醋   盛雪这为人师长的,自然要教导徒弟不能太早乱搞男女关系,雪花刺青就让他有点在意。   要是虞烬从他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又跑去跟小母蛇发展点什么,岂不全是他这个师尊的错?   积累错误的养崽经验,盛雪十分道貌岸然:“自然不会,我们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我不看重这个。”   这话也就是当着虞烬说说了,若是换个人,必定得笑掉大牙——盛积素说自己清心寡欲,简直是天下头一等的笑话。   虞烬眸光暗沉几分,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失落:“原来如此。”   盛雪道:“你还小,不要想这些,吃饱没有?没有吃饱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虞烬摇头,盛雪便放了几颗碎银子在桌上,带着虞烬继续向着更繁华的街道深处而去,忙活了一阵大婶过来收拾桌子,看见碎银子,哎呀了一声:“都说不要钱了。”   盛雪在路上看见什么都想给自家孩子买点,糖葫芦,绿豆糕,葱油烙饼,烤红薯,烤羊排……   不一会儿虞烬手里就提了一大堆东西,在盛雪准备去一家卖蜜饯的门口排队时,虞烬拉住他:“师尊,不要了。”   “真不要了?”盛雪看看铺子门口长长的队伍,道:“他们家人这么多,味道想必很是不错的。”   “我不爱吃蜜饯。”虞烬说。   “那算了。”盛雪左右看看,正想找个茶楼坐下让虞烬吃东西,忽然听见有人大声道:“都让一让!让一让!佛子出行,闲人退散!”   盛雪脚步一顿。   他之所以不喜欢千机寺的那帮秃驴,还有个原因——这群和尚满口的众生平等,实际上排场大得很,从眼前景象就可见一斑。   原本摩肩接踵的人群听见喝声,纷纷往两边退散,乌压压的挤在一起,露出中间宽敞的过道,小贩们慌乱的收拾自己的摊子,什么东西都胡乱的塞在一起,就怕自己动作慢了,挡住了佛子的去路。   一行人缓缓的从远处走来,打头两列各六个穿灰衣的和尚,脖子上挂着乌黑的佛珠,垂眉敛目默不作声的往前走,后面就是一顶雪白织金由四人抬着的软轿,层层金纱后可见佛子雪白袈裟一角,影影绰绰并不分明,软轿之后是十二个横眉冷目的武僧。   佛子过处,幽冷檀香阵阵,让人心旷神怡,不自觉的生出俯拜之意,夹道的百姓纷纷下拜,跪这行走人世间的佛陀。   盛雪站在人群之后,眸光淡淡。   凡间的帝王出行约摸也就这个排场了,千机寺将其称为「侍奉」,其实和他们最嗤之以鼻的「等级」没有丝毫区别。   一阵风过,吹起金纱,佛子心有所感,侧眸朝盛雪所在的方向看来,他眉眼生的温和慈悲,眉心一朵金莲灿烂若云霞,让他五官更添一抹悲悯。   两人视线在空中对上,一触即收,盛雪转身拉过虞烬的手:“走吧。”   软轿之上,佛子眉心微蹙,轻声喃喃:“奇怪。”   “可是出了什么事?”轿边的随侍立刻问。   “无碍。”佛子闭上眼睛,“继续走吧。”   刚刚惊鸿一眼,他观那两人身上的业障竟是一模一样,看着就像是……一魂双体似的。   ……   盛雪带着徒弟在外面玩儿到天将黑才回去,进门的时候正赶上佛子在为十六个姑娘的亡魂超度。   虽然盛雪欣赏不来千机寺的做派,但不得不承认,在给人超度这事儿上,千机寺就没有输过,这些姑娘死的凄惨,还被人硬生生拘住魂魄不得往生,怨气极重。   若是留在世上必将修成厉鬼贻害世人。   “回来了?”梁丘词立在廊檐下远远看着佛子,见盛雪施施然过来,瞥了他一眼,而后眸光意味不明的落在了虞烬身上,寸寸冰冷,嘴里说出的话也不是那么客气:“我还以为你光顾着带你这小徒弟游玩,把正事儿全忘了。”   梁丘词惯常以柔弱的形象示人,乍然冷漠的咄咄逼人,还真是有些瘆人,虞烬跟做错事儿的小孩一样,往盛雪身后躲了躲,盛雪立刻就不乐意了:   “他就是个幼崽,你针对他做什么?再说,小丫头,你跟谁没大没小呢?”   “……”梁丘词忍了忍,没忍住:“盛积素,他比你还高一截,你说他是幼崽?!”   盛雪抬头看了眼,发现这小崽子确实是比他高出一点,咳嗽一声:“你不能以身高来定义人的年龄,他在妖族里本就还是幼崽。”   梁丘词冷哼一声。   盛雪和和气气道的转移话题:“正好你在这里,帮我个忙。”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那个木头盒子,道:“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那个小光头。”   梁丘词蒙了一瞬,“谁?”   盛雪抬起下巴,指了指正在念往生咒的佛子,“就那个小光头。”   梁丘词:“……”   估计也就盛雪管千机寺受万人敬仰的佛子叫做小光头。   “麻烦了。”盛雪摆摆手:“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盛积素!”梁丘词忽然道。   盛雪转头看着她,眼睛里含着一点细微的笑意:“怎么了?”   梁丘词抿了抿唇角,道:“明天我就会继任奚家家主。”   盛雪静静地看着她。   梁丘词垂下眼睫:“到时候,你可以来吗?”   盛雪不喜欢太热闹的正经场合,当年继任正清门掌门的时候还端着一盅排骨汤在大师兄门口站了两个时辰,言辞恳切的祈求大师兄冒充他去参加冗长的继任大典,最后大师兄温和的表示了拒绝,并喝光了那盅排骨汤。   “当然。”盛雪笑着说:“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怎么会不去。”   他伸手摸了摸梁丘词的头,将她鬓边一朵歪了的珠花扶正,心想,两百年多年过去,眼前这个姑娘,到底还是当年那个小丫头。   回去的时候,盛雪下意识去拉虞烬的手,虞烬却躲开了,一个人走在前面,只留给盛雪一个背影。   盛雪:“?”   这孩子一天闹两次脾气一次闹半天是吧?   “焦焦。”盛雪想起自己的模范师徒计划,快步追上去,抓住了小徒弟的衣袖,问:“怎么了?”   少年脸上没有表情,盯着盛雪好一会儿。直到有清风吹起花瓣,拂动盛雪的长发,他才抓住盛雪的手,让他的手落在自己头上,盛雪下意识的摸了摸,这才反应过来,是他刚刚安抚梁丘词,让这孩子吃醋了。   真是个小醋坛子。   盛雪还没感叹完呢,虞烬忽的抱住了他纤细的腰,明明已经比师尊高了,却还要弯腰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师尊对别人好。” 第23章 情潮   小孩儿的占有欲大抵就是如此,总想独得一份宠爱,盛雪在这一刻想起他的小师弟。   他师父一共收了五个徒弟,盛雪行三,上面一个师兄一个师姐,下面两个师弟,四师弟是个笑面虎,医剑双修,救人厉害,打架也很厉害,看着笑眯眯的一脸和气,实则一肚子坏水,盛雪每回受伤他跑的最快,倒也不是那么看重同门情谊,纯属想要趁机端着盆多接点血。   小师弟……小师弟几乎是盛雪一手带大的。   盛雪还记得那天天朗风清,阳光温柔,孟春时节,桃杏争艳,他陪着二师姐在摘桃花,一转头看见老头牵着个小孩儿的手从召月峰而来。   说是小孩儿,其实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了,却胆怯的像是一只小猫崽子,似乎连空中翻飞的蝴蝶都会伤到他,浑身绷紧,腰背弯曲,满是戒备。   按理说,最应该带小孩儿是大师兄。但恰巧大师兄闭关冲击合体期,正是紧要关头,二师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时常要师弟们给她收拾烂摊子,四师弟倒是颇为感兴趣,想要把小孩儿带回去试药,老头儿怕他给孩子喂傻了。   于是只能将这个重任交到了有钱有闲的盛雪手里。   盛雪不喜欢小孩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带孩子,跟着他基本上只能处于饿不死的水平。   但不知怎么的,这小孩儿很喜欢他,以至于后面大师兄出关,盛雪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个烫手山芋踢给大师兄的时候,小孩儿在他门口跪了三天三夜,硬是把盛雪一颗铁石心肠跪软了,将他继续带在身边。   后来小师弟逐渐长大,性格愈发刁钻古怪——这份刁钻古怪只有盛雪看的见,小孩子年纪大了就学会了掩藏自己,小师弟对外一贯温和有礼,知进退懂分寸,但唯独对盛雪,他表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偏执。   他不喜欢盛雪跟任何人亲近,刚开始是不许盛雪跟人单独出去喝酒,后面发展到盛雪跟旁人多说一句话都要大发雷霆,以至于盛雪跟他的关系一度非常恶劣。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盛雪后面收徒都会刻意保持距离,很少亲近。但这样的教养方式似乎也是错的,元晦就是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眼下,盛雪看着紧紧搂着自己的少年,轻叹口气,觉得大约不是所有孩子都跟小师弟那样执拗。   于是并没有推开虞烬,道:“焦焦放心,师尊肯定是最喜欢你的。”   少年从他肩颈之间抬起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盛雪唔了一声:“你可是我徒弟,听过那句话没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和你是父子关系,别人比不了的。”   虞烬:“……”   虞烬眸光更幽冷了。   盛雪拍拍虞烬的手,让他放开自己,这时候夜色昏沉,外面有些凉了,他想回去喝杯热茶,可是刚走两步,忽然心口一跳。   好像一把火从心口轰一声烧起来,飞速的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瞬间腿软,差点站立不稳,还是虞烬一个箭步上来将他扶住:“师尊?”   盛雪靠着少年坚实的臂膀,轻吸了口气。   他睫毛垂下,看见自己发颤的手指,眼前模糊了一瞬间。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清明,以至于盛雪以为那是错觉。   “无碍。”盛雪勉强站直身体,喘了口气:“可能是之前受伤,又吹了冷风,一时之间有些腿软。”   虞烬皱起眉:“我抱你回去。”   “!”盛雪连忙后退两步,心想被徒弟抱回去成何体统,伸出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虞烬唇角下压,明明表情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淡。   但就是给人非常委屈的感觉:“师尊……嫌弃我吗?”   “……”盛雪一头撞进他怀里:“抱抱抱。”   虞烬微微弯腰,将盛雪横抱起来,因为靠的距离很近,盛雪能够感觉到少年身上肌肉的紧绷——他在紧张。   盛雪琢磨了一下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最终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是不是我太重了你抱不动?”   “没有。”虞烬抬步迈上台阶,轻声道:“师尊不重。”   甚至很轻,相比起他的身高来说,太轻了。   盛雪觉得这孩子肯定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好意思说,道:“其实我现在真没事了,可以自己走。”   刚刚那一阵火烧般的灼热已经退了下去了,手脚也恢复了力气。   虞烬没说话,顶着奚家下人震惊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一路抱他回入住的厢房。   这一路穿花扶叶,月明星稀,寒光似水,盛雪抬眸就能看见虞烬线条冷硬的下颌弧线。   他其实生的很好看,五官精巧深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正好的秀丽和英气杂糅在一起,只是他常没有表情,也不爱说话,总让人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并非这一副好容貌。   房里点着灯,雉匀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逗鹅,听见动静一转头,看见虞烬抱着盛雪进来,嘴里瞬间能塞下一个鹅蛋:“鹤衣君您……”   盛雪:“脚崴了,我徒弟抱我回来,是不是很贴心?”   雉匀咽了口口水,满脸的「我信你才是有鬼」。   但是为了自己那每个月十六块上品灵石,他昧着良心说:“简直不能再贴心了。”   什么时候贴心的滚到一张床上,他估计也不会震惊了。   虞烬将盛雪放到椅子上,盛雪喝了口冷茶,勉强将肺腑里的灼热压了下去,之前所谓吹了冷风的说辞自然是骗小孩儿的,这具身体有问题。   “雉匀。”盛雪抬眸道:“我以前有没有突然发热、乏力的症状?”   雉匀想了想,道:“有的……说起来差不多就是月初这几天,以往这时候您都不见人,就连仙尊都不见。”   盛雪摸摸鼻尖:“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雉匀迷茫的:“我怎么会知道呀?”   “……”盛雪叹口气:“算了,你去让人准备东西,我想沐浴,只用冷水就行了,啊对了。”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给你和鹅兄带回来的东西。”   雉匀接过油纸包,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我还以为鹤衣君您有了新欢就抛弃旧爱,没想到还是念着我们的!”   大胖鹅赞同的「嘎」了一声。   盛雪:“什么乱七八糟新欢旧爱的,赶紧去。”   雉匀吃人嘴短,跑路的动作更利索了,大胖鹅就在后面追他:“嘎!!我的你还没分我!”   一人一鹅闹闹哄哄的走了,盛雪又喝了口冷茶,在储物戒里翻翻找找,找出一本正清门的入门心法塞给虞烬打发小孩儿:   “我知道你们妖族都有传承,但你既然拜入了我门下,就要修正清门的术法,这本心法你先拿回去看着修炼,明日我会考校你,不要偷懒。”   “可是……”   “没有可是。”盛雪总觉得自己之前的症状有些熟悉,直觉告诉他最好把所有人都打发走,摸摸虞烬的头道:“你是一条听话的小蛇对不对?不要让为师失望。”   虞烬一顿:“好,我知道了。”   “嗯,回去吧。”盛雪嘱咐:“今晚我打坐会设下结界,有什么事明日再找我。”   虞烬暗绿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更冷,像是一汪映衬着遮天蔽日古木的深潭,好一会儿,他才说:“我知道了。”   打发走小兔崽子,盛雪盯着烛火思索自己之前到底在哪里看见过相同的症状。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夺舍的缘故,他以前的记忆都有些模糊,好一会儿都没有想出个头绪来。   雉匀手脚麻利,招呼人放好了浴桶,打好了水,正拎着一筐子花瓣往浴汤里洒,盛雪眼皮子一抽:“你做什么?”   雉匀:“鹤衣君您担待一点,毕竟这是在奚家不是在咱们重庭山,只有桃花瓣没有牛乳也没有蔷薇花,但是水管够!”   盛雪:“……”   很好,原主可真是矫情,洗个澡还得牛乳蔷薇一起上。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道:“行了……都出去吧。”   “好咧。”雉匀放下竹篮子,将盛雪的换洗衣服都搭在屏风上,道:“那我先回去睡了?”   “嗯……”盛雪懒散的应了一声。   等雉匀带上门离开,盛雪这才站起身,不想腿一软,直接跌在了地上,所幸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没有摔出个好歹来。   那股热流又涌上来,比之前还要汹涌,像是绵密的细针,扎进身体的每一寸皮肉,盛雪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烈火之上炙烤,浑身都烫的厉害。   盛雪抬手按住额头,勉强站起来,他看不见此刻自己喘息急促双颊绯红的模样,撑着桌子好一会儿,才提起力气点了两个穴道,稍稍压制住了那股热流。   他走到浴桶旁边,褪下衣物,四月的夜长而冷,全身浸入冷水的瞬间盛雪一个激灵,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症状——   苏妃卿。   魅妖一族为人所看不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如同动物一般有发|情期,被称作「情潮」,每月一次,大多数魅妖都安于现场成为他人的禁|脔。   但苏妃卿行事狠辣,她宁愿自残也不愿委身他人。所以盛雪才会为她求药,抑制情潮。   他不是不知道原身有一半的魅妖血脉,却把情潮这回事忘得彻彻底底。   “草。”一向光风霁月云端高阳的寒英仙尊破水而出,骂了句脏话。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把人都支走了,不然这个样子被人看见……管原主回来能不能活,他立时拿绳子吊死自己。   小腹里涌起更加灼热的浪潮,盛雪紧紧地抓住浴桶边缘,手背上青筋毕现,眼下给苏妃卿传讯显然是来不及了,这东西也不是冷水就能压得住的,原主身上应该会带有压制的药物才对……   盛雪撑着一口气,在储物戒里翻找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个白玉小瓶,他还没得及欣喜,一打开瓶塞,里面空空如也——药没了。   盛雪:“……”   很好,苏妃卿,你他娘的来给你儿子收尸吧。   盛雪泼了一捧冷水在脸上,但是作用寥寥,那把从小腹烧起的火已经沿着脊椎骨一路烧到了他的大脑,疼痛和灼热交杂在一起,让盛雪完全无法正常思考,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上辈子死的有多风光,这辈子死的就有多狼狈。   皙白修长的手指从冷水里伸出来,水滴从修匀的肌肉上滑落,坠落浴桶里,他想要拿旁边的匕首给自己两刀冷静冷静,冷不防敲门声响起,少年声音低沉委屈:“师尊,你睡了吗?”   盛雪一僵。   这倒霉孩子,不是说了晚上别过来吗?   他手已经摸到了匕首,喘了口气,抬手就是一刀划在胳膊上,寒英仙尊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瞬间鲜血飞溅,点点暗红落在水里炸开血色的花。   “睡了。”盛雪听不太清自己的话,勉强回应:“你回去睡觉。”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也勾人的厉害。   少年身形修长立在紧闭的门口,月光将他眉眼映衬的更加清冷几分,良久,他喉结动了一下,问:“师尊……你怎么了?”   盛雪急促的喘息,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紧紧握着匕首,脑子里思绪翻飞,要不要再来一刀?   有结界应该没人能进来……苏妃卿也不知道叮嘱儿子出门带药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这些念头一起冒出来,他却完全想不明白。   虞烬在月光下伫立良久,此时万籁俱寂,偶有风拂过林梢簌簌的声音。   于是房间里压抑的喘息、哗啦的水声、失控的心跳,就显得尤其清晰。   在听见匕首落在地上清脆「当啷」一声后,虞烬瞳孔一缩,双指并拢在空中一挥,银光在空中凝成一把长剑,悍然一剑而出,光芒纷然,结界散开,他猛地推开门进去,声音沙哑:“师尊——” 第24章 朵朵   因为那一阵剑气, 房间里唯一的一盏灯已经灭了,虞烬走进去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只有窗棂透进来的月光, 照亮了一小片角落。   虞烬在瞬间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师尊?!”   没有回应。   就连喘息声都没有了。   虞烬的脸色在黑暗里变得狰狞可怕,那些在盛雪面前表现出来的乖巧温顺恍若一张面具揭下来,露出他原本的面目。   蛇类在夜晚也能清晰视物,虞烬快步走到浴桶边,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缕长发,他心一沉,伸手进去一捞,正抓住了盛雪的光裸的肩膀, 冰凉柔腻的触感让他一怔,而后快速的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盛雪大口的喘息,虞烬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迟疑的拍了拍他的脊背,问:“师尊, 你怎么了?”   手臂上的伤口沾了冷水更疼, 却已经压不住头脑中的晕眩感, 他只能勉强认出面前这人是谁,冰冷的手指抓住了少年宽阔的肩, 声音很哑:“出去。”   “师尊?”少年又唤了一声,“你不舒服吗?”   “我让你出去!”盛雪一把推开他,自己撑着浴桶边沿,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即便是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 他浑身的皮肉还是控制不住的泛红, 眼角更是红的厉害,自以为凶狠,其实没什么威慑力:“不要逼我动手。”   虞烬没有看他,视线克制的放在旁边的屏风上,那里搭着盛雪的换洗衣服,他走过去拿下来,低声道:“师尊,冷水里泡太久了会着凉的,你把衣服穿好我就出去。”   盛雪咬着唇闭上眼睛,道:“拿来。”   虞烬将衣服递过去,盛雪伸手抓过衣服,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两人的手相触一瞬,虞烬能够感觉到就这么一会儿,他的皮肤又变得滚烫,好似有滔天的火在从他肺腑里开始燃烧,将五脏六腑烧化之后才终于从皮肤里透出了热意。   盛雪似乎极力的在压制什么,很快的抓过衣服,胡乱披上,深吸口气:“好了,你出去。”   “好。”虞烬低声应了,转身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噗通」一声,盛雪又落进了浴桶里。   虞烬背脊一僵,转身刚要捞人,那人的手却先从浴桶里伸了出来,白色的水蛇一般,抓住了虞烬的胳膊。   「哗啦」一声,盛雪从水里出来,手臂上的血没有止住,还在继续流,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眼睛好似在看着虞烬,又好似没有,那只搭在虞烬身上的手缓缓蜿蜒往上,勾住了他的脖颈。   盛雪一用力,虞烬被迫弯了腰,水里的人探身过来吻他,虞烬一偏头,柔软的唇只印在了他下巴。   “师尊。”少年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你知道我是谁吗?”   盛雪没有回答——亦或者说他已经被汹涌的情潮折磨的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团炽烈的火,急需找点什么东西浇灭,是以他沿着少年的下颌顺着脖颈的线条往下吻去。   “师尊。”虞烬将他扣进怀里,看着他的双眼,执着的要问出一个答案:“我是谁?”   盛雪脑海里一瞬间蹦出了很多人,形形色色,师长,同门,朋友,仇人……   他覆着层水雾的眼睛里映出了虞烬的脸,此时窗外月光苍白,零星的光落在了这一隅,盛雪滚烫的指尖忽然划过少年耳后黑色的刺青:“小蛇。”   他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是蛇了?”   虞烬一僵,他抓住盛雪那只手:“你说什么?”   他盯着怀里人的脸,冷水将他的衣服也浸湿,经风一吹冰冷彻骨,他毫无察觉似的,只是看着盛雪:“你还记得我吗?”   盛雪却又昏昏沉沉的垂下头,头埋在他怀里,声音很轻,像是个小孩子:“我好难受……好热……”   他一本正经的跟虞烬提要求:“你可以脱光了让我抱一下吗?”   虞烬抿了抿唇,手上用力,将他从浴桶里抱了出来,月光下他象牙般洁白,虞烬只看了一眼,就用旁边还是干的外袍将人裹住,盛雪又腻腻歪歪的纠缠上来,为了哄人脱衣服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你放心……我要是抱了你,肯定会对你负责的,我不是那种穿上衣服就不认人的男人……而且,我很有钱,养得起你……”   他丰润的唇一直在虞烬的脖颈间磨蹭,声音含含糊糊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很难受……”   纤长的眼睫盖住瞳孔,少年的心事全被遮挡住,他抱着怀里的人,轻声问:“真的很难受吗?”   “嗯……”盛雪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水光,很委屈似的:“真的很难受。”   虞烬伸手将他光洁面颊上的水珠擦去,曾经闻名六界的天下第一人真的生了一张很好看的脸,修长的眉,含情的眼,鼻若悬胆,唇若丹朱,世间文字八万个,八万个都描摹不出这样一张容颜。   若非实力强劲,拥有这样的美貌,他只会被人禁锢在床榻之间,肆意玩|弄。   虞烬很多时候在想,如盛积素这样的人,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光风霁月渊清玉絜的站在云端受万人仰望,要么腐烂堕落满身脏污的跌进淤泥里被万人觊觎。   无论什么时候,盛雪都选了第一条路,那是源自于他骨子里的骄矜。   “朵朵。”虞烬像过去无数岁月里一般,叫了他的乳名,“我想着你大约会忘记很多事,但是没有想到,唯有我,你忘的最干净。”   盛雪耳尖微微动了下,大概很疑惑为什么还会有人叫他这个名字。   他幼年时刚被老头子捡回去,老头子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用枯树枝画了一朵雪花,老头子也没什么文化,瞅着那朵雪花良久,给他取名叫盛雪,为了显得师徒之间亲近,又给取了个乳名,叫朵朵。   但也只有在他幼年时老头子才敢成天朵朵朵朵的叫,等盛雪长大,叫一次就会失去一坛酒,渐渐地,这个乳名也就没什么人叫了。   “……”盛雪似乎努力想要看清楚他的脸,但是太暗了。   哪怕他已经贴在了虞烬的脸上,还是看不太清楚,脑子里本就是一团乱麻,盛雪很快忘了这回事,有些不耐烦的:“你到底脱不脱衣服?不脱的话……”   他有点委屈:“不脱的话,我就去找别人了。”   “……”少年脸色很难看,咬牙道:“不准找别人。”   盛雪更委屈了:“那你又不脱衣服……”   虞烬深吸口气,问:“你的药呢?”   那药花费了无数天材地宝炼制而成,定时送到琼妃居的。   “药……”盛雪想了会儿,“吃完了……”   虞烬这才看见落在地上的空瓶子,很显然,盛雪出门的时候,忘了带新的药。   盛雪的手胡乱摸,想要去扯他的衣带,虞烬一把握住他的手,眸子里情绪变幻万千,良久,他轻声在盛雪耳边说:“我帮你。”   盛雪有些迷茫:“帮我?”   “嗯……”虞烬闭了闭眼睛,声音很低:“但是你要听话。”   “可是我很热……”盛雪还要跟他讲道理:“你真的不能脱衣服吗?”   “朵朵。”虞烬在他眉心吻了一下,说:“很快就不热了,你听话。”   ……   盛雪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坐在数万年如一日的香水海边上钓鱼——当然了,香水海里没有任何生灵,他什么都钓不起来。   但是他太无聊了。   这个地方与世隔绝,连春夏秋冬的轮转都没有,盛雪时常会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活着」这种状态,迈向了另一重境界,一个枯燥、无聊、冗长的境界。   他以前做过这样的梦,无非就是坐在海边打发时间,等金乌西沉,他就拎着自己的鱼竿回去。   但是这一次,和风旭日,有人在他背后说:“今天我捡了一只野兔。”   这声音听着约摸还是个少年,清清冷冷的,盛雪想要回头看看那是谁。   但梦中的他似乎跟说话的少年很是熟稔,靠在躺椅上只是慢悠悠的看着自己的鱼漂,嗓音含笑:“真的是捡的,不是你偷的猎户夹子上的猎物?”   少年冷哼一声:“若不是你不让我本体出去,我至于和猎户抢东西?”   “你要是出去了……”他笑着说:“那我也应该快死了。”   少年道:“你总说这样的话,今晚我吃烤兔肉,你呢?”   盛雪道:“勉为其难跟你一起吃烤兔肉好了。”   少年上前几步,就站在他身后,影子被阳光拉的很长,一阵风过,无边无际的香水海上泛起涟漪,他问:“上次你说,你的大徒弟犯了事,被你逐出师门了,然后呢?”   盛雪笑意顿了顿,才说:“我可没有将他逐出师门,是他自己要走的。”   “为什么?”   “可能……”盛雪思索一瞬,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好师父,没有教他什么厉害的术法,也没有教会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但我觉得你很好。”少年说:“我没有师父,但我的师父如果是你这样,我应该会很开心。”   盛雪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收拾好鱼竿,随手拿了根树枝将钓鱼用的一应东西挑起来,懒散的说:   “你跟他们不一样,如果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会这么说了。”   昏黄落日里他慢慢的往回走,少年一直跟在他身后,他说:“可是我知道很多人思慕你。”   盛雪莞尔:“你一个小妖,知道什么叫思慕吗?有这时间,不如多去写两个字……昨儿教你的关雎会写了吗?”   少年理直气壮:“不会。”   盛雪就啧了一声:“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小妖,手把手的教你几天了,还不会?以后别说我教你的。”   “我们会有以后吗?”海浪滔天里,少年声音如同最清冷的冰雪,瞬间刺痛了盛雪。   不管是梦境之中的寒英仙尊,还是梦境之外的盛积素。   他猛地睁开眼睛,从这个荒唐的梦中醒来,眼前是帐顶,阳光穿过窗棂透进来,地上光斑点点,格外好看。   盛雪缓缓地坐起身,短暂的回忆了一下昨晚上的事。   魅妖的情潮发作,他泡冷水不管用,然后给了自己一刀……还是不太管用,然后……   然后怎么了来着?   他低头一看,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人细致的包扎好了。   「吱呀」一声,雕花的木门被推开,少年身形修长,逆着光进来,盛雪在看见虞烬的脸时,瞬间僵硬。   然后……   然后虞烬冲了进来。   具体的事情他就记不太清了,但是记忆里,虞烬把他从水里捞起来抱在怀里,他缠着去亲人家,被躲开,之后……   盛雪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耳边似乎还残存着当时的喘息。   少年的声音就压在耳边:“师尊,还热吗?”   “师尊,不要咬嘴唇,流血了。”   “师尊,难受的话,可以咬我。”   “师尊……好了,再来的话你会不舒服。”   盛雪:“……”   盛雪平静的躺下去,拉上被子将自己的脸盖上,道:“你出去让人给我准备后事吧。”   “师尊?”   听见这声师尊,盛雪狠狠闭上眼睛,深吸口气:“你先别这么叫我,让我缓缓。”   他昨晚上,竟然让他的徒弟,帮他——   还不止一次!   盛雪想,这时候不死,什么时候死?让他去死吧!   盛雪爬起来就去找绳子上吊,被虞烬摁在了床上,少年皱着眉:“师尊,你怎么了?”   虞烬面上毫无异色,让盛雪勉强镇定:“焦焦,昨晚上……”   “师尊是生病了么。”虞烬问:“昨晚上身上一直很热,到了半夜才降下去。”   盛雪眼皮子一跳,他抓住虞烬的领口,问:“昨晚上那样……谁教你的?”   “不需要教。”虞烬说:“这样会舒服,我天生就知道。”   盛雪:“……”   盛雪垂下头,手指还勾着虞烬的衣领,好一会儿才抬眸道:“焦焦,以后不能对别人这么做,知道么?”   “嗯……”虞烬很听话,道:“只对喜欢的人这样做。”   “师尊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我愿意帮师尊。”   盛雪:“……”   盛雪想要纠正他,但是想想他这么说似乎也没有问题。毕竟这种事本来就该对喜欢的人做,但是……   但是虞烬将来的道侣应该是条小母蛇才对啊?   小母蛇……用不着……这样吧?   “师尊也不可以。”盛雪教育孩子:“昨晚是特殊情况,以后不可以了。”   “……”虞烬似乎不解:“可是师尊明明很舒服,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还……”   “!”盛雪一把捂住他的嘴。   他从现在才彻底体会到了苏妃卿对情潮的厌恶。   盛雪努力让自己平静,猛地把虞烬压在了床上,威胁道:“以后不准再提这件事,听见没有?!你要是再说这事儿,我就……”   他狠了狠心,说:“我以后就再也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晨阳和煦,比一天之中任何时候都要清透,落在盛雪的侧脸上,显得他眉眼更加清冷如画,泼墨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几乎都落在虞烬肩颈上。   他衣裳没有穿好,领口大开,心口的红痣似乎更加浓艳几分,颈侧也有一枚不易察觉的红痕。   那是虞烬再也克制不住之时,落在他身上的印记。   “我知道了。”虞烬说:“不会告诉别人的。”   盛雪松口气,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   毕竟小孩子懂什么,他只是想要帮帮他而已,是以又伸出手摸摸虞烬的头,道:“抱歉,是师尊刚刚太严厉了。”   虞烬刚要说什么,门口传来雉匀的声音:“鹤衣君您醒了吗?今早上有葱油烧饼……”   葱油烧饼后面的菜名儿还没有报出来,就全部卡在了嗓子里。   雉匀觉得,人至少不应该如此倒霉。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撞见鹤衣君跟他的小徒弟衣衫不整滚在一起了!   他真的不会被灭口吗?!   不过……这大早上,火气真重。   盛雪坐起身,温声道:“雉匀,你看见什么了?”   雉匀心里一突,连忙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盛雪道:“我在教焦焦心法,你没有看见吗?”   雉匀:“……”   双修功法吗?   他眼角抽了抽,睁眼说瞎话:“看见了看见了,鹤衣君和虞师兄真是修真界师徒的楷模。”   盛雪终于满意了,踹了虞烬一脚:“还不下去。”   虞烬沉默的站起身,盛雪起床准备洗漱,结果腰一软,差点栽地上,还是虞烬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   盛雪建:“……”   雉匀忍不住道:“鹤衣君,要不要让厨房炒点韭菜炖点鹿肉什么的……”   您这么个双眼含春身娇体软的样子也没人相信昨晚上只是跟徒弟盖着被子聊天啊。   “……”盛雪尽量保持自己的风度:“不用。”   他站直身体走了两步,实在是腰酸腿软,一捂眼睛,“算了,还是炖点鹿肉吧。”   雉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转身就跑:“我这就去!”   虞烬扶着盛雪让他坐在床边,自己拧了毛巾过来给他擦脸,盛雪觉得怪怪的:“我自己来。”   “这是弟子该做的。”虞烬细致的将他的脸都擦了一遍,盛雪只好抬起下巴方便他的动作。   虞烬还想伺候他漱口,被盛雪拒绝了,他洗漱完擦擦手,看着外面的太阳,心想,昨晚上的事就他和焦焦知道,应该不会被广为传说,起码保住了名声……   虽然可能大概原主也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但是现在他好歹能出门见人。   盛雪这人,很爱面子,就好比他当初硬闯阙阳城的结界被奚家人逮住,后被老头子亲自领回去这事儿就让他两个月没出门,问就是闭关,专心修炼。   走了两步,盛雪逐渐适应了腰腿的酸软,雉匀将饭菜布置好,道:“对了鹤衣君,忘了跟您说。今天一大早佛子就过来了,想要见您一面。但是因为您睡着,我就没有打扰您。”   盛雪问:“人呢?”   “现在还在外面呢。”雉匀挠挠头:“等了得有大半个时辰了。”   “让他进来吧。”盛雪其实猜得出小光头找他干什么,无非就是那个木盒子的事儿。   千机寺这一代的佛子,法号若明,据说诞生之日千机寺的一池金莲瞬间绽放,西方彩云三日不散——当然了,这种话每一代佛子降生时都有,盛雪从来不信。   淡淡的檀香味传来,盛雪一侧眸就看小光头飘了进来。   真的是飘。   他一身雪白织锦的袈裟,衣摆离地三寸,整个人悬浮在空中,别人看着觉得出尘,盛雪看着觉得惊悚。   这跟幽冥地府里的鬼魂有什么区别?   好在小光头容貌生的好,天生就带着慈悲祥和的气质,才没让人觉得白日见鬼。   “鹤衣君。”若明打了个佛偈,垂眉敛目:“叨扰了。”   盛雪喝了口豆浆,唇角沾了点儿沫子,虞烬蹙眉把帕子给他擦干净,盛雪宛然一笑:“怎么能是叨扰,佛子找我有事?”   若明拿出了那个盒子,轻声问:“此物可是鹤衣君委托梁丘夫人转交于小僧的?”   “是。”盛雪点头。   他本以为若明会问这盒子的主人现在何处,但他只是有些疑惑的:“鹤衣君为何要将此物交给小僧?这并非小僧的东西。”   盛雪一顿。   他眸光落在木盒子一角的「依依」二字上,问:“佛子当真不识得此物?”   若明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当真不识。”   盛雪笑了笑:“既然不是佛子的东西,何必亲自来一趟,还在我门前侯了那么久,随便叫个下人送来不就行了?”   若明白玉似的手指摩挲了「依依」两个字,慈悲目中有些茫然:“小僧只是觉得,应该见鹤衣君一面。”   “见我做什么?”   “……”若明没能说出话来。   不知为何,他看见这个木盒子,总是会生出怅然若失的心绪来,好似……   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无论如何想,他的记忆里都是没有这个木盒子的,更没有一个叫做依依的人。   盛雪将碗里的豆浆喝完,这才道:“盒子是我从一个馄饨摊子得来的,摊主给我讲了个有趣的故事,不知佛子可愿一听?”   若明轻声道:“愿闻其详。”   “她说十六年前,曾有一个小和尚,带着个姑娘上她那里吃馄饨,只要了一碗,小和尚没吃,就看着姑娘吃,吃完后两人分道扬镳,小和尚走了。但之后小姑娘回来,让摊主帮忙转交这个木盒子。”盛雪说到这里,笑了笑:“你说有趣不有趣?”   若明一愣:“鹤衣君说的小和尚……是我吗?”   盛雪道:“我未曾亲见,所以不确定这是事实,也只是听人说起罢了。”   若明蹙眉道:“可是我从未……”   他从未破戒,更别说是女戒。   “可那摊主似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毕竟那盒子里的东西我看了,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盛雪站起身道:“或许只是佛子忘记了。”   若明沉眉道:“我未曾遗忘过什么事情,此事另有蹊跷,不知鹤衣君可否告知摊主现在何处,小僧想亲自问询。”   盛雪抬起下巴指了指外面两个武僧,道:“佛子怕是去不成。”   “……”若明闭了闭眼睛,他打开木盒子,里面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其实不太好看。   但或许收到这个草编兔子的人十分珍惜。   甚至让它十六年过去依旧如初,想必是珍视之物。   “我突然想起来。”盛雪唔了一声,“千机寺有个秘咒,名唤浮生咒,中此咒者会忘记至爱,非住持不能习得,佛子知道么?”   虞烬于瞬间抬起眼,又很快沉寂下去。   若明脸色微变:“鹤衣君这是什么意思?”   盛雪笑:“就是忽然想起来而已,既然佛子觉得这东西不是你的,我便交还那个摊主。”   他说着伸手要去拿,若明却没有给,他抿了抿唇角,道:“中浮生咒者,如刮骨剔肉,易髓换血,硬生生将情丝剔出来,十者有九丧生,剩下一个还会变的疯疯癫癫,是以为千机寺秘咒,鹤衣君是想说,小僧中了此咒么?”   盛雪莞尔:“我说了,只是忽然想起而已,佛子不必介怀,这个木盒既然佛子喜欢,就送你好了。反正那姑娘也大约不会回来取了,十六年过去,是生是死都很难说。”   若明唇角抿直,将盒子赶上,对盛雪一礼:“既如此,多谢鹤衣君,小僧告辞。”   盛雪回了个礼,若明转身离开,门口的两个武僧也跟着走了。   虞烬抬眸,“师尊,你刚刚说的浮生咒……”   盛雪笑道:“我真就是随便说说,当年我跟着你师祖学艺时,对千机寺的禁咒很感兴趣,浮生咒其实并不算什么。   但你师祖说,唯有此咒,才能当的禁咒二字,我至今不解其意,想来是老头儿诓我。”   那一瞬间,盛雪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他在少年的脸上看见了一种极为深浓的哀伤。   “焦焦?”盛雪蹙眉,弯腰看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虞烬道:“师尊今天不是要参加梁丘夫人的继任大典吗?要不要换身衣裳?”   到底是重要场合,盛雪还是给梁丘词这个面子的,在储物戒里找了一套暗织银纹的衣裳出来,虞烬想要帮忙,被盛雪赶了出去。   他站在铜镜前慢条斯理的换衣服,忽然想到那个冗长的梦。   他在香水海待的时间太久了,日复一日的年月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或许他曾经的确遇见过那么一个少年,少年给香水海带来了短暂的春天。   但是后来,他又离开了,盛雪又开始过星沉月落同样的日子。于是渐渐地渐渐地,他就不再记得那个少年了。   但是想起梦中那道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和他当时的悠然闲适,两人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世人都说寒英仙尊高风亮节,以身镇魔,万世传颂他的功勋。但是于盛雪来说,这是众生对他的放逐。   后来他终于离开香水海,也终于离开了人世间。   盛雪无意识的笑了笑,拉开门,看见虞烬站在院子暖融融的光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今日仍旧一身黑衣,显得整个人利落挺拔,像是悬崖峭壁间一株苍柏,自有风骨在。   “焦焦。”   虞烬回首,看见他站在雕花门后,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好似谪仙临世。   “走了。”盛雪顺手拉过他手腕:“你是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   “嗯……”虞烬说:“第一次。”   “没事,我们就去凑个人头。”盛雪道:“不必紧张。”   虞烬垂眸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又嗯了一声。   盛雪原本觉得,经过了昨夜的事,他和虞烬之间相处应该是很尴尬的。但是虞烬赤子之心,丝毫没有多想,盛雪反倒是不好意思多想了。   奚家今日可谓高朋满座,人来人往,盛雪刚迈进正厅,就有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眼圈通红:“少主!!”   盛雪:“?”   他看着眼前这个倜傥风流的公子哥儿,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你是?”   “少主,你不识得我了?”公子哥儿差点就要泪洒当场:“我是柳舟啊!”   盛雪:“柳舟,你跟我,什么关系?”   这一下,柳舟是真的哭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盛雪:“少主……你竟然如此薄情?!我们……我们可是睡过的关系啊!”   盛雪:“咳咳……”   「唰」一声,柳舟脖子上已经架了把雪光闪闪的长剑,虞烬眉眼压低,显得极冷:“你再说一遍?”   柳舟被这一手吓得半死,哆哆嗦嗦:“那、那少主小时候,是我一手照顾的嘛,怎么不能算一起睡过的关系了?”   盛雪:“下次说话说清楚,我徒儿脾气比较不好。若是直接把你脑袋砍下来了,你可不能怪我。”   柳舟震惊:“少主你收徒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通知我们呢?!不行,我一看你这个徒弟就不正经,他必定是贪图你的美色,我要立刻给宗主修书一封……”   盛雪打断他:“不要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否则我亲自把你脑袋砍下来。”   柳舟表情愤恨,似乎十分不满盛雪对虞烬的袒护。   盛雪拍拍虞烬的手背,道:“好了焦焦,把剑收起来。”   长剑回鞘,虞烬盯了柳舟一眼,道:“师尊,我们走。”   “诶等等等!”柳舟慌乱道:“我有事要跟少主说。”   盛雪抬抬下巴:“讲。”   柳舟道:“少主您……昨日没事吧?我们也是昨日才知道药没有送到您手上,送药的人在半路上被人截杀了,至今没有找到尸体,宗主十分担心您。所以才会命我等来阙阳城确认您的安全。”   盛雪在这一刻决定原谅苏妃卿了,看来她还是挺关心儿子的。   “我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自然没事。”盛雪淡淡道。   柳舟看看盛雪,又看看虞烬:“少主……难道您?”   他惊恐道:“您和他……睡了?!”   盛雪忍无可忍,准备拔剑把这个不会说话的狗东西砍了,柳舟连忙道:   “我这也是为了少主您着想啊!您身体不宜……不宜那什么,若是泄了元阳,您肯定……”   盛雪:“?”   原主出身合欢宗,勾搭了那么多男人,结果还是个完璧之身?   他真心实意的震惊了。   “收起你的龌龊心思。”盛雪警告道。   柳舟咳嗽一声,道:“少主,这是宗主托我带来的药,您一定要记得随时带在身上。”   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此药炼制不易,就剩了一颗,等下次的药炼好了,我会再给您送来的。”   盛雪收了小瓶,问:“你说送药的被截杀了,怎么回事?”   柳舟皱起眉说:“我们原本是定好了三个月送一次药,三月底这人就往正清门而去了,我们便也以为药已送到。   但谁知昨天他的命灯忽然灭了,我们才得知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到正清门就被人截走了。”   盛雪挑眉:“针对我的?”   “这不是很明显嘛。”柳舟焦虑道:“您快想想都得罪了谁吧,不然宗主就是想给您报仇也没有目标呐。”   盛雪:“那可就多了,你让苏妃卿先把林漱石宰了,言飞苍也很有嫌疑……”   柳舟:“这两位应该不会如此迂回婉转。”   提刀直接砍人才是他们的风格。   正所谓背后不能说人,盛雪刚提了言飞苍一句,言飞苍就过来了,他皱着眉:“我有什么嫌疑?”   盛雪嘴里的话打了个转,道:“你听错了,我们说你生的好看呢。”   言柏:“……”   言柏的表情大概跟活吞了一只苍蝇差不多,冷泠道:“你们合欢宗的人凑一起就不会聊什么正常的东西。”   柳舟怒了:“你怎么说话呢?”   盛雪拿扇子敲敲柳舟,说:“说话客气点,你打不过他。”   柳舟立刻露出笑容:“你会说话就多说点。”   盛雪:“……”   苏妃卿都是怎么带的人,这么能屈能伸。   盛雪颇为欣赏。   言柏冷淡的扫了柳舟一眼,看都没看虞烬,对盛雪道:“今日宾客众多,你不要犯疯病。”   盛雪:“?”   柳舟小声说:“他警告您不要在宴会上勾搭男人,给正清门丢脸。”   “……”盛雪对言柏道:“乖徒弟你放心,我如今眼光高的很,你我都看不上,这修真界也没几个我能看得上了。”   言柏视线锥子一般落在他颈侧,冷笑:“说这话之前最好把自己领子捂严实了,否则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盛雪:“?”   柳舟小声说:“昨晚上太激烈啦,脖子上留印子了。”   盛雪下意识的扯了扯领口,看向虞烬,虞烬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落在言柏眼里简直是将奸夫淫夫的事情坐实了,他厌恶的一皱眉,拿照霜的剑柄指着盛雪道:   “你若是在今天丢人,等回了正清门我就请掌门将你关进溶月湖底思过。”   溶月湖底是水牢,正清门用来惩罚犯错弟子的,盛雪是其中常客,并不觉得言柏这话是威胁。   但是见他一言不合就要拔剑清理门户的样子,盛雪敷衍的一点头:“你放心,我这会儿跟新欢的感情好着呢。”   “……”言柏看看新欢的脸,自己脸给气青了,咬牙切齿的说了句不知羞耻,转身走了。   “他脾气好差。”柳舟在旁边说:“少主,以后找男人可不能找这种,没准在床上还打人呢。”   盛雪拿扇子将他推远一点:“他床上打不打人我不知道,我倒是挺想打你的,你离我远点。”   柳舟委屈:“少主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他说着又要蹭上去,被虞烬冷冷的看了一眼:“你若想人头落地,试试。”   柳舟心想你们正清门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暴力,举起手道:“行,我不过去。”   盛雪被小徒弟的拳拳爱护之心感动了,牵着他手往里面走,柳舟在后面欲言又止,虞烬忽然侧眸看过来。   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瑰丽万千,像是寒冰千尺层层封冻住的盛春,清冽,冷漠,且戾气十足。   和在盛雪面前完全不同,柳舟此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少年仿似圈了地盘的凶兽,禁止任何人靠近他的领地,眼睛里的杀意也十足分明。   那是兽类的警告,若再踏足一步,必将鲜血淋漓。   ……   盛雪混在角落里,桌上摆着花生瓜子蜜饯糕饼,他随意拿了块绿豆糕掰成两半,分了一半给虞烬,自己吃另外一半,瞅着前面宾客如云:   “这么多人,那小丫头应该挺紧张——只会装老成,其实还是个小丫头。”   他说的小丫头是谁,虞烬自然知道,抿了抿唇,道:“师尊……”   “好了,知道你不喜欢我对别人好。”盛雪道:“但我对你是不是更好?你看,我还分糕给你吃。”   虞烬轻声道:“我觉得这样还不够好。”   盛雪:“嗯?那你要怎么样?”   少年几乎贴在他耳际,蛇类的吐息冰冷,让盛雪耳边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听见小徒弟轻缓的声音:“师尊像我帮你那样,帮我好不好?”   “师尊不是说了,喜欢的人就会这样做吗?” 第25章 贺礼   盛雪耳尖一烫, 压低声音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虞烬道:“我说这种事只会对喜欢的人做,师尊不是赞同了吗?”   “……”盛雪道:“我说的喜欢,和你认为的喜欢, 是不一样的。”   他拿扇子敲了下自己脑门儿, 道:“总之,这种事,不可以随便做……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虞烬还要说什么,盛雪将自己咬了一口的半块糕塞进他嘴里,道:“不许说话,吃东西!”   这时候前方一阵喧哗,就见一群人鱼贯而入,皆穿着奚家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示人的黑衣, 里衣仿似新雪,黑色外袍上绣着繁复的银色图纹,后背上是奚家的家徽,远远看着好似白萍州尽头矗立了千年的城墙,沧桑古老。   威严肃穆的乐器声音响彻大厅, 奚家最有威望的大长老披着黑袍, 他身后即是奚家自存在以来历任家主的牌位, 奚城还没有下葬,但他的牌位也赫然在列。   梁丘词继任奚家的家主, 其实很多人都有微词。尤其是奚家内部,几乎是炸开了锅, 其中有两点最受争议, 其一, 梁丘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且是外姓的女人。   其二,梁丘词嫁给奚城之后并未孕育子嗣,这两点几乎化为最尖锐的长剑,握在有心之人的手里,要将梁丘词扎个对穿,让她知难而退。   但是梁丘词没有退。   奚城在世时她是一株菟丝子,攀附着奚城这棵大树而活,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她原本就是出身世家的小姐,父亲是梁丘家的家主,兄长是一剑平磬水的剑尊,这样的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直到奚城死后,她才挣脱那副柔弱,温婉、谦卑的皮囊,露出隐藏了上百年的锋芒。   是以那些尖利刻薄的言语根本伤不了她分毫,世家的铁律在前,奚城的亲口嘱托在后,梁丘词就是名正言顺的奚家下一任家主,谁也改变不了这一既定的事实。   盛雪剥开一颗橘子,看见梁丘词穿着一身黑衣,珠翠华贵,神情肃穆,由着几个年轻仙子引着走进了大厅,形形色色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好奇的、探究的、不屑的、讥诮的……   种种不一而足,梁丘词置若罔闻,她看着大长老身后的牌位,一步步朝她所要掌握的权利而去。   正清门本就是天下第一大派,言柏等人又解决了此次阙阳之祸,是以席位仅仅安排在奚家长老之后,缪倾倾就靠在言柏身边,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今天的梁丘夫人和过往不一样了。”   “自然不一样。”高历挑眉说:“过往她是奚家家主的夫人,如今她是奚家的家主……我昨儿听见个很有意思的言论。”   缪倾倾兴致勃勃道:“是不是说梁丘家当年之所以要把二小姐下嫁奚城,就是为了今日好掌控奚家?我倒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毕竟一百多年。若夫人当真有此心,按照奚城那敏感多疑的性子,会容得下她?所以啊,这种小道消息听听就得了。”   高历道:“也是……若这真是梁丘家下的一手大棋,没道理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梁丘家都只是派了长老来,剑尊和家主可是面都没露面。”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言柏却一句话没说,他眸光在人群中梭巡良久,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盛雪。   他正和小徒弟黏黏糊糊的靠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盛雪垂眸一笑,那一笑几乎是有些圣洁的,和他往日里的烟尘气截然不同,像是一捧剔透的冰雪,干净的没有丝毫杂质。   言柏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非常古怪,盛积素什么时候也能和「干净」二字沾上边了?   “故辰。”言柏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盛积素像是换了个人?”   