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历险记》作者:弄清风   文案:   小明当了很多年的小明,平凡的人生终止于某个平凡的上午,因为左脚迈进公司而被开除。他这才想起来,出门忘了看气相预报。   《今日气相》   第一条:所有社会在职人员,今早8:00到10:00之间,请不要左脚踏进公司大门。   第二条:今日双号限行,所有生卒年末尾数为偶数者,请不要驾驶车辆,包括儿童车、碰碰车、卡丁车等所有车种。   第三条:……   非典型规则怪谈。   私设如山。   内容标签: 魔幻 情有独钟 爽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月明 ┃ 配角:黎铮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世界奇奇怪怪,小明可可爱爱   立意:面对艰难险阻,不怕困难,携手共创美好生活   VIP强推奖章   虚构的小说世界里,所有的角色都迎来了意识觉醒,于是,世界开始脱轨。时至今日,已过去三十年,人类以杂草般顽强的精神,成功存活,并找到了在这个失控世界里的新的生存之道。故事翻开新的篇章,平凡的主人公小明因为出门忘了看气相预报,左脚迈进公司而被开除,自此展开了一段新的冒险。   本文以虚拟的小说世界为背景,描绘了平凡的主人公燕月明,在一次意外中失业,迷茫过后,与新认识的伙伴们展开一系列惊奇冒险,努力奋斗展开新生活的故事。文风诙谐幽默,以主人公的成长为主线,穿插着悬疑、奇幻等元素,设定有趣。本文主旨亦积极向上,配角各有特色,值得一看。 第1章 气相预报   “下面为大家播报今日气相。”   “第一条:所有社会在职人员,今早8:00到10:00之间,请不要左脚先踏进公司大门。”   “第二条:今日双号限行,所有生卒年末尾数为偶数者,请不要驾驶车辆,包括儿童车、碰碰车、卡丁车等所有车种。”   “第三条:第三人民医院北门今日暂停开放,请非医院职工的所有市民朋友主动绕行。”   “……”   进度条被拉回,小小的手机屏幕里,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知名气相主播再次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继续播报:   “第一条:所有社会在职人员,今早……”   如此反复,手机的主人盯着屏幕,站在人来人往的经贸大厦门口,像一块硌脚的石头阻碍着人流。你要问他为什么神经质般地杵在这儿看手机?   因为他今天出门忘记看气相预报,左脚先踏进公司大门,被开除了。整个流程走得非常熟练且迅速,前后不过半小时,他就拿到了离职证明。   可他为什么会错过气相预报?   因为闹钟坏了,而他昨晚在加班,因为倒春寒受了点凉,脑子里晕乎乎的,一觉醒来发现起晚了,便急匆匆出门。地铁吵闹又拥挤,循环播放的气相预报变得隐约不可闻。他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想要仔细分辨,可顶头上司的夺命连环call又来了,他只能先顾着这头。   社畜的一天,总是忙碌又平凡的。   等他买到了上司要求的咖啡,带着满头的薄汗跑进公司大门,率先迈出去的左脚开启了他一天的霉运。上司略显遗憾,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小明啊,咖啡不错,可惜了,我其实还是很看好你的,要加油啊。”   跟他竞争同一个企划案的同事,名为关怀实则幸灾乐祸地说:“小明啊,别灰心,你就是犯了一点小小的错误。年轻人嘛,犯点错误在所难免,以后还有机会呢。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同事啊。”   公司的保洁阿姨则在他拿着离职证明,怔然地从人事部出来时,语重心长地建议他,“小明啊,不如努努力,去考个编。年轻人有点斗志,公务员多好啊,铁饭碗哩,我隔壁邻居家二大爷的孙子,就考上了气相局的公务员!”   小明啊。   小明啊。   如同魔咒环绕。   可是我已经够努力了啊,小明想。   在这个充斥着荒诞规则的世界里,他认认真真地过着每一天。他努力学习、认真工作,有礼貌、讲文明,遵纪守法,虽然普通,但他觉得普通也不丢脸,认真生活的人都不丢脸。虽然父母早死,他只能跟着小姨生活,但也从不怨天尤人。他一步步脚踏实地走到今天,却因为左脚先迈进公司这样的荒诞失误,被迫失业。   为什么啊?   是问出这个问题的我奇怪?还是这个世界太奇怪?   小明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望向了市中心最高的大楼——气相局。他的脑子里开始盘旋一个问题: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   真相是他们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世界,即所谓的小说世界。   也就是说,上一秒你还在津津有味地看小说,下一秒,就有人神秘兮兮地告诉你,你生活的世界其实就是一本小说,而后你抬起头来,眯起疑惑的小眼睛,吐出一句至理名言:   “我知道啊,谁还是个人呢?我们这里都管自己叫纸片人。”   这个说法由来已久,谁也没有怀疑。毕竟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荒诞规则,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待的。   官方的说法是——   当人们逐渐觉醒了自我意识,察觉到真相,这个被虚构出来的世界就会崩溃。为了阻止这场崩溃,世界意识给出了反应。它开始自救,而它的自救,就是对自我意识的镇压,甚至是抹杀。   如同宇宙起源,意识与意识相撞,产生了大爆炸,把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炸得千疮百孔。   于是,世界脱轨了。   时至今日,已过去了三十年。人类以杂草般顽强的精神,成功苟了下来,并找到了在这个失控世界里的生存之道。   简而言之,世界的基础规则被炸得千疮百孔,于是诞生了新的规则去填补。而这些新规则就如同千奇百怪的补丁,亦或是伤口上增生的疤痕,往往荒诞、怪异,不合常理。   你发现它、遵守它,就能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反之,你就有可能再次被隐藏其中的世界意识捕获,从而产生可怕的后果。   当然,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新世界书》第一章就写着:规则有三大特性。   1:规则呈区域分布。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规则,所以人们根据规则的不同来划分城市,小明所在的上方城就算一个大城市了。   2:规则并非一成不变。这从每天都会变更的气相预报就可以看出来了,它是人类几十年来的智慧结晶,可以通过特殊手段进行预测,并广而告之。   3:规则有缝隙。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此时此刻,小明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脱轨了。他守了二十三年的规矩,可这个世界偏偏没给他一点容错度,他普通得像一粒尘埃,随时都可以被风吹走。   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播报,这个往日里风度翩翩得让他心动不已的男人,此刻竟也显得可恶起来。   工作都丢了,还想什么男人呢?   小明紧握着手机,余光瞥到大厦外面的共享单车,心底里陡然生出一股莫大的勇气,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他像个一去不复还的勇士,认清了生活的真谛之后只想着毁灭吧,点开APP、扫码、解锁,跨上座椅,一气呵成。   五分钟后。   “嗳,你骑不骑啊?不骑让给我,这儿就一辆车了!”一个气喘吁吁的上班族途径此处,向小明发出了灵魂拷问。   他老远就看到这人骑在车上了,结果半天也不见人走,有病么不是?不骑让给他啊。   上班族在心里嘀咕,正想再说几句,蓦地看到车上的人转过头来,黑框眼镜下压着泛红的眼眶,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下来了。   “卧槽你干嘛我就是问问你要不要骑你怎么就哭了!”上班族连退三步。   “我、不、骑。”小明不是不想骑,是不能骑,他的出生年份末尾是偶数,今天限号。他哭,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最终选择向世界低头,而是他发现自己当不了自行车毁灭者的同时,竟连痛快咒骂世界的本领都没有。   他的脏话词汇量是如此得匮乏。   美好的品德在被开除的那一刻好像离他远去了,可卑鄙跟邪恶看了他一眼,只留下四个字:看不上,滚。   “让给你。”小明擦了擦眼泪,把车让出去。   “那、那我谢……谢谢你?”上班族再三确认他应该不是要碰瓷,这才大着胆子上前来。他忍不住好奇打量小明,就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不客气。”   还挺有礼貌。   挺有礼貌的小明转身走了,他回到大厦门口捡起自己刚才丢弃在地上的杂物纸箱,像一个普通的失业者一样转身离开。   但其实他没有走远,而是坐在附近的小公园里,上网、填表、预约,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辆绿色小车车就一个神龙摆尾停在了他面前。   只见那车身上喷绘着一行白色大字:   【49号救助站--快捷救援车--编号10】   救助站作为一个政府机构,职责就是帮助所有因“违规”而受到影响的人,重新回到日常生活。在这座上方城里一共有49个救助站,这个数字是恒定的,因为达到50就会出事,这是血的教训。   “吱嘎、吱嘎。”车子侧边的窗户打开,支起遮阳棚和柜台,小巧玲珑的样子仿佛一台冰激凌车。   车子里探出两个头来,一男一女,男的留着长发束在脑后扎着小揪揪,女的梳着麻花辫,都是青春靓丽的模样,且都穿着墨绿色制服,胸前佩戴紫藤花徽章。   “燕月明?”长发男拿着手机向小明确认。   “是我。”燕月明起身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男人看过,随即向同伴示意,递上一张硬板纸。   “你好,49号救助站为您服务。请先告诉我,这张纸上的图案是什么颜色?”麻花辫问。   纸上的图案是一种四不像的动物,且没有五官,只是模糊一团,根本无法分辨。它叫做“相”,取自无形无相,也通四不像的“像”。   这是人类给世界意识取的昵称,他们又把相应的机构取名为“气相局”。   在谐音梗上,人类从不认输。   燕月明顿了顿,答:“绿色。”   这是常见的图谱测试,用特殊的材料制成,可以用来测试你是否因为违规,被世界意识影响了精神状态,进而影响认知。严重的话呜丢呜丢马上就会把你拉去三院。   哦,三院是精神病院。   长发男点点头,这才递出一张表格,“精神状态还是很不错的嘛,好了,没事儿了,填表吧。”   “嗯。”小明拿起笔唰唰地写,很快又将表格推回去。   麻花辫扫了一眼,念出了他的名字,“燕月明?”   只见那表格的个人信息上写着:   姓名:燕月明   性别:男   年龄:23   婚姻状况:未婚   学历:本科   籍贯:上方城浦匣子弄1-3   燕月明老实点头。   麻花辫忍不住好奇地重新打量他。燕月明,听起来很像帅哥的名字,结果看真人就是个小明,刘海遮住了额头,黑框眼镜遮住了眉眼,微微低着头看起来有点丧,让人难以对他的五官产生什么清晰的印象。再看穿着,格子衬衣帆布鞋,平平无奇。   不过可爱的女士从来不会以貌取人。   麻花辫眨巴眨巴眼,冲他笑笑,“那我这就给你登记了哦,失业补助办起来很快的,你也不用特意再跑一趟救助站了,省得麻烦,我们办好后会直接发短信通知你。接下来如果一个月内,你没有找到新工作,那么补助金就会准时打到你的账户上。”   燕月明:“谢谢。”   也许是燕月明说话的姿态太过配合太过乖巧,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笑,而后异口同声道:“不客气。祝您生活愉快,一切如常。”   语毕,两人收起遮阳棚和柜台,开车离去。绿色的小车汇入车流,如同它来时一样,灵活得宛如一尾鱼。   燕月明看着,心里忽然轻松不少。   也许是两人的态度感染了他,也许是那句异口同声的“生活愉快、一切如常”打动了他,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可以了,失业也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人类的适应性那么强,从觉醒到大爆炸,再到如今,没有什么坎儿是趟不过去的。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燕月明决定回家。他的家在东城区的浦匣子弄,这条弄堂里住着很多人,都是上方城本地人,而燕月明家在弄堂口进去的第一栋居民小楼。   家里现在没人,小姨昨天出发去外城看脱衣舞男了。   她总是如此潇洒。   思及此,燕月明的心境不由更开阔一点。他觉得如果小姨知道了自己被辞退的消息,也不会当回事的,可是当他难得奢侈地打车回家,远远看到雨幕飘摇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东城区下雨了。   家里的门窗都是关着的吧?虽然忘了看气相预报,可燕月明每次出门时都会关好门窗的,不至于这点事情都会倏忽。   不过今天说要下雨了吗?   糟了。   燕月明立刻拿出手机重新点开《气相预报》,他刚才的关注点一直在第一条,对于后面的条规没有细看,此刻再看——   “第四条:今日东城区局部有雨,请确保您的窗台上没有放置任何容器。下雨时,不要点任何含有鱼这种食材的外卖。”   后面的燕月明暂时不管,反正他家里没人,但他的窗台上还放着他的长草娃娃。   燕月明不由暗自祈祷这个诡异的世界可以把玻璃花盆踢出容器行列,可是当司机师傅把车停在弄堂口,他透过车窗,遥遥看到自己卧室里的窗户开着,正在迎接雨水洗礼的时候,他就知道希望破灭了。   他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一句脏话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垃圾世界,食屎呀你。 第2章 初遇   “小姨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没有工作了,家里还进水了,昨天刚换的新床单,今天就都湿了,床垫一按一个水坑……嗯,对,它没事,还在窗台上,可它现在头发比我还长……”   “你为什么在笑?”   人类的悲欢有时并不相通。   燕月明本来不想哭的,可小姨一笑他就有点忍不住了,他悲伤得就像一只青蛙。还特别孤寡,在家收拾了大半天,累得要死,也只能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电视剧吃泡面,旁边放着他长发如瀑的长草娃娃。   这个电视剧叫《打破规则拥抱你》,无聊是真的无聊,但胜在男主角非常帅,可以稍稍抚慰燕月明受伤的心灵。   当夜燕月明睡在了客房。   他忙活了一天很累了,晚上九点多就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入耳都是雨声,催眠一样,他便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翌日,坏掉的闹钟没有再响起,可生物钟还是早早把燕月明叫醒。他坐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床头够自己的手机,惦记着还要去上班,直到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他想起来了——   自己现在是个无业游民。   打开手机一看,现在才早上六点。   燕月明便又躺了回去,翻个身把自己重新裹进被子里,缩成一团。   客房的床很小,床垫不够软,被褥也不是燕月明常用的那一套,所以他昨晚其实睡得不是很香,但他还是不想起。   春日的早晨,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躺在家里的床上,不用去挤早高峰的地铁、不用听老板画饼、做无穷无尽的PPT,这种感觉实在太爽了。   燕月明没有想到,自己才失业一天,竟然就已经开始堕落。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燕月明躺到了六点半。等到脑子终于清醒一点了,他才思考起今天的天气来。   这雨……怎么还没有停呢?   看看气相预报吧。   气相局的工作时间,堪称阴间,因为晚上23-24点是“波动时刻”,气相局就靠这宝贵的一个小时时间,通过特殊手段预测第二天的规则。   零点一过,规则变更,气相局及时放送相关规则,也就是《气相预报》。   这么做,一方面是考虑到有一部分人需要上晚班、出早摊,他们等不到天亮;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预防一些特殊规则出现,导致正在睡梦中的人们毫无防备,直接违规。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气相局就会强制进行全城通报。当然,这种情况不多见。   今日的气相预报依旧又长又繁琐。   “下面为大家播报今日气相。”   “第一条:上方城奇幻乐园今日闭园,请广大市民朋友悉知。如果遇到任何宣称要去奇幻乐园的乘客,请拒载。”   “第二条:今日东城区局部依旧有雨,请确保您的窗台上没有放置任何容器。下雨时,不要点任何含有鱼这种食材的外卖。”   “……”   “果然是还要下雨啊……”燕月明嘟哝了一声,终于还是起床了。他有点担心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己的床会不会因为晒不干而发霉。   走进卧室里的时候,情况比他预料得还要差。打湿的床单、窗帘、衣物他都可以洗干净以后用烘干机烘干,可是床垫不行。一晚上过去了,它还是很潮湿,燕月明还闻到了一股不太美妙的味道。   思来想去,燕月明决定出门去一趟8栋。   8栋的一楼住着一位脾气古怪、喜欢搞电焊的朋克老太太。浦匣子弄的居民们通常并不认可她鼓捣的东西,觉得那就是一堆垃圾,不过燕月明觉得有些还挺不错的,譬如他现在想去借的“除湿熨斗”。燕月明曾经用它烤过红薯。   老太太66岁了,独居。老人家觉浅,起得早,燕月明估摸着她这会儿已经醒了,就做了早餐装在保温桶里给她带过去。   雨下得不大,弄堂也不深。燕月明住的1栋和老太太住的8栋,一个打头一个打尾,步行只需要几分钟。   可没走多久,穿着透明雨衣的燕月明就停下了脚步。此刻天色还稍显暗沉,但因为离得不远,他还是透过雨幕看到了8栋——旁边的门。   8栋在弄堂的最南端。   浦匣子弄没有南门。   燕月明不信邪,又走近几步看了看,那儿果然有扇大铁门!   在这个古怪世界里是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规则第三大特性,规则有缝隙。城市的角落里,偶尔会出现一些本不该存在、或者被改变了原有形状的东西。譬如一条不存在的路、一扇不存在的门,或者什么物品,有些很大、有些很小。《气相预报》并非万能,想要更好地生存,人们总还是需要靠自己。   面对它们的最佳办法,就是跑。   小明的爷爷告诉小明的爸爸,小明的爸爸又告诉小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有了昨天的教训,燕月明立刻就想掉头往回走。   可男子汉大丈夫,他也不能这么胆小。再说他只是去8栋,只要不进入那扇门就可以了,怎么也不能就这么被吓回去吧?   燕月明狠狠做了番心理建设,而后深吸一口气,提着保温桶继续往前走。将近七点的弄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旁边的居民楼里倒是有不少人家已经亮起了灯,可这出早摊的人早就出去了,上班的还没出门。   这雨下着,不安的气氛仍在发酵。   他一步步走得很小心,微微低着头,视线避过那扇铁门。   门是半开着的。   燕月明无比确认。是有人出去了吗?可谁会犯这样的错误?除非那个人迷糊到南北都不分了。是外人?还是说那扇门本来就是开着的?   打住,不要再想了。   燕月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出现了一扇门而已,还没有引起什么麻烦,打电话给社区也是没人管的。   社区只会安抚你:建议你不要进去呢,亲。   思及此,燕月明不禁小跑了起来,雨靴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几分钟的路,很快就到了,可就在燕月明即将抵达8栋门口时,他听到了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不快,不是雨靴的声音,而且是从前方传来的。   这都到底了,前方还有什么?有那扇不该存在的门!   燕月明刹那间头皮发麻,他知道自己不该抬头去看,可是他感觉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镇定。小明,你要镇定。在这种情况下,你最该做出的反应,就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无视它、不要跟它对上眼,然后去你该去的地方。   可是弄堂并不是很宽,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猝不及防间,燕月明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靴子底部沾着泥土,在走动间留下足迹,又很快被雨水冲刷。   泥土?哪来的泥土?在紧张的状态下,燕月明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而就是这电光石火间,老太太家厨房的灯亮了。   骤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燕月明脚下的路。   地上的积水倒映出了那双靴子的主人的脸,刹那的晃神,让燕月明下意识抬头看去——两人恰好擦肩而过。   那人也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一米八以上的个子,比燕月明还要高半个头。头发有些自然卷,微长,用黑色的皮筋扎着,慵懒、自然。   至于那张脸,黑色的口罩遮了大半,独留一双漂亮但稍显冷峻的眼睛在外面。   匆匆一瞥,燕月明感觉自己心漏跳了一拍,慌乱之下迅速低头。他不敢再看了,可不敢再看了,怎么能因为看到一个帅气的倒影,就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呢?   他不由懊恼,而那个男人丝毫没有停下脚步,仿佛燕月明在他眼里就是一团空气,不紧不慢地就走了过去。   随着两人交错,那种不安感迅速消散了。   这人是谁?   燕月明从来没有在弄堂里见过这个男人,他到底从哪里来?思及此,燕月明忍不住又看向了那扇大门。门口还残留着泥土的脚印,那个男人好像确实是从这扇门里出来的。   那扇门到底通向哪里?   不。   燕月明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朝着门又走了几步。他连忙后退,在惊疑之中迅速折回去敲响了老太太家的门,“李奶奶?李奶奶?是我。”   老太太很快就开了门,看到他这个样子,疑惑发问:“大早上的,撞鬼了?”   暖黄的灯光下,她用碎花真丝头巾扎着花白的头发,耳朵上挂着两片金叶子耳坠,戴着透明的护目镜,手里拿着电焊枪,大早上的就已经很朋克了。   燕月明这才彻底回神,脱掉雨衣走进去,满身冷汗。   他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瞒着,一边帮她把早餐摆上,一边斟酌着用词把刚才碰到的事情说了。毕竟老太太家距离那扇门最近,得给她提个醒。   老太太不以为意,“老太太我活那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   她动作优雅地吃完了燕月明给她带来的早餐,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看了眼燕月明笨重的黑框眼镜,道:“不过小明啊,还是长点儿心吧,漂亮的男人跟漂亮的女人一样,都危险,别叫人把魂儿给勾走了。”   闻言,小明有点儿心虚。   与此同时,浦匣子弄的北门,也就是燕月明家旁边的真正的出口处,男人站在路边,接通了一个电话。   “跑了?”他的声音在春日清晨的淅沥小雨中,显得轻飘飘的,透出来的些许笑意里却藏着薄怒,凝成丝线,仿佛能杀人于无形。   “投胎都没他快。”他道。   作者有话说:   黎铮:浅浅地出现一下。 第3章 考试   那天之后,燕月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也没有再见到那扇门。社区的人来看了一眼,很快又走了,弄堂里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度让燕月明觉得自己那天看到的男人只是幻觉,是自己的臆想,他还在找工作的途中又去做了一次图谱测试,结果是一切正常。   一周后,外出游玩的小姨还没有回来,小明则在迷茫过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他决定考编了。   前公司的保洁阿姨说得对,公务员,铁饭碗。如果他有编制,就算不小心再次违规,单位也会想办法保他。他们总有特别的对策。   这也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够抓住的最好的人生机遇了。至于要考什么单位?那当然是气相局。   他看过了,气相局在下半年要招聘几个文员,坐办公室的,不用出外勤,不用涉险。福利高、待遇好,还是少有的上白班的职务,对专业也没有要求。   在此之前,燕月明可以一边备考一边做兼职,这也不影响他领失业补助,一举三得。   为此燕月明找上了自己的发小。发小叫韩梅,是个女生,比他大一岁。原本也是浦匣子弄的住户,后来跟着爸妈搬到了城西。两人距离虽远,但感情犹在,这么多年还保持着联系。   小的时候弄堂里的邻居们还打趣他们是青梅竹马,把他们凑对儿,但只有韩梅知道,燕月明喜欢男生。   燕月明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韩梅把他当姐妹,而且他有证据。   言归正传,韩梅现在当了小学老师,燕月明就想问问她有没有家教的兼职。韩梅也很给力,没过两天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你不是还说要找个靠谱的培训班吗?现在的培训班水平参差不齐,如果要考别的部门还好,你要考的可是气相局,不光理论考还有特殊考试,没个好老师怎么行?这位老师可是我们教导主任介绍的,据说水平不错,还是气相局的退休员工。”   燕月明惊喜道:“那学费贵吗?”   韩梅:“一节课一百块。”   燕月明:“那不贵啊,比市价都便宜了。”   韩梅:“确实。不过有个问题,这位老师脾气比较怪,不大好相处,而且他挑学生。私人开班,生源都靠熟人介绍,还不一定会收。你想不想去?想去的话我就拜托我们主任说一声。”   燕月明心动了,但还是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麻烦?”   韩梅顿时没好气道:“你还说,出那么大事现在才告诉我?还是不是好姐妹了?你去报名,人家收不收你还是人家的事情,也不是包进的,能欠多大人情?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跟主任说一下,待会儿就把老师的地址给你发过去。”   语毕,韩梅就挂了电话,一贯的雷厉风行。但燕月明知道她更多的是怕自己再推辞,心里不免有点感动,姐妹就姐妹吧,就冲这份情谊,他可以。   过了大半天,关于老师的信息发过来了。   冷酷总裁夺命妻:他住在花园路111号。   冷酷总裁夺命妻:老师姓黎,直接上门就可以了,对方问起来就说是朱主任介绍过去的。   冷酷总裁夺命妻:约在明天下午一点。   绝望小明:好的姐!   小明充满干劲。   很快就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加油小明”,他相信正向的文字会给人带来力量。   翌日下午,燕月明准备妥当,骑上他小姨的粉色小电驴出发了。   为了给老师留下一个好学生的印象,他特意找出了上大学时经常背的双肩包,带上自己在这些天搜罗的教辅书、自己做的笔记,还有一袋千挑万选的橘子,穿着打扮也往学生靠拢。   气相局的退休员工嘛,最起码60岁往上,老人家或许会更喜欢这样学生气的打扮。   到地方他就后悔了。   他来之前并没有仔细研究过老师的住址,只记得花园路那边算是老城区,到了才发现111号是一栋掩映在小公园后头的独门独户的别墅,还有漂亮的红色屋顶。他刚开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骑着小电驴在公园里绕了一圈才发现的。   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墅前有一个绿柏环绕的小停车场,正好停车。燕月明远远地看到有车子开进去,还不止一辆。   很快,车上下来几个年轻男女,个个光鲜亮丽,非富即贵。   燕月明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燕月明。   粉色的小电驴在一排豪车前开过,燕月明不是很好意思停,于是他就直接开过去了。穿过了停车场,他正想找个别的地方随便停一下,毕竟小电驴不需要占用多大的地方,谁知路边就有告示牌,上头好大一行字。   【违停罚款50】   为了区区50块,燕月明绕着停车场开了一圈,又硬着头皮从原来的入口进去了。   那几个年轻男女就看到他开过去,又开回来,粉色小电驴异常灵活。   燕月明只能故作镇静,左看右看没看到专门停电驴的地方,就只好停在汽车的停车位里。旁边就是一辆银标的豪车,市价900万。   粉红小电驴,900块。   无数个0的差距,让燕月明不是很想跟旁边的人对上眼。可是很快,他发现这些人跟自己是同一个目的地,所以当大家一块儿走到那栋别墅大门口的时候,双方还是不可避免地对上了眼。   一个穿着小西装戴着领结打扮得像贵公子的男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来报名?”   我说我路过你信吗?   燕月明完全不明白,他就是想上个考编培训班而已,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配跟这些人同一个老师吗?他小明配吗?   这些人分明跟开除他的老板是同一个阶级的!   燕月明只能抓紧自己的背包带,老实点了点头。对方看他这个样子,正要再说什么,别墅的门就开了。   所有人都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扎着高马尾的高挑女生出现在门口,眉目清秀,表情冷肃。   燕月明正想着他要怎么在这群人面前做自我介绍,会不会给韩梅的主任丢脸,就见那女生一一扫过他们的脸,说:“看样子人都到齐了,都进来吧。”   他不由松了口气。   没有人提出异议,燕月明想象中的富家子弟指着他说他凭什么跟我们一块儿进去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大家看起来都挺有礼貌的,有礼但疏离。   他也不在意,老老实实落在最后进去,不争不抢。   燕月明对今天的结果持悲观态度,虽说这老师才100块一节课,但能吸引这些人来,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跟他原来以为的只是有点厉害的气相局普通退休职工有着很大的差距。相比起来,自己就真的很不够看了。   不过他是借了韩梅的人情来的,那位朱主任愿意介绍他过来,他就得把流程走完。但他不求结果。   小姨说了,努力过就行。   这么一想,他的心态放松许多,没那么紧张和惊讶了,还有心情打量屋内的陈设。旁边的贵公子看他这样,忍不住小声问:“你不紧张吗?”   “啊?”燕月明愣住。对方两次发问其实都没有冒犯的意思,燕月明能感觉得到,他就是纯粹好奇,于是顿了顿,也小声回答他:“还行?”   贵公子偷偷给他比个大拇指,“厉害。”   燕月明更疑惑了,还没等他回话,贵公子又突然耷拉下脸来,说:“我爸说了,今天要是被退回去,就赏我一顿竹笋炒肉。”   你们有钱人的教育方式也这么接地气吗?   燕月明安慰了他一句,两人无形间拉近了些许距离。这时,蓝色连衣裙的女生带他们走进客厅,客厅里有一张胡桃木的大长桌,两侧各四把椅子,每把椅子前放着一份纸笔,正好对应了他们八个人。   看来是要考试了。   “坐吧。”女生从旁边拉开一块白板,将白板翻转,露出上面的考题,“题目就在上面了,最高分可以留下。计时10分钟。”   语毕,她也不等其他人说话,看了眼手表,冷冰冰道:“开始。”   其他人哪还有空质疑,都说了只有十分钟了。可时间紧迫,却无人动笔,大家看着白板上的题目,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第一题:狗还是猫?   第二题:红色还是蓝色?   第三题:晴天还是雨天?   ……   第十题:若两条规则互相违背,一条你死,一条老师死,选哪条?   一共十道题,前九道全是莫名其妙的选择题,还没有主语,只有最后一条看起来跟规则有关,但也很不正经。   救老师?还是救自己?答前者,别人觉得你假;答后者,老师当场要你死。   “什么破题目?”   “这要怎么答?”   “耍我们吗?”   质疑声响起,有性子冲动的,已然站了起来。蓝色连衣裙的女生毫不在意,抬手敲了敲白板,“如果不想答,可以立刻出去。”   那个站起来的男生还想争辩,“他连面都不露,就出这种题打发我们?”   女生冷冷地扫他一眼,“老师差你这一百块钱?”   男生顿时噎住,这时旁边的人拉了他一下,好险把人拉住了。答题继续,女生的视线扫过众人,又看了眼手表,道:“你们已经浪费了一分钟。”   这回没人再闹了,哪怕表情再憋闷,也老老实实地继续答题。   燕月明就一点儿都不憋闷,反正他也不求结果,那就直接选呗。狗还是猫?他都要。红色还是蓝色,对不起,他喜欢粉色和豆绿。   晴天还是雨天?当然是微风习习太阳还不毒辣的晴天和不用上班时的淅沥小雨。他不光答题,还要超纲答题,字迹端正,谁看了都说好。   很快来到第十题,燕月明终于犯了难。他最不喜欢你死、我死的这种问题了,属于死的人不能活,活的人不如死的经典困局。   那要怎么答呢?   他冥思苦想,最终写下了两个字。   “时间到。”女生掐了表,半点儿没耽搁地上前收卷,且全程冷着脸,看到有人交白卷,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在最后收到燕月明的卷子时多看了他一眼。   燕月明腼腆地笑笑,不太好意思。答卷一时爽,批卷火葬场,希望老师待会儿改卷的时候不要对他有什么意见。   “你们在这等一会儿,我去楼上找老师批卷,很快就下来。”女生抱起试卷走人了,她一走,大家的话就都憋不住了。   其中尤以那个站起来的男生最为气愤,他也是在场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顶多17、8岁。燕月明还在心里嘀咕他怎么那么小就要来参加考编培训了,就听他说:“要不是我家里压着我过来,我才不来。这都什么人啊。”   “人家的实力摆在那儿,不然你能来?”   “难不成我还怕一个退了休的老头儿?”   “你还是想一想待会儿被退回去之后,该怎么跟你家里交待吧,那可不是一个普通老头。”   “我有钱什么老师请不到!”   说着说着,火药味就起来了。那男生性子急,就算听出别人在激他,也收不住,站起身就要走。   客厅里好一阵闹腾,不知怎么的,火力就转移到了正在说悄悄话的贵公子和燕月明身上。   “你们在聊什么呢?”   问话的人礼貌得体,还挂着微笑,燕月明却只觉得渗人。这些富家子弟到底什么路数的,他就是个走过场的小明而已,为什么要问他?   好在贵公子很硬气,他本就跟这些人一个圈子里的,说话也直来直去,“聊什么关你什么事啊,我交朋友不行?”   “你?”对面的女生微微挑眉,说出来的话明明温温柔柔的,可就是让人觉得轻飘飘落不到实处,莫名有点不舒服。她看向燕月明,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扫过,“跟他交朋友?”   燕月明小声反驳:“我怎么了?”   女生便笑笑,“我没有说你什么啊,同学,不要误会。”   燕月明:“哦。”   女生便不再看他了,只是眼底的轻视没来得及收走,在场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桌旁有人轻笑,燕月明也听到了。   他听力很好,脾气很小,软弱普通。   燕月明转头看向贵公子,认真地问他:“那我可以跟你交朋友吗?”   他不是问对方要不要跟自己交朋友,而是说自己可不可以。这微妙的差别让贵公子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可以啊兄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过你呢。我叫曹彧,或字加了很多撇的那个彧。”   燕月明很高兴,“我叫燕月明,南飞燕,日月明。”   贵公子:“这名字好,比我的好记多了。”   两人说起话来,顿时在这张长桌上分割出一个旁人无法加入的小世界。刚才跟燕月明说话的那个女生见他们真的交起了朋友,脸上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   “小学生吗……”   对面有人低声吐槽,但燕月明不管。   “小学生至少不会背后说人。”就在这时,那个女生回来了,眼神冷冽如刀。她拿着最终的成绩单,也不管被她怼了的人脸色有多难看,径自走到燕月明面前,“欢迎你,小学弟,你通过了。”   不光是桌上的其他人愣住了,连燕月明自己也愣住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他答得比我们都好?”   “怎么可能!”   质疑声响起,其实就连燕月明自己都不怎么敢相信,便主动问道:“那我得了几分啊?”   如果是10分制,得第一名至少得及格吧?那就是6分?   女生摇头,“1分。”   燕月明:“1分?!”   贵公子:“那我们呢???”   女生:“0。”   “…………”   沉默,是此刻的花园路111号。   作者有话说:   小明,以一分之差傲视群雄! 第4章 学长   事情以一个滑稽的结尾落了幕。   曹彧只来得及跟燕月明交换了一个联络方式,这对新晋的朋友就要被迫分离了,因为那个蓝色连衣裙的女生把他们都无情地赶了出去,只留下了燕月明。   燕月明有点儿紧张,眼看大门关上,他连忙毕恭毕敬地站好,摆出乖巧模样。谁知那女生在门关上的刹那,就夸张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挺直的背一下子松懈了下来,转过身来,对燕月明露出一个堪称甜美的表情。   “自我介绍一下,阙歌,你学姐。”她笑起来,半点儿冷冽气息都没有了,嘴角还有俩酒窝。   这变脸变得燕月明都愣住了,阙歌却毫不在意,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热情地招呼燕月明坐下,还问他要不要喝水,“这里什么都有哦,红茶、奶茶、乌龙茶,咖啡、牛奶、柠檬水,还有一些别的,你想喝什么?”   燕月明受宠若惊,“我喝白水就可以了。”   语毕,他不由得看向二楼。阙歌倒了水回来,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笑着说:“其实老师不在,他跑了。”   燕月明:“啊?”   阙歌:“老师从气相局退休以后,领导们总希望他能发挥余热为气相局做贡献,继续输送优秀人才。他没办法,就收了我们几个徒弟。不过前几天那边又想塞人过来,还都是这些有权有势人家的大小姐大少爷,他终于烦得受不了了,就跑了。”   燕月明有些不知所措,“那我?”   “别担心。”阙歌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老师跑了,可我们黎学长还在啊。刚才的题目是他出的,卷子也是他批的,人选更是他定的。黎学长虽然不在气相局任职,但大家都说他比气相局的人还要厉害,是我们老师的得意门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原来如此啊。燕月明点点头,好像自己懂了。   可是他能懂什么!   老师跑了,学长代课,他不过来上个培训班而已,怎么就还能碰到这种事?   阙歌又道:“哦对了,还没跟你说过,不算黎学长的话,这里加上你一共才三个学生。毕竟黎学长早已经出师了。”   燕月明:“三个?”   阙歌摊手,“我是一个半月前来的,还有一个小学长,他待的时间最长,也不过小半年。不过小学长今天去参加比赛了,明天才会过来。”   燕月明愈发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什么贼船,这个培训班,听着真的很不靠谱。   “黎学长。”这时,阙歌突然变得恭敬的话语,打断了燕月明的思路。他连忙站起来,看向楼梯,一句“学长好”已经到了嘴边,却在看到楼梯上下来的人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男人!   从那扇门里出来的男人!   虽然今天他没有戴口罩,但燕月明不会认错的,那双眼睛、那好看的眉骨、那头发,绝对是同一个人。穿着打扮虽然与那天不同,但还是黑色系的,一件黑色的真丝衬衣,领口松松垮垮地开着两颗扣子,里面挂着一条细细的金色锁骨链……   不不不不不非礼勿视。   燕月明飞快移开视线,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失礼。可这举动落在阙歌眼里,就有点反应过度了,眨眨眼问:“怎么了学弟?”   “我、我……”燕月明愣是把自己搞成了个结巴,不知该如何解释,而这时他的学长已经从楼梯上走下来了,像那天早上一样要跟他擦肩而过。   只是这一次,他走过的时候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问:“我会吃人?”   燕月明一个激灵,连忙摇头。   好在男人也没有再说什么,走进燕月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自然地翘起一条腿坐着,姿势优雅,赏心悦目。手里拿着一张纸。   “燕月明?”他念出了上头的名字。   燕月明这才意识到那张纸就是自己的答卷,阙歌在后头推了他一下,他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是我。”   “我不喜欢猫。”男人看向他。   燕月明不明所以,他还是有点不敢看他,对上他的视线时,只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骨气。男人继续说着,“也不喜欢狗。带毛的动物我都不喜欢,以后不要带过来。”   燕月明迷迷瞪瞪的只知道点头。   男人:“这儿雨天休息,晴天开课。我讨厌粉色。”   那我不是全踩雷了吗?   燕月明欲哭无泪,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留下来的?所以刚才的问卷就只是单纯的喜好调查?   “最后一题答得还不错。”男人放下纸张,只见那纸上的最后一行写着两个字:报警。   如果非要两条规则冲突,一个死一个活,燕月明选择报警。这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小明活到现在能够给出的唯一答案,他没有那个可以捅破天的能力去解决经典困境,所以他选择求助。   可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让他着实有点脸红,尤其是他竟然凭这一点打败了那些富家子弟,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不过你还有一个选项。”男人又道。   “什么?”燕月明抬头,下意识地发问。   “你可以选——后者。”男人露出了跟燕月明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嘴角微微勾起,弧度完美,却很渗人,“老师想必是愿意为了自己亲爱的学生去早登极乐的。”   燕月明抿紧嘴,不敢说话,余光瞥向阙歌,这位学姐也很乖觉,看看天、看看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看来学长对于老师跑路,并把烂摊子交给他的行为,心里也很气呐。燕月明想。   “还有问题吗?”男人问。   “那个,我——”燕月明张张嘴,话还没说完,又被男人无情打断。他站起身来,道:“有问题就问阙歌,我走了。明天九点上课,不要迟到。”   语毕,男人就走了,半点儿没有犹豫。   燕月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怅然若失。他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那天在浦匣子弄看见他,燕月明曾经怀疑过他到底是人,还是什么鬼魅、精怪。今天看来,他是人,现在竟然还成了他的学长……   “学弟?学弟?”阙歌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觉得这个学弟戴着黑框眼镜,呆呆的,看起来不是很机灵,但也有点可爱。   最主要的是能让黎学长把人留下,就够可以了。   “别担心啦,黎学长外冷内热,人还是很不错的。你注意别犯他的忌讳就行了。”阙歌转身去给燕月明倒来了一杯白水,跟他详细介绍起了这里的情况。   花园路111号是老师黎和平的住宅,但学长黎铮也住在这里,因为黎铮是老师带大的,两人的关系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黎和平隶属气相局搜救部,去年退休,而黎铮不知为何没有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了一个花店老板。   这个职业有点出乎燕月明的意料,但想到今天的见闻,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正常值内,他也就释然了。转念一想,花店和黎铮,好像也挺配?   只是不知道黎铮那天从那扇门里出来,出现在浦匣子弄,又是为了什么?   燕月明心中疑惑,但他不打算问出来。因为这或许涉及到黎铮的隐私,他不确定适不适合告诉阙歌,便干脆不问了。   该他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最后,阙歌又列了一张书单给燕月明,“这些书你买了好好看,都是对考编有帮助的。不过我们这儿上课的时候用不到这些书,你明天来,一切听学长安排就行了。”   燕月明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疑问,“你和那个小学长,也是要考编吗?”   阙歌摇头,“不是啊。”   燕月明愣住,“啊?”   阙歌:“我是理工大学的准毕业生,走了特招的路子,已经拿到气相局的offer了,来老师这儿就是拜个师父,不需要再考试。至于你小学长嘛,他才14岁呢,家里长辈都在气相局任职,没空带他,就让他来这儿学点东西,打好基础,以后好进搜救部接班。”   燕月明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艰难开口,道:“你们都要进搜救部?”   那可是整个气相局最危险的部门,是这个世界上绝对、绝对离燕月明最遥远的职位。阙歌闻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否则怎么会来这里呢?”   燕月明:“……”   可我就想考个上白班的文员,救命。   阙歌看到他的表情,噗嗤一笑,“好啦,逗你的。我们确实都要进搜救部,不过你不用啊。朱主任介绍你过来的时候就说了,你只想考个文员,对不对?我们三个人学习进度不同,学长教的也会不一样的,这叫因材施教。而且,你知道学长知道你的情况后,说了什么吗?”   燕月明:“什么?”   阙歌莞尔,“他说,总算来了一个不找死的了。”   听到这话,燕月明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阙歌便又安慰他,“你看学长自己都没进气相局呢,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如果你想要进的是搜救部,说不定他也不会收你了。你大概也是他替老师收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学生。”   燕月明闻言,心中稍定,也很感激阙歌对他释放的善意。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幸运的,遇到的都是好人。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能够到这里来学习的机会也可遇不可求,他既然碰上了,就不该再挑三拣四才对。   小姨说了,做人要惜福。   “谢谢学姐。”燕月明想起自己包里的橘子,连忙拿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我自己买的,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吃。”   阙歌大方地接了,“小学长最喜欢吃橘子,明天他过来看到了,一定会高兴。”   燕月明也希望如此。   离开花园路111号后,他立马给韩梅发了信息。韩梅听他说了别墅里发生的事,也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位老师会有这么大来头。   冷酷总裁夺命妻:你等等,我再去问问我们主任。   等到燕月明买完书回到家里,韩梅的信息也来了。   冷酷总裁夺命妻:主任说,让你别担心。   冷酷总裁夺命妻: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你既然都报上名了,就好好学,能学几分是几分。你能去,还能留下,说明那就该是你的,都是缘分。   看到“缘分”这两个字,燕月明不由又想起了那天的初遇。   他认出自己了吗?还是根本没认出来?缘分啊……难道他小明走了一次背运后,就要触底反弹,迎来爱情·事业双丰收了?   不,小明,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燕月明拍了拍脸,又飞快镇定下来。对的,你不能瞎想,你只是去上一个培训班而已,记住,那只是一个培训班。 第5章 小明求学记   可是燕月明不知道,只是上一个培训班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   今天一早,燕月明重拾了当年去学校报到时的心情,既紧张又期待。他准备了新的本子、新的笔、橡皮和笔袋,甚至还有自己的水杯,什么都准备好了,打定主意要好好学,可是刚进门呢,就迎来了一波轰炸。   八点三刻了,黎铮像是刚起,端着咖啡如同优雅的游魂一样从客厅里飘过,整个人气压很低。   燕月明一下子就回忆起了在弄堂里初遇时的那股子不安感,皮都紧了不少,立刻挺直腰板,不算很大声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学长早。”   他是一个有礼貌的人,一个正直向善的好青年,面对长辈,当然要问好。   这时候他还没注意到客厅里那张长桌旁,他那个热情和善的学姐,还有一个脸颊带着婴儿肥、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非常默契地低下头了,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都假装自己很忙,连招呼都没有跟他打。   黎铮看了他一眼,端着咖啡走到沙发上坐下,“你过来。”   燕月明乖乖过去了,结果就是书包都没放下来呢,黎铮就开始口头抽查,把他直接给抽懵了。   如果说昨天的十道题还有点无厘头,纯属个人喜好,那今天的十道题,考的就是硬知识。   三道抽查《意识理论》和《新世界书》。   三道抽查气相局历史沿革。   三道考规则的三大特性,其中又包含了各类特殊情况的应急处理办法。   除了一些常识类的东西,燕月明在上学时也读过的,还有这两天下定决心考编后恶补的,他几乎都答不出来,而黎铮偏偏又考得很细、角度刁钻。   燕月明为此惴惴不安,答得也磕磕绊绊,可无论他答得多差,黎铮的语气都没什么变化。他好像并没有很生气,但就是让你觉得很可怕。他也并不催促你,但是他会在你绞尽脑汁把自己想到的所有答案都说完之后,平静地告诉你——   “错。”   燕月明手心里都是汗,余光瞥向学长学姐求助,可那两人头也不抬,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昨天的感动,终究是错付了。   黎铮也压根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咖啡杯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就是这轻轻的一声,效果仿佛杀威棍。   “最后一题。”黎铮看向燕月明,冷冽目光里带着审视,仿佛在压迫着燕月明做出回答,“现在,你还想不想考了?”   燕月明:“想、想的。”   黎铮微微挑眉,“回答得这么快?”   燕月明抬头,“啊?”   他似乎没弄懂黎铮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虽然戴着黑框眼镜,但在客厅自然通透的采光下,那双眼睛看起来也依旧明亮清澈,任谁倒映在里面,都会显得过于多思。   黎铮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半小时。区区十道题,这人竟然答了半小时。   等到老头子回来,他一定要他知道什么叫大义灭亲。思及此,黎铮的脸色不禁又黑了一分,扫了眼燕月明,“你需要从头学。给你二十分钟休息,过后去楼上找我。”   语毕,黎铮就转身去了楼上。   燕月明回头看向阙歌,阙歌冲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可燕月明已经不信了。他刚才好像在十二月的凉风里走了一遭,心里哇凉哇凉的。   阙歌连忙上前把他拉到长桌旁坐下,“哎呀,学弟,刚才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谁知道你这么虎呢,直接上去跟黎学长打招呼了。”   燕月明不懂,“打招呼有什么问题?”   阙歌:“学长才刚起呢。一睁开眼,又想到老师跑了,可不得生气?以后你再看到他这样,假装自己不存在就行了,凡事一推三四五,谁不在你就往谁身上推,老师也不例外。不过你刚才也很厉害啊,答了半个小时呢。”   那少年也看过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厉害。”   燕月明:“哪里厉害?我一个问题都没对。”   阙歌:“可是你尽管答得不太对,可你都答了啊。你没发现黎学长都没打断你吗?他没打断你你就真的能一直往下说嗳。”   少年:“勇气可嘉。”   阙歌:“值得鼓励。”   少年:“态度端正。”   阙歌:“学长欣慰。”   燕月明看着他们一搭一唱,心里的悲伤好像消散了一点,疑惑道:“他欣慰了吗?”   阙歌:“黎学长看表了啊,他记着你答了多久呢,你以后可要注意观察细节。反正黎学长最不喜欢别人糊弄,刚才就是给你来个摸底测试,大概了解一下你的水平,接下来就是正式教学了。”   少年:“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以你的水平,任重而道远。