高历疑惑的啊了一声,他顺着言柏的视线看过去,好一会儿,托着下巴说:   “好像是比以前要好看很多?我记得他以前出门还敷粉来着,穿的也花里胡哨……这么正经起来,倒对得起六界第一美人这个称号。”   言柏一蹙眉:“六界第一美人?”   “言师兄你不关注这个,不知道。”缪倾倾凑过来说:“据说以前寒英仙尊就姿容出众,修真界大半的女修都思慕他,哦……还有一部分男修,大家都私底下认定他是第一美人的。   但是因为寒英仙尊实在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这个名号加在他身上倒是有些亵渎的意思了。”   “后来鹤衣君不是出现了吗?他长得跟寒英仙尊简直一模一样,所以就有人把这个按他身上了。”   “……”言柏说:“你们整日里不好好修炼,就关注这些东西?”   缪倾倾吐了下舌头:“我也是听别的师兄师姐说的嘛。”   她托着自己下巴道:“可惜鹤衣君只喜欢男人,不然的话我……”   言柏一个眼刀飞过去:“你如何?”   缪倾倾一个哆嗦:“我……我应该专心修炼,不搭理这些俗事。”   言柏严厉道:“知道就好。”   “……”缪倾倾缩到旁边跟高历说:“高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言师兄怪怪的?”   高历:“啊?”   缪倾倾跟他分析道:“虽然以前言师兄也讨厌鹤衣君,但是不至于提到他就这么生气呀。”   高历:“可能他找了个跟重庭仙尊长得很像的徒弟,你又不是不知道言师兄,他最崇敬的就是重庭仙尊了。”   “这样吗?”缪倾倾气闷,嘟囔道:“可我还是觉得不对……”   正在这时候,有人朗声道:“怎么你们奚家这是后继无人了?让一个女人当家做主就算了,还是不姓奚的女人……实在可笑!”   说话间一个穿着暗红色长衫的男人摇着扇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此人生的五官端正,相貌英俊。   但或许是生性刻薄,连带着眉梢眼角间都带出一股尖酸味道,让人看了不是那么的舒服。   盛雪啊了一声:“我说谁这么阴阳怪气,一看这校服我就不奇怪了。”   “嗯?”虞烬问:“他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我不认识,这种小年轻我死的时候他大约还没有出生,不过他穿的是归月剑派的校服。”   要说起归月剑派,他们的贱和剑一样出名,人称双剑合璧,派中弟子别的学的一般,倒是把掌门的阴阳怪气学了个十成十,人群之中若有嘴贱者,直接可以断定为归月剑派,基本上不会错杀。   盛雪曾经无数次庆幸他在崔萤很小的时候就把孩子给抱回正清门了。   否则若是让崔小二学到了她老爹那一套嘴贱毒舌,他可能会提剑清理门户,说起来如今的归月剑派应该是崔小二的哥哥,看着跟他爹应该是一样的作风。   “说起来……归月剑派和梁丘家的旧怨还颇大。”有人窃窃私语:“归月剑派以剑术闻名,历来剑尊都出于归月剑派,这一代的剑尊却生在了梁丘家,老掌门的鼻子差点气歪,两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如今梁丘夫人要执掌奚家,归月剑派的人跳出爱找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嘘……你小声点,他们记仇的很,若是盯上你了,我看你怎么哭。”   “……”盛雪了然,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旧怨在里面。   由此可见,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果然,在归月剑派的人放话后,奚家大长老横眉道:“这位小道友休要胡言,我奚家上一任家主亲口指认的家主,还轮不得到你归月剑派的人指指点点!”   归月剑派的人不仅嘴贱,脾气还爆。   顿时刷刷刷十几柄长剑出鞘,为首之人乃是当今归月剑派掌门首徒郝涧,他挑着眉道:“大长老,我并非要指点奚家什么,而是看不过你们受人蒙蔽!”   他盯了梁丘词一眼,道:“奚城本就是戴罪之身,哪怕那些无辜少女并非他所害,可他是直接的受益人,原本可以在开始就将此事公诸于众令真相大白于天下,却要在最后一刻才放火赎罪……   焉知是否还藏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此不善不义之人,他指定的家主毫无说服力!”   其实这件事在奚家内部也是存疑的。但是千年过去的教条压在头顶,以至于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提出来,如今倒是被一个外人挑明了。   但无论如何,大长老都要维护奚家的名声,厉声道:“食血鬼一事皆系奚未所为,为表公正,我们已决定将人送往千机寺受万劫雷刑,奚城虽有错,但他被妖女下蛊,神志不清,无力阻止,人也已经死了,你们还要如何?!”   郝涧冷冷一笑:“奚城神志不清可全都是靠你们一张嘴说,是否真的神志不清,我们如何得知?依我看,你们就是想包庇奚城!   奚城之罪,非死可以抵消,梁丘词也是帮凶,不为那十六个姑娘偿命。如今还要坐上奚家家主之位,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哗然。   不少人都附和起郝涧,修真界并非脱离尘俗,勾心斗角从未减少,或许梁丘词继任奚家家主之位对各大门派来说不算什么。   但对于其他世家却是极大的威胁,太多人不想看见一个姓梁丘的人坐在奚家家主之位上了。   郝涧不过是一根引线,在瞬间点燃了无数的质疑和阴私。   大长老额角渗出冷汗,瞪了负责宴请宾客的七长老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谁他娘的让你请归月剑派这帮龟孙子来的?   七长老也很无辜啊,归月剑派那可是修真界的大派。   若是广邀天下人却独独略过了归月剑派,按照他们掌门的小肚鸡肠,不带人来把阙阳城的城墙拆了才怪。   “是啊大长老。”同跟梁丘家盘踞归来州的戚家少主皮笑肉不笑:“按理来说,家主让谁当不是我等外人该置喙之事。但是这里面可掺杂了十六条鲜活的人命,你们奚家把门一关,嘴一捂,就把事儿全部推到了奚未身上。碰巧的是,奚未还被业火伤了喉咙,烧成了废物……这事儿,怎么就这么巧呢?”   “十六条人命,还要吞噬魂魄,这事儿奚家可不能只推一个人出来顶罪呐。”   有人附和:“依我看这梁丘词,未必清白。”   “……”大长老被这些人咄咄相逼,一时间下不来台,沉沉的看了梁丘词一眼,道:“夫人……”   “诸位。”梁丘词声音不大不小,却瞬间让现场安静下来,“我知道诸位都心怀天下,悲悯苍生,为那十六个姑娘的死鸣不平。”   其实都只是借题发挥罢了,从梁丘词的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嘲讽。   “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从不掺和男人的事。若要我为夫君证明他是被迫的,我也做不到。”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郝涧眯起眼睛问。   “方才道友说我也是帮凶。”梁丘词平静的看着郝涧,她身形瘦弱,仿佛风吹就倒,站在那里宛如一枝芙蕖迎风,叫人忍不住的想要怜惜:   “可我用什么帮?是我这丹药堆积起来的元婴,还是我这剑都提不起来的双手?”   郝涧一噎。   梁丘家的二小姐于修道一途是个废物,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众人也就是私底下说说,梁丘词却这么豁的出去,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梁丘词苦笑:“道友倒是说说看,我还能如何帮我的夫君?”   饶是郝涧这种人如其名的,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戚家擅长拱火的少家主还要说什么,忽闻一道清冽的声音:“正清门携礼贺夫人继任家主之喜。”   如此剑拔弩张的关头,这一声对于奚家来说简直如同天籁——正清门送上贺礼承认梁丘词的家主之位,你们归月剑派戚家还想再闹腾什么?跟奚家对上就罢了,难不成还要跟正清门作对?!   所有人都看向了门口,雪衣黑发的人拾级而上,容貌昳丽至极,眸光却淡漠如飞霜,黑衣的少年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匣子做工精良,暗镂牡丹,一看便知其中装着的绝对是稀世珍宝。   两人旁若无人的穿堂而过,满室人影,阳光驳杂,却像是将他们硬生生与人群切割开。   他们立云端,众生陷污泥。   盛雪对上梁丘词错愕的眼神,将手中的长匣奉上,微微一笑,如嫩芽破开冰面,阳光照彻阴霾,“来迟了,家主勿怪。” 第26章 花楼   正儿八经、天下第一人、正清门太上长老的徒弟刷拉一声站起身, 盯着盛雪,脸色不太好看。   这人是色令智昏,真对梁丘词上心了不成?   这时候跳出来凑什么热闹?依照归月剑派的睚眦必报, 虽然不敢要盛雪的性命, 手段却多得很,盛积素顶着脖子上那脑袋就是为了好看吗?!   柳舟一看自家少主都公然站出来了,也跟着站起来,护法站着,弟子们哪里敢坐着,也跟着站起身,一时间场面颇为壮观。   合欢宗右护法柳舟笑眯眯的道:“合欢宗贺夫人继任之喜,宗主百事缠身不得空闲, 未能亲自前来,还望勿怪。”   梁丘词温声道:“怎会。”   柳舟这一站出来,先前还有不知道盛雪身份的人,瞬间了悟了。   这样的身段这样的容貌,正清门的人, 柳舟还护着, 怎么看都只有那位六界第一奇葩盛积素了。   郝涧阴郁的看了眼盛雪, 又盯着柳舟一瞬,而后道:“鹤衣君并不能算是正清门的人吧?”   盛雪:“我既然同重庭结契了, 那么我生是正清门的人,死是正清门的鬼,这位小道友话说的, 难道我道侣死了, 我就要被正清门扫地出门不成?”   郝涧一噎, 阴测测道:“正清门高风亮节, 自然不会,我的意思是,鹤衣君出身合欢宗,并不能代表正清门的意思。”   盛雪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你不能代表正清门的意思——好歹他也是当过掌门的人,这话着实是非常伤人。   但郝涧显然没有发现他一颗被伤透了的心,转眸看向「能代表正清门」的人,拱了拱手:“言道友,你觉得今日之事该如何论断?”   言柏虽然年纪小,但他是重庭的关门弟子,又少年英才。不论是在哪一界都名头响亮,且行事素来正派,光明磊落,他口中说出的可要有分量的多。   被人强行拖出来在淤泥里插一脚,言柏面色冷淡,还没开口呢,就对上了盛雪的眼睛。   姓盛的拿扇子缓缓敲打掌心,那张芙蓉面上带着浅淡笑意,看着倒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眼睛里却只透露出一个讯息:   你要是敢拆我台今晚上师娘就代你死去的师尊教训教训你这个逆徒。   言柏:“……”   言柏深吸口气,对郝涧道:“鹤衣君的意思,即是正清门的意思。”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正清门这是公然站在了梁丘词这边呐!   瞬间不少人倒戈:“梁丘夫人看上去如此柔弱,说她是帮凶我可不信。依我看,分明是有人心怀鬼胎,借题发挥罢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奚城临死前将家主之位传给夫人只是为了保护她。否则她一个寡妇,又生的如此美貌,在奚家还不知道要被如何磋磨呢!”   “归月剑派整日里无事生非,戚家也是……若真这么怕梁丘家势大,倒是自己争口气啊,整天耍这些隐私手段有什么意思。”   “正清门处事从不徇私,此次食血鬼之祸就是正清门解决的,他们应该十分清楚内幕到底如何。如今还愿意站在梁丘夫人身边,说明夫人绝对是清白的。”   “……”其实言柏说这话,也不是怕了盛雪的威胁,他很清楚食血鬼的之事梁丘词最多知情不报——   还是在一旦泄露此事绝对会被奚城奚未灭口的情况下选择隐瞒,这一点不能苛责,毕竟人都是怕死的。   而且就像是那些人说的,梁丘词若坐不上家主之位,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是回归来州的梁丘家,其二是势单力薄的留在奚家。   但是这两条路对梁丘词来说都是下下之选,奠定了这个女人的可悲的余生,言柏不愿意与一个弱女子为难。   戚家那少家主气的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撩袍坐下:“既然正清门都站出来了,戚某无话可说。”   失去了最有力的盟军,郝涧也有些悻悻,“既然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他朝梁丘词行了个礼:“之前得罪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梁丘词平静的说:“小道友也是心系苍生,我自然不会怪罪。”   郝涧勉强牵唇一笑,将这事按下了。   梁丘词从盛雪手中接过那方木匣,上面精致的花纹几乎晃花人的眼睛。   因为点了金漆,阳光落在上面便格外绚丽,梁丘词眼睫一颤,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个天地阒然的夜晚,连风也安静,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眼前这张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脸。   她想,原来这么多年过去,盛积素还是那个盛积素,纤毫未变,变的只有这人世间,和人世间如她一般庸碌的凡人。   旁边的下人赶紧上前,将木匣接了过来,梁丘词郑重一礼:“多谢鹤衣君前来观礼。”   盛雪莞尔,回了一礼:“家主客气。”   他转身回到人群里,在言柏冰冷的眸光中低声道:“乖徒弟,让个位置出来……啊,让两个。”   “……”言柏大概是想立刻拔出照霜剑砍死这个厚颜无耻之辈。   但是满堂宾客,他只能咬了咬后后槽牙,转头盯着高历道:“高故辰,让开。”   高历:“?”   凭什么是我让啊?   他心里委屈,但是不敢说,毕竟言师兄这会儿看着跟要吃人似的,只好带着缪倾倾挪到了后面一排。   盛雪带着虞烬坐下,闲散的将手肘抵在矮几上,托着自己下巴,“乖徒弟,不要总是板着个脸,你看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闹剧过去,仪式继续,言柏冷冷道:“来了这么多人又如何?!”   盛雪:“你看看,各大门派的仙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你要是总板着个脸,人家姑娘看见你就吓一跳,你还怎么觅得良缘。”   说到这里他想起自己的宝贝小徒弟也总是喜欢板着个脸,侧头道:“还有焦焦你也是……”   话还没说完,盛雪想起焦焦是不一样的,这条小蛇八成已经跟某条小母蛇私定终身了,不必考虑婚姻大事,于是后面的话咽回了嗓子里。   言柏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觅得良缘?”   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仿似鹰隼,盯着盛雪那架势似乎恨不得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扒出来:   “现在我跟你的艳情话本是整个修真界卖的最好的,我还能觅得良缘?!”   盛雪:“……”   他就说怎么一坐在言柏身边就有小姑娘对他们指指点点羞红了脸还说什么「三个人」也可以。   “咳……”对于这事儿,盛雪是有些理亏的,毕竟虽然药不是他下的,但这会儿他既然用着原主的壳子,就得认下来,道:   “是我对不住你,你看看你心仪哪一个仙子?我去跟她解释解释,告诉她我跟你绝对没有关系……”   谁知道言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是可以止小儿夜哭的地步了,额角青筋直跳:“闭嘴!”   旁边虞烬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盛雪侧头,就见小徒弟面无表情,似乎也不太高兴:“师尊,吃橘子。”   盛雪叹口气,心想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现在还真是捉摸不透了,老年人还是专心吃橘子吧。   因为没有人再跳出来刁难,接下去的仪式进行的很顺利,当梁丘词终于从大长老手中接过那方带着奚家至高权利的家主印时,手指微不可查的一颤,她下意识的看向盛雪,发现盛雪温和且带着笑意的眼睛,那一瞬,她忽的松口气,背脊挺得更加笔直。   她想,盛积素在这里,和两百年前不一样了,这一次,盛积素在这里。   明明当年的承诺并没有兑现,梁丘词仍旧深信这个人。   她单薄纤瘦的手臂高高举起家主印,沉声道:“奚家族人听令。”   在场奚家的人——包括诸位长老,都一撩袍摆跪了下来,梁丘词立在一排排奚家历任家主的灵位前,朗声道:   “梁丘词自今日起继任奚家家主之位,必事族人、怀苍生,度己以绳、洁身累行,一日不忘先夫临终之托、长辈谆谆教诲,以繁荣奚家为己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大长老高声道:“恭贺家主!”   无论奚家还有多少人不甘、不屑、不忿,都要在这一刻跪在地上向梁丘词垂下高傲的头颅,“恭贺家主!”   盛雪笑着喝了口酒。   奚家的酒一般,入口绵绸不够爽口,他喝了一口便兴致缺缺,眼见着仪式已经结束,到了大家聚在一起扯闲篇儿喝酒吃肉顺便骂骂人的环节,他拉拉旁边言柏的衣袖,言柏瞬间就跟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似的,飞快将自己袖子扯回来,甚至立刻挪远了三寸,这才冷声道:“鹤衣君有何事?”   盛雪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啧了一声,道:“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打算先撤了。”   言柏嗤笑:“以往鹤衣君离席,可从来没有这么礼貌的告知过。”   盛雪:“重点不是这个,我意思是,待会儿归月剑派或者戚家来找麻烦,就得辛苦你应对了。”   他说完拉着虞烬就扎进了人群里,言柏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盛积素——你给我滚回来!”   附近的人纷纷侧目,姓盛的王八蛋已经带着徒弟溜得没影了。   言柏克制着坐下,气的手都发抖,高历听他喃喃念叨着什么,赶紧凑上去,就听天之骄子声音含着血泪:“盛积素,我迟早把你剁成十八段喂狗!!”   ……   盛雪出了宾客如云的大殿,松了口气。   虞烬问他:“师尊,我们去哪儿?”   盛雪想起他总是惦记着昨晚那事儿,觉得自己有必要教导一下徒弟风月之事,今儿时机正好,他扇子一展,道:“我们去薄暮楼。”   薄暮楼名字取得风雅,乍听像是个文人骚客聚在一起谈诗论画的茶楼,实则是阙阳城第一销金窟,盛雪第一次逛花楼是被自己的亲师尊拎去的。   老头儿跟姑娘门划拳喝酒,他就在莺声燕语里读心法,这事儿被他那缺了大德的四师弟知道后,揶揄:   “难怪我们师兄弟里三师兄修炼速度最快,原来是那方面不太行,无欲无求所致……要不要试试我这新炼制的药?保证你吃了后雄风大振夜御十女不在话下!”   盛雪当时没说什么,接了药丸,转头就把药喂给新抓来的妖兽吃了,第二天一早他拎着妖兽的尸体打上四师弟的洞府,声称他残害同门,借题发挥把这缺德玩意儿揍得半个月没能下床。   不过那都是盛雪年轻时候的事了,等他年纪大些,没再去过此等风月场所——问就是出名了有人关注了拉不下这个脸。   但是现在么又不同了,他不再是整个修真界的主心骨寒英仙尊,只是个废物花瓶,逛个花楼算什么,更何况他是有正经理由的。   盛雪透过幂篱垂下的白纱抬头一看,就见姑娘们穿红戴绿巧笑倩兮站在二楼小台上揽客,他转头对上虞烬似乎有些惊讶的眼神,不由安抚他:“不要害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也应该了解这些。”   “……”虞烬抿着唇角:“师尊,我不想进去。”   盛雪一顿,“可是。”   “我想进去。”   虞烬:“……”   盛雪怕孩子害羞,道:“不如,你在外面等我?”   少年表情没有变化,但是眼睛里清清楚楚的写着「你在说什么疯话」。   盛雪敲了敲虞烬的肩头,道:“不要害羞,里面的姐姐人美声甜,可好了。”   虞烬的声音如三尺寒冰:“师尊以前来过?”   盛雪在徒弟面前张口就来:“那肯定,你师尊我是什么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年轻的时候……”   他想想年轻的时候都在干什么……修炼打架揍师弟养孩子……娘的,过的都什么狗日子。   后面的话盛雪没能说出来,但是落在别人耳朵里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虞烬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盯着盛雪修长的后脖颈,满脑子就一个想法——这人怎么就这么欠草。 第27章 小红   楼上的两个姑娘注意到了清风朗月般的二人, 其中一个尤为大胆,纤纤素指往自己肩头上的纱衣一搭,染着蔻丹的指尖将纱衣往下一勾, 立时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来, 绣着缠枝莲花的艳色肚兜衬着波涛汹涌,实在是一道美妙风景。   只可惜姑娘抛来的媚眼儿盛雪还没看到,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眼睛。   盛雪:“?”   盛雪整个人几乎嵌进了虞烬怀里,少年一只手按着他肩膀一只手捂着他眼睛,眸光冰冷的往楼上一扫,之前那轻解罗裳的姑娘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把衣服穿好,缩进了里面。   “焦焦。”盛雪无奈道:“你害羞捂自己眼睛, 捂我眼睛做什么?你师尊我什么没看过?”   虞烬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显然在极力克制。但就是这样,他捂着盛雪眼睛的手也没怎么用力,以至于盛雪伸手一扒拉, 就把他手拨开了。   恰巧这时候薄暮楼的老鸨亲自迎出来了, 她打眼一看就知道两人非池中物, 态度殷勤热切的很:“哟,两位公子是生面孔呀, 头一次来咱们薄暮楼呐?”   盛雪想我可不是头一次来,只可惜见过他那位老鸨早就在时光更迭间离世了,温文一笑道:“是头一次来。”   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老鸨已经将两人打量了一番, 常年浸淫欢场, 她眼光毒辣的很, 瞬息之间就看出这两位衣着配饰都价值不菲, 脸上的笑都真心了几分:“那不知道两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这儿什么样的都有,保管让公子满意!”   一踏进这销金窟,扑面而来的就是脂粉气,一楼的大厅里男男女女依偎在一起,有些讲究诗情画意靠在一起吟诗作对,有些直奔主题你摸我一把我咬你一口,交织成靡乱、颓唐又富丽的人间相。   盛雪表情淡然,侧眸对虞烬道:“问你呢,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虞烬:“……”   老鸨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哥哥带着弟弟出来开荤呢,她拿手帕捂住自己那染了鲜红口脂的嘴,道:   “小公子不必羞臊,看您这年纪不大的样子,想必会更喜欢贴心可人温婉的姐姐?巧了不是,正好我这儿有个新挂牌的姑娘……”   她对盛雪挤挤眼睛:“保准干净。”   盛雪唔了一声:“那不错,就她吧,开个房间。”   老鸨一拍手道:“好咧!那小伢子你过来,你去告诉颜姑娘,有客人等着,让她梳洗一番来接客。”   小厮听了连忙去了。   老鸨拎着裙摆亲自带两人上二楼,笑着道:“不是我说,两位公子来的可是巧,这颜姑娘脾性大,一般是不愿意接客的,今儿约摸也是心情好,正巧让二位赶上了。”   盛雪被浓郁的脂粉味儿呛的有些心不在焉,“我听闻你们这儿最出名的是花魁可不叫这名儿。”   老鸨道:“不是我要唬人,颜姑娘的姿容绝世,花魁在她面前可算不上什么。若非她不爱见人,不知道多少五陵年少争缠头①呢。”   说着三人已经上了二楼,老鸨打开了最里间的门,吩咐了人准备茶水点心,而后道:“两位稍等,我去催催颜姑娘。”   盛雪一点头,当先走进房间。   不得不说,薄暮楼倒也配得上这个风雅的名字,雅间布置的典雅大气,进门就是一排山水大屏风,仿的是大家名画,颇有其韵,而后拔步床、软榻、圈椅、小几,无不用料讲究,层层纱帐垂落下来,更添一丝旖旎。   盛雪转过屏风,拿扇子挑开珠帘,在椅子上坐下,垂眉敛目的婢女进来奉茶,动作小心翼翼。   虞烬没坐,他站在盛雪旁边,看那脸色不像是来逛青楼的。反倒像是来杀人放火的,吓得那婢女手一颤,滚水溅出来一两滴,正落在盛雪的手背上。   盛雪自己还没意识到什么,虞烬已经飞快捧起了他的手,眉头皱的很紧:“师尊……”   婢女吓得往地上一跪:“贵人恕罪……请贵人恕罪!”   其实只是两滴开水溅上了,并不严重,只是盛雪皮肤白,瞬间就红了,看着吓人而已。   “没事。”盛雪说,他怕那小丫头吓得就此厥过去,道:“你先出去吧。”   婢女一愣,而后赶紧磕了三个响头:“多谢贵人!”   连忙退出去了。   虞烬单膝跪在地上,托着盛雪那只手,唇角抿直,盛雪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你生气了?”   不愧是修真界未来的模范师徒,看看他跟徒弟之间感天动地的师徒情,他只是受了这么一点小伤,徒弟就如此紧张!   虞烬没说话,他只是抬起深绿色的眸子看了盛雪一眼,盛雪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虞烬已经垂眸,温凉的唇瓣落在盛雪手背的烫伤上。   盛雪:“……”   盛雪肩膀不自然的缩起,感觉到少年的舌尖划过了那一点灼痛的肌肤,那种感觉太清晰了……清晰的让盛雪后背起了点鸡皮疙瘩。   但他知道虞烬是在给他疗伤,硬捱着这点不自在,“好了吗?”   之前腹部的伤口更大,似乎……也没有舔这么久吧?   不知道过去多久,门口传来老鸨响亮的声音:“两位公子,颜姑娘来啦!”   盛雪闪电般缩回手——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缩回手,咳嗽一声拉起虞烬:“你好好坐着。”   虞烬看了眼他已经光洁如新的手背,嗯了一声。   老鸨领着那颜姑娘穿过珠帘,盛雪才终于看见了这位花魁在她面前也逊色的美人儿是何模样。   的确生的美。   身量纤纤,窈窕婀娜,一身红衣热烈似火,那张脸更是五官精致,眉梢眼角都往最媚的地方长,处处都勾的男人心弛魂荡。   “二位公子,这就是颜姑娘。”老鸨笑盈盈道。   颜姑娘怀里抱着一把古琴,袅袅娜娜的对盛雪虞烬一福身:“小颜见过两位公子。”   “姑娘不必多礼。”盛雪微微一笑,对老鸨道:“你先出去吧。”   老鸨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门。   颜姑娘把琴放好,转过一双灵动的眸子看向虞烬:“方才妈妈都同我说了……就是这位小公子,想要一探男欢女爱的乐趣?”   她说着就伸出纤长的手指想要去摸虞烬的脸,虞烬偏头躲过,只吐出一个字:“滚。”   颜姑娘也没有觉得冒犯,反而呀了一声:“这位小公子,脾气怎么如此暴躁呢。”   她弯起一双狐狸眼睛,笑意盈盈的吐气如兰:“一看就是还不知道女人的好,你若是知道了,肯定舍不得这么凶我,不若今天姐姐就来教教你……”   她柔弱无骨的朝虞烬靠过去,显然是想依偎进他怀里,虞烬这回倒是没躲,只是右手拇指微微一抬,手中长剑已经出鞘三分,在烛火下泛着湛湛寒光。   从徐老爷处得来的这把灵剑虽然只是下品,但也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剑,可以割破人喉咙的那种。   “……”颜姑娘身形顿住,挑了挑眉:“小公子竟如此不解风情。”   她步态轻盈的转过身,就往盛雪腿上一坐,一双玉臂勾住了他的脖子,笑道:   “还是这位公子知道怜香惜玉……只是都到了里间了,公子怎么还戴着幂篱呢?”   方才只被推出鞘三分的长剑此时铮然出鞘,带着浓烈杀意,直直抵着颜姑娘修长脖颈:“滚下来。”   颜姑娘斜眼看着他,“怎么,你不喜欢我,还不许你家哥哥喜欢我了?”   她伸手挑开盛雪的幂篱,露出那张不让春花半分的脸,笑意更深:“公子,你这弟弟好生奇怪。”   “是么。”盛雪微笑:“他年纪还小,不懂事。”   颜姑娘并不在意那柄森寒长剑,微微支起身子,捧住盛雪的脸,丰润的唇一动:“公子,我都坐在你怀里了,你怎么没反应呢?”   “……”盛雪眼睫一抬,叹口气,抓住她的手,道:“老实说,你不觉得这样坐在我腿上很恶心么?”   颜姑娘一怔,笑意退却,脚尖微一用力站了起来,抱着胳膊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我以前不是没见过苏妃卿那儿子。但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你,今儿在楼上一瞥觉得不对劲,还以为我年纪大眼睛花了,没成想……”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盛雪:“你和苏妃卿还真是各论各的,以前她管你叫哥,现在你管她叫娘。”   盛雪:“……”   颜姑娘又侧头看了眼虞烬:“这是你那个新收的小徒弟?”   “是。”盛雪站起身拉过虞烬道:“焦焦,你管他叫……”   他思索一瞬,道:“叫师叔吧。”   别说是叫师叔了,虞烬没有一剑将对面之人捅个对穿都是看在盛雪的面子上。   孩子叛逆,盛雪选择纵容,跟他说:“他叫朱颜,是你们妖族现在的老大,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装成女的跟人睡觉。”   “……”朱颜勃然色变:“姓盛的你他娘的怎么说话呢?!我什么时候装成女的跟人睡觉了?!”   盛雪:“哦,忘了在小孩儿面前给你留点面子。”   朱颜:“……”   朱颜那张姣美的脸都扭曲了,他冷声道:“老子就当今天没见过你。”   说完转身就要走,盛雪道:“小红,咱们两百多年没见了,你怎么这么绝情?”   “……”朱颜一点一点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盯着盛雪,然后咬牙切齿的说:“我说过多少遍了不准这么叫我——盛!朵!朵!”   盛雪:“……”   盛雪对上虞烬投来的视线,慌乱的捂住朱颜的嘴:“大王!我叫你大王行了吧!”   朱颜掰开他的手,冷哼:“果然,重活一世并不能让你像个人,还是以前那个猫嫌狗不待见的样子。”   他大摇大摆往椅子上一坐,完全没有了女儿家的骄矜,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拿内勾外翘的狐狸眼看了眼盛雪:“你不都死透了么?怎么回来的?”   盛雪:“说来话长。”   朱颜不耐烦的一拍桌子:“那你就长话短说。”   盛雪:“我没死透,还莫名其妙的夺了人家的舍。”   “果然不能当好人。”朱颜喃喃地说:“当好人绝对没这待遇。”   朱颜生来就有皇位要继承,他爹娘就生了他这么一只崽子。所以从小娇惯的不得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等他一双老父母终于意识到崽子已经彻底养歪了时,痛下决心,把他送去了正清门由当时最德高望重的择光仙尊也就是盛雪他师父盛枯荷教养。虽然没有正经的拜师,但也和徒弟差不多了。   在正清门的时候,盛雪经常和朱颜打架,就为了争谁是师兄,师兄弟感情很一般,后来妖族遭劫,朱颜回去继承皇位,盛雪也忙着当天下第一人,总是聚少离多。   但人与小动物之间大概就是有种莫名的缘分,当盛雪乘风千里出香水海的时候,在正清门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朱颜。   那大概是两人见面唯一没打架的一次,朱颜只是请他喝了杯酒,说了两句话,从此就是生死两端。   “我还不是好人?”盛雪在他旁边坐下,道:“两百年过去了,天下人还在传颂我的事迹。”   朱颜冷笑:“现在天下人都在传颂你和言飞苍的艳情话本。”   盛雪:“……”   “咳……”盛雪道:“先不说这个了,其实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朱颜一瞥虞烬:“你不会真想让我给你徒弟ꁘꁘ吧?”   “……”盛雪揪住他耳朵:“你自己听听说的是人话吗?!”   朱颜:“娘的我本来就不是人!”   盛雪盯着他道:“我只是带孩子来见识见识,没你想的那么龌龊,顺便来看看你是不是依旧在装女人睡男人。”   朱颜大怒:“我都说了我没有……”   盛雪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道:“行,你没有你没有,是我污蔑你。”   他把虞烬拉过来,道:“你看看他,是你们妖族哪个族群的幼崽。”   朱颜比之前盛雪污蔑他还要愤怒:“我堂堂一个妖王跟你玩儿小妖怪找亲娘?!” 第28章 白嫖   “你也说了你是妖王。”盛雪理所当然的道:“你们妖族的幼崽流落在外难道不该你管吗?我早几百年前就跟你说了, 你们妖族那一套管理制度非常落后……不然怎么会出现现在这种幼崽流落在外差点被雷劈死的惨剧?”   “……”朱颜忍了忍,大概顾念着最后那一点同门之情没有直接跟盛雪动手,盯了虞烬一会儿, 道:“听闻他是从重庭的渡劫现场捡回来的?”   盛雪点头, 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道:“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天雷不是只劈渡劫之人么?”   朱颜抱着胳膊冷笑,眼睛露出讥诮的光:“也许你面前站着的这个,就是你没死透的道侣呢。”   虞烬面无表情,根本就不搭理朱颜。   盛雪倒是笑了:“小红你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九天雷劫你又不是没有挨过……要么成功要么死,重庭在千万人的瞩目中渡劫失败, 肯定灰都没剩下了。”   朱颜想要说什么,但是在被雷劈这件事上几乎没人比盛雪更有发言权,他说的也没有错,重庭渡劫失败几乎全天下人都在看着,绝不可能生还。   “好了小红, 你别对孩子这么有敌意啊, 你看给孩子吓得。”盛雪摸摸「吓得面无表情」的虞烬的头, 道:“你赶紧给瞅瞅他是你们哪个族群的幼崽。”   朱颜并起双指在自己左眼角一点,那只原本漆黑的眼睛泛起流转的红光,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会儿虞烬,皱起眉:“没见过。”   “什么?”   朱颜不耐烦道:“我没见过长他这样的,他不是我们妖族的幼崽。”   盛雪温声道:“小红, 你不能因为自己修为废物见识短浅就把孩子开出妖籍吧?”   朱颜额角青筋直跳:“盛积素, 我最后忍你一次!”   盛雪从善如流的点头, 道:“你真看不出来?”   朱颜表情古怪:“我若是没见过, 那他就绝非妖族。”   盛雪:“我看他原身就是条漂亮小白蛇,绿眼睛的那种,这种蛇你们妖族没有?”   朱颜沉吟道:“妖族蛇类一共有十三个族群,下面的分支更多,但没有长他这样的——”   他眯起眼睛看着虞烬:“蛇生双翼,我们妖族没有这样的异类。”   虞烬一僵。   盛雪皱起眉道:“什么叫异类?不过就是长了两翅膀,会飞不挺好?”   朱颜冷笑:“那你长两翅膀看人族认不认你。”   盛雪一噎。   “我没看见他翅膀啊。”盛雪进一步求证:“是不是你看错了?”   “要么是天雷劈伤了要么就是还年幼,反正就是有。”朱颜点点自己的左眼:“我们家祖传的眼珠子,不可能看错。”   那倒也是,朱颜这只眼睛确实是他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除了能够一眼看穿妖族原形外唯一的用处就是让朱颜拿去骗小姑娘。   毕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打心眼里觉得红色的眼睛很与众不同。   盛雪勾住朱颜的肩膀,“小红,我跟你打个商量成不?”   朱颜:“不成,滚。”   盛雪:“大王,小的想跟你商量件事。”   朱颜抬起眼皮子:“说。”   盛雪道:“等我回正清门,这小孩儿就要拜入我门下,我得给他个身份,劳烦你去跟你们白蛇族长老打个招呼,说他是白蛇族的成不成?”   朱颜想了想,道:“可是白蛇族繁衍了几千年,都是黑眼睛,而且也不长翅膀,他若是在人前暴露原形怎么说?”   盛雪琢磨了一下:“姑且就当是变异吧?”   朱颜想说就是白蛇族长老跟灵鸟族乱搞也不可能生出背生骨翼的小白蛇啊。   但是看盛雪的样子,昧着良心道:“也行,反正我是妖王,我想怎么说怎么说。”   盛雪感动:“多谢你小红,从现在起你是我师兄。”   朱颜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盛雪又说:“——截止到一炷香后。”   朱颜:“盛积素你他娘的给我滚!”   盛雪当然没滚,他唏嘘的跟虞烬道:“给你找个归属可真不容易,以后人问你你就说是白蛇族的知道不?”   虞烬:“知道了。”   盛雪迟疑的:“你不高兴?”   让虞烬说自己是白蛇族的大概就像是让祖宗认孙子当爹,任谁都高兴不起来,但是虞烬对盛雪点头:“高兴。”   “那就好。”盛雪对乖巧的小徒弟更加怜爱。   朱颜看看盛雪又看看虞烬,冷不丁道:“你这么宠着他,不怕宠出第二个风定烟?”   听见这个名字,盛雪浑身一僵,原本的轻松愉快都被某种极其沉重、压抑的东西取代。   但是很快,他又笑了下,好像那瞬间的阴霾只是人的错觉,牵起唇角道:“你以为谁都是那个小畜生?”   虞烬垂眸看着盛雪:“师尊?”   “没事。”盛雪道:“朱颜不是对你有意见,他就这么个狗脾气,不要放在心里。”   虞烬轻抿了下唇叫,道:“师尊,风定烟,是谁?”   其实盛雪不太想听见这个名字。   只是听人提起,他的脑袋都像被千万根针扎一般,最恐怖的是那些铺天盖地接踵而来的回忆——   浩渺的云海,崎岖的山路,往下一看,处处浮尸,血流漂杵,那浓郁的血腥味儿几乎穿透肺腑,让人作呕。   “你看,你所悲悯的苍生,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你了。”   “你和我才是一类人。”   “请寒英仙尊飞升——请寒英仙尊飞升!”   “……”盛雪按了按额角,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他看着少年清隽秀丽的眉目,和当初那个人毫不相同,于是他吐出一口气,道:“风定烟……是我最小的师弟。”   虞烬还想问什么,朱颜已经道:“那谁,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师尊说。”   盛雪拍拍虞烬肩膀,道:“去外面等我一会儿。”   虞烬垂下眼睑,嗯了一声。   等人出去,朱颜抬手又布了一层结界,这才道:“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盛雪在椅子上坐下,随手剥了颗花生,道:“风定烟那样的疯子千万里挑一,我总不能那么倒霉,每次都碰上。”   “心存侥幸。”朱颜骂道:“你上辈子死那么惨,纯属自己作的。”   盛雪一点头:“对,我自己作的。”   “……”骂人的是朱颜,但是这会儿生气的还是朱颜:“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要我是你,在他第一次逾矩的时候就一把掐死他!”   盛雪垂下眼睫缓缓笑了下,道:“小红,他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更何况……”   他未尽之言,朱颜知道是什么,也跟着沉默了一瞬。   “我本来想问问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看你这样子,也是不会说了。”朱颜蹙起细长的眉,又看了眼门外。   因为走廊里点着灯,可以看见少年欣长的身形映在门扇上,光是影子,都可见俊秀挺拔。   “你最好提防着点儿你这徒弟。”   盛雪:“你怎么这么针对一个孩子?”   “我才懒得针对他。”朱颜翻了个白眼,将盛雪刚剥好的花生米扔自己嘴里吃了,道:“虽然重庭不爱出门,但我见过他几次,他这个人……”   只是提及,朱颜脸色都不太好看,吐出一句评语:“太凶。”   “什么?”   “凶,独,狠。”朱颜说:“这就是我对他的全部评价,他当上天下第一人和你当年很不一样,你是匡扶天下,兼济世人,以慈悲证道,你猜猜看,他以何证道?”   盛雪心里冒出一个字,朱颜已经说了出来:“他以杀证道。”   “同样一件事,你选度化他选抹杀,天下第一人的名声是杀出来的。”   盛雪现在才对自己那位便宜道侣有了点鲜明的认知。   以杀证道。   这样的人以前不是没有,盛雪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大多下场惨烈,且泰半不是死于天劫,而是死于自己的心魔。   越嗜杀者执念越重,最终会被活活逼疯以致自裁。   “他绝非善类。”朱颜说:“若你这个徒弟当真与重庭有什么瓜葛,我建议立刻掐死他。”   盛雪无言半晌,才说:“他既然能做正清门的太上长老,自是人族,可焦焦是一条小蛇,两人能有什么关系?”   朱颜一噎。   如今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既能和平相处,也不断有摩擦,正清门算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仙门,并不会拒绝妖族拜入。   但也仅限于弟子,太上长老这样的位置,是绝不会让妖族染指的,好比当年朱颜被送来正清门由盛枯荷教导,两人之间的师徒名分也没有过明路。   朱颜啧了一声,道:“反正你听我的,我直觉很准,你那徒弟不是什么好东西。”   盛雪温声道:“整个六界,除了你自己,你有觉得谁是好东西吗?”   朱颜:“那倒还没真有。”   盛雪坐在椅子上似乎发了会儿呆,好一会儿才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见着他,总觉得亲切。”   “哈?”   盛雪道:“好似不管他,我将来一定会后悔,我直觉也很准。”   朱颜讥诮:“那你当年怎么没直觉出风定烟是个什么玩意儿?”   盛雪反唇相讥:“那你吃他的烤鸡时也没说他不是个东西。”   朱颜:“……”   “再说了。”盛雪莞尔:“如今我早就不是什么寒英仙尊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少年时候总觉得这个天下离了我不行。   但是我死了两百年,不也秩序井然么?可见是我年少糊涂,现在能偷闲,我带着孩子四处逛逛挺好的。”   “小红,其实这些年,你也过的不好吧。”盛雪轻叹口气:“你是妖族,寿命太长了,当年的故人一个个接连离世……”   朱颜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话,几乎有些动容,可是下一瞬,盛雪说:   “好不容易我活了,对我好点,别整天找我不痛快。万一哪天我想不开自杀了,你可就又孤家寡人一个了。”   “……”朱颜说:“我现在就送你下去怎么样?”   盛雪伸出手:“这可是苏妃卿儿子的躯壳,我要是死了她儿子的三魂七魄没有回来你提着头去跟她赔罪吧。”   朱颜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温声道:“也行,我不杀你,你趁现在好好想想该怎么跟苏妃卿解释她儿子没了这事儿吧。”   盛雪:“……”   真是令人头痛。   ……   虞烬站在走廊上,未曾挪动分毫,老鸨提着裙摆上来,看见这一幕,哟了一声:“小公子怎么站在门外呐?”   虞烬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老鸨瞅了瞅紧闭的房门,明白过来什么,捂着唇笑道:“你这哥哥也真是的,说好了带您来开荤的,怎么自己……”   「吱呀」一声,门打开,盛雪立在门口看着老鸨:“自己什么?”   老鸨一僵,赔笑道;   “没什么没什么……公子这是……准备走了?”   朱颜缀在盛雪身后,这会儿懒洋洋的靠在门边,像是一条美人蛇:“公子,方才你说给我赎身,还作不作数呢?”   “……”盛雪被他这娇滴滴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幂篱都差点掉了,他抬手扶了扶,柔声道:“没钱,赎不起。”   朱颜一摊手:“不赎身,嫖资总要给吧?”   老鸨也视线灼灼的盯着盛雪。   盛雪问:“我嫖你了?”   朱颜:“穿上裤子不认人?”   盛雪心想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我这裤子都没法脱啊,他懒得理会朱颜,道:“我就白嫖了,怎么地吧。”   老鸨张大嘴,估计头一次看见有人模狗样的富家公子把白嫖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嗨呀!”老鸨撸袖子道:“敢来我薄暮楼白嫖?!姑奶奶今天不揍得你们爹妈不认!来人啊!来人啊!!”   “……”盛雪一指朱颜:“你这么害我?!”   朱颜娇媚一笑,声音却冷冷:“怎么叫害你呢,这是让你感受一下来自人间的毒打,让你更加热爱这个世界不要轻易寻死罢了。”   盛雪:“……”   盛雪拽过一旁的虞烬,几步走到走廊打开的窗边,扭头对朱颜说了句「我不会再为你保守你喜欢装女人睡男人的秘密了」。   而后在朱颜铁青的脸色里带着虞烬从窗口跳了出去。   老鸨惊呆了,奔到窗口一看,盛雪带着人如同一朵轻絮,乘风而去,稳稳地落在了对面的楼顶,引得底下人争相抬头:“哇!又有人逛窑子不给钱!” 第29章 所求   站在房顶的时候, 盛雪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幸好,遮着脸呢, 没人认出他, 但是想想徒弟可没有遮脸,赶紧带着人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小巷子,外面还有人在啧啧感叹:   “薄暮楼最近老是有白嫖的啊?这都第几个了?没钱就不要去找姑娘嘛。”   盛雪:“……”   盛雪轻咳一声,展开折扇扇了扇,跟徒弟解释:“我真没嫖他。”   虞烬认真的:“嗯,我相信师尊,时间太短了,来不及。”   盛雪:“……”   盛雪手指一僵, 不可置信的:“你说什么?”   虞烬有问必答:“上次帮师尊的时候,师尊没有这么快。”   盛雪:“……”   盛雪手背上青筋直跳,他盯着虞烬道:“不是跟你说不准再提这件事吗?!”   “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行吗?”   盛雪:“不行!”   虞烬垂着头,明明比自己师尊还要高一点儿,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耷拉着头的样子看着又实在是可怜, 盛雪立刻心软了, 道:“这种事……这种私密的事,不应该常挂在嘴上。”   虞烬轻轻的嗯了一声。   盛雪在心里又把朱颜那个老妖精骂了一遍——要不是朱颜搞事, 怎么会有现在的尴尬?   平复了一下心情,盛雪这才转出巷子,带着虞烬去吃东西。   ……   朱颜抱着胳膊靠在雕花的窗户边, 红色的轻纱被风吹起, 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老鸨站在他身后, 小心翼翼道:“颜姑娘?”   哪怕已经相识多年, 她却仍旧不知道这位的来头,也从来不问,对于她来说,只需要知道这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够了。   当然若不是颜姑娘伸以援手,她早就被楼里的妈妈活生生打死了,哪儿还能有今日,妓子下贱,但也知恩。   朱颜微微侧眸看着她:“你认得方才那两人么?”   老鸨一愣,而后道:“近日阙阳城来的人实在是太多,奴家不识得。”   “是了。”朱颜弯唇一笑:“两百年过去,天下谁不知寒英的威名,盛积素却已经成为了历史洪流的一点浮光掠影。”   老鸨并没有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在朱颜也没想让她懂,他只是伸出手关上了窗,淡淡道:“说千机寺的那群秃驴也来了阙阳?”   “是呢。”老鸨轻声道:“那殒命的十六个姑娘是佛子做的超度法事。”   朱颜意兴阑珊道:“我平生最厌恶那群秃驴,早知道他们来,我就不来阙阳了,免得闹心。”   他看着屏风好一会儿,说:“这几日不挂我的牌子了。”   老鸨低声应是。   ……   梁丘词在傍晚时才终于短暂的从喧闹的宴会脱身,她揉了揉自己细弱的脖子,满头珠翠虽然华贵夺目,但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她靠在酸枝木的圈椅上喝了口茶,微微闭上眼睛,旁边的婢女轻声请示:   “家主,各派各家送来的贺礼都一一收编入库,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留下?”   梁丘词本想说不用了,但是忽然想起什么,道:“鹤衣君送的东西呢?”   婢女连忙从一堆的礼物里找出那个长匣子,华美精致的长匣由檀木制成,牡丹花纹惟妙惟肖,可见这只匣子出自大师之手。   梁丘词伸手将盒子上搭扣打开,婢女连忙想看看这「闻名天下」的鹤衣君到底送了什么东西配得上这样一只匣子,却见匣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块绿豆糕。   ——只有一块绿豆糕。   婢女惊呆了。   梁丘词倒是一笑,将绿豆糕拿出来打量了一下,道:“我要是记得没错,只有奚家的绿豆糕会做成这样?”   婢女:“回家主,是的。”   梁丘词盯着那块绿豆糕好一会儿,咬了一口后道:“味道不错,给厨子打赏。”   婢女:“啊?”   鹤衣君如此轻慢,家主都不生气的吗?   梁丘词摆摆手让她下去,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斜阳,就着一杯清茶,吃完了那块绿豆糕。   陶深深从门外进来,今天人实在是太多,她怕被人认出来,一直躲在梁丘词的院子里没敢出去,此时才终于能出来松口气,“坐上了这把你梦寐以求的椅子,感觉怎么样?”   梁丘词淡淡道:“这把椅子并非我的梦寐以求。”   陶深深有些惊讶的挑起眉:“不是吗?那看来是我小看了你。”   她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水,道:“不过说起来,那位鹤衣君,倒真是跟传言很不一样。”   梁丘词道:“传言本就不可信,传言还说奚城是个高风亮节的侠士,你信么?”   提起奚城,陶深深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梁丘词,忽然道:“你说人多奇怪。”   “什么?”   陶深深闭上眼睛,轻声说:“有些东西,我百年前求而不得一念成执,非要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报仇。但于你来说,不过是可以利用的筹码,半点进不到你心里。”   梁丘词没说话。   “你其实从来没有爱过奚城吧。”陶深深说:“你看着他那样一个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人对你情深似海,最后甚至将最在乎的家主之位都交给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听闻当年那株还生草,其实是用在了你的身上,梁丘词,救命之恩,你就是这么报答奚城的?”   “ 陶姑娘现下是什么意思。”梁丘词挑起眉:“跟我算当年的账?”   “我跟你算什么账。”陶深深自嘲一笑,“只是你知道的,人年纪大了,总是多有感慨,当年我有多掏心掏肺的爱奚城,之后就有多刻骨铭心恨奚城,但是现在他终于死了……”她看着虚空中渺茫的一点,喃喃道:“我也并不觉得快意。”   梁丘词垂着眼睫,眸光落在那个雕花匣子上,嗓音轻淡:“人之一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哪怕就连当年的天下第一人——”   她莞尔:“不也有深藏在心底不可言说之爱欲?”   “他站的那么高了,还是得不到心中所想,何况你我乎?”   “所以此举无论成败,我梁丘词,都认了。” 第30章 寻欢   盛雪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大度的人, 等成为天下第一人后,又常常以大度的长辈自居,所以他不跟小辈一般见识——除非忍不住。   此时此刻, 他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照霜剑, 脑门儿直突突:“我不跟你一道回正清门都不行?!这是哪儿来的规矩?”   言柏冷声道:“ 你是我带出来的,自然要由我带回去。若是你在外面勾勾搭搭,败坏的是正清门的声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盛雪拿扇子敲敲脑袋,伸手拉过虞烬,道:“看见他了吗?”   言柏看见虞烬的脸,眼神更冷。   盛雪道:“我如今收心了, 一门心思对我这小徒弟好,你不用担心我败坏正清门的名声。”   言柏冷笑:“你若真是收心了,至于还要带走奚家的婢女?!”   说着他还扫了眼站在盛雪身后易容了的陶深深。   “况且。”言柏又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若是盛积素说的话能相信,母猪都能上树。”   虞烬勾了勾盛雪的手指, 问:“师尊, 要不要直接打死?”   盛雪心想小孩儿怎么这么暴躁, 赶紧道:“不要成天打打杀杀的,我们要以和为贵。”   又凑在盛雪耳边小声说:“他爹是掌门, 你要是想入我门下记在正清门的名册里,还得他爹点头呢,等这事儿办妥了咱们再说弄死他的事儿。”   虞烬嗯了一声:“我听师尊的。”   言柏额角青筋跳了跳:“你们自以为很小声吗?还是以为我聋了?!”   盛雪咳嗽一声, 道:“乖徒, 我这事真的是十万火急, 必须立刻办, 等我办完了,自然就回正清门了,这样吧,我在此给你发誓——”   他话未说完就被言柏无情打断:“如你这种将发誓当做吃饭喝水一般稀松事的人,也不怕哪天真的被雷劈死了。”   盛雪:“……”   这孩子说话还真是一针见血,毕竟他真是被雷劈死的。   “你要有事办,我也不是不能通融。”言柏唰一声将照霜收回鞘,道:“但我要与你同行——时时刻刻监督你到底有没有败坏门风。”   高历一惊,连忙道:“言师兄!”   言柏抬起一只手,那是个停止的手势,眸光淡漠的看着盛雪:“你敢吗?”   “……”盛雪气笑了:“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愿意跟着我,我当然高兴。”   虞烬却不太高兴,看言柏的眼神简直可以用杀气腾腾来形容。   言柏转身对高历道:“你带师弟师妹们回去复命,我跟鹤衣君走一趟。”   高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道:“言师兄,你就不怕这是盛积素的欲擒故纵之计吗?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让你跟着他让他可以一逞ꁘꁘ——”   “咳咳!!”盛雪咳的震天响,他看着高历:“你是觉得你很小声吗?”   高历:“……”   言柏道:“若真是如此。”   他看了手中长剑一眼,道:“我便为重庭山清理门户。”   高历还要说什么,言柏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高历只好叹口气,抱拳道:“请师兄保重。”   言柏一颔首。   盛雪没理会言柏,带着陶深深和虞烬往奚家大门口走,梁丘词得了消息,已经等候多时,她站在斜枝花影里,还是那副娇弱的模样,但似乎又同往常大不相同了。   “家主。”盛雪笑了笑:“劳烦家主相送了。”   梁丘词道:“鹤衣君此去山长水远,万望珍重。”   “多谢。”   盛雪微微颔首,跨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又听见她说:“鹤衣君。”   盛雪侧身看着她:“家主还有事么?”   梁丘词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而后闭了闭眼睛。   罢罢罢,既然已经忘了,那就是命数,她何苦提起盛雪的伤心事,那是扎在他心底最深的一根刺,天长日久,早就已经和血淋淋的骨肉长在了一起,别说拔出,就是提及,想必都会痛入肺腑。   于是到底她只是说:“慢走。”   盛雪莞尔。   离开奚家后,十分凑巧的,盛雪在那个馄饨摊子边上看见了若明。   他今日换了身打扮,穿的如同最普通的小沙弥——如果不是他脚不沾地眉心生莲的话,看着确实挺普通的。   两个武僧站在他身后,满面肃穆,一时间真说不上是保护还是监视。   他手里拿着木匣子,看着有些怅然若失,想必并没有从摊主的口中知道更多当年的事。   盛雪对他能出来就已经很惊讶了,按照他已经跟朱颜一起喝酒时说起「佛子」,都管佛子叫做千机寺养的一条狗。   这话听着很糙很难听,但这就是事实,佛子自出生起就活在囹圄中,何谈普度众生,是以盛雪从不信千机寺说的天花乱坠那一套。   “鹤衣君。”若明打了个佛偈,垂眉道:“鹤衣君回正清门么?”   “不回。”盛雪道:“去外面逛逛。”   若明还没回话,忽然一阵暗香袭来,转眸就见一个红衣的姑娘翩跹而至,她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内勾外翘的狐狸眼,目不斜视的走到了盛雪面前,挑眉:“走了?”   盛雪还记着他说自己白嫖的仇,脸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你要给自己赎身跟着我?”   “想得美。”朱颜冷笑:“跟着你有什么趣味儿,全是些我看不惯的是非。”   他一抬手,红光缠绕交织,凝出一把长剑,在暖阳下泛出丝丝寒气,他将剑随手一抛,“借你。”   盛雪接过,抽出三寸剑身,就见剑身剔透,流转着血色,是朱颜的本命剑——寻欢。   不过这老妖怪打架向来不爱亮剑,是以修真界鲜少有人识得。   “这么大方?”盛雪眯起眼睛,“为你之前的莽撞向我赔罪呢?”   朱颜大概很想立刻把剑收回来了,他忍了忍,低声道:“你临死前把大半修为都注入了窥春之中,现在就是个花架子,不拿把好剑死在外头……”   他顿了顿:“谁来给我赎身?”   盛雪立刻温润的笑了,拍拍朱颜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就是不死外头,也不会给你赎身的。”   朱颜:“……”   他抱着胳膊后退两步,忽然瞥见旁边的若明,嫌弃的又后退两步,“你怎么跟群秃驴在一起?”   被人当面喊秃驴,若明也不生气,温声道:“女施主好。”   朱颜本来不想搭理他,但忽的瞥见他手里的盒子,眸光一滞,“这东西哪儿来的?”   若明一顿:“此物?”   朱颜伸手拿过来,打开一看,道:“这是我妖族的东西,你们千机寺不是一向号称度尽天下人,唯不渡妖?怎么,这是哪个小妖被你们关进镇妖塔时搜剿出来的东西?”   “女施主误会了,这是……”   朱颜懒得跟他多说,道:“这东西我拿走了。”   若明眼角带了几分冷色:“女施主,这是小僧的东西。”   “你的?”朱颜抱着胳膊,“看你这样子,千机寺那帮老秃驴养出的小秃驴是吧,你拿着妖物的东西……”   他眯了眯眼睛,凑近若明几分,冷冷一笑:“不怕他们把你押进镜光殿受刑啊?”   他骤然靠近,暗香更浓,若明后退一点,蹙眉道:“请女施主自重。”   “我自然会自重。”朱颜抛着手里木盒子玩儿,道:“我这是一心为佛子好呢,毕竟这东西,留谁手里都行,唯独留你那儿不行。”   他无意跟这小秃驴多费口舌,转身跟盛雪道:“我跟你有几句话说,跟我过来。”   盛雪看一向温和慈悲从不发脾气的小秃驴额角都有青筋了,赶紧道:“佛子勿怒,他说的也对,这东西若真是妖族的,留你那儿确实不妥。”   毕竟千机寺和妖族的仇怨大着呢,寺后的镇妖塔里羁妖无数,每年都在往里面添,却从没见有放出来的。   盛雪随口安抚了若明两句,跟朱颜一道走到了街角的僻静处,朱颜脸色很难看:“这东西他哪儿来的?”   盛雪:“我给的。”   “?”   “确切的说,是个姑娘的。”盛雪随口说了这小木盒的来历:“怎么了?我知道你一向讨厌千机寺的和尚,但也不至于——”   朱颜没说话,单手结印,在木盒一点,红色烈焰腾空而起,盛雪瞬间认出来了:“这不是赤凤灵火吗?”   “这是我的东西。”朱颜冷淡道:“五族衰微,千年前鹓雏、鸑鷟就已经灭族,鸿鹄、青鸾两族也子息极少,赤凤一族独我一个,这就是我的灵火,不可能出错。”   盛雪好一会儿,终于说:“小红,你真出息,竟然跟千机寺的小秃驴搞上了——老实说,你是不是扮姑娘骗人家小光头的感情了?”   “……”小红想一把火把这人点了算了,道:“我把千机寺烧了也不可能去搞那小秃驴。”   盛雪一想也是,“那这怎么回事?”   “谁他娘的知道。”朱颜手掌一翻,赤凤灵火将小盒子烧成了一捧灰,道:“这种需要动脑筋的东西,直接烧干净不就行了?” 第31章 你来   盛雪与朱颜年少相识, 当年还是只小红鸟的时候此人就非常干脆利落。   若是处理一件事,绝不会拖泥带水。   比方说有爱慕他的女弟子拦着他表思慕之情, 他就会很直白的告诉人家他喜欢男的, 倘若有爱慕他的男弟子堵着他诉相思之苦,他就会很冷漠的告诉人家他喜欢女的,是以这些年里一直有传言说妖王男女通吃,也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   这事儿落别人头上,没准还得绞尽脑汁的想一想当年是否欠下了这么一桩情债,说不得还要深入调查一番前后因果。   但是落朱颜手上, 那就是一把灵火烧了,干干净净还不用费脑子,干脆的令人震惊。   盛雪沉吟数息,才说:“小红啊,我看那小秃驴对这个盒子很在意, 刚你见了菩萨低眉, 待会儿出去就能见金刚怒目了。”   朱颜:“我会怕?”   盛雪:“年纪大了还是悠着点儿吧, 要那小秃驴追着你念清心咒,你可能会猝死的——你还不能把小秃驴砍了, 毕竟千机寺还有一大群秃驴,到时候可就有机会向妖族发难了。”   朱颜:“……”   他盯着盛雪:“你怎么不早说?”   盛雪一摊手:“我哪知道你动作这么快,直接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眼下看来, 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朱颜点头, 原地化成一只红色的小麻雀:“风紧, 我先扯呼。”   多年前师兄弟两没少在犯了事儿时互相打掩护,盛雪看着小麻雀扑腾走了,这才慢悠悠的折回去,若明立刻问:“鹤衣君,方才那位女施主呢?”   盛雪抬手,道:“佛子稍安勿躁。”   在众人的注视里,他拉过虞烬,对他和陶深深低声道:“待会儿我数一二三。”   言柏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什么?”   盛雪深深地看他一眼,一声令下:“跑!”   言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两人已经飞快的蹿了出去,阙阳城实在是太过繁华,街道上人潮如织,瞬间就没了他们踪影。   言柏:“?!”   他跟千机寺的人大眼瞪小眼,而后礼貌的一颔首,也飞快的蹿了出去。   “……”若明总是平和的眉目蹙起,手指紧紧攥着佛珠:“帮我查查看,那个姑娘是谁。”   立刻有人道:“谨遵佛子令。”   ……   确认秃驴没追上来,盛雪松口气,收拾收拾仪容,折扇一展,又是翩然的仙人风姿,显然对这种拔腿跑路的事情无比熟练。   言柏好不容易追上去,刚要骂街,就见虞烬抬手穿过幂篱,将盛雪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那其实是一个说平常平常,说暧昧也暧昧的动作,盛雪对虞烬做,那是师长的爱护,虞烬身为徒弟,这是什么意思?!   “盛积素!”言柏咬牙:“好端端的你跑什么?!”   盛雪摇了摇扇子,瞥了眼向来仪容端肃的言飞苍此时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道:“那你跟我跑什么?”   “……”言柏道:“你突然跑路焉知你不是干了什么得罪千机寺的事?!”   “你说对了乖徒,我刚把那小秃驴得罪了。”盛雪敷衍道:“待会儿千机寺就要追杀我了,你赶紧回正清门吧跟着我太危险了。”   言柏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这套?”   盛雪道:“那就少打听长辈的事情。”   虞烬轻声问:“师尊,我们为什么突然要跑?”   “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红把那个盒子烧了,我怕若明找麻烦。”盛雪和蔼道:“不过问题不大,不用担心。”   言柏:“?!”   刚不还说长辈的事情少打听?!   言柏简直要被盛雪这两套标准气笑了。   出了阙阳城,盛雪从储物戒里取出飞舟,懒散的在美人靠上一躺,正准备欣赏欣赏言柏苦哈哈御剑飞行的风姿,就见言柏出现在了飞舟门口,而后大摇大摆的跨了进来。   盛雪:“……”   虞烬冷淡的看了言柏一眼,手掌一翻,舟内顿起一阵凌厉的风,言柏甚至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被裹挟着扔出了飞舟,好在他及时召出照霜,才勉强挂在空中没有掉下去摔成肉饼。   言少侠颇为狼狈的在飞剑上站好,脸色阴沉的简直能滴出水来,陶深深利索的站起来,道:“不劳你动手,我自己出去。”   她刚退出门口,木制的门「啪」一声关上,差点撞到无药谷三小姐的鼻子,她悻悻的召唤出自己的剑,对一脸忍无可忍准备骂娘的言柏道:   “我劝你省点力气,我看了下,这架飞舟用的是扶南木,隔音的效果一绝,你口吐白沫了里面也一句听不见。”   言柏:“……”   ……   盛雪舒展了一下筋骨,好奇问:“你把他们都赶出去做什么?”   虞烬拿出几个药瓶,道:“师尊的伤口该换药了。”   他不说,盛雪都忘了自己身上有伤,早些年的时候他大伤小伤的习惯了,有一次被妖兽活生生撕下一块肉,也能躺榻上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再包扎伤口,疼痛这种感觉,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是已经结痂了么。”盛雪道:“不用换药了。”   “是祛疤的药。”虞烬半跪在了美人靠旁边,道:“不用的话会留疤。”   要是他自己的身体,其实留不留疤的都无所谓。   毕竟寒英仙尊那具玉白的身躯上几乎没什么好肉,全是伤痕。但现在这具身体,似乎被养的非常好,别说伤疤了,手指柔嫩的连一点茧都没有。   “我自己上就行了。”盛雪轻咳一声。   经过那天晚上的事,他已经做不到在虞烬面前随意宽衣解带了。   “师尊不会好好上药,我知道。”虞烬抬起深绿色的眸,像是冰面下的一春,眉心微微蹙起,唇角也抿直,本就是很好看的容貌,这么皱眉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盛雪抬手就想推开虞烬,少年却在空中握住那只皓白的手腕,直起身体,几乎是覆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眼睛:“师尊嫌弃我么?”   盛雪:“……”   盛雪吸口气,干脆往后一摊,道:“行行行,你来你来。” 第32章 城主   虞烬仿佛没有看出盛雪的自暴自弃, 他将药瓶放在小几上,伸手去解盛雪的衣带。   以前年少的时候,若是受了伤, 都是脱了衣服就让某个师兄师弟帮忙上药, 盛雪从来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这会儿,虞烬只是帮他拉开衣带,盛雪耳尖就开始泛红了,后脊梁也微微的僵硬。   “……”干脆眼不见心为净,盛雪侧头假装去看窗外的云雾,冷不丁虞烬修长冰凉的手指触在他温热的小腹上,让他控制不住的闷哼了一声。   “疼吗?”虞烬轻声问:“对不起师尊, 我……”   “没事,不疼。”盛雪都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那么喜欢道歉,道:“只是有点凉。”   虞烬垂下头,声音很沉:“对不起,我天生体温低……”   盛雪赶紧哄他:“我只是一时间不习惯而已, 没觉得有什么的。”   说着抓着他到手就摁在了自己小腹上, 道:“你随便摸, 我没有嫌弃你,不用道歉。”   手底下滑腻温软的肌肤让少年的喉结隐晦滑动, 低声问:“真的可以随便摸吗?”   盛雪卡了一下,道:“那还是不可以的——不是要上药么?”   虞烬打开药瓶,露出里面淡红色的膏体, 浅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花香下面却像是还压着其他什么味道, 盛雪于医药一途并不精通, 毕竟他只有打架厉害,救死扶伤真的不太行,没看出这是个什么药,问:“哪儿来的?”   虞烬用小银勺子挖出来一点药膏,细致的敷在盛雪小腹的疤痕上,流光天影里少年的神色专注,好像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妖族秘药,祛除伤疤很有用,敷两三次就能好。”   因为朱颜的缘故,盛雪对妖族了解颇多,妖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组织非常松散,平时大家基本都处于想干啥干啥的状态。   所以每当修真界出了什么稀奇玩意儿,泰半都是妖族捣鼓出来的。   药膏接触到皮肤泛着凉意,但虞烬指腹的温度更低,缓缓将药膏揉进去的动作更是让盛雪后背起了一点鸡皮疙瘩,他象征性的让虞烬揉了两下,就抓住了他的手,道:“好了,药膏已经吸收了。”   虞烬看了眼自己的指尖,轻轻嗯了声。   修真界下有一个极其特殊的地方,叫做无界碑,无界碑外绵延花海数十里。   不管是去人间、魔界还是妖界,都要过无界碑,是以这里十分热闹繁华,不少人在此做生意谋生。   飞舟将到无界碑时,盛雪终于睡醒了,他伸了个懒腰,撩开珠帘看了眼外面,云海之下落英缤纷,绚烂一片,十足好看。   飞舟落地,盛雪将它收进储物戒里,虞烬帮他戴上幂篱,言柏刚落地就看见这一幕,白眼差点没有翻到天上去。   陶深深拍拍他肩膀:“飞苍兄,看开点,万一被气死了多不值当。”   言柏缩回肩膀,冷淡道:“我跟姑娘似乎没有这么熟络。”   陶深深:“啧,我知道为什么鹤衣君选他的小徒弟不选你了,你这人说话太难听。”   “?!”言柏怒道:“休要将我与那以色侍人之辈混为一谈!”   以色侍人的冷冷回眸,“师尊让你们赶紧跟上。”   陶深深立刻道:“来了来了。”   盛雪早年间是无界碑的常客,最喜欢和朱颜一起躺桃树上喝酒。如今两百年过去,无界碑看着还是当年模样,只是卖酒人已经又换了一批。   他在形形色色的人影中穿行,言柏抱着剑脸色不善:“为什么要在这里停?”   直接飞渡十里花海去魔界不就行了。   盛雪脚步一顿,诚恳道:“肚子饿了。”   言柏:“……”   盛雪不仅在此处吃了个晚饭,还在这里找了家客栈准备休息一晚,言柏看着他那个慢悠悠的做派,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跟来了。   夜深,无界碑点起灯,照亮一方世界,盛雪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支开的窗户可见外面林立商铺连绵的屋顶。   陶深深就坐在屋顶上,看着东边。   言柏看了眼,疑惑:“她坐那儿干什么?”   “考考你。”盛雪撑着下巴,莞尔:“无界碑东边不远处是什么地界?”   “你在拿我打趣?谁不知道无界碑出去就是无药谷。”   “对。”盛雪说:“是无药谷,所以她才坐在那里。”   一百年前,陶深深偷盗谷中圣物为奚城续命,东窗事发后她成为无药谷弃徒,受万虫噬心之刑,流浪乡女岛,曾经的少年天骄跌进泥土里,谁都能踩上一脚,那些荣耀称赞,恍惚黄粱。   如今陶深深大仇得报,明明无界碑距离无药谷不过短短两个时辰路程,她却只敢坐在这里,偷偷看着家的方向。   或许如今她有满腔的悔恨,却连说给亲人听的勇气都没有了。   ……   魔界一共有九座城池,一到九城的城主各自为政,互不相干,第九城后就是无相海。   即便在魔界,无相海也是禁地,上古传闻此地封印了大魔,一旦放出来就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穿过一片阴森森的瘴气森林,就可见第一城饱经风霜的城墙。   入乡随俗,大家都换了比较低调的衣服,尽量让自己黑黢黢的符合魔界的糟糕审美,免得引人注目。   走进城门,就见里面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红绸,和外面的荒凉阴冷格格不入,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喜庆的艳色,瞬间显得盛雪他们格格不入。   盛雪:“?”   他疑惑:“魔界审美变了?”   “是有喜事。”虞烬低声说:“魔界有喜事才会这样热闹。”   “那我们还能赶得上喝杯喜酒。”盛雪喃喃。   “……”言柏忍无可忍:“什么喜酒你都喝是吧?!这里是魔界第一城,你是个修仙之人……”   盛雪温声教导他:“乖徒,话不要这么说,我们正清门不是一向讲究众生平等么?魔怎么了?魔也应该有被爱的机会。”   言柏:“……”拳头硬了。   陶深深随便抓了个路人询问:“小哥,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今天怎么披红挂绿如此热闹?”   那人啧啧摇头:“你们也是运气不好,怎么偏赶上今天过来!”   这位好心的小哥头生双角,面容清秀,看得出来是由妖堕魔,当妖的时候还是个鹿妖,盛雪对他的角很感兴趣,凑过去摸了摸,小哥也不介意,愁眉苦脸:   “今天城主要绣球招亲,今日一早就下令,所有城中的男子都要前去观凤台抢绣球,我这不正准备去么。”   “那不是挺好么。”陶深深说:“做城主的郎婿,从此吃喝不愁,无本万利啊。”   小哥更加愁眉苦脸:“果然是外乡人!城主第一次绣球招亲的时候,大家也都觉得是好事。”   “第一次?”言柏皱起眉。   小哥掰了掰手指,道:“我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城主第三百五十七次招亲了。”   “!”盛雪惊呆了:“我知道魔界风气开放,但这位城主迎娶了三百五十六个郎婿,后宫不会起火么?”   小哥叹气:“什么呐!”   他左右看看,抬起手掌掩在嘴边轻声说:“之前那三百五十六个城主夫婿,都在新婚夜离奇失踪了!每次夫婿失踪,城主都悲痛欲绝以泪洗面,伤心许久。城主虽是可怜人,但大家伙儿也不想突然消失啊,所以才不想去参加绣球招亲。”   盛雪琢磨了一下:“这些人会不会是被城主给杀了?”   “之前也有人怀疑过,但是完全没必要嘛。”小哥说:“城主贵为城主,想要谁的命直接杀了便是,何必如此迂回?而且这些人真就是凭空失踪了,尸骨都找不到。”   那倒也是,魔界向来以武力为尊,和讲道义的修真界不同,位高者若是想要谁的命,甚至不用亲自动手,自有人去办。   那这城主招亲之事,确实诡异。   “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反正你们不去也会被护卫队押送去,便同我一路吧。”小哥叹息道。   盛雪没见过绣球招亲,正想去凑个热闹,于是欣然同意。   观凤台一共有四层,修建的非常漂亮,雕梁画栋,浮金彩饰,上面挂了红绸和红灯笼,看着一片喜气洋洋,就是楼下两队吹唢呐的,不说音乐造诣多高,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魔音灌耳,久久不息。   台下已经挤了不少人,只不过都在努力往边上挤。因为越在中间就越有可能接到绣球。   盛雪看了眼摩肩接踵的人群,道:“如果不想要绣球,不接就是,何必这样?”   小哥努努嘴:“看见外面的护卫队了吗?他们全程盯着,你要是抢绣球不积极,直接给你拖出去砍了。”   盛雪:“……”   果然是魔界的彪悍作风。   真是难为了其中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魔头了,都要入土了还要被拉出来和小伙子们一起抢绣球,蹦跶不起来还要被砍头。   大约是人来的已经差不多了,就听楼上一声锣响,有人大声道:“城主到——” 第33章 良婿   高台之上, 盛妆华衣的第一城城主手执镶金嵌玉的团扇,扇子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容颜, 但从身形看, 婀娜窈窕,甚至有些瘦弱,她大红色的裙摆两侧各站了六个身着黑衣腰系红绸的护卫,倒是气势威严。   盛雪拿扇子敲了敲掌心,道:“这位城主瞧着倒不像是会杀死自己新婚夫君的。”   热心小哥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城主生的柔弱,瞧着弱柳扶风的,说她杀自己的郎婿, 多半是造谣。”   陶深深咦了一声:“我听说第一城城主善使双刀,一把刀就有几百斤重,在她手里轻若鸿毛,可不像是弱柳扶风啊。”   小哥噎了一下,道:“看着弱柳扶风嘛, 我又没有念过什么书, 好不容易会个词儿还不许我显摆一下?”   陶深深理解的点点头。   盛雪还活着的时候, 第一城的城主还不是这位。当然了, 魔界之人嗜杀重武,也不讲什么宗族传承,城主之位全靠自己拼杀出来, 有能者居之, 是以时常更替, 也是正常。   他戳戳言柏:“乖徒, 讲讲这位城主。   言柏书双手环胸抱着自己的照霜剑,被他戳的皱眉,往旁边挪了两步。   但是很快就被挤回来了,烦躁道:“你每天脑子里除了情情爱爱就没别的了吗?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别的事?”   盛雪一噎。   言飞苍这厮,怎么能对一个刚刚醒来没几天的老年人如此无礼。   “师尊。”虞烬抬手护住盛雪,免得他被人挤到,道:“我知道,不问他。”   他冷冷看了言柏一眼,而后道:“第一城的城主名叫兰照,由妖堕魔,两百年前突然出现在魔界,直入城主府,双刀断花斩下了当时城主的首级,由此坐地为王,一直到如今。”   盛雪唔了一声:“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言柏没忍住:“这老魔头比你年纪大多了,叫谁小姑娘?”   盛雪从善如流:“这姑奶奶有点意思。”   言柏:“……”   就没见过盛雪这么能屈能伸的。   观凤台上,锣鼓再响,城主长长的指甲细致的染了蔻丹,手指雪白纤长,越发衬的凤仙花汁浓艳,随着锣声,她缓缓地移开团扇,露出了娇若芙蕖的一张脸。   光看兰照的身形容貌,真的很难想想她用双刀剁下别人脑袋的模样。   兰照将团扇放下,从红木托盘里取出了绣球。   这个绣球用红黄绿三种颜色作底,一共十二瓣,每一瓣上面的绣样都不同,春燕龙凤梅兰竹菊,精致无比。   兰照垂下眼睛,看着下面呜呜泱泱的一大群人,有些忧郁的说:“怎地这么多人?我都看不清他们的脸。”   旁边的护卫谄媚道:“禀城主,想必是这些人慕城主芳名,是以都想要服侍您呢。”   兰照倚在栏杆上,撑着自己的下巴,轻轻说:“反正都看不清脸,随便选一个吧。”   她眸光在人群中梭巡,很快锁定了目标。   也没有其他原因,就是这几个人一身黑,混在穿红戴绿的人群里非常显眼。   兰照掂了掂绣球,用了点儿巧劲儿,将绣球往那一坨黑里一扔。   众人见绣球下来了,纷纷开始往这边跑,态度积极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只是兰照准头极好,眼见着绣球就要稳稳落入盛雪怀里,虞烬抬手一挡,啪叽一声,绣球砸中言柏,言柏下意识的攥住这东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周围已经围了几十个眼含热泪差点给他下跪大喊救命恩人的魔物了。   言柏:“?”   观凤台上一声锣响,“请接到了绣球的公子,上台来与我家城主一会。”   言柏:“?!”   盛雪一脸「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语重心长:“乖徒,不想你竟对这兰照城主一见钟情,抢绣球如此卖力,只是你就这样定下了终生大事,你父母是否会不高兴呐?”   言柏马上要骂娘,盛雪又说:“其实我也没有歧视魔的意思,魔界的小姑娘都挺好的,长得好看又热情又能打。比如说这位兰照城主,她那对断花刀剁下来,保管你人头落地。”说完还拍拍言柏的肩膀,“去吧去吧,这门婚事师娘同意了。”   “……”言柏忍无可忍:“盛积素你在放什么屁?!”   虞烬扣住言柏肩膀,不容拒绝的推了他一把,呵斥:“去。”   言柏下意识的走出去几步,人都要到观凤台下的楼梯了,才反应过来:   他为什么要听一条蛇的话?!难道是这条蛇太像重庭仙尊,而他对师尊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下意识的遵从了??   盛雪混在人群里,展开扇子扇了扇风,虞烬问:“师尊,为什么要他去?”   盛雪微微蹙眉,道:“我与这位兰照城主素不相识,但她身上的气息让我觉得非常熟悉,让言飞苍去看看。”   言飞苍这会儿已经由人领着同手同脚的上了观凤台四楼。   离得近了,才更能看出这位城主确实美貌。但哪怕是脂粉堆砌,还是可以看出她气色很不好,整个人都很孱弱的模样,身上也有很浓的脂粉香。   兰照眯着眼睛打量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言柏的脸,她手有些凉,且坚硬,不太像是女儿家的手。   反倒让言柏觉得冰冷的刀锋滑过了自己脸侧,让他浑身绷紧。   但兰照什么也没做,似乎只是想要看清未来夫婿的脸,她笑了一下,细声细气的说:“这次这个,倒是生了副好相貌。”   “夫人。”穿着黑衣的护卫恭敬道:“请您和城主一起接受众人恭贺。”   言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夫人」是在称呼他。   当即气的脑门青筋直跳,照霜差点直接出鞘,好在下面盛雪拼命给他使眼色,言柏才青着脸忍下来。   两人一起站在朱红的栏杆边,看着下面浩荡人群,众人山呼——“恭喜城主觅得良婿,愿城主、城主夫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千秋万代!”   盛雪那王八蛋也混在人群里跟着喊,言柏差点没有把一口牙咬碎。   这些人想不想要他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他不知道,但肯定想要他千秋万代。   毕竟他死了,城主就又要招亲了。 第34章 断花   婚期定在两日之后。   盛雪身为言柏的长辈, 一行人被郑重邀请进城主府观礼,城主府里的管事非常热心周到的安排了上好的厢房,盛雪坐在圈椅上悠悠然喝了口茶, 就见言柏黑着脸进来了。   言柏见他这悠然样子, 气得咬牙,盛雪赶紧对管事道:“我这儿训诫孩子两句,让他明白出嫁从妻的道理。”   管事了然的退下了。   言柏冷冷道:“你想嫁你嫁!”   盛雪道:“这兰照城主生的美貌,身为一城之主还有很有钱,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言柏不可置信的:“难不成只要美貌有钱,没有感情也能结为道侣!?”   “这你就不懂了。”盛雪老神在在道:“倘使你去过人间,就能明白,在人间, 美貌有钱已经是很难得的好条件了,聪明人一般都不奢求感情,容易把自己赔进去。”   言柏冷笑:“我有照霜在手,若有人负我,一剑取其性命而已。”   “ 那就是你还不够爱。”盛雪语重心长:“若你真的爱, 是舍不得下手的。”   虞烬忽然问:“如果师尊被心爱之人背叛, 也会舍不得下手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盛雪愣了一下。   寒英仙尊之一生, 倾慕者无数,成名之后, 每次出门说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但他却没对任何人动过情。   “为师的在教你们这个道理。”盛雪手中的折扇一转,在虞烬脑袋上敲了一下, “不准提问。”   言柏动静很大的在椅子上坐下, 抱着胳膊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和她成婚的。”   “乖徒, 我帮你打听过了,兰照这婚仪跟家家酒似的,没有婚书,也不祭天地,就有个洞房,若我接了绣球,我进这个洞房也无妨,可惜人家城主没瞧上我,接住绣球的是你呐。”   “入洞房?!”言柏霍然起身:“还要入洞房?!”   他脸颊脖子瞬间红透了,跟煮熟的河虾似的,再蒸腾下去就能冒烟儿。   “你想什么呢,可别想着占人家姑娘便宜。”盛雪鄙夷道:“我意思是她之前的郎婿都是在新婚夜莫名失踪的,你在新婚夜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对,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言柏脑门上青筋直跳:“我占人家姑娘便宜?!分明是你不说清楚!”   盛雪纵容又宠爱:“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没有占人家便宜。”   言柏:“……”   更他娘的不对了。   “好了。”盛雪抓了把瓜子给言柏示好,道:“你刚跟城主接触过,觉得她这人如何?”   说起这事儿,言柏皱眉:“她身体似乎很不好——我不是说她身形瘦弱,而是从脏腑中透出的虚弱,好似就吊着一口气。”   盛雪唔了一声。   虞烬在旁边给他剥好了瓜子,都装在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盏里,放进盛雪手里后,他下意识就捻起瓜子开始吃,言柏见不得这两腻歪的做派,恨不得自戳双目。   “还有么?”盛雪问。   “没了。”言柏道:“她对我并不感兴趣,从观凤台离开后她就自己走了。”   “看来你没有讨到妻子的欢心,无用的男人。”盛雪说。   言柏:“……”   他竟然以为盛雪会说点什么正经话。   他刚要转身走人,就见盛雪站起身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城主身上有我一样东西,我得拿回来。”   “什么?”   盛雪却只是笑了笑,道:“乖徒,劳烦你跟城主入个洞房吧。”   言柏:“??”   言柏又要骂人,虞烬却先一步开口:“魔界之众也是性命,你既立誓匡扶大义,就不该和千机寺一般对生灵有成见。若是纵容兰照不停招亲,必定会死更多人,与你之心背道而驰。”   “……”言柏呆了一下,而后咬牙:“行,我去。”   盛雪有点惊讶,小声跟虞烬道:“焦焦,你都给孩子忽悠瘸了,有一手啊。”   虞烬谦虚:“师尊教得好。”   盛雪很满意:“不愧是我的好徒弟。我来时见外面有卖烧饼的,我们去买两个尝尝。”   虞烬:“好。”   两人刚走出城主府,就遇见兰照从外面回来,她换了身衣裳,身后仍旧跟着十二个护卫,瞧着气势非凡。   兰照看见盛雪,脚步顿了顿,“你是我那新郎婿的长辈?”   盛雪拱了拱手:“正是。”   兰照打量了他两眼,道:“原本我是相中你,想把绣球丢给你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我就喜欢的紧。”   盛雪笑了一下:“承蒙城主厚爱,可惜我已有道侣。”   兰照说了两句话就恹恹的没精神了,她叹口气:“真可惜,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说完就带着人往城主府里走,虞烬双指并拢,指间银光乍现,盛雪瞥了一眼,一把握住他手指:“焦焦,做什么?”   虞烬道:“师尊说她身上有你要的东西,我杀了她,取来给你。”   “……”盛雪道:“小小年纪不要这么暴力。”   他松开虞烬的手往前走,道:“我有我的打算,别胡闹。”   虞烬看着他修长背影,又转眸看向兰照离去的方向。   兰照还没有走远,她背脊顿时僵住,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杀意,猝然回头,却什么人都没看见。   “城主?”护卫关切的问:“您怎么了?”   兰照眯起眼睛:“有人想杀我。”   “算了,不重要。”   ……   两天很快过去,大婚之日,城主府热闹非凡,或许是因为城主这次的新郎婿十分俊俏,是以府里的下人们也很卖力,整个第一城前所未有的红彤彤,一看就知道是有大喜的事。   大家都挺喜气洋洋,唯有新郎官本人脸色青黑,人问他大喜的日子为何不笑,他半天憋出一句我生来就不爱笑。   盛雪老怀甚慰,有种嫁女儿的感觉,问陶深深:“我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抱着他哭一顿?”   陶深深思考了一下,说:“民间嫁女确实有哭嫁这个习俗,但你若是抱着他哭,他可能会恶心的吐出来。”   盛雪讪讪:“那我们的师徒情倒也没有恶劣到这种地步。”   但他也没敢赌他和言柏之间那少得可怜……亦或者根本没有的感情,没哭。   吉时一到,言柏就被簇拥着进了洞房,盛雪在门外瞥了一眼,就见兰照一身红衣,坐在拔步床上十分端庄,陶深深小声问:“鹤衣君,我们现在干什么?”   盛雪想了想:“我们去前院喝杯喜酒吧?”   陶深深:“……”   雕花门被关上,入眼一片通红刺的言柏眼睛痛,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兰照二人。   生平第一次跟人洞房,没有经验,言柏跟个呆子似的杵在那儿半天,还是兰照先开口了:“夫君,掀盖头。”   “哦……”言柏呆呆的应了一声,伸手就要直接给大红绣鸳鸯的盖头掀了,兰照连忙用手按住,“用如意称挑开!”   言柏咳嗽一声,立刻缩回手:“如意称是何物?”   兰照:“桌子上。”   言柏转身一看,铺着红绸的托盘里果然放着一杆镶金的如意称,他伸手拿过,终于顺利挑开了兰照的盖头。   兰照凤冠霞帔,一张脸灿若云霞,灯光辉映之下尤其好看,她对言柏一笑,柔柔的道:“夫君。”   言柏缓缓皱眉。   他觉得今夜的兰照,和之前在观凤台见到的兰照很不一样,今夜的兰照多了几分人气,让人感觉是个鲜活的人,连那份病气都淡了很多,起码这声夫君就叫的真心实意。   “夫君为何皱眉?”兰照轻声问:“是我不好看吗?”   “没,你很好看。”言柏硬邦邦的说。   “那我们喝合卺酒吧?”兰照柔声说,“喝了合卺酒,我们夫妻从此便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卺,即将匏瓜剖成两半,这种匏瓜因为太苦吃不了,所以大多用来做瓢。   言柏瞥了眼瓢里盛的酒液,硬着头皮跟兰照喝了这合卺酒,兰照将头上的凤冠取下,放下了纱帘,轻笑:“夫君,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为何不动?”   面前红纱飘舞烛光昏黄,言柏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动?!他要怎么动!?祭出照霜跟兰照的断花干一架吗?!   “看来夫君很害羞。”兰照轻叹口气,忽的倾身上前,吐气如兰:“那便……我来好了。”   言柏:“!”   兰照涂了蔻丹的手指放在言柏胸口,伸手就要扒他衣服,言柏一把擒住她细瘦手腕:“城主。”   “夫君不喜欢我吗?”兰照委屈问:“你以前,都叫我照儿的,你忘了吗?”   言柏一把推开她:“城主认错人了。”   兰照太瘦,言柏又没有收力,这一推,兰照竟直接摔在了地上。   言柏一愣,慌乱想去扶起她,兰照却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的支起了上半身。   她发髻散乱,头上珠钗松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洞房?”兰照喃喃问:“你不喜欢我吗?”   言柏察觉出了兰照的不对劲,皱起眉道:“城主,我……”   “没关系。”兰照慢慢站起身,她黑发披散,红唇弯起,轻声说:“不洞房也没关系……我吃了你,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言柏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兰照已经猛地扑了过来,言柏措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张张的极大的血盆大嘴——   那已经超越人类的极限了,因为嘴张的太大,鼻子眼睛全部挤压在了一起,让原本秀丽的脸都变得无比诡异狰狞,然而最可怖的还是那张嘴。   原本属于人的唇裂成了三瓣,侧生触须,每一瓣嘴上都生了非常尖锐的牙齿,像是钳子一般,那些细密的尖锐的牙齿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   “……”言柏近距离对上这样一张大嘴,脏话差点飙出来,他飞快的一滚,人就到了喜床里侧,没被这张大嘴一口把头咬下来。   他抬手召来照霜,“兰照!你疯了吗?!”   兰照没说话……或许她现在那张嘴也说不了话,她似乎下定决心要把言柏吃进肚子里,根本就不管言柏说了什么,一击不成又猛地扑了上来,言柏抬剑一挥,兰照的牙齿却极为尖锐,照霜剑不能伤其分毫。但她的牙齿也咬不碎照霜,这无疑激怒了兰照。   她猛地后退一步,双手化为了两把ꁘꁘ相间带有尖锐锯齿的长刀,言柏原以为这是她的双刀断花,仔细一看下发现,这两把「刀」竟是直接长在兰照身上的,取代了她的胳膊!   若是只有张嘴还不好认,但这双刀一出,言柏哪里还认不出这兰照是螳螂修妖,再由妖堕魔!   断花威名在外,绝没有夸大其词,挥扫过来的时候带起的劲风都能割肉断骨,刀刃周围形成罡风。哪怕言柏侧身躲开了刀刃,也被罡风划破了脸颊,瞬间鲜血四溢。   “娘的。”言柏舔了舔滑落到唇角的血夜,他如今的修为是元婴。   但兰照却起码有与分神期一战的实力!   他又不是傻子,没想着硬碰硬,深吸口气捏爆了袖中一直藏着的一张信号符。   盛积素说只要他捏破这符纸,他必定赶到,言柏面无表情的想。若是盛雪那个王八岛没来,他就是做鬼都会把他弄死。   兰照双刀再劈过来,罡风更甚,将言柏直接包围,让他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言柏刚要咬牙用照霜硬接这两刀,就听「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踹开,盛雪手中折扇旋转而来,堪堪挡在了断花双刀之前,这把小小的折扇似乎有无穷之力,硬是让兰照劈不下来。   盛雪打量一眼房间,啊了一声:“你们洞房这么激烈?”   “……”言柏连滚带爬的从罡风中脱身,大骂:“你他娘的也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是你你下的了口?!”   盛雪:“我正想说你的爱好很猎奇,但我尊重你。”   与此同时,那把扇子的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兰照猛地用力,将扇子劈成了两半,被这两把邪异的刀劈断,扇子还未落地,竟然已被幽蓝色的灵火烧的一干二净。   “师尊。”虞烬蹙眉,将盛雪挡在了身后,“借剑一用。”   盛雪自手中化出通体剔透若琉璃,只有中间流转着血色的朱颜,温声道:“切磋,点到为止,别杀人。”   言柏:“?!”   他大怒:“这玩意儿起码分神期,你让这条蛇去送死!?”   虞烬接过了剔透长剑,剑身中的血色更盛,他看了言柏一眼:“修为差,就少说话。”   言柏:“?!”   你在对一个不满三十的元婴期大放什么厥词?! 第35章 换锦   见到嘴的食物溜了, 兰照勃然大怒,发出一阵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尖啸,双刀之上白光炽烈, 狠狠朝站在最前面的虞烬劈去!   虞烬眉眼都未动, 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寻欢是把极凶的剑,琉璃剑身中的红色乃是妖王朱颜的心头血,最擅以杀止杀,遇见凶物只会更凶。   刹那之间血破琉璃,鲜血黏连似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红线似的血液在空中织出一张大网,将兰照结结实实的罩住, 这张网看似绵软无力,却重于千斤,兰照霎时被压的弯下腰,以双刀撑在地板上才没让自己狼狈的自己躺地上。   躲在最后面看热闹的陶深深微怔,喃喃道:“镜海血罟?!”   她早年前随师兄师姐们游历四方, 曾经有幸见过妖王祭出本命剑, 剑身中的心头血如同活物, 可以被法咒引出,且凶悍异常, 血液拉成红线织成血网,这网只要沾身,不管是魔是人, 必定都要掉一层皮, 十分的妖诡, 是以就连朱颜都很少用。   言柏听她这么说:“什么罟?”   “没什么。”陶深深到底活了一百多年, 深谙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道:“我瞎说的。”   言柏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那边兰照被镜海血罟缠上身,只要接触到网的肌肤全部如同被鲜血腐蚀一般,肤肉烧伤,幽蓝色的火光时隐时现,大量鲜血滴落在地,在兰照身下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只是她本就穿着大红色的婚服,看着并不明显。   灵火灼烧腐蚀血肉的滋味并不好受,极致的痛苦之下,兰照那张脸越发扭曲,而后在某个瞬间彻底变成了一颗螳螂的头,复眼怨毒的盯着虞烬。   而后她尖啸一声,几乎刺破人的耳朵,在这尖啸里,兰照奋力抬起双刀,心ꁘꁘ出一阵淡金色的光,金光缠绕在她粉白相间的断花刀上,十足漂亮。   但这两把刀的破坏力更让人惊愕,兰照用力劈砍,竟然将朱颜的镜海血罟破开,且她速度快的惊人,复眼让她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双刀直逼虞烬的咽喉而来。   虞烬微微皱了下眉,反手提剑,「锵」的一声,双刀被长剑擦出火光,兰照这蓄力一击却不曾让虞烬移动半步,他近距离的看着兰照那颗头,轻声说:“我知道是什么了。”   他原本只是格挡的剑招猛地一变,向后推开两步拉开距离,快如鬼魅。   哪怕是兰照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察觉到不对时,虞烬已经与她拉开了三四个身位,她清晰的看见虞烬面无表情,抬剑一挥——   炽热灵火被灵气压成极薄极锋利的一片刀刃,在刹那间眇了兰照双目。   兰照痛的尖叫一声,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虞烬面色不改,瞬息之间人已经到了兰照身前,抬剑就要直剖兰照心口,盛雪厉声道:“虞烬!”   “……”虞烬动作顿住,他压了一下唇角,盯着躺在地上血污满身双目失明的兰照,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厌恶。   但很快,他将这些情绪收敛的干干净净,垂着头轻声说:“对不起,师尊。”   盛雪皱起眉,抬手召回寻欢,冷声问:“为何要取他性命?”   陶深深咳嗽一声,道:“鹤衣君,这位道友毕竟是妖修,野性难驯,有时候难以控制自己的杀欲是正常的。”   “不必为他辩解。”盛雪道:“我没有眼瞎,他是否蓄意杀人我很清楚。”   说完没再看虞烬,只是走到了兰照面前,扣住她手腕把了下脉,所幸没有性命之忧。但她双目被赤凤灵火所眇,恐怕是治不好了。   兰照已经恢复了人形,雪白的脸上全是斑斑血迹,她撑着地面不停的咳嗽,咳出的都是带有内脏碎块的血水。   言柏倒是挺幸灾乐祸的看了虞烬一眼,抱着胳膊讥诮道:“我就说,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虞烬冷冷的道:“可叹你连侍人之色都欠缺。”   “……”言柏:“你骂我丑?!”   虞烬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盛雪坐在兰照旁边,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叹口气:“你说你,好好的城主,玩儿什么不好,怎么喜欢吃人呢?”   兰照有些茫然的:“什么吃人?”   盛雪微怔。   兰照又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她跪坐在地上,双手到处摸索,喃喃的:“我的夫君呢?我的夫君去了哪里?”   盛雪缓缓地皱起眉:“兰照,你不记得了?”   “我的夫君又不见了。”兰照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自言自语:“第三百五十八次……我的夫君又在新婚之夜,不要我了。”   盛雪要是记得没错,那头生双角的小哥分明说这是城主第三百五十七次招亲,为何兰照说是第三百五十八次?   而且兰照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也不关心自己失明的双眼,她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难过的哭起来:“这么多次了……我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   言柏看着这个刚刚差点把自己头咬掉的姑娘这会儿哭的梨花带雨伤心欲绝,不由得想到小鹿哥说每次新郎官在新婚夜失踪,城主都会非常难过。由此可见,小鹿哥并没有夸大其词,兰照是真的很伤心,眼泪很快将层叠的华服都打湿了。   盛雪思索了一会儿,才柔声问:“兰照,你在找人么?”   兰照闭着眼睛,眼角都是鲜红的血,她凭借着声音听出盛雪在哪儿,一把抓住了盛雪的手:“对,我在找人。”   她声音又细又弱,“我在找我的夫君,他叫换锦,我们有了自己的茅草屋,我们祭了天地换了婚书,我们洞房花烛……可是第二天我醒来,我的夫君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她抓着盛雪的手,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见过他吗?”   盛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兰照,你不记得新婚当夜发生的事情了么?”   新婚当夜发生的事情……   兰照茫然的回想。   那时候她和换锦都住在妖界的浮月森林里,只是两只普普通通刚刚修炼成人形的小妖。   在她还是一只小螳螂的时候,就最爱和换锦待在一起,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修炼,是彼此的全部,理所应当的在一起。   换锦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脾气乖张,换锦从来纵容。   不管她怎么闹都不生气,后来换锦说,他想要和凡人一样,拥有一个婚礼,兰照那时候就坐在树枝上,故意说:“可是我们连房子都没有,难道要在树洞里成婚吗?”   于是换锦在森林的边缘搭了一间茅草屋——他只是一只小妖,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是生来就会搭房子的。   所以他冒着被和尚道士打死的风险,偷偷跑去人间好几次,就为了学习怎么搭建房子。   终于,有模有样的茅草屋搭好了,兰照也在朋友们的祝贺声里,穿着漂亮的嫁衣,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那天当真是个黄道吉日的,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黄道吉日,但换锦这么说了,肯定是个好日子,毕竟那天阳光都要明媚几分。   宾客们吃了喜酒,纷纷回家,她坐在新房里,等着她的夫婿用如意称挑开了她的盖头,她看见换锦温柔的脸。   他们喝了合卺酒,他们互相亲吻,在摇曳烛光中,轻薄红纱里,诉说对彼此的爱意。   那一天,兰照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妖。   可是等她再醒来,一切都变了。   洞房里到处都是血迹,像是屠杀现场,而她的夫君,也彻底消失了。   茅草屋里找不到,浮月森林找不到,她就走出森林,走遍了整个妖界,却再也没有找到过换锦的哪怕一点消息。   住在他们旁边的、给他们当了证婚人的树爷爷说:“也许换锦已经离开了妖界,你取道人间,自无界碑过十里花海,就是修真界和魔界,世界那么大,你总会找到他的。”   于是兰照浑浑噩噩的上路了。   “我在无界碑……”兰照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喃喃的说:“遇见了一个很奇怪的黑衣人,他说,他在魔界的第一城见到过换锦,所以我不停的招亲……不停的招亲,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在观凤台下见到我的夫君。”   那个黑衣人,虽然说话很冷漠,但他是个很好的人。不仅告诉了她换锦的下落,还给了她一样,让她能够在第一城活下来的东西。   “我等啊等。”兰照眼睛里落下血泪,让本就血泪驳杂的脸看上去更加狼狈,哽咽道:“等了两百年,都没有等到我的夫君。”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在哪里?!”   盛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兰照,其实换锦从来没有离开你。”   言到此处,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继续说,虞烬却直接道:“你忘了吗?你在新婚夜吃了他,他在你肚子里,这两百年,一直陪着你。” 第36章 碎片   言柏听见这话都愣了一下, “她把自己的丈夫……吃掉了?”   陶深深翻了个白眼:“我就说你们这种动不动就闭关修炼的方法要不得,修炼也要多读点书。”   言柏刚被骂了丑,又被人骂没文化, 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   但到底是自己无知, 言柏忍下了这口气,“烦请姑娘赐教,这是怎么回事?”   陶深深看了眼整个人都呆愣住,仿若一尊泥塑偶像的兰照,轻轻叹口气,低声道:   “兰照原形是螳螂,母螳螂会在ꁘꁘ时吃掉公螳螂,为自己补充营养, 以诞育后代,我想兰照那些朋友们其实都知道换锦去了哪里,只是不忍心告诉她。”   与其知道这血腥又残忍的真相,还不若以为换锦还活着,天涯海角的寻找, 起码还有一个念想。   言柏愣住了。   “都会这样吗?”   “螳螂天性如此。”陶深深移开视线, 不忍心再看兰照失魂落魄的脸, 轻声说:“我想不管是换锦还是兰照,其实都是知道的……只是兰照自己接受不了, 忘记了那段回忆而已。”   兰照看着虚空中的一点,脸上已经半点血色都没有。   她想起来了。   也是这样满目的红色,铺天盖地而来, 她在那张喜床上, 先是咬断了换锦的一只手, 血流了满地, 换锦脸色苍白,唇角却依旧带笑,就如同过去很多次,她调皮时一样,只是那么温柔又平和的看着她。   兰照从不知道,自己的牙齿那么锋利,可以撕咬下换锦的血肉,嚼碎他的骨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指甲那么尖锐,可以轻而易举的破开换锦的肚腹。   她跪在换锦身边,浑身都是血,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可她停不下来,好像有人在操纵她的身体遵从本性的召唤,不停的、不停的往嘴里塞着换锦的内脏。   螳螂的生命力是那样顽强,即便肚腹几乎被掏空,换锦仍然是活着的,甚至抬起已经被兰照啃的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手指,轻轻给她擦了眼泪,柔声说:“照儿,别哭。”   他吻住兰照的唇,将自己的妖丹渡给她,声音嘶哑:“我一直陪着你。”   妖丹离体,换锦终于死了,于是兰照就从他的唇,慢慢的,慢慢的吃掉了他的头,一直到最后,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剩下。   “我想起来了。”兰照抱着自己的头,喃喃的说:“我都想起来了……是我吃掉了他……是我……”   她眼睛里流出汹涌的血泪,又哭又笑:“他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我讨厌他——我讨厌他!!”   盛雪垂下眼睫,眸光悲悯。   或许不该让兰照记起这些。   对于没有灵智的动物来说,吃掉自己的伴侣,这只是顺应天性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开了灵智、彼此相爱的妖来说,未免太残忍。   原本还有事想要问,但看兰照这样子,盛雪也没有再问下去,站起身看向陶深深:“陶姑娘,你能让她再忘了么?”   “可以是可以,但我们出手,都有规矩。”陶深深说:“如果她想忘,我才会帮她忘,不会强迫他人。”   兰照哭着道:“我不要再忘记了。”   “我已经忘记他两百年,我受够了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兰照踉跄的站起身,她失明的双眸转向虞烬,哑声说:“你刚刚想剖开我的心脏,是想要我埋在心脏血肉里的东西吗?”   盛雪意识到什么,“兰照——”   虞烬却一把擒住了他手腕,淡声道:“师尊,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如果不是忘了,兰照不会再活这两百年,早就追随换锦而去了。   兰照单手幻出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猛地朝自己心口刺下,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有几滴溅在了盛雪瓷白的脸颊上,温热而粘稠。   她用那把匕首,强行将自己的心口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雪白的肋骨,心脏被刀尖划开,里面一块不规则的透明碎片金光大盛。   这块碎片只有婴孩手掌那么大,透明状,可以看见里面密密麻麻流动的金色梵文,若说兰照的心脏是贝,它就如同被这颗心脏供养的珍珠。   