黎学长的风格就是不喜欢半途而废,所以你会也得会,不会也得会。”   这怎么还带强制的?智商是天定的!   燕月明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悲惨未来,对于上楼去见黎铮的事情,愈加发怵。他不由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们,问:“你们待会儿也上去上课吗?”   阙歌迅速摇头并迅速转移话题,“哎呀学弟还没给你正式介绍呢,这是闻人景,你小学长,今年14,就读于上方城实验中学。今天周末,所以正好过来,明天就要被学校收走了。”   闻人景正襟危坐,小脸板起来,“后面的可以不用介绍,学妹。你好,小学弟,你以后可以叫我学长,或者闻人学长,都可以。”   燕月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所以这里我的年纪最大吗?”   闻人景:“别担心,学弟,我们这里不歧视年龄大的。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虽然我比你小,但是我比你学问高,所以你叫我一声学长不亏。我以后也会好好关照你的,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等我周末放假的时候一起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月明看着他,表情逐渐开始迷茫。可打断对方又不礼貌,他便又悄悄看阙歌,只见阙歌朝他摊手,面露揶揄。   “咳。”闻人景夺回了燕月明的视线,抬手示意身前不知何时摆放好的围棋盘,“学弟,我看你现在甚是紧张,要不要跟学长手谈一局?”   阙歌适时压低了声音解释,“他昨天去参加围棋比赛,输了。”   闻人景瞪过来,他这一瞪,老成持重的假象就被戳破了,露出难以掩饰的少年气来,“你胡说什么!我那是一时失误!”   我也是一时失误才被辞退的呢。   燕月明终于找到了一点同病相怜之感,不过很快,二十分钟的时间眨眼而过,他就要去楼上进行单独授课了。   闻人景特意站起来,跟阙歌一块儿站在楼梯口目送他。这阵仗搞得燕月明好像要去英勇就义,他刚想寻求一点安慰,阙歌就挥挥手,说:“书房在上楼左转到底那间房,记得不要随便动里面的东西哦,听到任何的话,也不要大惊小怪。”   燕月明:“……”   我去的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燕月明背好自己的双肩包,虽然磨蹭但还是去了。二楼的装修风格跟一楼差不多,通往阳台的门口有漂亮的白纱帘在微风中轻拂,走廊里没有窗,但也并不显昏暗。   走到书房门口,燕月明又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这才敲门。   “进来。”黎铮的声音传来。   燕月明开门进去时,黎铮就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等他。看到燕月明来了,他合上手里的书,直入正题,“开始吧。”   “好的。”燕月明乖觉地走到他身前摆着的一张胡桃色的书桌旁坐下,那书桌旁就一张椅子,正对着窗户,也就是黎铮。   黎铮站起身来,从旁边拉过一个木制的装着书本的小推车。推车上是他给燕月明准备的课本,挑挑拣拣拿起一本,刚转过身想给他,就看到燕月明——   打开书包,拿出笔袋,放好笔、放好橡皮、放好笔记本,还有水杯。笔歪了,他还调整了一下。   燕月明做完这套动作,抬头对上黎铮的脸,眨巴眨巴眼,“我准备好了。”   黎铮扫了一眼他的东西,“准备得挺齐全。”   燕月明点头,“应该的。”   黎铮闭了闭眼。他就多余说这句话,把书放在桌上推到燕月明面前,道:“第一节课,了解你要任职的地方。气相局跟其他的部门不一样,无论你要考什么职务,你都必须对它有一定的了解。因为它有一条不论何时都不会动摇的铁律——”   燕月明抬头。   黎铮继续道:“在必要时刻,气相局的每一个职员,都有义务执行搜救指令。生命高于一切,气相局的信仰高于一切。”   说这话时,黎铮没有做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可燕月明就是觉得气氛好像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知道这条铁律,也没有想过,自己去考白班的文员,就一定什么风险都不必冒了。黎铮说的那种情况,是指搜救部已经无人可用时,其他部门的人必须顶上。但那种情况属于极端情况,如果碰到,说明上方城肯定已经出大事了。   虽然会害怕,但燕月明觉得,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他会努力试一试的。   思及此,他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   黎铮:“知道就好。为了确保气相局每一个员工都可以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所以该学的,你必须要学。该知道的,你也必须要知道。首先,气相局六大部门——监测、播音、搜救、巡查、后勤还有对策指挥。”   随着他话音落下,燕月明翻开手里的书。这是气相局的内部文书,非卖品,上面把每个部门都介绍得很详细。   他最想去的是播音部,最不想去的是搜救部。   当然,以他的实力也进不了搜救部就是了。   黎铮问:“你想进哪个部门?”   燕月明张张嘴,正要回答,黎铮又道:“建议你不要进播音部。”   “为什么?”燕月明疑惑。   “因为——”黎铮重新坐回窗边的太师椅上,优雅地翘起腿,抬起一只手支着侧脸,道:“那里才是整个气相局最危险的部门。”   “可上个月的采访里,苏主播不是刚刚才说,气相主播,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职业。”两人有来有往说了那么多话,燕月明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他觉得黎学长其实很可靠,没有那么可怕,而且他始终记得戴着金丝边眼镜、西装革履的苏主播面对镜头说这话时,那面带微笑、眼里有光的模样,让人心生向往。   “苏洄之?”黎铮冷笑,“你听他的鬼话。”   “苏主播他——他不会骗人的……”在黎铮的眼神压迫下,燕月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噤声。   黎铮:“那要看你对浪漫的定义是什么。”   说着,他抬手伸向太师椅旁的花架,两根手指夹住一支洋桔梗抽出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变的,当那好看的修长的手指拂过纯白花瓣,那纯洁的白就刹那间变成了热情如火的红,“生如夏花绚烂是浪漫,用鲜血讴歌也是浪漫。你还记得,气相局一共有过多少个气相主播吗?”   燕月明愣住,他这还真没数过。他只记得好像有不少,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满脸正气的端方大叔,说话也很有韵味,很儒雅。   苏洄之是去年才上任的。   黎铮再问:“你凭什么认为,在人人都要遵循荒诞规则的世界里,一个肉体凡胎的人,可以将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那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并且广而告之?”   燕月明下意识回答 :“因为气相局监测出来了啊,当然要广而告之,让大家都小心不是吗?”   黎铮:“可就算规则本身没有自己的情绪,没有主观害人的意图。那世界意识呢?它藏在背后,它会引诱你、欺骗你,让你去犯规,让你失去自我、掉入陷阱,直至成为它的信徒、它的傀儡。在这样的情况下,阻止气相预报的播出,不是它最应该做的?”   这样一来,规则不明,人人犯错。   可气相预报还是播出了,从主播的嘴里宣读出来了。燕月明细思极恐,努力地去想气相局历史上到底有过多少任气象主播,他们的任期又有多长,现在又去了哪里,却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信息相当匮乏。   他愕然地看向黎铮,黎铮道:“很遗憾,他们的结局都不太美妙。”   燕月明:“可、可气相局好像从来没有对外——”   黎铮又将花插回花瓶里,修长的指尖拂过花瓣,“因为世界需要真相,但人类想要活下去,需要一点假象。一点温暖的假象,一些灿烂的理想,所谓的浪漫。”   作者有话说:   小明:被现实重锤&被漂亮男人迷花了眼,痛并快乐着。 第6章 百两金   花园路111号的午餐不算丰盛但精致,由附近的私房菜馆送餐,四菜一汤外加一个果盘,每一道都是燕月明吃不起的样子。   可今天燕月明无暇去思考这个,面对着这些精致菜肴,他脑海中还回忆着黎铮刚才上课时跟他讲过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吃啊,学弟,我们这儿不收伙食费。”阙歌主动给燕月明盛了一碗汤。   燕月明赶忙双手接过,忽然想起来自己学费还没交,忙整了整心绪,问:“学姐,学费要怎么交啊?”   阙歌又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肉,说:“老师都还没回来,等老师回来了再说呗,不用着急,反正黎学长又不差钱。”   说曹操曹操到,黎铮从楼上下来了,听到“不差钱”三个字,一边坐下,一边说:“既然不差钱,你就点这几样菜?”   阙歌眨眨眼,眸中逐渐有惊喜扩散。一直端坐着假装“食不言”的闻人景率先说道:“我知道百两金附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评分很不错。”   “小学长又知道了?不会是背着我们偷偷去探店了吧?”阙歌揶揄。   “吃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偷呢?学妹,你用词不当。”闻人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满脸严肃。   两人斗着嘴,互不相让。燕月明发现他们在饭桌上的时候活泼得多,并没有因为黎铮在而噤若寒蝉。他也反应过来这大概是要给自己办迎新宴,可他就是来上个培训班,连学费都还没出,究竟是何德何能……   燕月明:“我……”   “好了。”黎铮发话了,“餐厅你们自己定,回来找我报销。吃饭。”   阙歌和闻人景瞬间乖巧,燕月明这才知道,他们刚才只是短暂地活泼了一下而已。一时间,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燕月明也只好老老实实吃饭。   别的不说,这菜是真的好吃,吃得燕月明都有些感动。   小姨,我好像真的走狗屎运了,来到了一个特别棒的地方,连饭都那么好吃。   可是到了下午,燕月明又不这么想了。   下午他有两节大课,从气相局学到意识理论。无数的知识点就像冷冷的冰雨拍在他的脸上,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学,想要跟上黎铮的节奏,但还是稍显吃力。   课间休息的时候,燕月明去楼下倒水喝,看着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的闻人景,以及偷偷摸摸上网看明星采访的阙歌,忍不住问:“今天的课表是不是不太对啊?是我一个人占了大家的上课时间吗……”   他的本意,只是委婉地表达一下歉意,然后问问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上课罢了。   闻人景抬起头来,回答他:“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需要上理论课啊。”   阙歌点点头,“对啊,学弟,不用不好意思。我们的课都在晚上呢,实践课,等你以后理论学得差不多了,你也会有机会的,不用着急。”   燕月明:不,你误会了,我不着急。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的课程,虽说只有三节,可燕月明觉得自己像折寿了三年。就算是面对黎铮那张完全是取向狙击的脸,听着他好听到耳朵会怀孕的声音,燕月明都有点儿承受不住了,整个人犹如霜打的茄子。   阙歌看着他的脸,心疼地说要给他好好补补,便跟闻人景拉着他直奔火锅店。   三人是打车去的,出门的时候燕月明还忍不住回头看,“黎学长不跟我们一起去啊?”   黎铮向来不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   闻人景来的时间最长,他最有发言权,“学长除了给我们上课,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诡秘莫测。不过待会儿你就能看到他的店了,以后要是你哪儿都找不到他,可以去他店里碰碰运气。”   刚开始,燕月明以为花店会在某一条很有特色的小街上,有一个独立的门店,装修得非常有格调,就跟花园路111号一样。到了地方才发现,百两金和火锅店就在同一家大商场里。   人来人往的商场,繁花簇锦的商铺,倒也相得益彰。单从客流量来看,店里的生意肯定很好,难怪说黎学长不差钱呢。   这家花店,叫做百两金,一个大俗即大雅的名字。   燕月明特意在网上查了查,一说这是一种灌木的名字,又说这是牡丹的别名,总之都跟花草有关,也不知黎学长取的是哪一个意思。   这时,闻人景道:“老师说了,黄金商铺,寸土寸金,谓之——百两金。”   燕月明:“……”   对不起!是我想错了!   燕月明庆幸自己没有问出口,并且打定主意以后少说少错。   三人认了个门,这便转身去火锅店吃饭。燕月明是不好意思让黎学长破费的,来之前就在焦虑如果吃太多可怎么办,但阙歌和闻人景是打定主意要吃大户,能点多少点多少,只选贵的不选对的。燕月明即便自己没点什么,也吃了个肚圆。   入夜,燕月明回到家里,决定好好学习以报答黎学长的热情款待,以后如果有幸考入气相局,绝不给黎学长丢面子。   不,他一定要考上。   于是,开学第一天,燕月明就读书读到了半夜。新朋友曹彧给他发来了信息,带着好奇关心他在花园路111号的见闻。   燕月明又不能直白地告诉他老师跑了,思来想去,回复他——   加油小明:他们都是好人。   草鱼王子:那看来传言不可信啊,都说那边特别严厉,脾气还古怪,不太好相处呢。   加油小明:肯定都是谣传!   草鱼王子:是谣传就好,你不知道,我昨天回去被老头子训得跟狗一样,说我不成器,一下子给我报了三个补习班!   说起曹彧,燕月明刚见面时觉得他打扮精致得像个贵公子,但现在他已经是个单纯的草鱼王子了。   他安慰了草鱼王子一通,约定以后可以在学业上互帮互助,成就一段佳话。   谁知第二天,燕月明就也被黎铮训了。   还是那个客厅里,还是坐着喝咖啡的黎铮,还有背着双肩包的燕月明,历史惊人的相似。黎铮看着他的黑眼圈,问:“熬夜了?”   燕月明点点头,不敢说话。   黎铮:“有我教你,你还需要熬夜?”   燕月明虽然一时get不到他生气的点,但他已经无师自通了“察言观色”技能,头摇得像拨浪鼓。   黎铮:“把头抬起来。”   燕月明抬起头。   黎铮看了一眼,又嫌弃地移开,“你今天上四节课。”   上了四节大课的燕月明,发誓再也不熬夜了。   黎学长英明神武、黎学长聪明盖世,有他教导,何须熬夜,那岂不是对他教学水平的质疑?他燕月明,绝不能做这种给他抹黑的事情。   上学第三天,燕月明照常在八点起床,一边吃早饭一边收听《气相预报》。今天的《气相预报》还是老样子,满篇的规则,这不能做、那不能做。   快吃完早餐的时候,燕月明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166XXXXXXXX   【定位】到这儿来。   什么诈骗短信,竟然敢诈骗到我小明头上,还让我点链接。燕月明自觉今非昔比,他已经在黎学长麾下被教导了两日,该有自己的格调了,决不能轻易被诈骗短信骗到。   再说了,在这个诡异世界里,大家的防骗意识都那么高,怎么可能会上这种当呢?   燕月明直接把它拉黑。   8:45,燕月明按照惯例,提前一刻钟抵达花园路111号。给他开门的阙歌却在看到他时,惊讶了一下,“咦?学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燕月明疑惑,“不是来上课吗?今天没下雨啊。”   阙歌:“可是黎学长已经出门了呀,你没收到他短信吗?”   燕月明挠挠头,“短信?短什么……信?!”   阙歌眨眨眼。   燕月明也眨眨眼。   救命。   半个小时后,燕月明急匆匆从出租车上下来,夺路狂奔。他甚至没心思去在意自己到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反正往里冲就对了。   当然,他还是看到了的,毕竟大门口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真的很难不让人在意——   上方城殡仪馆。   殡仪馆里到处都是松柏树,进门的停车场里停了几辆大巴,披麻戴孝的人们正在送葬,远远的就有哭声传入燕月明的耳中。   他这才放慢脚步,不想让自己冲撞了对方,还特意绕过了他们,悄悄从走廊下边绕了过去。   学长在哪儿呢?   燕月明抓着背包带,踮起脚四处张望,却没看到人。学长不会走了吧?他有些急了。他刚才听到学姐说166开头的号码是学长后,赶忙把学长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却不敢回复,深怕拉黑的事情会穿帮。   此刻他重新拿出手机,看着那个被拉黑又放出来的号码,很是绝望。   该怎么才能不露破绽呢?   燕月明冥思苦想,却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毕竟他真的不擅长撒谎。而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   “同学,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燕月明回头,就见一个穿着气相局橙红色制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瓶冰镇矿泉水,帽子歪戴着,长相却很正派。浓眉大眼,器宇轩昂。   “我在找人。”燕月明小声回答。   “这儿是殡仪馆,可不兴来这儿找人啊。”男人不禁又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叮嘱道:“气相预报听了吗?北城这儿下午就封路了,路况有异,不好再打车。你一个人来的吗?有没有同伴?到这儿来找谁?”   对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燕月明倒是没觉得冒犯,毕竟这可是穿橙红色制服的人。在上方城里,这是最值得信赖的一群人。   他一五一十地回答,不过才刚开了个头,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出现了,“阎飞,你查户口呢?”   燕月明眸光微亮,立刻循声望去,“学长!”   男人也回过头去,看到走过来的黎铮,挑了挑眉,道:“这叫例行询问懂不懂啊——哦,我知道了,这就是你前两天代收的学生?”   燕月明恍然,原来他们认识。不过转念一想,老师就是搜救部退休的,双方不认识才不正常。   “过来。”黎铮看也不看阎飞,眼神扫过燕月明,燕月明马上乖乖地越过阎飞跑到了他身后去,又乖乖叫了一声“学长”。   阎飞见了,轻“啧”一声,“得了,学弟还给你了,我又不吃人。”   黎铮满脸淡然,“你不忙?”   阎飞没好气,“没你黎老板忙。”   语毕,前方还真传来“阎队、阎队”的呼喊声,阎飞应了一声,把帽子戴正,转身就要走。不过走出一步,他又想起什么,转身跟燕月明打了个招呼。   “再见啊学弟,有空下次再聊!”   “再见。”燕月明探出头来,跟他挥手。阎飞这才走了,临走时还挑衅地看了眼黎铮,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黎铮往后瞥了燕月明一眼,燕月明立马又站直了。   现在倒是乖觉。   黎铮看着他,“拉黑了?”   燕月明摇摇头,又硬着头皮点点头,“我可以解释,学长,我……”   黎铮却一针见血,“把我当诈骗犯了。”   燕月明连忙闭嘴。他深刻觉得,所有的罪恶都将在黎学长面前无所遁形,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吧,低头认错、好好做人。   只是学长怎么不说话了呢?   燕月明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他,谁知这一抬眼,就被抓了个正着。四目相对,燕月明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黎铮:“行了,跟我走吧。”   燕月明这才松了口气,“我们去哪儿啊?”   黎铮没有回话,燕月明便只好跟着他走。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殡仪馆最里面的一个焚化炉前,上边写着编号8。   8号门前,站着许多的穿橙红色制服的人,刚才那个阎飞也在。   两人没有靠近,而是远远看着。黎铮今天戴了墨镜,单手插在兜里,一身长款的西装外套依旧精致、时尚,只是在这时看来,又多了一分庄重。   这件衣服的领子上有个很巧妙的设计,是一朵用丝线缝制的白色小花。   “那天你会在浦匣子弄看见我,源于气相局的一次搜救行动。”半晌,他忽然道。 第7章 午夜急报   原来他认出我了啊。   燕月明这么想着,又迅速回神。那天的规则其实并不怎么离奇,诸如左脚先踏进公司、东城区下雨这种,都是危险等级很低的,至不济就是重新找个工作,根本不需要搜救队出手。限号的危险等级要高一些,毕竟在路上,就算没有规则也有可能出车祸。还有三院北门那一条……这是那天的所有规则里看起来危险程度最高的。   他又看向8号门,有人死了,是搜救队的吗?   黎铮隔着墨镜,看到他抓着背包带的手倏然收紧,问:“规则的第三大特性是什么?”   燕月明条件反射似地回答:“规则有缝隙。”   黎铮:“继续。”   燕月明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答道:“自我意识与世界意识对冲,产生大爆炸。大爆炸将世界的基础规则炸得千疮百孔,于是诞生了新的规则去填补。可缝缝补补总有缺漏,补丁与补丁之间偶尔会有缝隙,没补上。具体表现为:突然出现一扇并不存在的门、一条不存在的路,等等。如果不慎进入,后果自负。”   浦匣子弄有个公开的秘密。   燕月明的小姨原来是小舅。   小舅在某一天出门时触犯了规则,那条规则是【城内所有厕所遵循普世原则,男左女右,不论您看到何种标牌,请记住,不要走错方向。千万不要。】   他跟着标牌,走错了,且本来只有5个隔间的厕所里,多出来一个“第6间”。他走了进去,人就不见了,等到被救回来时,为时已晚。   小舅变成了小姨。   小姨很乐观,他甚至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女的。   唯一庆幸的是他当时才十几岁,还没有女朋友,更没有结婚。   哦不,现在是她了。   小明的爷爷告诉小明的爸爸,小明的爸爸又告诉小明,千万千万要遵守规则,老燕家承受不起更大的打击了。   说到这个,燕月明就有个疑惑。以前的他是不会去想的,他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遵守规矩的人,而不是去问为什么的人,可现在——   “学长,规则有三大特性,为什么前两个特性都讲得很详细,生怕我们会踩雷,会犯错,唯独第三条说得那么语焉不详?”   规则三大特性,第一条规则呈区域分布,第二条规则会变化,这两条大家都耳熟能详,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但唯独第三条,大家只知道进入缝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具体如何,气相局从不细说,大家也鲜少追问。   包括小姨。   黎铮:“因为浪费口舌。”   燕月明:“为什么?”   黎铮:“记不住。”   燕月明警觉,“记不住”这冷冰冰的三个字里,好像又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细思极恐的真相。   不等他发问,黎铮继续说道:“缝隙是贯通的。我在三院北门进去,从浦匣子弄出来。缝隙里是更可怕更深层的规则世界,如果说在外面这个世界,人类还能凭气相预报占据上风,那在缝隙里,就是它的主场,进去容易出来难。”   燕月明心道果然。   黎铮突然又考他,“如果你碰上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   燕月明看着他,揪着背包带,试探着说出一个常规答案,“寻找出口?”   “当你陷入沼泽的时候,挣扎只会让你死得更快。”黎铮道。   燕月明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表情,跟那天批卷的时候,让老师早登极乐一样,让人心里发毛。于是立马乖巧,笑容纯良,“好的。”   这声“好的”格外清脆,让黎铮不由看了他一眼,对上他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瞬间又漠然地移开视线。   这眼镜,怎么能那么丑?   上方城的眼镜店是不是都要倒闭了。   今天不倒闭,明天也倒闭。   黎铮不无恶毒地想着,脸上却依旧很平静,“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要不作死,等待救援就是获救率最高的方式。气相局搜救部和巡查部都穿橙红色制服,但搜救部的袖口、领口都有银边。”   燕月明:“我们平常会在路上看见的,好像都是巡查部的?”   巡查部,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在城内巡逻的。《气相预报》并非万能,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监测和播音部查漏补缺,寻找城中的异常点,并且上报。   与此同时,如果遇到有人陷入危险,可以通知搜救部救人。   救助站则相对独立,它属于气相局这一套流程走完之后,用来善后的。   黎铮:“刚才那个,是搜救部四分队的小队长,带他的师父是老师的师弟。”   燕月明点点头,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啊。搜救部的人平时不常见,估计都去缝隙救援了,今天绝对属于特殊情况,所以黎学长把他叫过来,是为了让他——亲眼看?   看什么?   看生死吗?   燕月明远远看着守在8号门前的人,心情有一点点复杂。这跟他那天听到播音部其实是气相局最危险的部门时一样,或许很多事情不是他们普通人不知道,而是没有细想。   小姨从前笑着调侃过,生活经不起细想。   “唉……生活好难啊。”燕月明忍不住感叹,甚至都忘了黎铮还在旁边。不过话都说出口了,他也不能收回来,再扭转自己在学长心中的形象,便干脆破罐子破摔。   “以前爸爸跟我说,其实人死了之后才是真正的觉醒。他会在真实的世界醒来,那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奇怪的规则,可以自由地走在街上不犯规,可以吃任何想吃的东西不用担心。我知道他是骗我的。”   很遗憾他没有长成爸爸期待的样子,既没有勇敢到直面生活的所有真相,又没有天真烂漫得足以相信一些假话。   脏话不会骂,谎话不会说,二十三年一事无成。   可这时,黎铮却反问他:“为什么不信?”   燕月明仰头看他,“那不很明显是骗小孩儿的吗?我都长大了。”   黎铮:“你是长大了,但你又没死过。”   燕月明:“……”   黎铮看着他瞪大眼睛一脸懵的样子,勾了勾嘴角,“确实好骗。”   燕月明:“学长!”   黎铮转身就走。   燕月明快步追上去,“学长你又去哪儿啊?”   黎铮不回答,他径自走到停车场的一台重型机车旁,取下头盔丢给燕月明。燕月明双手接过,好险没落空,再看那机车,黑色的,炫酷十足,是个男孩子见了都会两眼放光。   “上车。”黎铮跨上车身,西装配机车,说不出的帅气。   燕月明抱着头盔,心噗通噗通狂跳。可这不能怪他,他也不想的,赶忙戴上头盔想遮住自己的脸,却差点被黑框眼镜卡住。   一通手忙脚乱后,燕月明终于戴好头盔坐在了机车后座上,看着前头的黎铮,伸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黎铮转了转车把,机车的轰鸣声响起,他回头,“你还想来这儿第二次?”   来干嘛?   第一次看别人出殡,第二次自己出殡。   燕月明当即顾不得难为情了,伸手抓住黎铮的衣服,抓得紧紧的。   机车呼啸而去,上方城的风里满是春日的味道。从北城殡仪馆出去,就是湖滨大道,湖畔的栈桥上柳叶飘飘,许多人正在垂钓。   一辆巡逻船正在湖上巡航,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气相预报,提醒湖畔游玩的旅客注意时间。今日下午北城封路,路上会有危险。   不过那是下午呢,现在还是上午,不是吗?   “干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啊!”湖边的钓鱼佬总是拥有超强心态。   一群人在哄笑。   不过燕月明知道,真到了时候,这些人会跑得比兔子还快。因为他爸爸曾经就是一位钓鱼佬。   吹着风,他的心情又不禁稍许飞扬。   黎铮载着他一路往前,他们没有急着离开北城,而是沿着湖滨大道一直开,跟上了一辆巡逻车。   今天的课程主题,是“见闻”。   燕月明就像一个小跟班,跟着黎铮走走停停,他忽然发现上方城很大,比自己以前想的要大得多。   以前的燕月明很守规矩,上学的时候就是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上班了就是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他从不乱跑、从不乱看,他想做一个不需要别人操心的人,不给别人添麻烦,可是这一段人生在左脚踏进公司的那一刻,滑铁卢了。   他其实心里一直不平。   他都那么努力了,他从不给人添麻烦,认认真真地过每一天,这个世界还要他怎样呢?去考编,尤其是考气相局的编制,未免没有赌气的、不服输的心态在里面。   可是现在,三天的课程过后,他开始重新思考——   也许做出一点改变也不错。   于是小明把自己的网名都改成了“百变小明”,还给自己的长草娃娃理了个很朋克的头,并取名为“小绿”。   这象征着一种心态上的改变,毕竟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   可不知道是不是燕月明的仪式感太强,以至于世界意识都感知到了,当天晚上,变故突发。   半夜12点,燕月明还在做梦呢,突然,一阵刺耳的警铃声将他吵醒。   “干嘛啊……”他揉着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倏然惊醒,瞪大眼睛看向天花板上的报警器。那是气相局装在每家每户的标配。   警铃响了!   十秒警铃过后,熟悉的主播的声音出现在上方城的家家户户。   “下面为您播报今日气相。”   “第一条:如果您的床底出现任何孩童的哭叫声、笑声,请无视它。不要去看,记住,不要去看。”   “第二条:请在0:00至6:00时段保持室内灯光常亮,如意外熄灭且无法再次点亮,立刻离开,去有光的地方。”   “第三条:城内没有相山北路,看见路牌立刻掉头。”   “第四条:不要照镜子。如果发现镜中有任何异样,请立刻用洋葱洗眼。”   “第五条:禁止撑伞。”   “第六条:禁止接听任何以4为开头的陌生来电。”   ……   “未完待续。”   “如遇任何紧急情况,请拨打热线电话66666。感谢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一切如常。”   特殊规则,强制通报。   燕月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打开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张望,满城灯火霎时间向他涌来。   弄堂里热闹起来了。   隔壁栋的王叔叔又开始骂街,那破锣嗓子格外有标志性。燕月明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因为一般而言,每天的气相预报虽然有变化,但变化不会特别大的,最起码持续几天才会有大变化。   这个周期大约为一周。   但今夜显然不是,它直接搞了个大的,规则繁琐又渗人,后头甚至还跟着一条“未完待续”。这说明可能还有规则没有检测出来,需要后续补充的。   这对社畜极其不友好。   哦对了,我现在不是社畜了。   燕月明在无数骂骂咧咧的声音里自我安慰,转身就给小姨打电话。可是“嘟、嘟、嘟……”的声音持续响起,小姨迟迟未接。他忍不住担忧,不知道外城的规则是否也发生了大变化。   小姨还好吗?这才十二点多,她应该还没睡吧?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燕月明一遍遍拨打小姨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有时规则会影响通讯信号,打不通也是正常的,可能是他这边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小姨那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转而上网,想搜一搜外城的现状,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恰在这时,一缕婴儿的啜泣声从床底的方向幽幽传来。像小猫似的,很轻微,却又准确无误地传进他的耳中,宛如凉风吹拂。   燕月明抬头看了眼灯,灯光亮着,暂时没有异常。   镇定,要镇定。   燕月明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灯光,不动声色地从房间里走出去。   他一路走,一路开灯,直到屋内所有房间的灯亮起后,他去暂时没有异样的客房换了一身便服,而后选择待在了没有床的客厅里,并搜罗了一堆蜡烛、发光手环、交通棒等等,部分放在身上,部分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最不可或缺的还是应急包,双肩包的样式,里面存放着一定量的生活必需品,就算现在规则说要开始末日逃亡,大家也至少能在外面苟上十天半月。   在这个诡异世界里,每个人都是生存达人。   时间缓缓流逝,家里只有燕月明一个人,所以他不敢睡觉,也不能睡觉。坐在客厅沙发上查询外城的消息,查来查去,也没看到有什么特异之处。   好在十二点半多一点的时候,小姨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双方都确认安全。   小姨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燕月明再次望向窗户外面灯火通明的城市,听着弄堂里其他住户骂骂咧咧的声音,以及呼啸而过的警笛声,抱着抱枕,努力稳定心绪,而后点点头,“我可以。” 第8章 惊变   凌晨一点,一切如常。   客厅的电视开着,《打破规则拥抱你》播到第9集 ,男主角因为规则遗忘了女主角的存在,女主角伤心时下的雨,比那天打湿燕月明卧室的雨还要大。   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韩梅和曹彧都发来了问候信息。大学同学的群里,一帮夜猫子组起了麻将局,在这个有点儿怪诞又稀松平常的夜里,呼朋唤友。   燕月明唯一没有联络上的就是黎铮和阙歌,不过闻人景回复他了。他们有一个黎铮不在的小群。   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三人组(3)   一心圣手:不用担心,他们准是去上课了,联络不到的。   一心圣手:倒是你,学弟,一个人在家不要紧吧?要不要学长过去陪你啊?   燕月明再怎么样,也是个已经踏入社会的成年人,怎么能让14岁的闻人景反过来替他操心?再说这样的日子里走夜路是很危险的事情,他当然表示拒绝。   闻人景颇为遗憾。   一心圣手:那好吧。   一心圣手:不过学长可是很厉害的,学弟不用害羞,必要的时候可以大胆地依靠我,没有问题。   百变小明:好的学长。   百变小明:【花.jpg】   闻人景终于满意地放下了手机。   这厢,燕月明却顾不上什么害羞不害羞的,拿着手机的手都有点儿抖,因为客厅里的灯突然开始闪烁。闪烁了一两下,又变得正常,像是电压不稳,不是灯的问题。   浦匣子弄设施陈旧,水电出问题是常事,但燕月明记得前几天刚有人来检修过电路,所以电也不该在这时出事。   那就只能是规则导致的了。   规则第二条:【请在0:00至6:00时段保持室内灯光常亮,如意外熄灭且无法再次点亮,立刻离开,去有光的地方。】   燕月明定了定神,背起应急包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转移到看起来还很正常的厨房。厨房是透明玻璃门,而且距离门口也很近,方便跑路。但贸然去外面是危险的,此刻沿街的商铺都关闭了,外面只有路灯,所以他还得在家苟着,更安全。   转移到厨房的路上,他又打开手机APP,启动了扫地机器人。   “清扫工作已启动。”代表着人类科技的电子音响起,让燕月明心里稍稍有点安慰。   这就叫科学。   不过燕月明还要搞点儿玄学,哪个学都来一点,双学傍身,走哪儿都不虚。于是他很快转移到了厨房,搜罗到一个——发了芽的洋葱。   这几天忙着上课,吃饭都在外面解决,家里仅剩的菜都在自由生长。不过这洋葱的长势确实过于好了,让燕月明都忍不住给它拍了一张照片。   “咔擦”闪光灯的声音响起的刹那,电视剧迎来了又一个小高潮。   《打破规则拥抱你》第10集 ,男主角终于想起了女主角,但女主角已伤心离去,他悲痛万分,没有注意到气相预报,最终因限行而出车祸。男主角是个霸道总裁,他助理拦都没拦住。   燕月明觉得这部剧应该改名叫《打破规则去送死》,男女主角实在太过头铁了。   下一集两人绝对可以住进同一间病房。   燕月明背着应急包,捧着洋葱蹲在厨房门口隔着玻璃看电视,一边吐槽一边想起黎铮。他客观、公正地觉得,黎学长比电视剧里这个男主角还要帅一点。   不,不是一点,是亿点。   思及此,燕月明又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快到两点了,再熬一熬,天亮也是很快的事情。在过去的二十三年人生中,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燕月明都熬过来了的。   有时他是在爸爸的怀抱里,懵懂无知,后来家里没人了,小姨搬过来跟他一块儿住,照顾着他,今天他一定也可以。   蓦地,客厅的灯光又闪了几下。   燕月明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心里忽然有点慌,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一阵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烁后,“啪嗒”一声——   黑暗降临。   整个屋子的灯,包括电视,全部在刹那间隐入黑暗,只有已经充好电的扫地机器人还在辛勤劳作。蓝色的呼吸灯一闪一闪,无机质的电子音还在说着:“正在重新规划路线,请稍等。”   还稍等什么!   燕月明根本来不及思考,立刻打开厨房玻璃门,夺门而出。   他跑出大门的刹那,便听到楼上楼下同样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看来不止他一家停电了,是整栋楼,不,或许是整个浦匣子弄的电都出了问题。   燕月明住在3楼,他打着手电,很快就下到了弄堂里。   弄堂里热闹非凡,不少人都跑下来了,全是熟面孔。大家互相抱怨着,也有敏锐的人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啊?这电停得有点不寻常啊,往常的规则有那么厉害吗?怎么整得跟拍鬼片一样?”   “就是啊,怎么连路灯都停了?”   ……   众说纷纭中,能打的灯都打起来了,手电、头灯、手机灯,各种灯,聚集在一块儿,倒也把弄堂照得挺亮。大家挤挤挨挨站起一起,也能给人以安全感。   3栋的退休老干部开始维持秩序,“大家不要慌乱啊,已经在打热线电话了,马上会有人过来的。尽量都待在一块儿,把灯都打得亮一点,不要单独行动……”   还是那句话,大晚上的,贸然乱跑不一定比留在原地安全。   可徘徊在燕月明心头的那股不安迟迟未散,他一手洋葱,一手手电,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心里想着这么多人在呢,应该不会出事吧,一边又觉得不对劲。   看看别的地方怎么样吧。   燕月明拿出手机给韩梅和闻人景他们发信息,又上网去看最新资讯,看着看着,余光忽然瞥见人群外围,距离大概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有人正弯腰把一截蜡烛放在地上。   蜡烛的光很微弱,但此时此刻,光亮就意味着安全,所以燕月明只是瞥了一眼,又很快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只是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个画面始终在他脑海里不曾散去。   蜡烛?   怎么会是蜡烛?   这年头谁还没有屯几个手电筒吗?蜡烛能顶什么用,风一吹就熄灭了。弄堂里都是人,大家都聚在一块儿让灯光更亮呢,怎么会有人独自站在那么远的地方?   往地上放一根蜡烛?   燕月明霍然抬头,抬头的刹那,远远地从弄堂外的街道上,传来了气象主播的声音。是了,弄堂里都停电了,依靠电力的广播自然也停了,但还有外面街道上的广播声能隐隐传来。   是什么呢?   “下面为大家播报补充规则。”   “第十四条:请不要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同时点亮蜡烛……”   蜡烛?   蜡烛!   燕月明瞬间毛骨悚然,那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又来了。就像那天他左脚先踏进公司时一样,根本不需要多做什么,你就知道自己已经违规了。   因为它发现你了,它盯上你了。   你的自我,再次暴露在世界意识的窥探之中。   要小心。   嘘,不要声张,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要学会不动声色。   可不动声色个屁啊!   燕月明只要一想到被开除的事情,他就憋屈。而眼前的人,每一个都有着熟悉的脸,他绝对无法做到完全保持冷静。   “快跑!有人点蜡烛!”燕月明当机立断大喊一声,与此同时把手里的洋葱当铅球,朝着他刚才看到的蜡烛的方向就重重扔过去。   垃圾世界,吃我一葱!   洋葱破风而去,正中蜡烛。蜡烛应声倒地,火焰直接熄灭,可燕月明还来不及高兴,后脑勺就被人重重一击。   钝痛袭击大脑,燕月明踉跄着朝前扑去,意识迅速抽离。   倒地的那一秒,他只觉得好痛啊。模糊的视线里是周围人纷乱的往外跑的脚步,以及已经分辨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一句隐约的咒骂。   “坏事的小子……”   与此同时,气相局播音室。   主播苏洄之放下稿件,镜头关闭的刹那,原本还云淡风轻的神情,立刻变得苍白萎靡。他摘下金丝边眼镜,一只手捂着眼睛,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另一只捏着镜架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苏老师?苏老师?”   门外有人在忧心呼喊。   苏洄之缓了一会儿,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将眼镜戴上,看向玻璃室外。如果有外人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气象主播的工作区域竟然在一个全透明的玻璃房里。   整个播音室就是房间里套着房间的构造,它一共有三层,苏洄之在最里面。   当他打开玻璃房的大门出来,立刻有人递上干净的手帕和水杯。苏洄之礼貌接过,问起外面的情形,对方却有些支支吾吾。   “怎么回事?”苏洄之蹙眉。   “今晚不太对劲。巡逻队报了好几处断电异常上来,都去查了,根据刚才得到的反馈——已经有一个地方确定是人为的,电闸被人动了手脚。”   闻言,苏洄之的眸中闪过一道冷芒,“我知道了,搜救队去了吗?”   工作人员点头,“去了。刚才播报的时候,我就看到阎队长出去了。苏老师,先不管这个,您是不是先休息一下?监测的人说,今晚波动有点大,恐怕还会有回摆……”   匆匆的脚步声中,气相局灯火辉煌,一如白昼。 第9章 寂静街区(一)   燕月明再次醒来时,第一反应是痛。   他的后脑勺好痛啊,伸手去摸,还有血。血不是很多,堪堪让他的指尖沾到一点儿,可看到它的刹那,燕月明还是呼吸一滞,脸色泛白。   但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冷静了下来。   环顾四周,这里已经不是浦匣子弄了。   他的身下是一块修剪得很齐整的草坪,草坪前方是一条柏油路,宽度大约能让两辆小轿车交错开过。而他的身后,是一栋两层小楼,小楼里隐约可见一点暖黄的灯光。   路灯也还亮着,但现在已经不是晚上了,更像是昼夜交替的清晨。   清晨有雾,地上的草叶也有露水。放眼望出去,这条柏油路不知通向何方,也不知起自何处,前后都笼罩在薄雾之中,看不真切。路旁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栋屋子,造型大差不差。有些亮着灯,有些没有。   这是哪儿?   燕月明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猜得到,他极有可能是被人砸晕后,又被扔进了缝隙里。因为晕倒前他分明听见有人说“坏事的小子”,估计是在报复他砸倒了蜡烛。   这可太糟糕了,这里根本不是正常的世界。   最糟糕的是,他的手电、手机、应急包都已经不在身上。燕月明找遍全身,只在衣服兜里找到在家里时,出于谨慎往自己身上塞的几块糖果、压缩饼干。   哦对了,还有发光手环,和一块运动手表。   手表显示现在才2:36,可这里却已经天亮了。时间仿佛在此失去了意义。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燕月明一早就换好了一身运动服。类似于冲锋衣的材质,所以他刚才躺在满是露水的草地上,衣服里面也没有湿。   他脚上穿着的也是便于奔跑的运动鞋,四周看起来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定了定心,转身朝身后的那栋房子靠近。   屋子里亮着灯,或许会有人,但如果这真的是在缝隙里,或许有人才是最可怕的。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靠近,没有贸然呼喊,等走到窗下,才悄悄探头往里看。   里面也没有人。   用更准确的话来形容,他没有看见人,但不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燕月明也不知道是该忧心还是松口气,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能放松警惕。很快,他又绕着墙根走,来到了这栋房子的正门口。   房门是白色的,跟墙面一样。两根柱子撑起了一个门廊,廊下还摆着花箱,种着蓝色和粉色的绣球花。燕月明不种花,但他也知道,现在还不到绣球的花期。   漂亮的花让人心生警惕,他抬头看,二楼房间的小阳台上,还种着很多的天竺葵。天竺葵的花色要更丰富,装点着阳台,哪怕是在薄雾中也依旧美丽。   燕月明无暇欣赏,壮着胆子在附近勘察,终于看到了门廊上贴着的一张纸。   【9号出入须知】   1:房子只有两层,没有地下室,没有阁楼。   2:如果在屋内看到任何绣球和天竺葵,立刻扔进壁炉烧掉。它们只存在于屋外和阳台。   3:客人只被允许住客房。   4:进屋要换鞋。   5:不要使用任何红色杯子。   6:无论你在镜子里看到什么,无视它。   7:不要进入上锁的房间。   燕月明看着熟悉的钢笔字,差点儿喜极而泣,因为他认得!他认得的,这手漂亮的字体,出自学长黎铮。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初遇那天,黎铮从那扇不存在的门里出来的情景。而自己出事时正好就在浦匣子弄,他极有可能是跟黎铮一样进到了门内。   先不管自己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有黎铮留下的痕迹,对燕月明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他看向这栋房子的门牌,正是9号。   也就是说,黎铮大概率进去过,而后总结出了这几条规则,并把它写下来,用以警醒后人。   “呼……”燕月明长舒一口气。   有现成的规则就好,学长说过缝隙里是更可怕更深层的规则世界,进来容易出去难。燕月明没有那么自大,觉得凭自己一个人就可以闯出去,但他可以苟,苟到搜救队的人出现。   他相信只要有人发现他不见了,肯定会报警的。   如今有了现成的规则,至少9号这栋房子对燕月明来说就不是全然未知的了,可以暂时视为【安全】。不过燕月明没急着进去,而是决定在附近走一走,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遗留下来的其他提示。   放眼望去,柏油路两侧的房子都间隔不近,最起码有十几米,互相隔着低矮的栅栏,或鹅卵石小路。   燕月明先去隔壁看了一眼,隔壁是7号,7号没有亮灯,房门前也没有张贴出入须知。燕月明借着半亮的天光从窗户往里看,但屋里光线暗沉,看不太清楚。   昏暗的环境总是令人却步的,他正想走,经过门口时,却忽然发现门框上有一条黑色的横杠。   横杠大概1cm长,位置跟燕月明的膝盖齐平。原本燕月明是发现不了它的,可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走路,视线降低,又太过小心谨慎,看什么都可疑,自然而然就发现了。   燕月明也不敢上手去摸,眯起眼仔细分辨,发现它有点儿像是用炭笔写的。炭笔写的,那就不太会是不小心蹭到的了,这种房屋前留下的记号……让人难免想到什么不法份子,譬如踩点的小偷。反正不像是黎学长的手笔。   等等,刚才的9号门前有没有?   燕月明立刻折返,果然在9号的门框上发现了一只用炭笔画着的猫,一只没有五官但是形状画得很像的简笔画的猫。   这又是什么意思?   光凭两个图案,根本无法进行推理。燕月明又给自己壮了壮胆,来到了9号的另一边,发现这里的门牌是11。   7、9、11,这边的房屋都是单号。   燕月明看向柏油路对面,对面难道都是双号?如果分了单双号,是否也存在一定的规则?这很难不让燕月明想到限号的事,如果限号,那可就不能随便乱走了。   他定了定心,继续看11号的门框。   11号也没有亮灯,门框上有一个横过来的Ω,圆圈的开口朝向右边。   这个标志看着很眼熟,大概是某一种文字。可三个标记,三种风格,毫无共同之处,到底什么意思呢?   要不要去对面再看一看?   燕月明有点犹豫,最终还是稳妥起见,先进了9号屋。起码他先确认9号屋的安全,可以有个暂时的避难所。   9号屋看起来一切如常。   可燕月明大概是思索的时候蹲太久了,脚发麻了,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屋主行什么大礼呢,一进去就差点跪在了玄关。   小姨,我想回家了。   小姨听不到,小姨没有回答。   燕月明忍着酸痛,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因为后脑勺也痛。好痛啊,是哪个垃圾打的他,打他就算了还要把他扔到这里,太过分了。   虽然痛,燕月明还没忘记门口的出入须知。他龇牙咧嘴地把鞋脱下来,整齐码好放在鞋柜上,又从里头选了一双合脚的室内拖鞋。这里面只有一双是好看的有花纹的针织鞋面的拖鞋,成年女性的尺码,其他都是款式类似的棕色拖鞋,各个尺码都有,用简易收纳袋收着,看起来就是给客人准备的。   等到换好了鞋子,酸痛也稍稍缓解,燕月明终于站起身来,打量起屋内的情形。   这是一个很有生活气息的居所,走的田园风。沙发上铺着针织的毯子,茶几上、桌子上也都有白色或是带碎花的桌布。   客厅里亮着灯,壁炉里还有火苗没有熄灭,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主人还在的模样。这人就应该坐在客厅的那盏落地灯前,躺在摇椅里,手头捧着一本书,手边放着一杯茶,自得其乐。   可此时摇椅上没有人,只有散落的针织小方毯。茶几上没有茶,只有插在花瓶里的一支蓝色绣球花。   燕月明心中警铃大作,不顾双腿刚刚恢复,快步冲过去抓起绣球就往壁炉里扔。火苗瞬间蹿起,将绣球吞没。   而在那火光中,燕月明隐约看到那些燃烧着的柴禾,泛着人骨般莹润的白。   骨头!   是骨头!   燕月明吓得后退一步,可再定睛看去,火焰已经裹着燃烧成粉末的绣球花重新恢复平静。木头安静燃烧着,哪来的骨头?   是我看错了吗?   燕月明背后有点发凉,哪怕站在壁炉前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警惕的眼神环顾四周,可四周悄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没事的,没事的。燕月明这么安慰着自己。   3:30,燕月明小心翼翼地把整栋屋子都查探了一遍。很遗憾,他并未发现更多的线索,只能从无处不在的针织毯子、垫子推断出屋主人对针织物品的偏好,以及从主卧的陈设和鞋柜推断出她是一位老年女性,独居。   当然,他并未直接进入主卧。有那条【客人只被允许住客房】的规则在,他觉得贸然进入主人的卧室恐怕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行为。   奇怪的是室内并没有猫存在的痕迹,那门框上的猫形图案又是什么意思呢?   燕月明带着疑惑回到一楼,左思右想进了厨房。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无论身处何地,保证自己不饿肚子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厨房里有冰箱,并不算大的单开门小冰箱,是燕月明喜欢的豆绿色的。冰箱里存货充足,蔬菜和肉食都有,调料柜上一应物品俱全,按这储备,燕月明至少能在这里生存半个月有余。   可燕月明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决不能吃这里的食物。   思及此,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硬糖来,剥开糖纸,满含珍重地塞进嘴里。后脑勺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可他开始头晕,糖的甜味在嘴里散开之后,他终于觉得好受一些了,目光也落在了客厅墙壁的置物架上。   那里有一个单筒望远镜。   望远镜有着金属的镜身,上头雕刻着繁复花纹,粗看还以为是件艺术品。燕月明动作缓慢地把它取下,很好,没问题,这个动作很安全。   拿着望远镜,燕月明走到窗前朝外头观望。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被他刚才忽略了的问题——没有风。   薄雾几乎不会流动,因为没有风从别处来。壁炉里的柴禾烧了那么久,看着火苗不是很大,但也一直没有熄灭,好像不需要添加柴禾的样子。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是静止的。   燕月明的运动手表却还在走,现在是凌晨3:57。 第10章 寂静街区(二)   凌晨4:00,上方城气相局。   主播苏洄之喝下一杯咖啡,蹙着眉,神情里难掩厌色。