鲜血四溢,兰照忍着疼痛,硬生生将这枚碎片从心口里剖了出来,她手指上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却将那枚碎片放在掌心,放在了虞烬面前,声音很轻:“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你想要这个,我给你。”   虞烬没有接,那块碎片却如同有灵智一般绕着盛雪飞舞起来,十分亲昵。   盛雪微微皱着眉,抬起手,明明是从心口剖出来,却没有沾染丝毫血迹的碎片便乖顺的落在了盛雪白皙的掌心,内里金色梵文瞬间消失,剔透的碎片仿佛寒冰,冒着森冷寒气。   两日前盛雪与兰照在城主府门口相遇,兰照说一见他就心生喜欢,其实不是她喜欢,是深埋在里她心里的这枚碎片喜欢。   因为这是盛雪的本命剑,窥春。   两百年前,窥春之名传遍四海八荒,只是最后一战里,它随着盛雪的飞升成了一柄断剑,碎片去了何处,又被何人所得,他并不清楚。   年少时候盛雪遍寻不到趁手的剑,便生生拔出自己的一根肋骨,锻出此剑,与朱颜放心头血锻剑这事儿在当年轰动一时。   时隔两百年,盛雪却以这样的方式,再次与窥春见面。   碎片离体,兰照的长发瞬间变的雪白,光滑细嫩的脸也遍布皱纹,她原本只是一只小妖,是活不了这么久的。   但因为这枚碎片强行提升了境界,甚至在第一城做了城主。如今失去碎片,便失去了这本不该有的一切,生命在飞快的流逝。   从亭亭少女变为沧桑老媪,兰照却并不在意,她慢慢跪下身,咳出了几口血,轻声说:“我不想吃那么多人的,这些罪,我去幽冥司里赎。”   她茫然的:“换锦,会在轮回台等我吗?”   陶深深忍不住说:“会的,他那么爱你。”   于是兰照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就好。”   因为太过于年迈,又身受重伤,兰照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缓缓躺在地上,手指贴着冰冷的地板,自言自语的说:“换锦,我来找你。”   忽然不知道何处传来一声鸡啼,天并没有亮,月却红的妖艳,兰照唇角带着一点笑意,化为了一阵飞灰,只余下那件精致繁复的嫁衣。   “为什么不告诉她。”言柏神色复杂:“她杀孽太重,入了幽冥司,也没有进轮回台的资格?”   如果换锦真的还在等,那么无论他再等几个两百年,都不会等到兰照了。   “人都要死了。”陶深深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还是有希望的去死吧。”   她叹息的看了言柏一样:“飞苍兄,你人长得俊俏却没有相好的,为什么从不反思自己?”   言柏:“……”   盛雪握紧手,那枚碎片消失在他手心,衣物遮掩下的心口却出现了一点金色的印记。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见兰照的那群护卫急匆匆闯进来:“城主,红月降世,恐生不详,我们——”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全部卡嗓子里了。   他们看看不该出现在洞房里的人,看看溅的到处都是的鲜血,又看看地上空空荡荡的婚服,整个魔都傻掉了。   为首的哆哆嗦嗦:“城、城主呢?!”   盛雪迟疑了一下,拿起地上的衣服:“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是。”   护卫:“!!”   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整齐划一的跪下了,“新城主千秋万代!吾等誓死追随!”   盛雪:“!?”   盛雪:“你们叫谁?”   为首的护卫腼腆一笑:“魔界以实力为尊,您既然杀死了旧城主,那您就是新城主了呀!”   盛雪:“……”   要是他记得没错,前两天在观凤台,这几人跟在兰照身后,看着还挺威风凛凛忠心耿耿的。   好歹盛雪以前也做过正清门的掌门。   要是让他师尊知道他这么不学好跑来魔界当什么城主,估计棺材板都要掀了,是以咳嗽一声,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并没有这个本事。”   而后飞速的打量了一下面前几个小友,言柏已经坑过一次了,不能逮着一只鸡拔毛,虞烬……虞烬不行,没准这孩子直接在魔界做大做强称霸四海八荒了。   “其实是这位巾帼女英雄。”盛雪一把拉过陶深深,道:“这位陶姑娘,修为高深,是她杀了兰照。”   陶深深:“?!”   护卫们立刻拜倒:“原来是陶姑娘!请城主受我们一拜,城主千秋万代!”   陶深深看着面前结结实实磕下去的好几个脑袋,嘴角抽动了一下,转头看向盛雪,盛雪无声的:你可以的,我相信。   “……”陶深深轻咳一声,道:“那什么,你们先起来。”   她转身看着浸透鲜血的嫁衣,半垂着眼睫:“给兰照城主立一个衣冠冢吧。”   护卫们愣了一下,而后赶紧道:“城主高义!兄弟们这就去办!”   陶深深颇为头疼的看着他们手脚麻利的收拾残局,盛雪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摇着扇子假装什么都没干。   “师尊……”虞烬慢慢走到盛雪旁边,耷拉着头,像是一只做错了事的大狗:“对不起。”   盛雪知道他是为之前欲杀兰照的事说对不起,也知道或许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因为他生气,所以才低头认错。   “重庭以杀证道。”盛雪平静说:“这条路太凶,九天雷劫少挨一点是一点。”   虞烬一怔。   他看着盛雪的眼睛,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第37章 喜欢   虽然如今修炼门路五花八门, 但众人大抵都修慈悲道,倒不是说修仙之人个个都心怀苍生悲悯世人,而是这是一条最稳妥的道, 修慈悲道的佼佼者便是百年来唯一飞升之人寒英仙尊。   如重庭那般以杀证道, 在很多人看来,其实是非常疯狂的,这条路比之慈悲道可谓是凶险重重,渡劫之时慈悲道一道天雷,那杀道就是十道,是以从三清化世以来,以杀证道者少之又少,且个个不得好死。   当真是爱惜羽毛的修仙之人, 反而不会妄动杀业,以度化为先,不能度化,再杀之,如兰照这般可以度化的如果直接出手杀掉, 鬼界之中幽冥司的功德簿必定平添一笔杀孽。   盛雪看着护卫们手脚麻利的收拾兰照留下的不多的东西, 不多时地面上的血迹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垂着纤长的眼睫,脸上的神色有些说不出的遥远, “我知道雷劈在身上有多痛,没必要走重庭的老路。”   虞烬动了动唇,忽而有些茫然:“师尊……心疼我吗?”   “想让他人心疼你, 须得你先心疼你自己。”盛雪叹口气, 又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 就是太气盛, 做事不考虑后果。”   虞烬低声说:“我不怕天雷。”   十万雷劫又如何,在他眼中天道也不过蝼蚁。   “……”盛雪颇为无语,抬起扇子就敲在了虞烬脑门儿上,道:“我真该用留影石把你还是条黑不拉几的焦蛇的样子留下来,看你还敢不敢说大话。”   他说完伸了个懒腰往外走,虞烬却一把扣住了他手腕,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师尊会嫌弃我吗?”   “嫌弃你什么?”盛雪反问。   虞烬长眉微促,轻声说:“嫌弃我,是个怪物。”   老实讲,盛雪没觉得虞烬有多怪,他的本体还很漂亮,放在妖族里求亲者必定踏破门槛,也不知道这孩子成天在自卑什么。   上次见朱颜的时候,朱颜就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他怀疑……啊,应该说是认定虞烬就是他那被雷劈死了的便宜道侣,盛雪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   只不过在朱颜那儿他搪塞了过去,毕竟以朱颜对重庭的敌意。一旦从他嘴里得了个确切答案,表面上不说什么。   但很有可能当夜就提着寻欢去把虞烬给砍了。   在维护他这件事上,小红向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年少时不过有男修见他生的姝丽,口头调戏了他两句,朱颜就半夜站人家床头逼他喊了一晚上的「我不举」,种种行径令人发指。   盛雪其实也不太拿捏的准,若虞烬当真是他那便宜道侣,成天叫他师尊跟在他身边图什么,不过近日他倒是琢磨出一种新的可能,那就是虞烬他,被天雷劈傻了。   以杀证道,又是飞升紫雷,没有成功飞升也没有死翘翘,没准真是直接被劈成了傻大个,有了点雏鸟情节——   虽然焦焦他不是鸟,但大概可能也许因为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所以把他当成了……母亲?   想到这种可能,盛雪的眼角抽了抽。   真是喜当爹啊喜当爹,当时就该让言儒那小老头儿给焦焦喂血,这样言儒白捡一个太上长老当儿子,不亏。   这些时日里盛雪思来想去,也就这两种可能了。除了被雷劈的小蛇找娘这个可能性,就是焦焦和重庭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否则盛雪不能理解重庭他好好的太上长老不当留自己这么一个生前不待见还声名狼藉的货身边做什么,总不能是飞升失败无颜见正清门的乡亲父老吧。   按照朱颜对重庭的形容,盛雪估摸着重庭仙尊大概不会有脸皮这种东西。   “说什么呢。”盛雪自从觉得虞烬把自己当亲娘后,对他态度格外温柔,反手握住他修长手指,道:“你是这九天十地最漂亮的小蛇了,我不许你贬低自己。”   顿了顿,怕孩子的自卑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又安慰:“就算你是个小怪物,我也喜欢你的。”   “……”虞烬的耳根,慢慢的,慢慢的变得通红。   偏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非常镇静的,抛去通红的耳朵不谈,光看神色当真是淡定无比,声音也很正常:“真的吗,师尊,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我……”   言柏忍无可忍的打断他们:“你们够了没有?!没看见我还站在这里吗?!盛积素你好歹是我师娘,跟别的野男人勾勾搭搭能不能避着一下我!?”   虞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冷冷的道:“那你可以选择滚出去不看。”   “……”言柏想要骂回去,又想到他对付兰照时强势悍戾的一剑,最终选择闭嘴。   以前人人都说他是少年天骄,前途无量,元婴期的修为确实也让他可以驰骋修真界不受拘束。   但这次出门,他却处处被鄙视,实在是让言少爷郁闷无比。   他又瞪了盛雪一眼,这才冷哼一声离开了。   盛雪连连摇头:“这孩子的性格,以后可怎么讨媳妇儿。”   虞烬:“不要去祸害别人家姑娘最好。”   盛雪挑眉看了他一眼。   若虞烬真是重庭,那言柏可是他的关门弟子。要不是被雷劈傻了,大概也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小徒弟。   虞烬耳根的红色已经褪了下来,他从背后轻轻贴着盛雪,轻声说:“师尊,我是个怪物,没人喜欢我。”   “只有师尊喜欢我,所以师尊,不能不要我。”   少年的唇几乎就贴在盛雪耳边,吐息是冰凉的,让盛雪后腰起了一点鸡皮疙瘩,他有些不舒服的想要拉开一点距离,虞烬却非常强势的揽住他细瘦的腰身,唇挨着他耳垂,声音又沉又哑,还带着几分独属于少年的固执和无辜:“师尊,你还没有回答我。”   “……”盛雪心想他娘的你是真把我当你亲娘啊,轻咳一声道:“嗯,不会的。”   “师尊一诺千金。”虞烬说:“如果毁约,我会很生气。”   “到时候如果惹师尊生气,我也不会道歉。” 第38章 心悦   兰照的死讯很快传遍了魔界九城, 但是在魔界,城主的更替实在是太正常了,大家都不以为奇, 消息之所以传的这么快, 纯粹是因为需要知道新上任的城主是谁,免得九位城主凑在一起搞事的时候连彼此都名字都叫不上来,那得有多尴尬。   陶深深莫名其妙的当了个城主,整个人都还在发蒙,盛雪从廊檐下路过,见她在发呆,遂走过去问:“想什么呢陶姑娘?”   “我在想。”陶深深说:“若我爹泉下有知,知道我在魔界混了个城主当, 一定会掀开棺材板来砍了我这个不孝女。”   盛雪正是有次顾忌才会拉陶深深出来顶锅。   毕竟师尊他老人家已经仙去多年,还是不要被逆徒扰了清静为妙,是以诚心诚意的安慰陶深深:   “陶姑娘放心,你爹活着的时候就知道你有多叛逆了, 应该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陶深深:“……”   我谢谢你揭我的伤疤啊。   “不过我倒确有一事要请教陶姑娘。”盛雪展开象牙为骨的新扇子——原本画着美人图的扇子已经被兰照的断花刀劈了个粉碎, 尸体都没有留下, 他摇了摇扇子,眯起眼睛问:“梁丘词那小丫头说的窥春的下落, 就是指兰照?”   陶深摇头:“并非如此,我看见兰照身体里的碎片也很惊讶,我们所知的窥春的下落, 是在第六城。”   盛雪缓缓的摩挲了一下雕刻着缠枝莲花的扇柄, 陶深深试探的问:“敢问鹤衣君, 为何要——”   “我突然想起来。”盛雪一敲掌心:“方才焦焦说第一城有不少美食, 邀请我出去看看来着,我得赶紧去了。”   陶深深:“……”   盛雪溜溜达达的到了门口,就见虞烬一身黑衣,身姿笔挺如苍柏劲松,他脸颊轮廓鲜明,透着独有的少年气,路过城主府的姑娘们都不由得呼朋引伴窃窃私语,悄悄打量着他。   按照虞烬这样冷着脸跟个煞星似的气场,修真界的姑娘是不敢搭话的。   但是魔界的风气要开放的多,姑娘们的胆子也大得多,这么一会儿工夫,便有个穿紫衣的姑娘被推搡出来,清清嗓子:“这位小哥。”   虞烬侧眸看过去。   姑娘掩唇娇笑:“我们姐妹甚是中意你,不知道你可有兴致与我们姐妹春宵一夜?”   旁边五六个姑娘齐齐笑起来。   刚走到转角的盛雪差点崴了脚——他原以为这姑娘是要大胆求爱,却不料她一下子就求了一二三四……七份爱!   虽他早知魔界风气,但还是被震撼到了。   虞烬已经看见了他,没搭理那紫衣姑娘,上前两步扶住盛雪,皱眉问:“师尊,怎么了?”   盛雪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被一个男人和七个女人的故事给震惊到了,咳嗽一声道:“无碍,就是看你和姑娘们聊天儿,不忍打扰。”   “我没有——”   “哎呀!!”那紫衣姑娘看见盛雪,立刻双眼放光:“这位公子当真是生的一表人才,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致……”   她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虞烬指间银光乍现,凝成一把泛着冰冷寒光的匕首,直接抵在了紫衣姑娘细嫩的脖颈间:“闭嘴。”   姑娘吓一跳,拍拍自己心口:“不愿就不愿,动什么手呀?”   但她也怕虞烬真要见血,赶紧招呼姐妹们跑路了。   盛雪瞥他一眼:“你不喜欢这些姑娘?”   “哦……忘了,你已有心悦之人,为心上人守身如玉,是好事。”盛雪当先往前走:“你的心上人想必也会十分感动。”   虞烬闷了一下,才说:“他不喜欢我。”   “什么?”盛雪停住脚步:“她不喜欢你??”   你不是都跟人家私定终身了么?!   虞烬看上去有些失落,轻声说:“他有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盛雪有点气愤。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喜欢也可以一张床上睡觉。   他见虞烬那可怜的样子,心疼的不行,摸了摸他脑袋:“跟师尊讲讲。”   “从前我们在一处时,他待我很好,从未有人待我那么好。”虞烬说:“但他有个一手养大的心上人,他们关系很好,我大概只是一个无聊时候的消遣。”   盛雪:“?!”   哪条小母蛇这么过分,自己有相好的还玩弄他人感情?!   看虞烬的模样,估计是喜欢的紧,盛雪也不好直接开口贬低对方,想了想,道:   “焦焦,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①啊。既然人家有心悦之人,你便学着放下吧,天底下的好姑娘那么多,总有更好的。”   “不会了。”虞烬深绿色的眸子认真的看着盛雪,说:“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   莫名的,盛雪觉得这眼神太沉重黏腻,让他下意识的侧过了头,道:“你别钻牛角尖,她既然有喜欢的人,你……”   “我会把他抢过来。”虞烬声音有些冷,偏执的说:“让他只喜欢我。”   盛雪:“……”   这孩子,不仅自卑,还偏执,真是不太好教导。   魔界和修真界很不一样,修真界的集市和人间很像,是井井有条的,但是魔界不同,大家都不是什么讲究魔,扯块破布铺地上,什么都卖,壮阳药迷魂散十全大补丹,新鲜人血腌制兽头泡手指头,一路看过去让人眼花缭乱。   盛雪小心翼翼从两块相邻的破布间跨过去,尽量不碰倒人家摊位上的东西,抬眼就见前面在卖血馒头,为了体现一个新鲜,血是现从自己手腕上放的,老板手腕上的血哗啦啦往外流,一点儿不耽误和面。   魔界这年头挣点钱也不容易啊。   见他一直盯着人家的血馒头看,虞烬过去买了两个,“师尊。”   盛雪:“?”   “谢谢,我不吃。”   虞烬头上要是有狗耳朵这会儿肯定耷拉下来,他在盛雪往前走看别的摊位时,脸色很沉冷难看,随手将馒头丢在了地上,被小魔们捡去分食一空。   自从提到心上人后,他心情就一直很差。   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在两百年前被他亲手砍去头颅的疯子。 第39章 魔鱼   盛雪走出去了好几步, 才察觉虞烬没有跟上来,回头的时候虞烬瞬间收敛了脸上的阴鸷冰冷,快步跟上去, 盛雪问:“刚刚怎么了?”   虞烬犹豫了一下, 轻轻拉住了盛雪一根手指:“师尊,这里人好多,我怕走丢了。”   盛雪瞅了瞅虞烬那鹤立鸡群的身高,放在人堆里实在是太好认了。但他想着虞烬的「雏鸟情节」,又想想他坎坷的感情,是以立刻十分爱怜,反手将他的手握住, 道:“有理,为师牵着你。”   感受到盛雪手掌的温热,虞烬才缓缓的压下了心头的杀欲。   两百年前他砍下那人头颅,万顷天雷将那人躯壳轰成齑粉。就算他想再杀一次, 也做不到了。   一路过去, 卖什么的都有, 其实很有意思。但虞烬的心思压根就不在周围的环境, 等盛雪突然停住脚步,他才发现盛雪是被一个摆摊算卦的老头儿叫住了。   老头儿双目已眇,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 面前一张桦木小桌, 桌面上不少树疤, 可见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上面放着的签筒、龟甲,也是一块下品灵石就可以买一大堆的玩意儿。   “这位仙君。”老头儿笑呵呵道:“不如来算一卦如何?”   说完拿枯竹枝似的手拍拍立在旁边的幡子,那幡子是白底蓝边,上面铁画银钩四个大字——铁口神算。   简直和人间骗钱的江湖术士一模一样。   但这人又确实有几分本事,盛雪进魔界,自然是遮掩过身上气息的,兰照都不曾发现他是修真界的,这老头儿却一语道破。   盛雪顿觉有趣,停在了这小摊面前,桦木小桌外是一张同样木料的小凳子,盛雪刚要坐下,虞烬拉了他一下,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张雪白的帕子,细致的铺在凳子上,才让盛雪坐下。   盛雪顿觉这个徒弟无比贴心。   老头儿一直笑呵呵的「看着」两人,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道:“两位仙君,我起卦看人出价,两位都非持池中物,起一卦便收五块上品灵石如何?”   盛雪诚心诚意的说:“我头一次见有人把看人下菜碟说的这么委婉动听。”   老头儿也不着恼,仍旧是笑呵呵的:“仙君过奖了。”   盛雪虽修道,却并不信天命,他的师尊盛枯荷十分精通卦术堪舆。但盛雪从不好好学,一知半解,倒是他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二师姐学得很好,常有人跋涉千里求她一卦,只是她经常忘记自己的签筒丢在了哪儿,所以只好尴尬的拒绝人家。   “你擅长算什么?”盛雪问。   “姻缘,前途,子嗣,老夫都擅长。”老头儿口气极大:“端看仙君想要算什么。”   老实说,盛雪一个都不感兴趣。   姻缘子嗣都跟他不沾边,前途他也不在乎,现下的打算只是回收一下生前财产和养养孩子混吃等死这样子。   “算姻缘。”虞烬站在盛雪身后,他的身影将盛雪整个人都挡住了,越过盛雪看着瞎眼老头儿。   老头儿微怔,“算你的姻缘,还是……”   “算我师尊的姻缘。”虞烬不耐的道:“我的有什么好算的?”   盛雪也疑惑:“我的有什么好算的?”   虞烬弯下腰,轻轻蹭了一下盛雪的侧颊,轻声说:“我好奇,师尊,算一下。”   盛雪被他蹭的心脏一片柔软,反手摸摸他脑袋,道:“那便算姻缘。”   “……”老头儿瞅着他们这架势,心想你们都他娘的这样了还算个屁的姻缘,搭伙过日子得了。   但有钱赚,算一算也无妨,他问了盛雪八字,便掐指算来,几次皱眉中断重算,最后脑门儿上汗都下来了,才终于说:“仙君这情路,甚是坎坷,恐怕不得圆满呐。”   盛雪:“以后骗钱专业一点,你开口应该说我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老头儿:“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你有血光之灾?”   “……”盛雪站起身,放了一颗灵石在小桌上:“你骗人也挺不容易,有时间去凡间看看其他江湖骗子是怎么行骗的。”   老头儿:“仙君!你务必要小心身边之人,血光之灾可都应在了这一人——”   话还没说完,虞烬就已经往桌子上拍了一把刀,平静的:“还要说什么?”   雪亮刀身中映出老头儿的脸,他咳嗽一声,将桌面上的灵石捡起来放进自己口袋,道:“没了没了,仙君慢走。”   等两人走远了,老头儿飞速把自己的小桌子小凳子还有幡子都收起来了,动作之麻利完全不像是一个眼盲之人,一边收还一边嘀咕:   “大凶!大凶之兆啊!老夫还是速速躲去人界,顺便学学同道中人是怎么骗人……啊呸,怎么挣钱的。”   ……   陶深深花了两天时间才终于暂时稳定了第一城的局势,可以陪着盛雪他们前往第六城。   第六城素来就是魔界最繁华热闹的城池,也是魔界九座城池中最大的,背靠须摩山,前临死水河,死水河自第一城后的高山发源,从第一城到第九城。直到汇入无相海,是以第六城的码头总是非常热闹,水运发达。   陶深深财大气粗挪用兰照的家底,包了条大船直达第六城码头,死水河河如其名,河水是沉沉的黑色,看不见底下的东西。   除了一种名叫鬼茄木的木头能够漂浮其上,其他东西遇水则沉,是以出产鬼茄木的第六城靠着这玩意儿发家致富,赚的盆满钵溢。   盛雪:“原来是个木头贩子,呵。”   言柏晕船——他此前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晕船,虽然不吐,但整个人都恹恹的没精神,趴在床边上吹着死水河面上泛着腥气的风,看着下一瞬就能直接去了。   但即便这样他也要接盛雪的话:“你对第六城城主意见怎么这么大?在所有城主里,善行秋算是好说话的人了。”   盛雪心想你懂个屁。   你家精心养育……大半部分时间是无药谷在精心养育的小白菜被猪拱了你不心疼?   盛雪一想到崔萤跟个大魔头跑了就头疼的不行。   他三个徒弟里崔萤是最最乖巧也是最让他放心的,谁知道一朝身死就连最乖巧的二徒弟都成了魔头的夫人,他简直不敢想象另外两个本来就很叛逆的徒弟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盛雪急躁的展开扇子给自己扇风,忽然船身剧烈摇晃起来,就见外面黑色的河水翻起浪涛,周围船只都在摇晃。   仿佛水底下有什么庞然巨物在搅动水流。   本就晕船晕的半死不活的言柏这会儿可谓是雪上加霜,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咕噜咕噜在船舱里滚了几个来回,终于不负众望的吐了个昏天黑地,盛雪赶紧拿出留影石交给陶深深,让她务必把这精彩的一幕给保存下来,自己则带着虞烬出了船舱查看情况。   船老大是个精壮的汉子,耳边生腮,脖子上还有暗蓝色的鱼鳞,此刻他面色凝重无比:“我们运气不好,遇上赤鳞魔鱼了。”   盛雪听过赤鳞魔鱼,但没亲眼见过,这种东西是无相海里的。因为死水河流进无相海,赤鳞魔鱼便逆流而上,它们极其强悍,可以在死水河中存活,只要出现必定是一大群,掀翻船只生啖人肉。   但凡被这东西咬上一口,掉下一块肉不说,还会中剧毒。即便是在包容性非常强的魔界,也是人人喊打的魔物。   赤鳞魔鱼作乱,每每船毁人亡死伤惨重,此刻原本寂静的死水河被底下的鱼群搅起骇浪,那浪头打起来足有两个人那么高,瞬间旁边一只小船就被巨浪吞噬,上面的人和东西全部掉进了河水里,像是被这条河流吞噬一般,立时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巨浪翻卷过来,船身摇晃的更加厉害,虞烬没站稳,盛雪赶紧拉住他,低声道:“小心。”   掉进死水河不仅浮不起来,河水还会腐蚀骨肉,十分可怕。   “师尊。”虞烬轻声说:“我害怕。”   盛雪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自己站在最前头,顺手将虞烬护在了自己身后,道:“几条鱼而已,不用害怕。”   话音刚落,就见河面骤然跃出一大群赤鳞魔鱼,这些东西个头不算大,成年人手掌一般。   但生的非常丑陋,通体暗红色坚硬鳞片刀枪不入,一张巨口獠牙密密麻麻,可以轻而易举咬断骨头,双眼旁生着一对肉瘤,像极了一张人脸,看着十足恶心。   那些鱼明显是挑中了目标,越过一艘歪歪斜斜的船,看着个头不大,力气却吓人的很,咬住人就可以凭借着冲劲儿将其带入水中,瞬间尖叫声、兵器砍在鱼鳞上的铿锵声响成一片,血腥味弥漫在空中。   死水河面宽阔不知几千里,其上缭绕淡薄黑雾,无法飞行更不能御剑。   一旦沾水又会被河水腐蚀,看来魔界众生每天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被一群丑鱼欺负的只能坐地等死。   言柏挣扎着从船舱里爬出来,面若金纸气若游丝:“我们不会、不会被鱼给咬死吧?!”   盛雪回眸看他一眼,叹口气:“没准儿呢。”   “小白脸!”言柏深吸口气:“你之前打兰照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现在跟个弱鸡一样缩后面干嘛?!看你那娘不唧唧的样子!”   虞烬抓着盛雪的手,因为站在盛雪背后,表情都懒得装,瘫着脸说:“我没见过这种鱼,害怕,想要师尊保护我,不可以吗?”   言柏:“?!”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你什么!? 第40章 照夜   言柏觉得骂虞烬这个小白脸都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于是看向陶深深,希望她能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大家一起想想该怎么从鱼嘴下逃生。   陶深深大步从船舱里出来, 走到了盛雪旁边, 将手里的留影石交给了盛雪:“鹤衣君,我保证全方面的留下了言飞苍的丢人历史。”   鹤衣君非常满意,将留影石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里,准备之后时不时的拿出来羞辱言柏一番,言柏闻言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趴在地上连动都懒得动了——指望这群人还不如安静等死。   这时那本就是鱼妖堕魔的船老大叫了一声,盛雪转头,就见旁边又一艘船被鱼群搅弄的几乎翻了个面, 其上还有人在死死地抱着桅杆哭叫,也有人怒骂称自己宁愿被死水河的河水腐蚀殆尽,也不愿意成为这么群丑东西的果腹之物。   船老大跪在甲板上,那张憨厚的脸上全是恐惧:“这艘船翻了,我们就是下一个目标!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盛雪轻叹口气, 对陶深深道:“你看着点儿言飞苍, 别待会儿掉河水里死了, 我不好跟他老爹交代。”   陶深深利索的应了一声,蹲下身将言柏当成一个球团吧团吧滚到了角落里, 她乖巧的蹲在言柏旁边,“请鹤衣君安心杀鱼,我必不负重托!”   盛雪:“……”   盛雪轻叹口气, 手中折扇一合, 刚要动手, 忽见淡薄黑雾缭绕的河面上泛起淡青色的光点, 那些光点所到之处黑雾纷纷躲避,空出一片澄澈天地,得以窥见魔界浅淡的日光。   一袭白衣翩然而至,无数萤火自她广袖长衣间飞出,黑色河水翻涌出惊涛骇浪,与这白衣形成强烈对比,言柏看见这一幕,愕然:“她为何可以御风而来?”   “死水河上不能御风御剑都是因为这黑雾,她的萤火可以暂时驱散这东西。”   陶深深快速说:“死水河发源于却玉山,但还有个说法,就是却玉山并非死水河的发源地,只是从却玉山涌出而已。”   她死死盯着空中那抹白影:“在最古老的传说里,死水河是冥河的一条支流,从鬼界而来。所以才会是这样深不可见底的黑色,空中缭绕的黑雾就是冥河之中无数冤魂的执念,死水河的黑雾只是让人无法御空,冥河上的黑雾却是伸手不见五指,触之即会魂飞魄散。”   言柏愣愣的点头,觉得自己又学到了新东西,但等点完头才发觉不对劲——陶深深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的?!   他还想再问,一侧眸才发现陶深深的眸光十分古怪,身体也绷得很紧,像是兽类在遇到巨大的威胁时警惕的姿态,又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紧张中。   言柏不由得奇怪,跟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向空中的白衣人,隔得太远又有黑雾阻挡,其实看不清楚,言柏只能认出那是个身材纤瘦的女子,御风乘萤而来实在是像极了九天神女临世,带着无上的圣洁。   这位神女下手却也极为果断,又一批赤鳞魔鱼跃出水面欲叼人吞食时,万千萤火纷扬而下,像是在死寂的死水河面上炸开了一朵极其绚丽的淡青色烟火,美则美矣,杀伤力却也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只见那些看着荏弱无害的萤火虫在接触到赤鳞魔鱼的瞬间变成一根根泛着寒光的长针,精准无比的贯穿魔鱼心脏。   随即在魔鱼体内炸开,将这种无相海中生出的恶心东西炸成了肉块!   有一条赤鳞魔鱼离盛雪他们的船非常近,它被长针贯穿后眼下那两个肉瘤怪异的扭曲起来,上面的人脸五官颠倒缠绕,仿佛在痛苦的哀嚎,极其吊诡。   在长针爆开的时候,恶心难闻的属于腐尸的腥臭味爆的到处都是,带血的肉块向周围飞散,盛雪厌恶的捂着鼻子,立刻往后退,免得粘上这死鱼肉让他恶心的吃不下饭。   虞烬蹙起长眉,空中骤然无端的烧起一阵业火,将爆开的肉块和没死的赤鳞魔鱼在一息之间烧成灰烬。   淡青色的萤火虫越来越多,呈扑杀之势,赤鳞魔鱼全然不是这些萤火虫的对手,很快死伤无数,幸存下来的人跪在甲板上痛哭流涕:“是照夜清仙子!是照夜清仙子来救我们了!”   盛雪听见这个名字,猛地一顿,他脊背僵住,定睛去看空中那袭白衣。   然而还未看清容貌,就见青光大放,显然是照夜清已经没有什么耐心,数以万计的萤火虫飞出,义无反顾的冲进死水河里,任何东西进死水河都会被腐蚀。   但这是需要一点时间的,萤火虫便借着这点微妙的时间差入水精准的找到了隐藏在河水之下的赤鳞魔鱼,尽数绞杀!   船老大满脸敬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在甲板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照夜清仙子救命之恩!”   其他船只上也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多谢照夜清仙子救命之恩!”   说来可笑,「仙子」是用来称呼修真界女修的,此时魔界的死水河面上无数魔族叩首,感谢一位「仙子」的救命之恩。   然而照夜清并未回应,她似乎只为绞杀赤鳞魔鱼而来,赤鳞魔鱼一死,河水恢复平静,又变的死气沉沉,照夜清便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隐入黑雾之中离去了。   “崔萤。”盛雪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他很难把刚刚那个凌厉绞杀魔鱼的人和记忆中柔软爱哭却又十分懂事的小姑娘联系起来。   盛雪门下,一共三个徒弟,就崔萤这一个女弟子,当初盛雪将她从归月剑派牵回来的时候,她不过垂髫稚童,盛雪养育她,其实是很费了些功夫的,崔萤先天不足,体弱非常,盛雪不知道顶着多少次四师弟想要杀人的眼神偷丹药回来给小崔萤续命。   带她回来那段时间盛雪正是扬名之时,根本没多少时间照顾。   但把一个小孩儿丢在召月峰又不放心。   于是总托付在与世无争的无药谷照顾,一年难得见几次。   但崔萤和另外两个小王八蛋不一样,每次见面都跟索命一样,她异常珍惜和盛雪这个师尊在一起的时光。   若是十五见面,她初一便会开始期待。哪怕是如今,盛雪都觉得自己当不起崔萤那声沉重的「师尊」。   “师尊。”   忽然一声呼唤将盛雪从回忆中拽了回来,盛雪一抬头,就对上虞烬的眼睛。   即便少年掩盖的再好,盛雪还是看见了他眸中深藏的阴霾,他就那么克制又嫉妒的问:“师尊在想谁?”   “想你师姐。”盛雪道:“她人好,你应该会喜欢她。”   想着又摸摸虞烬的脸,觉得有些青白:“真吓到了?这些鱼是有点丑,好像无相海里的东西都是如此,可能因为海里没什么有灵智的东西,大家就都随便长长了,一个比一个磕碜。”   “……”虞烬的脸色瞬间更难看了,“师尊觉得无相海里的东西都很丑吗?”   盛雪沉吟了一瞬,道:“你没去过无相海,大约不知道,为师这么跟你说吧,就刚那赤鳞魔鱼,放无相海里都是眉清目秀了。”   虞烬:“……”   盛雪不太明白虞烬怎么一下子情绪如此低落。   但他现在无暇顾及小徒弟的情绪,看向重新拉起帆的船老大:“劳驾一问,这位照夜清仙子经常来死水河?”   提起照夜清仙子,这憨厚老实的船老大脸上竟然泛起了可疑的红晕,道:“仙子人美心善,若在第六城的河面上出事,仙子都会管的。”   这点倒是没变,崔萤心善的无可救药,路边上看见被踩死的蚂蚁都要给它入土为安,看见人受苦就会落泪,以至于盛雪一度怀疑崔萤不是归月剑派前任掌门的女儿现任掌门的妹妹。因为崔萤和他们简直不像是同一种生物。   “好在我们今日运气好,遇见了照夜清仙子,否则就真的要葬身鱼腹了!”船老大心有余悸。   盛雪随便敷衍了两句,便去检查言柏的情况,估计是刚刚死鱼的壮观画面和难闻恶臭太过于刺激,言少爷这会儿面色发青奄奄一息,盛雪给把了脉,叹口气:“埋了吧,没救了。”   言柏一把攥住盛雪衣摆:“我……还有救!”   虞烬一脚踹开他,冷冷道:“你手上全是鱼血,别碰师尊。”   言柏:“……”   要是他还有力气骂人,他必定要骂死虞烬。   他都要死了,虞烬竟然在关心他手上全是鱼血会弄脏盛雪的衣服?!   盛雪看言柏那样子是真快背过气去了,也不知道是晕船晕的还是被虞烬气的,慢悠悠看了陶深深一眼,陶深深掰开言柏嘴就给他喂了颗丹药,言柏立刻扣嗓子:“你给我喂什么了!?”   陶深深一脸无辜:“让你死的轻松点的药,不用感谢我哦。”   言柏:“!!”   盛雪没忍住笑了,“晕船药。”   “……”言柏暴怒:“有这东西……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陶深深幸灾乐祸:“谁让你嘴贱呢。”   言柏这下真的气晕过去了。   盛雪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站桅杆边吹风,虞烬站在他旁边,本来就已经挨得很近了,他又慢慢的、慢慢的往盛雪旁边挪了一点。   直到两人的肩膀抵着肩膀,虞烬才终于满意。   “都说死水河最终会汇入无相海。”盛雪看着漆黑的河水淡淡的说:“我去过无相海一次,那里暗无天日,一片混沌,海中魔物整日互相残杀,血液经常能染红一片海水,终日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腥臭,就连雾与风雨,都带着剧毒。”   但即便是这样比之鬼界地狱还要恐怖的地方。   在盛雪看来,也比香水海要好得多。   香水海有无边莲华,水清见底,却没有任何生物,天地岑寂,万籁无声,盛雪在那片圣洁无垢的海域,镇守了百年。 第41章 六城   船只有惊无险的抵达了第六城码头。   因为唯独第六城生有能够在死水河上浮起来的鬼茄木, 所以它是魔界九城中最为繁华热闹的,也不如其他城池那般阴森压抑。   反而和人间的城池很像, 高大的城墙由黑曜石砌成, 上面饰以萤石和各色宝石,明晃晃的摆在那儿,一点儿都不怕被人扣走,就差把「财大气粗」四个大字刻在城墙上了。   码头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他们一群人太惹眼,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盛雪都被人看习惯了, 懒得在意,一路上东看西看,到了城门口才发现这里大排长龙,盛雪疑惑:“难道进第六城还需要路引?”   “哦那倒不需要,魔界向来不问来处的。”排在他们前面一个大娘热情似火, 见到这一个比一个高挑壮实的小伙子乐得合不拢嘴, 道:“你们要进城的话从旁边走, 这儿是登记的。”   “登记什么?”盛雪好奇。   大娘明显偏爱盛雪这一挂看着清瘦昳丽的美人,对他格外殷勤:“这不是城主夫人的华诞就要到了, 城主在各处搜罗给夫人的生辰贺礼呢。所以这几天第六城格外热闹,天南海北的人齐聚于此, 就为了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若是能入城主之眼, 那可就是一步登天了呐!”   她说到这儿, 伸手就想搭上盛雪手臂,其实也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想跟这俊俏公子哥儿亲近亲近,却不料那手刚伸出来,就已经被人当空擒住,只见穿黑衣的高挑少年面色冷肃,眉都不皱的就要将她手拧断!   好在盛雪及时喝止:“焦焦!”   虞烬像是被拴上了口枷的大狗,主人一扯锁链。哪怕他尖牙再尖锐恐怖,也伤不了人分毫。   他甩开了大娘的手,将盛雪和前面的人隔开,那架势让大娘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敢动手动脚,就这辈子都别想动手动脚了。   “抱歉,小徒不懂事。”盛雪安抚了一下脸色煞白的大娘,道:“劳驾再问一句,若是送的礼物入了城主之眼,可以见到城主么?”   “应当是可以的吧……”大娘老老实实地回答,看都不敢多看盛雪一眼了。   盛雪道了谢,而后转头,在言柏和陶深深身上梭巡一圈,言柏下意识的抱紧了照霜:“你又打什么主意?!”   他吃了陶深深的丹药,又下了船,此时精神已经恢复了泰半,反正是有力气提着照霜砍人了——   一想到盛雪竟然让人录下了他那么丢人的影像,他就真想欺师灭祖把师娘剁了。   陶深深倒是很上道的将双手一摊:“我什么值钱东西都没有。”   盛雪:“你们让我很失望。”   他又转头看向虞烬,原本正在抱臂看热闹的虞烬:“?”   大概一炷香后,大娘还是不死心想要跟俊俏小哥搭话,一回头才发现那黑衣少年已经不见了,穿青衣的青年修长素白的手指上缠绕着一条通体雪白如玉的小蛇,这蛇一看就知并非俗物,一双竖瞳仿佛冰层之下封冻的春日,呈一种瑰丽的深绿,大娘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脊背发凉,赶紧转过头,彻底绝了勾搭俊俏小哥的心思。   盛雪没注意到大娘的古怪,他将小蛇凑到眼前,抬手轻轻戳了下它的头,疑惑:“咦?你这是长角了么?往日没有的。”   只见小蛇的头顶鼓起了两个小包,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出来,但确实是角。   盛雪拿手指小心的戳了一下,小蛇立刻蜷缩成一团,紧紧地缠绕在盛雪手指上,把头藏起来不给碰了。   陶深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有些好奇。   但因为这位开了灵智且异常残暴,她也不敢接过来仔细研究,只是凑近看了看,道:   “角本来就是很敏感的部位,更别提现在还没有长出来,太柔嫩了,不让人碰是正常的。”   盛雪又摸了摸小蛇的尾巴,道:“抱歉,之前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小蛇已经探出头,主动用自己头顶那对小小的、还没有冒出来的小角蹭了蹭盛雪的指腹。   盛雪内心瞬间一片柔软,垂眸在它脑门上亲了一下,小蛇立刻害羞的蜷起尾尖,剔透若宝石的深绿色眸子好似在瞬间闪过了一抹猩红,但又似乎没有。   言柏受不了他们腻腻歪歪:“不是,他人身的时候你们卿卿我我就算了,他变成这样你都……”   陶深深到底是个医者,还存着几分善心,打断了言柏的话免得言飞苍今晚就死于非命,道:“还需要找个锦匣装起来才行,这样方显得金贵。”   盛雪觉得有理,于是一边排队一边在储物戒里翻找东西,他储物戒里东西多,什么果脯瓜子肉干艳情话本衣衫首饰……   堆满了不小的空间,好容易才在积压的杂物中找到了一只锦匣,他将里面装着的宝石倒出来,把焦焦装进去,见它躺在漆黑织锦缎上的模样十分华贵,顿觉这份重礼都见不到善行秋的话,他必定要把善行秋的头打爆。   但登记处的人没给盛雪这个机会,识货的很,他们一看见锦匣内的焦焦就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对盛雪一礼:“这位公子,这匣中之物是……”   盛雪乱编:“妖王朱颜认识吗?这是他跟白蛇族一个貌美女妖搞出来的蛋,朱颜这厮始乱终弃,机缘巧合之下这枚蛋被我捡到孵化出来,正巧遇上夫人华诞,便想将这珍惜灵宠赠与夫人。”   几人原本只是看出这异兽不俗,在听见是妖王的私生子后,差点没有腿一软直接跪下:“当、当真?!”   “自然。”盛雪摸摸小蛇尾巴,道:“焦焦,给他们喷个火。”   小蛇张开嘴,喷出一串极度炽热的火焰。虽然和赤凤灵火那纯正的红色不同。   反而带着几分剔透的银色,但是私生子嘛,混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焦焦这一口火喷出来,几人已经信了大半,连忙道:“请公子这边请,小的带您去面见城主,有此等异兽,城主想必会非常高兴。届时您想要什么,城主都会满足您的。”   盛雪想我要的是他妻子不知道他肯不肯给,面上悠然一笑:“有劳了。”   排了半天的队,一行人终于进入了第六城。   相传第六城是魔息最少的地方,是以抬头可以清楚的看见太阳,其中商铺琳琅,叫卖声声,摩肩接踵,游人如织,不像是魔城,倒和人界的集市非常相似,商贩们也比第一城的讲究多了,都打了幌子支着架子,看着井然有序。   盛雪边走边看,教育陶深深:“以后多让第一城学学人家第六城,跟第六城比起来说第一城是难民堆都是对难民堆的侮辱。”   陶深深:“你真打算让我回去当那什么城主?”   “人活在世,能给自己找点事做就找点事做吧。”盛雪说:“你修为已过元婴,衰老缓慢,如果不想飞升,便在此处称霸一方也不错,等个几十年你死了,再让有能者居之,不好么?”   说这话的时候盛雪其实有些漫不经心,锦匣被城主府的人小心翼翼捧着,焦焦却偷偷从匣子里溜出来缠在了盛雪的左耳上,看着像极了一只华美至极的耳扣,只是那双眼睛太冰冷还泛着死气,让人不敢直视。   陶深深看着盛雪流畅的肩颈线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原本的打算是来到第六城,再见故人一面,而后就在无界碑东给自己刨个坑,安安静静躺进去,再指使几个小精怪把自己埋了。   当年犯下弥天大错,她已经无颜再踏上属于无药谷的地界。   但她又深深眷念这片土地,所以死在无药谷的界碑之外,长长久久的看着她的家乡,等待身体融入泥土里,或许某一日天降暴雨,雨水便带着她的一部分越过了界碑,让她偷偷回了家。   这些打算她从没跟人说过,梁丘词也不知道,盛雪却像是早就看穿,可他不说,只是换了另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让她放弃死志。   盛雪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接下去没再接这个话题,众人到了城主府面前,盛雪抬眸,就见漆黑匾额上鎏金大字字,娟秀而自有风骨,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崔萤的字。   看来善行秋待崔萤确实不错,连城主府的匾额都让她题字。   进入城主府后,就见里面和兰照的城主府截然不同。反而很像是修真界的宅院,盛雪越往前走越觉得熟悉,等看见院子里的一颗老榆树,上面挂着朱漆秋千时,他才终于想起来,这是召月峰上,崔萤的居所。   虽然崔萤常住无药谷,但是召月峰的住处也从不疏于打理,她喜欢在院子里种药草和花,某次孟询不小心踩坏了她一株夜里开花的栝楼,把小崔萤气的眼泪直掉,刚巧盛雪也在。当即逮住孟询教训了一顿,自此孟询起码三年没敢进崔萤的院子。   眼见着要到正厅,盛雪捏了捏小蛇的尾巴尖,轻声说:“乖,回去。” 第42章 养大   盛雪死的太早, 没赶上好时候,魔界大换血的时候他已经飞升很多年了,当时其实不止魔界, 修真界和妖界也动荡不已, 魔界城主在那段时间更替的非常频繁,但唯独第六城非常神奇。   如今第六城的城主善行秋,他爹也是城主,他们父子两凭实力把城主之位搞成了世袭制。   魔界中人大抵可以分为两个大类,一种是人、妖、修士因为某些事情一念心魔起,从而堕入魔道,另一种就是大魔头生小魔头,善行秋属于后者。   所以这位城主没什么心魔, 就是一个非常纯粹的非常擅长搞钱的魔头。   因为善行秋的木材生意做的太好,所以盛雪在见到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人是个满身铜臭穿金戴玉珠光宝气的大胖子,是以当他随着侍者走进陈设典雅的城主府会客厅,见着一身紫衣长发束起翘着一条腿坐椅子上逗鸟的少年郎时,根本没有把他和「善行秋」这三个字联系起来。   侍者恭恭敬敬的行礼, 未敢因为这位城主瞅着细皮嫩肉貌若好女有丝毫怠慢:“城主, 这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有异宝献上。”   少年郎放下了手中的狗尾巴草, 瞥了眼盛雪等人,而后对着鸟笼子里羽毛斑斓的鹦鹉啾啾两声, 犯愁:“都教你这么多遍了,怎么还不会?跟我学,夫人芳龄永继——”   鹦鹉:“叽叽叽。”   “……”善行秋低骂了一声废物玩意儿, 将鸟笼子拎起来随手挂在了旁边鬼茄木制成的架子上, 这才撑着下巴问:“什么稀罕玩意儿?这鹦鹉送来的时候那人也说什么都能学会, 但我调/教数日, 发现不过一只蠢鸟,你们该不会也是来寻我开心的吧?”   他这样看过来,盛雪才看清他的容貌,这少年当真生的标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看着不过十八九的样子,加之一身富贵锦缎,像极了人界高门大户里娇养的小公子。   若是不说,谁能将他和魔界第六城的城主联想起来。   侍者连忙上前对善行秋耳语了两句,善行秋挑眉:“打开我瞧瞧。”   侍者打开锦匣,就见一条雪白小蛇横呈其内,深绿色的双眸像极了两颗宝石,正缓慢的吐着纯黑色的信子。   善行秋瞬间来了兴致,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说这是妖王朱颜的私生子,当真?”   盛雪:“当真。”   善行秋自言自语:“这小蛇生的倒是漂亮精致,又是珍奇异兽,阿姐必定喜欢。”   他将锦匣放在了桌子上,挑眉问:“这份礼物我收下了,诸位有何想要的?只要我第六城有的,无不可应。”   倒是爽快,难怪那么多人排队赠礼,就为了入善行秋的眼。   盛雪行了个礼:“不瞒城主,其实是我这妹子,病的只剩下一口气,强撑着来到此处,就为了求照夜清仙子施救。”   陶深深蒙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言柏总不能是他妹子,是以十分利索的开始装病,脚下一个趔趄就差点栽地上,言柏顺手扶了一把,皱起眉点评:“真的是病的要死了。”   善行秋打量了陶深深一眼,陶深深于医药一途本就是高手,立刻不动声色的给自己来了一针,瞬间面色惨白毫无人气。   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安详的躺进棺材里听人哭丧。   “阿姐还在药园里?”善行秋侧眸问侍女。   “回禀城主,是的。”侍女低着头,恭声道:“夫人自死水河上回来后就去了药园照看药草。”   “啧,怎么又去死水河,管他们去死。”善行秋有些不悦,又道:“你去药园请夫人过来一趟。”   “是。”侍女领命便匆匆离去了。   善行秋不愧是世袭当的城主,挺有礼貌,命人看茶,他想逗弄逗弄小蛇,可惜小蛇根本就不理会他,善行秋也不在意。要是不乖巧可爱惹人疼,让崔萤剖了用来研究也不错。   若真是妖王的私生子,还挺难得一见的。   “早就听闻城主和夫人感情甚笃,如今看来当真如此。”盛雪喝了口茶,心想第六城不愧是有钱,待客的茶用的是人间皇帝才能喝上的上好雨前龙井。   虽然善行秋长得不错,也挺有钱,但在他眼里,是配不上崔萤的。   善行秋对这个话题就很感兴趣了,一收之前的懒散:“你很有眼光,本城主欣赏你,除了你这妹子的命,你还想要什么,我可一并赏你。”   盛雪温声道:“在下别无所求,只想要救妹子一命罢了。”   陶深深立刻配合的咳出一口血来,吓言柏一跳——这人不会是真要死了吧?怎么说吐血就吐血?   “你倒是待你这妹子情谊不薄。”善行秋撑着下巴说:“不过还是比不过我待阿姐的情意。”   盛雪:“……”   善行秋开始叭叭:“我从未见过阿姐那般温柔美丽的女子。若是娶妻不娶此般姝丽,魔活着有什么盼头?   我当年初见阿姐,只觉见到了九天仙子——你们见过她没有?你们要是见过肯定跟我一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一样的想法就砍了你们。善行秋在心里补充。   “正巧见过,我们在死水河上遭遇了赤鳞魔鱼,多亏了夫人相救,否则我等如今已经葬身鱼腹。”   “原来她还救了你们。”善行秋叹口气:“我阿姐就是太心善,我早就说过不用管渡河之人的死活,她还每每听闻河上出事就去救……不过也正是这份良善,才显得她独一无二光芒万千倾国倾城……”   “……”老实说,就算崔萤是盛雪的二徒弟,他都要听不下去善行秋这一通不带重复的夸奖了,也不知道城主府的下人每天都在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秋秋。”外面传来一声叹息:“你怎么又在与人说这些?”   善行秋立刻站起身,兴高采烈的迎上去:“阿姐!”   盛雪转头,就见崔萤一身白衣,身上还沾染着药草香,眉眼精致若丹青,唇色浅淡,脸上也带几分病气,和两百年前看着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仍旧温和柔软,此刻迎着殿内飘摇烛火而来,整个人都添一分神性,和在死水河上绞杀赤鳞魔鱼的模样判若两人。   善行秋拉过她的手,道:“这有何不能说?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崔萤无奈一笑:“别人老是听你说这些,会腻烦的。你叫我来做什么?”   “啊,这有个病人,想求你救命。”善行秋随意道:“你给看看,随便救救。”   “你呀。”崔萤叹口气:“人命关天,哪有随便救救的?”   她这才看向厅内的其他人,刚要问是哪一位需要看诊,便看见了盛雪。   那几乎是一瞬间的,崔萤脸上的柔软分毫不剩,像是潮水褪去,露出冰冷的、掩藏了无数东西的沙滩和嶙峋怪异的礁石。   “鹤衣君。”她看着盛雪,一字一句的问:“怎会来此?”   盛雪没想到她是认识自己的,或许说是认识原主的,愣怔了一下。   崔萤已经在这片刻的空隙里垂下眉眼,冷淡道:“我早说过,修真界的人,我不救,诸位请回。”   “鹤衣君?”善行秋想起什么,脸色也在瞬间变得很难看,他盯着盛雪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原来寒英仙尊生成你这个模样。”   “秋秋。”崔萤转过身,冷淡道:“送客吧。”   几人都没有想到崔萤对修真界之人的敌意会如此之重,言柏站起身道:   “照夜清仙子,在下乃正清门掌门之子言飞苍,你我算是同门,我……”   “同门?”崔萤猛地转过身,她秀美柔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睛里带着讥诮:“早在两百年前我就已经叛出正清门,跟你算哪门子的同门?”   言柏不自报家门还好,知道他是正清门的人后崔萤连话都不想多说了,转身就走,善行秋冷冷盯了盛雪一眼,那一眼情绪之复杂盛雪一时间竟然看不分明,但毫无疑问,其中恶意深浓。   是想要一把把人掐死的恶意。   但不知道为什么,善行秋并没有动手,只是吩咐人将盛雪他们赶出城主府,而后就快步追着崔萤离开了。   一炷香前还是座上宾,一炷香后就被扫地出门,盛雪坐在大街旁边的石梯上百思不得其解。   虞烬已经变回了人身——   还是自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变回来的,这会儿他坐在盛雪旁边,问:“师尊,在想什么?”   “在想不应该啊。”盛雪喃喃说:“你这个师姐最为温柔和善的,从不会见死不救,也从不这样冷言冷语。”   虞烬趁机泼脏水:“可能她一直如此,只是师尊从前不曾发觉,人本来就有不同的一面。”   “她是我养大的。”盛雪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一点,我就抱回来了,她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很清楚。”   说到这里,又看了虞烬一眼:“那你呢,也有不同的一面?”   虞烬抓住盛雪比划的那只手,缓慢的摩挲了一下,低声说:“我也是师尊一手养大的。”   只是你不记得了。 第43章 焚月   盛雪看着少年锋锐的眉眼, 好一会儿,终于说:“我以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无聊了,就喜欢捡孩子回来养。”   他撑着自己的下巴, 难得的回忆起过去。   他的师尊被世人尊称一声择光仙尊, 是正清门的太上长老,在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名下一共五个弟子,大师兄温文尔雅最有君子之风,二师姐虽然天生灵气算卦极准但在生活上基本上是个废物,底下一个炼丹成迷的笑面虎四师弟,盛雪夹在中间,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练剑奇才, 平平无奇的在十七岁那年入元婴境而已。   但盛雪其实还有个小师弟,不太为世人所知,这位小师弟是盛枯荷从人间捡回来的,刚来时瘦得脱相。   小师弟姓风,名定烟, 听说是他娘亲所取, 因为大师兄闭关, 风定烟可谓是盛雪一手带大,仔细想来, 那也是盛雪养的第一个孩子,亲手将那个瘦弱胆怯的小孩儿,养成了身姿笔挺如切如磋的少年郎。   风定烟弱冠那年, 召月峰很热闹, 盛枯荷为了躲懒, 让盛雪给风定烟取字, 可怜那时候盛雪其实没怎么好好读书,整日忙着打架带孩子,肚子里的墨水就那么几两,绞尽脑汁的想了「胜寒」二字给风定烟。   其实也没有什么多好的寓意,只是风定烟刚来正清门的时候常有梦魇,盛雪问及,才知道他出生于人间的一个青楼,母亲鬼门关走一遭才把他生下来。   但红颜到底有迟暮之时,当他的母亲美貌不再,便招了鸨母的嫌恶,母子两常常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守着一间拥挤狭小四面漏风的杂物间过活。   屋子里没有炭火,亦没有暖和的棉被,小小的风定烟总是缩在母亲的怀抱里,透过那扇总也关不严的窗户看着外面飞雪,熬过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夜。   六岁那年,母亲去世了,死于一个恩客的床上,是被活活掐死的,他看着青楼里的龟奴将母亲死不瞑目的尸体抬走,一脸晦气的说要赶紧扔去乱葬岗却无能为力,那也是一个寒冷彻骨的冬天。   所以盛雪取了「胜寒」二字给自己的小师弟。   他还记得那天大家都喝醉了,朱颜甚至已经醉的变成了一只红毛的小鸟崽子,窝在二师姐的脑袋上蜷成一团睡觉,四师弟忽悠大师兄给他试药,老头子早就已经去梦了周公,只有风定烟最清醒,他在明亮的烛光里看着盛雪的脸,声音柔软又甜蜜:“谢谢师兄,我好喜欢。”   盛雪当时有些不太清醒,看见风定烟笑,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说:“喜欢就好,以后在正清门,不会再有那么冷的夜了。”   风定烟亲昵的扶着他手臂一起站起来——其实如今他已经是个比盛雪还要高挑的少年郎,再这样亲昵已经很不合适了。   于是盛雪抽回了自己的手,道:“定烟,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像幼年时一样。”   “长大了师兄就不要我了吗?”风定烟贴在盛雪耳后问,声音有些低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不要长大。”   盛雪叹口气:“又说这样孩子气的话,人哪有不长大的。”   他摇摇晃晃的趁着月色往前走,风定烟却忽然扣住了他手腕,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声音很轻:“师兄,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吗?像小时候那样。”   “定烟。”盛雪笑了一下,“长大后,就要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师兄也不能陪你一辈子,等你以后遇见了自己心悦之人,只有她才能一直陪着你。”   风定烟问:“若我心悦之人是师兄呢?师兄会成为我的道侣,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那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   盛雪已经记不太清了,倒是还记得那夜明月桃花煞是好看,空中满是浅淡花香。   但他应该是随便说了一些敷衍的话,只当风定烟是对一直陪伴他长大的师兄太过依赖。   如今再回想,其实很多事情在那之前就已经露出了端倪。   就像是狰狞的巨兽躲在浓重的黑雾后露出了锋利的尖牙,冷淡的旁观一切不可逆的劫难发生。   如果回到那一年,那个盛枯荷牵着风定烟从召月峰而来的阳光姣好的午后,他必定不会答应养育这个孩子。   “大概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养孩子的天分。”盛雪轻叹口气:“大徒弟跟我见面就是仇,小徒弟和我相看两厌,如今崔小二也厌恶我这张脸……”   “不是这样的。”虞烬轻声说:“师尊是最好的人。”   “那是你还没有见过世面。”盛雪悠悠说:“等以后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虞烬却道:“不会的。”   他说:“师尊永远是最好的。”   盛雪觉得挺有意思,也不知道虞烬能不能想起以前的事情。   要是他恢复记忆成了重庭仙尊,再想想今天说的话……大概会恨不得一剑砍死现在的自己。   陶深深买了点儿能吃的东西回来上供,盛雪挑挑拣拣选了个看着还不错的煎饼,刚要吃,忽见白衣委地,裙摆上细细的银线绣出精致的莲花,他缓慢抬眸,对上崔萤有点悲悯的眼神。   盛雪:“……”   他觉得崔萤肯定误会了什么,虽然他现在坐在大街上吃饼的样子确实有点寒酸,但是也不必用看乞丐的眼神看他。   “照夜清仙子。”陶深深见了个礼:“这是有什么事吗?”   崔萤看着盛雪的脸发了会儿呆,道:“不要久留魔界,你母亲会担心。”   盛雪自幼无父无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崔萤说的「母亲」是指苏妃卿。   “魔界没什么好玩儿的。”崔萤又说:“你修为浅,留在这里很危险,我会让人护送你离开这里,好好待在正清门,不要乱跑。”   盛雪觉得这话有点熟悉,想了想,发现是以前自己出门时嘱咐崔萤的话,现在倒被她拿来嘱咐自己了,顿时有几分荒唐感。   崔萤说完又看了陶深深一眼,道:“如若我看的没错,这位姑娘应当并无大碍,你们找我所为何事,可以直接说,说完便离开这里。”   盛雪立刻鼓励的看向陶深深:你说啊。   “……”陶深深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也没脸来见崔萤。   百年前她偷盗还生草离开无药谷时就曾遇见崔萤,崔萤劝她回头,她那时却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爱人,哪里顾得了其他,根本没有看清崔萤眸中的情绪。   那是一种早就知道糟糕局面却无力回天的哀痛。   见陶深深说不出话,盛雪助人为乐:“是这样的,我这个妹子,确实没什么大病,她就是非常的仰慕你且醉心医术。如今她是第一城的城主,你们挨得也近,可以时常切磋切磋。”   崔萤微怔:“是你杀了兰照?”   陶深深想说我可一根手指头都没动,盛雪已经抢先道:“你别看她弱不禁风的模样,其实非常能打,一招就将兰照制服了。”   陶深深:“……”   崔萤眉头松缓几分:“切磋医术自然可以。”   她又看向盛雪:“我现在让人送你离开。”   “……”盛雪觉得崔萤有点像是看见孩子在青楼鬼混的无奈母亲。   其实此行他没想让崔萤知道自己活着的事情,只是想来看看她过的好不好。   如今见善行秋对她疼爱有加,日子过得也不错,心下稍安,自此离开魔界也不是不可,只是还有一事……   他刚要开口询问窥春之事,忽然一阵冷风卷过,由天铁打造的二十四片扇骨凌风而来,直逼崔萤咽喉,崔萤身周乍起一阵淡青色萤火,裹挟着她后退两步,却还是有一缕长发被锋利扇骨削断。   “……”崔萤蹙起秀丽长眉:“上次我夫君便警告过你,若是再敢踏足第六城,便叫你葬身于此,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崔萤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盛雪看见那把扇子心下一愣,抬眸瞬间就见一身青衣的人如玉树临风,皮相生的温润,如白玉琉璃,一看便知端方有礼,是个读书人模样。   然后与之气质截然不同的是他手中那把二十四骨的折扇,盛雪对它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亲自去鸣玉岛取来的天铁,交由当时境界最高的练器大师锻造而出的杀器,名为焚月扇,作为他小徒弟孟询的及冠礼物。   第六城真是个风水宝地,盛雪一共三个徒弟,在这儿就遇见了两个。   只是相比起崔萤,孟询是个盛雪听见名字就要开始牙酸的臭小孩,也不知道读了那么多的之乎者也都读到哪里去了,对师尊那是半点尊重没有。   不过眼下不是牙酸的时候,崔萤和们孟询的样子似乎很不对付,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瞬就能打起来。   “自然不敢忘。”孟询彬彬有礼:“所以我这不就寻仇来了么。”   他手中焚月扇骨削薄,光滑如镜,却可轻而易举的割断修士骨头,在修真界有赫赫威名,此刻其上冷光大盛,分明奔着崔萤的性命而来。   盛雪刚要阻拦,虞烬一把拉住他,非常平静:“让他们打。”   盛雪:“怎么能让他们打?会出人命的!”   虞烬心想死一个不亏死两个赚了,但这话不能说。   于是换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两人都是大乘期修为,师尊阻拦的话,会受伤。”   顿了顿,又小声的:“师尊受伤我会很难过。”   盛雪:“……”   当年他要死的时候把大半修为都注入了窥春之中,现在还真打不过自己两徒弟,略有一丝丢脸。   “焦焦。”盛雪自然不能眼见着小二小三打个两败俱伤,他犹豫了一下问:“你能拦住他们吗?”   虞烬:“不能。”   盛雪:“说实话。”   “……”虞烬不情不愿:“可以,但是我不想。”   孟询和崔萤已经动上手了,两个大乘期修士动手可谓是天昏地暗,周围的摊贩都非常熟练的提前跑路了,此时乌云压顶,焚月扇带着无数雷电将崔萤身周的萤火击了个粉碎,崔萤咳出一口血,抬手硬接了焚月扇这一击,雷电消弭于她手中,而孟询也被近身的萤火下了剧毒,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见盛雪皱眉焦急的模样,虞烬终于道:“我可以拦下他们。”   “但是师尊,我有一个条件。”   盛雪侧眸:“什么?”   虞烬顿了一下,说:“我想要师尊今晚陪我睡。” 第44章 劝架   盛雪听见这个要求, 结结实实的懵了一下。   脑子里瞬间想起之前在薄暮楼里和朱颜的对话。   朱颜曾经问过他,这么宠着虞烬,难道不怕宠出第二个风定烟?   那时候他淡然回答虞烬不会是风定烟那种小畜生, 但此时, 他脑中忽然警铃大作,觉得这一招非常熟悉。   从前风定烟也是如此,找各种理由跟他亲近。虽然大多数时候盛雪都会拒绝,但他实在是太粘人了,偶尔还是会得逞几回,是以盛雪很长一段时间不爱待在召月峰,而是和朱颜结伴到处乱跑。   “你……”盛雪蹙起眉:“为什么想要跟我一起睡?”   虞烬垂着眉眼, 要是有尾巴的话这会儿估计已经夹在腿上了,整个人都充满了失落和委屈:   “因为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师尊,我最喜欢师尊,和师尊在一起,就会觉得很安全。”   盛雪:“……”   你是蛇又不是鸟, 真把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当娘了吗?   但虞烬这么说, 盛雪放下心来, 叹口气道:“就这一次,以后不可以了。”   虞烬:“我可以变回原形陪师尊睡——”   “不可以。”盛雪果断拒绝, 拍拍虞烬肩膀,“把他们分开,再打下去真出人命了。”   “……”虞烬抿了下唇角, 或许是因为被拒绝, 他心情不太好, 双指并拢瞬间在空中拖出一道迤逦银光, 银光化成一支长箭,带着无数飞散光点射出去,乍然在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人之间爆开一团花火,其威力之大让崔萤和孟询都瞬间皱眉如临大敌,两人终于分开,空中异象也随之褪去。   崔萤和孟询同时看向出手的虞烬,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大乘期修士在修真界已然凤毛麟角,这人却一出手就让两个大乘期退步,实在是非同小可。   虞烬冷着脸一句话没说,盛雪倒是笑眯眯的从他身后转出来:“两位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嘛。”   孟询看见盛雪那张脸,表情一滞,而后低声骂了句什么,他手持焚月从檐角下来,盯着盛雪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呃……”盛雪想了想:“欣赏魔界风光?”   崔萤快步过来,挡在了盛雪面前,冷声道:“你不许动他,苏妃卿会跟你拼命。”   孟询嗤了一声:“苏妃卿那个疯女人……搞出这个一个冒牌货有什么意义?难不成她真和盛积素有一腿……”   “孟好问!”崔萤蹙眉:“你胡说什么?!”   孟询唇角露出一个笑,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算了,是我多想,盛积素又不喜欢女人。”   “……”这一次崔萤倒是没有反驳。   盛雪:“?”   崔小二你沉默是什么意思?   你反驳他啊?为师虽然不喜欢女人但是也不喜欢男人啊!   “趁早滚回正清门。”孟询淡淡道:“在外面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两个徒弟都是关心,但是语气真是一个比一个差。要不是盛雪现在打不过,必定要挨个儿教训一顿。   “不用你管。”崔萤道:“我会差人送他回去,现在,滚出第六城。”   “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拿到。”孟询冷泠道:“东西交出来,我自然会离开。”   “你有命拿走就来。”崔萤同样强硬。   盛雪:“?”   这两人在到底在争什么??   他记得从前,虽然三个徒弟之间没什么同门友爱之情,但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崔萤又是一贯好脾气的,两人之间最大的梁子大约也就是孟询踩死了崔萤的栝楼,何至于如今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眼见着两人又要动手,盛雪赶紧道:“两位都是当代大能,动起手来风云变色,还是不要轻易切磋修为的好,不如大家静下心来喝杯茶好好聊聊?”   孟询转头古怪的看着盛雪:“你倒是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崔萤也皱起眉看着盛雪,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盛雪:“所以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聊吗?”   大约是给盛雪这副皮相的面子,城主府里,崔萤和孟询对面而坐,两人之间的氛围不说是相亲相爱吧,也可以说是剑拔弩张,倒是盛雪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   “两位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轻易动武,祸及无辜就不好了,你们说是不是?”   孟询又挂上了温润表象,靠在椅子上道:“我倒是想与我这师姐好好说话,奈何她这人被宠惯了,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人的鬼话都敢信。”   崔萤:“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孟询冷笑:“若是师尊还活着,知道你为此堕魔,你说他会是何心情?”   “……”崔萤咬了咬嘴唇。   她原本就一脸病容,唇上血色惨淡,这么一咬,更是不剩多少了,像是一株即将衰败的花,无端让人难过。   盛雪心想你们的师尊我就在这里坐着呢,堕魔就堕魔吧,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师姐弟相残啊?   “不用你管。”崔萤偏过头,“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一口一个师尊,当年他出香水海时若不是你拦我,我不会眼睁睁看他赴死。”   她捏紧了手指,一字一句的道:“世人说的好听,管那叫飞升,但我知道,我的师尊死了。”   “他死在无相海,再也没有回来。”   孟询沉默一瞬,道:“朱颜都没有拦住他,你又算什么?”   “起码我可以跟他一起死!”崔萤猛地站起身:“你这种人根本就不会知道我的心情!”   听闻孟询杀到而匆忙赶来的善行秋脚步一顿,少年郎看着崔萤秀美的侧脸,轻轻抿唇,而后快步上前搂住崔萤,道:“阿姐,你别难过。”   他盯着孟询,眸中杀机必露:“我替你杀了他就是。”   孟询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好大的口气。”   盛雪:“?”   盛雪失望的看着善行秋,不劝架就算了,怎么还拱火呢?   原本就对善行秋这小魔头不满意的盛雪更加不满意了。 第45章 秘术   原本两个人的战局, 变成了三个人,这三位要是打起来,能把第六城整个拆了, 盛雪一向自诩慈悲为怀, 魔头的命也是命,能救还是救一救。   “夫人,还有这位……道友。”盛雪挡在了两人中间,“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清楚两人想要争夺的东西是什么。依我之见,这东西原本是谁的还给谁便是,不至于大动干戈……”   孟询要笑不笑的:“这东西的主人早就已经死了。”   盛雪:“啊这。”   他实在想不透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崔萤和孟询争个你死我活,崔萤醉心医术, 孟询热爱读书,都不怎么把身外之物看在眼里,总不能是孟询也喜欢善行秋吧,这就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了。   但是看孟询的样子,也不像是心悦善行秋啊。   孟询彻底不耐烦了:“你将那东西放在你心脏里用魔气蕴养, 这样养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崔萤, 从前我只觉得你弱, 现在还觉得你蠢,什么话都敢信, 这世上从没有起死回生之法,你医术已然登峰造极,当比我更加清楚!”   听见这话, 盛雪微怔, 而后瞬间反应过来两人争抢的是什么。   崔萤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心口, 抿了下唇角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厌恶道:“你这般薄情寡义之辈原本就不配拜入召月峰, 你要修你的逍遥道,管我作甚?不怕这些不相干的事扰了你的道心?”   孟询僵了一下,手指死死地捏着焚月扇:“执迷不悟!”   “那又如何!”崔萤抬手祭出本命剑,她是医修,不轻易动手,本命剑更是很少示于人前。   一旦祭出,非要见血不可:“孟好问,你若非要多管闲事,我便取你性命,来日自会向师尊请罪!”   按理说崔萤的修为是比孟询要弱的。毕竟她修医,战力很一般,但或许是因为她身体里那用心头血养着的东西,她的修为大幅度提升。   如今的大乘虽是伪境,但也非常棘手,孟询并没有信心在善行秋面前将东西带走。   但若是再不取走——   孟询低声道:“崔萤,难道你没有听闻兰照的死讯吗?”   崔萤动作一滞。   “兰照这些年嗜杀成性,手上性命无数,以心头血供养碎片,却因此被反噬,变得浑浑噩噩,你难道想变成下一个兰照?!”   善行秋愣住,立刻看向崔萤:“阿姐……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没有告诉你。”孟询讥诮道:“她信了人的鬼话,将一块碎片埋在心脏里以心头血供养。但这东西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唯有堕魔杀生才能满足,当年她堕入魔界,就是为了供养这块碎片。”   “你闭嘴!”崔萤握紧了手中长剑,直指孟询:“你别以为我杀不了你!”   “哈……”孟询笑了:“你能不能杀了我我不清楚,但是崔萤,我很清楚,当你心脏里那块碎片蕴养好之时,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阿姐?!”善行秋脸色缉很难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秋,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崔萤吸了口气,握住善行秋的手道:“你先出去,我待会儿来找你。”   “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善行秋阴冷道:“如果你只是忘不掉故人,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我不许你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她当然不会告诉你。”孟询恶意说:“《山海经ꔷ海内西经》记载,貮负之臣曰危,危与貮负杀窫窳,帝乃梏之疏属之山,桎其右足,反缚双手与发,系之山上木,在开题西北。   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   “上古秘术「不死之药」由此而来,据传只要以死者生前最重要、灵气最充沛之物用心头血源源不断的供养,就可以重练躯体,自鬼界幽冥司强行将魂魄唤回来。”   “阿姐。”善行秋声音很轻:“你想用秘术强行复活寒英仙尊吗?”   崔萤死死咬着唇,好一会儿,才说:“我的命是他给的,他不该死,更不该在那种时候死!”   “醒醒吧崔萤!”孟询厉声道:“窫窳复生只是神话,况且即便秘术是真的。难道你便忘了后来山海经如何记载窫窳了吗?!”   “《山海经ꔷ北山经》记载,又北二百里,曰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窫窳尚且变成了吃人的怪物,你借着虚无缥缈的传说复活出来的又是个什么东西?!那是盛积素吗?!”   “你闭嘴!!”崔萤终于崩溃:“你没资格说我!就算窫窳复生只是传说,我也要试!”   “我看你是被人骗的昏了头!”孟询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劝说不听,便要直接动手。   盛雪头疼的要命,他拿扇子拍了拍虞烬:“挨个儿揍一顿,揍完了捆起来,为师给他们讲讲道理。”   虞烬没动,盛雪:“……”   盛雪说:“再陪你睡一晚。”   虞烬立刻虚影一般窜了出去。   盛雪不想看两个徒弟挨打,背过身,捏着自己下巴叹气。   都说学医学到最后都会信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从前盛雪嗤之以鼻。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崔萤估计是在医术一途炉火纯青后发现学医救不了师尊。   于是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都信上了。   说来说去还是盛雪这个当师尊的错。   但凡他早年间好好教育崔萤不要相信江湖骗子的话或者是死之前抽个空跟崔小二说声不要救我我死的挺开心,估计都不会有今日局面。   不过孟询的动机就很奇怪了,他阻止崔萤,也不知道是怕崔萤心头血耗干死掉,还是怕崔萤真的复活个寒英仙尊出来,让他重温有师尊教育的噩梦。   大殿里罡风阵阵,电光业火魔息流萤交织,那叫一个绚烂,大概半个时辰后,终于安静下来,盘坐在地上思考人生的盛雪站起身,整理整理衣摆,转身的瞬间眼皮子一抽。   就见崔萤、善行秋和孟询分别被捆成茧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瘫在地上乱滚,看着十分滑稽。   三人周围是断裂的柱子、掀翻的桌子、碎裂的茶具,总而言之,一片狼藉。   陶深深焦急的跪在崔萤旁边,想把她放出来。   但捆在三人身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结实的不行。   而言柏站在旁边,人已经傻掉了。   他亲眼看着虞烬可谓是轻轻松松的把两个大乘一个魔界领主揍了一顿而后捆成粽子,他想起自己之前说虞烬以色侍人,瞬间觉得虞烬没有抽他真是脾气太好。   孟询惊疑不定的看着虞烬:“你究竟是什么人?!”   虞烬根本就不理会他,打架的时候面无表情,一转头就跟小狗似的凑到盛雪旁边邀功:“师尊……”   盛雪摸摸他头:“知道了看见了做得很好,说话算话。”   虞烬心满意足。   盛雪慢慢走到孟询和崔萤之间,而后坐在地上,道:“现在你们两可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了吗?”   都被捆成这样了,总不能打架了吧?   孟询原本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但在虞烬出手后,他眸中就多了一份忌惮:   “你不是都看见了?她现在完全听不进去道理,非要耗干自己的心头血去养碎片,我们还能怎么谈!?”   说到这里,他一顿:“你这副大家长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盛雪心烦的一扇子敲他头上:“现在你先闭嘴。”   “你!”   虞烬一抬手,孟询立刻识趣的闭嘴了。   “崔萤。”盛雪对崔萤的态度要温和些许:“虽然孟好问这人讲话很难听,但他说的其实没有错,窫窳复生只是神话。即便是真的,你耗干心头血养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是你的故人。”   崔萤盯着大殿的拱梁,上面雕刻着无数复杂的图案,饰以彩色颜料,华美至极,她眸中却荒凉一片:“我不在乎,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盛雪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崔萤这个姑娘,向来如此,看着软和娇气,其实最是执拗,也就仅此于她的大师兄元晦了。   “寒英仙尊是飞升了。”盛雪企图用另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跟崔萤讲这个道理:“修道者,最后不都是求飞升么?几百年来唯他飞升,你应该为他高兴。”   “我不是小孩儿了。”崔萤终于转眸看着盛雪:“你不用拿这种鬼话诓我,当年无相海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确不清楚。但那天天地崩裂万丈霞光,无数紫雷凝集于无相海面,师尊却将泰半修为都注入了窥春之中,有人迫他以凡人之躯度雷劫,怎么可能飞升!?”   她眸中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被镇压在香水海的天蛇冲破封印堕回无相海,雷劫这才消弭,从香水海出来的前辈个个都说师尊已然飞升,雷劫都被天蛇引走,他如何飞升?!”   “世人都说数百年来寒英仙尊是唯一飞升之人,却不料这本只是一场骗局!”   盛雪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雷劫被天蛇引走?”   他回忆了一下上辈子死的时候……啧,太痛了,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还真记不太清楚了。   孟询这时候冷不丁道:“天蛇出世,祸乱六界,堕回无相海时引万千雷劫,造杀孽无数,我正清门上一任掌门风胜寒,也随着天蛇一起永堕无相海,尸首分离,这种大事,你竟不知道?”   原来风定烟是这么死的,原来是那条小蛇……   想到这里,盛雪忽然卡住了。   那条小蛇?他为什么会用这样一个亲昵的词,去称呼一个,六界都闻之色变的、不在轮回之中的东西? 第46章 天蛇   盘古开天, 清浊分离之后,最早诞生的是由天地灵气所化的仙神灵兽,其中龙为鳞虫之长, 龙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能和仙神分庭抗礼的强大存在。   但正因为强大, 所以骄傲,龙族傲慢无礼,开罪的人实在是不少,随着浊世中生命越来越多,与之相对的,天地灵气越来越稀少,本就由灵气生养的瑞兽也逐渐凋零,在族群最式微的时候爆发了大战, 被龙族处处打压的其他天神趁虚而入,龙族几乎灭绝,始祖应龙也被封印在九天之上,至此之后,六界再无龙族踪迹。   唯一还能谈得上有真龙血脉的, 就是自被发现以来就被封印在无相海的「天蛇」, 其实天蛇这个名字并不准确, 因为它的父母都是真正的龙族,父为有翼之应龙, 母为生角之虬龙,只是在这颗龙蛋现世的时候,龙族已经灭亡太久了, 只能在经书典籍里看见寥寥几笔的记载, 所以才会让发现它的人以为这是一枚蛇蛋。   在人间的传说里, 龙为祥瑞之物, 这枚龙蛋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生在无相海,生而至邪,还没破壳已然邪气冲天,千年前六位大能齐聚无相海,才将这枚蛋封印在了无相海万顷海面之下,并定下了任何外物都不得擅闯无相海的规矩,无相海封印了大魔的传说也是在这时不胫而走的。   盛雪跟天蛇之间,也算是有些缘分。   毕竟天蛇破壳出世后将魔界第九城几乎全部摧毁,盛雪听闻消息后,飞渡第九城,擒拿天蛇,封印于更为祥和安谧的香水海,自此百年未曾离开。   这段记忆,盛雪是有的,但不知为何,他有些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了,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影子,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过去的实在是太久。   他坐在原地发呆,孟询终于忍无可忍:“你在想什么呢?赶紧放开我!”   盛雪心有不悦,又是一扇子敲在他脑袋上:“聒噪。”   “?!”孟询活了这么久,修了个大乘,出门在外谁见了不尊称一声前辈,行礼的时候弯腰弧度不够都觉得是亵渎,这个盛积素。   难不成真觉得自己顶了张他师尊的脸,就真的是他师尊了?!   不是,就算寒英还活着,也不能这样拿扇子打他头!   盛雪站起身,叹口气,让虞烬把崔萤松开,虞烬打了个响指,裹在崔萤身上的茧丝立刻消失,陶深深连忙把人扶起来。   孟询:“你放她不放我?!”   盛雪:“你对你师姐大不敬,还觉得自己没有错?”   “我是在救她。”孟询硬邦邦道:“那块碎片已经被她养的差不多了,等破体而出,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说到这儿,他立刻看向善行秋:“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善行秋垂着纤薄的眼皮,额头上却青筋毕现,显然是在隐忍。   崔萤张了张嘴,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   她当年路过无界碑,偶然间捡到了偷偷跑出来玩儿却被大魔袭击奄奄一息的善行秋,行医救人本是医者本分,她救了善行秋一命,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少年却记了很多年,甚至愿意十里红妆,锣鼓喧天的,当着整个修真界的面接走她。   崔萤一直记得,那天第六城灯火通明,火红的绸缎铺了满城,特别好看。   她身体弱,不适应第六城的魔息,善行秋就陪着她在人界住了许多年,她想家,善行秋就把城主府改成了她在召月峰的住所模样。   这百年来,再没有比善行秋待她更好的人了。   但是她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所以有些话不说最好。   盛雪看看糟心的二徒弟,又看看同样糟心的二徒婿,道:“孟询说得对,那块碎片不能再留在你心脏里。”   他抬起手,原本烙印在他心口的那点金色顺着他皮肤快速游走,而后汇于指尖,化为一把精巧的匕首,刀刃华光万千,空中瞬间充盈一阵悠然莲香。   盛雪捏了个法诀,匕首瞬间飞至崔萤心口,崔萤整个人犹如被摄住,动弹不得,匕首利落的直接扎进了她心口血肉,她发出一声哭叫。   “阿姐!!”善行秋暴怒:“你要对我阿姐做什么?!”   “只是把她心脏里的东西取出来。”虞烬不耐烦的看着他:“要是再叫,把你嘴也给堵住。”   善行秋对上少年冰冷狠戾的眼神,那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一个活的生命体对视。   他挣脱不开身上的茧网,只能满头冷汗的看着崔萤。   从人的心口里取东西,实在是个细致活儿,像兰照那样直接捏爆自己的心脏从里面把碎片捞出来当然最方便快捷。   但属于一次性做法,盛雪现在做的是用刀将碎片从崔萤的心口撬出来,取出碎片的同时保证崔萤不死。   这实在是考验人的眼力耐力,盛雪额头上全是细小的汗珠。   若是别人来取,崔萤肯定必死无疑,也就是盛雪用窥春碎片凝成的匕首,才有把握。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偌大的大殿安静无比,只偶尔有崔萤压抑不住的痛哼。   终于,她心口的那点金光被取出来,迅速与盛雪手中的匕首合为一体,匕首化成一阵流光,消失于盛雪手中。   崔萤已经疼的脸色惨白,毫无人色,陶深深抱着她,给她喂了两颗丹药,才让她唇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盛雪见崔萤情况还好,倒是善行秋已经快要急死了。   于是拍拍虞烬的手臂,让他放开善行秋,善行秋连站起来都顾不上,几乎是爬着到了崔萤面前:“阿姐……阿姐你怎么样了?!”   陶深深自觉地将崔萤交到他怀里,道:“还好,伤势不算严重,好好调养月余就能养回来。”   “秋秋。”崔萤挣扎着握住了善行秋的手:“把碎片……把碎片抢回来!”   善行秋僵了一下,而后说:“好。”   “只要是阿姐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他把崔萤妥善的安置在椅子上,转身召出自己的魔刀残刃,其上魔气缭绕,普通魔族见了都忍不住屈膝拜倒。   善行秋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不是靠他的城主老爹,而是自己一个脑袋一个脑袋切下来的,那么多的竞争者,都死于残刃之下。   孟询冷不丁的道:“崔萤,他能取走窥春碎片,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崔萤一愣,她捂着心口,看向盛雪。   窥春中原本就灌注了盛雪的修为,此时两片碎片接连收回,盛雪终于有了三四分巅峰时的感觉。   他转身看着崔萤,轻叹口气,慢慢走到她面前,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阿萤,抱歉。”   “……”崔萤呆愣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问:“师尊?”   不等盛雪回答,她已经猛地抱住了盛雪的腰,哭的无声无息:“师尊……”   盛雪抚摸她的头:“原本三个孩子里面,我最放心的就是你,却不料你竟为我堕魔,是我对不住你,阿萤,都是师父的错。”   崔萤疯狂摇头,哽咽道:“不是的……不是的……师尊没有错……”   陶深深呆了一下,看看盛雪,又看看崔萤。   虽然她早就看出了盛雪这人不同凡响,但是……   “你……”陶深深咽了口唾沫:“啊不,您,您是寒英仙尊?”   一直游离在边上看戏的言柏也傻了,几乎是陶深深这个问题一出来就立刻否认:“不可能!”   虞烬不爽的上前,把泪眼朦胧的崔萤从盛雪怀里拉出来丢给善行秋,他握着盛雪的手:“师尊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小姑娘一如既往的能哭,这么一会儿,盛雪的衣服上就印上了一大片泪痕,盛雪倒是不怎么在意,还教育虞烬:“怎么说都算是你师姐,怎可对师姐如此粗鲁?”   虞烬面无表情的看着崔萤:“我没弄疼你吧?”   “……”面对冷着脸的少年,莫名的,崔萤脊梁骨都发寒,就算是被弄疼了也:“没有。”   虞烬满意了,侧头对盛雪说:“师尊,师姐说我没弄疼她。”   盛雪:“……”   还被扔在地上的孟询:“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没人会这么对我!”   他大声道:“盛积素你这个王八蛋,你回来了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就是为了避免被你这样骂。”盛雪微笑:“你是想为师把你嘴也堵住吗?”   孟询:“……”   他在地上翻了个身,脸朝下,也不知道地板有什么好看的:“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盛雪:“过奖过奖,我也没有坏到那个程度,也就遗个五百年的样子。”   “师尊。”崔萤抹了把眼泪,拉住盛雪的袖子:“师尊您怎么……”   盛雪弹了她脑门儿一下,道:“反正不是因为你信的江湖骗子口中的不死之药秘术。”   虞烬抬手将盛雪的衣袖抢回来,整个人挡在了盛雪面前:“师姐,说话就是,动手动脚做什么?男女授受不清,师姐没有学过?”   脾气再温和的人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也会生气,崔萤冷冷盯着虞烬:“没学过。”   盛雪咳嗽一声:“怪我,我没教过她。”   以前养崔萤的时候,他沉迷打架,不怎么看书,处于勉强吟两句酸诗的水平,真正通晓文学,还是他在香水海的那百年。   他自己都没念过什么书,更别提教崔萤这些了。   作者有话说:   跟组织汇报一下昨日战果,从昨天大概十点开始,我打着手电筒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直到半夜一点都没有找到电卡QAQ,然后一点我自己下楼去了电力室,对着那些按钮乱按了一通,家里竟然来电了!   整了几个预收,这几天慢慢挂出来,先放一个:《盗版万人迷》   主神沉睡,病毒入侵,无数炮灰听了虚假安利向病毒购买盗版万人迷光环,导致世界线崩坏。   时空管理局人手异常紧张,连姜岁这种入职培训都没做完的新人也被抓来做任务。   系统:我们会被传送进小世界进行订正,身份为随机炮灰,请宿主在接触盗版万人迷时保持人设,否则会被病毒察觉弹出世界挂掉。   姜岁:那任务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系统(大哭):等主神醒来把病毒搞的死翘翘   姜岁:……   世界一:在豪门文里当恶毒小少爷   姜岁是姜家抱错的孩子,二十岁那年真少爷归来。   与此同时带回了他购买了盗版万人迷光环的青梅竹马。   而姜岁害怕身份被抢走,便想要将真少爷推下楼梯摔死,真少爷没摔死,这一推却把自己推进了监狱,从此踩着缝纫机度过余生。   姜岁接收剧情线后信心满满伸手全力一推——诶?没推动??   真少爷擒住他手腕:“让我亲一下,我自己滚下去。”   姜岁:?!   真少爷回归后接手家族企业,年少有为,人都说他是为了拿回自己的身份,却不知他只是为了那朵娇养在深宅大院里的,白色玫瑰。   其他世界:   在恋综文里当刻薄关系户……   在末世文里当柔弱菟丝子   在人鱼文里当变态研究员   在年代文里当娇气小知青   很呆但漂亮白切黑受X切的稀碎502都沾不起来攻 第47章 睡觉   盛雪觉得小徒弟对二师姐的敌意挺重的, 再这么发展下去肯定要打架,小徒弟的修为有多高其实他不太清楚。   但肯定可以把崔萤这个大乘伪境吊起来打。   本着要教导小徒弟礼让女孩子的想法, 盛雪拉了个偏架, 把虞烬拉到旁边去坐着,顺手塞了两个橘子让他吃,温声称自己要跟两个徒弟解决一点私事。   孟询依旧被捆着,盛雪蹲下身,看着他:“我问你答,表现好我就放了你。”   “……”孟询脑门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果然,即便是过去了两百年还死了一次, 盛积素依旧是那个讨人厌的师尊。   “你问。”孟询深吸了一口气。   “我过第一城时,遇见兰照,她告诉我心脏里的碎片是一个神秘人赠与,并且指引她去到了第一城,这个人和骗阿萤的是同一个?”   孟询:“这是崔萤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问她?!”   盛雪一扇子敲下去:“你师姐刚被剜心取碎片, 此刻如此虚弱, 你眼睛瞎了?”   孟询愤然:“我看她刚刚那个架势可不像是虚弱!”   盛雪:“不配合?那你继续躺着吧。”   说完作势起身要走,孟询咬牙道:“我说!”   盛雪重新蹲回来——这位成为修真界传说的老祖宗只有在外人面前才在乎形象, 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唬人。一旦周围都是自己人,就开始原形毕露, 懒散的不行。   “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乖徒, 这么侧着是不是不太舒服?为师帮你翻个身。”   盛雪手上微微用力, 让孟询从一个侧躺着的茧子,变成了平躺着的茧子。   “……”孟询吸了口气,道:“那个人你认识。”   “啊?”盛雪有点茫然:“我认识?”   孟询不知想到什么,一声冷笑:“你当然认识。”   他盯着盛雪道:“可不就是你的宝贝首徒,元晦,元檀沉吗!?”   ……   第六城城主府一向热闹,因为总有人想要通过送礼得城主青眼,从此飞黄腾达,是以总是迎来送往门庭若市。   但是今日,城主府大门紧闭,不接待任何客人,就连门口摆着的两只镇宅兽都多带了几分冷气似的,让路过的人下意识摸摸胳膊。   城主府的大管家对盛雪奉若上宾,这会儿恭恭敬敬的在前面引路,带着盛雪前往特意准备的厢房。   盛雪刚去看完崔萤回来,虽然陶深深给她喂了丹药,但她还是虚弱的厉害,精神头坚持不了多久。   但又不肯睡,要一直看着盛雪才行,盛雪陪了她好一会儿,等人睡着了才离开。   虞烬就跟在他身后,像是个沉默的影子,大管家顿住脚步,推开面前的房门,道:“就是此处了,您看看还满意否?若是不满意,我这就……”   盛雪随意看了一眼,道:“很满意,麻烦了。”   大管家松口气,他原本还以为这位据说是夫人长辈的仙君会很难伺候呢,却不料非常的温和。   盛雪跨进门槛,虞烬也要跟着进去,大管家连忙道:“这位仙君,这位仙君!给您安排的住处不在此处,请您随我……”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这位少年仙君冷着脸道:“我就住这里。”   “师尊,你答应了我,今晚一起睡的。”   大管家:“……”   “?!”盛雪已经进屋了,里面的东西雕金砌玉,极尽奢华,可见善行秋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他没看见大管家精彩纷呈的脸色,听见虞烬这话,随意道:“不必为他安排住处了,他跟我一起。”   此时已然深夜,天上一弯血月,光线其实不甚明亮。   但足以看清大管家满脸写着「太淫、乱了」的表情。   虞烬眯起眼睛,盯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没、没有。”大管家连忙敛目拱手:“两位仙尊好好休息,小的先行告退了。”   虞烬非常没有礼貌的直接啪一声关上了门。   大管家:“……”   大管家站在走廊上,可犯起了愁。   两位仙君之间畸形的师徒关系……到底要不要告诉夫人呢?   ……   房间里,盛雪已经舒舒服服的躺在了软榻上,虞烬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盛雪抬眸看他:“你好像对我的身份不意外。”   先别说两百年前他也威名赫赫吧,就是死而复生这事儿也够离奇的,盛雪从来没有在虞烬面前隐瞒过自己的身份,之前和朱颜说话的时候也不在意他旁听,若说之前是被雷劈傻了还没有缓过来。   但近来盛雪是能够明显感觉到虞烬的情绪要丰富一些了,或许被天雷劈出来的伤已经在逐渐好转,记忆大约也会随之归来,但为什么虞烬仍旧非常淡然?   这样显得寒英仙尊很不值钱诶。   还是言柏那个下巴都要掉地上的表情比较正常。   虞烬在他面前半跪下来,脸颊贴在他手掌心,道:“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师尊。”   盛雪心口一暖,心想终于收了个跟崔小二一样嘴甜的徒弟……虽然这个徒弟极有可能或者说就是在正清门当了两百年太上长老的重庭仙尊。   但其实虞烬也不亏啊,毕竟早些年他不就自称是寒英仙尊的关门弟子。   盛雪心里一高兴,就没忍住顺手挠了挠虞烬下巴,他对上少年漂亮的深绿色眸子,刚要说什么,虞烬忽然站起身。   他虽还是少年容貌,但其实身形已然非常高大,这样猝然站起身,可以将盛雪全部笼罩在自己身体的阴影下,其实会带给人非常强烈的压迫感,盛雪的后背不自觉绷紧。   但是下一瞬,虞烬声音有些委屈的:“师尊,我们还不睡觉吗?”   “……”这一下,盛雪又觉得他像是一只小狗了,他躺在软榻上,可以很清楚看见虞烬的脸,这张脸分明冷硬,在露出委屈的表情时却又有些招人疼爱,盛雪:“睡,马上睡。”   但是这张软榻那么小,肯定是睡不下两个人的,他准备起身转去床上,虞烬已经弯腰,揽住他肩背和腿弯将他抱了起来,道:“我抱师尊过去。”   盛雪:“……”   你师尊我是断了腿吗?   但软榻到床也就几步路,盛雪懒得骂他,任由他把自己放在了床上,手臂自少年肩颈滑落时,虞烬顺势捉住他手腕,俯身在他手腕内侧吻了一下。   “?”盛雪只觉得自己那一块皮肤都被烫麻了,他立刻翻身起来,捏住了虞烬的下颌:“你干什么?” 第48章 龙蛋   第六城城主府的大管家是个妙人。   众所周知的, 六城城主善行秋只有在城主夫人面前才乖巧,其他时候大概就跟疯狗差不多。   但这位大管家却自城主少时起就常伴身侧, 这么多年了也没有魂飞魄散, 足可见他非常的擅长揣度人心善解人意。   夫人的长辈,那自然是要以最高的礼遇招待,是以这间厢房可谓是极尽奢华,床柱子上镶嵌的都是各色宝石,床帐也是用的香云纱,层层叠叠煞是好看,与暗红色的被褥相衬,又是一番旖旎。   此时此刻床上, 盛雪捏着虞烬下颌,长发如流水一般倾泻在身侧,两人之间呼吸可闻,可以看清楚彼此眼中自己的模样。   盛雪没注意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他盯着虞烬, 只感觉被他吻过的手腕内侧还在发烫发麻。   “因为喜欢师尊。”虞烬垂下纤长眼睫, 眷念的在盛雪手臂上蹭了蹭, 轻声说:“想亲近师尊。”   盛雪张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重话。   算了, 跟一条被雷劈傻了的小蛇一般见识作甚。   他松开手道:“以后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虞烬很有求知欲:“虽然我并没有见过自己的族人,但流传在血脉中的意识告诉我,我们族群, 喜欢一个人, 就是要这样亲近的, 我还想用尾巴把师尊卷起来, 这样……”   “停。”盛雪深吸一口气,觉得虞烬简直是越说越离谱,道:“你对我的喜欢,和你此时说的喜欢,不是同一种喜欢,明白没?不是同一种。”   “不明白。”虞烬低声说:“我觉得就是同一种,我喜欢师尊,就想将师尊带回巢穴里,用尾巴卷着你,让你没办法离开。”   盛雪:“你还有巢穴?”   “嗯……”虞烬认真说:“有的。”   顿了顿,又说:“但是师尊不喜欢那里。”   “山川河海,在我看来,并无不同。”盛雪打了个哈欠:“你以后不许再这样突然亲我,这样不合礼数。”   虞烬乖巧道:“我帮师尊脱衣服。”   帮师父脱个外衣倒的确没什么,盛雪让他折腾,脱去外衣,洗漱过后就直接躺在了床上,按了按眉心说:“太困,焦焦,你也早点睡。”   “嗯……”虞烬应声,打了个响指,房间里的蜡烛应声而灭。   今日剜心取碎片,崔萤受了大创,盛雪也没好受到哪里去,精神极度煎熬,沾着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虞烬却一直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夜里无光,虞烬却仍旧能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从盛雪秀丽的眉眼,到红润饱满的唇。   等了良久,确认盛雪已经睡熟,虞烬才俯下身,在他唇角轻轻一吻。   他贴着盛雪温软的唇,感受到他轻缓的呼吸,这么多年离散痛楚,似乎都只在这片刻亲昵里了。   但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东西,都天性贪婪,他贴着盛雪的唇,却又有些不满意。于是又缓缓的、温柔的,舔开了他的唇缝。   盛雪对这个小徒弟实在是没什么防备心,只是在睡梦中微微蹙起眉,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虞烬含着他丰润的下唇,像是饿了很久终于吃到了肉的野兽,将肉叼在嘴里,却又舍不得下嘴,只能反反复复的碾磨,希望能尝到一点荤腥味道。   “嗯……”盛雪有些不舒服,轻哼了一声,好巧不巧的,虞烬的舌顺势滑了进去,触碰到了盛雪的舌尖。   虞烬浑身一僵,似乎被那柔软冲昏了头脑,陡然蛮横起来,将肉拖回自己的巢穴反复品尝。   “嘶……”盛雪无意识的推了虞烬一下,虞烬这才松开,他在盛雪身边躺下来,明明比盛雪还要大只了,却还要将自己蜷缩在盛雪怀里,头埋在盛雪颈窝里,用额头蹭了蹭那一块柔软肌肤。   深夜漫长,虞烬就这么睁着眼睛,抱着盛雪的腰,静静地看了他一夜。   ……   盛雪做了个古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无边无垠的香水海。   这鬼地方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海水清澈见底,水底全是灿烂的金沙与宝石,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圣洁美丽。但只要住久了,这些玩意儿除了刺眼也就没有别的作用了。   据传说,香水海曾经是仙人居住之地,也是整片大陆最为神圣之地。因为神性太强,所以飞鸟走兽都不配于此安居,香水海往外八百八十里寸草不生,鸟兽无声。   所以,这里当然也没有能住的地方。   盛雪来这儿第一天,在沙滩上凑活过了一晚,第二天落枕严重,歪着脖子坐在沙子上叹气。于是抬手以海沙为基底,在海边上建了个略有些丑陋的房子。   虽然有些丑,但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盛雪还是挺满意的,他不死心,在海附近到处翻腾,想要找点吃的——虽然以他的境界早已经不需要进食,但没办法,嘴馋。   只可惜他翻了半天,除了确定这地方是真没有任何活物外一无所获。   在余霞漫天时,他终于放弃,准备回去躺会儿,回去的路上,大概是因为想到未来那么多年都吃不到好吃的,他心绪十分低落,神思飞散,被块石头绊倒,他在沙子上趴了会儿,才慢腾腾爬起来,找到了那块将自己绊倒的罪魁祸首。   原来那不是一块石头,是一颗圆滚滚的、黑色里流淌着金色火光的蛋。   这蛋也就比盛雪的脑袋小点儿,半埋在沙子里,看着非常不好惹,盛雪看了它许久,而后欢喜鼓舞——晚饭有着落了!   于是他将这颗蛋挖出来抱回家,生起火堆,准备直接烤了吃了,在他准备把蛋扔进火堆里时,蛋终于忍不住了:“你敢!”   气势挺足,就是声音奶呼呼嗲兮兮,一点威慑力没有。   盛雪把玩着手里的蛋:“你怎么又回蛋里了?你不是已经破壳了吗?”   蛋很愤怒:“不是你把我强行摁回来的吗!”   “哦不好意思。”盛雪诚恳的说:“我见着你的时候你已经破壳出来了。所以没见过你还是个蛋的模样,你早点说话不就好了,早点说我就不生火了,浪费我时间。”   “……”蛋更加愤怒:“你要是敢把我烤了吃了,要被雷劈的。”   盛雪:“小蛇,讲话要有礼貌,本来不是特别想吃你的,你这么说话让我想起我的三徒弟,不如还是把你烤了吧。”   “大胆凡人!”蛋气疯了:“你说谁是蛇?!吾乃真龙后裔!吾父为始祖应龙,吾母为……呜呜呜你别烤我!”   盛雪将蛋又抱回来:“你不是龙吗?你怕什么火?”   蛋嫌恶道:“这火烧不死我,但我觉得不舒服。”   盛雪点头:“哦,就像是我可以吃葱,但我不爱吃。”   盛雪把这颗龙蛋放在沙滩上,拿手转着圈儿玩儿:“你现在能出来吗?”   “你把封印解开。”蛋说:“我就能出来。”   盛雪笑了笑,抱着蛋往后一躺,道:“那可不行。”   “香水海的封印是我神魂所化,封印解开,我也就死了。” 第49章 破壳   龙蛋虽然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但破壳而出也就是近段时间的事情,对世上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   比如说它就不明白, 盛雪为什么愿意牺牲自己, 以自身为封印,镇守香水海。   盛雪听见它的疑问,想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天上大的出奇的月亮说:“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   蛋说:“你的追求就是在这里吃沙子吗?”   “……”虽然这颗蛋比三徒弟孟询还要嘴贱,但总算是有个人可以说话了,盛雪勉强习惯了香水海的无聊生活,开始自娱自乐,某天他钓鱼回来, 没看见蛋,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小孩儿,坐在他的沙石屋子外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小孩儿眉目五官生的很是精致好看,眼睛是一种极其冰冷的深绿色, 像是被冰层封印的春日绿叶, 不带温度, 只一眼就让人觉得后脊背发寒。   盛雪拎着空空如也的桶,站在沙地上跟小孩子对视良久, 才慢慢蹲下身,一把捏住了对方肥嘟嘟的小脸蛋:“你早说你长得这么可爱,我就不骂你了。”   小孩儿白皙柔嫩的脸颊被捏的变形, 浓黑的眉皱起:“大胆凡人!”   盛雪可不怕什么真龙, 伸手就把他抱了起来:“你几岁大了?看着也就三四岁。”   小孩趴在盛雪肩膀上故作严肃:“吾已经存在很多年, 从创世之初就已经诞生了, 只是因为无相海戾气太重,才一直不能破壳。”   盛雪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小鬼头竟然和天地同龄。但仔细想想,他在蛋里的时候其实是不能算年龄的。   毕竟那时候没有确切的意识,只对周围的环境有微渺的感应。   “我们算年纪,都算出生那一天,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间不算。”盛雪抱着他往里走:“同理,你还在蛋里的时间不能算。”   说完后开始得意:“叫哥哥,快点。”   小孩儿一口咬在他纤长脖颈上,用具体行动表示抗议。   盛雪嘶了一声,心想这孩子哪里像是龙啊,是只小狗还差不多。   他把人放在了床上,自己盘腿坐在地上:“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茫然:“什么是名字?”   盛雪笑了,眉眼弯起:“就是一个称谓,比如说我叫你,总不能一直叫那个谁。”   小孩托着下巴想了好久,而后一脸严肃:“你可以叫我真龙大人。”   盛雪:“……”   盛雪在这一瞬间只想把真龙的头打掉。   “你呢。”真龙大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姓盛名雪字积素,号寒英。”