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他揉了揉眉心,重新戴上金边眼镜,接通电话,“终于出现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谁能有你黎老板忙啊?”   姓黎,电话那头的人正是黎铮。   凌晨街头,黎铮正在路灯下,一只手拨开外套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拿着电话。听电话的那只耳朵上,银色的耳骨夹是叶子的形状。   “有话快说。”他稍显不耐烦。   “今夜城中有异,人为因素太过明显。我知道你不愿意进气相局,讨厌规则束缚,也不勉强你,但那天三院病人潜逃的时候,你也在,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人还没抓到?”   苏洄之语气微冷,“是啊,还没有。”   黎铮的目光扫过街上奔驰而过的巡逻车,问:“究竟怎么回事?”   苏洄之便将今夜的情况细说一番,“……很多地方都有人为痕迹,线路被剪了,电闸被拉了,什么情况都有。目前报上来的消息,好几个人失踪,恐怕是掉进了缝隙里。”   黎铮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个熟悉的地名,“浦匣子弄?”   苏洄之:“你知道?”   黎铮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蹲在一旁玩手机的阙歌,问:“联系得上燕月明吗?”   阙歌疑惑抬头,“联系得上啊,我现在就在群里跟他们聊天呢。小学弟也很乖哦,一个人待在家里没有乱跑。”   闻言,黎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阙歌伸出了手。阙歌老老实实把手机交上去,就见黎铮翻起了聊天记录。   她后知后觉这个群根本没有告诉过黎铮,她还跟闻人景在群里吐槽过他呢,登时急了。想要拿回来吧,又不敢,抓心挠肝的。   黎铮丝毫没有在意,看完聊天记录,迅速切换到对话框,发了一段话出去。   女王:@百变小明,明天学长让你带的东西别忘了。   百变小明:好的【花.jpg】   黎铮:“他出事了。”   阙歌:“什么?!”   黎铮:“我根本没让他带东西,还有,他前后表现不对,模仿得很刻意,不像是同一个人。”   阙歌心想她怎么没看出来,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她小学弟怎么会出事呢?她那么大一个新鲜出炉的小学弟,怎么会出事呢?   “那现在跟我们聊天的是谁?”阙歌忽然有点毛骨悚然。   “装神弄鬼的人。”黎铮眸光冷冽,把手机丢回给阙歌,道:“走,去浦匣子弄。”   另一边,9号房屋内,燕月明进入了唯一的客房。   客房在一楼。燕月明之所以确定那是客房,是因为整栋房子里一共就三间卧室。二楼两间房,一间主卧,还有一间上了锁,打不开,唯一剩下的就是一楼的房间。里头一应洗漱用品俱全,被褥都铺得齐整,但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看着像是为客人准备的。   不过燕月明头上还有伤,不能平躺,也怕弄脏床铺,或者危险来临时因为睡着不好跑路,便没有睡到床上去,而是缩在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休息。   今夜着实惊险,他将近十点才睡,十二点就被强制唤醒,一直折腾到现在,心惊胆战的,还被人敲闷棍。熬到现在,精神已经不太行了,眼皮直往下坠。   在这个奇诡的世界里,睡不好是不行的。睡不好,精神就不好,你脑子都成一团浆糊了,哪还能抵御世界意识的侵蚀?   所以哪怕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燕月明还是得睡,裹着针织毯子,手里握着单筒望远镜,以防御的姿势强迫自己睡觉。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整个人像是躺在了船上,随着水波摇晃。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晕,但又醒不过来,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梦里黑沉沉的,水面也黑沉沉的。天幕像一张大大的黑色毯子,压得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恍惚间,他看到了水面上盛开的花儿。   那么大、那么漂亮的花,花团锦簇的,好像绣球啊。   他像是着了魔般伸手去摘,一把抓住了绣球在水下的枝干。可那枝干是硬的,一点儿也不柔软,他便好奇地趴着身子看过去,发现那竟是一截莹白的人骨。下一秒,那人骨又着火了,蹿起的火把整朵花都烧成了灰烬。   燕月明活生生被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早上6:37。   睡了才两个半小时,但燕月明也不打算再睡了,他怕继续回到那个梦里。缓了一口气,他起身走向一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打算洗个冷水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卫生间不大,但干湿分离。洗手台上摆着红色的杯子,红得鲜艳夺目,让人看到它的刹那就迅速移开视线,更别说洗手池上方还有面镜子了,根本看也不敢看。   燕月明低着头想要退回去,可他一只脚已经迈进去了,进退两难。顿了两秒,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前走,保持低头的姿势,俯身往脸上扑水。   这水扑得毫无技术含量,有些甚至溅到了领口里,但胜在冰凉刺骨,一下子就让他精神起来,打了个冷颤,擦脸、转身、迈步、关门,一气呵成。   彻底清醒过来后,燕月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望远镜重新观察外面的情形。很好,还是清晨,雾蒙蒙的,跟他睡着之前几乎没有两样。   这里的一切仿佛真的是静止的。   那如果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时间长了,岂不是会疯?   他很想冲着外面大喊一声“有人吗”,最后还是忍住了,走到楼梯间那儿朝向屋后的窗户处继续查探。   从窗户里望出去,外面是类似屋后花园的地方,同样有一片草坪,草坪延伸出去是一条蜿蜒小河,过了小河是一片小树林,再远就看不清了。   远远地,燕月明好像看到北边有座小桥,横跨在河流之上。   如果说单数这边的屋后边,是小河以及小树林,那么双号那边呢?   屋外那条柏油路又通向哪里?   学长说,缝隙是贯通的,如果他从这里离开,是否能找到出口回归正常世界?不,燕月明摇摇头,强迫自己把这大胆、冒险的想法甩出去。   学长也说了,如果遭遇到这种情况,让他待在原地就好。   他要听学长的。   可是谁会来救他呢?   “咕。”肚子叫了。燕月明靠着墙角坐下,掏出兜里的压缩饼干,含泪吃下。这里真的太可怕了,只有他一个人,连上方城特产大蟑螂都没有一只。   或许是上天终于听到了他的呼唤,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燕月明脸色微变,连忙停止自己所有动作,保持噤声。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窗外飘来。   “奇怪,我明明听见有声音在这儿……难道我听错了?我的脑袋、我的脑袋……啊,我的脑袋有小人儿在跳舞,咦、咦咦呀……”   窗外的人碎碎念,窗内的燕月明不敢动。   “……我怎么会在这儿呢?啊,对了,不能让他们发现、不能让他们发现,我要藏起来,嘘,我得藏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来,那人好像来到了墙根下,沿着墙根传来了脚步声。燕月明就跟他隔了一堵墙,听到那宛如精神病的呓语,觉得不太妙。   一般而言,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三,中毒、精神病和犯规。   最有可能的是第三种。进入缝隙本身就是一种犯规的行为,在被敲晕之前,燕月明就已经有了被世界意识盯上的感觉了。但被盯上只是一个开端,到认知错误、精神紊乱最终彻底迷失,还有一定的距离,如果像墙外那人一样胡言乱语,肯定已经被影响得不轻。   他难道是很早就进来了?或者在进来前,连犯了几道规则?   燕月明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因为是背影看不出年纪,但衣衫褴褛,佝偻着背,活像一个乞丐。   他摸向了隔壁的11栋,11栋是没有亮灯的,而且有那个奇怪的Ω标志。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怕被谁发现?   他们又是谁?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恰在此时,外面的柏油路上忽然传来汽笛声,让燕月明一个激灵。他连忙跑回客厅里,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用望远镜向外探去。   只见一辆红色小轿车正从外面的柏油路上开过,它的车速非常慢,比步行的速度还要慢。开车的是个穿着夹克衫的成年男性,后座上是一个长卷发的女人紧紧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   很典型的一家三口。燕月明又看向车牌号。   【上E6X33T】   是上方城的车牌。   燕月明立刻想起了《今日气象》里的第四条:   【城内没有相山北路,看见路牌立刻掉头。】   所以他们也是误入的吗?   燕月明背靠在墙上,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学长说过,缝隙是贯通的,这一家三口开车出现在这儿,极有可能是从相山北路而来。他们有车,所以并未停留在原地不动,经过一段时间后,抵达了燕月明这里。   可今夜这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燕月明又想起在浦匣子弄时,那只点蜡烛的手,还有自己被人敲的闷棍。这分明是有人在故意捣乱,世界意识可从不会干敲闷棍这种事,它还是有点逼格的。   这两年风平浪静,也没听说一晚上会有那么多人同时掉进缝隙里啊?   思及此,燕月明继续观察,就看到那辆红色小轿车缓缓在路边停下了。大约是看到路边有亮灯的屋子,男人下了车,前去探路。   因为路边距离门口还有一定距离,他大约是没看到9号门廊上的出入须知,所以车子直接开了过去,停在了同样开着灯的5号。   5号燕月明还没有去看过,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只能远远看着,发现男人也足够谨慎,甚至车上的女人都已经换到了驾驶座,小女孩则坐到了副驾驶。车子没有熄火,是随时能逃跑的架势。   大家都很谨慎,这让燕月明不由安心。   男人走到5号门前,左右都仔细看了看,但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又绕去窗前看了看,不知有没有发现什么。   片刻后,他走回门口,深吸一口气,决定敲门。   “笃、笃,有人吗?”根据多年经验总结,敲三下和两长一短、或两短一长,都是比较容易出事的敲门方式,所以男人选择了中规中矩的两下。   他紧张地等待着回答,车里的人和燕月明同样紧张。他在努力思考,如果男人没有得到回应后,不准备进门,他是否要叫住他们,跟他们组队。   这三个人看起来很正常,如果是好人,那燕月明也能有个伴。但如果自己的推测错误,那跟几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在一块,后果……   燕月明不确定了,他死死盯着,努力想找到什么线索来支撑他做出决定。而就在这时,就当男人迟迟得不到应答,再次敲门时——   “笃。”敲门声落下,枪声响起,“砰!”   一颗子弹破风而来,刹那间洞穿了男人敲门的那只手臂。燕月明虽然不知道那骨头有没有断,可他用的是望远镜,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了呈现在他的眼中。   那被洞穿的皮肉、飞流的鲜血,好似跨过了距离的限制打在他的面门。   刹那间,他脸色煞白,男人的惨叫声也终于传来。如同恶鬼杀人,在一片死寂中拿钝刀切割着人的神经。   男人捂着伤口,仓皇而逃。车上的女人连忙帮他打开车门,待男人坐上车,“砰!”的一声车门关上,红色小轿车绝尘而去。   这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十几秒钟,待燕月明再次探头看去,车子早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   燕月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向了薄雾中的弹道。雾不是完全不在流动,而是流动得极为缓慢,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变化。   子弹的射出带来了风,穿透薄雾,留下了一条明显的弹道。   根据这条弹道,燕月明反推回去,发现子弹是从柏油路对面的一栋房子的二楼窗口里射出来的。那栋房子位于5号的斜对面,门牌号是4。二楼的射击点,正好能将5号大门尽收眼底。   可为什么呢?   这是规则杀人?   还是人杀人? 第11章 寂静街区(三)   诡异的街道,再次恢复了平静。   4号屋并没有亮灯,燕月明用望远镜看过去,也没有发现任何的人影。半开的窗户里,只有纱帘摇曳。   燕月明不敢多看,他怕被人发现,然后也吃一颗子弹。对方有枪,而他有的不过是一枚单筒望远镜罢了。   不过,就在燕月明把视线收回来时,他又在柏油路上发现一点端倪。   地上有血。   这看起来很正常,因为那个男人受伤了,鲜血一路从5号门口滴到车旁。但燕月明看见的那滴血位置不对,它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出现在了——刚才那辆车停靠位置的,后车厢的下边。   看到它的时候,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视线立刻后移,顺着来时的方向,终于在几十米开外,找到了第二滴血。   这不是那个男人的血,是从那辆红色轿车的后车厢里滴落的。   后车厢里有什么?   燕月明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像擂鼓,刚才如果他出声应答,跟男人搭上了线,会发生什么?普通一家三口的后车厢里,会有血滴出来吗?   难不成是鸡血?猪血?   燕月明现在愈发确认,这栋贴有出入须知的屋子才是安全的,哪怕它有着几条奇怪规则。   黎学长是对的,他不能乱跑,乱跑只会死得更快。刚才那个衣衫褴褛的呓语者,进了11号之后都不知道怎么了,半天没有动静传来。   他也出事了吗?   燕月明不敢细想。他决定好好苟着,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从9号出去。   时间眨眼到了早上8:00,这期间燕月明只喝了这栋房子里的一点水。水应该是安全的,他洗了脸,又喝了,暂时没出现什么异常反应。   只是喝了水,就容易上厕所,当一个人只能坐困愁城的时候,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就会显得尤为强烈。燕月明顾忌着厕所里的红色水杯和镜子,憋了好一会儿,这才进去。   整个过程他小心再小心,幸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安然度过。   他不由苦中作乐,想着一回生二回熟,等到第三次进去的时候,他肯定坦然多了。可是当他回到客厅,看到客厅里多出来的东西时,那点子乐也没了。   只见客厅靠近储物间的位置,赫然多了一圈扶手。扶手圈起来的地方,是一个向下的旋转楼梯。   【9号出入须知】   1:房子只有两层,没有地下室,没有阁楼。   救命。   地下室出现了。   与此同时,相山北路。   阙歌风风火火地开着黎铮的摩托车狂飙而来,看到路牌了,一个急刹车停下。大长腿点着地,掀起头盔上的挡风板,看向路旁的搜救队员。   一个年轻的搜救队员看见她,正想开口劝离,就被带队的师父拉住,“那是花园路的人,不是普通民众。”   年轻队员觉得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花园路?”   疑惑间,他师父已经上前去了,熟稔地跟对方打招呼,“怎么一个人来了?”   阙歌神情严肃,在春日清晨的冷冽寒风中,脸颊上的酒窝都好像被寒风吹平了,“我小学弟掉进了缝隙,黎学长已经进去找了。阎队呢?他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对方语气微沉,“已经进去几个小时了,没一个人回来。黎老板应该先跟搜救队汇合的,一起进去救人,胜算要大一些,一个人太危险了。”   阙歌斩钉截铁,“那太慢了。冯副,你知道的,时间就是生命。在里面迷失的时间长了,就算救出来,也会产生一些可怕的后果。”   冯远华,搜救部一队副队长,他新收的小徒弟叫连山。   冯副沉默两秒,道:“他又是从哪儿进去的?”   阙歌:“缝隙的出入口很不稳定,浦匣子弄那边已经关闭了,所以我们就近找了个点。在北河路广场。这边呢?掉进去的人多吗?”   冯副招手唤来小徒弟连山,从随身的平板上调出一份监控视频给她看,“虽然我们已经第一时间行动了,但还是有误入的。你看这辆红色小轿车。”   阙歌蹙眉,“凌晨一点,一家三口,从城外回来的?”   冯副:“去查了车牌号,又查了车主,发现他是个通缉犯。”   闻言,阙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通缉犯?”   冯副点头,“没错。他杀了人,隔壁警方刚刚发出的通缉令,车上的确实是他的妻子和女儿,估计是忙着跑路,所以没有注意到气相预报。最关键的是,这样的人闯入缝隙,会让局面变得更糟糕。”   阙歌的心情也有点糟糕了。   黎铮已经进去,现在通讯中断,她也没办法再通知他。不过阙歌对她黎学长一向有种盲目的信任,因此担心之余,还记着正事。   “我来这儿是有别的事,冯副。请立刻调派人手,跟我走。”   缝隙,9号屋。   燕月明为了不让自己靠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干脆躲到了2楼。2楼有间书房,规则上没说书房里有什么禁制,他思来想去,便到了这里,因为这里是文字信息最多的地方,可能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最初进屋时,他只在2楼各个房间门口探了探,并没有真的进行地毯式搜索,所以书房里的东西他都没动过。   这间房间不大,只有南墙放着两个并排的大书柜,外加一套书桌椅和一个五斗柜,就是全部了。房间里的窗也很小,打开窗就能看到外面的小河和树林。   燕月明没有开窗,目光扫过书架上的一排排书,却迟迟没有伸出拿书的手。因为文字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它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甚至给你洗脑。   这里可是缝隙,是世界意识的地盘,这里的书,到底是正常的书还是邪典?   一眼扫过去,书脊上的书名看起来都算正常,他甚至看到了熟悉的《新世界书》。不过燕月明想看的并不是这种,他想找找有没有关于这栋房子、这条街道的。   最好是手写的东西。   可惜他仍然一无所获。   在书房里犹豫了一会儿,燕月明最终探头探脑地转移到了主人的卧室。这个卧室是整栋屋子里最大的房间,有两扇窗,一扇可以看到隔壁11号,窗户开着;一扇落地窗连通着阳台,阳台上种着天竺葵。   卧室里,主人的睡衣还挂在衣帽架上,床头放着一截没有点燃的香薰蜡烛。   燕月明照例没有随意挪动屋内的东西,且避过了对着11号的窗户,以免被那个流浪汉发现。很快他站在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前时,下意识地拿起望远镜做侦查。   站的位置高了,视野就不一样了,或许会有别的发现。   对面是10号和8号。   10号没有亮灯,门窗紧闭,窗帘都拉着。8号亮着灯,从外面看跟9号差不多,但就在燕月明把目光投向8号二楼的某个房间时,满墙的鬼画符闯入他的视线。   那是黑色的粗的记号笔在白墙上画出来的东西,因为过于凌乱、诡异,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文字还是图案。   看到它们的那一刹那,燕月明脑子里“嗡”的一下,眼疾手快地把望远镜移开,但就是移开的这个动作,导致那些鬼画符被拖出残影,就好像活了过来,开始乱舞。   燕月明脸色发白,整个人往后踉跄一步,直接蹲在了地上。这个瞬间,他的脚是软的、头皮是麻的、手心是冷的。   他蹲着,视线正好能看到床底。   床底很诡异地摆着一面镜子,镜子里照出他惨白的脸,也照出他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而就在他看到的那一刻,熟悉的芒刺在背的感觉,再次降临。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攀上了你的背,并且逐渐朝着你的后脖颈摸去。那种触感冰凉又黏腻,让你打了个冷颤的同时,自灵魂深处泛起一股恶心,好像那手要伸到脑子里把你脑花给挖出来,你甚至还能感觉到那只手留着指甲。   燕月明打了个哆嗦,急忙闭上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他回头逃跑,势必要撞上那个东西,那是相吗?也许是;如果他往前,岂不是要从床底爬过去?   他想要有谁能来救救他,可这个诡异的街区里,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响起的枪声和满墙的鬼画符。   他想要努力,可努力真的很难。   酸涩的泪意中,他终于动了,伸出那只握着望远镜的手,趴跪在地上,艰难地去够床底下的镜子。他不敢看,所以是闭着眼的,拿着望远镜在床底下来回挥舞,挥了好几次,终于把镜子的支架给挥倒了。   “啪。”镜子倒在地上的声音传来,燕月明深吸一口气,慢慢从床底下退出来,而后凭借自己从外面走进来的记忆,原路返回。   你可以的,小明。   燕月明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往外走,不去管四周到底有什么变化,像出入须知上面写的那样无视它,只是往外走。   终于,他走出了房门,且什么都没有发生,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也终于慢慢消散。   他让自己背靠在墙上,有个依靠的感觉,睁开眼,看了看手表。   现在是早上8:46,他掉入缝隙已经六个多小时了,且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坚持多久。不过刚才那一下也不是全无收获,燕月明抹了把头上的汗,摊开掌心,露出刚才在床底下挥镜子时,意外摸到的一团纸。   把纸摊开来,上面写着几句话:   【门口的标记,遵循它。如果你并不知道它的意思,答案在镜子里。   用红色水杯把水泼到一楼厕所的镜子上。】   这字迹隽秀,从墨迹到纸张看起来都很新,且并非黎铮的字迹。   作者有话说:   小明历险ing……   黎学长正在loading…… 第12章 寂静街区(四)   燕月明清晰地记得,出入须知第5、6条:   【不要使用任何红色杯子】   【无论你在镜子里看到什么,无视它。】   纸上却说要用红色水杯把水泼到镜子上,两者互相矛盾。还有一个关键点,这张纸从里到外都很新。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纸团和炭笔标记出现的时间,在黎铮离开之后?   燕月明虽然才拜师没几天,但他对黎学长有种盲目的崇拜,觉得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忽略掉连自己都会发现的那么明显的线索。如果他看到了,没理由不在出入须知上留下相关信息,也没理由还将纸团留在床底。   可是他没有,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那这突然出现的炭笔标记,和提起了标记的纸团,是否是同一人所为?它们一个是炭笔,一个是钢笔,粗细不同;一个是符号,一个是文字,也无法辨别字迹。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两者站的是同一个立场。   炭笔标记是一种记号,而后这个纸团提醒你要遵循这个记号。   可这记号到底是好是坏呢?它是出于善意在提醒你,还是误导你?   救命,那么复杂,我脑壳疼。   相较而言,燕月明当然更相信黎铮的出入须知,于是他坚定了内心,决定继续苟着。他现在觉得哪儿都不安全,于是回到了客人最应该待的地方——客房。   这回他也不客气了,一回生二回熟的,躺在了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躺得格外安详。俗称躺平。   如果泪水不能回流到心脏,那必定会沾湿枕头。他的心里响起了小姨常哼的歌谣,那歌词唱着河边的娇柳等着南飞的雁,就像他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救援。   蓦地,屋外又传来响动。   是救援来了吗?   燕月明一个咸鱼翻身从床上起来,因为客房在靠近小河的那一面,他还要走出客房、穿过走廊,再走到客厅的窗户前往外看。   客厅里通向地下室的入口还在,他远远地避过去,贴在沙发边悄悄往外观望,然后发现——   回来了!   那辆红色小轿车竟然回来了!   燕月明看到那车的车顶都被砸瘪了,就像被什么重物从上方袭击了一样,车窗也碎了大半。看样子他们是在前面又下过车了,所以这回再次换成了男人开车,而女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缩在后车座,三人的状态都很惊恐。   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燕月明看了眼时间,现在是9:19,距离他们离开,都已经过去将近三个小时了。   这一回,枪声没有响起。车子从4号门前疾驰而过,丝毫没有停留,眨眼间,他们就来到了燕月明所在的9号。   燕月明以为这又是一次有惊无险的路过,谁知车开过去不到几秒钟,那辆车就发出一连串的不妙声响,仿佛已经不堪重负,而后那个男人一个急刹车——   “噗。”车子冒烟了,熄火停在距离9号百米开外的位置。   隔着薄雾,燕月明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又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那一家三口相携走来。女人的腿受了伤,形容狼狈,裤子都裂开了,还有鲜血在流。男人用没有受伤的手搀扶着妻子,女儿则紧紧拉着他的衣服下摆跟在后头。现在他们没了车,还有伤员,短时间内恐怕无法离开。   距离他们最近的亮着灯的屋子,是12号,而后是9号。   一般情况下,有亮灯的屋子,就不会选暗的。那个男人不是不谨慎的人,他如果多留意一下,一定会发现9号门廊上的出入须知,那么,在12号和9号之间,他大概率会选择9号。   燕月明不是圣人,但也不是什么自私的人,他不可能直接去把出入须知撕下来毁掉,也不会在完全确认那三人是坏人之前,将他们拒之门外。   更何况那三个人里还有小孩儿。   这下可糟了。   那三人遭难,被架在火上烤的反而成了燕月明。他还是无法忘掉那辆红色轿车的后车厢里滴下的血,总觉得——有危险。   一定有危险。   这是一种小动物的本能。   怎么办?   燕月明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再评估一下自己的体力值,很好,他现在大概连只狗都打不过。从凌晨到现在长时间的精神紧绷,没有办法好好休息,再加上前后几次惊吓,让他的体力迅速流失,且难以得到很好的补充。   思及此,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楼走廊尽头的厕所。   犹豫片刻,他又回到窗边,看到那一家三口果然没有直接进入12号,他们还在张望。时间不等人,燕月明咬咬牙,转身又冲进厕所拿起那个红色水杯,打开水龙头装满水,迅速泼在镜子上。   “哗啦”水流顺着镜子流淌而下,燕月明白着脸强迫自己睁眼去看,只见镜子映照出的燕月明身后的墙面上,竟出现了红色的文字和图案。   还不等燕月明仔细分辨,眨眼间,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又来了。   后脑勺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是反而是这种痛,让燕月明精神一震,大脑清明。   危机刺激得他大脑飞速运转,迅速将内壁上显露出的图案和文字记住,而后转身撒丫子就跑。   跑!   快跑!   他跑回客厅才发现手里还拿着红色水杯,余光瞥见壁炉,灵光乍现,奔过去就把水杯扔进火中。   火苗将水杯吞噬的刹那,他发现那种渗人的感觉也减弱了些许。他心中大喜,左右看了看,又快步走到茶几旁拿出纸笔,留下了一张纸条。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抄起自己的老伙伴——那个单筒望远镜,换好鞋子从9号的后门离开。   他前脚刚走,一家三口就进来了。   燕月明在屋外看着那个男人拿起他留下的纸条,在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男人的眸中闪现出一抹忌惮。   那张纸条上写着:   我出去探路,很快回来——小红   小姨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永远是未知的。未知诞生恐惧,恐惧约束人的行为。   燕月明推了推眼镜,假装自己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可他毕竟只是个假大佬、真小明,小明打了个哆嗦,觉得外面蛮冷的,又灰溜溜跑了。   接下来,燕月明决定去周围探一探,因为他已经发现那些炭笔记号的秘密了。   那大概真的是一种用来交流的特殊记号,每一个记号代表一种意思。   譬如9号的简笔画小猫,它代表的是“住着亲切的妇人”,跟猫没有任何关系,但跟燕月明进去之后找到的线索很贴合。亲切的妇人,独居,喜爱针织、种花,可以收留客人,尽管客人只被允许住在客卧。   隔壁11号的Ω标记,代表的是主人不在家。11号没有亮灯,这也能对得上。   7号也没有亮灯,它的标志是一条横杠。横杠代表着“很可疑”,燕月明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接近。   再说回刚才开枪的4号,虽然燕月明怕被发现,所以没有多观察,不知道它门口是什么标记,但他猜测应该是一个△,三角的斜面上长着鹿角。   它的意思是,住着有枪的男人。   至于开枪的准则是什么,燕月明暂时不知道。他悄悄靠近了些,躲在灌木丛后伸出望远镜仔细观察,果然看到了那个鹿角标志。   4号确认无误。   所有的标记里,有一个让燕月明比较在意。它的形状是一个“古”字,去掉了最上面和最下面的横,像一把倒过来的叉子。   它的意思是,目的地。   什么目的地?   抵达就通关了?   可以出去吗?   这样的诱惑真的让燕月明难以拒绝,于是他一边继续狗狗祟祟,暗中潜伏,一边观察各个房屋门框上的标记。   可一个小时下来,他一无所获。   柏油路两侧一共13栋屋子,其中6、8、12以及3、5和9亮着灯,其余都暗着。1和13都跟其他房子隔着一定的距离,远远地缀在两端。   13个记号,没有一个是“目的地”。   不知不觉,燕月明已经来到了柏油路的另一边,也就是双数号的那边。他悄悄来到了屋后面,想看看这边又通向哪里。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背后竟然是墓园!   其实柏油路的两侧构造都差不多,单号那边是小河隔着小树林,这边是低矮的篱笆隔着墓园。   墓园里的坟修建得并不规整,东一个、西一个,甚至墓碑的款式、高度都不一样,这里也是唯一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   燕月明忽然想起来,黎学长从浦匣子弄的南门出来时,脚底是沾着泥的。这条柏油路那么干净,草坪又那么茂盛,哪来的泥?   那么,出口是否就在墓园或者小树林?这两个地方绝对可以沾到泥。   可那是墓园和小树林诶,哪怕天亮了都阴森森的,进去会没命吧。   燕月明不会随意冒险,但现在至少有了条思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他便大着胆子用望远镜去看墓园,想看看墓园深处是否有通路,可惜那里也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   蓦地,他又灵光一现,鬼使神差地去看篱笆门口的木桩子。这上面会不会有什么记号呢?他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仔细看——   见鬼,叉子原来在这儿呢。   什么目的地?   这是通往我人生尽头的目的地吧。   燕月明掉头就走。   谁爱进谁进,反正小明是不会进的。小明躲在12号的屋后面吃压缩饼干,从标记来看,12号住着一位绅士,想来不会迫害一个无辜小明。   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10:01。   燕月明吃完饼干,有了点饱腹感,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再搓一搓脸颊,打算在此稍歇片刻。本来他只打算休息个十来分钟,恢复一下体力的,谁知道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睡眼朦胧地向前望去,只见薄薄的晨雾中,无数坟头装点着墓园,草叶上缀着露水,恐怖得很小清新。   他的大脑一时有些宕机,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儿,直到他看见有个坟头的土好像在动。   咦?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   小姨。   诈尸了。   燕月明一个激灵从墙角爬起,可他逃离的速度甚至赶不上对方起尸的速度,还因为腿脚发麻踉跄了一下。等他扶着墙站稳,再次回头,就看到棺材盖开了,哐当一声被推到了一边。   棺材里爬出个人来,他有着完美的身材,大长腿一跨就从棺材里出来了。他还穿着一身时尚修身的长款风衣,耳朵上一枚银叶耳骨夹在晨光里泛着点点光芒,成为了此间唯一的亮色。   那上面大概是有一颗碎钻吧?   燕月明不合时宜地想。   这个人怎么跟他黎学长那么像呢?黎学长死了吗?他怎么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呢?他还朝这边走过来了。   他走过来了!   燕月明头皮发麻,转身就跑,可没跑几步,他就被命运抓住了后脖颈。这是一句巧妙的比喻,也是事实。   黎铮拎住他的后衣领,轻飘飘问:“我会吃人?”   是我的黎学长没错了。   燕月明忽然安心,艰难地回过头朝他看去,泪眼汪汪,“学长,你没死啊?”   黎铮:“哦,我死了。”   燕月明:“!!!”   黎铮忽然勾起嘴角,凑近了,问他:“所以你要跟我一块儿下地狱吗?”   作者有话说:   黎铮:感动吗?   小明:不敢动。 第13章 寂静街区(五)   面对黎学长的盛情邀请,燕月明头摇得像拨浪鼓。   黎铮无趣地放开他,却又听他一字一句地解释说:“对不起,黎学长。我还不能死,我有一个小姨要赡养,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还没有结婚,还没有交男朋友,我有一点点想活,下次吧。等到我以后把这些都实现了,你下次再邀请我,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燕月明逐渐开始胡言乱语,神志不清。   黎铮敏锐地意识到他精神出问题了,正要一记手刀把他劈晕,结果手刀还没来得及劈下去,燕月明就上前一步,正好避过。   “学长。”燕月明睁着迷离的双眼,整个人几乎贴在他的身上,仰头看着他,说:“你好帅啊。”   黎铮:“……”   燕月明:“嘿。”   突如其来的赞赏并没有让黎铮受宠若惊,他无情地再次举起手刀,把燕月明劈晕了。待燕月明彻底倒在他身上,黎铮抬头看向12号二楼的窗户。   一个中年男子倚在窗边,磕着瓜子,丝毫没有公德心地往下面呸呸吐着瓜子壳,还要埋汰一句,“狗男男。”   黎铮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燕月明悠悠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揉揉脑袋,惊觉脑袋上竟然缠了纱布,连忙坐起。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   燕月明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好像在晕倒前见到了黎铮,那头上的伤肯定是黎铮帮他处理的了。那他黎学长呢?那么大一个黎学长呢?   好不容易看见了救星,此刻救星不在眼前,燕月明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找他。他急匆匆下床,打开房门跑出去,一路穿过走廊来到外面的客厅,就看到——   他好大一个黎学长,正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仿佛刚走完电影节的红毯回来,翘着腿,拿着钩针,动作优雅地……织巴掌大的毛线玩偶?   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长着淡青胡茬的中年男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跟乱成一团的毛线做斗争。   “啊……”好像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对。   燕月明揉着眼睛转身离去,一边走还一边疑惑,他是不是做梦了?等等,不对啊,他现在是在做梦吗?   他又回头去看。   没错啊,那是黎铮,不是他的错觉。   “学长?”燕月明又快步走回去。   “嗯。”黎铮神情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清醒了?”   燕月明晃晃脑子,好像真的不晕了,便老老实实点头。   黎铮便让他去餐桌吃饭,又扫了眼坐在地上的男人。男人唉声叹气,但还是认命地站起身来,去厨房给燕月明端饭。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他一边嘟哝一边干活,最终端出来三菜一汤,葱爆大虾、油焖茄子、回锅肉以及西红柿鸡蛋汤,很家常也很丰盛,是燕月明想都没想到的菜色。   在这之前,他可是连啃两顿的压缩饼干了!   “我先问一下,我们现在还是……还是在缝隙里吧?”他小声发问。   “是啊,这是12号。哝,你从窗户里往外面看,那边那家不就是你原来待的9号吗?”男人抽了张纸擦擦手,眉宇里满是丧气,看着像是被生活殴打过很多顿。   “等等。”燕月明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待在9号?”   “我看见了啊。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先是躲在9号,又躲出来,这里苟一苟,那里苟一苟,跟小狗做标记似的。”男人说着,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燕月明则瞪大眼睛,如遭大敌,他根本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燕月明自以为很隐蔽、躲得很好,谁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窥视之下。   可这还没完,下一秒,男人又道:“我还看到11号的那个流浪者,朝你的9号扔东西呢。”   扔东西?扔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不对,我知道!燕月明瞬间想到了那团藏在床底下的纸,也很快记起了自己进二楼主卧的情形。   他记得朝向11号的那扇窗是开着的,如果那人从11号扔东西过来,理论上是能扔进来的。纸团在地上滚动,最终滚到了床底,被燕月明捡到。而纸团砸在地上又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所以燕月明在楼下不会听见、不会察觉。   原来,我辛辛苦苦地苟着,竟苟了个寂寞吗?燕月明这么想着,头发丝都蔫了。   “他叫老三。”这时,黎铮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老三朝他抬了抬下巴,就算打招呼了,“得,你跟他一样叫我老三就行。我呢,如你所见,loser一个,平时也比较倒霉。倒霉着倒霉着,前天就又掉进来了,在里面走着走着呢,就到这儿了。也不是故意不理你,你进来的时候我大概正在睡觉。一觉醒过来你已经进9号了,那儿不是有黎老板的出入须知嘛,挺安全。”   燕月明回过神来,“那你为什么不待在9号?”   老三:“门上有标记啊,你没看到吗?9号相对安全,12也不错,绅士之家,比较适合我这样的流浪汉。9号那屋子,我一进去就会想起——”   话没说完,老三余光瞥了眼黎铮,和他手里的钩针。下一秒,那钩针像长了眼睛似的,如利箭般擦着老三身前,斜插入桌面。   老三急忙避过,再看燕月明,挤眉弄眼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们很有话聊吗?”黎铮这才悠悠转头,看过来,原本拿着钩针的那只手抬起。老三又认命地叹了口气,从桌面上拔出钩针,恭恭敬敬给他递回去,“您拿好了。”   燕月明也瞬间乖巧,捧起饭碗,专心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燕月明差点感动落泪。   真的好好吃啊,他从来没有觉得一道普普通通的油焖茄子都能那么好吃。他的味蕾活过来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还活着,他还在吃饭,黎学长来救他了,他还有光明的未来。   真好。   在得知这顿饭菜是老三做的之后,他对老三的观感都好了许多。燕月明礼貌且认真地跟他说了谢谢,一时之间,倒是让老三都有点感动。   瞧瞧,人间但有真情在。   可这和谐友爱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黎铮无情地打断了,他那古井无波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最终落在燕月明身上,问:“吃饱了?”   燕月明点头,“饱了。”   黎铮遂放下钩针,将已经钩好的小东西顺手揣进兜里,站起来道:“那就走吧,今天你上实践课。”   燕月明愣住,“实践课?现在就上?”   黎铮:“你对我的课程安排有意见?”   燕月明哪敢啊,连忙跟上去。等到两人走出大门,老三看着桌上的碗筷,再次叹气。他怎么就又碰上黎铮了呢?碰上他就没好事。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反抗又反抗不了,只能认命地在这里做家政。谁让这破房子里的规则就是——   绅士爱干净呢。   妈的。   他越想越气,一边洗碗一边对天比起了中指。不过转念一想,外面的小兄弟碰上黎铮这样的代理老师,肯定比他还要惨。   小兄弟妙啊,竟然还敢对黎铮耍流氓。   希望他能安然无恙吧。   屋外,再次走上那条柏油路,燕月明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刚到这里时,他只有自己一个人,紧张、害怕,没有人可以交流,连大声呼喊都不敢,因为怕触犯规则。   可现在吃饱喝足、精神正好,再看这条路、这些房子,很可怕吗?   有那么可怕吗?   “你这样看得清路?”黎铮回头,看向躲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燕月明。燕月明刚膨胀的心瞬间被戳破了,往外挪了半步,问:“学长,我们怎么上课啊?”   黎铮停在柏油路中央,单手插在兜里,问:“标记都认全了?”   燕月明便把他如何发现标记、捡到纸团,又是如何战胜恐惧往镜子上泼水的事情都细细说了一遍,最终道:“我都记下来了。”   他讲话总是很啰嗦,可黎学长的教学风格虽然独特,却从来不打断他的话。这让燕月明始终觉得,黎学长其实是个好人。   黎铮:“那种标记叫霍波记号,是一种在流浪者之间流传的暗号,自古有之。从前有个教语言学的教授掉进了缝隙里,就把这套暗号的使用方法也留了下来。”   燕月明:“从前?那教授逃出去了吗?”   黎铮:“没有,他永远留在了这里。”   燕月明一时失语。   黎铮:“本来不该那么早给你上实践课,不过你既然已经来了,就是时机到了。第一节课,分辨标记。”   燕月明立刻肃穆起来,可惜没有纸笔,他没办法做笔记,只能竖起耳朵认真听了。   “首先你要记住,所有的官方救援人员,包括我,在我们神智清明的情况下,必定会使用正规的文字版的‘出入须知’。”   “第二点,只有流浪者,会使用记号。包括但不限于霍波记号。”   听到这里,燕月明不由发问,“流浪者又是什么定义?”   黎铮:“误入缝隙的人,统称流浪者。人有善恶,所以他们留下的记号,不能全信。”   说话间,两人又迈步向前走,这就走到了11号门口。   11号门框上的记号意为“主人不在家”,里面藏着那个衣衫褴褛,满口呓语的男人。燕月明道:“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里面。”   黎铮:“那你觉得,11号能不能进?”   燕月明仔细想了想,“能进?”   “那就进。”黎铮二话不说就往前走,燕月明立刻跟上。只不过到了门口他就抓瞎了,因为黎铮让他先进去。   进就进。一来燕月明想要好好表现一下,二来有黎铮在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害怕,所以他做了下心理建设就大胆地推门进去了,相当英勇。   屋里静悄悄的,因为没有亮灯,所以稍显昏暗。但这毕竟已经是白天,所以不是完全看不清。   燕月明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速度不快。回头看黎铮,他始终跟在后面,闲庭信步。燕月明便定了定心,继续往前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试探着开口。   “屋主不在家,所以沙发上、茶几上都盖了白布,上面有灰尘,看着确实像很久都没有动过了,那个男人应该也没有动过。后窗处有脚印,那个人应该是从后窗翻进来的,跟我当时看到的一样。”   黎铮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继续。”   燕月明便继续探索,继续说:“脚印通往了、通往了走廊。粗略观察一下,这里没有地下室,进来之后到现在,也没有触犯什么禁忌。可能是因为屋主不在家的缘故,所以规则会少一些?”   黎铮微微点头,“9、11、12,都属于相对安全的标记。”   燕月明没想到自己真的说对了,不由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的脚步也更自信了些,“那个人往楼上走了,他探过的路应该还算安全,我们跟着他走,去二楼?”   普通人生存法则第一条:走别人走过的路,不会趟雷。   话不多说,燕月明再次打头阵,迈着缓慢但坚定的步伐走上二楼。   不过到了二楼之后情况就不如一楼那么简单了,因为楼梯上只有去的没有回来的脚印,而燕月明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发现人不见了。   什么情况下,离开这里不需要留下脚印?   燕月明甚至打开窗往下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跳楼的情况,那结果只能是:“他消失了?又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   黎铮优雅地靠着墙,反问:“你觉得呢?”   燕月明就知道这又是一道出给自己的考题,因此冥思苦想。这里并没有出9号出入须知上说的阁楼或者地下室,也没有什么本不该存在的房间,怎么看都很正常。地上脚印比较凌乱,很显然那个男人在二楼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下楼的脚印而已,所以燕月明也无法分辨他具体是在哪个位置消失的。   如果缝隙与缝隙是贯通的,那这贯通的方式可能跟燕月明想得不太一样。譬如,缝隙里的世界也许并非一张完整的四通八达的地图。   从这个缝隙到另一个缝隙,怎么过去?   学长是从坟里爬出来的,而那一家三口开车顺着柏油路往前,却又回来了。   蓦地,燕月明脑子里想到一个词,“跳跃式前进”,如同黑洞穿越一样,从这里跳到那里。他跟黎铮说了自己的推断,黎铮没有直接回答他正确与否,而是从书房的笔筒里,抓了一把笔回来。   他当着燕月明的面,撒开手,所有的笔便都掉落在地,有些滚远了,有些互相交叠在一块儿,错综复杂。   “有些缝隙是相交的,可以直接过去。有些不相交,就会产生跳跃。方式就跟你掉进缝隙的方式一样。”黎铮半蹲在散落的笔前,又抬头看燕月明,“世界意识的主场,每一个都千奇百怪,这里只是最普通、最不危险的一个,官方的档案里把它称为——寂静街区。”   燕月明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分外贴切。   “那学长,你来找我,穿过了几条缝隙?”燕月明问。   “三条。”黎铮道。   好远啊。   燕月明忍不住想。   作者有话说:   标记来源于《世界符号大全》,霍波标记,主要流传于吉普赛人中间的一种暗号。专门买了本书,世界各地,各种标记、暗号,还挺有意思的,有兴趣大家可以看看。 第14章 寂静街区(六)   授课还在继续。   燕月明蹲在笔的另一边,仔细回想着进入缝隙后的见闻,忽然问:“缝隙里的世界……没有原住民对不对?其实这些房屋本来就没有活人住,有的只是一条又一条的规则?”   黎铮:“是,也不是。”   燕月明疑惑。   黎铮反问:“你忘了世界的真实是什么了吗?”   燕月明:“我们其实是小说里的人物,是纸片人?”   “纸片人的世界是被创造的。它一直在变,一直在被创造。世界意识痛恨人类脱离掌控,于是在这些缝隙里,它想尽一切办法剥夺人类的自我意识,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然后,进行再创造。”   “再创造?”   燕月明听到这三个字,莫名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黎铮则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墙上的斑驳花纹,眸光无悲无喜,“A喜欢编织,B是个老太太,她们不服管教,就把不服管教的那部分去除,于是诞生了C,一个喜欢编织的老太太。她不会再有自己独特的灵魂,不会再有自己的思想,她的一切都会像你看见的那样,成为一条条无趣的设定。也许很久之后又来一个D,他戴着黑框眼镜,死在了这里没能出去,于是老太太的设定里,她也戴上了黑框的——老花眼镜。”   燕月明吓死。   他才不要变成老太太的眼镜!   “那万一有的缝隙里是什么荒郊野外呢?那里都没有人住的房子!”   “那你就变成……”   黎铮看着蹲在地上的燕月明,想了想,道:“挂在树上的风干小狗。”   燕月明真的震惊,小狗就算了,居然还是风干的。他也看出来黎铮在故意吓他,可他是真的会被吓到。   太惨了。   这真的太惨了。   难怪小姨能从男的变成女的,还这么乐观,她至少还是个人呢!   黎铮见他瞪大了眼睛,蓦地轻笑了笑,道:“你就当……那四不相在写一篇谁看了都会给差评的同人小说,滑稽、浮夸、不知所云、狗屁不通。”   燕月明:“嗯???”   这么一说,恐怖的氛围立刻没有了,燕月明甚至有点想笑。难道这就是属于成熟男人的幽默感吗?   黎铮收回手插在兜里,继续慢悠悠道:“世界意识不喜欢任何独特而自由的灵魂。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就算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受伤,你的精神也会出问题,渐渐忘记自己是谁,直至彻底在这里消亡。外面的人也会遗忘你,大脑里的记忆像被擦除,只有气相局最核心的数据库里,用特殊的方式,可以留下一个人存在的记录。但那也只是冷冰冰的一条记录而已,也许永远不会再有被翻阅的一天。”   闻言,燕月明又记起那天在殡仪馆的对话。他问黎铮,为什么对于规则的第三大特性,官方的说法总是语焉不详。   黎铮回答他:因为记不住。   原来有那么多人都折在裂缝里了吗?但是外面的人却将他们遗忘了,没有人记得,死亡就好像不存在了。   那如果小姨当初没有被救回来,自己也会忘记她吗?   燕月明简直不敢想,而就在这时,黎铮还告诉他:“这些话,当你离开这里后,你也会慢慢忘记。官方试过对外公布缝隙里的一切,但没办法,世界意识作祟,你们总会忘记。除非——”   “除非什么?”燕月明急切追问。   “除非你多次在缝隙里往返,让这些东西在你的灵魂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想忘也忘不掉。但这毫无疑问是件危险的事情,没有人希望过这样的生活。”   “所以他们希望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知道……对吗?他们只会一遍遍告诉我们,不要违规,不要进入缝隙,过好自己的生活。”   善意的谎言,也不失为一种善意,救助站的人总是会笑着对你说:祝您生活愉快,一切如常。   人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平常”,而此时此刻,燕月明心里还是升起一股寒意。他在上方城生活了23年,大家时常对着“相”破口大骂,对“气相局”这样的谐音梗也乐此不疲,好像稳稳地占据了上风,但它的真正恐怖之处,好像现在才展露在他面前。   看到燕月明有些神情恍惚,黎铮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回走。燕月明下意识地跟过去,便跟着他又回到了书房。   黎铮的视线停留在书架上,但他好像只是在闲来无事般地看那些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直到燕月明整理好思绪,再次朝他看去,正想开口时,就见黎铮走到第二个书架后,挪动了书架上的一个黄铜摆件。   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书架竟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了后面的一个通道。那是个圆形的像滑滑梯一样的通道,向下的。   燕月明惊讶,“好厉害,学长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暗门?”   黎铮轻描淡写:“看书架上的书。”   燕月明再次看去,发现在那一排又一排的书里,夹杂着许多机关、密道类的相关书籍。这肯定是屋主人的兴趣爱好,所以这栋房子里有密道,也不奇怪。   那11号的流浪者,就是从书架得到提示,然后顺着密道离开,因此没有留下下楼梯的足迹?一切好像都解释得通了。   