盛雪说完,顿了顿,又说:“都是雪的意思。”   “我知道雪。”真龙大人说:“但是我没有见过。”   犹豫了一下,“我还没有凡人的名字,你给我取一个听起来就很霸气的。”   “不了吧。”盛雪诚恳的说:“上一个我给取字的,人已经疯了。”   真龙大人不乐意了:“让你给真龙取名字,是对你的恩赐!”   “啧……”盛雪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要不叫你小蛇好了。”   “吾不是蛇!吾乃真龙!”真龙大人很愤怒,圆圆的脸上精致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你都有名有姓,我也要有名有姓。”   “那你跟我姓盛吧。”盛雪说:“我也不知道我原本姓什么,盛这个姓是我师尊的。”   “不要。”真龙大人抱着胳膊说:“我才不要跟你姓。”   盛雪有点犯难,他肚子里本来就没有几两墨水,让他凭空取一个霸气的名字实在是太难了,偏偏真龙大人不依不挠,非要他立刻给出答案。   盛雪余光瞥见床旁边有一堆黑漆漆的焦灰,龙族破壳和其他幼崽不同,是自己咬开蛋壳或者是啄开,龙族司掌业火,幼崽破壳时。   脾气好点的选择用火烧个洞自己爬出来,脾气不好的就直接把蛋壳烧成灰,显然,真龙大人属于后者。   他被小屁孩催的烦了,敷衍道:“就叫余烬吧,多霸气。”   真龙大人:“哪两个字?”   盛雪原本想欺负这小屁孩不认识字。但一想万一他日后认字了,肯定会找自己麻烦,便在地上写下「虞烬」二字,竭力想要显得自己不是看见那堆蛋壳灰出现的灵感。   真龙大人不认识字,但他觉得这两个字笔画非常多,有霸气的感觉了,于是欣然应允:“那就叫这个。”   ……   跟小虞烬生活了一段时间,盛雪才知道这个肉身不过是他分出来的一缕神魂,真身仍在香水海的封禁大咒之下。   但真龙后裔哪怕只是一缕神魂,也已经强大到不可思议,盛雪不能离开香水海,他的这缕神魂却来去自由。   盛雪:“难怪龙族灭绝,你们族群确实过于强大了,连天道法则都不放在眼里。”   小虞烬此时长大了一点,看着已经有七八岁了,坐在礁石上吃盛雪烤的鱼——   近段时间他总是会出去游猎,看见能吃的东西就带回来,勉强让盛雪生不如死的日子好过了一点。   “天道?”小屁孩儿挑起眉,带着与生俱来的张狂:“天道算什么东西。”   盛雪一想天道也挺委屈,龙族强大到可以睥睨天道。但因为天地法则的存在,它还不能把这条仅剩的真龙血脉弄死,甚至如果有人要了真龙的命,它还得负责降下十万天雷把这人劈死。   盛雪在香水海太过于无聊,于是开始让虞烬走的再远一点,去集市中给自己买点书和话本来看,后来虞烬觉得自己不认识字很丢脸,让盛雪教他读书认字。   其实盛雪挺不乐意的,倒不是是说虞烬难教,而是他觉得小虞烬认识字以后,书读多了就不好忽悠。   比如说某一次,他追着盛雪问「鱼水之欢」是什么意思,盛雪头疼的解释:“鱼在水里就很开心。”   小虞烬一声冷笑:“果然你总是骗我,以往你还骗过我多少回?”   盛雪把自己埋进沙子里,逃避这个问题。   香水海的一成不变让盛雪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察觉。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虞烬已经从三四岁的小孩儿长成了十七八的少年,这其中用的时间大概不是很长,只因为虞烬在蛋里待的时间太长了,其实心智早就已经成熟,破壳后的成长自然也十分的迅速。   盛雪有点郁闷。   之前随便夹在胳膊下就能带走的小屁孩儿怎么一眨眼就长得比他还高了,跟他说话还得仰着头,有点累。   随着年纪的增长,虞烬的性格也有所变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非要强调自己真龙的身份,逐渐变得冷漠起来,有时候盛雪看着他都犯愁,觉得他以后肯定比自己的哑巴大徒弟元檀沉还要难找道侣。   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离开香水海好几天的虞烬终于回来了,盛雪十分高兴,去翻他带回来的东西,拆开包袱看见里面的瓜子点心烧鸡肉干,眼睛都在放光,虞烬却兴致不高,在盛雪旁边坐了一下午。   余霞漫天,盛雪照例提起自己空空如也的桶和钓鱼竿往回走,边走边问:“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虞烬看着他好一会儿,摇头没说话,盛雪觉得奇怪。但他也知道虞烬的性格,不想说那就是打死都不会说的,他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晚上吃了烧鸡,盛雪洗漱过后睡觉,半夜惊醒后发现虞烬就坐在他床边,微弱月光将他本就立体的五官切割的轮廓更为分明,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漂亮。   自从小虞烬抽条后,盛雪就单独分给了他一个房间,两人各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虞烬半夜坐他床头,简直怎么看怎么诡异。   盛雪躺在枕头上,拉了拉被子,尽量让自己语气温和:“你最好是有什么事。”   虞烬皱起修长的眉:“我这次出去,看见了让我很不理解的事情。”   盛雪稍微来了点兴趣,换了个姿势:“讲讲。”   他倒是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真龙大人魂不守舍。   虞烬思索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盛雪:“?”   虞烬:“我示范给你看。”   盛雪:“也行,不过……”   后面话没能说完,因为虞烬直接照着他嘴唇啃了一口——真的是啃,用力的很,瞬间盛雪的唇破皮,鲜血横流。   “……”盛雪翻身坐起来,抬手用手背在自己唇上一抹,看见白皙手背上的鲜红之色,眯起眼睛一把揪住虞烬衣领:   “虞烬,你大半夜来找我寻开心?!是,我不该一个人吃掉两个鸡翅,那你也不该咬我!”   这个姿势两人离得非常近,近的虞烬可以清楚看见盛雪还在渗血的唇。   他缓缓的探出舌尖,舔了一下下唇:“你的血好甜。”   盛雪:“?”   虞烬扣住他后脖颈,鼻尖轻缓的蹭了蹭他脸颊:“我再尝尝,明天还出去给你买烧鸡。”   盛雪:“不是……”   他抓住虞烬手腕,喘了口气:“你先说清楚,这次出门,你去哪儿了?”   虞烬回忆了一下,“我路过一处楼阁,里面的女人都叫我进去,我就进去了。”   “好像是叫薄暮楼。”   盛雪:“……”   好,感情您出去给我买烧鸡的空当还顺便逛了个窑子。 第50章 有救   盛雪年少的时候曾经去过薄暮楼, 还是跟着自己师尊一起去的,里面的姑娘纵然热情似火,说话又好听, 但盛雪这人在情爱方面就如同他的名字般冷淡, 姑娘穿的再少,他也没兴趣,就连择光仙尊都说盛雪入正清门可惜了,应该去千机寺才对。   “她们让你进去,你就进去了?”盛雪觉得特别糟心:“你才多大就学会喝花酒了?”   虞烬:“吾与天地同龄——”   盛雪:“你在里面干什么了?和姑娘们亲热了?”   “何谓亲热?”虞烬皱起眉,但他何其聪明,瞬间反应过来,抬手按了下自己的嘴唇:“你是说方才我对你做的那般?未曾。”   盛雪这就有点疑惑了, “你进青楼,没睡姑娘?”   “我在里面看见了很多我不能理解之事。”虞烬回忆:“比如说抱着啃来啃去,脱光衣服在一张床上……”   “停。”盛雪打断他:“你大可不必说的如此详细。”   虞烬眼睛里是真实的不理解:“他们为何要那样滚成一团?”   盛雪的心情有点微妙。   按理说这些事,一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总会有五花八门的门道去了解。   比如说他和朱颜, 盛枯荷那个老头儿也是没有教导过他们男女敦伦之事的, 大部分知识来源于话本, 但在香水海长大的虞烬,没有看过这种一般书坊都不摆在明面上卖的艳情话本,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种尴尬局面。   养了虞烬这么多年,不是师徒胜似师徒,盛雪觉得自己有必要教导虞烬这件事, 正在脑子里构思该如何不那么简单粗暴的解释, 虞烬已经道:“他们是在繁衍ꁘꁘ?”   “……”盛雪盯着面无表情说出这两个词的虞烬, “你既然知道, 何必还来问我?”   “我只是不理解。”虞烬紧皱眉头,看得出来确实非常不理解:“□□而已,何必抱在一起啃?而且我看那个女子似乎并不乐意,一直在哭,说不要了——   这在我们族群里是不允许的,雌龙若是不愿,雄龙是不能强迫。你们凡人为何置若罔闻?”   盛雪:“……”   盛雪觉得这个学生他教不了,干脆撂挑子不干,抬脚踹开虞烬:“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琢磨,现在我想睡觉,你滚出去。”   虞烬不仅没滚,还一把扣住了盛雪细瘦脚踝,盛雪人生的清瘦,踝骨便极为突出,虞烬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那块柔润的骨头,道:“你肯定知道,为何不愿告诉我?”   盛雪人趴在床上,被虞烬抓着脚踝质问,这姿势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他赶紧把自己脚抽回来,干脆盘腿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说:   “很多人都是口是心非的,那个女子说不要,并非真的不要,只是一种……”   他思索了一下,一锤定音:“只是为了增添情趣。”   虞烬若有所思。   盛雪松口气,又说:“人族和龙族还是有很多不同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虞烬轻蔑:“我早就知道人族和龙族不同了。”   “啊?”盛雪有点茫然,心想这我还没有教啊。   虞烬:“我原身有两根——”   “……”盛雪一把捂住虞烬的嘴,“我说的不同,不是这方面的不同。”   虞烬挑起一边眉毛,将盛雪的手挪开,道:“这也是一种不同。”   盛雪满脸郁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和虞烬谈论这些,直挺挺往后一躺道:“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你可以滚出去了吗?”   虞烬:“不行。”   他振振有词:“你刚说了,人族大多口是心非,此时你叫我出去,其实心里想的是不让我出去。”   盛雪:“?!”   不等盛雪说话,虞烬已经翻身躺在了他旁边,道:“放心,我不走,陪你睡。”   盛雪:“虞烬你他娘的。”   虞烬:“我母亲已经去世了,你找她做什么?”   “……”盛雪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他困得不行,翻了个身背对虞烬:“我要睡了,你半夜不许抢我被子。”   虞烬冷笑:“往常都是你抢我被子。”   若他不是真龙,而只是一个寻常孩童,按照盛雪这睡觉习惯,他早就被冻死了。   一夜还算好睡,就是第二天早上盛雪醒来的时候,感觉腰上有什么东西抵着,他以为是什么令牌或者书简,迷迷糊糊伸手一摸,摸到的瞬间他就清醒了,立刻把手抽回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干。   但已经晚了。   虞烬声音阴森森的响在他耳边:“盛朵朵,你摸什么?”   “不是说过不准这么叫我。”自从某日盛雪不小心说漏嘴盛枯荷如何唤他,就被虞烬学去了。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摸我。”   盛雪拿被子把自己头盖住,假装自己已经死了:“你自己早上什么样子心里没数?当然是因为硌着我了。”   所以说孩子大了还是不能睡在一起,多尴尬啊。   虞烬听他这么说,顿了一下:“你早上没有反应?”   盛雪拒绝回答,踹他一脚:“滚出去做早饭。”   “我看看。”虞烬好奇心上来,压住盛雪:“给我摸一下。”   盛雪终于忍无可忍:“虞烬!”   虞烬丝毫不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强势的扣住他双手,他骨架比盛雪要大,可以一只手扣住他两只手腕,力气竟然还要比盛雪大,盛雪一时间挣扎不开,气的眼微发红,骂他:“狗东西,放开我。”   虞烬眯起深绿色的眸,几乎跟盛雪鼻尖贴着鼻尖:“你刚刚摸了我,我摸回来,有什么不对?”   “哪里都不对!”盛雪黑发散乱,越发衬的皮肤白皙,天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正好落在他精致昳丽的眉眼之上,切割出一道耀眼的光斑,显得那双眼睛泛着粼粼水光,格外动人。   不知道怎么的,虞烬呼吸一滞,看着他眼尾那一抹艳丽的红,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唇瓣贴在那点绯红上碾磨了一下,惊的盛雪眼睫乱颤:“你做什么?”   虞烬抬手,拇指自他眼角划过:“你眼睛红了。”   盛雪竭力冷静:“被你气红的,看不出来?”   虞烬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还问:“你会哭吗?”   盛雪:“?”   这什么问题?   “你这双眼睛。”少年立体的轮廓在暖阳下仍旧显得冰冷,声音倒还称得上和缓:“哭起来应该很好看。”   盛雪被他的虎狼之词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虞烬却已经在想别的事情了,手往被子里一伸,盛雪表情一变,虞烬面色少有的讶然,而后变成了深深的同情。   他坐起身,看着眼微发红眸中含水细细喘息的盛雪,下结论:“难怪你不许我摸,原来如此。”   盛雪捂住自己眼睛,想说那他娘的是被你吓软的。   但总觉得会越描越黑,干脆放弃:“我年纪大了,跟你们少年人比不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场闹剧结束于虞烬若有所思的表情,中午虞烬出去买午饭的时候,盛雪决意不准他再去喝花酒,虞烬也没有问为什么。但盛雪看他眼神,觉得那里面全是同情。   大概将他这种态度激烈的反对当成了「我不行你也不准行」的挽尊。   盛雪对此:“……”   算了,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要不去青楼里学些奇怪东西回来搞他就行。   虞烬这次出去,回来的晚了点,但是看在他带回了红烧排骨的份儿上,盛雪没有多问,吃饱喝足后在沙滩上晒太阳,午后照常钓鱼,傍晚照常收杆,不过从前能在他身边坐一下午的虞烬这次不在,也不在香水海,应该是溜去了外面。   吃过晚饭,盛雪打算去沐浴,虽然有洁净术,掐个诀就可以让全身干干净净。   但他还是比较喜欢水洗的感觉,将干净衣服放在礁石上后,盛雪脱掉身上衣服,泡在海水里看话本。   这个话本他很喜欢,讲的是苏妃卿和她的入幕之宾们,盛雪也在其列,但他不是很在意,看的津津有味。   正看到苏妃卿的两个男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问苏妃卿你爱他还是爱我的精彩之处,盛雪忽听耳边呼啦水响,垂眸就见一条小白蛇从水里浮上来。   这小白蛇生的煞是好看,通体玉一般的雪白,额上生黑色双角,蛇信也是黑色,双瞳则为深绿,竖瞳深处溢散金光,仿若满天星辰都入眼。   它背后还有一对有点像是蝠翼的雪白翅膀。   盛雪看见它,懒洋洋的:“干什么?”   他只是看了眼小蛇,就又继续翻自己的话本了,却不料小蛇骤然在水中化成了少年模样,将盛雪困在了礁石和自己的身体之间,溅起的水花把盛雪的话本弄湿了一大片,上面的墨迹很快晕开。   “……”盛雪啪一声合上话本,深吸一口气:“你又干什么?”   “我今日出去请教了几个医修。”少年表情凝重,“他们说你的情况未必没有救。”   盛雪:“?”   虞烬继续说:“他们教了我一些方法,也许对你有用。”   盛雪:“?!”   “等等。”盛雪伸出手挡在虞烬和自己之间:“我不需要,真的,谢谢你为我操劳。但我真的很好,我已经习惯了,现在我想回去睡……”   虞烬捂住他的嘴:“又在口是心非。”   “人族最爱撒谎。”虞烬沉声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我帮你是应该的。”   盛雪瞪大眼睛:“虞烬你要是敢——唔!”   虞烬微微偏头:“你的病应该能治,没有医修们说的那么严重,是有反应的。” 第51章 皓月   盛雪自问虽非什么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良善之人, 但要未曾干过伤天害理的恶事,在香水海以身镇魔就已经足够凄惨了。   如今竟然还要被这个大魔头如此折磨。   “虞烬。”盛雪一贯是个好脾气的人, 此时完全可以称得上咬牙切齿了:“你要是再不松手, 我必定把你手剁了。”   “盛朵朵,不要讳疾忌医。”虞烬眼神鼓励:“你这并非绝症,能治。”   说完手动了动,“你看,有反应的。”   “……”盛雪心想我他娘的又不是真的不举,没反应才是真的见鬼,虞烬这小王八蛋没事的时候会跟他一起练剑,练的手上全是茧子, 微微一摩挲真是要人命,盛雪狠狠咬了下嘴唇,深吸口气:“我没病,我很好,松手。”   “盲目的自信也是不可取的。”虞烬认真说:“我帮你, 确定一下你的病情, 这样才好让医修们分析。”   盛雪:“……”   盛雪浑身瘫软的躺在床上看着房顶, 他眼睫上挂着水珠,是被逼出来的泪水, 眼角、脸颊耳根都红了个通透,好似白玉上染了胭脂。   虞烬靠在他旁边一边洗手一边自言自语:“比我小比我快,其他的好像未见异样……”   盛雪原本手脚酸软, 听见这话, 当即召出窥春, 跟虞烬在沙滩上打了个天昏地暗。   最终也没有分出胜负, 反倒是被虞烬反咬一口:“我是在帮你治病。”   盛雪咬牙:“我都说了我没病!”   说完提剑就一剑刺去,虞烬站在原地,没躲,窥春却也未能刺穿他的胸膛。   因为这具肉身只是他一缕神识所化,剑锋所至,便化为一团柔软的银光,溢散在空中,又在盛雪身后凝聚,化为少年身形,一把握住了盛雪持剑的手腕:“好了,我已经相信你没病了,做什么这么生气?”   要不是此时甩虞烬一巴掌太像是被浪荡子轻薄了的小姑娘,盛雪绝对赏他两耳光,偏虞烬还要火上浇油:“这么生气的话……让你摸回来?”   说完立刻去解腰封。   盛雪:“……”   这个香水海,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他跟一条小蛇计较什么呢。盛雪在心里安慰自己,转身回了屋子,躺床上一整天没跟虞烬说话。   虞烬大概也知道他是真生气了,第二日提着一大堆盛雪爱吃的东西来找他,盛雪本不想轻易原谅。   但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烤鸭烧鹅酱猪肘糖葫芦……甚至还有《合欢宗秘事》的下部。   盛雪坐在地上啃完了一个酱猪肘,终于觉得可以勉强原谅虞烬了,拿出成熟大人的派头:“你知道我为何跟你生气吗?”   虞烬:“不知。”   “你……你前两日对我做的事。”盛雪说:“是只有相互喜欢的人,才会做的。在我们修真界,道侣才能这样做,在人间,只有夫妻才能这样做。”   “可我在薄暮楼所见,他们并非道侣。”   盛雪噎了一下,道:“那是因为他们用心不专,你不要学。”   好一会儿,虞烬才说:“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吗?”   盛雪蒙了一瞬:“什么?”   虞烬猛地逼近他,两人瞬间呼吸可闻,盛雪可以清楚看见他微颤的长睫,少年眸中仿佛有万千星辰,却又仿佛只有他一人影像:“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吗?”   盛雪笑了:“你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你只是年纪还小,没有见过更多的人,香水海只有我们两个,这只是一种……”   他顿了顿,弯起眼睛:“你知道小鸟破壳的时候,会将第一眼看见的人东西认作它的父母么?你大抵也是这样。”   他摸摸虞烬乌黑的长发,道:“那只是依恋,不是喜欢。”   虞烬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你眼中,我如此蠢笨?”   他盯着盛雪,“我并非鸟族之辈,在天地初开时我就已经存在。虽然意识微渺,但千万年沧海桑田我皆有感知,你总觉得我破壳之日尚短,把我当成孩子,但我不是孩子。”   盛雪有些讶异,好一会儿才说:“小蛇,你只是……”   “我分得清依恋和喜欢。”虞烬平静道:“我也问过外面的人。”   他想起那天他走进满是脂粉香气的薄暮楼,好几个姑娘围着他灌酒,他看着她们娇艳的脸,滴酒未沾,只是放了几块上品灵石在铺着锦稠的圆桌上:“我有一惑,谁能解,这些就是谁的。”   姑娘们瞬间眼睛都直了,催促着他问。   虞烬说:“倘若有一人,你半日不见,便会挂念,总会不经意的想起他,看见他喜欢的东西就会下意识的买下来带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穿绿衣的姑娘已然娇笑出声:“仙君莫不是动了春心?”   “什么意思?”虞烬蹙眉问。   姑娘掩唇笑着说:“我曾有一个相好的,他说要为我赎身,很是有一段情浓意蜜的时光。虽然他就是个骗子,到底也没有赎我出去。   但那段时光我便是如此,他一日不来,我便担心不已,看见他爱吃的点心,也总要嘱咐小厮们留上一碟……仙君方才所说,可不就是这么个情况?”   虞烬若有所思。   姑娘又道:“仙君若是喜欢,趁早表明心意为上,仙君一表人才,想必意中人也是不俗,倾慕者必定不少。若是仙君将这份情意藏在心里不说,怕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虞烬在莺声燕语里有些迟钝的想,原来这些年里和盛雪在香水海里相伴的时光,所有过的喜怒哀乐皆牵绊自同一人,是因为喜欢。   他又拿出几块灵石,放在桌面上,站起身道:“多谢。”   而后他转出门买了盛雪爱吃的那家、却总要排很久队的烧鸡,回香水海的时候看见他靠在礁石边钓鱼,和煦日光下侧颜昳丽至极。   因为海面上一朵小小的水花,忽然笑了一下,于是虞烬也跟着笑了。   “我问过外面的人。”虞烬长发如流水般倾落肩头,少年眉目如九天皓月,璀璨动人,他看着盛雪,很认真的说:“而且我也确认。”   “这就是喜欢。” 第52章 诅咒   虽有不少人都说盛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由于他真的很能打,在人前也装出一副悲悯众生的样子,且长得非常不错, 所以自少年伊始, 拦住他对他倾慕爱意的人如恒河沙数,不胜枚举。   引经据典的花笺他不知收了多少,款款动人的情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但没有哪一次,让他心中一悸。   那种悸动非常的难以言喻,就好像他的心脏是一片数万年如一日平静的海,忽然有一朵小小的落花随着风飘摇而至,原本他是并不在意的, 可是不知怎的,那朵花降落在海面之上,先是泛起无数涟漪,而后掀起滔天巨浪。   一时间山呼海啸,天地崩塌。   盛雪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少年俊美的容颜, 良久才干涩的说:“小蛇, 你……”   虞烬抬起手, 捂住了他的嘴,微微皱起眉:“如果你要说拒绝的话, 我不想听。”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盛雪无奈的挪开他的手,道:“我想说什么你都不听?”   自太古时期就已经诞生的真龙,后世仅存的龙族血脉, 虞烬从破壳开始就睥睨芸芸众生, 他不在天道之中, 便以看客身份冷漠旁观世间一切, 向来不惧万物,甚至于镇压住他的香水海封印,他没有冲破也仅是因为盛雪的性命维系于此。   这还是第一次,他垂着眼睫,不敢去看盛雪的反应,声音有些哑:“我在外面打听过你。”   盛雪平静的问:“打听过我什么?”   “我知道你曾任正清门掌门,也知你是盛枯荷的第三个徒弟,还知道天下盛传你为夺掌门之位,欺师灭祖,杀了自己的师尊。”虞烬缓缓抬眸,看见盛雪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遥远的表情。   明明人就在眼前,虞烬却总觉得他离得很远。   “我还知道。”虞烬继续说:“你一手养大的小师弟风定烟,倾慕于你,曾在丹宸殿众目睽睽之下,赠你珍宝无数,想要与你结契。”   盛雪向后一躺,黑发铺在身后,像是一匹柔软的锦缎,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无数萤火虫从指间飞出,这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幻术,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用来哄小孩儿玩儿,崔萤就很喜欢,这也是盛雪教她的第一个术法。   淡青色的萤火在空中飘飘摇摇,盛雪笑了:“还有吗?”   虞烬说:“如果你拒绝我,会是因为风定烟吗?”   盛雪莞尔:“你既然打听到风定烟曾在丹宸殿许我白首之约,怎么,没打听出我拒绝了他?”   风定烟对他的心思,其实盛雪不太理解,他自问养大风定烟,真的也就是活着就好的养法,谈不上呵护宠爱,后来他察觉到小师弟对自己的那点想法,也有意避开,常跟朱颜在外游历,并不回正清门。   但大概是生性偏执,即便盛雪已经拒绝的如此明显,风定烟还是在正清门最重要的弟子大选上,当着正清门上上下下的面,提出了结契。   盛雪依旧记得风定烟身姿挺拔,无数珍宝罗列左右,任意拿出一样都是会让修真界众人争相抢夺的东西。   但不管是风定烟还是盛雪,都没有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风定烟只是看着盛雪,眸光偏执:“师兄,与我结为道侣,不好吗?”   那时候的盛雪还是太年轻,做事不够周全,这件事若是放在现在发生,盛雪理当能处理的更好。   但当时他也还心性未定,乍然经逢此事,呆愣良久,说了句抱歉,转身便离开了。   “我听闻。”虞烬说:“他为了追求你,做小伏低,极尽讨好,无所不用其极。”   盛雪回想了一下那段疯狂的岁月,风定烟确实是无所不用其极,用尽各种手段出现在他身边,以至于盛雪没办法,甚至去千机寺躲了一段时间。   那时候千机寺的佛子还不是若明小和尚,而是个酷爱骂街的秃驴,听闻盛雪前来避祸,专门前来观赏。   虽然这事儿干的不地道,但也说了点儿人能听的话,他说:“你的情缘不在他身上,也难怪你四处躲避。”   盛雪扭头看着眉心金莲亮的跟蜡烛似的佛子,“你算出来的?我师尊师姐都曾为我起卦,算不到我的姻缘,也算不到我的前路。”   佛子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偈,笑着说:“阿弥陀佛,贫僧不过于千万碎片中窥见一隅,不敢妄言。”   盛雪就很烦这秃驴卖关子,揪着他衣领威胁。   要是不说就往他嘴里灌鸡汤,秃驴这才妥协:“你生而不凡,注定名垂青史,命数自然难测,我也不知更多,只知你的情缘必定不在你那小师弟身上。”   说到这里,他表情尤其高深莫测:“佛眼看过去三千世,观未来三千世,我看不见,则说明他不在天道之中,有缘你们自然相见。”   盛雪一顿:“要是无缘呢?”   秃驴笑笑:“那便是生生世世都不见。”   ……   盛雪抬手盖住眼睛,那段时间其实他很不想回忆,轻叹口气,道:“小蛇,他如何讨好我,跟我是否心悦他,是两回事。”   虞烬将他手拿开,偏要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你不喜欢他?”   “我于他如父如兄,没有别的情意。”盛雪被他看的烦,坐起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我和风定烟之间的那点破事儿,都不用刻意打听,修真界谁人不知?”   “我想问。”虞烬沉默一瞬,道:“他已然无所不用其极,仍旧不能让你动心。”   “让你动心之人,到底要是何模样?”   幻术失效,萤火在空中缓缓消散,朗朗星辰之下,盛雪轻声说:“大约……”   “是你这般模样。”   ……   魔界,第六城,城主府。   崔萤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盛雪。   哪怕善行秋再三告诉她寒英仙尊真的回来了,她仍旧觉得这像极了一场幻梦。   她等了两百多年的人,真的回来了。   善行秋沉着脸,扶着崔萤一步步到了盛雪案安寝的厢房,崔萤深吸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师尊,您起来了吗?是阿萤。”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崔萤面色惶恐起来,抬起苍白的手,又要敲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虞烬一身黑衣,站在门口,他脸上表情冷淡,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冰冷刺骨,崔萤皱起眉:“怎么是你?!我师尊呢?!”   虞烬没说话,只是侧开身,让两人进来。   崔萤咬住唇,刚到卧房,就见盛雪躺在床上,双眸紧闭,从心口处生出一枝缠枝金莲,柔和的金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无数梵文流转,分明圣洁无比,乍看上去却只觉触目惊心。   崔萤抬手刚刚触碰到金光,就立刻被刺伤,指尖流出鲜血来,善行秋赶紧拦住她:“阿姐,这东西攻击性很强,不要靠近。”   “师尊怎么了?!”崔萤骤然转头,盯着虞烬:“师尊怎么了?!”   “窥春碎片中有他的神魂之力,两片碎片入体,修为倒灌,这具羸弱的肉身承受不住,在这个过程中若是出事,他会神魂俱灭,所以身体本能的开始自我防御。”   看在崔萤曾经温养过窥春碎片的份儿上,虞烬态度还算不错,他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人,道:“等碎片与他骨血重新融合就没事了。”   崔萤这才松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虞烬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虞烬靠在床边,守着盛雪,那些破坏力极强的金光却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而后他拧干雕花铜盆里的帕子,缓慢的给盛雪擦手,淡声道:“照夜清,我们不是见过么。”   他看了眼崔萤,冷漠的:“在两百年前,无相海的战场废墟之上。”   崔萤一怔,而后惊恐道:“你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床上的盛雪轻轻呢喃了一句:“此一去,或许山长海阔,再无相逢……”   “善自珍重。”   虞烬动作一滞。   “师尊……梦魇了吗?”崔萤满心满眼都是盛雪,其他事情都并不重要,她关切的看着盛雪:“我这里有丹药,可以化解梦魇,让他舒服一些。”   说完就要去翻自己的储物戒,虞烬却淡声道:“不是梦魇。”   他看着盛雪昳丽精致的眉眼。   这张脸当真生的太好看,只要见过的人,都绝不会忘记。   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记得寒英仙尊乘风而来,降临满是断圮残垣的魔界第九城的模样,广袖飘然,环佩叮当,让他在一瞬间想起天地还古老,龙族还兴盛的时候,那时候高高在上的众神,也不及他。   他说的话,虞烬也还记得。   是他离开香水海时,在他枕边的细语。   “不是梦魇。”虞烬继续为盛雪擦拭手指,他低垂眉眼,平静的说:“只是力量回归,将要冲破咒术而已。”   “什么咒术?”崔萤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虞烬才说:“浮生咒。”   中此咒者,如刮骨剔肉,易髓换血,硬生生将情丝剔出来,十有九丧,忘情绝爱。   这是风定烟临死前,刻在盛雪神魂里的诅咒。 第53章 飞升   盛雪在这怪诞的梦里沉沦许久, 刹那之间弯月、海浪、萤火,眼前的人都没入了黑暗之中,黑暗前方, 是无相海沸腾而起的黑色海浪, 其中裹挟着无数残肢断臂,白骨於野,血流漂杵。   这是两百年前的战场。   无数修真界大能聚集于此,企图阻止风定烟放出无相海下镇压的数万妖魔。   谁也不知道这位继任了正清门掌门之位的天骄为何突然疯魔,要叛出正道,释放无相海下的妖魔为祸苍生,只有盛雪明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某一日天晴月朗, 他和虞烬一起靠在月下对酒,盛雪有些微醺,隔着檀木案几,抬手挑起虞烬下颌,吻了上去, 这一幕恰巧被风定烟看见了而已。   相处多年, 风定烟性子乖戾, 也就盛雪能揣摩几分。即便是醉了, 盛雪也在瞬间感觉到有人的神识在透过水镜窥伺香水海,只是不等他出手,虞烬已经瞬间震碎水镜, 强大的神识封闭八百里, 不再给人一丝一毫窥探的机会。   那之后盛雪就隐隐预感风定烟要发疯, 果不其然, 不过半月,虞烬出去给他买话本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人议论正清门遭逢大变,掌门风定烟叛出修真界,于无相海设祭祀大阵,要解封自上古之时就被天神镇压于此的由天地浊气所化的数万妖魔。   香水海的封印连盛雪自己都困住了,旁人自然不可能进得来,也就是虞烬仗着自己是唯一的真龙血脉来去自如。   但他神魂离本体越远便就越弱,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盛雪听闻这事儿时,立刻就明白,这是风定烟在逼他出去。   他对风定烟这人太了解了,且这招数百年前风定烟就已经用过一次,那时候他得逞了,让盛雪被永困香水海,接触不到任何生灵。   这次风定烟透过水镜看见的东西,足以让他发疯。   但盛雪并不打算管。   他没有大师兄的慈悲心,百年前已然为了所谓苍生牺牲一次,没道理现在要把自己的性命都赔进去。   但正如盛雪了解风定烟,风定烟也了解盛雪。   无相海下的浊气一旦放出,必定生灵涂炭。   不论修真界各派平日里如何勾心斗角,关系到存亡大事,就不可能不管,于是短短三日,修真界大能几乎尽皆奔赴无相海,想要阻止风定烟。   但还是太晚了,无相海上古封印被风定烟以神魂炼化,浊气纷纷流窜,一时间修士死伤无数,白骨累累,尽皆沉入了无相海中,风定烟就坐在海浪之中,等着他要等的那个人,踏月而来。   他并不着急。   因为他知道,死了其他人,或许盛雪不会有所触动。但死的是他的师兄师姐师弟,那就不一样了。   本来他就很厌恶这些分走了师兄关注的人,此刻统统杀光,岂不正好?   封印解除的第一日,虞烬从外面回来,给盛雪带了很多东西,盛雪却没什么胃口,他靠在礁石边,好一会儿才说:“小蛇,出了什么事?”   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太多年,对彼此了若指掌,看他模样,盛雪就知道他有心事。   虞烬从未对盛雪撒谎,此刻也一样,他不想撒谎,于是闭口不言,盛雪沉默一瞬,才说:   “小蛇,不是你不说,就可以让事情没有发生过的,我迟早都会知道。”   虞烬坐在漫天斜阳里,许久才道:“我回来时,在香水海的界碑处,看见了一具尸体。”   盛雪手指一颤,已经有了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瞬虞烬说:   “是个女人,着青衣,腰间挂着正清门的长老腰牌,头颅割下来,摆放在了红木托盘里,眉心有一颗很小的痣。”   “……”盛雪手中的茶杯跌落,落日熔金,将他惨白面色映衬的几近虚幻,他嘴唇颤抖:“二师姐。”   二师姐眉心那颗小痣,常被师尊笑说是颗福气痣,二师姐也确实生来有福,自幼在正清门就没吃过什么苦,心性天真纯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心无旁骛的修习卦术。   “朵朵。”虞烬握住盛雪的手,轻声说:“我替你去杀了他。”   盛雪勉强冷静下来,咽下喉头翻上来的一股腥甜,道:“如今你不过一缕神魂,不是无相海凶煞的对手。”   他手脚发凉,知道这就是风定烟想要的。   但他不想让风定烟那个疯子如愿,于是深吸口气,道:“小蛇,你……替我将二师姐葬了吧。”   “寻一处有桃树的地方,她喜欢桃花。”   “好。”   ……   第二日,虞烬在界碑处看见了另一具尸体,二十出头的模样,身上背着一个采药用的背篓,背篓里却只装了一柄断剑。   他被剁成了三十多块,齐齐整整的放在红木托盘里,眼睛睁的极大。   虞烬没有见过他,但还是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是盛雪的四师弟,医剑双修,天之骄子。   他沉默的将这具尸体埋葬,仔细洗干净身上的血腥味才回去,盛雪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当夜他们喝了很多酒,虞烬酒量一向好,但那夜恍惚的醉了。   盛雪在床边坐了许久,手指由他额角抚摸至下颌,借着苍白月光,似乎想要一点点将他容颜描摹牢记,一阵风过卷起海浪时,他才轻声说:“小蛇。”   “此一去,或许山长海阔,再无相逢,善自珍重。”   他垂眸在少年唇角一吻,一滴眼泪落在少年羽睫上,好像也落了泪似的。   盛雪在那个晴朗的月夜告别自己的少年郎,乘风千里出香水海,拜祭了二师姐桃花树下的新塚与在她旁边的无名坟墓。   盛雪不知道这里面躺的是谁,但能够猜得到,若不是四师弟,那便是大师兄了。   他将酒水洒入黄土,声音很轻:“积素有愧师尊,有愧同门,今日一去,怕来年再无洒扫机会,望师姐师弟勿怪。”   在赴无相海鸿门宴的途中,他遇见朱颜,朱颜见他出来已然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是苍白。   于是他也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同盛雪喝了一杯酒,送他一去不回。   无相海天地风云巨变,雷声轰隆,黑色海浪如同吞天巨兽,无数浊气被抵挡在结界之内,暂不得出。   但以燃烧修为为代价的混元结界支撑整整三日已是强弩之末,修真界众人面目悲戚,已知无力回天,生灵涂炭也已不可避免。   是以当盛雪落在海面之上时,无数人狂喜。   尽管他身上仍旧背负杀师的恶名,但也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人,窥春剑在,寒英仙尊便无人能敌。   风定烟正坐在自己那把描金嵌玉的椅子上,看见盛雪,他瞬间站了起来,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几乎是有些甜蜜的:“师兄……你终于出来了。”   “当初不是你送我进去的么。”盛雪冷淡道:“怎么,后悔了?”   风定烟面色扭曲起来:“师兄,你兼爱苍生,连一只畜生都能得到你的爱,为何独独不能爱我?!”   听他把虞烬叫「畜生」,盛雪微微蹙眉,“我早就跟你说的很清楚,情爱之事,不可勉强。”   “当然。”风定烟笑起来,他原本俊秀的脸在四处飞窜的浊气中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阴鸷:“师兄当然可以不爱我。”   他轻声说:“但师兄也不可以爱别人。”   所以他将盛雪送进香水海那个没有任何生灵的地方,杜绝他所有将情爱交给别人的机会,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盛雪会和那只被封印的孽畜在一起!   “你看,师兄。”风定烟猛地从海面上扯起一具尸体,那具尸体一身白衣,浑身骨头粉碎,软的像是一条蛇,他掐住那人脸,让盛雪可以看清楚:“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代价。”   盛雪看见那张脸,手指控制不住的发抖。   那是再温柔不过的大师兄,是盛雪心中除了师尊之外最重要的人。   但此刻,大师兄脸色惨白,唇色乌黑,就连元神都被捏碎,下幽冥司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原本打算差人送去给你的。”风定烟饶有兴致的欣赏他脸上神色,温柔说:“不想师兄来的比我想的要早,不过,在这里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风定烟——”盛雪双眸发红,抬手召来窥春,一时间无相海上金光大作,罡风阵阵。   “师兄该叫我胜寒。”风定烟笑着说:“我还是喜欢师兄给我取的名字。”   盛雪提剑而上,风定烟兴奋的以剑格挡,串串火花飞出,风定烟隔着这极近的距离看着盛雪,“我早就跟师兄说过的。”   “只要是你爱的东西,我都会毁掉,那样的话,你就只能爱我。”   「铛」的一声,风定烟被大力弹开,跌落海面,他吐出一口血,笑的却更为开心。   盛雪提着剑一步步朝他走来,眸中映着滔天的恨:“风定烟。”   “早知今日,第一次见你,我就该一剑杀你。”   一直游刃有余的风定烟面色陡然变了。   他原本在欣赏盛雪的愤怒,脸上带着快意神色。   但此刻面无表情,无数浊气在他身边盘旋,他慢慢站起来,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可是这世上哪儿来的后悔药给你吃啊师兄。”   风定烟近乎怜悯的看着盛雪:“我才要说呢,既然师兄不爱我,一开始就该一剑杀我。”   “今日我杀你。”窥春之上梵文飞转,金光乍然变红,字字染血,杀机必露,盛雪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他唇角溢出鲜红的血,哑声说:“下了阴曹,自会向师尊请罪。”   寒英仙尊少年扬名,一路打拼出来的天下第一人的名声不带半点水分,这一剑如月贯长虹,势如破竹,刺穿风定烟的心脏,将他牢牢的钉在了冻结的海浪之上。   风定烟却只是喷出了一口血,他勾起唇角:“师兄,我以神魂炼化上古大印,除了我自己,谁也杀不了我。”   盛雪手上用力,让窥春钉的更深,风定烟抬起满是鲜血的手,在盛雪颊边轻抚了一下,让那白净的面颊沾上自己肮脏的血:“师兄,强行冲破香水海封印,你的飞升雷劫要到了。”   无相海上雷声滚滚,紫雷狰狞,盛雪在入香水海以身镇魔时就已然是渡劫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飞升。   在香水海镇魔百年,修为早就已经冲破渡劫大关,只要一出来,雷劫必至。但强行冲破封印反噬自身,神魂有损,此刻雷劫一落,十死无生。   “不如这样吧。”风定烟眯起眼睛,似乎是想起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弯起唇角,笑的天真:“你不是最爱天下苍生么?”   “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   他伸手将窥春一寸寸拔出身体,胸口瞬间钻入无数浊气,他抬手擦了把唇角鲜血,朗声道:“诸位。”   “你们杀不了我,但是杀我的人已经来了。”他恶意的说:“只要盛积素于今日飞升,我便自灭神魂,以身封印无相海,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大骇。   盛雪出现在这里,必定已遭反噬,若是此时渡劫,便会被雷劈的神魂俱灭,风定烟分明是要盛雪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答。   风定烟又咳出了一口血,但他并不在意。   反而悠然的看了眼天上的紫雷,声音竟然还算得上温和:“你们的混元结界已经支撑不住了吧?结界一破,浊气横行,必定死伤无数,到那时候再求我,我可能就不想死了。”   黑沉天幕上划过一道闪电,似要将天撕裂,一众修士立在寸草不生的焦地上,身前就是无数被浊气所伤死去的同袍,海浪贪婪的卷走死去的尸体,于瞬息之间吞噬的一干二净,仿佛一只永远不知餍足的巨兽。   不知道过去多久,也许一刻钟,又或许只是一两息,须眉皆白的千佛寺住持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而后跪在焦土之上,沉声道:“请寒英仙尊飞升——”   在他身后,无数人撩袍跪下,声如洪钟:“请寒英仙尊飞升——”   后世无人得知那一日四季不分,天生双日。   无相海上,万人请死。 第54章 往生   盛雪刺穿风定烟心脏的那一剑几乎用尽浑身力气, 此刻他立在漆黑海面之上,其实已经有些站不稳。   但是他做了太久的天下第一人, 早就已经习惯了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将背脊挺直,拦下所有的风雨。   所以他强撑着一口气,让自己站的挺直如一棵松柏,海面上风浪大,也就无人注意到其实他执着窥春的手都在发抖。   风定烟隔着罡风骤雨,对他露出一个顽劣的笑。   好像他年幼时故意躲起来不让师兄找到,又好像趁着师兄午睡偷偷给他扎小辫儿。   在他眼中, 芸芸众生不过蝼蚁,他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死活,今日翻天覆地一遭,他只是太累了。   这么多年都得不到一个人的爱,真的是会很累的啊。   喜欢师兄的人那么多, 他根本就杀不完, 偏师兄又不爱他, 那就把师兄关起来好了。   可是关起来,师兄还是爱上了别人。   与其看着师兄和别人卿卿我我长相厮守, 不如死在一起吧。   风定烟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恶劣,在决定解开无相海上的封印时, 他就没想活着, 被逼出香水海的盛雪自然也活不了, 多好呀, 他们会死在一起。   雨水浸湿风定烟秀丽眉眼,他柔声道:“师兄,你看,你所悲悯的苍生,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你了。”   “你和我才是一类人。”他朝盛雪伸出手,不无蛊惑的说:“你过来,我帮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哪怕是死,他也想要握着的师兄的手一起去死。就像是少年时候初见那般,师兄牵着他走过那片落英缤纷的桃林,一路都带着馥郁香息。   那香气曾经让他魂牵梦绕多年。   长风漫卷而过,盛雪长发若流水,雨雾弥漫,他肺腑翻搅,喉头腥甜,抬头看了眼天穹之上狰狞的紫雷,又侧眸看着跪在焦土之上请死的同袍,轻叹口气。   “师兄。”风定烟意识到什么,瞳孔急速收缩,伸向盛雪的手指不停发抖:“过来。”   “胜寒。”盛雪垂下眼睫,看着手里金光流转的长剑窥春,“你还是不懂我。”   “师兄!”   盛雪在那一瞬间,其实并没有像是一个真正的强者那般,去想天下苍生,他只是想起了香水海里的一条小蛇。   等他身死,香水海的封印彻底解除,虞烬就能遍览这大好河山,去哪里都可以,那其实也是很好的。   这条小蛇,破壳后就没怎么见过其他的人。所以才会喜欢他,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他总会遇到一个足够优秀、足够好的,真正的心悦之人。   在这段感情里,盛雪一直有种不真实感。就像是陷入了一场虚妄的梦,总有梦醒的那一天,只要梦醒之后,虞烬还愿意记着他的名字,也算是赚到了。   耳边似乎有呼啸的风声,卷着紫雷兜头而下,瞬间将盛雪身旁的礁石劈成齑粉,他泰然的卸去全身修为,金色的灵力不断涌入窥春剑中,看见这一幕的修士尽皆惊愕无言——他竟是要以凡人之躯渡劫!   盛雪的想法很简单,这次雷劫既然无论如何都渡不过,倒不如抽出修为留下窥春。   若是风定烟在他死后食言,修真界还有抵抗之力,他是否以凡人之躯渡劫,区别只在于死在第几道雷下而已。于盛雪看来,反正都要死,就没必要在乎这些了。   风定烟五官狰狞扭曲的看着雷光之中的盛雪,手指紧紧的捏在一起:“他们这般对你,你仍旧不愿意看我一眼。”   “师兄……”他不管不顾的想要冲进雷劫之中,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即便是死,师兄也应该厌弃修真界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跟他死在一起,他不应该为了救这些人而独自赴死!   但飞升雷劫何其厉害,虽然不会殃及其他生灵,但其他人也根本进不去,风定烟一次次被紫雷震开,内腑都似乎化为了细小的碎块,混着喉头的鲜血一起呕出来,他跪在焦土之上,满手满脸都是血,看着黑紫色的天雷,忽然放声大笑:   “盛雪——你若是死了,我一定会屠光修真界,杀掉你在乎的所有人!!盛雪——”   天雷劈在身上并不会有皮肉伤,伤的全是肺腑经脉,盛雪耳边只有风雷之声,听不清风定烟的话,又是一道紫雷落下,盛雪身体一阵痉挛,唇角溢出鲜血,只感觉五脏破败,骨肉分离,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鲜血染红白衣,在其上开出靡丽妖娆的花,这才第十道天雷,盛雪恍惚的想,他大概快要不行了。   飞升大雷一共八十一道,若他以全盛之力或许能够扛过。但神魂受损,卸去修为,能扛到第十道,已经很厉害了。   盛雪在心里安抚了自己两句,觉得自己没有愧对天下第一人这个称号,弯起唇角想要笑一下,又一道紫雷汹涌而来,全身剧痛,如过针毡,血液似乎都被雷电之中的高温烫的沸腾,盛雪吐出一大口带着金色光点的血,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知道,或许下一道雷劫,就会将他劈的神魂俱灭,从此消逝于天地之间。   “寒英仙尊……”不知道是谁陡然发出泣音,焦土之上哭声一片。   从前总有人说盛雪此人道貌岸然,无时无刻不在端着。虽然已经坐到了天下第一人的位置,但其实心中并无悲悯,和他的师尊、师兄相去甚远。   反而和妖族朱颜这般亦正亦邪之辈走得太近,颇受人诟病,不少人称他为修真界第一伪君子。   但此刻,也就是这个伪君子,坦然赴死,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闭嘴——闭嘴!!”风定烟面色狰狞的回头,盯着这些假惺惺的修士:“不许哭!不许!”   这不是他要的结局,一切还没有结束,这些杂碎凭什么哭!?   他抬手想要将这些人全部杀光,却忽见九霄之上雷云翻滚,第十一道雷瞬息之间就要落下,谁都知道盛雪已然是强弩之末,这一道雷下来必定身死魂消。   风定烟强行聚拢飞窜的浊气,准备以浊气强闯雷阵,那些浊气并不甘心受他驱使,不断挣扎扭动,风定烟七窍出血,浑身剧痛。   但他只是紧紧盯着雷阵之中的那个人影,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疼痛,漆黑的浊气在他身后凝成一柄长剑。就在他准备冲阵的一瞬间,忽见天边霞光四散。   风雨沉沉晦暗莫测的无相海法仿若被万丈霞光破开,和风细雨骤然而降,一道雪白身影自云间而来,背生双翼,额生双角,一双竖瞳蔓延着冰雪封冻般的深绿,深处有细细的金线,显得格外冷漠。   “天蛇!”归月剑派的掌门看见腾云而来的异兽,睁大了眼睛,“天蛇冲破封印了!!”   在此之人大多还记得百年前在第九城的那一场苦战,天蛇破壳未开灵智,大肆破坏城池。   若非盛雪降临第九城收服天蛇,而后在香水海设下封印大阵以身镇魔,早在百年前六界就该有一场滔天劫难。   如今无相海浊气四溢,天蛇又冲破封印,就连千机寺住持都握紧了手中佛珠,喃喃道:“天要亡我众生……天要亡我众生呐!”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天蛇出世并未四处杀伐,而是直直的冲进了雷阵之中!   身为最后的真龙血脉,即便天道也不敢对它苛难,白龙没入紫黑色雷电之中,只留下一声极度愤怒的长吟,震天动地。   “它……它……”有人看着海面之上的雷阵,不可置信的:“它为什么要入雷阵之中?!入了雷阵,天雷可就会劈在它的身上!”   无人回答,因为无人知道答案。   ……   盛雪预想中的灰飞烟灭并没有到来,但他的意识也不是很清醒。   一会儿看见自己还是个小少年,被师尊捡回去,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修炼。   偶尔和朱颜到处疯跑,偶尔和四师弟打一架,又或者,带着自己的小师弟念书识字,去繁华热闹的白萍州闲逛。   一会儿看见自己继任正清门掌门那天,丹宸殿外无数弟子跪下高呼,他的师兄师弟们却没有一个来贺喜,眸中还带着冰冷的恨。   一会儿又看见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香水海,天边斜阳如溶金,他身前搁着一支鱼竿,水面平平静静一丝涟漪都没有,忽然有人自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声音有点黏腻的尾音:   “朵朵,我们回去吧?我刚从外面买了鱼回来,放你桶里了——就当是你钓的好不好?”   盛雪无奈笑了,想说那怎么能一样。但又忽然发现,耳边是真的有声音的,不是幻觉。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正看见虞烬俊秀的容颜。   少年肤色白,发乌黑,轮廓深刻,一双深绿色的眸子冰冷又多情。   盛雪被他抱在怀里,僵冷的身体有了一点温度,好一会儿,他才有力气抬起手,抚上虞烬的侧脸,轻声说:“那酒名为百日醉,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虞烬握住他的手,声音沙哑:“为什么要自己离开?”   盛雪眼睫微颤,这些话他原本是不想说的。但既然死前能够再见面,说给他听也好。   “小蛇,你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活下去,等我死后,你游历八方,再寻一个你真心喜爱的人,但我想要你答应我。”   他费力的反扣住虞烬的手,“你答应我……不管以后还有多少你会爱上的人,都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在香水海的那些年,盛雪研究过龙族的习性,这个族群滥情又花心,根本就没有从一而终的概念,爱一个人很容易,爱另一个人,也很容易。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盛雪忽而庆幸,他死在一条龙最爱他的时候,往后不管他再有多少爱人,应该都会记得他吧。   虞烬咬牙,嘶哑道:“你就从不信我爱你。”   “我信啊。”盛雪笑起来,喃喃说:“我信的。”   他眷念的在少年唇角一吻:“好啦,小蛇,出去吧。”   明明笑着,他眼角又落下一滴泪,“记得,不要忘记我。”   虞烬却更紧的抱住了他,将他的头埋在自己怀里:“盛雪,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不管以后我还有多少年可以活,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少年眼眶发红,“如果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   “虞烬!”盛雪慌乱起来:“你别任性……这是飞升雷劫!就算是你也会……”   “天雷而已。”虞烬冷冷道,“我从不放在眼里。”   盛雪想要阻止他,可他已经被天雷劈的神魂损坏,只余下最后一缕强撑着这具肉身,根本就没有力气再推开虞烬。   虞烬垂眸吻住他唇,紫雷轰隆而下,尽数落在虞烬脊背之上,他却不管不顾,在雷劫中与他的心上人拥吻。   八十一道天雷落下了十一道,余下的六十九道虞烬生生扛过去,只剩下最后一道飞升大雷,天穹乍然开天门一线,祥云环绕,只要这道雷落下而盛雪不死,便会即刻飞升。   暗黑色的无相海被天门中的金光照耀的一片通透,无数修士怔怔然的看着那一线天门,那是所有修真者都梦寐以求的光景,几百年逝去,天门终于再度为凡修而开。   风定烟死死掐着自己掌心,哪怕掌心被自己的指甲破开皮肉鲜血淋漓也毫不在意,他盯着滔天雷阵,蓦然又想起了那天透过水镜所见之景。   那个孽畜,竟然敢追到这里来。   “秃驴。”风定烟一把揪住千机寺住持的衣领,将他硬生生提到半空,双眸血红的盯着他:   “千机寺有一咒,可以让人忘记至爱,名唤浮生,中此咒者视情爱如一场大梦,梦醒便忘,是不是?!”   住持不知道他如何知晓浮生咒,这是千机寺专门用来训导犯了情戒的高僧的秘咒。   当即大骇,眼见着最后一道雷劫就要落下,风定烟一把掐住老头子的脖颈,声音都泛着血腥气:   “我要你即刻对盛雪下浮生咒!否则我立刻杀了你,再屠尽千机寺的小秃驴!”   “风、风施主……”住持艰难的道:“寒英仙尊未必、未必能挺过最后一道天雷,您何必……”   风定烟神色更为阴郁。   他知道,只要那孽畜在,盛雪就绝不会死。   留下的那一缕神魂必定会在时间游荡,等待某一个契机下幽冥司往生,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少废话。”风定烟手指更为用力:“你若不动手,我必定将你碎尸万段,让千机寺血流成河!”   ……   最后一道天雷比之先前的任何一道都要狰狞可怖,柱状的雷电撕裂苍穹击穿乌云直直往下,虞烬在盛雪唇角一吻,咽下喉头甜腥,轻声说:“盛朵朵,我送你往生。”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小蛇。”盛雪喉头哽咽,他这一生百余年,很少落泪,此刻却双眸模糊,连虞烬的脸都看不清了。   他想说或许我最后余下的神魂会在天地间游荡自然消散,又或许我下轮回台转生不再记得你,成为另一个全新个体。   但这些话,虞烬都没让他出口,只是将他脸颊上的血迹擦干净,道:“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盛雪哽在喉头的话没能出口,残存的神魂终于支撑不住,脱离身体,化为一团金色的光,神魂离体,肉身消散,虞烬抬手拢住这团微光,虔诚的吻了一下,而后将它送出雷阵,黑衣少年瞬间化为雪白长龙,迎接最后一道天雷。   雷劫加身,龙吟响彻云霄,紫雷将它雪白双翼劈毁,露出其下森森白骨,白龙坠下云层,却又在刹那间以翼骨稳住身体,撞在未曾消弭的紫雷之上,翼骨尽断。   八十一道天雷落尽,天门合上,云销雨霁,白龙自九天之上直直坠入漆黑的无相海中,溅起滔天的浪。   海面之上,金色魂魄四处游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乍然一道梵印没入魂光之中,须臾之后,金光原地转了两圈,慢慢散在了虚空之中。   风定烟唇角勾出一个扭曲的笑:“也好。”   “师兄,把那个孽畜彻彻底底的忘了,等你往生,我们会有新的开始。”   想到这里,他又愉悦起来,强行解开无相海上的封印不亚于以卵击石,他此刻已经心脉俱断,活不了多久,但是没有关系。   等他死后,他的神魂会追随师兄而去,或是消散于天地间,或是下轮回台转生,不管哪一种,都可以和师兄在一起。   他放松身体,准备躺在焦土之上等待死亡的到来,重新开始的兴奋让他浑身战栗,脸上带着怪异的笑,但这笑不过片刻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风定烟的头颅被一把漆黑的长剑削落,滚在了地上。   自无相海中走出的人一身黑衣,脸色苍白至极,抬手召回自己的本命剑,提着剑一步步走到了风定烟面前,他看着风定烟扭曲的脸,淡淡道:“盛朵朵这一世遇上你已经够恶心了,下辈子,别再缠着他。”   那颗头嘻嘻笑道:“你还没死啊……不过你管不着了,我将要下幽冥,和我师兄——”   后面的话未能说完,因为虞烬徒手将他的神魂从身体之中扯了出来,长剑伴着血光而动,硬生生将他的神魂绞成了碎片!   “我之剑名离恨天。”虞烬讥诮的看着风定烟逐渐消散的神魂:“碎魂裂魄,可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第55章 苍生   离恨天可碎魂裂魄, 但风定烟炼化了上古封印,靠着封印中残存的古天神的力量强行留下自己一缕神魂。   但神魂之上已然被烙印了离恨天之剑印, 即便是下了幽冥司, 也绝对入不了轮回台。   风定烟声音阴鸷:“孽畜,你杀了我,无相海上万千浊气失去封印之力,将会倾巢而出——若是盛雪知道,绝不会原谅你!”   想到此处,他又嬉笑起来:“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师兄死在一起,这烂摊子我才不管。”   话音刚落, 漆黑的一缕神魂瞬间化开在空中,连微弱的气息都不剩下。   “风定烟炼化了封印大阵,唯有他可以重新封印这些浊气,如今他……”归月剑派的掌门人一脸愁苦,满脸的天要亡我。   反正大家都要死, 这时候也顾及不了什么形象了, 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丧考妣:“当初风定烟继任正清门掌门时我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说到底,就是择光仙尊教徒无方, 若是修真界覆灭,这个责任得正清门来担!”   “我听闻风定烟是寒英仙尊一手带大的,将他教养成这副模样, 寒英仙尊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或许是之前请死让自己的良心过不去, 有人在此时为自己找补:“但寒英仙尊既已飞升, 为苍生付出良多, 便不再多做追究了,还是要让正清门给个说法!”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无数赞同之声。   他们默认盛雪是「飞升」,绝不肯承认自己在不久之前请盛雪赴死。   浮生咒极其耗费精力修为,老住持将浮生咒烙印进盛雪神魂之中,此时已经心衰力竭,想要张嘴反驳这些人的话,却也已经做不到了。   存活下来的修士振臂高呼,让正清门给个交代,几个正清门长老满头的冷汗——   要他们给个交代,他们能如何交代?就算是此时自刎在无相海上,浊气还是会溢散。   归月剑派掌门吊着眼道:“说到底就是你们正清门教徒不严,才会酿成此等此等祸事,就这还敢自称第一大门派?”   归月剑派一直被正清门压着一头,怀愤已久。哪怕如今已然死到临头,还不忘阴阳怪气一番。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只能拱手道歉。   虞烬垂下眼睫,抬起手,银光闪过,离恨天消失不见,他慢慢行走在焦土之上,背后是泛起的滔天海浪和东奔西撞的浊气,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人群之中的争吵蓦然就结束了,所有人都谨慎小心的看着这浑身凶戾之气的少年。   然而虞烬没有理会任何人。   窥春是盛雪抽骨所化的本命剑,盛雪身死,窥春骤然断裂,已是一柄断剑。   虞烬安静的将能找到的碎片收集在一处,它们华光璀璨,照亮了无相海一隅,虞烬看了许久,才终于将碎片握紧,抬眸看向谨慎戒备的修士。   百年前大闹魔界第九城的天蛇显然已经步入了成熟期,不再如同百年前未开灵智只知破坏那般容易收服,经雷劫而不死,沉无相海而未亡,更能碎魂裂魄,此般力量实在令人惊惧。   “我跟你们谈一个交易。”虞烬冷淡的看向正清门那几个老头子,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其他人。   “这位、这位道友,您请说。”正清门长老连忙拱手。   “我以龙血为印,以真身为阵,封无相海上的浊气,即便我身死,封印也不会消失。”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大喜。   正清门长老却谨慎的问道:“那您……您想要我们以什么做交换呢?”   虞烬看了眼手中璀璨的碎片,淡声道:“我要进正清门。”   盛朵朵的神魂于世间游荡,即便没有意识,应当也会遵循本能的回家去吧。   相处百年,虞烬知道盛雪有多眷念正清门,那是他长大的地方,他的一切。   他原本是不想管世间如何翻江倒海的。   但风定烟说的没有错,盛朵朵必定不想看见苍生涂炭,他总说自己没有慈悲心。但没有慈悲心的人,绝不会那样坦然赴死。   他爱苍生,那虞烬就会保护他爱的苍生。   无相海重新封印的那天,异象陡生,总是黑沉大雾的无相海亮如白昼,赤金色的龙血在焦土之上绘出封印大阵,黑衣的少年强行自真身之中抽出神魂,舍弃这副拥有强大力量的躯壳,以古老的龙族血脉再度封印万千浊气。   神魂落地而生业火,至纯之火将他神魂练就的同修士无异,他还记得盛朵朵跟他说过的规矩,正清门不拒妖族魔族拜入,只是不能身居高位。   但他想要住在盛朵朵曾经住过的地方。   但凡是修真之人,都知道抽魂之痛苦与剥皮拆骨无异。但脸色苍白的少年眉也不皱,只是看着异象褪去后露出的一轮圆日。   他想,盛朵朵,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如今你总该信我爱你。   ……   盛雪从长梦之中猝然惊醒。   自他心口生出的金莲化为光点消散,他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手指按着自己心口,有些茫然。   虞烬就守在床边,见他醒了,立刻以神识观察他的情况,盛雪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小蛇。”   虞烬一僵,掐了个法诀,银光落在盛雪脖颈上,原本那里有一个梵文的「封」字,现在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浮生咒解开了。   “小蛇。”盛雪喘了口气,又笑了:“你是我的小蛇,还是我的徒弟?”   虞烬自破壳以来,情绪波动就极少。但此时他看着盛雪苍白的脸,才知晓何谓「近乡情更怯」。   盛朵朵在他面前,还是如同往常很多年一样,叫他小蛇。   “都是。”虞烬抱住他,头埋在盛雪清瘦的肩窝里,声音喑哑:“是你的小蛇,也是你的徒弟。”   他们之间隔了两百年的时光距离,对盛雪来说只是恍惚大梦一场,他忘记这段记忆不过须臾月余。   但于虞烬来说,已经太久太久,久到如今抱着盛雪,他都要以为又是一场痴妄的梦。   盛雪轻缓的抚摸虞烬长发,身体还留着雷劫之中的颤栗,浮生咒没有解开之前,他还以为自己那么厉害,竟然能以凡人之躯在飞升雷劫中挺到最后一道大雷,却不知只是他的小蛇将他护在怀中,硬生生替他受了剩下的七十道天雷。   他剩下的那缕神魂其实并没有离开无相海,只是融入了灵气之中,他看着少年放血结阵。   看着少年抽魂舍壳,看着少年业火炼魂,觉得没什么意思,慢悠悠的随着风离开了。若是那时候他还记得,该是如何的痛彻心扉。   古天神视下五界为蝼蚁,生性傲慢的龙族更是如此,他的小蛇原本该逍遥自在,不受拘束,却将自己的真身舍弃。在重庭山静待两百年,只为了一个浩渺至极的奇迹。   “为什么要救那些人?”盛雪哑声问。   “因为你兼爱苍生。”虞烬说。   “那是我的责任。”盛雪轻声说:“我原本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弃儿,该被冻死在街头,是师尊将我捡了回去。不仅给我饭吃,还教我修行,我的一切都是师尊、是正清门给的。”   “所以我愿意救他们。”盛雪看着虞烬的双眸:“你没有受过他们的恩惠,你不用这样做。”   “我只是不想你难过。”虞烬想要笑一下,过去在香水海,他还会笑。   但是这两百年过去,他已经不会笑了,良久还是放弃了,亲昵的靠在盛雪肩膀上,说的话却足以让人胆寒:“如果当时你真的死了,我不会救他们。”   “不用等无相海上浊气逃窜,我会亲自杀了他们。”   盛雪无声叹口气。   小蛇就是这样。   他的心太小了,装下一个盛雪已经满满当当,苍生自然不入他眼中。   “为什么要说是我的徒弟?”盛雪莞尔:“刚醒来的时候听说我多了个关门弟子,还以为你是在招摇撞骗。”   虞烬却没有立刻回答,盛雪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蛇?”   “因为你对你的徒弟,都很好。”虞烬终于道:“我知道若是你醒来会因为浮生咒而忘记我。如果我是你的徒弟,应该会更好接近你。”   以前盛雪会跟他讲一些关于徒弟们的事情。   虽然他说自己不会教孩子,和徒弟们的关系一塌糊涂。但虞烬觉得,盛雪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他有些委屈的抱着盛雪:“盛朵朵,如果不是因为你被关在了香水海,你肯定不会喜欢我。”   像盛雪这样的人,自少年时就有倾慕者无数。   如果不是被困在了没有任何生灵的香水海,根本就不会在无数的倾慕者中看见他。   盛雪哑然,又笑:“你之前说自己是真龙大人的时候,不是挺威风么?这时候倒是不自信了。”   他捏住虞烬下颌,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浮生咒还不够证明我爱你么?”   虞烬一怔,而后立刻按住他后脑勺就要吻回去,在床上他一向强势的很,凶的不行,只是刚咬住盛雪丰润的下唇,门就被人一把推开:“师尊——”   虞烬:“……”   盛雪一把推开虞烬,整理了一下衣襟,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一点,虞烬冷着脸坐在旁边,看了眼欢欢喜喜走进来的崔萤,十分后悔自己没有趁着盛朵朵昏睡的时候把她宰了。 第56章 重庭   崔萤丝毫没有察觉到虞烬对自己的杀气, 看见盛雪醒了,赶紧凑到了床边:“师尊!您终于醒了!”   盛雪打量了崔萤一番,见她气色还好, 只是因为剖出了心口里那枚窥春碎片修为大跌, 如今大约只有合体期的修为了。   “嗯……”盛雪摸了摸崔萤的头:“怎么不好好休息?你心口的伤要好好将养才行。”   “我放心不下师尊。”崔萤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大着胆子一把抱住盛雪:“师尊……这些年,我好想您。”   虞烬和后面跟着进来的善行秋眼皮子俱是一跳。   盛雪最受不了小孩儿哭唧唧的撒娇,拍拍崔萤的背脊道:“是为师对不住你们,当年事发突然,我也没有来得及给你们留个信儿。”   崔萤摇头:“不是这样的……师尊没有对不住我们,是所有人都对不住师尊……”   她哽咽道:“他们都在撒谎, 没有一个人敢承认您没有飞升……”   盛雪倒是不在意这个。   人总喜欢给自己找块遮羞布,来掩饰自己的肮脏龌龊,两百年前无相海上万人请死,他愿意赴死,想要救的也只是他在乎的人。   “阿萤。”盛雪说:“那些事, 我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现在还有人在说您当年杀师的事!”崔萤性子柔弱温和, 唯独在盛雪相关的事情上强势的很, 她低声道:“明明师祖的死,跟您没有关系。”   盛雪沉默了一瞬。   他其实不是很想去回忆那段时光, 刚去香水海时,他常常梦魇,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师尊躺在血泊里, 浑身都是伤口, 就连魂魄都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道心不稳, 便易生心魔, 所以盛雪常常靠在海边钓鱼,他知道钓不起来任何东西,只是想要借此静心而已,后来虞烬出现了,每日要做的事情也多起来,他便不必靠着钓鱼来静心了。   “好了。”盛雪给崔萤擦去眼泪,轻声说:“这么大姑娘了,可不能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他偏偏崔萤的肩膀:“去洗洗脸吧,眼睛都哭肿了。”   崔萤很听他的话,立刻点点头,善行秋要跟着出去,盛雪却道:“你留下。”   “……”善行秋臭着脸调转脚步:“寒英仙尊有何指教?”   “阿萤是归月剑派上任掌门的女儿。”盛雪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淡声说:“但她并非掌门夫人之女,生母是一个外门弟子,此人居心叵测,想要借着女儿翻身上位。   但掌门夫人并非善类,一怒之下将她杖杀于归月剑派的山门之前,自此阿萤失去母亲,由掌门夫人抚养,过的很不好。”   善行秋自然知道崔萤的过往,却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某次游历过归月剑派,看见她被几个弟子欺辱,骗她捡落在地上的果子吃,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她为徒,将她带回了正清门。”   盛雪闭了闭眼睛:“她从小就无人怙恃,母亲将她当工具,父亲视她为耻辱。所以只要别人对她好,她就会加倍的对别人好。”   “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阿萤对我,并非男女之情,大约我是她生命中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所以格外依赖我,她若是不喜欢你,当年不会跟你走。”   善行秋一怔。   “去吧。”盛雪说:“让她不用再过来,好好休息。”   善行秋神色复杂,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还有你。”盛雪无奈道:“你明知道我与阿萤不过师徒之情,吃什么飞醋?”   “我没有。”虞烬木着脸说。   他不敢让盛雪知道自己强烈的占有欲,他讨厌一切让盛雪在意的人,但这些不能让盛雪知道。   盛雪会害怕。   他和风定烟太像了,有风定烟这个前车之鉴在,盛雪肯定会远离他。   “吃醋就吃醋,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盛雪笑着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他将虞烬垂落在耳边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小蛇,我从来没有把你和风定烟混为一谈,你们是不一样的。”   风定烟是个纯粹的疯子,得不到就要毁掉,谁都不能掣肘他。   但他的小蛇不一样。   小蛇尊重他,也尊重他爱的一切。   虞烬侧开脸:“我怎么会和风定烟那种人一样。”   盛雪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尖,知道他是害羞了,哄道:“那是我说错了,跟你道歉。”   “不需要道歉。”虞烬说:“你永远不需要跟我道歉。”   盛雪弯起眼睛,刚要说什么,忽然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是孟询和言柏,言柏看见坐在床上病恹恹的盛雪,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僵硬的走过来:“你……真是寒英仙尊?”   好几天了,他仍旧无法接受。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寒英仙尊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你也可以当我不是——如果让你幻想破灭了的话。”盛雪无奈:“我早就说了,传言不可信,我听着传言里的自己都觉得不认识。”   言柏盯着他良久,才道:“你是寒英仙尊的话,那之前那个……”   盛雪也有点疑惑,按理说他的神魂在世上游荡了两百年。   因为太虚弱未曾下幽冥司转世,更不可能夺舍才对,他怎么会在苏妃卿的儿子的身体里醒过来?   虞烬道:“我以窥春的碎片为基底,为你做了一副新的身体。如果你没有往生,就可以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   窥春本就是盛雪抽骨所化,是盛雪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这具躯壳和盛雪的神魂可以完美契合。   虞烬说的轻描淡写,但这般做法属于逆天改命,实施起来必定极为困难。   言柏:“那之前在他身体里的人是谁?!”   如果那也是寒英仙尊,他现在就一剑捅死自己——从小就崇敬寒英仙尊的言小公子如是想。   谈及这个,虞烬脸色冷淡:“合欢宗有一秘术可以肉白骨,苏妃卿以自己的血筑此躯壳,我要渡劫前就将躯体托付给了她,这女人却一时不察让合欢宗一个新死的神魂钻了进去,巧合的是此人和盛雪生辰八字极为相似,躯壳没有排斥他的神魂。”   言柏:“……”   他就说之前盛雪那样子跟合欢宗的弟子做派如出一辙。   “他主宰了这副躯壳,我若强行将他的神魂抽离,躯壳必定有所损伤,只能将他带到了重庭山结为道侣盯着他,下了禁制不让他胡作非为。”   盛雪唔了一声:“所以当我的神魂回到这副躯壳时,便将他挤出来了?”   “嗯……”虞烬道:“这是你的身体,自然会更加接纳你。”   言柏被这庞大的信息量冲击的脑子发昏,也不管掌门之子的面子了,啪叽一下坐在了地上,“所以你根本就不是苏妃卿的儿子,而且……”   他回忆了一下虞烬刚刚说的话,忽然惊恐的盯着虞烬:“你、你刚刚说……将他、将他带回重庭山结为道侣……”   虞烬盯着言柏,满脸写着「逆徒」两个字。   “……”言柏手忙脚乱的跪好,心情不说是欢呼雀跃吧,也可以说是如丧考妣,他赶紧行了个大礼:“师、师尊!”   想想这一路来,他都是怎么对待虞烬的?!   哦,他说他的师尊是个废物,说他的师尊以色侍人,说他的师尊自甘下贱……   言柏反手召出照霜,盛雪:“你做什么?”   言柏满脸生不如死:“我侮辱师尊,犯了大忌,以死谢罪!”   “……”盛雪看向虞烬,眼神示意:拦一下啊,不然你关门弟子真把自己捅死了怎么办?   虞烬假装没看见。   死就死吧,反正他当年收徒弟只是养着玩儿,想要体验一下盛雪当年的生活而已,并不在意这些徒弟的死活。   “……”盛雪深深叹口气,一道金光击落了照霜剑,他对言柏道:“放心,你师尊胸怀广阔,怎么会计较这点小事?起来吧,别跪着了。”   言柏:“……”   就算他非常敬仰他的师尊,也实在是无法对盛雪这句「胸怀广阔」表示赞同。   毕竟重庭仙尊曾经将得罪自己的人吊在重庭山外七七四十九天风干示众,且以杀证道,出了名的残暴。   言柏慢慢站起身,极其纠结:“那我……是不是应该叫您一声……师祖啊?”   他是虞烬的弟子,虞烬又是盛雪的弟子,叫师祖似乎也是应该的。   “不必不必。”盛雪咳嗽一声:“年纪轻轻的,当什么师祖啊,你以前不是叫我盛积素吗?还这么叫。”   言柏又扑通一声跪下了:“弟子不敢!”   盛雪真服了这孩子,动不动就下跪,也不知道膝盖痛不痛。   “叫我道号便好。”盛雪腻看向虞烬,虞烬皱起眉:“滚起来。”   言柏又麻溜儿的滚起来了。   孟询站在旁边摇扇子,脸上带着儿惯常的笑,看不清情绪,盛雪:“你有话说就说,没话说就赶紧滚,别在这儿装高深莫测。”   孟询表情一僵,啧了一声,拖了张椅子来坐下:“都是你徒弟,你对崔萤可不这样。”   “阿萤从来不往她师尊的茶里放ꁘꁘ。”盛雪冷冷道。   孟询:“都跟你解释很多次了,我以为那是泻药!” 第57章 师徒   “与其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你还不如问问你的宝贝二徒弟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催/情/药这种东西。”孟询开始挑拨离间,“可见她在你面前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盛雪:“她修医术,房间里有这种东西是正常的, 倒是你, 潜入师姐闺房偷东西一点悔改之心都没有?”   孟询:“……”   他就知道盛积素这人最偏心崔萤。   从前他们还住在召月峰的时候,三个徒弟里盛雪只会亲自教崔萤练剑,游历归来也只给崔萤带些钗环首饰,胭脂水粉。   元晦比他待遇好些,偶尔也能分一杯羹,得些小玩意儿,但他就只能干巴巴的看着。   自然,孟询也不在意这些, 他堂堂燕还岛岛主之子,难不成还缺这点东西?   盛雪眼看着孟询脸色更加难看,一头雾水。   这小孩儿怎么又好端端的发脾气。   “你之前说唆使阿萤以心头血蕴养窥春碎片的人是元晦。”盛雪蹙眉:“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孟询抱着自己胳膊,也懒得再维持自己在世人面前温文尔雅的形象,刻薄道:“你死了, 他疯了, 和崔萤一样想复活你而已。”   盛雪大惊:“我和元晦的师徒情分什么时候这么深厚了?!”   孟询:“你们不是一直感情挺好?我还见过他梦魇你陪着他一整晚。”   虞烬立刻看向盛雪, 这件事盛雪从来没有提过。   盛雪头皮一麻:“那时候元檀沉才多大,为人师尊, 哄他睡觉多正常?我难道不曾哄过你?”   孟询阴郁道:“从未。”   盛雪思索一阵,道:“哦,我忘了, 你不乐意拜入我门下, 如此厌恶我, 我自然离你远点, 免得你欺师灭祖。”   “我什么时候不乐意拜入你门下了?!”   盛雪三个徒弟,大徒弟元晦出身伽蓝州元家,是元家长子。但他出生后不久元家骤逢巨变,兄弟阋墙,父母都死于这场家族斗争,原本他也会沦为这场争斗的牺牲品,这孩子却从小机敏过人,主动找到当时在伽蓝州游历的盛雪,下跪拜师,请求盛雪收他入门。   彼时的盛雪还不是天下第一人,虽然已经声名鹊起,但其实自己都还没有收心,本不想收徒。   但他在得知眼前这小孩儿是元家长房长子后就明白,自己若是不带走他,这小孩儿就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是以盛雪赶鸭子上架,磕磕绊绊的把元晦拉扯长大,崔萤也是他从归月剑派捡回来的,唯独孟询不同。   孟好问是燕还岛岛主独子,自幼便天赋过人,燕还岛地处偏僻,早就已经脱离了权力中心,孟询的父亲又非常有野心,便按着儿子的头强行拜了已然名震天下的盛雪为师,想着靠着盛雪的名声在修真界能够说得上话,后来他也的确成功了,无相海上请死还有这位岛主的一份。   孟询心比天高,恃才放旷,本就是被父亲逼着拜师,不服盛雪,进门后和盛雪的关系很不好。   盛雪也知道这小孩儿不喜自己,所以很少往他跟前凑,某一次出门给他带了糖葫芦,孟询却直接丢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自此后盛雪再没有送过他任何东西,就连给孟询的及冠礼物焚月扇,也是以大师兄的名义送出的。   “「胸无点墨之辈,也配做我孟询的师尊?」这话是不是你说的。”盛雪记仇得很,哪怕过去了很多年,依然记忆如新:“还有,「沽名钓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话是不是你骂的?”   孟询:“……”   他侧过头:“我那时候年幼,不过十二岁,说话口无遮拦,并非有意。”   盛雪:“哦,那你把我千里迢迢从归来州带回的糖葫芦扔地上踩碎也并非有意?”   “你还敢跟我提这事?!”孟询立刻站了起来:“我自幼吃山楂就浑身起红疹子,你还买糖葫芦给我吃!”   盛雪:“?”   “我早就跟你说过。”孟询咬牙:“可你只记得元晦和崔萤的喜好!”   盛雪茫然了一瞬,“你何时同我说过?”   孟询更加恼怒:“就在我看见你哄元晦睡觉那天!”   顿了顿,他又木然的坐下,想起当时看见盛雪对元晦温柔的样子,又对比盛雪对自己漠然的态度,他气的转身就走了,好像忘了说这事儿。   孟询:“……”   他转过头:“反正你不在意我,说不说都无所谓。”   盛雪:“……”   简直跟这臭小孩沟通不了。   盛雪拍拍被子,道:“跑题了,刚不是在说元晦的事?”   孟询冷笑:“我这大师兄得知你飞升之后就离开了正清门,过了十多年,他忽然找到我,说有办法让你复生,也就是那时候,他跟我提及了不死之药这种秘术,以心头血蕴养你的遗骨,以达到重新炼化躯体召回神魂的目的。   但以这种反哺的方式养出来的遗骨是什么东西,谁都不清楚,还会让蕴养者变得残暴嗜杀失去理智。”   盛雪一顿,“那时候兰照还没死,你如何得知?”   孟询沉默良久,才嘲弄一笑:“你以为元檀沉只找了崔萤?”   他将自己的衣襟扯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就见心口之上蜿蜒着一道蜈蚣似的狰狞疤痕,触目惊心。   “兰照那块碎片,原本在这里。”孟询哑声说:“但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了不对……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情绪越来越敏感,有一天晚上甚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差点掐死我的道童。”   “后来我查阅了很多典籍,不死之药这个秘术从来没有成功的记录,碎片需要源源不断的魔气滋养,日夜引诱我堕魔,我只能剖心将它取了出来。”   “也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元檀沉又将这块碎片交给了兰照。”   他语气很淡,但自己剖心取出碎片,基本上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孟询定然因此元气大伤。难怪也是不久前才找到崔萤,想要取走她心口的碎片。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孟询讥诮道:“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突然做了件好事似的,崔萤是你徒弟,我也是你徒弟,她能为你做的,我就为你做不得?”   盛雪哑然,良久道:“孟询,我……”   “不用感谢我。”孟询整理好衣服,往后靠在椅背上:“反正我也没养多久,还是你二徒弟为你豁的出去,直接堕魔了。”   盛雪:“……”   又来了,这熟悉的阴阳怪气。   他叹口气:“你好好说话要死?”   孟询:“我什么时候没有好好说话?分明是你偏心!”   虞烬皱起眉,“他偏心?”   他冷冷道:“盛雪当初为贺你及冠之喜,亲自去鸣玉岛取来天铁,又找当世练器大师锻造,欠了不少人情弄得一身是伤,才得一把焚月扇送你,如今你竟指责他偏心?”   盛雪咳嗽一声,拉拉虞烬衣袖:“小蛇,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受了点小伤。”   孟询已然愣住了。   鸣玉岛是什么地方,他自然知道。   此地靠近香水海,天材地宝无数,但岛上看守的异兽也无数。但凡想从鸣玉岛取走什么东西,必定是要脱层皮的,更别提是鸣玉岛最为珍贵的天铁。   当年他收到焚月扇就觉得太过于珍贵,想要将它还回去,大师伯却只是笑笑,让他好好收着。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大师伯眼中的意思是什么。   现在想来,那该是一种遗憾的哀叹。   “你……”孟询茫然的站起来:“你为什么不自己送给我?”   盛雪移开视线:“送你串糖葫芦都不要,送你焚月扇你也不要怎么办?”   孟询:“……”   他咬紧牙:“盛积素你这人真是——”   “叫师尊。”虞烬盯了孟询一眼:“没大没小什么?”   孟询想要骂回去,但有点怂。   毕竟眼前这位打架比他厉害。   “好了。”虞烬开始下逐客令:“你们可以出去了,他需要休息。”   孟询抿了抿唇,神色极为复杂的出去了。   虞烬又看向言柏。   言柏道:“师尊,我就再说一件事。”   “讲。”   言柏说;   “我收到传书,说就在昨夜,梁丘家家主梁丘岳被人悬尸于归来州流光城城楼之上,剑尊梁丘赋不知所踪,梁丘家被屠戮大半,有人看见是奚家人所为,此事震动修真界,各家都已经奔赴归来州了。”   盛雪立刻想到什么,而后闭上眼睛,叹口气道:“两个时辰后,我们也去归来州一趟。”   “谨遵寒英仙尊之令。”言柏行了个礼:“我这就去准备。”   他出去还不忘带上门,盛雪刚要就梁丘家的事情和虞烬探讨,少年却忽然俯下身,将他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神色冰冷:“你还哄过元檀沉睡觉?”   “……”该算的帐还是跑不掉。   “都说了,那时候他很小,总会梦见自己父母被人残忍杀害的场景,我做师父的自然要哄慰一番。”盛雪道。   虞烬:“呵……”   盛雪笑着抬手勾住他脖颈,在他唇角吻了一下:“那我也哄你睡觉成不成?两个时辰后再出发,足够午憩了。”   虞烬在他鼻尖轻吻:“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盛雪:“好多了。”   “嗯……”虞烬将他长发拢到脑后,深绿色的眸子变成游离着几条金线的竖瞳,轻声说:“既然还有两个时辰,那就做点别的好了。” 第58章 双生   当夜离开第六城的时候, 盛雪不太清醒,上了飞舟后靠在美人靠上假寐,崔萤原本也想跟着去, 但盛雪顾虑她如今身体虚弱, 让善行秋把人扣下了,这会儿正依依不舍的站在城主府门口目送飞舟。   “阿姐。”善行秋有些不满的揽住崔萤腰肢:“自从寒英仙尊醒来后,你就满心满眼都是他,我们可是祭了天地换了庚帖的,我是你的夫君。”   崔萤莫名的:“我自然知道你是我的夫君。”   她想起什么,凝重的道:“秋秋,我知道魔族中人一贯不太喜我师尊。但你既是我夫君, 可不能跟他们一样,需跟我一样诚心孝敬师尊他老人家。”   “……”善行秋脸上立刻挂上了笑:“放心吧阿姐,你的师尊就是我的师尊,我当然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的。”   看着飞舟远去,善行秋扶住盛雪的肩膀, 道:“阿姐, 外面风大, 我们先进去吧。”   “好。”崔萤不舍的点点头。   ……   归来州挨着白萍州,不算远, 过了无界碑飞舟一日就能到,自然,若是御剑可以更快, 但盛雪在飞舟里补觉, 也无人提出异议, 来时言柏还能骂两句, 但现在借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   陶深深留在了魔界没有跟来,大概等想通了,总有一日会跟崔萤坦白自己身份。届时有善行秋帮衬着她,在第一城应该也能混得不错。   归来州有两大家族,分别是云家和梁丘家,梁丘家因为出了一位剑尊。   所以风头无两,早就把云家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主城流光城更是气派巍峨,飞舟刚到城门口就被弟子拦下,不允许飞舟进城。   虞烬想让盛雪多睡一会儿,根本就不打算理这些杂鱼,抬起指尖就要动手,忽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上他手腕,盛雪懒洋洋的坐起来:“到了人家的地盘,就遵守人家的规矩。”   他伸了个懒腰,衣襟滑落肩头,露出满是红痕的雪白肩胛,盛雪垂眸看了眼,心想虞烬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跟狗啃骨头似的。   虞烬细致的帮他把衣服系好,又取出帷帽给他戴好,这才一起下了飞舟。   盛雪将飞舟收进储物戒,在门口做了登记,此次梁丘家惨遭屠戮,引得大半修真界的能人都聚集于此,有来主持公道的,更多是来看热闹的,一时间流光城空前热闹,门前登记的都排起了长龙。   好在言柏正清门掌门之子的身份还有点用,直接搞特殊,越过长龙进城了。   言柏:“我父亲也来了,正在梁丘家门外等着我们。”   “门外?”   言柏皱起眉道:“我们进去就知道了。”   等到了梁丘家,盛雪才知道为何众人都等在门外。   梁丘家是归来州两大势力之一,府邸自然修建的十分气派,门口是一片汉白玉砌成的广场,加上两头石麒麟镇守,显得格外威严肃穆。   但此时,这片广场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尸体,血气冲天。   从各地赶来的修真界大能聚集在广场之外。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看见这吊诡场面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窃窃私语起来。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各大门派的掌门,正清门是天下第一大门派,言儒又是正清门掌门,自然义不容辞的要担起此事,他转头看向众人:“诸位道友,与我再攻!”   言儒的号召力显然非同凡响,瞬间无数人应诺,合力去破笼罩在梁丘家的结界——   他们之所以已经在此停留了一日还是没有进去,正是因为梁丘家被人设了这个古怪的结界。   然而不等发力,一直紧闭着的的朱漆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众人大骇,惊疑不定的看着那个自高大门楣下走出的瘦弱人影。   女人一身白衣被染成了红色,左手提着一柄弯刀,右手却拎着一个看不出死活的人!   有人大叫:“剑尊!是失踪的剑尊!”   当年磐水有大妖作恶,此妖极为擅长用水,无数前辈拿它无法,只能看它接连淹没了好几个村庄,还是少年天骄拥有至纯水灵根的梁丘赋听闻此事后不顾不久前才与妖魔搏斗后留下的伤口,斩杀水妖,一剑平磐水,自此成为美谈。   但此时这位天生剑骨实力不凡的剑尊,竟被一个女人像是拖死狗那般拖了出来!   盛雪混在人群里,微微蹙眉,他认出了那个女人是谁。   人群中自然也有认出她的,归月剑派的掌门大叫了一声:“梁丘词!是梁丘词!”   满堂哗然。   梁丘家灭门,竟是早就已经出嫁的二小姐所为,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   “我就知道你会来。”忽然有人在盛雪身后道。   盛雪转头,果然就看见了朱颜。   朱颜还是个姑娘的模样,红衣似火,抱着胳膊蹙着眉头:“你还要掺和梁丘家的破事儿?”   盛雪:“来看看。”   朱颜撇嘴,又看向虞烬:“你怎么还把这祸害留在身边?”   “他……”盛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朱颜解释自己和虞烬的关系。   难道要告诉小红他在香水海以身镇魔的时候太无聊了于是就和被镇的魔搞到一起去了?   “师尊。”虞烬握住盛雪的手,似乎有些委屈:“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盛雪:“你装什么装,好好说话。”   虞烬:“他要是敢让你离开我,我就杀掉他。”   朱颜:“?!”   他冷笑:“杀我?就你?!”   盛雪赶紧拉架:“好了好了小红别生气。”   他拉着朱颜走到旁边,小声道:“说起来,虞烬算是你顶头上司,你对顶头上司说话还是客气点比较好。”   朱颜:“盛朵朵你终于疯了?”   说虞烬是朱颜的顶头上司,也没有错。当年龙族辉煌之时,统管天下灵物,赤凤一族自然也在其列。   “你还记得当年无相海天蛇出世么。”盛雪看着朱颜:“他就是那条天蛇,你的眼睛看不透他的原身。因为他本不是妖,是上古留存的真龙血脉。”   朱颜:“……”   “盛积素。”朱颜面色古怪:“你出香水海的时候跟我喝酒,说你跟一条龙睡了,就他?”   “啊,是。”盛雪这人脸皮奇厚,此刻终于有了点尴尬,“总之,你打不赢他,建议不要轻易挑衅,我怕我救不了你。”   朱颜想要放两句狠话,但他又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知道自己真的打不过一头龙,于是悻悻:“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动手。”   盛雪终于松口气,又转回去看着从大门口一步步走出来的梁丘词。   她约摸已经杀了太多的人,每走一步就是深深地血脚印,在白玉地板上触目惊心。   而后她将手里拖着的梁丘赋重重丢在了面前,抬起头看着广场外的人,笑了:“多谢诸位今日来赴此宴。”   千机寺住持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女施主,您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屠戮自己的母族?”   梁丘词将被血打湿的长发拢到脑后,露出白皙柔美的一张脸,她迎着阳光笑着说:“这正是我要诸位来此的目的。”   她弯腰揪起兄长的长发,逼他露出脸,只见梁丘赋满脸都是血,面色惊惧无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响声。   “想必诸位都知道这是谁。”梁丘词温声说:“这是梁丘家的大少爷,修真界的剑尊,一剑平磐水的英雄,亦是我的孪生兄长。”   “你还知道他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有人大声喝道:“你屠戮族人,杀害父亲,如今又折磨兄长……怕是早已经入了魔!”   “哈哈哈!”梁丘词大笑:“入魔?不不不,我清醒的很。”   她捏住梁丘赋的脸颊,对上他惊恐的眼神:“兄长,你怎么不说话?这些年里,你和你父亲对我做的一切,你怎么不跟大家说说呢?”   梁丘赋终于崩溃了:“阿词……阿词是我们对不住你……我给你道歉……我给你磕头……”   “我说。”梁丘词冷冷道:“让你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部说出来!”   梁丘赋疯狂的摇头,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肯说。   梁丘词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笑了:“也罢,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让你说,你也会千方百计的给自己找理由。”   她猛地将梁丘赋的头摁在地上,威名赫赫的剑尊在她手中竟然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梁丘词随意的坐在了台阶上,将手中的重刀的放到旁边,托着自己的下巴,看向人群之中的归月剑派掌门:   “归月剑派皆是剑修,于剑道之上已臻化境,历代剑尊都出自于归月剑派,这一代却是梁丘家独占鳌头,崔掌门,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么?今日我便可为你解惑。”   “但这个故事,有些长,要从两百年多年前说起。”   崔掌门双眼立刻放光,盯着梁丘词:“你这是何意?”   梁丘词弯起唇角:“传闻乡女岛岛主一脉是上古神族遗脉,生下的孩子天资聪慧,根骨极佳,两百多年前,梁丘岳亲上乡女岛,骗得岛主之女与他私奔。   但好景不长,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却已经被锁在了梁丘家,连院子都出不去,成为一个生育的工具。但凡怀上的不是双生胎,就会被强行堕掉。”   “因为乡女一脉体质特殊,在孕育双生胎的过程中,可以让这对双生子生出完全一样的骨血灵根,其中一个孩子会吞噬掉另一个孩子的灵根,在娘胎里时就锻出百年难遇的剑骨。”   听到这里,崔掌门握紧了手指,气愤不已:“这么说,梁丘赋是靠着此等阴毒之术才……”   “不。”梁丘词漠然的说,“在母亲腹中生出剑骨的,是我。” 第59章 该死   “既然吸收了同胞兄弟的灵根的人是你, 那你为何……”云家家主脱口而出,但好在后面的话及时咽了回去。   但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梁丘词和梁丘赋虽是一母同胞,在天资上却天差地别, 梁丘赋年纪轻轻就威名远扬, 梁丘词却直到如今还只是元婴期。   梁丘词笑:“是啊,为什么呢?”   她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恨不得钻进地洞里的梁丘赋,声音冰冷:“因为我的父亲,我的宗族长辈都认为,他们花费了大力气才筹谋来的梁丘家的未来,不应该维系在一个女人身上。”   “所以他们硬生生抽出我的剑骨,换给了我的孪生哥哥, 让我彻底变成了废物。”   举众惊骇。   修真界一直都有抽骨换骨的传闻,但天生的灵骨并不是谁都能与之匹配。   但凡有想行此逆天改命之事的都会因为灵骨的排斥而身亡,或许是因为梁丘词和梁丘赋同胎出生,乡女血脉可以将他们的灵根血脉都炼化的一模一样, 换骨竟然成功了!   “后来。”梁丘词平静的陈述:“我发现, 即便我被抽走了剑骨, 修炼速度仍旧很快,这是我母亲赋予我的能力, 我的兄长拥有了剑骨,更是成了远近闻名的天骄,可是他们仍旧不满意。”   “他们觉得这样的梁丘赋, 还不足以带领梁丘家站在修真界最高的位置, 于是每年都会抽取我的修为反哺兄长, 无论我如何刻苦的修炼, 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原来是这样。”盛雪轻声呢喃。   他初见梁丘词时,就觉得这孩子的根骨并不差,不应该修炼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元婴。   “你们都说梁丘赋一剑平磐水,是大英雄。”梁丘词仰起头笑起来:“为了斩杀磐水之下的水妖,即便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也无所畏惧——他当然不必畏惧,因为不管他受多严重的伤,都可以全部转嫁到我身上!”   梁丘赋猛地叫:“够了!!够了!!梁丘词——你闭嘴!”   他站起来想要扑向梁丘词,让她闭上嘴,一剑平磐水是他最骄傲的功绩,他怎么能容许世人知道真相?!   但如今的梁丘赋手无缚鸡之力,轻而易举的就被梁丘词踩在了地上,她垂眸看着自己这个威名赫赫的哥哥,轻声道:“兄长,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么激动干什么?”   “磐水一役你受了致命伤,转嫁到我身上时伤势加重,命垂一线。但你们哪里舍得我去死,我要是死了,你还怎么以一人之身承两人修行之力,还怎么不惧疼痛死亡做你世人敬仰的剑尊?”   “所以当年奚未以还魂草为聘礼要娶我时你们才会答应。”梁丘词踩着兄长的脸,看他扭曲狰狞的脸:“不然,你们怎么可能把我嫁去白萍州,脱离你们的掌控,嗯?”   梁丘赋发出痛苦的ꁘꁘ,扣着地砖的手指渗出了鲜血,可是他全无反抗之力。   梁丘词所述之事实在是太过吊诡血腥。   但凡是一个修士,谁能忍受属于自己的剑骨被人抽走?   谁能忍受自己的修为会被反哺给另一个人?   谁能忍受自己要承接他人的伤痛?!   原本还满腹指责的众人不由默然。   这样的事,梁丘词忍受了两百多年,今日发难,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女施主。”还是千机寺的住持劝道:“梁丘岳与梁丘赋欠你,你何苦杀这么多人,造下这诸般的孽?”   梁丘词莞尔:“住持放心,我杀的,都是欠我之人。”   说到这里,她一把拎起梁丘赋,“之所以留着他,只是想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就知道,今日过后,他会变成一只过街老鼠,再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剑尊!”   有人低声道:“不对……以梁丘赋的实力,怎么会被梁丘词轻易拿捏?”   盛雪轻轻闭了下眼睛。   虞烬转眸看向盛雪:“她反将梁丘赋的修为全部吸过来了?”   “嗯……”盛雪说:“他们本是双生子,梁丘赋能吸取她的修为,她自然也可以反噬梁丘赋的修为。但她没有剑骨,承受不住这般磅礴的力量,如今该是强弩之末了。”   言柏听见这话,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之前在樾阳城,你就猜到了对不对?”   盛雪并没有回答。   但言柏说的没错,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他在离开樾阳城的时候就有所猜测。   梁丘词并不是贪恋权利的人,却处心积虑的从奚未手中夺走了家主的位置,盛雪唯一能想到的目的,就是复仇。   她需要奚家的力量,来帮自己复仇。   “按照你的性格,竟然没有劝她不要这样做?”朱颜挑眉。   “她筹谋百年,我为什么要劝她放弃。”盛雪淡声道:“她活着只是为了复仇,即便因此而死,应当也是开心的。”   梁丘家的朱漆大门之前,梁丘词抬起了那把沾满了梁丘家族人鲜血的重刀,阳光落在其上,寒光湛湛,她将这把刀架在了梁丘赋的脖子上,吓得梁丘赋浑身发抖。   “诸位道友……诸位道友救我!”梁丘赋绝望的嚎叫:“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妖女杀了我吗?!”   然而听闻了此事来龙去脉的众人,无一人能对梁丘词说出「放下屠刀」的话。   “看来,道友们也觉得你该死。”梁丘词轻笑一声,在梁丘赋耳边低声道:“兄长,来世可记得要做个好人呀,否则妹妹我,必定会再杀你一次——”   「呲啦」一声,刀刃抹过梁丘赋的脖颈,鲜血飞溅,梁丘词用力之大,竟然直接将梁丘赋的头颅整个割落了下来!   梁丘赋的头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瞪的极大的一双眼睛,正看着众人。   千机寺住持怜悯的闭上了眼睛。   “好了。”梁丘词轻松的笑笑:“这是我最后一个仇人,都杀完了,也不劳烦诸位道友动手,我快死了。”   她的眸光在人群中梭巡而过,像是在找什么人,忽然眸中落下两行清泪,喃喃的:   “你说你……如果当年遵守承诺来带我走,今日我的结局,也不是葬入乱坟岗了。” 第60章 第一   因为出了一位剑尊, 梁丘家百年来盛极一时,所驻守的流光城也在整个修真界都有响当当的名声,坐落在流光城正中心的梁丘家车如流水马如龙, 一向热闹。   此时天色昏暗, 阴云密布,似乎要下一场好大的雨,梁丘家的门口仍旧热闹。   梁丘词身影单薄伶仃的立在一堆尸体之间,暗淡的光落在她眉梢眼角,那张脸瞧着就像是柔弱至极的菟丝花。   事到如今,仍旧有人不敢相信,梁丘词会将自己的母族屠戮大半。   天上落下了小雨, 其中一滴落在梁丘词眼角,混着泪水一起往下滴落,她忽的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整个人踉跄一步,跌在了地上。   有人低声问言儒:“言掌门, 于理来说, 梁丘词犯下此等杀孽, 应当押入千机寺镜光殿受刑,您看……”   言儒轻叹口气:“她如今经脉逆流, 活不了多久了。”   有人大声道:“即便活不了多久,在其死后也该撕魂裂魄,挫骨扬灰!如果人人都如她一般, 只自己一张嘴说有仇有怨便取走上百条人命, 往后修真界法度何在?!依我看, 万不可助长此风!”   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 当然就不疼,谁都可以慷他人之慨的站出来说一句「法度何在」,越来越多人附和起来,梁丘词犯下此等罪行,即便死了,也当挫骨扬灰。   梁丘词倒在地上,看着天上雾蒙蒙的太阳,忽然笑了。   她就知道,这些人,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所以她从不求助任何人,这份仇,只能她自己报。   雨雾密集了一些,已经可以沾湿人的发梢,无数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梁丘词,只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梁丘词偏不想这些人如愿,可她体内脏器几乎都要被乱窜的真气绞碎,就是想跟着这些人对着干,也不行了。   忽然一道轰隆雷响,闪电划开天幕,人群之中的盛雪轻叹一口气,摘下自己的幂篱递给朱颜:“帮我拿着。”   朱颜一愣:“你……”   盛雪只是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而后穿过人群,一步步朝梁丘词走去。   人群哗然。   “那是谁?”   “鹤衣君……盛积素,他来干什么?”   就连言儒也皱起了眉,不知道盛雪为何会插手此事。   盛雪并不在意旁人的议论,他踏过鲜血尸骨,一路走到了梁丘词的面前,将人抱进怀里,梁丘词茫然的看着他,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上路。”   “……”盛雪垂下纤长的眼睫,哑声说:“抱歉。”   当年他与朱颜去归来州进一个上古秘境,需要从梁丘家打探秘境情报,只可惜梁丘家上下的口风都严得很,盛雪最后只通过梁丘词打探到了一二。   那其实是一个交易,梁丘词帮了盛雪的忙,盛雪却没有遵守约定回去接她。   自梁丘家离开后,盛雪转头就遇见了跟来的风定烟,那时候的风定烟已经疯的无可救药。   因为嫉妒他和朱颜的亲近,竟然想要杀了朱颜,为此盛雪头一次跟风定烟动了手。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盛雪本意在于训诫,却又不知道碰到了风定烟哪根弦,让他兴奋的觉得「跟师兄死在一起也很好」,风定烟本就是修行一道上的奇才,盛雪又始终不下重手。若不是朱颜及时赶到,盛雪真就要在那时候折在风定烟手上。   之后他奄奄一息的被人抬回正清门养伤。   在养伤期间,风定烟就一直跪在他门外认错,盛雪一日不见他他就跪一日,整整三个月后,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几茬,盛雪的伤也养好了一些,还是没有见风定烟。   他于那个时候终于意识到,风定烟无论如何都教不好了。   那天天气好,他和朱颜在小院子里下棋,朱颜托着下巴问他:“我听闻你没跟师门说实话,谎称自己这伤是进秘境的时候伤的?”   “风定烟他……”盛雪手中执着一枚白子,好一会儿才说:“毕竟是师尊的亲生儿子,我不想让师尊难过。”   朱颜一时间没说话。   盛枯荷跟青楼女子的那笔风流债是本糊涂账,这些年来也因为风定烟亲近盛雪,只跟盛雪一人提起过,朱颜是听墙角听来的。   老头儿跟风定烟的母亲并没有什么感情。   不过是他心上人结契那天,老头儿一事想不开就去喝了顿花酒,稀里糊涂的跟姑娘滚上床,谁知那姑娘后来就怀了他的孩子,还生下来养大了。   盛枯荷再次遇见风定烟,风定烟都已经十四岁了,这孩子和他母亲生的太像,以至于盛枯荷一眼就认出来了,风定烟也一眼认出了他。   其实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那个生母,总是会在耳边念叨他的生身父亲是位仙君,长得如何如何,声音如何如何,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爱吃什么样的糕点……风定烟都听的背下来了。   “这件事确实难办。”朱颜下了一子,撑着自己下巴说:“你是老头儿捡回来养大的,他对你来说是如师如父,他的亲生崽子,多少要给自己颜面。”   “为今之计,只有疏远他了。”盛雪说:“等之后我去你那儿住一段时间?等过个……”   话音未落,就听「咔嚓」一声,院子里一枝开的正好的丁香被人硬生生的从枝头折落,风定烟站在树下,脸色阴鸷,双眼紧盯着盛雪,其中的偏执令人心惊:“师兄……你对我的好,都是因为,我是盛枯荷的儿子?”   当然不是。   但他本就对盛雪太过于依恋,盛雪自然不可能这么回答,于是冷淡道:“不然呢?”   