燕月明仔细想着,末了,道:“那如果老三没有看错,那纸团确实是他扔给我的,是善意的提醒。房屋外面的那些霍波标记,也会是他留下的吗?他看起来蓬头垢面,好像在这里流浪很久了,应该、有可能会知道霍波标记?”   “不确定。”黎铮的回答让燕月明有些意外,在他的盲目崇拜里,黎学长好像无所不知。   不过黎学长一早就注意到这儿有暗道了吧?亏自己还一路谨慎探索、煞有介事地罗里吧嗦分析一大堆,结果比不上人家随手一开。   燕月明耳朵有点烫,很不好意思。   黎铮看他一大早耍流氓的时候没有不好意思,现在倒是不好意思了,这还有点意思。就是那副黑框眼镜实在太丑了,现在包着纱布更丑。   上方城的眼镜店明天一定倒闭。   “走吧。”   授课继续,黎铮带着燕月明往外走。一边走,他一边说道:“你的推测没有错,一个礼拜前我到这里的时候,记号还没有出现。记住,无论看见记号与否,优先相信出入须知。如果有意外,再事急从权。”   闻言,燕月明眸光微亮。   他夸我了?他在夸我吗?其实我小明做的也还是不错的对吗?   黎铮看了他一眼,又无情地移开视线。两人很快就走到了楼梯的转角处,这儿也有一个窗户,正好可以看到隔壁亮着灯的9号。   “告诉我。”黎铮又停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燕月明仔细看去,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再加上窗帘,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不过他可以把之前的发现说一遍,着重提了自己对于后车厢的观察。   黎铮倒是没想到燕月明能观察得这么仔细,对于一个第一次进入缝隙,还是孤身一人恐慌害怕的情况下的人来说,他已经做得远超大部分人了。   “刚才我去了9号一趟。”黎铮道。   “所以你有那些毛线?”燕月明反应过来了。他就说呢,黎学长怎么可能随身在兜里揣毛线和钩针。   可就在这时,黎铮问他:“小红是谁?”   燕月明卡壳了。   如果我说小红是你,你愿意吗?   燕月明想,他是不愿意的,便老老实实把自己是如何留的纸条、又是什么打算和盘托出。黎铮便道:“那就去验证一下。”   “验证一下?”燕月明不解,但黎铮已经走了,他便也只好跟上。   两人离开11号,并没有往9号的方向走,而是朝着13号的方向,一路沿着柏油路往南,来到了那辆红色轿车所在地。   “打开它。”黎铮道。   怎么开?徒手开吗?   燕月明看黎铮没有要帮忙的样子,绕着轿车走了好几圈,觉得无从下手。像挠挠头,挠到一头纱布,又恍然想起自己还受着伤呢,碰到了伤口疼得嘴都咧了。   他不由看向黎铮,黎铮抱着臂在旁边看着。   帅是真帅啊。   燕月明赶忙移开视线,让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车子上。最终,他找到一截断裂的钢管做撬棍,使出了吃奶的劲,终于把已经变形的翘起一角的后车厢给撬开了。   撬的时候他还是闭着眼撬的,等到“嘎吱”的声音响起,车盖终于被撬开之后,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看过去,发现了几个最常见的红色塑料袋。袋子有些破了,里面装着已经杀好了的鸡鸭,还渗出了血水。   原来是鸡和鸭啊。   燕月明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人的尸体就行了。   “现在回答我,你的判断是什么?”黎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是我误会他们了?一家三口,也许是从外城探亲回来,然后带着一些散养的鸡鸭回来吃?”这是最顺理成章的猜测了。   黎铮走上前来,向燕月明摊开手。燕月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拿撬棍,于是立马递过去。   只见黎铮拿着撬棍在后车厢里翻着,把那些鸡鸭翻过来又翻过去,自己也俯身往变形的车厢里看了看,但还保持着一定距离,没让灰尘和血水沾到自己哪怕一点。   末了,他扔掉撬棍,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说:“这后车厢之前还装过别的。”   燕月明疑惑又好奇,“什么?”   黎铮:“人。”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   黎铮:“鸡鸭只是个障眼法,应该是抛尸之后,怕里面的血没来得及清理引人怀疑,所以买了些别的肉放进去。车厢内壁上有指甲刮过的痕迹,还有血指印,动物可没有人类的手指。”   闻言,燕月明顺着刚才黎铮翻找过的地方仔细看,果然发现了端倪。这样说来,他之前的直觉并没有出错,那一家三口就是有问题!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燕月明问。   “世界意识杀人的原因只有一个,但人杀人的原因有千百种。你觉得,到底是它可怕,还是人可怕?”黎铮反问。   燕月明没有答案,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小明,怎么想得了这种深奥的问题呢?他如实摇头,“我不知道。”   恰在这时,老三出现了。他所在的12号本来就离这儿不远,满脸不是很情愿地跑过来,还嘟哝了一句“见鬼的,真在上课啊……”   黎铮一眼扫过去,他又老实了,耸耸肩,说:“9号那一家三口过来了,小女孩正在发烧,请我们帮忙。我看过了,确实烧得挺厉害,人都有点迷糊了。”   他看的是黎铮,黎铮又看向燕月明,“你说,帮不帮?”   “帮。”燕月明没有多犹豫。   他不是圣人,没有特别特别高的道德水平,如果是那对夫妻出了事,也许他还会犹豫。可发烧的是那个小女孩,那么小的小孩子是无辜的,如果他不帮,以后会睡不着觉。   “怎么帮?”黎铮平静发问:“现在还没找到对外的通路,无法及时就医,你要怎么做?”   燕月明蹙眉深思,随即灵光乍现,道:“2号!2号的标记是‘有免费医生’,那里面或许会有退烧药!”   黎铮微微挑眉,“那你去2号拿药?”   燕月明:“我?”   黎铮:“不是你要帮忙吗?”   燕月明瞪大眼睛,黑框眼镜都藏不住的大。他转头看向老三,“那对夫妻,女的是伤了腿,男的只伤了一条胳膊对不对?那是4号打的枪。”   老三:“对啊。”   燕月明:“爸爸救女儿,不是应该爸爸去吗?你们问问他呢,他愿不愿意去啊?他的腿没有受伤啊,他如果都不愿意去,怎么还来叫我们帮忙呢?父爱不是很伟大吗?我不行的,我都没有当过爸爸,我一个人真的不行的。4号还会打枪,小明一枪就会死的……”   他碎碎念叨、罗里吧嗦,成功把老三都逗笑了,顾不上黎铮那杀人般的目光,笑得拍着他的肩说:“哈哈哈哈黎老板,你从哪儿找来的小学弟,很妙嘛。”   黎铮冷酷地拂开他的手,“你很开心?”   老三这才正色,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姿势,再双手摊开。   “把后车厢里的东西拿上。”黎铮说着,又看向燕月明,对上他期盼的视线,说:“你回去,把刚才的话对着那个男人再说一遍。”   燕月明有一点点担心,“他会不会打我啊?”   黎铮饶有兴致,“放心,我罩着你。”   作者有话说:   小明:普普通通地提了一些问题。 第15章 寂静街区(七)   与此同时,上方城殡仪馆。   阙歌和那个在相山北路入口处碰见的年轻搜救队员连山一起,悄悄潜伏至太平间外的灌木丛后。搜救队员已经换上了一身便服,手紧紧握着腰间藏好的武器——一根电棍,小声问:“你有把握吗?人确定在里面?”   “错不了。”阙歌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号,确定那个拿着燕月明的手机,伪装成燕月明给他们发信息保平安的鳖孙儿就躲在里面。   从凌晨到现在,信号几次中断,且不断在换位置。阙歌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假装没发现,不断地跟他聊天吊着他,最终锁定了这里。   “可这是太平间,哪个脑子有病的会躲到这里来?”   “那难不成我学弟会从阴间给我发消息?”   阙歌说这话时,嘴角带着冷笑,看得搜救队员没来由地哆嗦一下。这时,他耳麦里传来师父冯副队的声音,“各单位确认无误,准备突入。”   “三。”   “二。”   “一。”   “动手!”   刹那间,所有潜伏着的搜救队员从各个方位向太平间突入,端的是雷厉风行。阙歌和连山作为新人,被安排在最后。   不过连山只是眨个眼睛的功夫,就觉得眼前一花——人出去了!   好快。   连山赶紧跟上,好在他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三下五除二越过灌木、翻窗进入太平间。他还没站稳呢,只听一声疾呼,“拦住他!”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白好像在奔丧的男人抓着尸体冷藏柜的把手,一把拉开就要往里钻。他立刻意识到那里可能是个缝隙,这是宁愿掉进缝隙都不愿意被抓呢。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划过一道优美的直线,瞬间击中男人后脑勺。男人吃痛,手里一松,被几个搜救队员当场摁倒。   阙歌把手里剩下的佛珠揣回兜里,走上前去,盯着痛得龇牙但是没有晕倒的男人,问:“就是你把我小学弟扔进缝隙了?”   而这时,连山也认出了他的脸,“就是他!那个从三院逃走的病人!”   另一边,寂静街区。   当燕月明听从黎铮的建议,把那些话又一五一十地对9号的男人说了一遍后,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应该的,这是应该的,我是她爸爸,本来就该由我去拿。你们愿意告诉我这个信息我已经很感激了……”   此刻大家都在9号。   那夫妻俩虽然抱着女儿去12号求助,可老三不是那等轻易让人进门的善人,他又让夫妻俩回去了,这才去找的黎铮和燕月明。   燕月明急着救人啊,进门就对着男人一通输出,这才有了男人上面的那段话。他转身回去跟坐在沙发上的妻子交待了几句,就要出门。   妻子看起来有点不安,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这时,老三拎着那几个装着鸡鸭的红色塑料袋从他们面前走过,见他们看过来,随意问了一句,“从你们车里拿的,外面带进来的东西吃起来肯定要比这里的安全,不介意吧?”   男人连忙道:“不介意,就算是我们的谢礼了。还请你们照看一下我老婆孩子,我会尽快回来的。”   语毕,他拍了拍妻子的肩,似乎下定了决心,快步出门。   老三耸耸肩,拎着鸡鸭去了厨房。   妻子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又在燕月明和黎铮身上徘徊,好似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客房,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女儿。”   燕月明看到她用白布裹着的大腿伤口,那里有血渗出,但不多。回想起刚才老三说的话,他若有所思。等到客房的门重新关上,他便小声问黎铮:“那个女人的伤是不是不重?”   黎铮:“嗯。”   燕月明:“那他们刚才的反应有问题吗?”   黎铮这才悠悠答道:“从那女人看到塑料袋的反应来看,至少她知道后车厢的事情,就算人是男人杀的,她也是知情者。而且,如果是一般的杀人案,凶犯真的为家人好,只会自行潜逃,不会拖家带口。”   燕月明点点头,“对啊,他们连小朋友都带着。”   说话间,黎铮穿过客厅,走到了后窗处。   这儿还有燕月明侦查时留下的一点痕迹,譬如饼干碎。燕月明不好意思地过去把它挡住,又问:“学长,你刚才说来过9号,那你进来的时候,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黎铮打开了窗户,“托你那张纸条的福,他们以为我是最早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人。虽然很戒备,但并不意外。”   啊,是小红。   燕月明摸摸鼻子。   黎铮:“我试探了一下,他们对缝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应该是第一次误入,跟你一样。”   语毕,他轻轻一跃,人就到了窗台上。   “学长?”   “我去前面看看,你先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有事就叫老三。”   黎铮二话不说跳窗出去。   燕月明急忙奔到窗边,却也只能看到一个离开的背影。他其实明白的,刚才就算他真的去2号找药,黎铮嘴上说让他一个人去,暗地里也会保护他的安全。而现在,学长还是出去了。   他多半是去盯着那个男人的。   燕月明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5:17。他发现墓园时才10点多,也就是说他后来被黎铮劈晕后,在12号睡了很久,最起码有5个小时。   在这5个小时里,学长肯定不会一直在打毛线。   说不定就是把什么都打探清楚了,然后再优哉游哉地出题考他。这就叫大佬的自信和从容。   作为一个好学生,要学会押题。   于是燕月明很快就思考起了出去的通路。出口究竟在哪儿呢?黎学长是从坟墓里出来的,难不成他们要回到坟墓里去?   再把那些记号全部都想一遍吧,除了那个刻在墓园门口的“目的地”,还有没有什么记号是有指向性的?   或者,这里根本没有通往现实世界的出口,他们得跑到另一个缝隙里去,才能离开?   燕月明蹲在地上冥思苦想,想着想着又悲从中来,他虽然认认真真、刻苦努力地活了二十三年,但没想到有朝一日掉进缝隙里了,还在学习。   这个培训班上得也太划算了吧?一百块钱就可以享受这待遇吗?   小姨,我想回家。   小姨还在看脱衣舞郎。   燕月明颓了半天,又开始振作,因为厨房里飘来了鸡的香味。他跑到厨房里去,看到里面的红色塑料袋,想起鸡鸭的来历,食欲又瞬间消退。   这时,老三舀了一碗汤出来,递给燕月明,“你去端给客房里的女人,就说给她补补。”   燕月明:“鸡汤这么快的吗?”   老三:“熟了就行了。”   燕月明看着手里的鸡汤,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这汤……甭管它熟不熟、美味不美味,客房里的人敢喝吗?   与此同时,2号屋。   男人小心翼翼地从3号后面绕,避过开枪的4号,再穿过柏油路来到了2号。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子已经把记号的大致含义告诉了他,所以他心里还算有点底,哪怕2号没有开灯,也没有太过惊慌、恐惧。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他进到屋里,在客厅里翻找一通,终于在储物柜里找到了医药箱。医药箱里放着一些常备药品,跟正常世界里的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并没有拿着药箱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小心谨慎地在屋里探索起了其他地方。最终,他来到厨房,拿起了刀架上的刀。   西式的刀,中式的刀,这里应有尽有。因为是医生住的地方,他甚至还在橱柜隐蔽的夹层里找到了便于携带的柳叶似的刀。这看起来跟手术刀差不多,有点像是定制厨具。   男人拿起刀,眸中闪过一道暗芒,在没有开灯的屋子里,那张脸隐在黑暗中,神情莫测。他飞快地往身上装着东西,那只受了伤的胳膊稍有点不灵敏,但动作依旧迅速。   很快,他收拾妥当,又把厨房里的其他东西放回原位,谨慎细致。然而就在他擦了把汗,打算回客厅拿起药箱闪人时,转身的刹那,他定在原地——   客厅有人!   他死死盯着客厅沙发上坐着的身影,刚刚收进夹克衫内袋里的刀又瞬间拔出来。他用刀尖对准了那人,戒备地往前走了几步,“谁?!”   随着他的走动,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一缕天光从客厅窗户的缝隙里洒落,恰好洒在他的身上,描摹出他的半边脸颊。是那个男人,那个自称“小红”的男人!   “你在这儿干什么?来帮忙吗?”他声音发紧,丝毫不敢放下警戒。   在这样的地方,大家都那么狼狈,就他一个漂亮男人,还打扮得跟小白脸似的,怎么能叫人不警惕?   “是啊。”黎铮反问他,“你手里的又是什么?刀吗?”   “我就是拿来防身……这地方那么诡异,隔壁还有用枪的,拿把刀也好。你要不要也拿一把?”男人中间顿了一下,后面的语速就快了,目光盯着黎铮,扯出一个笑来。   “不用。”黎铮站起身来,微笑应答:“我自己有。”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银光一闪,男人就看到他的下垂的袖口里滑出一把细长的刀。两根手指夹住刀刃,止住了刀下滑的趋势,他自然而然地握住刀柄。刀刃上还有一条红色的血槽。   若论精致、纤细,这把刀,比起男人手里的柳叶刀来,要更上一层楼。仿佛一件摆在橱窗里的艺术品。   男人愈发警惕,悄悄后退半步,“你什么意思?”   黎铮:“你觉得我什么意思?”   他信步往前,一边走一边悠悠说道:“9号厨房里的刀,多得是,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偷偷拿一把刀?除了刀,你还拿了什么?”   闻言,男人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别过来!”   另一边,燕月明敲门进入客房,把汤递给女人。   女人接过汤碗,脸色微变,好像很不自在的样子。她也没有多问,随手把碗放在了床头柜上,说:“谢谢,我待会儿就喝。”   燕月明毫不意外,但也没有逼她。目光扫过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小姑娘,小姑娘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额头上还放着湿毛巾,两颊泛红,看起来睡得不太安稳。   女人攥着被子坐在床边,紧张地看着她,眉宇里难掩疲惫。   燕月明忍不住安慰了一句,“他们很快就拿药回来,她会没事的。”   女人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   燕月明没有多打扰,返身回到客厅。老三看到他一脸凝重的模样,忍不住问:“怎么了?里面的人有问题?”   “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燕月明回望着客房的门,小动物的直觉又开始上线。   不对劲。   就是不对劲。   燕月明走来走去,就是觉得不对劲。老三看到他在原地转圈,挺稀奇的,冷不丁又看见那黑框眼镜压着的眼睛里透出亮光来。   “哦!”燕月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冲回去。   冲到一半折回来把老三一起拖过去,并附带一句解释,“学长叫我有事找你的。”   老三认命地跟他一块儿进到客房。燕月明跑得很快,像是很急切似的,冲进去就绕过惊讶的女人,来到了床的另一侧,抓起被子用力掀开。   “别——”女人失声惊叫,但已经来不及了。   老三看过去,只见掀开被子后露出的小女孩的脖子里,赫然有红色的手指印。他反应极快,出手如电抓住女人,反剪双手把她压制住。   女人奋力挣扎,一双眼睛还死盯着床上,想要扑过去,“别碰她!别碰她!”   燕月明以为她是要保护自己的女儿,谁料她下一句话,就叫人怔在原地。“她被恶魔附体了!她是魔鬼!魔鬼!掐死她!快掐死她!”   女人神情憔悴,又疯疯癫癫。燕月明骤然对上她泛着血丝的双眼,心里咯噔一下,“你看清楚,她是你女儿!”   不过女人显然没听进去。   燕月明和老三对视一眼,老三当机立断将人打晕。恰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狗叫。   狗?哪里来的狗?!   不,不对,燕月明记得是有狗的。13号的标记是两个互相交错的“w”,它的意思是“有吠犬”。   但问题是,黎铮和那个男人去的是2号,2号和13号是距离很远的反方向啊!   谁会出现在13号触犯规则?   作者有话说:   小明唯一金手指:小动物的本能hhhhh   其实小明观察力还是很不错的。 第16章 寂静街区(八)   刚开始,燕月明以为是从11号遁走的那个流浪者,又跑到了13号去,可当他拿着望远镜看出去时,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是什么……”燕月明张大了嘴巴,惊讶得无以言表。   只见清晨的雾蒙蒙的天空里,飞过一片黑云。那黑云初看是云,细看是一只只鸟,只不过周身缭绕着黑雾,所以看得不是很真切。   可再定睛一看,那不是鸟,分明是鱼。   异形的鱼,鱼鳍就是翅膀,每一条还长得都不一样。   黑色的鳞片,惨白的眼珠,鱼腹的不同位置还有腐烂痕迹,露出里面的白色鱼骨。那一条条鱼挤挤挨挨地聚集在一块儿,被黑雾缠绕着,如同一大片黑云缓缓从上空飘过。   13号狗吠震天,燕月明就看到有的鱼嘴巴一开一合的好像在说话。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隔得又那样远,他的耳朵里依旧嗡嗡的。   好奇怪。   好奇怪。   燕月明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再看,可他的身体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直到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大力,他被人一下子摁倒在地上,这才脱离了那种诡异状态。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燕月明霍然回头,就对上老三前所未有的凝重脸庞。老三把所有窗帘都拉上,再压低声音告诫他:“那是从胡地飘来的飞氓,千万不要随便去看。”   什么胡地,什么飞氓,燕月明全都不知道,可他知道黎铮还在外面呢。他担心地问老三怎么办,老三便道:“放心,我俩死上一百次他都不会死的,毕竟祸害遗千年嘛。”   “不会的。”谁知燕月明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神情里连害怕都少了几分,“学长是好人。而且他再厉害,也不代表不需要关心啊。”   老三一时语塞,而就在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燕月明绕过他看向门口,眸光微亮,“学长!”   黎铮走进来,看到屋内倒在地上的女人,还有鬼鬼祟祟躲在窗户下面的老三和燕月明,随手把药递给燕月明,然后把老三叫了出去。   燕月明也顾不上问外面的情形,因为救人要紧。床头柜上就有水杯,他轻轻把小女孩扶起来,给人喂药。   小女孩虽然昏睡着,但并未陷入彻底的昏迷。燕月明叫了她之后,她迷迷糊糊醒过来,虽然意识还不大清醒,但吃颗药没问题。燕月明又给她打了新的水,用毛巾给她擦脸,等到她再次睡过去,才长舒一口气。   老三已经把女人带出去了,等到燕月明回到客厅时,就看到那对夫妻一块儿被绑在茶几旁。女人还昏迷着,男人倒是睁着眼,但神色惊恐,不敢挣扎。   燕月明这才有闲心问:“外面那个到底是什么啊?老三说胡地,那也是缝隙里的地名吗?跟寂静街区一样?”   老三:“小学弟不错啊,猜得完全正确。如果说寂静街区是危险等级最低的地方,是新手村,那胡地就是满级本,你可千万不能掉到那儿去啊。”   所以你流浪到寂静街区之后,就安心睡大觉,不走了吗?   燕月明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想,自己或许、可能还算幸运的,第一次进就进了新手村。   黎铮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直接连通着现实世界的缝隙,大部分危险程度都不高。”   燕月明摸摸鼻子,但心里更庆幸了。还好他胆子小,还听话,一直躲在这儿没乱跑,否则跑到别的裂缝里去了,越深入大概越危险。   果然,苟才是王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燕月明问。   “飞氓一直在深处出现,不该飘到外围来。这次波动不同寻常,我们得在下一次波动来之前出去。”黎铮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燕月明第一次进入,也不宜超过24小时。   老三没什么意见,扫了眼那夫妻两个,道:“这俩到底怎么回事,你问清楚了没?刚才这女的口口声声说自己女儿是恶魔,还偷偷掐她,幸亏被你小学弟发现了。我猜,这对夫妻犯了事,本就在逃亡途中,精神紧绷,后来又掉进这里受了惊吓,再加上犯规,不赶紧出去,得疯。”   黎铮:“柏油路往东走是怪奇小屋。”   只是短短一句话,老三就脸色微变,“那这一家三口有够倒霉的。”   黎铮微微眯起眼,“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条柏油路还是没有尽头的。现在,两个缝隙相连了。”   “靠。”老三不由暗骂一声,“我从南边小树林里来的,那里面是无望森林。”   南边?那就是9号后面跨过河流的那片小树林了。现在已知黎铮是从北面的墓园来,柏油路往前去也就是东边,东边是怪奇小屋。   燕月明问:“学长,你上次从浦匣子弄出去,是走的哪条路啊?”   黎铮:“往西走,越过13号就是寂静街区原本的大门,也就是通往浦匣子弄的那扇门,但现在门不在。缝隙的出入口出现得很随机,并非一直都在的。”   “好家伙,那我最好的逃生机会岂不是被我睡过去了?”老三指的是燕月明进来那次,如果他就是从浦匣子弄直接进来的,他进来时门肯定还在。只要老三那会儿醒着,直接出去就行,谁知道他在睡大觉。   现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好像都不咋行。   “要不就从你来的那条路走?”老三看向黎铮。   “不,那是单向通道,只能过来。”黎铮回答得很果断,“我们走水路。”   “你去看过了?什么时候?”   “你做菜的时候。”   这个做菜,指的是老三在12号做菜的时候。燕月明猜得没错,在他睡着的那几个小时里,黎铮早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了。   说起菜,老三炖了一大锅鸡汤和鸭汤,两个切块混在一起煮的,用的高压锅。这锅汤他们三个人当然不会吃,最后全喂给了那对夫妻俩。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上路啊。”老三直接把锅端到他们面前,像个专门给人煮断头饭的夺命伙夫,还把女人也给大力摇醒了,敲敲锅边,道:“也别嫌弃,自己带来的东西,自己享用吧。”   醒来后的女人还有点懵,没有刚才那么疯了。看到丈夫回来了,她下意识往丈夫身上靠,可丈夫也被绑着啊,两人靠在一起,面对老三的那一锅汤,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燕月明却知道,这并非恶意,顶多有点恶趣味罢了。   这一家三口损耗太大,想要出去,肯定得有个好精神好体力,那填饱肚子是必然的。比起寂静街区里本来有的东西,还是他们自己带来的更安全。   他又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傍晚5:41。   黎铮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的飞氓还没飘远,它的速度很慢,而且哪怕是隔着窗户看不见,燕月明都有种被什么东西压在头上的感觉,很惊悚。保险起见,他们得等飞氓完全飘走了才能出去。   燕月明犹豫了一下,问:“那个11号的流浪者呢?他会不会还在寂静街区?”   黎铮转身,再次将问题抛回给他,“你觉得呢?”   燕月明:“不论记号是不是他留的,至少纸团是,证明他是善意的。可他偏偏又躲着不见我们,自己喋喋不休的时候,还说不能被‘他们’找到,这个‘他们’又是谁?他应该有那个能力出去吧?为什么不出去呢?”   黎铮却没有回答。燕月明觉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却不能告诉他。   末了,他道:“如果你以后再进入缝隙,你会知道的。”   时间缓缓流逝,6点左右,飞氓终于远去。   老三背起了小女孩儿,让那对夫妻互相搀扶着,一行六人离开9号,来到了小河边。小河的水流几乎静止不动,河水发绿,依稀可见里面有水草,看不到底,河面上还有薄雾弥漫。   “前面那座桥可不能走,我试过,邪门得很。”老三提醒道。   “不用过桥。”黎铮走在最前面,拨开河岸边的水草丰茂处,那里竟然藏着一个木桩。木桩上缠绕着铁链,他握住铁链,用力将它拉起。   “哗啦啦”的声音传来,水里涌起水花。大家定睛一看,才发现河里竟然藏着一条小木船。   众人合力把小木船拉起,并将船舱里的水排出。在这个过程中,那对夫妻没搞什么幺蛾子,女人伤了腿帮不上什么忙,男人则一块儿来帮忙拉小船,看起来都挺老实。   燕月明仔细去瞧木桩子,发现上头果然有一个记号。一个圆圈,穿插一条斜杠,意为“此路可行”。   六人依次上船,老三在船头,黎铮在船尾。   燕月明想要帮忙抱孩子,谁知老三拒绝了他。他看看老三,又看看黎铮,虽然心头有疑惑,但最终没有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在中间坐下,盯着那对夫妻。   小明也是能派上用场的,他得看好了,不准这两个人捣乱。   夫妻俩:“……”   燕月明的视线太过专注,专注且有神,就这么盯着他们,实在叫人吃不消。他们想动一动,转个身子吧,燕月明的视线立马就又跟过来了,还很警惕和狐疑。一只手背在身后,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偷偷藏着望远镜随时准备K人一样。   这望远镜是燕月明特意带出来的,黎铮说可以拿着防身,他就拿了。   小船开拔,顺着水流缓缓往前,却无人划桨。   燕月明这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浆,不由回头看向黎铮。只不过他的问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黎铮站在船尾,双手插在口袋里,双目平视前方,平静道:“无风不划桨。”   燕月明懂了,他就当自己懂了。   水流的速度很慢,慢到人心慌,仿佛一种精神折磨。那对夫妻中的男人几度想开口说话,伤口也重新渗出血来,但视线一触即黎铮,就又触电般缩回去,好像很怕似的。   燕月明继续眯起智慧的小眼睛盯着他。   这一盯,就是一刻钟。   整整一刻钟的时间,在这个寂静得没有一丝鸟鸣、甚至没有风动的街区里,他们六人坐在船上,以龟速前行,航行距离不过是从木桩到那座桥。   老三说不能从桥上过,但他们打桥下过,应该没问题吧?这桥也不宽,燕月明粗看了看,大约两三米宽,很普通的石桥。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小女孩忽然醒了过来,抓住老三的胳膊用力咬下。燕月明正好是面对他们坐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女人便惊恐尖叫,又开始疯疯癫癫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缩,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魔鬼!魔鬼!她是魔鬼!”   她一边尖叫一边往后缩,还企图用完好的那只脚去踹人。   可这是在船上,小船不够稳当。她一挣扎,船就开始晃,旁边的丈夫没能拉住她,她直直地往燕月明身上倒。   燕月明的身体比大脑反应要快,一个望远镜甩过去,正好横着堵住了女人的嘴——简直妙到毫巅。   “哇。”燕月明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一手这么准呢,看到女人“呜呜呜”挣扎,他连忙对男人投去不赞同的视线,“这不是你老婆吗?你管啊!”   船头,老三忍不住给他鼓掌。   燕月明再抬头看去,只见老三哪儿有被咬的痕迹。见他看过来,老三还举起自己毫发无伤的手臂晃了晃。而那个小姑娘,已经被自己的外套给牢牢裹住,两个袖子绕到背后打了个结,捆得死死的。   她看起来状况很不对劲,明明全身上下没什么异样,连眼睛都是正常的,没有像她妈妈那样的红血丝,可张着嘴拼命想咬人的模样,分明像鬼上身。   她的肢体动作也很奇怪,看起来不是很流畅,仿佛关节生锈了一般。   就像、就像……   这时,站在船尾纵观一切的黎铮开口了,“怪奇小屋。他们动了屋里的玩偶,这个小姑娘,现在恐怕已经把自己当成其中一个了。”   认知错乱。   燕月明醍醐灌顶。是啊,一个小姑娘的意志能有多坚定?她才是一家三口里最容易出事的。难怪刚才老三不肯把小女孩给他抱着。   说话间,船只终于驶入桥下。   黎铮抬头看向桥底,道:“燕月明。”   燕月明:“在。”   黎铮:“好好看着。”   燕月明依言看去。桥面投下阴影,他们缓缓驶入那阴影中,也驶入了一片阴凉。   这种阴凉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并没有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燕月明努力给自己壮胆,继续睁大眼睛往前看,就见船头缓缓驶出桥下,破开薄雾。   不过一桥之隔,外面的世界已大不相同。 第17章 纸扎桃山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桃花源记》   燕月明曾经跟千万学子一样抱怨过,都是纸片人了,为什么还要学习?作者设定的时候,不能把学习这项东西直接废除吗?   可此时此刻,当燕月明看着眼前的美景,脑海中浮现出书本上学习到的内容,忽然觉得背那么多课文还是有用的,否则他就只能脱口而出——卧槽,好美。   只见河岸的两侧,哪还有什么寂静街区、清晨薄雾,有的是美轮美奂的桃花林,还有不知名的成片成片的野花。   刹那间,恍入仙境。   燕月明看得眸中异彩连连,还很惊讶。他没想到缝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反正现实世界应该是没有的,他没有听说上方城有这样的地方。   花瓣打着旋儿在他眼前落下,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被从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按住,“你再看看它是什么?”   燕月明定睛一看,只见风吹着花瓣,花瓣打着旋儿,轻飘飘得像蝴蝶一样。没错啊,那是花瓣,粉色的桃花瓣,是燕月明最喜欢的颜色……等等。   这花瓣是不是太轻了?   他再定睛一看,这哪是花瓣,分明是染了色的纸片!   “纸扎桃山。”盘腿坐在船头的老三幽幽吐出这四个字,语气沧桑,犹如老僧。燕月明微愣,随即再次向河岸两侧看去,发现那些桃树、那些花草,竟都像是纸做的。   这时,老三还缓缓转过身来,用阴恻恻的话语拉长了语调说:“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轻易上岸,小心你也变成纸做的。上了岸,就千万、千万不要再下水,小心——”   “扑通!”燕月明还没怎么吓到,女人承受不住了,白眼一翻倒在丈夫怀里,望远镜便坠入河中。   燕月明下意识伸手去捞,没捞住,惋惜的心情瞬间盖过害怕,向老三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老三耸耸肩。   恰在这时,岸上传来脚步声。燕月明警惕地看过去,只见那纸扎的桃林里,很快走出几个奇怪的身影。每一个最起码身高两米,走动的姿势还稍显不自然,格外诡异。不过等他们走近了,燕月明脸上又不由露出欣喜来。   那分明是搜救部的橙红色制服嘛!   “哟,来了。”老三瞬间又恢复成那副厌世的散漫模样,甚至还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燕月明则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搜救队员脚下踩着的高跷,结合刚才老三的话,推断出大概又是规则限制。   搜救队员看见他们,原本还很戒备,不过在看到船尾站着的黎铮时,就松了口气,熟稔地上前跟他打招呼,“黎老板!”   船只靠岸,黎铮向对方询问现状。   对方答:“刚在这儿救了一个人,才送出去呢,本来我们都打算走了,听见这里有声音就过来看看。出口就在前面,还没关闭,你们来得正好,不过这一船人是……”   黎铮遂将那一家三口的情况一说,对方立刻正色。   “原来是他们。搜救部接到通知了,在逃的杀人犯,夫妻俩一块儿把丈夫的情人杀了,被害人的尸体就抛在城外树林里,刚找到没多久。”   被戳穿了身份,男人的表情瞬间僵硬,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不甘,可再不甘,现在妻子晕了、女儿被捆了,他一个人跑不了,只能认命。   待船在前面码头靠岸,这一家三口被移交到搜救队手上,燕月明也松了一口气。揉揉眼睛,他眼睛都盯酸了。   搜救队员道:“在码头上岸很安全,沿着这条石板路往前走,有口枯井,不深。出口就在井里,你们跟我来。”   有搜救队员在场,一切都变得很简单,可是燕月明没有想到的是,“出口在井里”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他得跳井。   四周杂草丛生的砖砌的枯井,特别像恐怖片里特有的场景,跳进去一个就不见一个。要不是搜救队的人说这里是出口,那这妥妥的就是恐怖片了。   燕月明站在井边探头探脑,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往下跳,身后突然传来黎铮的声音,“害怕?”   他连忙摇头,想要证明自己,小明已经成长了。   谁知道黎铮一句“不怕就好”,上前抓住他,一步就带着他跳进了井里。瞬间的失重让燕月明差点叫出声来,用尽毕生力气才把嘴巴闭上。   落定的刹那,叮叮咚咚的手机信息提示音犹如雨后春笋般想起,又让他迅速回神。   “我们出来了?”燕月明惊喜抬头。   “嗯。”黎铮放开他,拿出手机的同时,上方也抛下了绳梯。   他们还是在井里,只不过是从缝隙里的枯井切换到了上方城的井。这口井干净得多,也宽敞,而且不是下水道,四周都没有通路。   上方投下灯光来,搜救队员在上面喊:“黎老板,可以了,上来吧!”   等到黎铮带着燕月明出去,燕月明环视四周,看到熟悉的城市灯光和车水马龙,几乎喜极而泣。此刻他们大概是在一个小公园里,井是公园里本来就有的装饰物,所以没有水。   穿着橙红色制服的人在这里来来去去,旁边还有巡逻车。燕月明看过去,正好看到那一家三口被压上警车,而老三就在附近的花坛边上坐着,一脸衰样。   “咦?是你啊。”背后传来陌生又带点点熟悉的声音,燕月明回头看去,发现来人竟是被开除那天,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救助站员工。   扎着麻花辫、穿着墨绿色制服的圆脸女生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又见面了,49号救助站为您服务。”   接下去,就是一套固有的流程。   女生又拿出一张图来给他做图谱测试,这一次,燕月明的结果比上次要差一些,但还在正常值内没有偏离。   “可以啊,掉进缝隙还能保持这样的精神状态,没有产生大的影响。不错不错,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多吃点喜欢吃的,明天肯定又是美好的一天。”女生唰唰做着记录,又让燕月明填了一张表。   她的那个扎着小揪揪的男同伴则跑到了老三那边,大家都很忙碌,而正是这份忙碌让人安心。   填表的时候,两人聊起了家常。燕月明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下来,在对方笑容的感染下,逐渐有了回到现实世界的实感。   末了,他忍不住问:“今晚很忙吗?”   “安心啦,一切有我们呢。”女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递给他一本宣传小册子,“要是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或者睡不好觉,市精神卫生中心每天都有讲座。也可以申请一对一辅导,免费的。”   语毕,她又笑着说出了那句话,“祝您生活愉快,一切如常。”   燕月明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真挚和善意,那会让你发自内心地觉得舒心。可经过了这次历险后,他再看到,心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些搜救队员、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一天要处理多少起像他这样的“意外事故”?还要微笑着宽慰别人?   思及此,燕月明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了自己考编的决定,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好好想想,再慎重一点。   哪怕他只想考一个上白班的文员。   这时他再去看老三,想跟他说说话,好歹正式认识一下,谁知花坛边已经没了人。他正疑惑着,黎铮跟搜救队的人说完话,也走过来了。   “走吧。”黎铮径自往外走去。   燕月明跟上,“老三呢?他回家了吗?”   黎铮:“他四海为家。你在缝隙里遇见他的机会,可能都比在上方城遇见他要来得高。”   这样啊。   老三原来也是个奇人,不愧是夺命伙夫。   走到路边,黎铮拦了辆出租车送燕月明回家。燕月明只以为黎学长是真的外冷内热、办事周到,没想到车子开到浦匣子弄门口,黎铮跟他一块儿下车了。   “学长?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燕月明还有点不好意思,他都多大人了,怎么好意思让学长亲自送到家门口。   谁知黎铮瞥他一眼,道:“回去收拾几件衣服,最近你住花园路。”   燕月明怔住。   黎铮:“忘记你是怎么掉进缝隙的了?”   燕月明当然没忘,他立刻朝浦匣子弄看去,发现一切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问:“其他人没出什么事吧?我记得我当时是把蜡烛砸倒了的。”   “就凭一个洋葱?”   “是、是啊……”   “你小姨还没回家。最近城里不太平,等事情结束,你再搬回来。”黎铮一锤定音,不容反驳。燕月明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也不多矫情,因为如果他再次陷入危险,说不定还要害黎铮再次涉险去救他。   那还是乖乖听话吧。   小明没别的优点,就是懂事。   让燕月明感到欣喜的是,他的应急包、手机、手电筒等随身物品,都被黎铮找回来了。据说这些东西都被随意丢弃在了浦匣子弄的垃圾桶里。   “那人把你敲晕了,又把你扔进缝隙,应该是为了报复你坏了他的事。你提醒得很及时,所以其他人都没事,只是大家都忙着出逃,又是黑夜,所以没人注意你被他砸晕拖走了。”黎铮道。   简而言之,燕月明还是个小倒霉蛋。对方带着个人,哪怕这人是昏迷着的,目标都很大,可那会儿偏偏那扇门出现了,对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丢进缝隙里,堪称完美。   “那个人究竟是谁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燕月明忍不住问。   黎铮看着他,眸光深邃。燕月明对上他的视线,心里没来由有点发怵,还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细思极恐”的真相来,就见他信步绕过自己,径自往他家楼道去了。   “学长?”燕月明快步跟上。   学长好冷酷哦,这个冷酷的学长,在进了家门看到客厅茶几上的长草娃娃时,又深深蹙起眉。那漂亮的眉眼里藏着嫌弃,道:“这什么?”   燕月明有点不敢告诉它,这是“小绿”。   黎铮:“你不准把这东西带过去。”   作者有话说:   黎铮:这丑东西多看一眼都是对我的荼毒。 第18章 搬家   小绿惨遭嫌弃,但燕月明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硬着头皮跟黎铮求情,好说歹说把小绿也一块儿带走了。他答应黎铮,一定把小绿放在自己房间里,绝不让它离开房间半步。   最终,燕月明带着小绿,拖着行李箱搬进了花园路111号。   别墅很大,二楼除了老师黎和平的主卧,还有两间卧室。大的那间由黎铮住着,小的那间自然就分配给了燕月明。   这两间卧室一个在走廊这边,一个在走廊那边,并非对门,但离得也不远。   燕月明在这里上了几天课,还是第一次进入除了书房和厕所以外的房间,进去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大。   这客卧,怎么比他自己家里的主卧还要大呢?厕所都好大啊,还有浴缸。   羡慕哭了。   燕月明想起自己在今年过年时跟小姨许下的愿望,他们原打算到明年过年时,清点一下家里的存款,去买房的。他们就是这样普通的人家,拥有着朴素的心愿,谁知道一朝不慎,燕月明就被开除了,人生迅速滑向未知的另一端。   “小姨,你说我真的能行吗?我之前是不是有点想当然了?我怕我到时候就算考上了,万一做不好这份工作怎么办……”   拿回自己的手机后,燕月明迅速给小姨报了平安。不过当着黎铮的面,有些话他不方便说,这会儿关了房间门趴在床上,他又开始叽里呱啦。   小姨虽然风风火火,但她会听燕月明的抱怨并给出自己的意见,堪称燕月明从小到大的精神导师。虽然这个导师有时不太着调。   今天的导师挺着调的,说:“你都还没考上呢,担心这些干什么?这都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你要没这个本领,那个黎学长也不会让你毕业啊,你不是说他很严厉的吗?肯定不会自砸招牌。乖,就算对自己没信心,对你师门也有点儿信心啊。”   燕月明一想,说得对啊!   两人随后又聊起了缝隙里的世界,小姨便道:“这回你知道了吧?当初掉进缝隙那件事,不是我不跟你说,有意隐瞒,是我也早忘了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小姨洒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记不住”这一点,在小姨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又天生乐观,记不住就不记了,从不逼迫自己去想,且相当认可自己的女性身份,毫无不适。   燕月明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算了,小姨开心就好了。   “对了,本来我担心你,打算明天就回来的,但现在既然你都搬到花园路去了,那边肯定比浦匣子弄更安全,我就暂时不回来了,在这边多待两天。”小姨说着,语气轻快不少,“不过我买了很多吃的给你补补,明天就发快递了,记得查收哦。”   燕月明能怎么办?他只好点头答应并说声谢谢。   挂了电话躺在床上,燕月明又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决定洗澡睡觉。   他也知道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譬如那个打晕他的到底是谁,背后有什么阴谋?为何来自胡地的飞氓会出现在寂静街区?11号的流浪者又去了哪里?他都没有答案。但他想,现在不知道,一定是因为他还太弱了,有多大力气的人干多大的事,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临睡前,燕月明又悄悄打开房门往黎铮的房间看了一眼。看到门缝里透出光亮,他拍拍胸口,安心了。   学长还在,他是安全的,他可以去睡觉了。   正值深夜,波动时刻。   黎铮坐在屋内的单人沙发上,听着外面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继续手里的动作。他在给自己编织的那个巴掌大的毛线玩偶挑眼睛,挑来挑去,那指尖在放着各式珍珠、宝石的透明盒子上逡巡,最终挑了两颗大的黑宝石,缝上一看——   炯炯有神又可怜巴巴。   这谁?   正这样想着,电话响了,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黎铮的语气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你们气相局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看起来像一个很热心肠的人吗?”   “挂了。”   “嘟、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通话的另一端,一名搜救队员略显尴尬地挂了电话,视线投向一旁的主播苏洄之。   苏洄之手里拿着份文件,正坐在旁边看着,闻言抬头:“又吃瘪了?”   那人挠头讪笑。   苏洄之微笑,“习惯就好。不过这次的事情,三院那个病人逃出去一个礼拜都没抓到,导致他新收的小学弟被扔进缝隙,也难怪他会生气,不是吗?”   “这次确实是我们的失误。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个病人是被抓住了,但他肯定有同伙,否则城里不可能有那么多地方都出事。”   闻言,苏洄之依旧温文尔雅,道:“不管是不是有什么同伙,迟早都会被抓住。”   末了他又推了推眼镜,“黎铮这人做事随心所欲,不受约束,你们以后有什么事想要请他帮忙的,直接找阙歌就行。最后进搜救部继承黎老衣钵的人,大概也就是这位了,可别因为她是女生就小看人家。”   这时外头又匆匆跑进来一个人,是苏洄之的助理。   “苏老师,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您看我们是不是先回去准备着?妆发老师都在等您了。”   苏洄之这便离开了搜救部。   不一会儿,四队队长阎飞带着人回来了。那个跟苏洄之说话的搜救队员迎上去,道:“阎队,怎么样?同伙抓住了吗?”   阎飞没有回答,径自去饮水机接了杯水猛灌一口,又将一次性纸杯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脸色铁青,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身后的另一个队员回答了他:“抓个屁,狡猾得像泥鳅。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人直接往缝隙里跑了,等我们追进去,你猜我们遇见啥?胡地飞氓!”   “那人就这么跑了?”   “没跑,死了。碰上飞氓还不赶紧躲,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他不死谁死?”   说起飞氓,那个搜救队员微微色变,连忙抄起旁边的资料递给阎飞,“几个小时前花园路的黎老板先一步带着人从缝隙出来,据他所说,他们在寂静街区也碰到了飞氓,不知道跟你们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   阎飞蹙眉,接过资料细看,“监测部的人怎么说?”   “他们的意见是,最近规则的波动有点大,有点不寻常,让我们保持警惕。刚才苏主播也来了,关心了一下昨晚的事情,还给我们带来了慰问品。哝,都在那儿呢。”   阎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摆在桌上的夜宵,心情却好不起来。其实他也有点感觉到了,从三院发生病人潜逃事件开始,上方城里好像就开始了暗流涌动。   之后那平安无事的一周,更像是风雨来前的宁静。   “那个潜逃的病人抓住了?”   “多亏了花园路的人,黎老的学生,叫阙歌。”   “带我去看看。”   “是!”   凌晨时分,《气相预报》准时播出,气相局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花园路111号,燕月明却睡了个好觉。房间里点燃着淡雅的熏香,黎铮说这是助眠的,他点了之后果然睡得很香甜,连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一看,都10点了。   燕月明赶忙洗漱,换好衣服下楼,看到阙歌正坐在客厅里看书。   听到脚步声,阙歌回过头来笑着打招呼,“早啊,学弟。不用那么急,学长今天有事不在家,所以你全天自习,不用上课哦。”   燕月明则有点担忧地看着阙歌脖子上的创可贴,“学姐,你受伤了?”   阙歌立时摆出一张严肃脸,就像报名那天燕月明第一次见她时一样,“还说我呢,学弟,你的后脑勺还痛吗?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子?”   “还、还好吧。”燕月明是真的觉得不怎么痛了,而且今天的精神也出奇得好,丝毫没有什么后遗症。   阙歌便道:“学长肯定给你用熏香了吧?那可是高档货,安神固魂用的,一般来说医院和气相局里才会配备。放在外面散卖的话,特别贵,毕竟原材料稀缺。”   “稀缺?”燕月明瞬间想到了,“不会是从缝隙里来的吧?”   “不愧是我们花园路的小学弟,很聪明嘛。缝隙里的东西,一般来说是不允许往外带的,尤其是不小心掉进去的普通人,没办法分辨那些东西是好是坏,所以如果有发现外带的,搜救队员都会让他们放回去。但是有些特殊的东西呢,譬如做这种香的原材料,拿出来经过加工之后就可以做成救命的好东西。所以,凡事有两面,有利也有弊。”   阙歌说着,转身去厨房端来了早餐,“来来来,先吃饭,我一直热着呢,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燕月明哪里会挑剔,有的吃他就很感动了。   他再次确认,花园路的人真的都很好。   燕月明也确实饿了,闻着香喷喷的粥,胃口大开。阙歌就坐在他对面,看到他吃得喷香,心情也十分愉悦。   吃东西时,燕月明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在缝隙里的见闻,发现记忆还在,只是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好似被削弱了,部分细节需要回想才能确认。   看来这个“记不住”就是随着时间流逝的。   至于韩梅和曹彧他们,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燕月明掉进了缝隙里,那个把他砸晕的人竟还冒充他在聊天软件里跟朋友报平安,可恶是可恶,却也省了燕月明解释的烦恼。   吃完早餐,燕月明主动去洗碗。令他不解的是,阙歌也跟着他一块儿进去,还全程笑眯眯地看着他。   “学姐?”   “学弟,既然今天学长不在,要不要我给你辅导功课啊?学姐虽然来这儿不久,但水平也是很不错的。”   燕月明当然是选择答应了,学姐对她那么好、那么善良,教学方式肯定比黎学长要温和得多。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太年轻,想得太简单了。   阙歌的教学风格确实跟黎铮不一样,她喜欢走题海路线。在燕月明点头答应后,她立刻兴冲冲地搬出一大堆卷子,告诉燕月明:“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学弟。你知道我一个普通家庭出身,连学费都东拼西凑的人是如何读完四年大学并以全A的成绩拿到气相局的offer,并且拜入老师门下吗?看看这些,我们今天做它个爽!”   燕月明:“……”   救命。   作者有话说:   小明:全剧唯一一个要学习的人。 第19章 鸩   燕月明整整做了两天的题,闻人景周末放假回来了,他还在做题。   闻人景今天仍旧是黑裤子、白衬衫的小少爷造型,绕着燕月明走了一圈,小大人似地说:“学弟,你就是被学妹忽悠了。你要知道,在这栋房子里,学妹的教学理念是不被认可的。你不如学学我,鄙人不才,奥数冠军——”   “市级的。”