风定烟哈的一声笑了,“师兄这次出门,又要去多久?是不是为了躲我,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正清门?!”   朱颜都忍不下去了,冷冷道:“对啊,为了躲你,他一辈子都不回来了,这样你就高兴了?”   风定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又像是要哭一样。   但他到底没有哭,只是抿着唇转身走了。   如果能够重来,盛雪那天不会对风定烟说那样的重话,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原定于四月初六随朱颜离开正清门,却因为四月初十要举行的掌门大选而推迟了。   正清门和很多门派不同,并不采用父死子继那一套,每一任掌门人将要卸任之时,都会由门派内德高望重的太上长老指定下一任掌门人。   很多人都将宝押在了盛雪身上,毕竟当时正清门最有威望的太上长老就是择光仙尊,盛雪又是其最出色的弟子。   但盛雪本人对当掌门并没有什么兴致,他只等着掌门大选一结束就去妖界作威作福。   谁也没有想到,大选前夜忽然漏出风声,说风定烟是盛枯荷亲子,择光仙尊为了补偿这个自幼受尽苦楚的儿子,会推举他为正清门的新任掌门。   这个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修真界,盛雪听完了还挺高兴,跟朱颜说:“也许风胜寒当了掌门,就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当时他们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掌门大选当日,本该出现在丹宸殿的盛枯荷,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卧房,浑身都是伤口,只留下一封亲笔遗书,称要将掌门之位传给盛积素。   自此,盛雪杀师夺位的消息不胫而走。   但凡是了解盛雪为人的都不会相信这样拙劣的把戏。   但架不住众口铄金,流言如刃,一刀一刀,全部刮在盛雪身上,谁都看不见他的鲜血横流。   当时可以继任掌门的唯盛雪一人,他不得不留下,在继任大典前一夜,他在盛枯荷的灵堂里坐了许久,忽然有人在他背后开口:“师兄,你都要做掌门了,为什么不高兴呢?”   盛雪回头,看见笑意盈盈的风定烟。   这孩子生的肖似母亲,本是清秀乖巧的一张脸,此时笑起来却显得十足恶劣。   盛雪冷着脸说:“跪下。”   风定烟也不问为什么,顺从的跪下。   盛雪召出窥春,剑尖直指风定烟咽喉:“你杀了师尊。”   风定烟一脸纯然无辜:“师兄在说什么?胜寒听不懂。”   “……”盛雪猛地揪住他衣领,将他的头摁在了供桌之上:“风定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风定烟也懒得装了,他被压在供桌上,香灰扑了满地,却笑的浑身都在抖动:   “师兄,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啊……若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怎么会乖乖站在原地,让我杀他?”   他看着盛雪,笑的恶意至极:“我跟他说我和那个女人以前过的有多苦,我说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猪狗不如的日子,我说要是他晚几天来鸨母就要给我挂牌接客,我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你猜怎么着?”   风定烟翻过身,欣赏似的看着盛雪的表情:“他说会补偿我,尽一切所能补偿我——好啊,我说,我要当正清门的掌门,这时候他又不肯了,说我不合适——你说说看,他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盛雪气的手都在发抖,一巴掌甩在了风定烟脸上,风定烟却丝毫不在意。   反而探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溢出的鲜血,兴奋的继续说:“他不肯把掌门之位给我,我当然得要点别的东西了……所以我说,不如,把你的命给我吧?   我和我母亲过的那么不好,都是拜你所赐,不如把你的命给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缠着师兄了。”   “他竟然信了!”风定烟猖狂的大笑起来:“他竟然信了!你说他蠢不蠢?!”   “我捅了他五十六刀他都没死,我是不是很厉害?”   盛雪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他没有收力,风定烟被这巴掌抽的直接摔在了地上,他就跟野狗似的蜷缩在一起,喃喃的说:“师兄总是为些不相干的人打我……”   盛雪压着自己的怒火:“为什么?风定烟,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定烟发出一阵怪笑:“为什么?”   他躺在地上,目光纯澈的看着盛雪:“师兄,不是你说的吗?”   “你对我的好,都是因为盛枯荷,盛枯荷死了,你若是再对我好,自然就只能是因为喜欢我啦。”   “……”盛雪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大约十来年前,他和老头儿在松树下面喝酒,老头儿随手起卦,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盛雪问了,他才说:“我算出我往后有一劫,大凶,若是跨不过去,必死无疑。”   这些年里老头儿一直在等自己这一劫,却不料这死劫,应在了自己亲生儿子身上。   灵堂里全是香蜡纸钱的味道,盛雪看着风定烟良久,而后垂下眸,跪在了蒲团上。   风定烟却有些慌了,盛雪打他也好骂他也好,就是不能这样不理他。   “师兄。”风定烟连滚带爬的拉住盛雪衣袖:“师兄,你怎么不继续骂我了?”   “……”好一会儿,盛雪才睁开眼睛,转眸看着风定烟:“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安分些?”   之前风定烟还想要拉着盛雪一起死。   但自从弑父之后他又觉得死了好没意思,还是活生生的师兄最好。   “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去死?”盛雪冷淡道:“你还不配。”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老头儿魂魄已经散了大半,只来得及给盛雪留下一句话,他说:   “这条命,是我心甘情愿给他的。但他若不肯教化,朵朵,不必为我手软。”   为此,他可以留风定烟一命。   “风定烟。”盛雪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语气平淡无波:“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兄。”   ……   细雨如丝,打湿了盛雪流水般的长发。   梁丘词看着他慈悲的眉眼,笑了笑:“盛积素,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变得是我们。”   “我没有恨过你。”梁丘词咳嗽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沾湿了盛雪雪白的前襟,“我从没有恨过你。我只是羡慕崔萤,羡慕她可以在你身边长大。如果我也能拜入你门下,或许也能做一个良善之人。”   她怆然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其中的血有她自己的,也有她亲族的,早就已经分不开了:“曾经……”   “我也是一个良善之人。”她低喃说:“你说,我这样的人,死了下幽冥司还能不能进轮回台转生?”   刚说到这里,她又笑了。   盛雪不忍的闭上眼,他给梁丘词渡了灵力,让她可以免受内脏被绞碎的苦楚。   “我忘了。”梁丘词幽幽叹口气:“他们要将我送入镜光殿撕魂裂魄,挫骨扬灰,我连幽冥司也入不了。”   “好啦。”她想要用颤抖的指尖拂去盛雪襟前的血迹,却无济于事,只好叹口气:“盛积素,你来送我,我很高兴了。”   “现在,你走吧,别掺和我的事情。”她漫无目的的看着天际:“其实我也不想往生,这人间一点都不好,我已经不想再……”   她的生命终于到了尽头,即便是盛雪的灵力也压不住,她浑身痉挛的吐出一大口血,手指紧紧的抓住了盛雪衣袖:“我不想……再煎熬一世了。”   盛雪温声说:“小丫头,这人间很好,只是你还没有见过。”   “我会送你去轮回台转生,谁也阻不了我,等下一世,我一定找到你,收你为徒,让你知道三千浮世,并不只有苦楚。”   云层裂开,一道光落在梁丘词苍白的脸上,她弯起眉眼笑了,轻声说:“那好,这次……”   “你可一定要遵守约定呀。”   怀中的人闭上眼,最后一丝生气也抽离,变成了一具尸体……   盛雪将她凌乱的长发理好,而后将人抱起来往外走。   归月剑派的掌门立刻喝道:“盛积素你这是做什么?!此女手上数百条人命,当入千机寺镜光殿!”   “盛积素你今日若胆敢带走梁丘词,就是与我等为敌!”   盛雪并不理会。   他想梁丘词并不喜欢这里,应该带着这小丫头尽快离开,去一个开满了花,有鸟语的地方。   “盛积素!!”有人怒喝:“你竟敢——”   亦有人转头看向言儒和一直没说话的合欢宗宗主苏妃卿。   “这……”言儒有些为难。   盛雪是重庭仙尊的道侣,他一个做晚辈的,还真管不了这长辈的事情。于是也只能求助的看向苏妃卿,指望苏妃卿这个亲娘出来阻止。   一身绛紫长裙的合欢宗宗主柳眉却皱的很紧,看着那道高挑身影,一言不发。   “难道真让他带走梁丘词?!那今日在场诸位掌门家主岂不个个颜面无光?!”   崔掌门简直恨死梁丘家的人了,冷笑一声,手上结出一道剑诀:“诸位能忍,我崔某可忍不了!”   话音刚落,青色光点幻化成一柄长剑,直奔盛雪名门而去!   这是归月剑派独门秘法,以灵气化灵剑,与本命剑无异,崔掌门已经是洞虚境,想要杀盛雪一个小小筑基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言儒眼皮子一跳,刚要阻止,忽然金光大放,其中流转无数梵文,形成一道光幕,崔掌门的灵剑别说是刺穿光幕,在接触它的一刹那便节节断开,化为光点消散。   崔掌门大骇:“不对……不对!他不是盛积素!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远在我之上!”   众人神色都严肃起来,言儒终于不能再干看着了,对苏妃卿道:“宗主,你我都知,鹤衣君必不可能有此修为。如今又与梁丘词搅和在一起,怕是……”   苏妃卿却仍只是盯着盛雪,并不回话。   “……”言儒叹口气,提气道:“诸位道友,鹤衣君恐是被妖邪所惑,你我合力留他一步,验明真相!”   正清门掌门发话,自然无有不应,刹那之间灵光几乎照彻天空,闪电都被衬的暗淡下去,盛雪已经收回了光幕,见他们还想再拦,十分难得动了怒。   他心口的金莲显出形状,窥春受魔气滋养多年,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血。   然而不等他召出窥春,一道漆黑的少年身影挡在了身前,通体纯黑錾刻禁咒的离恨天和主人一般带着冰冷的凶戾杀气,只一剑,就将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大能逼得口吐鲜血,连连后退。   “你别见血。”虞烬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今天我在这里,没人能阻你。”   盛雪笑了一下:“好啊,小蛇。”   他轻声说:“带我出去吧。”   就像很多年前,在夕阳下,你带我脱离无边苦海那样。   在人群动乱不已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苏妃卿终于上前几步,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指,哑声说:“他不是盛积素。”   “他是……”   她眼中落下一滴泪来,哽咽道:“他是寒英仙尊,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第61章 不同   苏妃卿这话犹如惊雷落地, 炸了所有人一个措不及防。   “寒英仙尊?!”   “寒英仙尊不是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飞升了吗?!”   “这人……这人看着确实不像是鹤衣君那个草包……”   然而不等人从这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又有人惊愕道:“你们看……你们看那个黑衣少年!他长得和……和重庭仙尊……”   重庭仙尊生前并不爱出门,但在场这么多人, 还是有那么几个见过他的, 这人一开口,无异于另一道惊雷劈下来,众人直接麻木了。   一个是两百年前就飞升的寒英,一个是前不久才渡劫失败被劈成灰的重庭,这两人还一起搅和进了梁丘家的灭门案里,这庞大的信息量不管是谁都要好好消化一番。   受刺激最大的,自然是正清门的人,其中又以言儒最为外焦里嫩, 他呆滞的看着苏妃卿:“苏宗主,你确定……确定他是……”   苏妃卿哑声道:“我与寒英年少相识,不可能认错。”   言儒:“……”   言儒二话不说撩袍便拜:“正清门第一百九十二任掌门言儒,拜见寒英仙尊!”   掌门拜了,其他正清门弟子哪里敢不拜, 也跟着跪下了, 其他人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跪下来一起拜拜。   盛雪垂着眼睫,看了言儒一眼, 淡声道:“起来吧。”   言儒战战兢兢的站起身,又小心翼翼的瞥了眼站在他旁边的黑衣少年。   此人的面容比起太上长老重庭仙尊虽然要稚嫩许多,但那五官, 那气质, 还有那双深绿色的眸子……   言掌门两腿打颤, 试探性的:“重庭仙尊?”   虞烬冷淡的:“有事?”   言儒:“!”娘的, 还真是!   这两人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啊!   言儒继任掌门不过近来几十年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当年无相海上虞烬和正清门的交易了,自然不明白虞烬为何会跟盛雪在一处。   “没、没事。”言儒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两位前后任的天下第一人站在他面前,光是威压就够让人受的了,他哪敢有事。   “现下我有要事,不得空,等改日找你闲叙。”盛雪温声说。   “好……好!”言儒非常利落的让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您这边走。”   言儒让开了,其他人赶紧也让开,之前还人山人海,刹那之间就挪出一条坦荡通道。   虞烬提着离恨天,走在盛雪身前为他开道,盛雪就那么抱着梁丘词的尸体越走越远,崔掌门终于还是忍不住:“言掌门!即便他真是寒英仙尊,也不能无视修真界的法度……”   言儒双手揣在袖子里:“那你去同仙尊说吧。”   “……”崔掌门立刻就哑火了。   崔掌门担当掌门的时候,盛雪已经「飞升」许久了,并不知道他虽然修的是慈悲道,真要动杀手也绝不含糊,死在窥春剑下的大妖大魔亦或者修士不计其数,虽怀慈悲心,却也从不怕沾血。   言儒转身想找苏妃卿商量商量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鹤衣君怎么就变成寒英仙尊了。   但等他转过身,哪里还有苏妃卿的身影。   ……   盛雪将梁丘词葬在了一株桃花树旁边,他在梁丘词的魂魄上留下了烙印,只要她转生,后颈天生带一枚金莲胎记,会好找许多。   虞烬帮他把墓碑立好,问他:“上面不刻字吗?”   从前他帮盛雪埋葬二师姐时,都会在上面刻上她的姓名。   “不用了。”盛雪看着新垒起的坟包,轻声说:“她不喜欢现在的名字,就留下无名碑吧,等她转世,应该会拥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   一阵芳菲雨随着风落下,虞烬抬手为他摘下长发上的一片花瓣,道:“盛朵朵,你好像对谁都很温柔。”   盛雪转头笑了:“对你最温柔。”   虞烬垂首短暂的在他唇角一吻,忽然又有些难过:“我曾经……很害怕自己会变成第二个风定烟。”   他对盛雪的喜欢和风定烟对盛雪的喜欢,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都迷恋到了疯狂的程度。   “你和他不一样。”盛雪牵住他修长的手指,两人在落英缤纷里往前走:“小蛇,我不在的这两百年,你做的很好,不是吗?”   虞烬忍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总会回来。如果你当年死在无相海,我只会做出比风定烟更加疯狂的事情。”   风定烟可以祸世,他却可以灭世。   他对这世间所有的眷念都来源于盛雪。   如果盛雪死了,那这九天十地,便无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虞烬知道这些话不该直接说出来,盛雪会不高兴,但他不想两人之间有任何隔阂。   如果盛雪害怕他变成第二个风定烟,那他就……   虞烬抿了下唇,他就把自己重新变成一颗蛋,沉进无相海里,等天地再次轮转,他都不会再出现。   盛雪笑了一声,弯起眼睛看着他:“这么说,我要活得久一点才行。”   虞烬愣了一下:“你不害怕吗?”   盛雪牵着他继续往前走,两人背后是苍翠的远山,前面是一条湍急的小溪,流水声潺潺,他声音化开在风里:“小蛇,你知道你和风定烟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吗?”   “……”虞烬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控制了我自己,他没有。”   盛雪摇头。   他停下脚步,拉着少年的衣领让他垂头,含着他下唇,在唇齿之间说:“你们最大的区别在于,我爱你。”   虞烬整条龙都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猛地搂住盛雪的腰,跟他鼻尖对着鼻尖:“盛朵朵,再说一次。”   “好话只说一遍。”盛雪挑起眉:“你听见了。”   虞烬喉结滚动,靠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嗓音沙哑:“盛朵朵,你再说一遍。”   盛雪轻叹口气:“真龙大人怎么这么幼稚。”   但他还是在虞烬耳边说:“我说,我心悦你,爱你,想要跟你一直在一起。”   “……”虞烬的心脏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   他的瞳孔都控制不住的变成了竖瞳,其中金线时隐时现,看着凶的不得了,却又只是用露出来的尖牙叼着盛雪颈侧的软肉缓慢的厮磨,不想弄疼了他。   “我……”虞烬声音很轻:“我也心悦你,想和你生蛋的心悦。”   盛雪:“……”   盛雪立刻离他三丈远,“虞烬,之前在香水海我就跟你说过了,我,男的,生不了!你要想生蛋自己去找小母蛇!”   虞烬有点委屈:“我们龙族只会跟最喜欢的龙生蛋。”   盛雪:“……”   那倒是。   龙族虽然滥情,但只会跟最喜欢的龙生蛋。所以即便是在上古时期,龙族的数量都很稀少。   虞烬伸手过来想要把他重新抱进怀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盛积素!”   盛雪转头一看,果然是苏妃卿找来了。   他和苏妃卿的交情很深,之前若不是急着去找崔萤,他应当会先去合欢宗的。   “你……”苏妃卿深吸口气,这女人在外一贯强势的很,此时却红了眼圈,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用力的抱了盛雪一下:“回来就好。”   盛雪拍拍她的背,道:“嗯,我回来了。”   苏妃卿想到什么,又有点尴尬:“那什么,那天我有个男宠闹脾气,我就去哄了一下,谁知道正巧就被那个魂魄撞上结界虚弱的时候闯了进去,占了你的身体,还干了不少混账事……”   盛雪:“跟我道歉?”   “哦,那倒不是。”苏妃卿说:“只是提醒你一下,以前你这个身体干的混账事不少,建议你挨个儿上门道歉。”   盛雪:“……”   我真是谢谢你。   “你现在……”苏妃卿犹豫了一下:“想回正清门么?”   如今的正清门早就已经物是人非,当年故人都已经不在,正清门对盛雪来说,就是一片伤心地。   “等有时间,会回去看看。”盛雪没回避这个问题,道:“去看看师尊师兄他们。”   苏妃卿还要说什么,忽然一只红色小鸟落下,变成一个红衣姑娘,落地就是一句脏话:“他娘的死秃驴阴魂不散!”   “怎么了小红。”苏妃卿一脸好奇:“我听说你最近勾搭小和尚呢,怎么,真事儿啊?”   朱颜气得不轻,连苏妃卿叫他小红都懒得骂了,抱着胳膊生闷气。   盛雪想起什么:“你说那秃驴,不会是若明吧?”   朱颜没说话。   盛雪:“那个盒子……”   苏妃卿立刻眼睛亮了:“什么盒子?!”   “的确是我的东西。”朱颜在地上坐下,一脸郁郁:“我们赤凤一族两百岁那年都是要涅槃的,我涅槃时出了点意外,神魂离体,附进了一个刚死的小兔子身体里。”   苏妃卿:“然后呢?然后你就跟小秃驴嗯嗯啊啊了?”   “……”朱颜冷冷盯着苏妃卿:“你想死吗。”   “暂时还不想。”苏妃卿催促他:“你继续说。”   “千机寺那帮秃驴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小秃驴就把小兔子捡回去了。”   妖王神魂强大,在千机寺养好身体后就能化形,养着他的若明小和尚在某天夜里看见自己禅房里坐了个嫩生生的姑娘时,差点没有直接厥过去。   但千机寺与妖族势同水火,若明不敢把她交出去,小兔妖刚刚化形,又不肯离开他,若明只好将她藏在自己房里。   苏妃卿:“好,这是金屋藏娇。然后呢?”   “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然不会干这种蠢事。”朱颜气的牙根痒痒:“我……我跟那小秃驴好上了,然后又被千机寺那帮大秃驴逮住了。”   镜光殿里,若明受七七四十九道佛棍仍旧不肯亲手灭妖,镜光殿中的佛棍一棍便可将妖物打的原形毕露,若明生受了七七四十九道,虽然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千机寺就这么一个佛子,当然不可能真把人打死。   于是几个方丈一致决定对若明用浮生咒洗去至爱记忆,再将兔妖押入镇妖塔。   “我当时那个身体……一进镇妖塔就死了。”朱颜道:“我的神魂回去后,这便如黄粱一梦,很快就忘了,那个木头盒子,是我不想连累他,跟他说分开时偷偷留给他的。”   “看不出来这小秃驴还挺爷们儿。”苏妃卿靠在朱颜身上,抱着他胳膊:“不如你就从了呗?你不是老早就看千机寺不顺眼?那你就把他们的佛子拐回妖界,绝对能气死那群老秃驴。”   朱颜:“少出馊主意,我还不想挑起两族大战。”   他郁闷道:“不是……这个浮生咒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那小秃驴还能想起来?”   盛雪温和道:“可能他不是想起来了。”   “嗯?”   盛雪:“只是他看见你,又一次喜欢上你了。”   朱颜:“……”   朱颜脸色很难看:“我对小秃驴没兴趣。”   然后又对盛雪指指点点:“你自己跟条龙搅在一起不清不楚就算了,休想让我也搅和在情情爱爱里。”   不等虞烬瞪他,盛雪已经抓住虞烬的手,道:“什么叫不清不楚在一起?我们是祭了天地换了庚帖的结契道侣。”   说到这里看虞烬一眼:“那庚帖上写的是我的生辰八字吧?”   “嗯……”虞烬说:“是你的。”   于是盛雪更加理所当然:“我们是正正经经的道侣。你这只和小秃驴不清不楚的小鸟闭嘴。”   朱颜:“……”   要不是打不过,他是真的很想掐死这王八蛋。   忽然感应到什么,朱颜立刻坐起来:“那小秃驴来了,我先走一步!”   说完变成一只红色小鸟,飞快飞走了。   果然不多时,佛子飘着就来了,他看见几人行了个礼,“诸位刚刚有没有看见……”   “你说一只红色的鸟吗?”苏妃卿热情的给他指路:“喏,往那边飞了,你快点能追得上。”   若明感激的看她一眼,连忙追上去了。   盛雪看着苏妃卿:“等着吧,朱小红必定杀了你。”   苏妃卿:“我这是撮合他们,你懂什么,之后要感谢我的。”   顿了一下,又问:“你们接下来去哪儿?”   这两人今日一同出现可谓是包揽了整个修真界近半年来的谈资,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腥风血雨。   盛雪看向远处的层峦叠嶂,笑了一下道:“想回香水海去看看。”   “二师姐和四师弟坟前的花,应该也开了。” 第62章 人间   修真界最近热闹非凡, 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全部都围绕梁丘家的屠杀案和出现在流光城的那两位「天下第一人」。   有说这是寒英仙尊看不过梁丘家如此对待梁丘词特意赶去打抱不平,有说其实梁丘词和寒英仙尊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当然,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 还是寒英、重庭两位仙尊的为何会一起出现,又看上去关系匪浅。   言掌门回了正清门后连夜和几个长老商讨到底该怎么对外解释两个都已经死了的祖宗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愁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终于在第二日决定向外界公布,寒英仙尊他老人家已经修成了散仙,超脱世外,至于重庭仙尊……重庭仙尊他老人家其实没有被劈成灰,他渡劫成功了。   这鬼话言儒自己都不信, 但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往外公布,还是言柏拦了他一把:“父亲,既然两位仙尊都没有解释的意思,我们何必横插一脚?”   一语点醒梦中人,言掌门的头发终于保住了, 又问:“那若是别人来问……”   言柏:“我们就说不知道——反正也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要是好奇, 可以亲自去问两位尊上。”   “……”言掌门看着言柏,深切的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必成大器, 起码甩锅是真的很熟练。   因为正清门跟鹌鹑似的安静,流言越传越离谱,近年已经开始说其实重庭仙尊拜入寒英门下就是对师尊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在师尊飞升后一直守着重庭山不离不弃, 终于感动了天上的寒英仙尊, 寒英仙尊这才下凡来跟他结为道侣——这他娘的听着跟书生感动了天上仙女之流的神话故事似的。   但这个版本大家颇为喜闻乐见, 一时之间什么《正清门不可说二三事》《寒英传》《天仙思凡》……等等话本,层出不穷,不乏有写的特别香艳的,看得人面红耳赤。   外面如何热闹,盛雪都不太清楚。   因为他和虞烬一起回了香水海。   香水海这地方常年冷清,荒无人烟,界碑外两株斜枝桃花倒是长得不错,今年又开成一片灿烂云霞。   花树下两个挨着的坟冢,已经带了陈年岁月的痕迹。   盛雪将坟前打扫干净,给四师弟倒了一杯酒,二师姐喝酒发酒疯,他不给这人喝。   恍恍惚惚百年过去,盛雪本以为自己会有无数话要对师姐师弟讲,却原来到了坟边,也只是敬了两杯清酒。   等虞烬收拾好香水海海滩之上他们的小屋子找过来时,盛雪才从地上站起来,拎着酒壶说:“师姐,师弟,如今我一切安好。”   他看向慢慢走近的黑衣少年,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恰好的,和一个我喜欢的,他也喜欢我的人在一起了。以后每年,都可以来看你们。”   “你们大约已经转世投胎许久,望你们也能同我一般。”   “晨霞暮鼓,春夏秋冬,所爱在侧,所求皆得。”   ……   虞烬牵着盛雪的手一起回了他们住了很久的小屋子。   这里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晚上盛雪吃了烤鸡——已经不是百年前那个味道了,但也不错。   他躺在虞烬腿上看璀璨星海,昏昏欲睡之时虞烬忽然问:“盛朵朵,你当初来香水海,不是自愿的吧?”   “……”盛雪没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他还要翻出来说,道:“的确不是自愿的。”   他叹口气:“当时我继任了掌门之位,整天都很忙,某天累的不行,直接在书房睡着了,恰巧有个道友进来找我议事,看我累的睡着,就脱了外袍给我披上……   这事儿恰好让风定烟看见了,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差点要了对方的命,我令人将他关起来思过,他却逃出去动了无相海的封印,间接导致你提前破壳。”   “你灵智未开,只知屠戮,又是上古真龙,我只能强行将你封印在香水海。”   盛雪不明白风定烟为什么发疯,虞烬却知道。   当盛雪坐上了掌门之位,会接触到更多的人,这个人就像是一朵生在高大山岭之上的花,对其心生仰慕者实在是太多了,风定烟不可能一个个全部杀了。   就算他能杀光,也难保盛雪不会对谁动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关起来。   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虞烬俯身吻他,声音有些烦闷:“不提他。”   盛雪好笑:“是你主动提的。”   虞烬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外面风好大,回去了。”   “还好啊这风。”盛雪莫名其妙:“也不冷。”   虞烬步子很大:“回去研究怎么生蛋。”   盛雪:“……”   盛雪:“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唔。”   虞烬一只手托着他,一只手按着他后脑勺吻他,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等终于进了屋子里,盛雪衣服都要被扒光了。   虞烬翻身而上,刚要继续,盛雪忽然捂住心口,整个人一怔。   “怎么了?”虞烬立刻皱起眉,看着盛雪苍白的脸色:“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盛雪蹙眉按着心口,好一会儿终于说:“我感受到了,窥春最后一块碎片。”   ……   香水海外八百八十里寸草不生,靠近界碑的地方有一个小村落,盛雪和虞烬深夜来此,里面的人都已经睡着了。   盛雪循着感应,推开一个小院子的门。   院子里收拾的干净整洁,还晾着几件衣服,月色泠泠落下来,处处都是银色的冷光。   盛雪推开了里屋的门。   还没进去,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就已经漫了出来,盛雪想到什么,立刻进门,虞烬打了个响指,点亮屋子里的蜡烛,暖光充盈这一小片空间,就见床上有人盘腿坐着,怀里正放着一块金光盈盈的碎片。   碎片感应到盛雪,立刻漂浮起来,盛雪一抬手,碎片便顺着他指尖直接融入身体,刹那间一股极其磅礴的灵力灌入奇经八脉,盛雪一直动荡的神魂受到温养,安定下来。   虞烬走到盛雪身后,看向床上盘腿坐着的人。   那人看着二三十的年岁,一身粗布衣裳,心口一大片血迹,旁边还有一把沾满血的匕首。   虽然没有见过,但虞烬还是猜出来了:“元檀沉?”   “嗯……”盛雪轻叹口气:“是他。”   “他知道你回来了,所以把这块碎片还给你。”虞烬抱着胳膊:“为什么不来见你?”   盛雪好一会儿才说:“我和他……关系不好,大约也是相看两厌吧。”   “是他不敢见你。”虞烬冷淡道:“他让孟询崔萤养窥春碎片,是在让他们送死,你知道这件事后,不会原谅他。”   “是吗。”盛雪看着多年不见的大徒弟,晃动的烛影里他抿了下唇角,道:“他是元家的嫡长子,当年拜入我门下,是为了保命,可惜我不知道如何教导孩子,导致和他关系越来越不好。”   虞烬原本不想说这些,但他又不想盛雪伤心,还是道:“他没有不喜欢你。”   “什么?”   “跟孟询一样,元晦不是不喜欢你。”虞烬表情不怎么好看,但还是接着道:“只是吃醋而已,不想你对别人好。如果他厌恶你,不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良久,盛雪才道:“或许吧。”   他抬手摸了摸大徒弟的头,“檀沉,何必呢。”   元檀沉原本是不必死的,盛雪可以不伤性命的取出他体内的碎片,但他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或许那天人山人海里也有他,但盛雪没能看见。于是过去两百年,师徒再见,仍旧是阴阳两隔。   他想起元檀沉还很小一个,会抓着他衣角软软叫师尊的模样,侧开头,眼角还是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小蛇。”盛雪声音发哑:“帮我葬了他吧。”   ……   盛雪不喜欢离别,自幼他就不爱参加别人的葬礼,后来长大了,他更抗拒将谁埋进泥土里。   所以他坐在一棵老槐树的树枝上望着月亮等着他的小蛇。   不多时,虞烬卷着夜里的风走到了树下,抬头看着盛雪,道:“盛朵朵,想哭的话,我可以假装没看见。”   盛雪低头,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砸在了虞烬肩上。   虞烬朝他伸出手:“下来。”   盛雪跃下树枝,落进虞烬怀里,虞烬也没有放下他,就这么抱着他往前走。   好一会儿,盛雪哽咽道:“他是我养的最久的孩子。”   “嗯……”虞烬说:“所以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报答你。”   盛雪靠在虞烬颈窝里,“他从小就离经叛道,我根本就不需要这种报答。”   “小蛇。”盛雪闷闷的说:“都是我没有教导好他,如果……”   “你已经很好了。”虞烬打断他,在他脖颈上吻了一下,道:“全天下那么多人,你是最好的那一个。”   盛雪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也没你说的那么好。”   虞烬就这么抱着他,走在夜里的山路上,一路有野花的香,也有春虫的长鸣,月色静谧,在两人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少年嗓音格外温柔:“盛朵朵,或许所有人都会离开你,但我不会。”   “我会陪你去每一个地方,香水海,白萍州,正清门,我都会陪你。”   盛雪下巴靠在他肩膀上,“真龙大人说到就要做到。”   虞烬道:“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我都做到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或许我该感谢风定烟。”盛雪喃喃地说:“如果不是香水海的百年,我怎么能遇见你。”   虞烬说:“就算没有他,再过几年我也会破壳,到时候还是会找到你。”   “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盛雪莞尔,感受他平稳的心跳,轻声说:“嗯,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夜静山空,他们一步步往前走。   沿途的风都知道他们相爱。 第63章 番外(1)   风定烟出生在一个伽蓝州最普通不过的青楼里。   他的母亲是楼里的红人儿, 因为貌美善舞,很是有些名声,原本可以被某个有钱人赎身做小妾, 虽然身份还是低微, 但也比老死在勾栏中好。   偏偏她在准备从良前两个月,遇见了盛枯荷。   风定烟认为那个女人很蠢。   不过一面之缘,不过一夜夫妻,她竟然就把自己的真心送出去了。不论鸨母如何威逼,都不肯将腹中的孩子堕了。   女人生孩子,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一圈。虽然生下风定烟后她没死, 但也变得病病恹恹,再没了往日容色,自然也就少有恩客,鸨母逐渐嫌恶她,不再让她接客, 反而将她赶到后院做些又脏又累的活儿, 但就算是如此, 那个女人也觉得,当某一日, 她那个不知名姓的心上人再次路过伽蓝州时,会将他们母子接走过好日子。   风定烟坐在灶前给花魁烧沐浴用的水,听见母亲日复一日的念叨, 终于忍无可忍:“他为什么要来接你?他早就不记得你了。”   女人愣了一下, 手中的水瓢也落在了地上。   她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啊, 我变了太多, 以前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顿了顿,又觉得高兴起来:“但是你跟我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他肯定能认出你的。”   风定烟只觉得她无可救药。   这个愚蠢之极的女人死在了风定烟六岁那年,她早年一个恩客,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了这位曾经艳名远扬的风娘子,特意点了名。   然后母亲再也没能回来,她被活活掐死在了床上,死不瞑目。   风定烟看着龟奴将母亲的尸体抬走,才六岁,心里却毫无起伏,只是想,哦,这个聒噪的女人终于可以永远闭上嘴了。   十四岁那年,鸨母无意间看见他在后院里干活儿,忽然眼睛一亮,令人将他洗干净了,鸨母看着他清秀可人的脸,喜的直拍手:   “你生的,比你娘还要好看几分,好孩子,跟着我,我调/教你两年,你往后便别再做这些粗活儿了。”   风定烟知道鸨母的打算,他并不在意这些。不管是住金屋还是睡茅棚,他都无悲无喜。   只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风娘子那位心上人,竟然真的认出了他。   直到被领到正清门,他才知道,他娘看人的眼光倒是的确不错,这人的确有能力让他们享福。毕竟正清门的太上长老,何等尊荣的身份。   盛枯荷突然多出个儿子,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让他的小徒弟们带着风定烟一起玩闹,彼此亲近,这孩子阴鸷的性格或许能改改。   原本盛枯荷是打算让温文尔雅的大徒弟带带孩子,却不料那日午后,绵延桃林,和煦微风里,风定烟一眼喜欢上的,竟是他那个一向顽劣爱闯祸的三徒弟。   风定烟打定了主意想要跟着盛雪,盛枯荷也就没有阻拦,让盛雪牵着人回去了。   盛雪年少的时候,也就能勉强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再养个孩子就太为难他了,养风定烟的那些年,也就是一个饿不死的状态。   但即便如此,风定烟仍旧喜欢粘着他,整天师兄长师兄短的跟在盛雪身后,他也只叫盛雪一个人师兄。   瘦弱少年逐渐长大,变得比他的师兄还要高挑几分,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师兄有了别的心思,风定烟自己也不清楚。   是他生病高烧时师兄彻夜照顾,还是师兄站在树下回眸一笑时,风定烟记不清。但这其实也不重要,他只要一直和师兄在一起就好了。   但就连这一点希冀,都变成了奢望。   师兄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开始刻意疏离,一年半载的不归师门,就算回来,也是只匆匆停留几天,连话都不见得跟他说一句,就又离开了。   风定烟有些难过。   师兄是他唯一喜欢,唯一在乎的人,这个人却避他如蛇蝎。   直到他又一个生辰,盛雪终于赶在日落之际回了正清门,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两年未见。   风定烟看见他,欣喜万分,想像往常那样扑进他怀里,盛雪却只是笑了一下推开他,“胜寒,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撒娇?”   虽然被拒绝了拥抱,但师兄特意回来给他过生辰,风定烟还是很高兴,跟条热情的小狗似的跟在师兄身后:“师兄,你这次回来住多久?”   “大约明日就要走。”盛雪在石桌旁坐下,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匣子放在了桌上,“这是给你的生辰贺礼——怎么这么冷清?师兄师姐他们呢?”   风定烟并不在意自己的生辰,也不喜欢别人给他过生辰,召月峰上其他人都知道他孤僻,当然不会上赶着来触霉头。   他原本很高兴,在听见盛雪说明日就走时,又变得不高兴了,就连师兄给的生辰贺礼也不想看。   “嗯?”盛雪转眸看他,又笑了:“我是要去归来州探一个秘境,很要紧,耽搁不得,原本该直接去归来州的。但想着今日你生辰,还是回来了一趟。”   说到这里,他伸手摸摸风定烟的头,轻声说:“胜寒,你我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也胜似亲兄弟了,你不会计较的对不对?”   师兄总是知道该如何让他伤心。   但他已经不再如同少年时候,不会掩盖自己的情绪了,于是露出一个笑:“是啊,师兄。”   盛雪松了口气,眉头松开,大约是觉得他终于想开了,神色更加温和几分:“不打开看看吗?”   风定烟却只是道:“师兄可以子夜后再走吗?等我的生辰过完了再走。”   盛雪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暮色四合,他们在落英里对酌,盛雪爱酒,酒量却一般。   不多时就有些醉了,风定烟趴在桌子上看他飞红的眼尾,好一会儿,问:“师兄,你最在乎的人是谁?”   盛雪撑着脸颊唔了一声:“很多。”   风定烟静了一瞬,又说:“我猜里面没有我。”   不等盛雪说话,他又道:“要是师兄只在乎我就好了。”   要是师兄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好了。   “胜寒。”盛雪坐直了身体,蹙眉:“你怎么又说这些话?”   “师兄是觉得,我不说,我们就能回到从前?”风定烟笑的不能自已:“师兄……我自幼在秦楼楚馆里长大,这些事儿我可太清楚了,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选你?”   盛雪克制的道:“风定烟,闭嘴。”   但风定烟偏不:“那是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你把我当弟弟,我把你当——”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盛雪冷着脸甩了他一巴掌。   盛雪脸色很难看,起身就往外走,风定烟咬牙道:“师兄!你答应了我陪我过完这个生辰的!”   “……”盛雪脚步一顿,而后继续往前走。   “盛积素!你今日若是走了——”少年声音嘶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盛雪淡声道:“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你对我的不是喜欢,我再见你。”   他的身影消失在落花雨里,风定烟死死地攥着手心。   而后狠狠将桌子上那个还未打开的匣子砸在了地上。   匣子里装着的是一枚温润的玉佩,被砸的四分五裂,风定烟手心聚起一团雷电,咬牙就想将这东西化为齑粉,却到底没有舍得。   他跪在地上,将碎掉的玉佩慢慢拼在一起,眼泪砸在白玉之上,长风里他哭的像是个孩子。   风定烟知道,这一刻,他彻底失去了他的师兄。   失去了他不算漫长的生命中,放在心尖上的那捧,最干净的雪。 第64章 番外(2)   以前被关在香水海哪儿也去不了时, 盛雪就成天想着出去浪荡,等现在可以到处浪荡了,他又在香水海不乐意出门了。   收到朱颜的传信时, 盛雪趴在床上还没有怎么睡醒——前夜他的情潮来了, 他的好徒弟勤勤恳恳为师解忧,导致他一晚上没睡,补眠到现在。   盛雪简直要被这东西烦死,昨天挣扎着给苏妃卿传信让她把抑制情潮的药送来香水海,苏妃卿倒是很快就回信了,就一句话:是药三分毒,你让龙搞搞。   当夜盛雪看着自己被龙搞得简直触目惊心的身体,只觉得自己当年为苏妃卿求药之情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虞烬端着粥进来的时候, 就见盛雪身上只着雪白的亵衣,领口松垮,露出锁骨和一片肩颈,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此刻遍布红痕,不时还能看见几个牙印。   真龙大人难得有点心虚, 走过去道:“盛朵朵, 喝点粥?”   盛雪半靠在床上, 乌黑长发垂落肩头,衬的肌肤更白, 唇色更红,没搭理虞烬。   虞烬却没忍住,又上前吻了他唇角一下, 修长手指往下勾住衣领, 轻声问:“我记得你昨夜心口有一枚金莲, 现在怎么看不见了?”   盛雪面无表情:“金莲出现, 意味着我想唤出窥春。怎么,你想见它?”   虞烬顿了一下,将他衣襟拉好:“喝粥吧。”   被真龙大人伺候着喝了半碗粥,盛雪才稍微消气,道:“我们等会儿出门一趟。”   虞烬问:“去哪儿?”   盛雪拿起旁边的纸条:“朱小红那破事儿。”   多亏了好心人苏宗主指路,若明追上了朱颜,朱颜骂了他个狗血淋头。   当即变回自己的真身,并且脱掉裤子用事实告诉若明自己是个男妖精。   虽然朱颜这一手实在有点不堪入目,但非常管用,成功从小秃驴手里脱身。   朱小红拍拍翅膀又到处游荡了一番,就打算回老家妖界看看,谁知道刚到界碑处就看见了小秃驴。   这秃子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在界碑处打转,搞得妖界妖心惶惶,朱颜本打算不理会他的,谁知道小秃驴竟然打算跟着朱颜进妖界,差点没把妖王吓死。   要是千机寺知道佛子被妖王拐去了妖界,肯定要跟妖界干一架,朱颜不爱打架,就跟小秃驴在界碑处僵住了,有家不能回,搞得朱小红异常烦躁,实在忍不了了让盛雪来把这秃子敲晕了带走,最好押进镜光殿再给来一次浮生咒。   虞烬并不乐意管朱颜的破事:“不去,你身体不舒服。”   “我身体不舒服是因为谁。”盛雪推了虞烬一把:“别挨着我。”   虞烬将他手放进被子里:“别着凉。”   然后又没脸没皮的跟盛雪挤在一起。   盛雪都懒得骂他了,道:“行啊,我让苏妃卿去一趟妖界其实也可以,正好阿萤说她这两日来看我。”   虞烬立刻站起身道:“我去给你找衣服。你和朱颜到底有同门之谊,不去不合适。”   盛雪:“……”   在虞烬看来,崔萤的威胁性比风定烟大得多,盛雪不会怜惜风定烟,却特别吃崔萤撒娇那一套,她还尤其喜欢在盛雪面前搬弄是非,让盛雪不要跟滥情的龙在一起,容易喜当爹。   当天要不是善行秋和盛雪都拦着,虞烬就绝对会让崔萤知道,龙族不仅有滥情这个特性,还有能打这个特性。   虞烬动作很快的给盛雪找了身青色衣裳,给他穿上,两人一起上飞舟,离开香水海往妖界而去。   妖界离人间尤其近,要去妖界就得取道人间,中途盛雪去逛了逛夜市,修整了一夜,这才去妖界入口处看望自己的挚友。   大老远的盛雪就看见了若明脑门上刺眼的金光,深刻觉得朱小红不跟这小秃驴在一起是对的,跟这玩意儿一起,哪儿睡得着啊。   朱颜靠在旁边钓鱼。   他和盛雪一样,喜欢用钓鱼来让自己静心。   “小红。”盛雪瞥了若明一眼,见他脸色苍白的厉害,心想不会吧不就是个脱个裤子吗给小秃驴吓成这样。   “你终于来了。”朱颜站起身,面色不虞道:“你把他弄走。”   盛雪疑惑:“我看他挺虚弱……你打的?”   “不是我!”朱颜抿了抿唇角,低声说:“他翻遍千机寺典籍,找到了一种秘术,强行洗掉了浮生咒,伤了根骨。”   盛雪大惊。   浮生咒这东西,是烙印在神魂里的。不管是哪种秘术,其根本都是将自己的神魂硬生生抽出来,再将这层烙印剐掉,盛雪当时就是因为神魂不全才得以洗掉浮生咒。   若明却是硬生生抽魂洗咒,难怪面色白的跟鬼似的。   “他都洗咒了,我带不走他。”盛雪一摊手,“你早告诉我这事儿我就不来了。”   朱颜冷笑:“我他娘的就是知道你不来才不跟你说的。”   盛雪:“……”   盛雪说:“那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喜欢他?”   朱颜没说话。   兔妖虽然不是他的本体,却是他的神魂,一切情感都是他的,那些记忆回笼,说不喜欢都是假的。   但当他是一只小小兔妖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为了爱人被关进镇妖塔。   可如今他是妖王,他不想因为自己而挑起两族纷争。   盛雪叹口气,拍拍朱颜肩膀:“小红,这事儿确实挺为难,我原以为我找了个龙已经能把老头儿气的不想投胎了,狠还是你狠。”   朱颜一把打开他的手:“不会说话就闭嘴。”   “这样吧。”盛雪想了想,说:“我跟他谈谈。”   朱颜给他鼓气:“你可以的。”   盛雪走到了若明面前。   这人一身雪白袈裟,眉眼清秀,神色慈悲,只是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   “仙尊。”若明垂首见礼。   “你……”盛雪顿了顿:“你愿意为了朱颜放弃你佛子的身份,也放弃你的佛?”   若明道:“佛有大慈悲,不该为爱苍生而放弃爱一人。不论此时寺中作何处置,我都会一力承担。”   盛雪倒是相信他这话,毕竟几十年前,若明就曾为了小兔妖进镜光殿受了七七四十九佛棍。   若非不肯回头,也不会连浮生咒都用上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朱颜的顾虑你也清楚,若是只他一个人,他前世可以为你死,今日也能为你死。但他是一界的王,不可能置他的子民于不顾,你今日若踏过了这个界碑,将会彻底激怒千机寺。”   “我已经不再是佛子了。”若明轻声说:“我来时就已经请住持剔去了我的佛骨,千机寺看重的不过这根骨头罢了。若干年后,佛骨重新长出来,我自会再将它剔下来,绝不以千机寺佛子的身份与妖在一起。”   盛雪微怔。   剔骨抽魂,若明这是真的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啊。   他心想完了小红,我觉得小秃驴挺不容易的。   “为何不告诉他?”盛雪问。   “他……”若明露出一个笑:“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担心我,光是知道抽魂他已经很难过了,赶我回千机寺,若再知道我剔骨……”   盛雪轻声叹息,道:“既然不再是佛子,就去吧。”   “若是千机寺发难,我和虞烬不会坐视不理的。”   若明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佛子自诞生起就不染尘埃,从未下地走路,妖界入口处一片荒芜,只有野草漫天。   这一天,佛为他的红尘,走下了莲座。   ……   盛雪和虞烬走在人间热闹的灯市里,盛雪一脸郁闷:“我感觉朱小红是叫我来看他们恩爱的。”   虞烬趁机挑拨离间:“那以后跟他断绝关系,任由他们被千机寺弄死。”   盛雪:“……”   “朱小红还罪不知此。”盛雪无奈的看他一眼:“下次你见崔萤,不准跟她动手,你是长辈,跟小辈计较什么。”   “她是我师姐,是小辈?”虞烬挑起眉。   “你私自拜入我门下,我可没同意。”盛雪耳尖一红。   跟自己的小徒弟乱搞,这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师尊,他拒绝承认。   虞烬跟在他身后:“那孟询呢?能不能揍?”   盛雪思索一瞬:“可以,但别打死了。”   正在正清门跟言儒下棋的孟询:“啊切!”   言儒立刻关切道:“最近天凉,您出门还是要记得加衣,免得感染风寒。”   孟询冷笑:“跟天凉不凉没关系。”   只是盛积素那王八蛋又在骂他而已。   言儒一脸茫然的:“啊?”   ……   今日恰巧是人间的乞巧节,因为这夜没有宵禁,是以灯火连市,热闹至极,盛雪给虞烬买了盏孔明灯,让他写上心愿祈福,虞烬:“向谁祈福?那群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的古神?”   盛雪将笔放进他手里:“入乡随俗,别摆你真龙大人的架子。”   “不若我向师尊祈福。”虞烬挥毫就要在红纸上写下「生蛋」二字,盛雪立刻拦住他,面无表情:“你要是再敢给我用那些东西,我就去跳香水海。”   虞烬:“那我没有愿望了。”   盛雪想了想,确实,他们现在好像什么都不缺。   想了想,他在红纸上写下一句「年年胜意,岁岁安平」,随后放飞了这盏灯。   刚要侧头让虞烬一起看灯,忽然就被人扣住后脑勺吻住了唇。   盛雪尝到对方唇齿之间饴糖的味道,是他不久前喂进去的。   天穹之上明灯万千,人间正嚷喧,他看见虞烬深绿色眼眸,好似被冰雪封冻的春天。   他们在人群里接吻。   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曾注意到他们,杨柳风温柔拂过,盛雪跟虞烬鼻尖抵着鼻尖,忆起自己鲜衣怒马的少年时,还有那些鲜血淋漓和痛苦离别。   恍惚百年烟云,也就在心上人的这一个吻里了。   今夜天晴月朗,桥对岸有歌女弹着琵琶唱:   香旖旎,酒氤氲。   多情生怕落纷纷。   忽忆旧事浑如梦,年少风流付与君。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全文就结束啦,感谢宝贝们这么久以来的陪伴。   最后一句词出自徐俯的《鹧鸪天ꔷ绿水名园不是村》,原词为旧来好事浑如梦,年少风流付与君。   下本写《摆烂也有错吗》:   余燕时是一条人鱼,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两百年,终于当上了海界的领主,满心欣慰的以为自己终于从007是福报的苦海中脱身准备就地摆烂时,晴空霹雳,天降噩耗——   空界打算以联姻的方式跟海界重修旧好,并且已经连夜将领主唯一的儿子打包送到了余燕时的海边别墅,美其名曰让余燕时事业爱情双丰收。   余燕时:“……”   ……   明罗非常厌恶父亲的包办婚姻,刚到联姻对象家就把对方别墅拆了个七零八落打算让他知难而退,但新任的海界领主只是微微一笑:没事,有钱,随便拆。   明罗带人连夜开party,余燕时:没事,你随便玩,注意身体。   明罗花边新闻满天飞,余燕时:没事,你还小不懂事,我可以原谅你。   明罗压他身上声称要坐实婚姻关系,余燕时:没事,我……   余燕时:……等等!我们只是塑料夫夫情啊?!   ……   明罗:我那么作他都不提离婚,他肯定很爱我。   余燕时:只是因为太懒了不想出远门去空界谈退婚所以原地摆烂而已为什么他会爱上我?!   温柔人鱼(因为很懒所以热爱摆烂老好人)×暴躁小孔雀(性格恶劣脾气超坏巨型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