阙歌从背后蹿出来,无情拆台。   “我们上方城是大市,再说了,我只是没有去外面参加比赛。如果我去了,我也会赢的。”闻人景迅速为自己辩解,随后又真诚地看向燕月明,道:“学弟,请相信我。”   燕月明:“相信、相信。”   他做题做得都头晕眼花了,现在不管谁说什么,他都相信。他也不知道一个以后要进搜救部的人,又是去参加围棋比赛又是奥数比赛的,能有什么用,反正相信就对了。   不多一会儿,阙歌和闻人景又握手言和。闻人景带了核桃过来,拿个小锤子坐在那儿敲核桃,敲完了,再由阙歌把果肉分拣出来,最终送到燕月明手边的小碟子里。   阙歌对他充满慈爱,“多吃点,补补脑子。”   燕月明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能含泪收下这份爱的礼物。   不过不得不说,阙歌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她不光让你做题,还给你整理错题集。错题之上还有错题,无穷尽也。   唯一的缺点是,她不怎么会讲题。自己能懂,理解力很好,但要是给别人讲,那就是典型的——   “为什么选C呢?因为A、B、D是错的啊。那为什么A、B、D是错的呢?因为C是对的啊!”闻人景鹦鹉学舌,最终遭到阙歌卡住脖子一顿爆K。   打完了,她神清气爽,核桃流水线再次恢复运作。   闻人景倒也没有面子上挂不挂得住的问题,他是真的能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依旧是端着架子的小少爷一枚,云淡风轻。   三人又聊到最近上方城内的局势,闻人景表示有点担忧。   阙歌:“你一个初中生,不好好学习,担忧什么?”   闻人景:“这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咳,学弟。”阙歌看向燕月明,解释道:“前两天事态还不明朗,就没跟你说,现在也该告诉你了。关于你被人敲闷棍的事情,是这样的,根据气相局内部消息——世界意识提前进入活跃期了。”   活跃期?燕月明想起课本上的知识,恍然大悟。   《新世界书》上说了,当初那场大爆炸,让双方元气大伤。人类能苟,逐渐在现实世界站稳脚跟,而世界意识则躲在缝隙深处,暗搓搓搞事。   活跃期,指的是它搞事特别频繁的一个时期,十年一次。积攒了十年的力量,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来,次次都想把人类搞死。   难怪燕月明会在寂静街区看到来自胡地的飞氓呢,难怪他会被人敲闷棍呢,这样就可以解释了。   一方面,缝隙是世界意识的地盘,它活跃了,缝隙里肯定不太平,这很好理解;另一方面,在每一个活跃期,世界意识都会将自己的力量分出一部分,制造出一个拥有着人类外表的化身,混迹人群。   这个化身,人类将之取名为“鸩”。   古代传说中的一种毒鸟,用它的羽毛泡酒,就是鸩酒。这名字跟“四不像”有异曲同工之妙,反正都不是人。   迄今为止,鸩出现过两次,都被人类给想方设法搞死了。所以虽然知道接下去可能会不太平,但燕月明并不怎么恐惧。   他只是有一个疑问,“虽然现在正好是第三十年,但下一次活跃期,是不是应该要在年底的时候?”   闻人景:“对,所以说它提前了,但具体原因不明。”   阙歌沉声:“鸩表面上跟人类没有区别,你堪不破,就会以为它是你的同类。24号那天,三院发生骚乱,有病人从北门闯入缝隙,随即消失不见。直到一周后,他在浦匣子弄点蜡烛,企图让一整个弄堂的人都违规,被学弟你识破。出于报复,他把你扔进了缝隙。”   闻人景小大人似的蹙起眉,“这件事最大的疑点就是,当时气相局的补充播报还没出来,外面没有人会知道不能点蜡烛。可那个人分明早有预谋,还远在监测部给出规则之前就做好了准备,那他的消息来源99%不可能是人,没有哪个人的消息会比气相局监测部还快。”   燕月明:“那个病人应该不是鸩吧?”   阙歌摇头,“不是,他也只是被蛊惑了而已。本身他住在三院,精神状况就不稳定,说到底,他还是受害者。”   闻人景言之凿凿,“但鸩肯定跟他接触过。”   阙歌点头,“城里不止浦匣子弄出了事,还有好几个地方,好几个捣乱的人,肯定或多或少都跟鸩有过接触。气相局已经开始排查了,就是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说来说去,在这里担忧没用,还得看气相局。   “啪!”闻人景又是一锤子砸下去,看着四分五裂的核桃,道:“这个有毒的鸟人,早晚拔光它的毛。”   阙歌拿起敲碎的核桃,又用力一捏,“傻逼玩意,害人害己,世袭脑残。”   来了,上方城人民固定娱乐活动——合法骂相。   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你犯规,就会被世界意识察觉并捕捉,因此小心谨慎是常态。可大家都已经觉醒了,“纸片人”只是一种自我调侃,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独特的灵魂,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如果有个臭东西躲在暗处一天到晚想弄死你,你能控制自己不去骂他?   老子就是死也要骂你。   在大爆炸初期,不止一个勇士指天大骂。而当一个人激动时,他往往精神振奋,再加上一连串国骂妙语连珠,那自我意识简直都攀升到顶峰了。一个人,还往往能带动一群人,群情激奋。   过于突出就容易暴露,进而陷入危险。   那怎么办呢?   大家一起骂,当骂声如潮,所有人自然地隐藏其中,就谁也不会突出来。这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法不责众。   再者,人们的情绪需要得到纾解,他们不能在面对这个诡异世界、苟延残喘的同时,还压抑自己的内心。   如果骂一骂天会塌,那天就塌吧。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坊间甚至有戏言,这么多年世界意识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就是被骂声压制的。它就该骂,三天不骂,上房揭瓦。   此时此刻,听着咒骂声,燕月明再看一眼手机上的群聊名称“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三人组”。他觉得跟学长和学姐比起来,自己还差得远呢。   他连骂人都不太会,只能继续学习了。   学习再学习,明日复明日,无穷尽也。   当燕月明的脑子里塞满知识,他忽然发现,自己快把缝隙里的事情都忘光了。什么记号?记什么号?缝隙里有什么呢?他只记得他掉了进去,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而后学长出现,把他给救了。   这种记不住的感觉有点糟糕,但燕月明知道,或许再过几天,他连这种糟糕的感觉也没有了。因为他会忘记自己“记不住”这件事。   他甚至试过在纸上记下来,因为不想学长辛苦教给自己的东西却被遗忘,谁知这也不行,字迹也会消失。   于是他也忍不住骂人:“垃圾世界,去死吧。”   这世上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是被辞退吗?是被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敲闷棍吗?都不是。   是你深入险境还不忘学习,辛辛苦苦得来的知识,没了!   这个世界是这么对待一个考编学子的吗?   燕月明气死了,在纸上不断写着“去死”二字,企图给世界意识下咒。他还把自己的网名又改成了“巫师小明”,毕竟生活需要一些仪式感。   与此同时,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某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谁咒我?!”   “这群该死的蝼蚁、纸片人,整天屁事不干,就知道咒我。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全部做成我的标本,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臣服,什么叫做听话,什么叫做世界的意志不以人类为转移。不,那些肮脏的、丑陋的、贫贱的,还妄图什么自由、独特的,他们不配,他们只能成为我鞋底的泥……”   黑色的兜帽斗篷遮着他,暂且称之为“他”的脸,声音雌雄莫辨,甚至听不出年纪。他说着,语速越来越快,双手张开,如同拥抱着自己的臣民和王国,但仔细看他身前——   惨白月光从破窗里照射进来,偌大的仓库一样的房间里,空空如也,只他一人。   “可恶。”   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复命的,不是被抓了就是死了。人类果然脆弱。   他怒而甩袖,愤而离去,可谁知斗篷太长了,他一个不慎踩住了下摆,自己把自己踩了个踉跄,并一步跪在了地上。   “人类抛弃四肢行走,仅用双脚,果然很愚蠢。”他恨恨地念着,再次甩袖站起,每一步,都走得坚实,仿佛要把水泥地踏碎。   “都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这边如何愤恨不提,花园路111号,燕月明下完诅咒觉得有点饿了,便去厨房煮泡面吃。这几天黎学长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诡秘莫测,他不在,燕月明都没那么拘谨了。   当然,这泡面是他自己买的,黎学长的厨房里不可能有泡面这种垃圾食品。   燕月明一边煮泡面,一边难得放松地哼着歌。他现在发现了,骂人真的很愉快,让别人承受痛苦,自己就会心情愉悦。   可是当他煮好泡面,端着面碗回到客厅时,他的心情就愉悦不起来了,因为他发现黎学长回来了,而且就站在那张用来学习的长桌前,手里正拿着他下咒的纸。   纸上满满当当的全是“去死”,且每一个字都异常端正。   究其原因,燕月明怕写得太潦草了,神看不懂。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的话。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黎铮也不知道,他才放养了几天啊,他新收的小学弟,就性情大变了?他转头看向燕月明,燕月明心虚地低下头。   “我会吃人?”黎铮又问出了那个经典问题,末了又添一句,“还是你咒的是我?”   燕月明飞快摇头,眼镜都要甩飞了。   不过他这个举动成功把黎铮的注意力转移,微微蹙眉,“明天你就去把这幅眼镜给我换了。”   正准备解释的燕月明:“……嗯?” 第20章 和平街   燕月明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逛过街了,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他为了面试,跟小姨一块儿去店里买西装。   他没有想到的是,下一次逛街会是跟黎铮一起。   这种感觉很奇妙,比他那天坐在黎铮的摩托车后座上,跟着他绕城一周还要来得奇妙。而且他出门时担心的,黎铮带他去很贵很贵的精品店,而自己付不起眼镜钱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他坐着黎铮的车,跟他到了城西的一条小街上。这儿有一家裁缝铺,是黎铮经常来定制衣服的地方,还有一家看起来很常规的眼镜店。   这条街叫“和平街”,跟老师一个名儿。   自从那一夜后,上方城的规则又恢复了平常,生活的洪流席卷着人们继续朝前奔去,而那一点点波折就被迅速抛之脑后了。   和平街,街如其名,一片祥和。   今天的规则相对简单,燕月明出门前看过,出行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黎铮停好车,把他带去眼镜店,店主是个脸盘圆圆的、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大婶。   她虽然自己不戴眼镜,也没有怎么打扮,但打扮起别人来,头头是道。   “这年轻人嘛,眼睛不能遮着的。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小年轻的眼睛最灵了,一点都不浑,藏起来多可惜呀,就要大大方方地给人看的嘛……”大婶的道理一套一套的,又是亲切的长辈,那可不得把燕月明绕晕了?   最后她又指着对面的理发店,说:“我看你啊,别急着配眼镜,去对面那家理发店。哝,看见了没有,就那家理发店,先去剪个头发再来配眼镜,保管你妥帖又帅气。”   人家这么热情,又安排得头头是道,燕月明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去理发店的路上了。   理发店的大叔热情地在门口迎接他。   他甚至怀疑这两人是夫妻,一切都是串通好的。   “来啊,小伙子,别害羞。”大叔冲他招手。   燕月明能怎么办?他回头朝黎铮求救,却看见他倚在眼镜店的柜台旁,潇洒帅气,还冲他挥了挥手。   什么啊,不就是剪个头发。大婶说了,我也会变帅气的。   燕月明一赌气就大步流星地进了理发店,坐下来之后,看着店里的装潢以及富有年代感的海报,又有点后悔。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新发型到底是什么,这个发型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人生,可他已经坐下了,大叔已经开始准备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人嘛,总是这样。   街对面,黎铮拿起一个墨镜试了试,大婶在旁边跟他开玩笑,“黎老板也好久没来了。早听说花园路新来了一个学生,今天总算见到了。”   黎铮:“谁那么八卦把消息传到了这儿?”   大婶含笑不语,黎铮就明白了,准是苏洄之那个八卦精,每天播报规则那么多条都堵不上他的嘴。   大半个小时后,燕月明剪完头发了。他还没戴上眼镜,便凑到镜子前去看,意外发现效果还不错。头发没有剪得很短,打薄了些,剪出了一些层次,额头也露了出来,干净、清爽,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还带着点稚气,可又没有那么学生气了。   “瞧瞧,不错吧,神采飞扬的,多帅气啊。”大叔在后面自夸。   大叔的价格也很公道,剪一次头发25元。燕月明爽快地付了钱,开开心心地往回跑,却被告知黎铮已经去裁缝铺了。   眼镜店的柜台上早就摆好了三幅眼镜,都是细边的,一金一银,还有比较时尚的透明框。大神乐呵呵地推荐道:“刚才黎老板都看过了,你再挑挑,挑中哪个选哪个。价格都不贵,你是黎老板带过来的,再给你打八五折。”   燕月明听到打折就心动了,最后挑了银色细边的。金色也好看,但苏主播就总戴着金丝边,看起来就特别有文化,燕月明自知比不上对方,觉得不能太装了,还是选个低调点的好。   店里还有隐形眼镜,燕月明也拿了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等到眼镜也买好了,燕月明就去裁缝铺找黎铮。   裁缝铺不远,燕月明到的时候,发现黎铮就坐在门口的长条凳上,跟店老板喝茶。他今天依旧打扮得精致又妥帖,盘靓条顺的,哪怕底下坐着的是个没有扶手没有靠背的长条凳,坐姿都透着一股随性和优雅。   燕月明向他跑去时,黎铮也在抬头看他。   从街的那头跑来一个神采飞扬的小伙子,风吹起头发露出眉眼,五官清俊而富有朝气。银丝边的镜框在午后的阳光里折射着光芒,把那双眼睛也给突显出来了,清澈又明亮。   “学长!”他看起来还有点兴奋,像考了满分迫不及待要给人展示。   黎铮忽然也想看看他不戴眼镜的模样,不过对上燕月明那双暗含期待的眼眸,他还是放下茶杯,说了一句:“不错。”   燕月明满意了。   黎铮也满意了,遂向旁边捧着茶壶的老大爷介绍道:“这是我老师新收的学生,给他做两套常服就行了。款式简单,适合他的。”   燕月明连忙摆手,“我有衣服呢,不用做新的。”   “让你花钱重新配了眼镜,你配合了,那我花钱给你做几套衣服,这叫礼尚往来。”黎铮看着他,道:“这条街的物价不贵,你不用有负担。衣服拿回去,平时可以不穿,跟我出门的时候,穿。”   噢噢噢噢,原来是这样啊。如果是跟学长出门要拾掇得好看一点,那燕月明倒是不好拒绝,再想到这条街上的物价,定做两身衣服应该也不会贵到哪里去,他就没有再反对。   说起来,今年春天换季的时候他确实没买衣服,添置几件未尝不可。不过燕月明哪里需要黎铮给他花钱,立刻表示要自己付。   裁缝铺老板是个系着皮围裙、脖子里挂着老花镜的小老头,叫老赵,在旁边打趣他,说:“你跟黎老板争什么?人家老板呢,还是我店里的VIP包年用户,他买便宜,你买贵。就你这两件衣服,还不够他一年的零头。”   语毕,不等燕月明拒绝,他就站起来招呼燕月明进去量尺寸。   燕月明又看看黎铮,黎铮重新端起茶杯,递过来一个“进去”的眼神,他便只好乖乖进去了。在花园路111号,学长黎铮的决定,向来是没什么人能反驳的。   量尺寸也是个细致活,燕月明耐心地配合着老板,等到所有尺寸量好,款式也定好时,发现原本阳光明媚的和平街,竟下起了淅沥小雨。   沿街的商铺都有雨棚,晴天时遮阳,雨天时遮雨,所以黎铮坐在门口,倒也没有被淋湿。燕月明望出去,能看到他的侧脸,眉目沉静,一缕微卷的头发垂在颊边,不知为何,那卷曲的弧度特别适合这样的雨天。   他每次这样看着黎铮时都觉得不大好意思,怕过于冒犯,于是视线自然地下移,就看到了他握着茶杯的手。   烟青色的茶杯真的很小,被虚握在那指间,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句“把玩”。视线再顺着那指尖,扫过骨节和手腕,那手腕上戴着水晶手串,半藏在衣袖里,若隐若现。   燕月明第一次觉得水晶那么好看。   不,小明,你又在想什么?   燕月明赶紧把那些有的没的甩出脑海,走到黎铮身边,跟他一块儿看雨。他想起黎铮定下的规矩,便问:“学长,今天还要回去上课吗?”   “题没做够?”黎铮反问。   “也不是……”   “雨天不上课,今天休息。”   一听到“休息”两个字,燕月明就自动蹲下了,懒虫从四肢百骸里跑出来,一下子把他的腿灌得有千斤重。   他捧着脸跟黎铮一块儿看雨,这才提起自己已经把缝隙里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的事。   黎铮对此反应平平,“那你要许愿自己永远不要再记起来。”   燕月明一想,再记起来的条件是什么?肯定是再进到缝隙里。仔细说来,这也算一句祝福了,黎学长果然面冷心热。   “谢谢学长。”   “?”   黎铮也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致谢,不过转头看到燕月明,又觉得合情合理。   今天没有规则说不能撑伞,所以街上很快就有了花伞几朵,还有不知道哪家的小孩儿穿着柠檬黄的雨靴在路边踩水。这么看着,把时光抛费,倒也不觉得无聊。就是雨声实在太催眠,燕月明听着听着就想睡觉,不由得打起了哈欠。   老赵给他端来了一把小竹椅,捧着茶壶在他旁边坐下,说:“春雨贵如油啊,跟规则不沾边的春雨,更是金水了,下得好,下得妙。”   燕月明赞同地点头。   老赵:“小后生,反正你们也不急着走,我小老头考考你,知不知道我们和平街的历史啊?”   燕月明还真不知道。和平街在城西,而他住在城东,中间隔了一整个城区。他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了那么多年书,连游乐园、大商场这种地方都很少去,更别说知道某条街的历史了。   他摇摇头,老赵便道:“这条街上,都是前店后院的构造,一家一户的老街坊老邻居了。不过其实我们都不是这里的原住户,大概都是二三十年前陆陆续续搬过来的。”   燕月明:“二三十年前?是因为觉醒吗?”   “是啊,当时整条街都空了。老头子属于最早从城外搬来的那一批,还有得选,就选了这88号,多吉利啊。不过这街本来也不大,窝在这城西一角,生意马马虎虎也就糊个口,所以这些年又有人搬走了。你瞧,对面那家卖茶叶的,上个月刚搬走,说是孩子在市中心买房了,接过去享清福。”   “市中心买房啊,真好,有钱。”   或许是燕月明语气里流露出的艳羡太过自然,老赵笑着摇摇头,又故意压低声音,道:“但是你知道吗?这条街上有的空房子,是一直空着的。那里面啊,据说不干净,闹鬼呢。”   燕月明瞬间睡意驱散,“真的吗?”   老赵神秘兮兮地抬起下巴,“这还能骗你?”   燕月明打小生活在这上方城,又哪里会被轻易骗到?他的眼神里透着狐疑,看向黎铮,“学长,这是真的吗?”   黎铮悠然地提起旁边小炉子上的茶壶,给自己续上一杯热茶,轻飘飘回答他,“真的。”   在燕月明的认知里,学长肯定不会幼稚到拿这种事骗他的。而且这是上方城,这是小说里的世界,都有那么多奇葩规则了,世界意识还天天想搞死人类,有鬼不是很正常吗?   “鬼在白天不会出来吧?”他小心地问老赵。   “哈哈哈……”老赵笑得很开心,“当然不会了,你看我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不还好好的吗?”   燕月明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老赵笑得更开心了,跟他说:“之前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学生跑这儿来夜探鬼宅呢,就街那头的14号,那里是真的有点古怪。”   谁知燕月明一本正经反问:“这个世界就够诡异了,为什么还要去夜探鬼宅?在自己家里探就可以了啊,规则说不能看床底的时候看一下,听到婴儿哭声的时候去打个招呼,都不用出门付路费。出事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也能及时打热线电话,安全多了。”   他是真的不理解,这个诡异的世界里,还有比作死更简单的事情吗?   老赵为此哈哈大笑。   黎铮则放下茶杯,云淡风轻道:“就是闲的。”   他想,这位新收的学弟也许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是个人都喜欢吓他。漂泊四海对啥都不放在心上的老三喜欢吓他,顽童似的老赵也一样,最后人是成功吓到了,自己也收获了快乐。   此时此刻,老赵还悄悄给黎铮使眼色,大意是“这小后生真不错,以后可以经常带过来陪我玩儿”。   滚犊子。   “走了。”黎铮站起身来,顺手拿走了老赵放在门口的黑色长柄伞。   “哦。”燕月明赶忙站起来,主动钻到黎铮的伞下,但礼貌小明从来不会忘记跟人说再见,尤其是对长辈。   看在他那么有礼貌的份上,老赵就不计较自己的伞了。 第21章 报名   回去的路上他们经过了和平街14号。   和平街虽小,位置偏僻,人流量也不大,但正因为如此,它并未像其他街道一样把所有的门脸都装修成一种风格。这儿以各式各样的小店居多,这家搭个花架,那家整一个复古灯箱,家家户户在这朦胧细雨中支着各式雨蓬,别有一番风情。   14号空置多年,大门紧闭。除了外墙跟其他商铺一样都刷白了,大约是街道修整时统一刷的,那门锁都早已生锈,牌匾也没了。   单从外面看,难以判定14号以前做的是什么生意。但14号旁边就是一个仅容两人撑伞而过的小弄堂,从弄堂里往14号看,可以看到后院儿里有一棵很大的枇杷树。   枇杷树冠幅巨大,几乎遮住了大半个小院,那茂盛的枝条从院墙里延伸出来,仔细看,还能看到一树金黄,硕果累累。燕月明很喜欢吃枇杷,不由惋惜道:“这里没人住,又闹鬼,那岂不是这些枇杷都浪费了?好可惜啊。”   黎铮见他是真的惋惜,便道:“你可以来偷。”   燕月明知道学长肯定是开玩笑,但问答模式开久了,他就忍不住自动解释:“我做贼心虚,会被抓的。”   他既然答了,那黎铮也就大发慈悲地指点他一下,“你可以让阙歌和闻人景来偷,就说,偷来孝敬老师。”   燕月明转头看他,眨巴眨巴眼。   朦胧的细雨中,两人站在同一把伞下,视线交汇,黎铮丝毫没有他正在教坏好学生的自觉,淡定自若。末了,他又带着燕月明上前,凭借他过人的身高,抬手就从伸过院墙、被累累果实压得已经弯曲了的枝条上,摘下了几颗枇杷。   “好了,走吧。”黎铮把枇杷放在燕月明的掌心。   这枇杷果大、金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燕月明喜是喜,但真的会做贼心虚,接过枇杷的同时还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两个偷枇杷贼,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他跟着黎铮离开,他又后知后觉,刚才黎学长那句话,怎么那么像拗不过他的真挚请求,所以才勉为其难摘了几颗枇杷给他呢?   燕月明捧着枇杷有点纠结,又悄悄抬头看黎铮。黎铮最起码185,他撑着伞,那伞就高出了燕月明一大截。   可燕月明丝毫没有被雨淋湿,一方面是因为雨小,另一方面是因为黎铮一直把伞往他那儿倾斜着。春日细雨中,黎铮的侧脸显得异常帅气。   黎学长真的是个好人。燕月明再次确认。   翌日,燕月明恢复了正常上课。   一大早起来的时候,燕月明照旧一边刷牙一边点开气相预报,听着那一条条或奇葩或诡异的规则,让自己醒醒脑子。   今天的气相预报跟以往有些不一样,因为在几条规则播报完之后,主播苏洄之面朝着镜头,郑重地说出了以下这段话:   “经各地气相局反复确认:世界意识已提前进入活跃期。”   “亲爱的市民朋友们,接下来一段时间,请提高警惕、做好准备,在面对无常世界的同时,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惊慌,不要失序,我与你们同在,气相局与你们同在。”   “最后,祝大家生活愉快,一切如常。”   苏洄之的声音有种自带的安抚人心的魅力,而燕月明本来就提前从阙歌和闻人景那儿得到了消息,所以此刻心态良好,甚至有了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唯一担心的是在外城迟迟未归的小姨,小姨都去了大半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思及此,燕月明又给小姨打电话。有了那天手机被捡走、还被冒充的前车之鉴,燕月明最近都开的视讯,还跟小姨对暗号。   小姨都很配合,但就是不回来。   今天也一样,小姨那边阳光明媚,大早上的已经穿着碎花裙子在街边喝咖啡了。她优雅地端着咖啡杯,还跟路过的帅哥say hello,最后才回头看自己的大侄子。   “小明啊,不是我不愿意回来。你要理解理解长辈,操劳半生,到老了就想好好放松放松,颐养天年,是不是?”   可是小姨,你才37岁。   燕月明看着小姨那张容光焕发,站在他旁边说是他姐姐都没人怀疑的脸,沉默三秒,最终还是孝顺地点点头,“那小姨你好好玩,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我在这边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不用担心。”   小姨看起来好像也真的不是很担心。   挂了视讯,燕月明略显无奈地下楼吃饭,正好瞧见黎铮也在打电话。电话那头是逃离上方城至今未归的老师,不知道老师说了什么,黎铮的表情有点可怕。   “是,为老师分忧是我的福报。”他甚至还笑了。   挂断电话,两人在餐桌前相遇,四目相对,燕月明竟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他们都是孤独的灵魂,在这座城里,同样等着不肯归来的人。   黎铮是不知道一大早的,这位新来的学弟为何面露慈祥。   “吃饭。”   “哦。”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花园路111号就像一个安全堡垒,罩着刻苦学习的燕月明,让他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考编书。   唯二能让燕月明感知到外面风雨的,一是聊天群里、网络上,不断热情高涨地对“相”与“鸩”的诅咒大战,以及开始变得忙碌起来的阙歌。   因为活跃期提前来临,打乱了气相局的计划,所以阙歌要提前去搜救部报道了,在此之前她得回学校办理一些手续。   燕月明也是这时才知道,不论是阙歌还是他想考的那些文员岗位,其实都是为了年底才来临的活跃期而扩招的人手。   只是像阙歌这样特招的优秀人才,可以提前进去,诸如燕月明这样走正规流程报考的考生,却是不适合拔苗助长的,因此报考日期和考试日期都只是相对提前,仍然留足了宽裕的时间。   燕月明特意去官网看了一下,下周的4月22日就是报名时间,而这一天也恰好是阙歌正式去报道的日子。   现在摆在燕月明面前的问题是——六个部门里有四个在招白班文员,分别是播音、巡查、对策指挥、后勤,他选哪个?   趁着周末,闻人景放假,阙歌也抽空过来,花园路111号四人齐聚,共商大计。   闻人景和阙歌异口同声:“不要播音。”   燕月明毫不意外,“那就是巡查、后勤和对策指挥?”   阙歌看着纸上燕月明写出来的三个部门的名字,理性分析道:“巡查组的文员招的最多,大概率应该会被分去接热线电话。后勤部掌握整个气相局的资源分配,会跟各个部门的人打交道,看着不起眼,但其实也至关重要。而对策指挥就更不用说了,那是正儿八经的行政部门,权力很大,要想出人头地,这是最快的路子。”   喝了口水,她继续道:“其他两个部门就升迁来说,后勤部比巡查部的机会要大一点,因为后勤部的工作更活泛,平时能接触到的人多。”   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燕月明不由佩服,“学姐你好厉害啊。”   “咳。”闻人景也凑上前来,“我也知道点内部消息,这次对策指挥部招的文员,大概率是做文书工作。”   闻人家可谓是气相专家了,闻人景的母亲在搜救部当副部长,父亲在指挥部,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黎铮则坐在主位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任他们自由发挥。   三个臭皮匠分析了一个下午,最终决定——选后勤。   指挥部虽好,里面一群老狐狸,以燕月明的个性,进去不一定能混得开。就算有人赏识,再加上花园路的人脉打底,他也会很吃力。巡查和后勤二选一,燕月明就选了相对来说出路更好一些的后勤部,先进去勤勤恳恳工作个两三年,再谋求发展不迟。   黎铮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燕月明的选择中规中矩,但这是他的工作、他的人生,只有他自己愿意的且适合他的,才是最好的。   时间眨眼而过,4月22日到了,这天正好是周末。   在这期间,鸩都没有出现过,上方城除了有过两次大的规则波动之外,其余时间都还算太平,也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气相局的报考流程跟其他机构都不一样,它需要考生本人带好证件,到现场报名。因为报名当天就会有一轮面试,面试通过,你的名字才会被登记在案。   燕月明跟阙歌约好了一块儿过去,因为距离不远,他提出可以用小姨的粉红小电驴载阙歌,阙歌也很乐意。闻人景倒是想要用家里的车送他们,可他家长辈都在气相局任职,且职位不低,不宜太过张扬,这个提议便被无情否决了。   就连燕月明,都难得地强硬了一次。   他都23了,早就不需要送考了,而且他只是去报个名,还会有学姐在旁边照应,够够的了。人多了压力也大,他怕自己紧张。   闻人景只能遗憾放弃,等到两人出门,他却又换上风衣、戴上墨镜,悄悄打车,抢先出现在气相局——对面的小公园里。   小公园里风景甚好,正值春日,开满了成片成片的草本花卉。靠近路边的地方则种了一排梧桐树,树下是一些耐阴植物和供行人休息的长椅。   站在这里往气相局看,排队报名的队伍一览无余。只是闻人景没想到,当自己走到这里时,长椅上已经坐了个人了。   “学长,你怎么在这里?”闻人景惊讶。   黎铮也戴着墨镜,悠闲自得地翘腿坐着,手里还捧着一杯咖啡,语气淡然,“赏景。” 第22章 爱的鼓励   赏景,赏的到底是什么景呢?   排队的人景。   上午九点,气相局侧门前已经排起了报名的长龙了。阙歌很有学姐爱,她的报道时间在十点,先陪燕月明排完队,再去不迟。   燕月明有她陪着,心情舒缓很多,只是在两人即将分别之际,阙歌又小声叮嘱他:“待会儿我们忙完各自的事情,再见面的时候,要是我身边有新同事,别忘了我在外面的人设。”   “什么人设?”   “冷酷事业型惜字如金女强人。”   燕月明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乖巧应答:“好的。”   阙歌走了,燕月明也终于排到了气相局的里面。   气相局很大,三栋大楼外加一个训练场,像一个庞然大物矗立在上方城市中心。燕月明在这座城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以前最多接触到救助站,可从来没进过这里。   报考者们大多都跟燕月明一样,情不自禁地四下打量,神情既紧张又兴奋。燕月明站在队伍里,还能听见周围的人谈论着最近的《气相预报》以及鸩。   活跃期都来了,鸩肯定也会出现,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对于上方城的人来说,比较倒霉的是——鸩好像又出现在这里了,毕竟只有上方城的规则波动最大,其他城市都相对安全。   世界那么大,它为何要跟上方城死磕呢?   是因为前两次都死在这里吗?   “小三子好记仇哦。”   队伍前方的一位报考者在阴阳怪气,小三子就是“鸩”的新外号,因为已经是第三代了,所以叫它小三子。   燕月明站在人群里,如同往常一样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忘记自己已经换了造型,变得吸睛很多,因此阙歌一走,就不断地有人来跟他搭话。   这一下把燕月明最后的那点紧张都驱散了。   很快,队伍就排到他了。第一轮报名面试很简单,依旧是图谱测试。   不过这一次的测试不再是单一颜色,更复杂、更花,主要检测你的精神强度。都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人与人之间差异甚大,心志坚定的人,往往也更能抵御世界意识的侵蚀,更适合气相局。   燕月明本来是没有那么强的,可他前段时间刚经历了人生的一次小波折,又是被辞退、又是掉进缝隙,又经过了那么多天的刻苦学习,通过测试不在话下。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老老实实进去测试、报名的时候,气相局街对面小公园树下的长椅旁,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声出现在身后,闻人景霍然回头,只见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穿着米白色休闲服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长椅后,粗看有点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是苏洄之吗?   “苏主播?你怎么也在这儿?”闻人景诧异。   黎铮则根本不理,连头也不回。苏洄之推了推眼镜,露出他标准性的微笑,说:“我就住在这小公园后边,闻人弟弟不会忘了吧?”   闻人景想起来了,气相局对面的小区属于单位分房来着。作为主播的苏洄之是气相局日常工作中的核心一环,需要时刻待命,当然不能住得太远,所以他就住在这后面的小高层里。   此刻正是苏洄之的下班时间,他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   见他似乎想明白了,苏洄之便抬起一只手按在他肩上,问:“还记得今天气相预报的第三条是什么吗?”   闻人景想了想,“不能三人同坐凳?”   苏洄之笑眯眯,“是啊。”   闻人景反应过来了,反应过来之后他就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给苏洄之让座。苏洄之礼貌致谢,再迆迆然坐下。   黎铮这才纡尊降贵地看了他一眼,道:“跟小孩子抢座位,你也好意思?”   苏洄之仍旧笑眯眯的,“亲爱的弟弟,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   黎铮:“表的。”   苏洄之:“表的也并不能改变我是你哥哥的事实。”   闻人景站在旁边听他们打机锋,对此习以为常。因为家里的缘故,闻人景从小就对气相局的一切很熟悉,跟苏洄之也是认识的,甚至比认识黎铮的时间还要早。   可其实气相局上下很少有人知道苏洄之和黎铮的亲戚关系,他也是直到拜入黎和平门下,才偶然得知。   这对兄弟的相处模式真的很怪,黎铮这个弟弟,连老师也能埋汰,更别说一个表哥,颇有点谈笑之间六亲不认的架势。   苏洄之这个哥哥,人人都说他温文尔雅、斯文得体,是上方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可近距离接触就会发现——呜呼哀哉,笑里藏刀的典范。   他还喜欢到处认弟弟,颇有“在座各位都是弟弟”的雅量。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又一个弟弟来了。   “哟,这里很热闹啊。”气相局搜救部四队长阎飞,穿着便服从后面的公园里走出来。闻人景记得,他跟苏洄之是邻居。   黎铮依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苏洄之则回头看着阎飞,问:“我记得阎队今天排班休息?”   “老远就看到这里有几个可疑人员,虽然在休息,可我作为搜救队的队长,不也得过来瞧一瞧?”阎飞倒是没做任何伪装,浓眉大眼、坦坦荡荡的,就是说出来的话很不对味。   “那你瞧到什么了?还觉得可疑吗?”苏洄之悠然反问。   “苏主播在这里,当然不可疑了。”阎飞的目光又落在黎铮身上,“就是这位市民朋友……”   闻人景不能确认,但他能猜,黎学长墨镜下或许在翻白眼,因为下一秒,他就发出了灵魂拷问:“你们气相局,这么闲的吗?”   阎飞双手抱臂,没好气道:“老子才休息了一个小时。”   黎铮:“关我屁事。”   闻人景怕他们打起来,好在没有。转瞬间,这三人又聊起了鸩,话题切换速度之快,令他这个未成年人叹为观止。   阎飞:“这次它变得很狡猾,审问了跟它接触过的所有人,没人看清它到底长什么样子。都说它穿着斗篷、戴着兜帽,身高都对不上。”   苏洄之:“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它也不笨,不是吗?”   闻人景不由插嘴道:“一点眉目都没有吗?”   阎飞:“倒也不是。”   黎铮看过去,阎飞便道:“框出了一个大致的活动范围,现在不确定它有没有转移,不过,花园路恰好在这个范围里。以鸩睚眦必报的性格设定,它如果知道这次失败有你们在里面作祟,说不定会报复。”   顿了顿,他又道:“上一次鸩出现,抓住它的是我们的师父们,这一次重担交到我们手里,我们也绝不能失败。”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配上阎飞那本就周正、硬朗的脸庞,更显郑重。闻人景不由得肃穆起来,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   是啊,一代人老去、一代人崛起,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现在担子到了他们肩上了,他们也不能输,要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对。   只是他学长向来不受这些约束,闻言淡淡回答了一句,“不过宰一只鸟而已,宰就宰了,废那么多话。”   苏洄之笑笑,“确实。”   这时燕月明也从气相局出来了,测试加报名的速度其实很快,前后不过十分钟。他给阙歌打了电话,两人在门口见面。   “学姐!”燕月明看到阙歌,眸光微亮。此刻的阙歌已然换上了搜救部的制服,她本来身材就高挑,这么一换,英气十足。   “报名顺利吗?”阙歌问。   “报上了。”燕月明是真羡慕她啊,自己没那个实力进搜救部,但他羡慕并敬佩每一个搜救部的人,目光在她胸前的徽章上扫过,他又问:“学姐你被分到了一队啊?”   阙歌的身板都挺得更直了,“老师就是一队出身的。虽说现在四队最强,有阎飞坐镇,可一队也是老牌劲旅,也更适合我。”   燕月明:“更适合?”   阙歌:“更适合我以下克上当队长,从此以后人们提起搜救部,不再只有阎飞,还有我阙歌。我们的搜救成功率,有朝一日也一定能提升到90%以上。”   这些事情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但阙歌说这话时,沉着又自信,让人很容易就对她的话产生信服。   这种信服,诞生于苏洄之对着镜头说“气象主播是最浪漫的职业”时,诞生于现在,他不由认真说道:“学姐,你一定会成功的,成为一个最优秀的搜救队员。”   “那就借你吉言了。”阙歌就觉得燕月明真诚讨喜,现在看果然如此。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从他换造型开始,她就想这么做了。   燕月明也不生气,两人顺着台阶往外走。因为阙歌已经入职,她得尽快熟悉搜救队的一应事务,所以就不能陪燕月明一块儿回去了,只是送他去取车。   走着走着,阙歌又停下来,犀利目光望向街对面。   燕月明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由发问:“学姐,那四个人怎么那么眼熟啊?你看坐着的那个好像黎学长……”   阙歌:“你肯定看错了。”   以前阙歌可没觉得那四个人有多不靠谱,但现在看着,一个个藏头露尾的,怎么那么不像好人呢?男人究竟是种什么神奇的生物?   还是假装没看到好了。   “走吧走吧。”阙歌推着燕月明向前,一路把燕月明护送到粉红小电驴处,看着他骑车走远。   长椅旁,四人组也面临散伙。   闻人景望着街对面远去的粉红小电驴,还在纠结于“学弟有没有认出我”。苏洄之则微笑着说:“看来对面那两位进展都很顺利,你们不用担心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是向着黎铮的,不过黎铮表情淡然,没什么反应。他笑笑,没再说什么,起身跟阎飞离开。只是离开前,他没忘了揉一把闻人景的头,成功让闻人景炸毛——无他,静电而已。   闻人景气死了,飞快地捋着自己的头毛,希望它重新变得柔顺。余光一瞥,他学长也起身走了,他便连忙跟上。   “学长,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摆一桌?”   “嗯?”   “庆祝学弟顺利报名,还有学妹正式入职啊。身为学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也叫鼓励教育,给他们这种积极的、正向的引导,你说对不对?”   黎铮看了眼旁边这个矮他一大截的所谓学长,炸了毛的样子像一朵蒲公英,还戴着墨镜。他不置可否,继续闲庭信步般地往前走,留下一句:“你看着办吧。”   什么鼓励教育、什么题海战术,雕虫小技尔。   “摆一桌”最后就定在晚上六点,阙歌正好下班归来。   黎铮出钱,闻人景出力,定了一桌好酒好菜。开席之前,闻人景还特意准备了一段开场白,尽显学长风范,结果开席之后,整个桌上只有他一人喝果汁。   “学弟,人不可貌相啊。”闻人景端着果汁,看着燕月明手里的红酒杯,发出喟叹。   “我家小姨喜欢喝酒,因为要照顾我所以不能经常出去喝,我就在家里陪她喝一点。只是一点点,不多的,真的。”燕月明赶忙解释,目光清澈而诚恳。   半个小时后,喝了整整一瓶红酒的燕月明,精神倍儿棒。   闻人景反倒像那个喝了酒的人,已经有点开始上头了,悄悄凑在燕月明身边说八卦,“其实你也发现了对不对?黎学长虽然脾气难以捉摸,但他很有耐心,还很大方,不小气,以前老师带我的时候,那火爆脾气,骂我的声音能传出十里地,所以我一定不会这么对你的,我们要开展鼓励式教育——嗳你踩我做什么?”   阙歌在桌下踩他鞋子。   等等。   闻人景察觉到事情不对,缓缓回头,就看到了主座上的黎铮。黎铮拿着手机,手机翻转过来,上头正开着视讯。   视讯那头正是他亲爱的、潜逃在外的、骂人能传出十里地的老师。   老师黑着脸,嘴角却在笑,“我脾气很差?”   燕月明忽然觉得黎学长跟老师挺像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闻人景就没办法保持这样的好心态了,但他天资聪颖,立刻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把燕月明给显出来了,“咳,老师,你还没见过新来的学弟吧?”   语毕,他又看向燕月明,“来,学弟,快跟老师打个招呼。”   燕月明:“……”   说好的爱的鼓励呢! 第23章 主角猜想   没有预料到的场景出现了。   燕月明硬着头皮跟老师打招呼,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老师黎和平是个精神矍铄的胖老头,眉毛粗而浓密,看着很有佛像,黑着脸的时候又像金刚。阙歌平日里跟燕月明叨咕的时候曾经说过,老师没退休之前身材还是倍儿棒,退休之后才发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面对燕月明,黎和平还是收敛了脾气的,笑起来眼角的褶子都透着慈祥,跟刚才判若两人。   燕月明又觉得,花园路的人好像都很擅长变脸,或许是独特的师门传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燕月明老老实实地点头认了师父,“老师好,我是燕月明,您叫我小明就可以了。”   黎和平乐呵点头,“小明好,小明好,最近我不在,学长学姐们有没有好好教你啊?”   燕月明:“有的。”   “那就好。”黎和平又仔细瞧了他几眼,很满意似的,说:“这样吧,你明天跟黎铮一块儿来找我,老师请你吃最正宗的明山烤鸡。”   闻人景顾不上低调了,忙问:“那我呢?”   黎和平瞪他一眼,“你老老实实给我上学去。”   阙歌:“我……”   黎和平:“气相局倒闭了?”   “老师都退休了,还管气相局倒不倒闭吗?”黎铮不咸不淡地开口,瞬间就把黎和平的火气给堵了回去,“时间不早了,老人家还是早点睡吧。”   语毕,他挂断视讯,端的是干脆利落。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好像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翌日,燕月明跟随黎铮出门。   老师暂住在城外的明山脚下,黎铮说他们可能会在那里住几天,所以燕月明特意收拾了一背包的行李出来,背包上还挂着昨晚闻人景送他的护身符。   闻人景因为不能跟着去,颇为遗憾,便从兜里掏出这护身符送给他,“学弟,虽然学长不去,但学长的心与你同在。这个拿好,我做法开过光的,要是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说不定可以靠玄学保命。”   燕月明拿过那个叠成三角形的护身符,满头问号。小学长到底学了多少东西啊?又是下棋又是奥数,还会做法开光?   真·杂学家。   不过最让燕月明喜欢的,还是黎铮车把手上挂着的新头盔。之前燕月明坐黎铮的车,也戴头盔,但那是黎铮的旧头盔。   今天那车上明显挂了个新的,跟他的镜框一个色,搭扣还是特别的叶子款式。   “这是给我的吗?”燕月明忍不住问。   “嗯。”黎铮随手拿起头盔丢给他。   燕月明双手接过,开心地说了“谢谢”。黎铮勾了勾嘴角,随即又迅速压下,继续云淡风轻。   明山并非是单单的一座山,而是绵延十多里的群山的统称。   明山这边,是上方城;翻过明山,便是另外的城市了。不过以规则覆盖的范围来论,明山的大部分区域都归属于上方城。   摩托足足开了一个半小时,终于抵达了明山脚下。燕月明呼吸着这山间的新鲜空气,望着满目翠绿,心胸都不由开阔许多。   又绕着山脚下的公路开了一会儿,路越开越偏,他心里就有点儿打鼓了。好在穿过一条山间隧道后,视线再次霍然开朗。   绿油油的田野出现在眼前,有了田野,就有了人家。燕月明记得明山这边还有许多没有搬迁的小村子的,这儿虽依旧遵循上方城的规则,但不像城里那么多限制,生活便简单许多。   当然,城里也有城里的便利,出了事就能第一时间得到救援。也算各有利弊。   不过他们最终并没有往村子里去,而是沿着一条入山的公路,往山里去了。往前再开个五六分钟,就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黄杨客栈。   这是一家山间民宿。   这间民宿从取名风格就能看得出,古色古香,客栈侧方的停车场旁种满了黄杨树,大约也是因此得名。   燕月明好奇地四下观望,看到前边还有指路的木牌。露营地、山泉、情人谷等等,能逛的地方倒是不少。   “老师这段时间就一直住在这里吗?”燕月明问。   “应该是。”黎铮的目光扫过停车场上停着的许多车子,从小轿车、越野车,甚至是房车,应有尽有。   燕月明还感叹了一句,“这里看起来生意挺好的。”   黎铮收回视线,“走吧。”   客栈没有院墙,通往正门口的路旁设置了一个布告栏。布告栏上张贴着《气相预报》,还有一份关于客栈的友情提醒。   《气相预报》第三条:认准所有出入口的字体格式,如有变化,一律禁入。   至于友情提示,则是一张纸,纸上是客栈正门口的照片。牌匾上的字体是什么样子的清晰可见,供游客分辨。   燕月明仔仔细细地比对着,黎铮也不催促,等到这位学弟终于确认无误,信心满满地点头,才迈开步子走向客栈。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两人进去时,恰好与一对情侣擦肩而过。他们都穿着冲锋衣、背着包,手里拿着登山杖,言笑晏晏地牵着手,看起来感情很好。   客栈外面看起来古色古香,里面的软装却还是贴合现代人的生活习惯的。一楼的大堂里,随处可见的懒人沙发和编织坐垫,不仅有看书、喝茶的区域,还有休闲娱乐区。   黎铮说老师已经给他们定好房了,且这家店用的是电子房卡,房卡已经发到了黎铮手机上,经过了身份认证,所以他们直接上去就行。燕月明路过前台,看到长着雀斑但很可爱的一个年轻小姑娘趴在柜台上打盹儿,也没出声打扰。   客栈共有三层,没电梯,只能步行。   黎和平住在106,却给他们定在了303,走到303一看,燕月明不确定地指着门牌上的特殊标记,问:“这是……亲子房吗?”   亲子房,一共有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再加一个小客厅。   两个卧室毫无疑问,一个大人住,一个小孩儿住。燕月明不管怎么想,那个小的儿童房肯定是自己住的,它有着粉蓝色的床单、被套,还有可爱的卡通杯和木马摇椅。   还行吧。燕月明想,他不介意。   “老师呢?他不在吗?”燕月明问。   “村里抓鸡去了。”黎铮淡定回答。   抓鸡?   燕月明一时卡壳,末了才想起昨晚老师说要请他吃正宗的明山烤鸡。可原来是要自己去抓鸡的吗?那么原生态?   燕月明又想起来问:“老师把我们叫过来做什么呀?”   昨天他喝了酒,很多话没问。如果是单纯地想要见见学生,那为什么不回家呢?让他们出城来,为了什么?而且他是先跟黎铮在视讯,肯定是两人先说了什么事,让黎铮去见他,后来才添上了一个自己。   黎铮站在阳台上,举目望着山景,反问:“《旧史问答》第三卷 写的是什么?”   燕月明再次进入自动答题模式,“是主角猜想。”   黎铮:“一本小说,有基本的世界架构,有主角,有作者。作者先不说,这个人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在我们的世界里,世界架构虽然很完整,却没有主角。或者说,我们至今没有发现,主角是谁。”   小说的世界里,也有小说,套路大家都熟。一个小说里,至少会有主角吧?不同类型的小说,可能侧重不同,但不论男主角还是女主角,总归有一个核心人物。哪怕是群像小说,那也会有比较重要的一群人。   那么在这个世界里,是哪个人,或哪些人呢?   人们至今没有答案。   为了解开这个疑惑,许多学者,甚至是普通人都加入了解谜大军。怀疑的对象最多的就是各界名人,但这种人多了去了,大家各执一词,谁也没有办法完全说服谁。   二十几年前,上方城还诞生过一场著名骗局。   彼时《气相预报》这个栏目刚刚开始播出,人们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而安定下来了,牛鬼蛇神就都冒出来了。有一位自称是怀才不遇的小说家,接受了媒体采访,说自己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因为他早在觉醒之日到来前,就曾在网上发表过一篇小说。   小说以第一人称“我”为主角,讲述了“我”胎穿到一本小说里,经过了一系列奋斗,成为人生赢家的故事。   俗称大男主爽文。   他这说法,小说里套小说再套小说,宛如套娃。且此人虽然文笔一般,发表在网上的小说无人问津,但口才确实不错。   他说自己就是穿越来的,并且胡诌了很多自己前世的故事,说得头头是道,极具迷惑性。   不少人都被他绕晕了,糊弄住了,因此在许多人觉得他哗众取宠的同时,他还真的拥有了许多拥趸。   可好景不长,不出一个月他就被人拆穿了,因为他的小说被人扒出来是抄袭的,抄了还不止一篇。小说中大量运用了现实世界的地名、人名,是为了方便自己YY。   据说那些原本相信他的人,知道真相后,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思及此,燕月明问:“老师也对这个感兴趣?”   意识觉醒到现在都三十年了,人类连世界意识都能硬刚,主角不主角的,还有什么影响吗?现在还在解谜的人,大多也是享受解谜的乐趣罢了。   黎铮:“他好像找到了点有意思的线索。” 第24章 烤鸡   黎和平一把年纪了,还在干着侦探的活儿。   他说这是他的兴趣爱好。   气相局的那帮子傻逼领导还有他的臭徒弟们,一点都不懂他。   不过现在新来了个小徒弟,看起来很好骗……哦不是,心思很纯正、很能尊老爱幼的样子,黎和平觉得,自己可以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因此早上一起来,他就到村里买鸡了。   黎铮那臭小子,铁定说他坏话了,譬如“老师不肯收徒所以跑路了”等等。虽然这是事实,可老师的颜面怎么能不顾呢?   为了扭转这一形象,为了表示自己对燕月明的欢迎,黎和平一次买了两只鸡。   村里今天有人家在办喜事,黎和平还去凑了会儿热闹,因此就耽搁了些时间。等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把两只鸡交给厨房让他们帮忙处理,他就去找徒弟。   找来找去,人呢?   他又从客栈里出去,找了半天发现人就站在客栈对面的树下。黎铮冷笑一声,“就这还想当侦探。”   燕月明不敢说话。   你刚才明明带我躲得很好的,这会儿站那么明显,就为了说这句话吗?   黎和平听到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喜笑颜开地朝燕月明招手,“来,小明来,老师跟你说说话。”   燕月明看了看黎铮,这才过去。   黎和平甚是热情,拍拍燕月明的肩,左看右看都很满意。如果早知道是收这么个小徒弟,他就不逃了嘛。   这份热情一直延续到中午吃饭。   因为黎和平回来晚了,烤鸡来不及做,所以中午就吃了客栈提供的饭食。燕月明饭量一般,大约吃一碗米饭就能饱,从小到大都没人说过什么,可是老师觉得很心疼。   “怎么才吃这么点呢?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才能考出好成绩啊。”黎和平说着,迅速给他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   “这样吧,你这几天住在这里,老师给你特训。”黎和平终于要扛起老师的重担了,而他说完自己的一揽子教学计划后,燕月明露出了近乎呆滞的表情。   如果说黎学长的风格是因材施教、自由发挥,那么学姐是头悬梁锥刺股的题海战术,小学长是爱的鼓励,老师就是——斯巴达勇士训练者。   “老师,我考的是后勤。”燕月明小声提醒。   “后勤也需要一个好身体啊,各个部门来回跑,而且万一你又掉进缝隙了呢,怎么办?那里的异常千奇百怪,你学是学不完的,所以遇到危险你就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黎和平道。   救命。   燕月明求救地看向黎铮,黎铮优雅地喝着茶,眼皮都不抬。   就这样,燕月明开始了体能特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上了这条路,本来收拾行李跟着黎铮出城的时候,他还抱着赏风赏景的心思呢,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燕月明在山路上跑的时候,黎铮和黎和平就在旁边看着。两人聊起正事来,气氛终于稍稍和缓。   “鸩出师不利,最近一段时间肯定在避风头,但蛰伏时间太久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下一次可能会憋个大的,黎和平想。   黎铮完全能理解他的担忧,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一直都是这个道理。”   黎和平转头看他,“但是安全最重要。黎铮,你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孤勇不可取,一切都要以自身安全为前提,知道吗?”   黎铮没有答话。   黎和平:“要不你趁着鸩还没出现,赶紧去相个亲吧?如果不喜欢女的也没关系啊,同性婚姻法案都通过多少年了。”   在这个遍地是规矩的年代,能没有的规矩,就没有吧。因此这个世界相较于三十年前,在很多方面都开放、包容得多。   黎和平是想,赶紧找个对象,有了牵挂,这人就更鲜活了。黎铮则轻飘飘问他,“您到现在都没找对象,跟我说这个,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又不是我,我又不是你。”黎和平企图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给你安排一下。”   “不去。”   “啧。”   黎和平又吃瘪,干脆找自己的小徒弟去。他念着燕月明刚开始训练,所以也没给他安排太重的训练任务,只是跑跑步、活动活动肢体,就让他休息了。   可哪怕就这么点训练量,燕月明都汗如雨下了。   为了转移老师的注意力,不要让他过多地惦记自己,燕月明擦着汗,喝着黎铮给他递来的矿泉水,绞尽脑汁转移话题,“老师,学长说你对主角猜想很感兴趣,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黎和平说起这个来,兴致盎然,“其实线索就在这里。”   燕月明:“这里?明山?”   黎和平:“老师我不是对这个很感兴趣么,好不容易退休了,有自己的时间了,这两年就到处走了走。网上有专门的论坛,各地也有各地的传闻和小道消息,我都一一去核实过,可惜到目前为止,没一个是真的。不过有一个普遍认可的猜测就是——如果有主角,那这个主角大概率是上方城的人。”   燕月明努力开动脑筋,“是因为鸩连续三次都出现在上方城?还是因为上方城足够大?”   “都有。”黎和平道:“足够大,说明规则覆盖范围大,人口也多,名副其实的核心地带。而且鸩连续三次出现在这里,确实很能说明问题。气相局其实也一直在找,只是人海茫茫,光是应付每天的规则都够呛了,哪还有那个人手去大海捞针?而且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作者在构造完这个世界后,并未真正开展故事情节,这个故事就被搁置了,但因为世界构造完整,所以这个世界依旧活了,诞生出了世界意识,我们也逐渐觉醒。理论上来说,没有真正的主角。这么多年下来,气相局也更偏向于这种猜测。”   黎铮淡然道:“没有主角,那所有人都是主角。”   燕月明觉得这个说法很棒,立刻投去崇拜目光,“我觉得这个好。”   “不过就在我到了这里,打算最后再探索一番的时候,终于找到点蛛丝马迹。”黎和平不无自豪,还卖了个关子给燕月明,“你猜猜我是怎么发现的?”   燕月明再次努力地想,实在想不出,干脆蒙一个,“掉进缝隙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反正我前几天掉进去了。   黎和平抱臂,“没错。”   燕月明眨眨眼,没想到居然猜对了。   黎和平笑道:“前几天我在这里偶然碰到一条缝隙,进去之后,发现是一个小山村。缝隙在理论上都是贯通的,可我在气相局任职那么多年,从来没见到过这个小山村。后来,我就在这个小山村里晃了晃,发现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一句话。这小山村的时代背景并非现代,里面所有的文字都是繁体字,唯有这张纸上的是简体。这证明,留下这句话的人跟我一样,是现实世界不小心掉进去的流浪者。”   燕月明好奇问:“那句留言是什么?”   黎和平:“如果我真的是主角,那我诅咒它,霉运附体,关键时刻永远掉链子。”   因为黎和平叙述的语气带着几丝揶揄,所以这句话不显恐怖,反而有点喜感。   燕月明提出自己的疑惑,“‘它’是指相吗?可是纸上说‘如果’诶,这个人是不是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主角?而且自称‘主角’的话,谁都可以啊。”   黎和平摇摇头,继续道:“确实是谁都可以,主角这个身份,不光有冒充的,很多时候大家都会拿来自我调侃,这很正常。不过你学长肯定知道,第一代鸩被杀时的情形。”   燕月明看向黎铮,只见黎铮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勾了勾嘴角,说:“他被一颗石子绊了一下,摔掉了一颗门牙。”   “啊……”燕月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黎和平:“第二代其实也有倒霉的时候,譬如路过的鸟在她头顶拉屎,相煎何太急啊。”   燕月明越听越玄乎。关于历代的鸩是如何死的这种细节,气相局当然是不会公布出来的,而作为一个普通人,如果不是从老师和学长两个人嘴里听到这种话,他会以为对方是在编胡话。   “可是……是不是还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燕月明道。   “对,咒骂谁都会,这依旧谈不上什么证据,所以,这个线索没到可以上报的级别,只能自己来查。”这才是黎和平把黎铮叫过来的原因,他要再去那个地方探一探,但自己毕竟是个已经退休的老头了,该享福了,怎么能那么劳累呢?   这个时候,徒弟就派上了用场。   徒弟并不想理他,然而老师的意志也不可为徒弟而转移。   黎和平在这事儿上非常果断,“总之那个缝隙确实很特别,我们得再去一次。”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缝隙的出入口就像浦匣子弄的那扇门一样,并非时刻都在的。没什么规律,得碰运气。   于是黎和平大手一挥,决定先请小徒弟吃烤鸡。   烤鸡地点:距离客栈300米远的溪边露营地。   烤鸡师傅:黎铮。   燕月明没想到他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黎学长还有这技能,他在花园路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动过厨房里的厨具。   他耐不住心中好奇,所以哪怕他感觉到黎铮脸上好像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依旧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地靠近,然后蹲在火堆旁看着。   黎铮脸上写着不耐烦,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翻滚、撒料,简单的动作做出了赏心悦目的效果。   香味出来了,燕月明也肚子饿了,眼睛时而盯着烤鸡,时而又看看黎铮。   傍晚的露营地,夕阳在旁边的小溪里洒下一片碎金。那碎金流淌着,又折射出玫瑰色的烂漫来。黎铮瞥了旁边蹲着的人一眼,忽而问:“想吃吗?”   燕月明忙点头,“想。”   行吧。   看在你很老实的份上。   等到鸡烤好了,太阳也下山了。露营地亮起了灯,放眼望去,溪边的树上、大大小小十几顶帐篷上都挂着漂亮的彩灯,宛如银河坠落,甚是好看。   木板搭的小舞台上,有人抱着吉他唱起了歌,歌声婉转,因为太过哀伤,又被旁边的游客起哄着换一首。抱着吉他的青年笑着骂人,把那青春的眉梢一挑,曲风一换,就开始摇滚。   众人嗨了起来。   黎和平展现出了强大的社交能力,这露营地里的游客们他大多都在这几天混熟了,有不认识的新游客,他聊上几句,也能迅速推杯换盏,好不乐呵。   燕月明则坚守着烤鸡和学长不动摇。因为没有了黑框眼镜的遮挡,他看着烤鸡的目光变得灼热许多,但再灼热,他的动作都是很规矩的,半点儿不逾越。   黎铮把烤鸡从烤架上取下来,又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来,将烤鸡慢条斯理地剔骨、分肉,看得燕月明眸中异彩连连。   学长好像真的什么都会。燕月明想。   黎铮分好了肉,把装了鸡腿肉的盘子递给燕月明。燕月明接过,开心地吃了起来,偶尔黎和平也会拿着从朋友们那儿分到的食物回来投喂两个徒弟,因此一顿晚饭下来,燕月明又吃了个肚圆。   坐着消食的时候,燕月明听见黎和平还在跟朋友吹牛逼。因为朋友夸他带过来的两个小子都很帅。   燕月明听了有点不好意思,余光偷偷瞄着黎铮,发现他泰然自若。   看来还是自己修炼不到家啊,燕月明想着,犹豫片刻,开口跟黎铮说:“学长,那个……你跟老师去缝隙里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   燕月明知道,自己实力有限。老师把他也叫过来,绝不是将他也算在缝隙之行的名单里的,大约只是让他过来见个面罢了。   况且,鸩出现在城里,那此刻的城外大概率比城里安全。黎铮来了这边,留燕月明独自待在花园路,那还不如带着他一起。   黎铮看过来,没有说话。   燕月明继续为自己争取,“我会尽量不给你拖后腿的。”   黎铮:“理由?”   燕月明定了定神,开始了自己的分析,首先提炼要点:“我觉得我早晚得把缝隙里的事情记住的,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还有那个,笨鸟先飞早入林。”   这开了一个头,后面的话就顺畅了。燕月明从自己的性格,分析到气相局的职责要求,再到缝隙的特性,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   总而言之,他虽然是去考后勤,可未来是难以预料的,他既然要进气相局,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与其到时候面对危险手忙脚乱、惊慌失措,他不如笨鸟先飞,这样还不会给人添麻烦。   还有一部分原因他没说。   一来,最近的见闻给了他一些触动。二来,大家都对他那么好,他忍不住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帮助到他们。   与其拖着,去求那一日、一月、一年的暂时的安稳,不如大胆地做出改变。这是他从寂静街区出来以后,这么多天里,最终给自己选择的路。   小明不是想当一个英雄,但他想当一个不拖后腿的好伙伴。   “你说可以吗?”燕月明目光灼灼地望着黎铮,黎铮的眼睛里也有他的倒影。   火堆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那火光温暖着这里的人,也带来光亮。最终,黎铮回答道:“如果你到缝隙的入口再次出现之前,还没有改变主意,我就带你去。” 第25章 山村喜宴(一)   燕月明当然不会改变主意,他一旦认准了什么事情、做了什么决定,就不会轻易动摇。   接下来的三天,他都在黎和平的指导下进行体能训练,跑步、做操,还要打拳。黎和平自创拳法,据说一拳一个“小三子”,也不知道多久能练成。   反正练了三天,燕月明觉得自己好像、可能、大概,是变强了一点吧?至少跟狗打架的话,他不会掉头就跑了。   到了第三天,早上六点,燕月明被黎铮从床上叫醒,说是缝隙的入口出现了。   燕月明看到他头发丝上还带着露水,判断出他刚从外头回来,连忙也爬起来准备。他有一个背包,从家里带到花园路,又从花园路带到这里,里面有他准备的应急物资,还有可供换洗的贴身衣物等等。   吃完早饭,六点半多一点,师徒三人组就出发了。   沿着露营地旁的溪流一直往山上走,徒步大约半个小时,绕过山泉,燕月明就看到了一个用木板搭的、看起来马上就要塌掉的……茅厕?   “是这里吗?”他忍不住发出疑惑。   这几天都是黎铮独自上山来查探的,所以燕月明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他左看右看,发现茅厕背面的木板墙上还有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刻的字:XXX到此一游。   面对小徒弟的疑惑,黎和平坦然道:“老师我可是很讲公共卫生的,我是小便,又不随便。”   简而言之,那天他真的只是想去上个厕所,谁知道开个茅厕,就掉进缝隙了呢。当然了,以他的经验,看见茅厕的时候他就发觉茅厕有异常了,身为气相局优秀退休员工,为了大众的安全着想,他自然要以身犯险,去打探一下。   黎铮:“您就不怕它塌了?”   黎和平:“大丈夫做事怎么能瞻前顾后?”   事不宜迟,黎和平推开茅厕那扇岌岌可危的门,率先走了进去。燕月明紧随其后,黎铮则迆迆然走在最后面。   茅厕已荒废多年,所以不臭。燕月明进去时,黎和平早就不在里面了,而他一脚跨进去,就发现自己像电影转场一样,刹那间来到了另一个——茅厕。   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燕月明连忙推门出去,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黎和平,以及他只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的风景如画的古朴小山村。   温暖的阳光从远方而来,如同碎金洒落在屋顶,那黑色的瓦片层层叠叠,檐角翘着,露出下方斑驳的雕花,别有一番古韵。   微风吹过,外头的空气清新自然,还能依稀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脆鸟鸣。   “这村子四面环山,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大概是在村子的中心地带。”黎和平的声音适时响起,“低等级的缝隙,只有人设,没有剧情,风险较低;这个村子的危险程度大概在中等,中等开始,就会有剧情了。”   燕月明立刻反应过来,是知识课堂又开课了。   “那缝隙的划分,有几个等级呢?”燕月明积极提问。   “四个。低、中、高、深,你之前看到的飞氓,就来自深处,那是最危险的。”黎和平道。   飞氓?   燕月明一时记不起来那是什么东西,蹙起眉冥思苦想。这时黎铮也进来了,燕月明看着他,突然想到上次他也在,记忆逐渐开始松动,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便依次浮现。譬如霍波标记,譬如飞氓。   “这就记起来了?”燕月明眨巴眨巴眼,觉得有点神奇。   “你的记忆力本来就高于正常水平。”黎铮说着,缓步走到了最前面,“上次你能在短时间内把镜子里的霍波记号全部记住,这是天赋。当然,你能那么快记起来,也跟你从上一个缝隙里出来时间不久有关。”   原来如此。   他夸我了诶。   燕月明还蛮开心的,想到老师就在旁边,又迅速收敛表情。   黎和平的话很好理解,上次在寂静街区,那一栋栋房子里展现出的就是人设。9号是一个喜爱编织的独居老太太,12号是一位爱干净的绅士,但他们之间彼此没有关联,不会串联成剧情。   而现在……   燕月明的思维就不禁开始发散,“那这个小山村里的剧情是什么?”   “这就复杂了。”黎和平也背着包,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平无奇的胖老头,可那发福了的肚子里,装着的其实是几十年来的丰富经验,无论什么到他嘴里,都显出轻松来。   他像在讲故事一样告诉燕月明:“这里一共五十户人家,村里没什么现代产物,穿的是古装,用的还是繁体字。村东头的富户姓王,正在给独子娶亲,为此大摆流水席。这个缝隙的出口还有我找到的那句留言都在王宅里,所以喜宴的剧情肯定是重中之重。除此之外,村北有农户家里的香炉倒了,房子着火,烧了一半;村南边似乎有人正准备出逃,收拾的行李堆满了堂屋,你再看这前边——”   两人是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的,黎铮则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也不插话,仿佛游山玩水一般。   前边就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只是院子很小,院门很旧,稍显寒酸。老旧的院门上贴着两份《出入须知》,一份属于这栋屋子,一份是村子里的通用规则。想来是老师黎和平的手笔。   《秦书生家出入须知》   一:不可大声喧哗。   二:若男子进入,不可紧闭门户。   《小山村出入须知》   一:不可饮酒。   二:下雨必须撑伞,如果雨水是红色的,不要理会,不要惊讶。   三:所有屋舍,出入必须敲门。   四:不要站在亮着灯笼的树下。   五:不要随意捡掉在地上的东西。   六:夜晚不要出门。   七:但坐下吃席是安全的,干净的碗筷代表空位。如遇危险,可借此避难,但切记,不可坐错位置,否则后果自负。   八:这里的时间流速为二倍速,白天黑夜分别为六小时。请注意时间。   黎和平:“上次我一个人来,总结出的规则有限,也没能把整个村子都探查一遍,所以哪怕有出入须知,还需要谨慎,明白了吗?”   燕月明认真记下,“明白。”   “这里住着一个书生,姓秦,家中还有一寡母。”黎和平说着,熟练地在门上敲了两下,这便推开半掩着的门进去。   这秦书生家一共就三间房,外加一个小院。小院里开垦了一块菜地,菜地旁是鸡圈,鸡圈里却没有鸡。   “大喜的日子,村里却发生了一些诡异的事情,譬如鸡鸭离奇死亡。”说着,黎和平走向水缸。只见几只死鸡浮在水面上,挤挤挨挨一团,而那水黑沉沉的,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更看不清是不是有血在里头。   不过最让燕月明惊讶的是,这儿竟然真的有动物,刚才他依稀还听见了鸟鸣。   在寂静街区,别说是鸟,连风都几乎是静止的。   他随即说出了这个疑惑,黎和平便道:“中等的缝隙,除了有剧情之外,偶尔也会有动物和昆虫。高级或者深处的缝隙,你甚至能看到‘人’。”   燕月明微愣,“人?NPC?”   黎和平笑笑,“你也可以这么说。那个时候你就要仔细分辨,你见到的到底是跟你一样来自真实世界的流浪者,还是世界意识创造出的NPC了。”   语毕,黎和平又看着那死鸡道:“鸡不会跳到水缸里寻死,还一只接着一只,也不闲挤得慌。”   大喜之日,血光之灾。   燕月明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八个大字,而这时,一直安静当个美男子的黎铮突然开口了,“这鸡是怎么死的?”   黎和平随手从旁边捡了跟木棍,把一只鸡叉起来,“我上次就捞出来看过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口,更没有中毒的迹象,缸里没有血腥味,就像是——淹死的。”   淹死?可村里人养鸡,要么是为了吃,要么是为了卖,谁会突发奇想淹死几只鸡?燕月明想到缝隙世界的诡秘莫测,忍不住小声问:“这里会不会有鬼?”   黎铮勾了勾嘴角,“有鬼也不会先杀你。”   燕月明疑惑,“为什么?”   我看起来最好杀了!   黎和平抢答:“因为你学长最好看啊,鬼不都喜欢好看的嘛。”   燕月明恍然大悟,黎铮看到他的表情,没忍住,伸手拎过他的背包带子,冷着脸把人拉得离黎和平远了一点,“少听他鬼扯。”   燕月明能怎么办呢?   神仙打架,小明遭殃罢了。他只得老老实实跟在黎铮后头,跟他一块儿进了屋子查探。都说穷书生、穷书生,这秦书生家确实穷,家中桌椅缺了一条腿,都没钱修。   “王富户给独子娶亲,大办喜宴,所以今天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全村人都去吃酒了?”燕月明道。   黎和平却笑着眯起眼,摇摇头,“是不是去参加喜宴了不能确定,但他肯定出去了,留寡母独自在家。我第一次来这里,刚发现要敲门的规则,出于谨慎,进来之后我就随手关门,谁知道关了门,等我走到这堂屋里,就差点被上头房梁上垂下来的绳子勒死。”   燕月明微愕,“为什……是因为寡妇?”   黎和平:“寡妇门前是非多,敞着门,就是为了不被人说闲话。但我一个外男进来了,还把门关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会触发‘吊死’这个危机。如果她儿子也在,应该就不会。”   闻言,燕月明不禁抬头看,右手也下意识地捂着脖子。房梁上此刻空空荡荡,丝毫看不出会有陷阱的模样。   不过这规则诡异莫测,又岂是肉眼能看出来的?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第26章 山村喜宴(二)   三人离开书生家,在那七拐八绕的乡村小路上绕啊绕,最终绕到了屠夫的门前。   只是这边的门上没有《出入须知》。   黎和平的目光扫过两个徒弟,“屠夫负责给喜宴送肉,但我上次进了王宅后就出去了,没来得及返回来看。屠夫家说不定也有什么线索,不过屠夫擅长使刀,杀性重,他的房子肯定很危险,从经验来看,属猪、鸡、羊等等这些常见的能吃的牲畜的,最好都不要进。”   这个时候,就该徒弟上场了。   燕月明刹那警觉,“我属羊。”   黎和平:“我属猪。”   两人齐齐看向黎铮。   燕月明忽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黎铮的年纪呢,不由问:“学长属什么?”   黎和平:“虎啊,屠夫总不能吃虎肉吧,老虎从那山林里下来吃他还差不多。”   不愧是学长。燕月明又推算了一下他的年纪,属虎的话今年大概28岁,多么成熟又富有魅力的年纪。   黎铮优雅转身,懒得多嘴。   待他进入屠夫家,黎和平又带着他的小羊徒弟溜溜达达往前走。燕月明担忧地回头看了眼院墙,不由问:“我们不等学长了吗?”   黎和平老神在在,“不用担心,他待会儿会跟上来的,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王富户家不是办的流水席吗?那流水席是在他家外面办的,谁去了都能吃。我们想要进他家的门,到家里去贺喜,还得出礼金。”   燕月明:“钱吗?”   黎和平:“礼金得是缝隙里本来就流通的东西,外面的东西没用。”   说着,黎和平在路边草丛里扒拉来扒拉去,找到一个破碗,然后带着燕月明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他把破碗放在路边,拉着燕月明蹲下,开始——乞讨。   燕月明:“这有用吗???”   黎和平:“你听。”   “叮!”清脆的撞击声传入耳中,燕月明错愕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枚铜板正在破碗里打着圈儿,仿佛刚刚掉进去。   黎和平:“这条路是村里进出的主干道,今天有喜宴,来往客人多。大家讨个喜气,当然也乐意当一天的善人。”   燕月明没想到在缝隙里还可以这么玩儿,那铜板落入破碗的声音可真好听。他不由得愈发专注起来,盯着碗等着第二枚铜板掉落。   过了片刻,“叮!”   嘿,又来了。   “老师你看——”燕月明转头,人呢?   再放眼一瞧,黎和平已经坐到了石磨旁的竹棚子下边。这石磨大约是放在这儿公用的,因此做了一个竹棚在这儿,还放了两把长条凳。   黎和平坐在那儿,从背包里拿出烟点着,悠闲自得。   最终,乞讨的变成了燕月明一个人。他倒也没有心里不平衡,比起面对屠夫的刀,他宁愿在路边乞讨,至少这是他能胜任的。   不过就在他攒了6个铜板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异响,还没等他分辨出什么呢,老师黎和平的声音紧随而来,“快跑,狗来了。”   “啊?”燕月明霍然抬头,环顾四周。只见一条黑背黄毛的健壮土狗从前方墙角处斜刺冲出,那奔腾的四蹄,扬起一路尘土。   燕月明头皮发麻,抓起铜板赶紧跑路。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前几天做体能训练的时候。老师的每个教学计划果然都是有深意的,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你说老师呢?老师是个灵活的胖子,三下五除二就到屋顶了。   燕月明才练了三天,哪能现在就上房揭瓦?他只能死命在下边跑,一边跑,一边还能听到屋顶上的老师在临场教学。   “乞讨是个不费力的好办法,不过这里的狗跟乞丐天生不对盘,小心被咬。”   我已经知道了!   燕月明在心里呐喊,一张嘴,吃一口风,便干脆闭嘴。而黎和平还在指导,“小明啊,你知道狗怕什么吗?”   燕月明:“不知道!”   黎和平:“乡下的狗无所畏惧,但它肯定怕屠夫的刀。”   屠夫?学长!   燕月明的双眼登时像灯泡那样亮了,仿佛看到了此生唯一的希望,朝着来时的路狂奔。黎和平在后头催命,“跑起来,早上没吃饭吗!”   燕月明又拼命又委屈,跑得嘴都瘪了,他也不敢回头看,也没有时间回头看,只能往前、往前、再往前。不断地压榨自己的肺、自己的双腿,用“学长就在前面”的念头吊着自己,甚至连狗吠声都听不到了,耳畔只余呼呼的风声。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看到了道路尽头缓缓走来的黎铮。   黎铮仍然优雅又从容,去屠夫家走了一遭,别说衣服,连头发丝都没乱。   “学长救我!”燕月明跑太快了,差点没收住。好在黎铮扶了他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这才稳住了,然后急急忙忙地告状,指着后边:“有狗——”   诶?狗呢?   黎和平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狗早被我引走了。”   燕月明抬头,只见黎和平又出现在旁边的屋顶上,胖乎乎的身躯依旧灵活。他跳下来,拍拍手,道:“小明啊,不用担心,有老师在呢。”   小明怎么能不担心呢,他跑得迎风泪都出来了。他现在是真的相信老师能把小学长骂出十里地里了,少一厘米,那都是早饭吃少了。   黎铮不用问,看这两人的状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玩得开心吗?”他微笑。   “咳。”黎和平稍稍正色,“你呢?屠夫家有没有什么收获?”   黎铮:“屠夫的肉不正宗。”   燕月明心里一惊,“难道是人、人肉?”   黎铮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燕月明连忙摇头,“我觉得不是。”   黎铮看他那又怂又敢猜,还躲在自己身后不肯出来的样子,心情就不错,“确实不是人肉,只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   说起狗,燕月明又想到了刚才那只狗,问:“那只狗又是谁家的?看起来不太像是流浪狗,没那么脏,还很健壮,跑起来可快了。”   黎和平指了指村子的北面,“狗确实不算是流浪狗,它住在靠近山脚的一栋屋子里,那屋子是村里少见的茅草屋,外头围了一圈篱笆。”   这时,黎铮看了眼太阳。   他们进入缝隙时,大约是早上七点一刻。当时缝隙里也是白天,但因为时间倍速流逝,所以虽然他们才进来一个多小时,天边的太阳却已然开始西斜了。   傍晚即将来临。   寒冷侵袭,气温骤降。   黎铮:“快入夜了,我们得先找个安全屋。”   燕月明拿出自己捂了一路的六枚铜板,“那我们……去吃席?”   办喜事的王富户家在村子的最东面,据黎和平说,他看过了,那儿风水最好。独门独户的三进大院子,在这小山村里很是气派。   可越是靠近这里,燕月明心里就越是有一股毛毛的感觉。他的小动物的本能又上线了,在提醒他,越靠近那里越危险。   尤其当他瞥见树上、路边挂着的红绸的时候。   那些红绸红得特别鲜艳,越靠近那栋宅子,数量就越多。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喜钱和花瓣,再往前,就又多了红灯笼。   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喜字贴在门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烟花爆竹的味道。   王宅门前是一片青石板铺成的空地,三十八桌流水席就摆在这里,几乎把空地都摆满了。桌上既有美酒又有佳肴,碗碟都堆成了小山。   香味远远飘过来,勾得燕月明口舌生津。   可这不对啊。   燕月明虽然爱吃,但没有到老饕的程度,更何况是在危险的缝隙里。他吃完早饭到现在也才过去没有很久,不会那么快饿。   这股饿的感觉不对,让燕月明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他看过的鬼片。主角大快朵颐地吃着美食,最后发现这美食竟然是鬼变的,它其实是……呕。   燕月明立刻在心里默念大悲咒,玄学驱鬼。   念了一段他又强迫自己去看桌上的碗筷,目光在一张张桌子上来回扫过,惊喜地发现其中一副碗筷是干净的,忙拉了拉黎铮的胳膊,问:“学长,那个位置是不是可以坐?”   黎铮对上他亮晶晶的双眼,鬼使神差地就陪他走过去了。到了地方才发现不对,自己干嘛要陪着?可走都走过来了,也就无所谓了,冲燕月明点了点头,“坐。”   燕月明坐下了,开心了,今天也为自己的一点点小小进步而感到欣慰。   黎和平远远看着他们,抱臂,点烟。   他花园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相亲相爱这一套了?黎铮那臭徒弟那么好心的吗?不过燕月明这小子确实还挺真有意思的,哈哈。   思及此,黎和平也决定去展现一下自己的老师爱,走过去拍拍燕月明的肩,“怎么样啊?老师总结出来的规则是不是没有错的?以后就这么干,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燕月明笑着跟他点头,一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可他的大徒弟立马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来,看了看他手中的烟,而后抬手抓住燕月明的背包带把人拎起来,“走了。”   黎和平气结。   不就是抽根烟么!   “嗳,我还有话没说呢。”黎和平拿这臭徒弟没办法,只好把烟掐灭了追上去,“王宅的喜宴很诡异,我在里面转了一圈,到处张灯结彩的,但却没有看到任何新娘存在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娶的什么妻?   燕月明不敢想,但他又控制不住完全不去想,只能暗自祈祷:千万别有鬼。 第27章 山村喜宴(三)   事不宜迟,三人怀揣着六枚铜板的巨额礼金,在太阳落山之前进入王宅。燕月明走在第二个,被老师和学长护着,虽然有点点害怕,但还算镇定。   黎和平还是打头阵,分到手的两个铜板拿在手里上下抛飞,抛出了两个金锭的气势。再看他大腹便便、和气生财的模样,好似就是来这儿吃酒的乡绅。   进门的刹那,燕月明能感觉到熟悉的芒刺在背的感觉,但也只有一瞬。他飞快地学黎和平把铜板抛在门后,那股感觉便如潮水般退去了。   燕月明长舒一口气,余光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红灯笼和红绸,地上还铺着红毯。   因为上次黎和平进入王宅后,就直接从王宅里的出口出去了,所以没来得及在门口留下《出入须知》,他只能口头叮嘱。   “在这种大宅子里,最忌讳乱跑,所以一定要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这里是外院,穿过垂花门,就是内院。内院是后宅,女眷居住的地方,但我们三个都是男的,所以待会儿进去,必须要小心不被发现。”   “可怎么才算是被发现呢?都没有人,我看不见对方,怎么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我?”燕月明小声问。   虽然有老师和学长在,他胆子大了一点,但大得也不是很多,这就已经进入戒备模式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音量自动降低。   “你虽然看不见对方,可对方的设定就是宅子里的人对不对?既然是人,就会有视线的盲区,所以你要在盲区里行走。”说着,黎和平伸手指了指前方墙根下的阴影处。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见影子?”燕月明霍然开朗。   黎和平孺子可教式地点点头。这小徒弟虽然看起来智商不算很高,但记性好,悟性也不错,问题虽多,可跟他解释过一遍后,他就不太会问第二遍。   对于黎和平来说,人老了,一个问题如果要解释第二遍,会折寿的。   “还有一些其他的规则,譬如——”   “一,不要在水边行走,否则可能会掉进去。而你一旦去换衣服,就可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这条我亲身试过了。”   “二,不要随意食用这里的任何茶水、食物,小心中毒。”   “三,如果进屋之后闻见熏香的味道,立刻屏住呼吸,把熏香掐灭。”   燕月明听得咋舌,“这不是宅斗文吗?”   话说出口,他才惊觉自己把内心OS都说出来了。黎和平打趣他,“小明看起来很懂啊,平时看得多吗?”   燕月明郑重摇头,“不是我看的,都是我小姨看的。”   小姨对不起。   如果黎铮不是在花园路看到过燕月明一边给那丑到没眼看的长草娃娃梳头,一边看狗血电视剧,他就信了。只是这小学弟难得撒谎,让他忽悠忽悠老师也不错。   老师被蒙在鼓里,继续道:“外院的规则相对简单一些,但有一点要牢记,不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应答。尤其是靠近外书房的位置,哪怕你听到我和你学长叫你,都不要回答,知道了吗?哪怕是有脚步声在你身后靠近,也不要有逃跑的举动,无视它,你要确保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熟悉各种宅斗、宫斗剧情的燕月明,脑子里立刻想到一句话:泄露秘密的人都得死。   恰在此时,夜幕降临。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远山吞没,所有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那风摇曳着烛火,仔细听,风里多了点哔哔啵啵的灯芯燃烧的声音,鸟叫、虫鸣却都不见了。   燕月明又抬头看,发现天上赫然升起了一轮血月。天上的血月和地上的红灯笼交相辉映,让整个天地间都笼罩着一层淡淡血色。   “噗通、噗通……”燕月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时,黎铮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去书房。”   黎和平回头,跟黎铮打了个手势,两人在无声中达成默契,随后分头行动。   燕月明继续跟着黎和平,他们直奔垂花门,去内院。路上黎和平小声告诉燕月明,写有留言的那张纸就是在内院的假山亭中找到的。   哪怕黎和平来过一次,他也不敢说自己已经把路摸熟了,因此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脸上一派肃穆,再无顽笑。   果然,他们很快就遇到了第一道难关——只见垂花不见门。   本来该是门的地方,门不见了,只余大片大片的月季从院墙上垂下。   燕月明认得这种花,它叫蝴蝶。花色多且品种古老,是他知道黎铮开花店之后,在网上看花时看到的。   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簇拥着开放,恰如穿花蝴蝶,美则美矣,却不寻常。燕月明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让自己多看,与此同时,黎和平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你看到门了吗?门就在那里。”他道。   可是门不在啊?燕月明心中疑惑,又很快想到这是在缝隙里,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谁,什么都可能产生认知错误,颜色、形状,一切肉眼所见都可披上迷惑之外衣。   所以正确的答案应该是——我见即是山,我见即是水。   问题的关键在于,小明只是小明,还没有那么强大的自我意识。那他该怎么办呢?他灵机一动,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世界瞬间变得模糊了,什么穿花蝴蝶,在夜幕之下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彩。那可以是花,当然也可以是垂花门上一些无关紧要的雕花点缀。再加上灯笼的烛火自带朦胧效果,晚风一晃,还带重影的。   “我好了。”燕月明看向黎和平,黎和平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即正色,“走。”   两人一块儿往垂花门走,黎和平毫无阻碍地从那墙上穿了过去,而燕月明一边走一边让自己的双眼放空,也让大脑放空。   他什么都不想,只给自己心理暗示:前面有个门,他要穿门而去。   抬脚跨过那道门时,他感觉到了一丝迟滞。好似有一股力量在阻挠他,阴冷的气息好像那花的刺,在逼他因难而退。   不过他认死理,门就是门,怎么还能不让小明过呢?   他今天迈的可是右脚!   这么一想,他竟还有点生气,这一气,脚用力往前一踏,那种迟滞的感觉就好像被踏碎了。他重获自由,刹那间就到了门内。   再回头,垂花门好端端地立在身后,那么大一个门,也无半多话,刚才的一切仿佛错觉。   “别回头。”黎和平叫上他,继续往前走,“在缝隙里,往前走活下去的概率,要比回头高。”   燕月明遂收起杂念,继续往前。   穿过垂花门,走入抄手游廊,他们绕过一个小小的庭院,来到了大花园。这里有个池塘,池塘边还有假山,假山上有一座亭子。   燕月明谨记着老师说过的话,要离水边远远的,且要隐藏在阴影里。可老师又说,那张写有留言的纸是在亭子里发现的,要想去到那座亭子,就得从水边走,还会有一段路暴露在月光和烛火的照耀之下。   考验小明的时刻到了。   黎和平看了燕月明一眼,好似在问他有没有准备好了。燕月明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啊掏,拿出一顶黑色的渔夫帽,又拿出一个黑色口罩,都装扮上了,再重重点头。   也就是这时,黎和平才发现燕月明今天穿着一身黑,只有外套里面的T恤是白的。此刻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再戴个帽子,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小徒弟,准备得倒是齐全。   黎和平随即做了个“出发”的手势,两人便向着假山亭进发。走了没几步,阴影就没了,黑乎乎的小明被迫暴露在血色月光下,后颈发凉,头皮发麻。   他不敢停,埋头往前跑。   这一次接着一次,冷汗浸湿了发根,尤其是经过水边的时候,他脚底下明明踩得很稳,却突然打滑。好在黎和平拉了他一把,带着他迅速跑过,终于抵达了假山亭。   假山亭虽四面透风,但有树影和栏杆投下一片阴影,方便栖身。   亭中有一石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就像是有人正坐在那儿写字一般。燕月明朝桌上望去,只见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写着的正是黎和平说过的那段留言。   【如果我真的是主角,那我诅咒它,霉运附体,关键时刻永远掉链子。】   这行字是用毛笔写的,字体歪歪扭扭,想来是写字的人用不惯毛笔。字是简体,还有标点,是跟他们一样的现代人无疑。   这时,黎和平又将这张纸拿掉,露出了下面的纸。   下面的纸上是画,画的正是这池塘边的风景,只是此人画工一般,平平无奇。右下角有落款,落款名是一个单字:兰。   “这个人能在后院假山亭里摆上这堆东西,坐在这里画风景,肯定不是下人。看这些东西的样式,还有这纸上……是不是沾到的胭脂?是女眷?”燕月明分析道。   “应该是小妾,我上次看到夫人的牌位了,主卧里也没有新夫人入住的迹象,小妾倒是有一堆。后罩房应该是小姐住的,但也空着,这家确实只有一个儿子。”黎和平道。   燕月明点头,表示懂了。小妾干嘛跑到这四面漏风的亭子上来画画?无他,宅斗的常规操作而已。   “那这个疑似是主角的流浪者,是恰好走到这里,发现有纸笔,所以留了这么一行字?”燕月明道。   “应该是的。所以我们得四处找找,看这个人有没有在别的地方,留下什么其他的话,方便我们确认他(她)的身份。”黎和平道。   燕月明当然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他举目四望,看向宅子的其他地方。   这座假山亭不高,但在普遍是一层楼的小山村里,已经够高了。他站在这儿,不仅能看到宅子里的其他院落,还能越过院墙看到点外面的情形。夜幕中的山村静悄悄的,远山似一只只怪兽匍匐着,脊背嶙峋。   怪兽的上方,是一轮血月。   另一边,血色月光透过纸窗照入外书房。   书桌上亮着一盏油灯,黎铮站在书桌前,借着灯光翻看书卷。蓦地,背后传来“吱呀”的声响,门好像开了,一缕细微的风吹过他的后颈。   那风有多小呢?   恰好能吹起一根头发罢了。   “学长?”   “学长?”   燕月明的声音传来,怯生生的,还带着点气音。   黎铮置若罔闻,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灯影摇晃,那声音又来了,暗含委屈,可怜兮兮。如果黎铮往下看,会发现地上的影子也在摇曳,仔细听,从身后吹来的风里好像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能看。   不能听。   不能回应。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笔,在铺开的宣纸上信手写下两个大字:难听。   嗯,他只是随便写两个字练练书法,算不上回应。 第28章 山村喜宴(四)   探险还在继续,这个过程对燕月明来说极具挑战性。   首先,黑暗使人害怕,他不能在外面随意开手电筒,只能在进入房间内部时,稍微开一下,还得确保外面不会看见手电筒的光亮,暴露自己。其次,阴影不连贯。   黎和平在前面带路,时而放慢速度等他,但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有的时候,黎和平已经进房间搜索一番了,燕月明才苟到墙根。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弯着腰贴着墙走路,走了一段——   “呼……”他小声出气,好累啊。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样鬼鬼祟祟又勤勤恳恳的探索下,他们终于找到了第二段简体字留言。看字迹,应该是同一人所留。   那是在后院的小厨房里,灶膛里还有没拿出来的烤红薯。此人大约是坐在这里烤了几个红薯吃,一边吃着,一边用烧黑了的木柴做笔,在墙角写了一行吐槽的小字。   【人生真是太难了,我想回家】   这句话太过普通,提供不了什么信息。两人遂又离开小厨房,最终来到了新房里。   新房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单独隔出来的小院,让燕月明比较好奇的是,这个小院里竟也挖了一个小池塘。它看起来不大,说好听点是池塘,说不好听一点,像一个大号的澡池子。   池塘底部铺着鹅卵石,周围则铺了一圈木制的走道,走道栏杆上还挂着红绸和灯笼。灯光照耀着走道上的小茶几,茶几上放着糕点、茶水,就更像澡池子了。   燕月明没有靠近,远远地看向水面,水面的正中央正好倒映着那轮血月。   水波潋滟,只是一刹那,他就觉得有点头晕,连忙收回视线。   等到缓过神来,燕月明忍不住开始联想,“老师,你说规则限制晚上不能出门,是不是跟血月有关?”   黎和平没有立刻回答,他先带着燕月明躲进新房里。新房里燃着红烛,还点着熏香,黎和平第一时间把熏香掐灭,这才招呼燕月明坐下休息。   燕月明也确实累了,便在桌旁坐下。   黎和平这才道:“那天我进来时,正好是白天,在村子里打探一番后就到了晚上。我察觉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太对,但我没有立刻躲进屋子里,而是在外面逗留了一会儿,想试试规则。起初我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我的影子有点不对劲。”   燕月明追问:“什么不对劲?”   黎和平:“变淡了。”   燕月明只知道影视剧里出现血月的时候,肯定是什么天降异象,要出事情。可影子变淡?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变淡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他问。   “不确定。”黎和平正色道:“有一点你要记得,在缝隙里遭遇到的危险,不一定是都能感知到的。有时它悄无声息,等你真正察觉到的时候,可能就晚了,而且这种危险更潜移默化、更可怕,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燕月明细思极恐,而黎和平继续道:“后来我发现坐下吃席是安全的,在那里稍微休息了一下,就想办法进了王宅。总之,不出门也是安全的,只要遵守屋内的规则就可以了。”   语毕,黎和平没有再多说什么,怕说多了这小徒弟的小脑袋瓜消化不了。燕月明便老老实实翻自己的背包,拿出饼干、火腿肠和矿泉水来补充体力,还问黎和平吃不吃。   黎和平拍拍自己的背包,“老师带着呢。”   燕月明没有放弃,又掏出一根香蕉来,“老师吃香蕉吗?”   黎和平乐了,忽然开始好奇这小徒弟的包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怎么什么都有。不过这是小徒弟的隐私,他也没多问,只是接过香蕉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香蕉吃完了,刚想把香蕉皮随手放在桌上,就看到燕月明又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双手把塑料袋张开,递到他眼前。   黎和平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把香蕉皮放进去。   燕月明很平常地把塑料袋收回,又继续吃火腿肠,吃完火腿肠吃饼干,吃完饼干又摸出几颗糖。黎和平看他像只仓鼠吃得香,不知不觉中,原本要拒绝的他也被投喂了很多食物。   两人一块儿吃东西,吃着吃着,黎铮也过来了。   “笃、笃。”   “进。”   黎铮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坐在人家新房里吃辣条的画面。晚风从他背后吹进新房,红烛摇曳,燕月明嘴角还有没有擦掉的饼干屑。   沉默,是此刻的王宅。   “学长!”燕月明勇做破冰者,他刚才也就是愣了一下,看到黎铮回来还是惊喜多过尴尬。他又伸手在背包里掏啊掏的,掏出一个保温杯来,打开盖子倒出一杯热咖啡递过去,“学长你要不要喝咖啡?这个村子里晚上有点冷哦。”   黎铮还没反应呢,黎和平先不干了。他们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可以说感情突飞猛进了,怎么就没见燕月明掏保温杯出来?   小徒弟偏心啊。   黎和平吃瘪了,黎铮就开心了。他挑了挑眉,接过杯子,再慢条斯理地坐下,端的是云淡风轻,每一个动作里都透着从容。   那是胜者的从容。   “你不是不喝速溶咖啡?”黎和平问。   “偶尔喝一喝,也可以。”黎铮道。   老子信你才怪。   黎和平狐疑地打量着他,顾忌着燕月明在旁边,没有多问,转而聊起书房的事。他上次来,书房是没有去过的。   黎铮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们看,“王富户还兼职村长,他的书房里有整个村子的名册。我都拍下来了,不过,村里并没有适龄的姑娘,要么太小,要么已婚。”   燕月明:“也就是说,我们还是没有关于新娘的任何信息?”   黎铮:“不止是新娘有问题,新郎也有问题。”   语毕,他示意燕月明把手机相册划到下一张。燕月明划过去了,发现是一封家书,家书是半成品,写了一半搁置在那里,其中有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吾儿痴傻,纵有妄想,又有何妨?人生短短几十载,惟愿尽兴尔】   这原句当然是没有标点的,燕月明给它断了句念出来,越琢磨越觉得这喜事不对劲,“一个傻子的妄想?会是什么?”   黎和平摸着下巴,道:“这王富户家里一堆小妾,却只有一个傻子当儿子,那把这傻子宠上天也正常,干出些不正常的事情来也正常。一个傻子的想法也一定异于常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黎铮:“这场喜宴来得诡异,越是隐藏得深的,越是关键。等白天出去,或许可以去村子南边看一看。”   燕月明立刻想到了黎和平说过的话,“南边是……有人要出逃?对哦,逃出去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个人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黎和平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又把他们的发现说了。   闻言,黎铮道:“我还去了趟大厨房,屠夫送的肉还剩了一点在那里,差不多能确定了,是狗肉。”   燕月明表示气愤,“狗又做错了什么!”   黎和平若有所思,“说起来,整个村子里只有那条黄狗也确实奇怪,那就是其他的狗都被屠夫杀了?可就算是屠夫,想要杀狗,硬上也有风险,他还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就算别人不计较,出了钱买肉的王富户也会计较,毕竟这肉是要用在他独子的喜宴上的。”   黎铮:“最有可能的下手办法,是用药。”   燕月明:“村里有药铺吗?”   “没有。”黎和平摇头,又咧嘴一笑,“可是有郎中啊。郎中大概住在村子的西南面,靠近河道,又靠近山的地方。”   说着,他干脆掏出纸笔来,按照自己的记忆画地图。燕月明好奇地凑过去看,又被顺便科普了一下地图是怎么画的,各类标识又要如何标注。   此时距离小山村的天亮还有三个小时。   画好地图,三人休息片刻,便又重新把新房翻找了一遍。新房里的信息不多,因为家具都是新打的,没什么旧日的痕迹。屋里没有任何书信,柜子里只有年轻男性的衣物,床铺上本该有的花生、枣子等物,也通通没有。   难道新郎真的娶了团空气?   燕月明不信邪,甚至大着胆子去看了床底,结果也没有任何发现。整个新人居住的小院里,最令人在意的东西,反而是门外那个水池。   池塘不像池塘,澡堂不是澡堂,为何要修成那样?   这个问题暂时也没有答案。   新房没有进展,三人便再次转移阵地,一路从小妾们的屋子,摸到了后罩房。   妾室的屋子大小、布局都相差无几,但格外精彩。这个妾室在管账,偷偷补贴娘家;那个妾室在给王富户戴绿帽子,情郎姓裴,裴郎送来的情诗加起来都有一打了。在假山亭画画的叫做“兰花”,她看起来一门心思向着王富户,可惜也藏着自己的小秘密,譬如她自己偷偷画小人书,书里有个小兰花精,美艳绝伦,却只能委身给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极尽嫌弃之能事。   这个男人的原型毫无疑问就是王富户,他肚大、腰圆,还秃头。   黎和平摸摸自己的肚子,道:“幸好我头发浓密。”   后罩房面积最小,因为是空置的,所以积了一些灰尘。房间倒是不少,只是很可惜,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新郎是原配生的。   最终,他们来到了靠近后门的院墙处。   这里很是逼仄,房屋和院墙之间仅仅间隔了一米都不到,甚至连月光都无法光顾。因为平时没有什么人过来,这儿还长了些许杂草。黎和平带着他们在这里穿行,走到一半停下来,他拨开杂草丛,看着那墙根处,道:“上次我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燕月明眨眨眼,“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黎和平:“现在没有,那个时候有嘛。”   黎铮:“就是个狗洞。”   黎和平:“啧。”   总之出口又不见了,不是个好消息。   “别管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在缝隙里,保持一个好心态是最重要的。”黎和平这话主要是说给燕月明听,随即他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纸笔,道:“现在整栋宅子都探索得差不多了,接下去我们来写王宅的出入须知。”   燕月明连忙凑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份《出入须知》的诞生,因此看得格外认真。黎和平经验丰富,写起来自然也快,下笔几乎没有停顿。   “气相局的职责,就是发现规则、记录规则,并且广而告之。缝隙里规则多且繁琐,诡异不可深究,而我们就要尽量用简单、直白的话去记录,降低记忆难度。大众不需要去思考背后的逻辑,不需要去探索这小山村里有什么剧情,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去探索、去追寻、去试错,然后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大家,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燕月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   黎和平便继续道:“这里还有一个范围和取舍的问题,举个例子,不要随意在地上捡东西这一条。我们捡了那只破碗去乞讨,这个举动是安全的,但我上次在王宅附近捡了一个红色纸包,就触犯了规则。村子那么大,你不能确定究竟在哪里、捡什么样的东西才是安全的,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全部罗列出来,罗列出来了,也不可能有人全部能记得住,所以,你最后写下的规则就是——不要随意在地上捡东西。”   燕月明:“明白。”   黎铮:“还有……”   半小时后,《出入须知》小课堂终于结束,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血月逐渐被山间的晨雾遮盖,太阳升起,那种令人压抑的诡异的氛围稍稍缓解。   燕月明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吧。”黎和平将《出入须知》贴在王宅的大门上,三人再次踏上了山村探索之旅。 第29章 山村喜宴(五)   白日的小山村,又恢复了那风景如画的模样。   三人沿着村中小路慢悠悠走到村子南面的小河边。这条小河穿山而来,途经村子,又穿山而去,如果说要找一条路抵达外面,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条水路。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算算时间,现在现实世界里将近傍晚,该吃晚饭了。黎和平熟练地在河边的碎石滩上升起了篝火,又从附近人家顺来了锅,而燕月明从包里掏啊掏的,摸出了一小包——大米。   “这个米是免洗的,直接放水里煮就行了。”燕月明酷爱碳水,只有充足的碳水摄入才能维持他的大脑运转,否则他吃得再饱,也只会觉得撑。   煮饭的水来自小河,燕月明到了这时才发觉自己忘记带净水的东西,不过老师说:“缝隙里的天然的水,除非有什么规则限制,否则都是能喝的,不要在意太多的细节。”   燕月明受教了,等到饭煮好,第一碗就盛给黎和平。黎和平很开心,虽然这米煮得有点硬,但好歹是第一碗。   配菜是一锅大杂烩的汤,肉是自带的肉干,放进去煮味道也不错,蔬菜则由小山村各家院子提供,看着还新鲜,反正也吃不死人。   饱餐一顿后,该干正事了。沿着河道一直往前走,就是黎和平说过的堂屋堆满了行李,像是要出逃的那户人家。   这户人家住在河边,所以养了鸭子。鸭不像鸡一样养在院子里,而是养在河边的,在大树下圈了一小块地出来,鸭圈一半在河里,一半在岸上。   这里的鸭子也淹死了,漂在水面上,挤挤挨挨一团。   想到自己刚刚才喝了河里的水煮的饭菜,燕月明心里有点异样,但也只能安慰自己,不要在意细节。   他随即又想起秀才家那几只死在水缸里的鸡,道:“鸡不会主动跳进水缸里寻死,鸭子也不太可能在水里淹死,那是不是水的问题?我们喝了水,没问题,说明不是水不干净,而是……”   是什么呢?燕月明蹙起眉头来。   黎铮站在河边,轻飘飘问:“水里有什么?”   燕月明这就打开思路了,水里有什么?水草啊、淤泥啊,还可能有水鬼。可河里有水鬼就算了,缸里不会也有水鬼吧?   那水里还能有什么?   蓦地,燕月明灵光乍现,“水中月!”   这村子里最大的最显眼的异象是什么?毫无疑问是那一轮血月啊!   黎和平抱臂,“这些鸡啊、鸭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晚上,水里有血月的倒影,所以死在了水里。这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燕月明:“老师你在王富户家的时候就说过,不能随意在水边行走。那其实现在看来,这条规则适用于夜晚的整个小山村?”   黎和平:“关键还是在这月亮,而不是水。”   燕月明深以为然地点头,因为现在是白天,而白天时他们在河边取水,并没有发生什么异状。想着想着,想到最后,他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学长和老师肯定心里早就门儿清,但他们循序渐进地把规则和线索一条条抛出来,多半是为了自己。   燕月明再次给自己加油鼓劲,他可以的。   紧接着,他们又进屋去。屋子里跟黎和平说过的异样,堆满了行李,能带走的值钱东西都打包了,剩下些笨重家具。   这房子里规则也简单,只要不带走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就可以了。   黎和平先前来粗粗看过一次,这回又仔细翻找一遍,找来找去,发现此人竟然就是“裴郎”,王富户小妾的情郎。   裴郎是知道了什么吗?所以收拾行李连夜出逃?   奸情被王富户发现了?   燕月明怀着这样的疑惑,把每个包裹都打开看了一遍,一无所获。最终还是黎铮在灶膛里找到了一封没有被完全烧掉的信。   信纸被烧得只剩下巴掌大一块,上面的字迹来自于小妾,与小妾房里的一致。她在信中让心心念念的裴郎趁着喜宴之时,与她私会。   裴郎在信的下方写了一句批注:他们是不是疯了!   这句话更偏向于口语,而非书面语,燕月明猜测:“所以小妾邀请裴郎趁着喜宴私会,这时候所有人忙着喜宴,没人会发现他们,是个绝佳的私会时机。可裴郎看到信的内容后,一时激动在信上写了这句话。而最终他没有回信,而是直接把这信烧掉,然后打包行李离开。是什么让他选择直接抛下情人,背井离乡?”   说着,燕月明又看向屋外,“他发现家里的鸭子离奇死亡了?”   “想要搞清楚,我们就得理清这些事情之间的因果关系。”黎和平说着,手不由自主摸向衣兜,想要找根烟来抽。看到燕月明站在自己面前,想起黎铮的态度,又硬生生忍着。   这群臭徒弟,都是讨债鬼。   燕月明沉浸在思考的世界里,毫无所觉,抬眸望向黎和平,眼睛亮亮的,“我觉得是喜宴的问题对不对?一切的源头来自于这场没有新娘的喜宴,然后就有了血月的异象,紧接着,鸡鸭离奇死亡,裴郎出逃。裴郎跟王家的小妾有染,所以这场喜宴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他或许知道了,再加上鸭子死掉,他觉得害怕,所以逃跑。书生不知道,所以书生没逃,他还是去参加喜宴了。”   这番推理合乎逻辑,事情都串上了。   黎和平趁热打铁,“走,我们去郎中家。”   郎中家距离不是很远,只是他家的规则很诡异,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碰了就会中毒,中的毒还千奇百怪。   燕月明在里面行走的速度像龟爬,一边爬一边从背包里掏出无菌手套,还问黎和平和黎铮要不要。   黎铮爱干净,既然燕月明都带了,没有拒绝的道理。黎和平本来不想戴的,看黎铮戴了,他就也无可无不可地接了过来。戴上手套,他将药材架子上的簸箩拿起,想要看看底下是否藏着什么东西。   谁知就是这一拿,扑簌簌的虫子从那簸箩底下掉下来。他面色一凛,立刻将簸箩放下,再摊开手,只见跟簸箩接触过的地方都已经黄了。   幸亏他戴了手套。   “这可多亏了小明,否则你老师我一世英名就要栽在这儿了。”黎和平倒也坦荡,毫不犹豫地就承认了自己的倏忽,反倒让燕月明有点不好意思了。   三人再看掉在地上的虫子,有些已经死透了,有些还在抻着腿儿。这郎中,可真够毒的。   黎和平和黎铮学识广博,却也分辨不了这是什么毒,只能暂退。三人更加小心谨慎地在屋中搜索,最终在郎中的药箱里,发现了标着“蒙汗药”三字的纸包。   打开纸包,里头是白色粉末。   燕月明:“这就是用来药狗的?”   黎铮拿出刀来,用刀尖挑了一点,仔细在灯下分辨,道:“不能确定,但屠夫家里确实有这种东西,就在他的卧房里。”   这时,燕月明又眼尖地看到了郎中的诊疗日志。他想到王富户的儿子,猜这册子上会不会有他的病例,翻开一看,果然。   王富户的儿子并非天生痴傻,而是小时候掉进过水里,救起来之后,就变傻了。随后十余年里,王富户多次请郎中上门诊治,出现得最多的生病原因是——落水。傻子落水,情有可原,毕竟他丧失了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如果看护不当,让他不小心掉进河里了,也是有可能地事情。可反复多次落水,就很不寻常了。   燕月明看多了小说、影视剧,想象力丰富得很,这无数线索在他脑子里缠绕,他脑子里隐约有灵光一现,可却没抓住。   没抓住,那就只能继续探。   下一站,是因为香炉倒了而烧掉了半间屋子的那家。   房子被烧了,因此能探索的地方也少。可这不年不节的,村里还有人家在办喜事,这家的人点着香在家里祭拜什么呢?   黎铮站在那焦黑的废墟中,半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抹过地上黑灰。他再回头看向倒在地上,已然烧得只剩下木炭的桌椅,冷冽眸光中透着思量。   “这家的人,是站在里面,朝着外面拜。香烛倒了,点燃了用来跪拜的蒲团。”蓦地,他道。   “站在里面,朝着外面拜?”燕月明重复着这句话,不由地模拟了一下。一般而言,人们在家中祭拜,都是对着里面拜的,亦或是对着灶台,拜灶王爷。   对着外面的……燕月明心中一惊,“拜月!”   八月十五,中秋日,乡下地方还会保留这个习俗。   可燕月明可以确定,喜宴当日不是中秋,因为从村里种的蔬菜、人们晾晒的衣服的厚度,还有各种线索来看,现在是春日。   这是一场春日喜宴。   所以,何以拜月?   “走,去下一家。”黎和平当机立断。   下一家又下一家,他们紧接着发现了死在泥塘里的猪,种种诡象浮现眼前,令人细思极恐。最后他们来到了一栋茅草屋前,这里头住着那条黄毛黑背的狗。   燕月明才被那只狗追过,所以虽然很爱狗狗,依旧有点发怵。他会害怕很正常,让他意外的是,黎铮和黎和平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燕月明狐疑。   “现在看来,村子里的动物能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那这只狗为什么还活着?”黎和平摸着下巴,眯起眼。   “前有屠夫,后有血月。”黎铮的声音则稍显清冷,“它不该活。”   燕月明头皮发麻。 第30章 山村喜宴(六)   那只狗好像不在家,茅草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燕月明把手机拿出来,将手机屏保设置成相册里的可爱狗狗图片,希望能获得狗狗之神的庇佑。谁知手机电量正好剩下48%,这不吉利的数字让他心肝儿一颤,赶紧把手机又揣回兜里。   抬眼望去,茅草屋不大,且处处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院子里的草垛已经塌了,菜地里长着杂草,但屋里却还算干净。不过这个干净,也只是部分干净罢了,譬如灶台、餐桌、床铺等等这些地方,是干净的,其他的边边角角里却还是积了不少灰尘。   难道这里住着的是一个懒汉?因为懒,所以穷,盖不起砖瓦房,只能住茅草屋。   最让燕月明好奇的是,这栋茅草屋里好像没什么规则,质朴又安全。比起寂静街区的9号屋来说,还要更安全一些。   堂屋摆着一张竹椅,竹椅旁有一个小方桌,方桌上摆着竹筒做的茶杯。此情此景,就像是屋子的主人曾坐在这儿望着小院偷得浮生半日闲。   燕月明蹲下来仔细看那竹椅和桌子,这两样都是坏了之后进行修补过的,只是修补的人手艺一般,拿木板随意进行了加固而已。   紧接着他又去灶房看了一眼。灶房里一点存粮都没有,锅是坏的,但旁边有个尚且能用的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干净的小锅,小锅有使用过的痕迹。   家里只有唯二的两只花色相同的碗,一只放在灶上,还有一只海碗放在屋檐下,那很显然是狗的饭盆。   燕月明左看右看,在心里默默说了声“不好意思”,就把饭盆拿起来翻到碗底看了一眼,微讶,“这不是王富户家的碗吗?还有标记呢。”   黎和平:“偷的呗。”   燕月明:“老师,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   “确实。”黎和平摸摸自己的双下巴,“上次我来的时候,狗正好在家,我就没进来。现在看,这屋子有点不对头。”   黎铮去屋后了,刚巧走回来,看到他们一大一小蹲在屋檐下,便停下来看了一眼。燕月明抬头跟他对视,道:“我觉得,这间茅草屋像是已经废弃了。”   “证据呢?”黎铮问。   “家里碗筷很少,还是偷的。房子年久失修,而且在村子里绝大多数都是砖瓦房的前提下,它还是茅草屋,看起来年代久远。最重要的是,那些打扫过的地方挺干净,看起来打扫的人并不是很懒啊,这个人还会修家具、做杯子,虽然技术不太好。”   燕月明掰着手指头一个疑点一个疑点地跟他掰扯,“所以我怀疑,是有人住进了这座废弃的茅草屋,然后稍微把这里整理了一下,偷了碗、做了新的杯子,修了桌椅,并且用那个小炉子做饭。”   黎铮好整以暇,“那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燕月明琢磨出味道来了,学长这样的反应,说明他的猜测很有道理,“是流浪者!说不定就是那个留言的人!”   黎铮没有直接回答他正确与否,而是道:“跟我来。”   他转身往回走,燕月明连忙跟上,两人就又绕到了屋后。屋后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个茅厕。茅厕也年久失修了,但还臭臭的。   “看地上。”黎铮道。   燕月明依言看去,只见那蹲坑的前面,大约一臂长的位置,有人在那儿写了一行简体字。   【啊啊啊啊啊没有纸啊!】   燕月明眸光微亮,“我猜对了!”   这行字像是用树枝在地上胡乱写的,但字迹和语气都跟王宅里的留言很相似。这个流浪者来到缝隙,去过王宅,也在村子里探索过,最终选择住在了这栋茅草屋,或许是因为茅草屋是空屋且相对安全。那些生活的痕迹自然就是这个人留下来的了。   不过看着这个字迹,燕月明越来越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他一时想不起来,可这股感觉缭绕心间,挥之不去。   恰在这时,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心,狗回来了。”   燕月明心中警报乍响,拉起黎铮就跑。可他跑的方向不对,竟跟对方狭路相逢,他灵机一动,连忙从背包侧边的口袋里摸出火腿肠来扔出去——   看我的美食攻击!   狗都楞了一下,看着火腿肠在自己眼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脸上露出一丝嫌弃,而后猛然发力,如同矫健的猎豹,一下跃起把火腿肠叼住。   燕月明更是懵了,扯了扯黎铮的衣袖,“学长,刚才它是不是嫌弃我?”   黎铮:“我只知道你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燕月明反应过来,又继续跑路。等跑出了一段距离,发现狗没有追过来,他才停下喘了口气。   黎铮和黎和平也过来了,姿态一个比一个轻松,羡煞小明也。下一秒,黎和平说出来的话又让小明心里哇凉哇凉的。   “小明啊,你休息休息,再过去会一会那只狗。”   燕月明:“啊?”   黎和平却是在认真分析,不是开玩笑,“你们不觉得这只狗其实很通人性吗?上次它追了我好几次,这回又追了小明两次,但其实一次都没有伤到过我们。这不是我们跑得快的缘故,我仔细观察过了,它可能没有主观伤害人的意图。”   自己被追的时候,黎和平没那么多空闲来观察,但这一次就不同了。他一直在屋顶上,用最佳的视野目睹了这两次追击。   燕月明微讶,“那它想干嘛?”   黎铮:“赶我们走。”   黎和平又咧嘴一笑,“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出口是什么?”   燕月明:“狗……狗洞?!”   所以狗是在帮他们?   燕月明突然想到一个词,“流浪狗?我不是说那个流浪狗,是那个流浪狗!”   他一时词穷,好在黎铮明白他的意思,道:“跟人一样从现实世界掉进来的?确实有这个可能。那你觉得,这只流浪狗和那个流浪者,又是什么关系?”   燕月明思忖片刻,给了一个很中肯的回答:“他们认识。”   “噗。”黎和平没忍住笑了出来,但燕月明觉得这个回答没有问题啊!那茅草屋里一共两只碗,这两只碗花纹都是一样的,明显是一块儿偷出来的。一只给人用,一只给狗用,都是一块儿偷碗吃饭的交情了,他们肯定认识。   事不宜迟,燕月明决定谨遵师命,壮着胆子再去会一会那只狗。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了几步又跑回去,小声问黎铮:“学长,你待会儿会救我吗?如果要打狂犬病疫苗的话,不能超过24小时的。”   黎和平觉得这个小徒弟到底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只是他刚想说话,大徒弟的眼刀又来了。黎铮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燕月明,“去吧,我救你。”   燕月明终于放心了,转身离开。他从这个障碍物后面挪到那个障碍物后面,以斜线移动,逐步靠近那栋茅草屋。   狗就在门口蹲着,其实它看见他了。尾巴一甩一甩地,不是很像理会的样子,而后等到燕月明靠近十米范围内,它又突然蹿出,“汪汪汪汪!”   燕月明吓得后退几步,又硬生生停下,白着脸从背包里抽出火腿肠,“你、你吃吗?”   狗又往前走了几步。   燕月明又退半步。   狗:“汪汪汪!”   燕月明:“……你在骂我吗?”   黎和平:“他是怎么跟狗对上话的?”   黎铮:“您教的?”   黎和平:“啧。”   黎铮微笑。   燕月明是真的觉得这狗在骂他,它看自己的眼神还有点嫌弃。可是为什么啊,他那么喜欢狗,一直认为狗是陪伴人类的好朋友,顶多分了同等的爱给小猫而已,为什么骂他?   狗歪了歪脑袋:“汪?”   燕月明望着这只健壮的黄毛黑背大狗,他小时候也想养一只来着,可惜在上方城办狗证太麻烦了。算了,他是人,他不会跟狗计较的。   这么想着,燕月明又忍着委屈,从背包里摸出几粒牛肉干来放在地上,推过去,“都给你,我们交个朋友?”   狗明显在犹豫,那双圆溜溜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燕月明,张着喘气的嘴里獠牙锋利,看起来一口就能把燕月明的胳膊咬断。   但老师说得没错,小动物的本能没有上线,证明这狗确实对他没有恶意。   燕月明的胆子又大了点,努力用和善的、充满爱的眼神跟狗对视。终于,狗好像被他打动了,缓步走来,叼起地上的牛肉粒吃下肚去。   实验成功,这狗真的不是敌对派的。燕月明不由欣喜,而这时,黎和平也走过来了,带着好奇和探究想要跟这只狗来一次友好交流,谁知道——   “汪汪汪汪!”那狗一察觉到黎和平上前,立刻叫着冲出去,身姿矫健,犹如天狗下凡,直把黎和平撵出一里地。   不过片刻,那一人一狗就不见了。   燕月明张大嘴巴,“老师不会有事吧?”   黎铮从容淡定,“死不了。”   两人又回到茅草屋,黎铮进屋扫了一眼,道:“今晚在这里休息。”   “休息?”燕月明看了眼时间,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很晚了。虽然缝隙里是白天,可按照现实世界的时间来算的话,现在已经入夜,忙活了一整天,该睡觉了。这么一想,顿时困意袭来。   “可那只狗……”   “有我。”   燕月明摸摸鼻子。他说好了不拖后腿的,那好好休息补充精力,也是为了不拖后腿而做的努力。思及此,他便老老实实地去整理床铺,把仅有的一床被子拿出去在太阳底下拍了拍。这被子看起来也像是从别家偷来的,半新不旧,胜在干净,闻着也没什么异味。   整理好床铺,他又跟黎铮说了一声,独自去河边打水。   今天的小明,要开始独当一面了。   燕月明一边努力一边给自己打气,等到他顺利打了水回来,又去用灶房里的炉子烧热水,泡果蔬燕麦奶粉喝。这个奶粉是小姨前几天给他寄的,好喝又有营养,还不会发胖。   等等,小姨?!   燕月明终于想起那些狗爬的字迹像谁的了,像小姨啊!   三次留言,一次用毛笔,一次是木炭,还有一次大概是用地上的树枝写的,因为都不是笔,写字的姿势也不尽相同,所以字迹其实有微妙的差别,跟一个人端坐在桌子前用笔写出来的,肯定不一样。   前两次燕月明感触不深,但连着看了三次,他难免就有点既视感了。此刻想到小姨,这才恍然大悟,这狗爬字怎么那么像她写的!   燕月明惊得忘了保持社交距离,一下子抓住了黎铮的胳膊,“学长学长学长你听我跟你说……”   他吧啦吧啦,因为太过激动,甚至开始结巴。   末了,他又自己提出异议,“可是我小姨明明是在上方城里进入缝隙的,虽然都是厕所,但跟我们肯定不是一个厕所。而且她最后是被搜救部的人救回来的,可老师就是搜救部的啊,他说自己从没来过这个缝隙?所以应该不是她吧?”   黎铮在初听到“小姨”这两个字时,眼中有些微的惊讶和意外,眼睛微微眯起,好似想到了什么。等到燕月明说完,他又反问:“为什么不可能是?当年就是老师把她救回来的,我也在现场。”   燕月明:“……”   黎铮:“你小姨身上之所以会产生那么大的变化,甚至连性别这种最基础的设定都发生了颠倒,是因为她不止走错了厕所,她还上错了一艘船。”   燕月明嘴巴微张。   黎铮:“那艘船的存在大约等同于胡地飞氓,它同样来自缝隙深处,叫倚红船。船行千里,这艘船肯定带她走过不止一个缝隙。”   燕月明的嘴巴越长越大,却说不出话来。   黎铮蓦地笑了笑,道:“你小姨到现在都不肯回上方城,大概就是因为你进了花园路吧。” 第31章 山村喜宴(七)   燕月明听完,脑袋里嗡嗡的。   他想起上次从寂静街区出来后,他跟小姨打电话,小姨还在电话里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告诉他:“这回你知道了吧?当初掉进缝隙那件事,不是我不跟你说,有意隐瞒,是我也早忘了哈哈哈哈哈……”   小姨!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这么一想,燕月明脑袋里就更嗡嗡的了。他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表情丰富得仿佛百变小明,最终憋出一句:“谢谢。”   黎铮微微挑眉,“谢谢?”   燕月明小声:“谢谢你们救了我小姨。”   气归气,燕月明该谢的还是要谢,他随即又问起了当时的情形,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当时的情况是不是很危险?”   他小姨那会儿也才17岁,学长可比小姨小多了。他还那么小,进了缝隙会不会很害怕?肯定的吧?谁也不是生来就有一颗金刚不坏心的。   黎铮看着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燕月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问他要泡好的奶粉。刚才他给学长卖安利,学长明明拒绝了,怎么现在又要喝了?不过这都不重要,燕月明连忙给他倒了一杯,心情也因此好了起来。   黎铮喝了一口,迎上燕月明暗含期待的眼神,点点头,道:“还不错。”   燕月明就更开心了,下一秒,他听黎铮继续说道:“倚红船上有宾客,神鬼难测,更何况你小姨已经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船上。”   “宾客?”燕月明灵光乍现,“是之前说的NPC?”   黎铮点头,“总之,事情闹到最后,倚红船翻了。你小姨直接掉进了水里,等搜救队把她捞起来,她已经晕过去了。搜救队第一时间把她带出缝隙送往医院,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忘了……所以,她不一定是故意瞒你。”   燕月明闻言,也不再纠结了。这世界那么危险,能平安回来就行,性别都已经不在乎了,还在乎什么呢?他随即想到山村里那条河,道:“那小姨是坐着那艘倚红船,顺着河流路过了这儿?”   黎铮:“前提是,那些话确实是她留下的。”   燕月明:“那狗呢?狗又怎么回事?我们之前的推论……”   黎铮:“既然说到了你小姨和倚红船,如果是小狗的话,我倒是有点印象。”   燕月明:“船上也有狗?”   黎铮的目光越过茅草屋的篱笆围墙。那远方,一只黄毛黑背的大狗正追着一个灵活的胖子,边跑边叫,端的是穷凶极恶。而黎铮语气轻飘飘的,说道:“老师上船,不小心踩翻了它的饭碗,它很生气。”   燕月明微怔,“啊,这样啊。”   那是很气哦。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此狗就是彼狗,那它相当于跟我小姨一样,也在船上。是后来船翻了,我小姨掉进水里被你们救走,它就……流落到这里?”   黎铮:“也许。”   老师迟迟没有回来。燕月明几次朝外面张望,忍不住有点担忧,却见黎铮又不知从哪儿拎了个破香炉回来,怕脏了手,还用纸巾垫着。   燕月明疑惑,“学长?”   “进屋去。”黎铮看着他进屋,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雕着镂空花纹的小铁盒子,又从小铁盒子里拿出拇指长的一小截香点上。   熟悉的幽香散开,燕月明立刻想到这是黎铮给他点过的那种很贵的香,安神固魂用的,还能助眠。   黎铮:“现在你该睡觉了。”   燕月明:“好的。”   香都点了,浪费可耻。燕月明把床留给老师和学长,自己睡在了旁边的竹塌上。竹塌虽小,但是也有一层薄被,睡他一个人足够了。   黎铮看着,没有阻止。   燕月明便在这逐渐弥漫的幽香中睡去,那香味并不让人昏昏欲睡,反而让大脑变得很冷静。冷静得没有一丝杂念,全身心放松下来,只想着睡觉,便很快睡过去了。   又是一次无梦之旅。   梦里只有清淡幽香和果蔬燕麦奶粉的甜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燕月明再次醒来时,睁开眼,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纸糊的窗户依稀透出点光亮来。他心中一惊,连忙伸手去摸他睡前放在枕边的手电筒,当光亮重新回归视线,他才松了口气。   学长和老师都不在屋内,他环视四周,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但伸手去摸,香炉还有余温。   蓦地,燕月明觉得有点冷,赶紧起床。   “学长?老师?”他小声呼喊,却没有得到回应。些许的不安从心底升起,他随即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事的,他们可能是没听到,或者刚好出去了。   定了定神,他从卧室走到堂屋,看到老旧的门板上已经裂开了好大一条缝。   淡淡的血色月光从那条门缝里流淌进来,如同液体一般。燕月明的心砰砰跳,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纸。   纸上是熟悉的黎铮的钢笔字,上头写着:去去就回,不要出门。   燕月明心中稍定,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狗叫声。他便从那门缝里往外看,发现那只黄毛黑背的大狗就在院子里,仰着头朝夜空叫唤,威风凛凛。   视线往上移,那轮血月依旧高悬天上。   狗也知道月亮有异,所以对着它叫吗?   这样想着,燕月明忍不住看得更仔细了些,甚至有些入神。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以免出什么岔子,可就在他打算移开视线时,他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那缕异样驱使着他,再次看向月亮。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月亮的表面……怎么会有波纹?   像是盖着一层纱,又如那被风吹皱的湖面,在晚风中泛起涟漪。红色的,波纹,那会是什么呢?   还是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   不,他是点着熏香睡着的,此刻他的精神状态良好。冷风一吹,脑子也完全清醒了,所以他应该不会看错。   那是……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让他倏然瞪大了眼睛。那不是纱,是盖头,红盖头!   新娘的盖头不也是红的么?这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血月,而是月上蒙了一层红纱!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要赶紧把这个猜测告诉学长和老师,虽然他觉得以自己的智商和观察力都能发现的事情,学长和老师也不会忽略,可万一呢?   燕月明把目光投向外面的狗,大胆开门,招手,小声喊道:“大黄!大黄!”   狗回过头来,露出了疑惑的小眼神。   燕月明:“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叫你你不介意吧?大黄,你知道我老师和学长去哪儿了吗?”   大黄走过来,但没有靠很近。燕月明咬咬牙,就想抬脚跨出门槛,谁知那脚刚跨出去,还没有落地呢,大黄便叫了一声。   “汪!”大黄冲上前去,大有燕月明敢出来,它就敢咬的架势。   燕月明讪讪地收回脚,但也由此更加确认了一件事,这狗真的在帮他们。狗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一切应该很熟悉,还敢对月吼叫,可见实力非凡。他灵机一动,从背包里掏出笔来,撕下门上的那张纸,把自己的猜测写了上去,而后叠成小方块,放进塑料袋里系好。   “大黄,这个东西,你能替我交给我老师和学长吗?”燕月明晃着塑料袋,问。   大黄好似真的听懂了,打量燕月明的眼神里充满了智慧。   燕月明为了表示对它的尊重,是特意蹲下跟它说话的,因此双方平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态度最终打动了大黄,大黄缓步上前,叼走了塑料袋。   “谢——”燕月明谢字还未说完,“砰”的一声,大黄又干脆利落地用狗头把门给关上了,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院子里。   刹那间,小院里就只剩下了燕月明一人。他也不敢出门,左思右想回了卧室,跟那只香炉待在一块儿。   等待的过程是磨人的,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他便强迫自己做点别的事,譬如烧水洗漱。等他擦完脸,刷了牙,就着热水吃了点饼干,他又从背包的夹层里掏出了一张卷子,就着手电筒的灯光开始做题。   与此同时,黎铮站在河边,收到了狗狗快递。   打开那张纸看到上面的文字,他的眼神里并无惊讶,只是在看到最后的一行字时,神色稍显放松。   【我会好好待在屋里等你们回来,不用担心——小明】   这要是换成阙歌和闻人景,这会儿恐怕已经满村子乱窜了。思及此,他把纸张重新叠好放进口袋里,余光瞥向大黄。   “回去吧,看好他。”   大黄冲他“汪”地一声,凶狠,但又好似狠不过人家的样子,只是放个狠话,掉头就跑了。   过了一会儿,黎和平从河对岸的山林里走出来。他一边拨开头顶的树枝往外走,一边“呸、呸、呸”地往外吐着什么,头发上沾着叶子,裤腿上沾着泥,稍显狼狈。   两人隔河相望。   “怎么样?”黎铮问。   “出不去,没有路。”黎和平言简意赅,目光环视这小山村周围的山,沉声道:“这四周的山应该都这样。现在就剩这条水路了,如果说倚红船真的途经过这里,那水路肯定能通往别的缝隙。”   语毕,两人的目光都投向河面。   黎和平继续道:“水中有月,我现在的状态不方便过河,就在这边找个地方猫着,等天亮。你回去看着小明,别让他出事了。”   说起燕月明,黎铮把他关于月亮的猜测也说了出来。   黎和平随手把头上的叶子摘掉,眯起眼,道:“既然连他都这么猜,那这个思路或许是对的。对了你那边吗?收获怎么样?”   “狗洞还是没有出现。”黎铮说着,看了眼自己的影子,语气淡然,“影子是变淡了,大约时限应该在4小时,暴露在月光下超过4小时,影子会彻底消失。没了影子,接下去该消失的就是自己了。”   黎和平点点头,随即又瞪他一眼,“那你还在这儿站着,嫌命长吗?还不赶紧回去。”   黎铮耸耸肩,转身离开。   黎和平气不打一处来,这臭徒弟哪里都好,长得帅、会赚钱、聪明,虽然惯会气人,可其实外冷内热,就是不惜命。   不过气归气,黎和平自己还是很惜命的,立马转身去找藏身处了。   这厢黎铮回到茅草屋,看到把手电挂在高处当吊灯,勤勤恳恳做题的燕月明,都有心想把黎和平叫回来,让他看看自己的徒弟是如何用功。   “笃、笃。”他敲了敲窗。   燕月明霍然回头,透过纸窗上的破洞看到站在外面的黎铮,连忙跑过去开窗,“学长你回来啦。”   黎铮看向他的试卷,他又连忙解释,“我没有熬夜,已经睡饱了,做题就是打发时间。”   不然我一个人太害怕了。   此刻有人回来了,燕月明脸上的喜意几乎要透过头发丝冒出来,再看看黎铮身后,“学长,老师没有跟你一块儿回来吗?”   黎铮:“退后。”   燕月明疑惑地退后了一步,只见黎铮单手撑在窗沿,轻巧借力,就直接翻窗进来了。那身姿可真帅,显得他腿特别长。   一时间,燕月明把老师都给忘到了脑后,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就递过去,“学长你要不要喝点水?还是热的。”   咖啡喝完了,燕月明把杯子洗干净,又重新装了热水进去。   黎铮关了窗户,接过保温杯,慢悠悠地走下来喝了一口,这才说起黎和平,“老师去山上看了一眼,他会留在河对岸过夜,明早再回。”   燕月明:“是这样啊。山上有什么吗?”   黎铮:“什么都没有。”   燕月明:“那月亮呢?你们有找到什么新的关于月亮线索吗?”   手电筒的灯光下,燕月明的眼镜镜片都反光了。他也不问黎铮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拐弯抹角的,可那求表扬的眼神又很实诚。   黎铮没有立刻回答。   燕月明就开始忐忑,以为自己猜错了,好在学长最后说道:“我和老师都觉得你的猜测有道理。”   “是吧!”燕月明又喜,又惊,“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个小山村里的故事,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傻子,想要娶天上的月亮?”   黎铮:“接着说。”   燕月明:“傻子数次落水,其实是在扑月对不对?因为水中有月的倒影,他想要月亮,才会无数次掉进水里。而他的父亲王富户,很有钱,娶了很多小妾,却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哪怕这个儿子已经傻了,他依旧要星星不给月亮?啊不对,是要月亮不给星星!”   黎铮顺手拿起他的卷子看着,听到他停了,抬眸看了一眼,“继续。”   “所以,所以这场喜宴没有新娘子,新娘子在天上挂着呢。一个凡人,胆敢肖想月亮,月亮就降下了惩罚。裴郎从小妾那里知道了真相,又看到自家的鸭子都离奇死亡,所以为了保命准备逃跑;那个点了香炉祭拜的,应该也是知道了内幕,然后希望能平息月亮的怒火?”   “你有一点说的不对。”黎铮道。   “哪里?”燕月明忙问。   “如果那真是红盖头,而非血月,那证明,月亮依旧是月亮,皎洁、纯白。如果不是人给它盖上了红盖头,它的光不会因为透过红纱而变成血色。”   “自……自作自受?”   “我问你,男女双方谈婚论嫁的条件是什么?”黎铮又问。   “感情和睦,然后父母双方见面,再然后……房子、车子?彩礼、嫁妆?”燕月明一一数过来,慢慢地,领会到了黎铮的意思,“人要娶月亮,得有彩礼。”   彩礼是什么?   是变淡的影子?是那些离奇死亡的鸡鸭?   “缝隙里的故事,无论多荒诞、多离奇,存在即合理。”黎铮说着,拿起旁边的笔,唰唰几下改完卷子,又递回去,“就像这个诡异的世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你和我。”   燕月明愣愣地接过,觉得学长说得真有道理,随口一句都很哲学,又为“你和我”三个字突然心动,紧接着余光看到考卷上——   好大一个红色的×啊。   心碎了。 第32章 山村喜宴(八)   天亮了,黎和平也回来了。   对于“流浪者是小姨”的这个猜想,黎和平给予了相当的肯定,“你小姨这人,确实让我印象深刻。我之前没看过她的笔迹,所以没想起她来,但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倒也不奇怪。”   燕月明好奇,“怎么个印象深刻啊?”   “咳。”黎和平却不说了,“这还是让你小姨自己告诉你吧,她这会儿不还在外面不肯回来吗?”   黎铮轻描淡写地一眼扫过去,“老师好像也在城外没有回去?”   黎和平迟早会被他气死,他作孽啊,收这么个臭徒弟,老是拆他的台。好在这时,燕月明给他端来了香喷喷、热腾腾的粥过来,还关心他累不累,让他的内心得到了一丝慰藉。   “总之,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小明的小姨是一个可能,但也不能完全确定,现在那狗洞还没出现,趁着这段时间,我们继续在这村里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黎和平道。   水路还是太危险了,万一通往的是什么深处,他和黎铮还好,燕月明这小子够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去尝试。   语毕,黎和平也累了,打算先去躺会儿,养精蓄锐。燕月明便趁这个时候,提出独自去村子里转转的想法。   “你一个人去,行吗?”黎和平回头问。   “现在是白天,我不会走远的,而且我可以求大黄跟我一块儿去。”燕月明说着自己的打算。他认真考虑过了,白天相对安全,而他对小山村里的剧情已经有了初步了解,也就有了一定的底气,没那么怯场了,此刻他又精力充沛,状况良好。   学长和老师忙活了那么久,该休息了,由他出去探索也不耽误事。   大黄早回来了,此刻正趴在门口睡觉。一听到这个名字,它的耳朵动了动,立刻风一般地跑过来了,仰头看着他俩,目光警惕,好像在防着他们说它坏话。   这下好了,两人都不用问“大黄”是谁。   黎和平琢磨着,觉得可以一试,可他还没答话,黎铮便道:“如果你能说服它跟你一块儿去,可以。”   燕月明立马点头,“谢谢学长。”   等他跑出去,黎和平一脸稀奇地看向黎铮,“你就不怕他出去乱跑惹麻烦?我记得第一次带闻人进缝隙的时候,小破孩子有心想表现一下,胆大冲在前头,结果栽了个跟头不说,还被你拎起来挂在树上。”   提起往事,黎和平止不住想笑,“下次要是碰巧去那个缝隙,我肯定得带小明去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小孩儿树’。嗳,你在上面挂过多少人来着?”   黎铮理都不理,放下保温杯,优雅起身。   黎和平在后头喊,“你去哪儿啊?”   黎铮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与此同时,燕月明终于说服了大黄,随他一同踏上新的征程。   大黄是条好狗,虽然眼神里总是充满了凡人难以理解的智慧光芒,可它神勇异常。有它在身边,燕月明安心很多,就以茅草屋为起点,一家一家向外探索。   他仔细寻找任何可能出现留言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也很踏实。大黄大概是有点嫌弃他,有时自己跑开了,但又会很快回来。   燕月明就专心忙自己的。   村里共50户人家,他们已经探索了大半,很多人家门口都贴了《出入须知》。茅草屋隔壁那家也是,燕月明花了十分钟在里面走了一遭,基本安全。   出来后他也没急着去另一家,而是绕着屋子走了一遍,这里看看、那里找找,什么墙角、草丛,能看的都看过了。   他企图探寻那个流浪者,也就是疑似小姨的人在村子里的活动轨迹。王宅和茅草屋,这两个地方是这个人明确出现过的,只是两者之间几乎隔了一整个村子,能走的路太多了。   于是燕月明果断放弃,开始假设自己就是对方,他会怎么做?以小姨的性格,她又会怎么做?   水从哪儿来?从河里。   做杯子的竹筒哪儿来?屋后小竹林。   碗从哪儿偷?从王宅。   那被子呢?肯定是附近人家,因为被子体积大,又重,不可能从王宅那么远拿过来。   燕月明找来找去,磨磨蹭蹭半个小时,终于在距离茅草屋大概50米远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被子的原主人家。因为这家不止一床被子,所用的布料却是一样的,花纹、针脚也一样。   可除此之外,他一无所获,那应该再去哪里找呢?   燕月明的目光不禁投向王宅的方向,随即又摇摇头。那里太远了,他一个人去也不安全。蓦地,他一拍脑瓜子,自己怎么那么笨啊?   “大黄、大黄快来,你认识这个人吗?”燕月明拿出手机找出小姨的照片给大黄看,而大黄看到照片的刹那,本来就大的狗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也竖得笔直。   它看看燕月明,又看看照片;看看照片,又看看燕月明,随后爆发出一阵暗含呜咽的狂吠,唾沫星子差点喷了燕月明一脸。   燕月明心里好委屈啊,活了二十三年,竟然有一天被狗喷到想哭。   大黄好像也终于意识到蹲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当年那个人,“汪呜汪呜”几声之后,也不喷他了。冲他叫了一声,又往外跑,跑了几步再回过头来叫他,好似在让他跟上。   燕月明心中疑惑,便跟了上去,一路跟着它来到了河边。   “大黄,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燕月明拿着根树枝当拐杖,因为跑得慢,还被大黄嫌弃了。但他也不生气,还跟它有商有量的,“我答应了学长和老师不跑远的。你知道唐僧吗?如果他不离开齐天大圣画的圈,他就一定不会出事。大黄,你祖先说不定曾经是二郎神座下天狗,如果你看过《西游记》……”   大黄才不管什么《西游记》、《东游记》的,沿着河边撒丫子狂奔。一会儿跑到前边,一会儿又跑回来,时而停下来嗅一嗅,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燕月明干脆等着,等着等着,大黄就一个猛子钻进河里去了。   “大黄!”燕月明着急忙慌地跑上前去,却只见河面上咕嘟咕嘟泛着水泡,狗早没影了。可这河道有那么深吗?   燕月明不会游泳,而就在他准备回去找学长时,大黄又从河里钻出来了。   “哗啦!”水波翻涌。   大黄一个箭步蹿上河岸,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燕月明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块巴掌大的小木牌,“这是什么?”   燕月明从狗嘴里把木牌拿下来,蹙着眉头念出上头的字,“唐……乔?”   唐乔?   这是他小姨的名字!   燕月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拿着木牌就要回去找学长和老师。只是天公不作美,他没走两步就下雨了,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山村规则——   【下雨必须撑伞,如果雨水是红色的,不要理会,不要惊讶。】   糟了。   燕月明来不及多想,连忙叫上大黄,飞快地冲进最近的一间屋子避雨。进去前他还不忘敲门,只是这雨来得又快又急,等他终于推门进去时,身上已经淋湿了。   那雨点冰冷刺骨。   燕月明冻得浑身一哆嗦,用上吃奶的劲冲进院子跑到廊下,再回头看——雨幕飘摇,竟是泛着淡淡的血红之色。   他很想按照规则上说的那样,不要理会,不要惊讶,但衣服覆盖的地方还好,他的手上、脖子里,这些直接被雨水打到的位置,哪怕只有零星几点,感觉都很不妙。   像一滴冰雨穿透了灵魂,一股不安开始从那破洞里钻出来。   有一只眼睛正盯着那破洞看。   就是这股子毛骨悚然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忽略。燕月明只能尽力平稳呼吸,而后从背包里拿出纸巾来,故作镇定地把雨水擦掉。   大黄也显得有点焦躁,叫声压在喉咙里,看上去很恼怒,可还是谨慎地没有再回到雨里。   燕月明又回头打量,这间屋子他还没有进来过,门上也没有出入须知,看来得更小心谨慎才行。总之,先找伞。   没带伞是他的一个失误。   此次出行前,他准备了好多东西,其中包括了伞。但就是因为准备得太齐全了,衣食住行什么都有,东西太多,反而在最后装包的时候,漏掉了伞这样的必备品。   缝隙里的规则又多,他虽然记性好,也不可能时刻把所有规则记在脑海里。刚才出门时又是晴天,他一时就忘记了可能会下雨的事,没有提前准备。   燕月明颇为懊恼,但后悔无用,只能往前看。这户人家一共五间屋子,外加一间小柴房。从屋里的陈设来看,就是一家很普通的农户。   农户家会有什么样的规则呢?   燕月明探头探脑,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能会出现的规则,这才抬脚迈过堂屋的门槛。他心里想得好,只是抬脚迈进去,这么简单的动作肯定不会有问题的,谁知——   他的右脚刚落地,一股子被凝视的感觉就来了。这次不再是从后面来的凝视,而是前面,仿佛屋里的人都在回头看他,目光冰冷、逼视,犹如千斤重。   燕月明低垂着头,迅速收脚。   视线随之如潮水退散,徒留他一头冷汗。   “呼……”燕月明抬手捂着胸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出师不利。余光瞥见旁边的大黄,大黄正用一种“你怎么这么菜”的目光看他。   燕月明不信邪,过了两三分钟,又试一次。   他抬脚了。   他又收回来了。   “怎么办?”燕月明连着试探两次都不成功,腿有点软,蹲在地上抱着头小声叨咕,“难道是我进门的姿势不对?可我两只脚都试过了啊……农户家为什么不能进?为什么啊……”   他想不通。   这村子里的规则其实还挺有逻辑的,秀才的寡母不能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屋,郎中家的药可能有毒,王富户家在上演宅斗,而普通的农户家,照理说是规矩较少的。   难道说这户人家还有什么隐藏身份?   这前有雨,后有迈不过的门槛,燕月明能够活动的地方只剩下了这屋檐下的小小走廊。他只能在这里来回地走,踮脚朝屋里张望,可并未看到什么特殊之处,墙角、门板上也没有特殊标记。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燕月明冥思苦想,余光瞥见大黄,大黄也没有进屋,看起来颇为忌惮。   片刻后,一人一狗齐齐蹲在檐下望雨兴叹。燕月明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便把自己的背包打开,从里面翻找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于是他就找到了——手机。   燕月明灵机一动,把摄像功能打开,自己站在屋外,把手机伸进去拍摄。这样倒是很安全,可见只要不跨进去就可以了。   如果伞就在门边,那他可以想办法把伞给勾出来。可惜当他观看录像时,发现那伞挂在很远的墙上,他根本没办法在不进屋的前提下把伞取出。   “唉……”   一人一狗再度望雨兴叹。   燕月明百无聊赖,又把那段录像打开反复观看,企图从中找到什么可行的办法。可看了半天他也没什么收获,倒是在看见挂着的腊肉时被勾起了馋虫,有点饿了。   饿了就吃呗,燕月明抬手摸了摸大黄,准备拿出最后的零食与它分享,然而就在这时,他倏然顿住。   饿了?   吃东西?   “我想到了!”燕月明眸光微亮,“是饭点啊。普通农户家没什么钱,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只有自己家吃的口粮,所以我们不能在饭点登门,否则就是蹭饭,是不被欢迎的。”   大黄歪了歪脑袋,“汪呜。”   燕月明顿时有了信心。缝隙里时间流速快,他只要等待饭点过去,再进屋拿伞就行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大黄不敢进屋的原因——   大概是狗肉也可以上桌吧。 第33章 山村喜宴(九)   茅草屋。   黎和平睡了一会儿就又醒了,醒来之后发现屋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便自己起来烧水喝。   水烧开的时候,黎铮就撑着伞回来了。   黎和平倚在灶房的窗户上看他,“你去哪儿了?小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快了。”黎铮慢条斯理地收着伞,又随手把伞放在了屋檐下。而他话音刚落,燕月明撑着伞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山村小路上。   他撑着油纸伞,狗就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大约是怕跑得太快了,风会把雨水带进伞下,所以燕月明走得并不快。而大黄独自在前面冲锋,冲了一段又停下来等他,一人一狗倒也相处得很和谐。   黎和平端着水杯去门口接他,就见他的小徒弟迫不及待要给他展示自己的收获。他接过木牌,神情微讶,“倚红船上的身份牌?”   又翻到背面一看,“果然是她。”   黎铮:“刚才我也去了一趟河边,在岸边的芦苇丛里发现了船上的碎木板。”   燕月明刚开始还疑惑了一下他怎么没在外面看到学长,不过很快,他又被黎铮话里的意思吸引了目光,“所以,真的是倚红船翻了,大黄跟破裂的木板一块儿漂到了这里?”   大黄“汪呜”一声,好似在应和他的话。   黎和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现在看来,留言的人的身份可以确认了,就是你小姨。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小姨究竟还记不记得、记得多少,是个未知数。按照气相局的规矩,我们是不可以在公民获救、并且回归正常生活后,再去旧事重提的。除非我们有公文。”   说到这个,燕月明也不确定了,毕竟小姨才是当事人,他不能替小姨做决定。于是他想了想说,“要不,等出去以后,我先去问问小姨?”   黎和平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现在的问题是,线索有了,他们要怎么出去呢?   黎铮:“等雨停之后,我们再去一次王宅。”   “那大黄呢?它怎么办?”燕月明舍不得把大黄留在这个诡异小山村,太孤单太可怜了,虽然大黄一直骂人,可它其实是一条好狗,可他又不确定能不能把大黄带出去。   面对小徒弟期盼的眼神,黎和平点头:“当然可以,只要它愿意。”   燕月明就去说服大黄跟他们一块儿走,雨声潺潺,那碎碎念一声声飘散在雨里、风里,轻轻柔柔的,没什么重量,也不让人觉得厌烦。大黄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间或抖抖耳朵,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雨停的时候,天也快暗了。   三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   燕月明招呼大黄一起走,大黄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摇摇尾巴跟了上去。这让燕月明不禁开心起来,尤其是当大黄路过屠夫家,跑到屠夫家墙角去撒尿的时候,他还没忍住笑了出来。   “汪。”大黄听见他笑,还很骄傲,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队伍前方,好像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似的。   半小时后,三人用同样的方法再次进入王宅。   虽然已经来过一次,但再次来时,燕月明的心情还是跟上次很不一样。这毫无疑问是一出荒诞喜宴,一个傻子竟然想要娶月亮,让他不禁怀疑编纂出这段剧情的世界意识,是否在借机讽刺人类。   王宅里还是那幅张灯结彩的样子。   他们一路向内,再次来到新房所在的小院。小院里,红绸绕着栏杆,栏杆环绕着池塘,池塘中一轮血月倒映其中。   先前燕月明不理解为什么要在这里挖一个池塘不像池塘、澡堂不像澡堂的水池子,现在他明白了。   新娘在水里呢。   大黄看起来跟月亮很不对付,看见这水池子,虽然没有狂吠,但扭过了头,鼻孔里出气。这时,黎铮突然道:“我要下水看一看。”   燕月明错愕:“下水?”   他光是往那水中血月多看一眼,脑子就有点晕乎了,学长还要下去?   黎和平面色肃然,“你确定?”   黎铮:“新娘子入了洞房,下一步不应该是揭盖头吗?”   黎和平:“用竹竿呢?或者是秤?站在岸上,不下水。”   黎铮语气平静,“上一个黑夜我回来试过,没有用。”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黎和平:“我希望不是给你收尸。”   燕月明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学长,会不会很危险?要不、要不……”   他想说“要不我去”,可他哪有那么厚的脸皮和实力?他想劝黎铮不要去,可学长的意志向来不为旁人所转移。   这不,黎铮已经从衣服的内袋里拿出一根黑色的布条。布条两指宽,正好能把他的眼睛给蒙上。   “放心,我还没那么想死。”黎铮系好布条,又伸出手。   黎和平冷脸看着他,但终究还是打开背包,从中掏出一段带锁扣的绳索来。绳索的一端绑在黎铮的腰上,另一端则由黎和平拿着。   燕月明瞬间明白了两样东西的用途,布条蒙眼,是让黎铮能够尽量不跟血月对上眼,受其影响。当然,这种物理层面的防御应该效果有限;绳索则是为了在最后将他拉回,以防万一。   黎铮没有再跟他们商量,系好绳索,脱下外套和鞋子,便“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蒙眼的黑布并未阻碍他对方向的感知,而那水池子也不是很深,大约只到黎铮的腰际。他起初踉跄了一下,让燕月明的心跟着一紧,随后又稳稳地在水中站定。   下一秒,他抬起右手打出一个手势。   黎和平慢慢放出绳索,而黎铮也逐渐往前走。越往前走,水越深,池水打湿了黎铮的黑色衬衣,而他那张绑着黑布的脸庞,在血色月光中显得格外的白。   “学长……”燕月明心里又紧张又担忧,但说话也只敢小声说,深怕打扰到对方,拖对方后腿。   好在池子不大,黎铮很快就到了血月附近,只需要伸出手,血月触手可及。   燕月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视线死死地盯着池水,纵然心中警铃大作,也不肯再移开视线。池水泛起波纹,血月的倒影也跟着晃动起来,黎铮坚定地伸出手去,那修长的指尖缓缓地触碰到月的边缘,而后,倏然顿住。   刹那间,燕月明后颈上的寒毛根根倒竖。旁边大黄弓起了背,冲着水中的月亮,狂叫不止。   没有人看到,黎铮黑布之下的眼睛很明亮,冰冷却带着犹如金属刀锋般的光芒。下一秒。他咬破舌尖,整个人倏然清醒,瞬间夺回身体的控制权,那只手,也毫不犹豫地在那血色的倒影上拂过,露出了藏在下面的——皎洁明月。   与此同时,黎和平用力将绳索往回拉。   “哗啦!”水声响起,黎铮趁势后退,于刹那间退回岸边。   “学长!”燕月明猝然回神,也管不上什么不能被发现的规则了,连忙上前去扶他。学长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而就在这时,黎和平突然断喝一声,“跑!”   燕月明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黎铮已经动了。他迅速扯下黑布,穿好鞋子,拿起自己的外套将燕月明兜头罩住,而后拉着他迅速往小院外跑。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燕月明被衣服罩住,只能看到脚下的路。好在有黎铮拉着他,他只需要拼命往前跑就是了,可这速度太快,他只觉自己心跳如擂鼓,哪还有空回头看。   耳边,是他自己粗重的喘气声,还有狗叫。他本该越跑越热,但实际上越跑越冷,甚至冰冷刺骨。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扩散开来了,危险仿佛无处不在。   只有黎铮牵着他的手是温热的,哪怕那只手上还沾着水。燕月明让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那点温暖上,心无旁骛地跑,终于在快要断气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   “汪!汪汪汪!”燕月明一把掀开外套,只见大黄停在了院墙边,冲着他们焦急叫喊。而它的身后,赫然是一个狗洞。   那是出口。   燕月明欣喜,可来不及再回头看一眼,黎铮就把他从狗洞推了出去。紧接着,黎铮回头看向黎和平。   黎和平微喘着气,抬头望向明月。   水中的血月被掀掉盖头之后,天上的月亮也恢复了原状,皎洁澄净。然而摘下了盖头的月亮比起血月来,好像更为恐怖。   以新房里那个小水池为圆心,月辉向外扩散,所到之处,红绸变白幡,喜事变丧事。   月光照耀大地,无悲无喜,只余冷清。   “剧情变了?”黎铮问。   “显而易见。”黎和平道。   “有意思。”   “你还有意思,就你不怕死!”   眨眼间,那无边的白色就要波及到这边来。   黎和平没好气地瞪了黎铮一眼,“还不赶紧走,等着老子留下来吃你的席?还有你——你又吃不了月亮,不走等着被做成狗肉火锅吗?!”   他脾气暴躁起来,连着狗一起骂。大黄都被骂懵了,气急败坏地“汪汪”两声就要去创他,谁知被黎和平一把抓住狗脖子塞进狗洞,“进去吧你!”   “汪呜!”大黄一声惨叫,被迫钻过狗洞,一出去就给燕月明撞了个满怀。   “大黄?大黄你也出来了?”燕月明在那边等得正心焦呢,看到大黄出来,心就放下了一半。紧接着黎铮和黎和平也出来了,他这才有心情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就在距离黄杨客栈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   此时是上午十点左右,金色的暖阳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晒得地上的草叶都暖洋洋的。   “走,先回客栈。”黎和平道。 第34章 回城   回到客栈的燕月明,呈大字型瘫在了他的儿童床上,疲惫、恐惧,后知后觉地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一路攻城略地,占领了他的全身。   黎铮来敲他房门,叫他去洗漱,他也慢吞吞的,直到他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再擦着头发回到客厅,闻到桌子上飘来的小鸡炖蘑菇的香味,他才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小鸡炖蘑菇真是太香了。   大黄暂时跟黎和平待在一块儿,他的房间在一楼,而且是一个人住,带着狗比较方便。黎铮已经在桌边坐着了,燕月明走过去坐下,先给他盛一碗汤,再给自己也盛一碗,喝得满嘴油光。   擦擦嘴,燕月明这就决定给小姨打电话。   昨天晚上,当燕月明还在缝隙里的时候,小姨给他发过一条信息。信息上说,她准备回城了。只是缝隙里无法通讯,所以燕月明出来之后才延迟收到。   按理说,此时此刻小姨应该已经回到了上方城,可电话拨出去,迟迟没人接听。   如是三次,燕月明有点急了。   黎铮也放下碗筷来,问:“你小姨之前究竟在哪里?”   燕月明:“她在隔壁市看、看表演。”   黎铮一看他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他隐瞒了什么,不过也没有拆穿他,道:“打给你邻居,问问人有没有回去。”   燕月明一想,对啊,连忙又打了一圈电话。隔壁老王告诉他,昨天确实看见小姨回去了,他们打了招呼,小姨还送了他一点隔壁市的土特产。   老王很热心,还帮燕月明去敲门,只是没有人应答。   燕月明:“难道小姨在睡觉?她是会睡美容觉来着,昨晚回的家,可能没睡好,就多睡一会儿。只是……”   黎铮看了他一眼,“准备回城。”   下午一点,黎铮带着燕月明出发,而黎和平和大黄则暂时留在黄杨客栈。   黎铮道:“缝隙里剧情有变,规则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之前的《出入须知》都作废了,危险程度恐怕会直接提升一个等级。如果放任不管,怕有人误入,所以老师会在这里等搜救部的人过来。你要记住,更新《出入须知》,确保它的作用,也是搜救部的工作之一。”   说到这里,他又解释了一句:“这次来的人会是老师当年带过的一队,也就是跟着老师一块儿救过你小姨的人。关于你小姨和疑似主角的事情,暂时不会外传,低调处理,你不用担心。”   燕月明点头。   临别时,燕月明跟大黄依依惜别,把包里最后一点吃的都留给了它和老师。只是大黄不太给面子,它只想吃鸡腿,而鸡腿在老师黎和平手里。   燕月明看着他们快打起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俩到底能不能和平相处,为此颇为担忧。   与此同时,阙歌正跟着一队的同事前往明山寻找老师黎和平。   一方回城,一方出城,双方在半路交错。摩托飞驰,燕月明回头望着逐渐远去的喷绘着气相局logo的车子,虽然不知道阙歌看不看得见,还是挥了挥手。   “学长,是学姐过去了!”他大声跟黎铮说话。   气相局的车上,同事也在跟阙歌说话,“嗳,刚刚过去的就是黎老板还有你们那个新来的小学弟吧?”   阙歌态度沉稳,“是的。”   说话的同事叫连山,随行的还有连山的师父,一队副队长冯远华。在浦匣子弄事件中,阙歌就曾跟着他们一块儿抓捕过三院在逃精神病人,彼此有了一定的默契。   冯远华更是从前黎和平还未退休时的左膀右臂之一,阙歌入职,也被分到了他手下。   “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三人组”的小群里,此刻正热闹着。   一心圣手:所以学妹也出城找老师了?   一心圣手:就我一个人还在学校上数学课?   一心圣手:怎能如此。   女王:你上课还玩手机?   一心圣手:学妹,这不是重点。   一心圣手:重点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而不是让他上数学课。   一心圣手:数学那么简单。   一心圣手:我是你们的学长,你们在冒险,而我在做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可以?   燕月明本来想做一个暖心学弟,安慰他几句的,看到这几句话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他觉得需要安慰的人是自己,因为他从来不觉得数学是一门简单的学科。   就在这时,风传来了黎铮的声音,“燕月明。”   燕月明:“学长?”   黎铮:“坐车不要玩手机。”   燕月明:“好的!”   他立刻心安理得地收起手机,把某人抛到脑后。   回到上方城后,两人先去了一趟浦匣子弄。燕月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掏出钥匙来开门,“小姨?小姨你在吗?”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土特产盒子,可是家里空无一人。   燕月明又打了个电话,依旧无人接通。   “她能去哪儿呢?”燕月明不敢想那个最糟糕的猜测,也不愿说出来,怕乌鸦嘴。这时,黎铮问他:“你小姨是做什么工作的?”   燕月明愣了愣,回答他:“自由职业者,做的工作……有一点点杂。她喜欢摄影,有时会替人拍照赚一点钱,她又很会画画、还会搞设计,所以偶尔也在网上接点画师的单子。哦对了,她还有个账号做情感博主,偶尔打打广告也能赚钱。”   黎铮听罢,道:“她跟闻人景或许很有共同语言。”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他们遍寻不到小姨的踪迹,只能暂时回到花园路时,放学回来的闻人景语出惊人。   “嗯?这个‘知心姐姐,在线陪聊’的账号……在我互关列表里!”   燕月明:“啊???”   “咳。”闻人景清了清嗓子,“先声明,我还没有到谈恋爱的年纪,对这个也没有兴趣,我就是涉猎广泛,跟很多人都互关了而已。”   说着,他拿出手机登录社交平台。燕月明好奇地凑过去看,就看到一个顶着古装帅哥头像,名字是“南城小诸葛”的ID。   “你不是一心圣手吗?”燕月明问。   “学弟,这叫马甲。”闻人景一本正经。   “哦。”燕月明继续看,点进“知心姐姐”的账号,发现她并不在线,发消息过去也没有反应,心里担忧更甚。   闻人景小大人似地拍拍他的肩,“学弟,有学长们在呢,不用担心。是吧,黎学长?”   燕月明跟闻人景一块儿看向黎铮,黎铮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依旧从容镇静。就是这份从容,感染了燕月明,让他的心也跟着稍稍放松下来。   黎铮:“已经托人去查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现在也只能等。   燕月明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想小姨可能会去哪儿。虽然不是很想相信,但现下这个情况,世界意识又在活跃期,小姨很有可能——是掉进缝隙了。   可她怎么会刚回到上方城就掉进缝隙呢?那么巧的吗?   难道小姨真是主角,所以有奇遇?   燕月明忍不住多想,闻人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口头的安慰有时很空洞。他干脆问起缝隙里的事情来,两人说着话,倒是能冲散一点忧虑。   这一夜,闻人景睡在了花园路。他拜入师门半年,上实践课的时候偶尔会在这里留宿,因此一楼客房里长期存放着他的换洗衣物,很方便。   回到房间的黎铮也没闲着,他坐在自己最钟爱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那块写有“唐乔”名字的木牌,神色沉静。   片刻后,他的电话响起。   “我以为,这次总该是你主动打电话给我。”苏洄之道。   “说正事。”黎铮语气淡然。   “前辈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他让我看着你点儿。说起来,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才是主角,见天儿不怕死地往缝隙里跑,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家。倚红船那次,明明让你等在岸边的,你倒好,转头就上船了。”   “过奖。”   苏洄之口中的“前辈”,就是黎和平。黎和平在气相局任职多年,是妥妥的元老,不管哪个部门的人都可以喊他一声“前辈”。   “你让燕月明进花园路,是因为唐乔?”   “不。他是他,唐乔是唐乔。”   “看来前辈说得没错,你确实对这小学弟很上心。”   黎铮微微挑眉,没有答话。   苏洄之语气含笑,“你刚才竟然一口气跟我说了九个字。”   嫌多啊?嫌多就别说了。   黎铮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他向来如此,不想说的废话一句不说,不想做的事情也一件不做。顿了顿,他再次看向那只拂过水中血月的手,指尖还有点发麻。   那上面好似沾到点血色,殷红一片,但他心里清楚,他的指尖上应该什么都没有。他的思绪也有些杂乱,闭上眼,眼中仿佛还有那轮圆月。   不过这些都不能让黎铮色变,他揉了揉眉心,又坐了一会儿,便伸手打开沙发旁茶几下的抽屉,从中拿出钩针和毛线,翘着腿,慢条斯理地钩起了针织玩偶。   那一针,又一针,思绪便如那纷乱的毛线,被重新理顺。发麻的指尖也并不能影响他的动作。   “叮咚。”手机上又收到新消息。   他扫了一眼,还是那个无聊的苏洄之。   溯洄从之:虽然医生说,打毛线、插花都能修身养性,帮助你平复精神,但是,偶尔点根香借助一下外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黎:你不上班吗?   溯洄从之:【微笑.jpg】   溯洄从之:什么时候送我一个你的玩偶?   黎:烧给你吧。   翌日,小姨终于有了消息。   根据监控显示,她回到浦匣子弄后,又趁着半夜出了门。因为燕月明骑走了她的小电驴,那会儿都凌晨了也不好打车,于是她骑了共享单车。   深夜的街上,一位穿着红裙、身姿绰约的曼妙女子卖力地瞪着脚踏车,在经过长时间的骑行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和平街。 第35章 小姨   翌日,和平街。   14号旁边的小弄堂里,一辆蓝色的共享单车孤零零地靠在墙上。一颗熟透了的枇杷从树上掉下来,正好落在了车筐里。   燕月明重新背上了他的黑色双肩包,望着院墙,问:“小姨最后就是到了这儿?”   闻人景也来了,他显然对和平街也很熟悉,惊讶道:“这不是那家鬼屋吗?你小姨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且监控显示,她进去了就没出来?”   这也是最让燕月明担忧的一点。小姨在凌晨四点半进去,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几个小时了,而且14号是一间闹鬼的空屋。   它为什么空着?因为觉醒之初,和平街出现过一条大缝隙,整条街的人都没了。   小姨也掉进过缝隙,要素叠加,令人窒息。   燕月明当机立断,“我们要怎么进去呢?翻围墙?”   从监控里看,小姨就是这么进去的。然而黎铮显然不这么想,他信步走到14号的正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燕月明:“嗯?”   闻人景:“哪来的钥匙?”   “我把14号买下来了。”黎铮神色淡然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那语气,好像只是去菜市场买了一颗白菜。   燕月明错愕,“买房子可以那么快的吗?”   黎铮持续淡然,“走了个后门。”   什么后门呢?当然是气相局的后门。   燕月明似懂非懂,而闻人景则在心里暗自叹气。看来是自己装逼的实力还不够强,看看黎学长,这就把小学弟给震住了,不愧是他们花园路的楷模、精神领袖。   燕月明是真的没想那么多,光是黎学长一夜之间把和平街14号买下来这个牛逼举动,就够他琢磨好久了。而当那扇生锈的大门被打开,尘埃在金色的暖阳中犹如光点散落,燕月明就更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了。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除了早餐店,大半店铺都还没开门,所以三人进入14号的举动没什么人看见。   “咔哒”一声,门重新关上。   14号是典型的和平街风格,前店后院。   进来之后燕月明才发现,这是一家面店。店铺里到处都是灰,还有蜘蛛网。白墙斑驳,墙上的菜单是用木头做的一块块小牌子,隐约能看到发霉的痕迹,但还算完好。角落里,长了一丛蘑菇。   面店不大,从取面的窗口里就能看清整个厨房。厨房也积了很多灰,但厨具、碗筷都收拾得很整齐,并不杂乱。   厨房旁边是个很小的过道,穿过这个过道,就能抵达后院,也就是那个长着一棵巨大枇杷树的小院。   闻人景博闻强识,对于和平街的一切也如数家珍,“当初这里空了之后,上边其实派人来清扫过。毕竟很多人掉进缝隙的时候可能在吃晚饭,或者家里的垃圾也没来得及倒掉,时间长了会发臭,所以当年的痕迹留存下来得不多。14号之所以被剩下来,没人住,一是因为大家觉得这条街出过事,风水不好,二是因为14听起来很不吉利。”   燕月明却恍若未闻,盯着地上的脚印微微蹙眉。这里灰尘很厚,所以脚印很明显,来来去去有不少,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看起来是男性。   闻人景便问:“怎么了?”   燕月明:“这不是我小姨的脚印,鞋子尺码不对,而且是很明显的男士皮鞋。”   这时,黎铮道:“再仔细看。”   燕月明便又仔细看,蓦地灵光乍现,“这些脚印不像是昨天才留下的,看起来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间断地留下的?”   语毕,他快步穿过后厨旁边的过道,来到了一扇木制推拉门前。这门没有锁,且开着一条缝。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灿金与翠绿在分庭抗礼的地方。   灿金的暖阳照进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被枇杷树张开巨大的冠幅分去一半,另一半散落在地上。青石板的过道旁放着一个膝盖那么高的小水缸,水缸正好在阳光的分界线上,里面长满了硬币大小的碧绿圆叶,挤挤挨挨、郁郁葱葱。这是铜钱草。   以这小水缸为中心,铜钱草扩散出去,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把整个小院都给填满了,连墙角的缝隙都没有放过,甚至没有给其他杂草太多的发挥空间。   因此这小院虽然荒废多年,但看着竟不显荒芜、杂乱,反而透着一股浓郁的生机。最重要的是,后院两侧都是围墙,只有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住人的屋子。   而此时此刻,屋子门口大开,只消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打斗痕迹。   “小姨!”燕月明快步跑过去,可进去了之后却没看到小姨的身影,一颗心不由往下沉。   屋子共有三间房,中间客厅,右侧卧室,左侧书房。三间房互相贯通,一目了然。闻人景快步跟进来,环顾四周,“家具都倒了,你小姨跟人打起来了?”   燕月明:“可谁会在这里跟我小姨打架?”   语毕,燕月明下意识地看向黎铮。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对黎铮投去求助的目光,哪怕黎铮总会无情地给他打×,还要让他在缝隙里上实践课。   黎铮:“你小姨翻墙进来,没有去前面的店铺,直接到了这儿,对不对?”   燕月明想了想,“对。面店里只有一个陌生人的脚印,那不是我小姨的。”   “也就是说,在你小姨到这里之前,有人住在这里。”黎铮的目光扫过杂乱的屋子,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传单,是附近美食街上的,时间是4月22,几天前。他又问:“在现下这个时间段,谁会在上方城里躲躲藏藏?”   是啊,哪个人会偷偷摸摸住在闹鬼的房子里?   燕月明和闻人景对视一眼,脑海中同时冒出一个名字,异口同声道:“鸩!”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燕月明的思路。小姨为什么会反常地在深夜出门?为什么会失踪,这一切不是因为别的,就是鸩的阴谋!   闻人景倒是还保持着理智,稚嫩的脸庞上露出深思表情,“这么猜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我们没证据啊。”   燕月明攥紧拳头,义愤填膺,“可要是没有鸩,也就没有所谓的活跃期对不对?小姨第一次掉进缝隙的时候,正好就是活跃期。她如果没有掉进去,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人生会走上另一条路,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跟别人打架了。所以不管跟她打架的这个人是不是鸩,鸩都是罪魁祸首,而且我小姨虽然以前是男人,可她现在是女士,居然打她,可恶啊。”   “啪、啪。”闻人景情不自禁给他鼓掌,“这个逻辑无懈可击。”   燕月明骂了出来,感觉好多了,紧接着又提出了新的疑惑:“可是我小姨又去了哪儿呢?这里不像是有缝隙的样子啊?”   如果没有缝隙,四周监控又没有拍到她离开,难道她人间蒸发了?   三人又仔细将这里翻找一遍,屋子确实有居住的痕迹,被打扫过,床铺也是干净的。但这里除了传单,常见的膨化食品包装袋等等,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具有指向性的物品。   更不用说是缝隙了。   黎铮:“昨天,不是今天,规则不同。”   “昨天不是今天……对啊,昨天的规则是什么?”燕月明霍然抬头,随即掏出手机来查阅。不过不用他看,旁边的闻人景已经自动报出来了。   “能够跟这里产生关联的,大概是第四条:请勿行船。”闻人景说着说着,忽然面露思索,“船?倚红船?”   燕月明嘴巴微张,点点错愕在他眸中扩散。他视线的正前方有个玻璃水箱,就放在左侧书房里。水箱很大,装满了水,而水面上似乎飘着什么红色的物体。   那是什么?   燕月明快步走过去,双手扒在水缸边缘往里一看,发现是一艘红色的纸船。大概是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了,纸船已经烂了,软趴趴地漂浮在水面上。   再往下看,水缸明明没有碎裂,但水缸外面却有水,玻璃上还有指纹。这么清晰的指纹,是要用力才能留下来的,再结合这泼到了外面的水,这里也发生过打斗?   那他小姨呢?   他那么大一个小姨呢?   燕月明的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逐渐浮上心头,而黎铮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从屋里的打斗痕迹来看,最初的交手地点在门口,然后进屋。”   他回头看,只见黎铮捡起了地毯上的一个玻璃可乐瓶,瓶上有明显的血迹。   黎铮声音清冷,微垂着眼眸,握着玻璃瓶的样子透着股冷静的疯狂,“随后,你的小姨用这个瓶子打中了他。”   燕月明:“为什么是小姨打的?不是对方?”   闻人景胸有成竹,“我们模拟一下就可以了。”   犯罪现场模拟即刻开始。   燕月明扮演小姨,闻人景扮演那个疑似鸩的人。燕月明从外面的弄堂里翻墙进来,没有去前面的面馆,而是直接来到了这间屋子。她进门,跟鸩撞上,双方发生打斗。   “注意地上的痕迹,和家具倒向的位置。可乐瓶的最初位置,应该是在茶几上。”黎铮站在旁边,眉目清冷,美人如画。   燕月明却没空欣赏,他仔细分辨着屋里的打斗痕迹,在脑海中进行推理。小姨进来,应该是撞到了门口的衣架。   衣架倒了,然后她快速转移到了茶几旁。茶几上有明显的放过瓶子留下的水渍,她顺手抄起瓶子,砸向对方。   闻人景被“砸中”,后退一步。他伸手下意识地去摸后脑勺,身体晃了一下,摸过后脑勺的手扶在身后的柱子上,所以柱子上留下了几个不怎么明显的血指印。   这个指印,跟瓶子上的指印不一样,所以它们不属于同一个人。   紧接着,他们来到了书房的玻璃水箱前。燕月明被推向水箱,因为水箱摆放在矮桌上,并不高,而小姨身材高挑,如果被这么推下去,她会往后坠入水箱。   她下意识伸手想阻挡往后仰的姿势,所以她的指印留在了玻璃上。燕月明模拟着姿势,把手指放上去,完美契合。   她往后倒了。   她触碰到了水中的红色纸船。   她又上船了。 第36章 楼阁谬论   燕月明想哭,如果他哭出来,眼泪足以填满整个水箱,可是他忍住了。成年人了,故作坚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他回头看向黎铮和闻人景,问:“小姨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闻人景把手搭在他肩上,虽然他比燕月明还要矮一个头,这个姿势稍显别扭,但依旧让人觉得很可靠,“不是说她有可能是主角吗?就算她不是主角,就凭她以前上了倚红船还能安全回来,她就一定有主角光环。”   燕月明虽然知道这话是安慰他的,但还是愿意去相信,也只能这么相信了。他重新看向那只破烂纸船,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所以现在该怎么办?纸船对应的是昨天的规则,可现在纸船已经烂了,规则也发生了变化。要是真的通过纸船进入了缝隙,那如果我再折一只纸船放进去,还有机会等到缝隙的入口出现吗?”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就算要进缝隙去救小姨,也得找到合适的路径。顺着她走过的路去追肯定是最好、最快捷的,否则从其他的口进去,就会像上次学长救他一样,穿过两三个缝隙才抵达。而且如果小姨进去之后真的又在船上,船是会移动的,想要找到她会更加困难。   闻人景想说这是搜救部该担心的事情,可看到燕月明认真思考、努力想对策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要不我们试试?”   语毕,两人同时看向黎铮。   黎铮点了头,又道:“情况有变,救人为上。闻人景,你陪着燕月明留在这里,我去一趟气相局,在此期间不要乱跑,明白吗?”   燕月明知道这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想了想,重重点头。关于小姨的事情,他们之前选择了低调处理,一切等先问过小姨再说。可现在小姨再次掉进缝隙,在生命高于一切的前提下,她是不是主角、会不会因为这个猜想曝光而招来麻烦,就是次要的了。   不论未来如何,你至少得有命活着回来才行。   黎铮冷静又果决,迅速安排好事情,便离开了和平街14号。   燕月明和闻人景留下来,折纸船做实验的同时,继续在屋里翻找线索。但令人遗憾的是,无论是折纸船还是找线索,忙活了一通,都没有什么进展。   黎铮迟迟未归,燕月明有点担心,闻人景便道:“这又是主角猜想,又是倚红船,又是鸩的,事关重大,学长亲自去谈,肯定要商量出一个最好的应对办法来。毕竟在事情没有定性前,很多事情是不好公开的,而且……”   这是危险,也是机遇。这话闻人景没说出来,但燕月明也懂。   自从上次出师不利后,鸩蛰伏良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还不得好好把握机会?   快到中午时,黎铮还没回来,14号先迎来了两个客人。这两位客人也是不走寻常路,放着大门不走,翻墙进来。   闻人景听到响动,跑出去一看,“苏主播?阎队?”   苏洄之拍掉衣服上沾到的灰尘,又扶了扶眼镜,一点儿都没有翻墙进入人家院子又被发现的尴尬,优雅得体地打着招呼,“闻人弟弟,又见面了。”   这时燕月明也听到声音出来了,看到院子里的情形,脑子一时有点卡壳。   “你好,初次见面。”苏洄之笑着跟燕月明打招呼,在灿金的暖阳下,偶像光环得到最强加成。   燕月明一时悲一时喜,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貌去回应了,只能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你、你好。”   闻人景疑惑,“学长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苏洄之解释道:“郝局留了他一下,我就跟阎队先过来了。这件事暂时不方便对外透露,所以我们就只能换了便服,翻墙进来了,不要介意。”   阎飞则一秒切换到工作状态,“那水箱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等到四人全都站在水箱前,最先伸手的却是苏洄之。他直接将那红色纸船从水里捞出,仔细感知了一下,道:“确实有缝隙开合的气息残留。”   见状,闻人景小声跟燕月明解释,“苏主播每天要公布规则,并且直面世界意识的侵袭,他是对这个感知最强的人,堪称人形探测器。”   阎飞则蹙眉道:“我之前听说一队的人突然去了明山,就觉得这里头有问题,没想到会翻出倚红船的旧事来。现在一队负责明山缝隙,这里就由我四队接手,可以吗?”   他看向燕月明,燕月明哪里会有什么意见,立刻道:“可以的,麻烦阎队长了。”   阎飞正色,话直来直去,但语气里也有宽慰,“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不要紧张。现在你小姨行踪不明,这里的缝隙入口又已经关闭,我们还得想办法先搜寻一下倚红船的行踪,这事儿急不来,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洄之:“倚红船上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阎飞沉声:“五年前。来之前我已经紧急调阅过资料了,它当年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这二十年来总共也才出现过三次。不过她是不是重新上了倚红船还有待商榷,你们先别担心。如果真的是倚红船重现,散落各处的搜救队员应该也会很快发现它的踪迹。”   语毕,阎飞又对屋内进行了一番查探。闻人景成了他的小助手,给他说明情况,帮忙拍照、   采集指纹等等,做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等到阎飞探查完毕,他将搜集到的东西封袋装好,便又匆匆离开。   苏洄之倒是不急着走,搬了张椅子坐在小院屋檐下,眯着眼晒太阳。他晒太阳的时候,燕月明还在忙,一会儿跑到前头的面馆里去,一会儿又跑到后头的卧室里,连砖缝都要被他翻过来检查一遍了。   他支着下巴看着,末了,把燕月明叫住,“休息一会儿吧。”   燕月明顿住脚步,“啊?哦、哦,好的。”   苏洄之坐着,燕月明蹲着,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条银河。苏洄之愈发好奇起来,问:“听说你要考后勤?”   燕月明点点头。   苏洄之:“现在这个想法还有变化吗?”   燕月明愣了愣,又摇头,“我不知道。”   小姨不见了,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所以就算拼着太平的日子不过,燕月明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到她。这么一想,他现在最该进的不是后勤部,而是搜救部。   可连学长都说了,倚红船是跟胡地飞氓一个级别的存在,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它,就算很快就找到了,以他现在的水平,上去也是拖后腿的命。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当他决定要跟随老师和学长进入缝隙历练的时候,恰好也是小姨决定要回城的时候。他现在回想起来,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决定,推动了小姨的决定?   他已经习惯于做什么决定前都知会小姨了,一方面是跟她报备,让她不要担心,另一方面是征询她的意见。所以他在进入缝隙前,也告知了小姨这件事情。   小姨当时没有阻止他,还给他加油。可后来,在他进入缝隙后,小姨决定回城,而后于半夜出门,再次坠入缝隙。   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因果关系?   燕月明感到一点点迷茫,一点点迫切,一颗心有点无所适从,又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什么。他很努力地在追上生活的脚步,去适应变化,甚至主动变化,但到头来,他发现自己还是跟不上这变化的速度。   该怎么办呢?他到底怎么办呢?   “如果不知道,就暂时不想。”苏洄之如是说。   燕月明转头看他,阳光下的苏洄之显得格外温和,比起在镜头里看到的,多了一点亲切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也许你小姨也是这样,旁人是没办法完全了解的。而且你们花园路不是有句话吗?”   “什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   燕月明想起来了,这是老师黎和平说过的话。看他呆愣愣的样子,苏洄之笑了笑,眯起眼又感受了一下温暖的阳光,便起身离开了。   “我走了,代我向你学长问好。”   燕月明目送他离开,过了一会儿,闻人景拎着外卖回来了。他环视四周没看到苏洄之,还问呢,“苏主播呢?他走了?”   “是啊。”燕月明道。   “他不早说,我还点了三个人的份呢。”闻人景小小地吐槽了一句,随后进屋把饭放在餐桌上。不过也是巧,这个时候黎铮回来了,第三份饭立刻又派上了用场。   “学长!”燕月明眸光微亮,主动迎上去。   闻人景在后边摇头叹气,怎么刚才他回来的时候,学弟就没有这反应呢?   不过学弟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对强大的黎学长有雏鸟情节也很正常,他作为同样也很可靠的学长2号,该有的风度还是要有,就不计较了。   吃饭时,闻人景问起了监控的事,“既然外面的监控里拍到了小姨,那有没有拍到跟她打架的那个人?”   黎铮:“没有,而且监控没有被做过手脚的迹象。”   闻人景:“那这岂不是他是鸩的一个铁证?”   燕月明疑惑,“鸩可以不被监控拍到吗?”   闻人景清了清嗓子,放下碗筷,竖起三根手指,“鸩有三大特性,一,他不能被现代科技所记录。看起来跟人一样,有心跳、会流血,也有影子,但手机、监控这些电子设备都无法记录下他的身影,这给我们寻找他增加了难度,但也是用来辨别他的最简单的一个办法。”   关于这个,燕月明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追问:“那剩下两点呢?”   闻人景:“二,鸩只是世界意识的一个化身,他有远超人类的力量,但被禁锢在那一具人类的躯壳里,很受限制。就像刚才说的,他有心跳、会流血,能够被杀死,这就已经被拉到跟我们一个层面了。”   说着,他又放下去一根手指,“三,他也需要遵循规则。”   闻言,燕月明又想起了《新世界书》上的知识。   他不由看向黎铮,黎铮正慢条斯理地把香菜挑出来,一边挑一边说道:“归根结底,规则才是世界的基础,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它尽管怪诞,但对所有生灵一视同仁。人类想要生存,必须遵循规则,但世界意识想要对人类动手,也必须要等到人类主动犯规。规则,是中立的。所以我始终怀疑,这里存在一个认知错误。”   燕月明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心中惴惴,又忍不住问:“什么错误?”   黎铮:“人类的自我意识、所谓的世界意识,这些意识层面的东西,都不是世界的基础,而是附加产物。人类觉醒,真的会导致世界的崩溃吗?如果当初,世界意识不对人类进行镇压,没有那场意识层面的大爆炸,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燕月明想着,思维逐渐发散,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闻人景贴心解释,“就是楼塌了,地却不会毁,著名的‘楼阁谬论’。部分学者也这么认为,不过并没有什么证据,所以这个谬论没有被收录在《新世界书》里。而如果它成立的话,当初世界意识对人类动手,就是完全出于它的私心。我们之所以会认为,人类觉醒会导致世界崩溃,所以世界意识不得不出手镇压,或许是因为它对我们全员进行了一场——”   黎铮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道:“无差别洗脑。”   世界意识能够办到吗?   如果是大爆炸前的全盛时期的世界意识,燕月明完全有理由怀疑它做得到,因为人类在刚开始觉醒时的自我意识还是脆弱的,他们还陷在迷茫中,对未来会恐惧、焦虑,很容易受到影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骂骂咧咧。   如果这才是真相,燕月明搜索枯肠,脑海里只能想到一句话。   好阴险啊。 第37章 行动   与此同时,气相局总部大楼,四队正在进行队内会议。   阎飞将带回来的证物都送去化验了,又将散落的人手都召集回来,该调的资料全部调出。不等所有人落座,阎飞示意把门关上,拿起笔在白板写下两个大字——唐乔。   “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们最重要的营救任务。”他拿着笔在白板上点了两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城里各处的情况都汇总了吗?”   正在打电脑的眼镜先生立刻把电子地图调出来,随着一个个红点在上边浮现,旁边的同事站起来做实时讲解。   “……所以,根据对城中各处异常的调查、汇总,我们有理由怀疑,在今天凌晨,鸩本来应该有一次大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偃旗息鼓了。”   大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随即有人提出,“不会就是因为……他在和平街14号被这位唐乔用可乐瓶打破了头?”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都沉默了一瞬。   副队长董晓音摘下手腕上的皮筋把长发往后一扎,露出娇小的瓜子脸,说话声音也娇滴滴的,“如果这只是个猜测,那我希望它是真的。”   阎飞用笔在白板上敲了敲,“总之,致电各城,要尽快得到倚红船的消息。”   董晓音又举手,“还有一个办法。”   阎飞:“说。”   董晓音:“直接去深处问NPC。”   话音落对,桌对面的队友立刻竖起大拇指:我们副队,是个狠人。   阎飞略作思忖就有了决断,双手撑在桌板上,锐利目光扫过众人,“现在开始报名。”   话音落下,四队全员举手,甚至因为到底派谁去而吵了起来。阎飞敲敲桌子,“菜市场吵架吗?老规矩,上次去过的人这次就不要去了。”   末了,他又抱臂挑眉,“老子不算。”   当天傍晚,阎飞就带着人出发了。   苏洄之正好出门上班,推开门,就看到阎飞背着包从隔壁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一块儿去坐电梯。   “阎队这次打算去几天?”   “我从来不说准数,说了就像在立flag,不吉利。”   “看不出来,阎队也信这些?”   “不像吗?”   “叮——”电梯到站。   两人出了门,一个要穿过小公园去对面的气相局,一个要走另一条路,直接去缝隙入口跟队友汇合。临别前,苏洄之又叫住了阎飞。   “阎队。”   阎飞回头,就见苏洄之抬手抛了个东西过来。他利落地接住,才发现是一颗橘子。苏洄之推了推眼镜,“一路顺风。”   “谢了。”阎飞摆摆手,潇洒离去。   这边的人忙着进缝隙,那边的人也不例外。   第二天,通往小山村的缝隙入口又出现了,于是黎和平、冯远华各带着自己的徒弟阙歌和连山,以及一条狗,再探小山村。   花园路则按兵不动。   闻人景搬了过来,说是家里人太忙了,没空管他。他一边摆棋盘,一边给燕月明分析,“其实我们这儿才最重要呢。”   燕月明:“嗯?怎么说?”   闻人景:“从现有的消息来看,你上次在浦匣子弄,一颗洋葱坏了鸩的好事。现在又轮到你小姨,大半夜骑着共享单车过去砸破了鸩的头。你代入一下鸩的视角,你会怎么样?”   燕月明想了想,然后诚实地说:“我会气死。”   “啪嗒。”闻人景落下一颗棋子,道:“这就对了,鸩睚眦必报,就算第一次没有注意到你,现在也该注意到了。所以接下来,花园路也会很危险。如果别人是主动出击,那我们就是那——钓鱼的翁。”   这番话不明觉厉,让燕月明忍不住想起了闻人景在网上的马甲“南城小诸葛”。恰在这时黎铮端着咖啡杯路过,丢下一句毫无温度的话,“作业做好了?”   南城小诸葛:“……”   燕月明自觉地拉着小诸葛做作业去,两人各自占据了客厅长桌的一端,你做作业我写卷子,争当好学生。   然而好学生的话一语成箴了。   花园路接连出事。   先是闻人景在订的餐食里发现了切成碎末的菌菇,而当天的气相预报中有一条:【不可食用任何菌菇,如不慎摄入,应立即口服鱼腥草。】   幸好闻人景酷爱美食品鉴,嘴刁,鼻子也好使,还没入口就闻出来了,否则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鱼腥草。   后来是一只黑色的乌鸦突然撞向燕月明的房间窗户,一头撞死在那里,大半夜的差点把燕月明吓得从床上掉下来。   最后,是路边的车子突然失控撞向111号,好在被附近盯梢的巡逻人员及时拦了下来,才没有造成大的事故。   这接二连三的“意外”,都抓不到凶手。那只已经撞死的乌鸦就不用说了,查无可查,送餐员承认一时疏忽让餐食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可查监控又一无所获,而司机则精神恍惚,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接被送进了三院。   在这样的情况下,缝隙里的人还没有回来,上方城先迎来了五一假期。   四队的副队长董晓音带着队友亲自登花园路的门,见面就笑盈盈地喊“闻人弟弟”,把闻人弟弟吓得后退十米远。   不过弟弟终归是弟弟,没能逃脱副队长的魔爪,还是被逮住捏了捏脸。   “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谁都能看出来是鸩在背后搞鬼,但很遗憾,目前来看我们还是没办法抓到他。”董晓音谈起正事来可丝毫不马虎。   黎铮出现了,她也丝毫不怵,甚至能主动迎上去跟他开玩笑,“黎老板,为了两位小师弟的人身安全,不如同意我们四队安排人手进行贴身保护?你如果点我的名,也可以哦。”   燕月明对她产生一股由衷的佩服,因为她好像可以完全无视学长身上的冷气。而学长对此好像习以为常,平淡反问:“阎飞回来了?”   董晓音:“还没有。”   黎铮的言外之意很明显,阎飞都还没回来,四队怎么有空来做这个贴身保护。   董晓音笑笑,又说:“是我忘了,有黎老板在,哪还用得着我?现在又正好是节假日,旅游旺季,我们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人来用。对了,黎老板那么厉害,要不……你反过来帮我个忙?”   闻人景小声给燕月明提醒,“你以后跟这位说话,要小心点儿,她最擅长给人挖坑,然后奴役你。我是他们副部长的儿子又怎么样,她以前经常奴役我去帮她拿快递、泡咖啡,我妈还夸她做得好。她还有句名言,叫世界上没有无用的垃圾,只有摆不对位置的男人。”   燕月明:“哇。”   你哇什么?   闻人景侧目,紧接着又听董晓音说:“巡查部的人发现实验小学那边有异常,多了几条缝隙,目前看起来是没有人员损失,不过还需要详查。怎么样,黎老板愿不愿意搭把手?”   黎铮没有拒绝,董晓音便继续往下说:“现在鸩已经盯上你们了,但在这里,他能做的也就是些投毒、撞车这些不入流的把戏,伤不到你们,但也不会暴露他。不如出去,给他更好的动手机会,才能真正引蛇出洞。现在学校放假,学生都不在校,又多了几条缝隙,正是动手的绝佳场所。不论是对它还是对我们而言。”   黎铮好整以暇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条黑色缎带束着头发,抬了抬眼眸,问:“你们在学校里做好埋伏了?”   董晓音:“这怎么能叫埋伏呢?学校、商场这类人员聚集的公共场所,本来就有一套完整的应急措施。”   黎铮:“你这是直钩钓鱼。”   “我只是考虑到鸩的智商,稍稍降低了一点计划的复杂性。”董晓音微笑,又朝着闻人景眨眨眼,“如果鸩不上钩也没关系,实验小学一食堂的油焖大虾和爆炒黄鳝是一绝,就当姐姐请你们吃饭。”   闻人景暗道一声可恶,又被她拿捏了。他再偏头看向燕月明,发现这位学弟的眼睛也亮晶晶的,还说:“我发小就在实验小学当老师,当初推荐我来这里上培训班的就是他们的教导主任。”   这段渊源闻人景也知道,他不由看向黎铮,只见黎铮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视线在燕月明身上停顿了两秒,道:“可以。”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正好他们还没吃午饭,闻人景就提议他们直接去实验小学吃油焖大虾和爆炒黄鳝,据说他们的砂锅米线也很好吃。   燕月明:“不是在放假吗?就算食堂有人留守,做油焖大虾和爆炒黄鳝的师父,还有做砂锅米线的师父,也都在?”   闻人景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你等着。”   语毕,他就掏出手机,开始打字。燕月明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他在给一个备注叫“黑心资本家”的人发信息。   毫无疑问,这人应该是董晓音。   一心圣手:音音姐,我们学弟说还想吃二食堂的砂锅米线,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燕月明:“嗯?”   闻人景:“不要在意细节,学弟。”   燕月明乖巧地应了,转身回楼上收拾背包。经过几轮筛选,他的背包更轻便了,带的东西却更实用了,居家旅行必备。   临走前,他又把放在窗台上吸收日月精华的小绿和小枇杷收回屋内,并拉好窗帘,锁好窗户。   哦对了,小枇杷是他第一次跟黎铮去和平街时,黎铮给他偷来的那几颗枇杷。他吃完了,留下了核,又从前面小花园里偷了土,把核种在洗干净的塑料外卖盒里,目前还没出苗。   他做这些时,黎铮恰好从外面经过。就那么惊鸿一瞥,他顿住脚步,微微蹙眉——那个绿色的丑东西就算了,旁边那盆又是什么?   怎么会有那么丑的花盆,还是屎黄色的。 第38章 预判   在去实验小学的路上,燕月明给自己的发小韩梅发了信息,问她在干什么。韩梅给的回复很快。   冷酷总裁夺命妻:别提了。   巫师小明:【狗狗疑惑.jpg】   冷酷总裁夺命妻:一大早就来学校开会,要搞什么安全演练来着。中午竟然还不管饭,我明明看到食堂大厨也在,本来还想留在学校蹭一顿饭的。   冷酷总裁夺命妻:现在会开完了,正在校门口打车。   冷酷总裁夺命妻:你呢?   巫师小明:在跟着学长上实践课。   冷酷总裁夺命妻:那你加油啊。还没恭喜你顺利报名呢,今天你上课我就不打扰你了,过两天请你吃饭?   燕月明还没回复,她的信息就再度刷新。   冷酷总裁夺命妻:不准拒绝。不准AA。   巫师小明:好的。   巫师小明:【花.jpg】   燕月明不打算现在就把小姨的事情告诉她,害她跟着一块儿担心,也怕她卷入自己的麻烦当中。但别人的关心他也不会拒绝,到时候见机行事就好了。   一切的一切,以安全为前提。   抵达实验小学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今天有三个人,所以黎铮没有开他的摩托车,而是从车库里开出了一辆黑色越野。他今天的打扮很简约,天渐渐热了,黑色的V领露着锁骨,没有太多装饰,但处处透着一股冷调的优雅,却又开着狂野派的车子,有种反差的……性、性感。   燕月明看得晃神,转念想到失踪的小姨,又觉得羞愧。小明啊小明,小姨还没找回来,她可能还在受苦呢,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男人?   太不应该了。   这个人还是帮了你这么多的学长,太不应该了。   燕月明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的羞愧,因此坐在车里时,一眼都不敢看黎铮。闻人景见他表情凝重,以为他只是单纯地为小姨担心,还宽慰了他几句。   受到安慰的小明,更羞愧了。   这种愧疚感一直维持到他走进校门,见到早一步过来的董晓音,跟着董晓音去食堂吃饭。当他吃下第一口油焖大虾,美味在味蕾绽放,他不禁流下了热泪。   闻人景都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   燕月明很想忍着,可是流出来的眼泪又不能塞回去,只能伸手抹掉,“我就是觉得我太不应该了……”   他不光看了美色,还吃了美食,这个油焖大虾真的好好吃哦。   闻人景眨巴眨巴眼,一时没明白他的脑回路。董晓音更是露出了好奇又带着探究的目光,仿佛发现了什么新物种,但她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   最后是黎铮把燕月明叫了出去,“跟我出来。”   “哦。”燕月明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跟在黎铮身后往外走,既觉得难为情,又觉得自己肯定要被批评了,有点怯场。   可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跟着黎铮走到二楼外面的露台上,五月的风温温柔柔地吹着,不似夏日那般炎热,又不似冬日那般寒冷,清爽、舒适,让人混沌的大脑都变得轻盈起来。   黎铮迟迟没有说话,燕月明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就看见他望着远山,眉目清冷,神色平静。   “学长?”燕月明小声开口。   “脑子清醒了?”黎铮这才回头。   “我……”   “你小姨失踪,不是你的错。你可以难过、可以担心,但不必惩罚自己。”   闻言,点点错愕在燕月明眼眸中,如同花火绽放。他看着黎铮,久久都没有移开视线。那股子令人鼻酸的感觉又来了,但这次他忍住了。   他在想,学长真的什么都看得明白。   他理解我。   真好啊。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无声之中,风在流淌。黎铮收回视线,重新望向远方的明山,而燕月明悄悄地看着他,最终也走到他身边,跟他一同眺望。   眺望的时间久了,他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直到跟着黎铮再次回到食堂里面。   闻人景和董晓音已经不在了,桌上剩了大半的菜,有点冷了。不过就在燕月明重新落座时,大厨又端出了热气腾腾的砂锅,“米线来咯!”   热气蒸腾,模糊了燕月明的眼镜。   楼下,闻人景跟在董晓音身后,一边走一边嘟哝,“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快走啊?砂锅米线马上就要好了。”   董晓音:“你小孩子不懂。”   闻人景反驳:“我怎么不懂?不就是怕学弟尴尬吗?我是学长,我会关照他的,你们就是不信我。”   董晓音微笑,“你啊,别整天装得小大人似的。少年装腔,一时过瘾;大了装嫩,天打雷劈。”   闻人景:“……”   与此同时,缝隙里,小山村。   喜事变丧事,到底是怎么个变法?阙歌可以回答你:就是全村人都死了的意思。王宅前的流水席还在摆着,正在吃席的村民们根本不需要离开,原地死亡,再变成鬼,接着吃自己的席。   多方便啊。   她再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那月亮又大又圆,比现实世界抬头看到的要大得多、也近得多。规则升级了,小山村的危险程度也提升了一个等级,因为它没有了白天。   明月永远高悬,洒下的月光仿佛成了一个牢笼,囚禁着这座山村里的亡魂。   没错,这座村子里有鬼。   晋升到高等级的缝隙,诞生了最基础的NPC——鬼。这里的鬼没有实体,没有思想,只有怨气,他们不会跟你交流,只会按照规则杀人。   首先,你不能穿着红色或携带任何红色的东西在村子里乱晃。   其次,吃席变成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不能再坐下吃席,否则你也会变成鬼。   再者……   一条条规则,堪称夺命铁律,稍有不慎就会招致灾祸。因此四人进入缝隙已经两天,可探索到的地方依旧有限。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勇闯王宅,虽说最后有惊无险地退出来了,但过程之惊险,让胆大如阙歌也心有余悸。   “阙歌?”连山在背后叫她,“你去休息吧,我来守夜。”   此时此刻,他们又退回了茅草屋。此处远离王宅,相对安全。阙歌回头问:“副队的伤怎么样了?”   “是轻伤,有黎前辈在,都处理妥当了。”连山想起刚才的事来,也是满背的冷汗,因此看到阙歌还神色平静,不由心生佩服。   他顿了顿,说道:“你也去休息吧,等一会儿我再叫你来替我。”   阙歌没有矫情,只是等她回到屋里时,发现老师黎和平还没有睡。大黄则趴在炉子旁边取暖,尾巴甩过来、甩过去,还在生闷气。   刚才在王宅里,它又被黎和平一把揪住了命运的后颈,这可能让它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所以哪怕跟黎和平待在同一间屋子里,都要拿屁股对准他。   黎和平在灯光下看地图,看到阙歌进来,便招手让她过去。两人商量一番,黎和平道:“等休息过后,我们去探一探水路。”   上方城,还是一片风和日丽。   花园路111号所在的小公园里,宁静祥和。一对情侣正在长椅上你侬我侬,几个中年人围坐在石桌旁下棋,高谈阔论。推着婴儿车的妇人停下来系了一根鞋带,而距离111号不远的地方,某个树荫浓密几乎照不到阳光的阴暗角落里,隐约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响起。   那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跟谁打电话。   “他们都在实验小学,没有离开?”   “很好。”   “这群蠢货,以为去了外面就可以引我上钩?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如将计就计,在这花园路111号做些手脚,等他们回来,就会掉入我的陷阱。”   “人类总是自以为是,而他们终将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不,我自己去。”   “你们这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阴影处走出一个人来。他穿着一袭黑衣,戴着黑色的礼帽,帽檐微微下压,挡住了那张戴着口罩的脸。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神秘的男人,而当他开始走动,明明距离111号还有最起码五十米远的距离,却一眨眼就到了。   他也没有托大地直接走正门,那从容的步伐将他带往大树成荫的房屋侧面,他抬手在墙面上轻轻一敲,仿佛一位绅士在叩门。   “哒、哒。”两声,门开了。   外墙上竟凭空出现一扇门来,他从容自若地推门进去,如同在逛自己家一样,环视一周,便迈步走向楼上。   他去的第一间房就是燕月明的卧室,推门进去,正好跟桌子上的小绿对上眼。   “这他妈什么丑东西?”   另一边,屋外。   系鞋带的妇人拢了拢耳鬓的秀发,指尖拂过耳麦,“有人进去了,监控没拍到。”   消息火速传递,抵达实验小学。   燕月明吃饱了饭,刚放下筷子,对面的黎铮就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很短,只有五秒钟,黎铮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就挂断了。   “出什么事了吗?”燕月明问。   “鸩出现了。”黎铮语气平静,却把燕月明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往四周望去,眼神里既有紧张又有激动,还有一丝丝害怕,“在哪里?”   “花园路111号。”   “花园路?!”   不怪燕月明惊讶,之前明明说鸩有可能会追到实验小学来报复他们,董晓音那边还会提前在这里做好埋伏。可转眼间,怎么鸩又出现在花园路了?   等等,难道说……   他思索间,黎铮已然起身往外走了。燕月明一路小跑跟着,“你们早就料到了?花园路才是真正的埋伏地点?”   黎铮:“监控拍不到鸩的身影,所以董晓音留了人在花园路四周。只要有人试图靠近,就一定会被发现。”   燕月明:“那我们现在立刻赶回去?”   黎铮:“不,不是我们,是我。你留在这里,去找闻人景。”   “学长?”燕月明想要争取一下,可话音刚落,董晓音的身影就出现在前方的旗杆下面,朝着黎铮挥了挥手。   黎铮再不等燕月明,从道路旁的栏杆翻过去,潇洒利落地穿过繁花走廊,与董晓音汇合。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彼此的脚步都没有停下,甚至更快了。   走廊的前方是一座假山,假山上垂下绿色的藤蔓遮着一个小小的洞口。一个穿橙红色制服的四队队员正等在那里,看到两人过来,连忙掀开藤蔓,露出洞口。   几人鱼贯而入,刹那间便消失在校园内。   燕月明只能看着,根本追不上,而这时,闻人景也过来了。   他倒是不急,手里不知道哪儿找来一把印着房地产广告的小扇子,仿佛一个坐镇后方的军师,道:“他们进缝隙里,大概是要抄近道回花园路。”   抄近道还能这样抄?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缝隙,用来抄近道?燕月明嘴巴微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人景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道:“有书的地方,譬如图书馆、书店,尤其是学校,出现的缝隙超过半数以上都是同一个,叫做——黄金国。”   燕月明微怔,“黄金国?”   闻人景:“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那个黄金国。黄金国是一个超大缝隙,出入口很多,也很特别。具体的以后告诉你,总之,你只要对它有足够的了解,就能在里面找到最近的路,从这个缝隙,一下子去到另一个缝隙。”   燕月明第一次听到还有这样的缝隙存在,不免惊讶,但随即他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可毕竟是缝隙,肯定有危险,一定要从里面走吗?”   “速度就是一切。”闻人景的小脸上满是肃穆,“鸩一旦发现异常,就会立刻遁走。杀死他只需要一刀,可他逃脱的方式有千万种。”   与此同时,花园路111号。   “哦?黎铮和董晓音进缝隙了?”鸩站在窗边,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并不惊讶,甚至有点想笑,“是朝这边来了吧?声东击西,想靠这个抓住我?”   “他们以为我真的那么蠢,连这都预判不到吗?”   “现在那个燕月明和闻人景是不是落单了?”   语毕,他的神色冷了下来,如同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剪子一样,泛着金属的冷光。他一剪刀下去,小绿那头茂盛的朋克系长发就被无情剪断。   连同头发一块儿落地的,还有他冰冷的话语,“给我杀了他们。” 第39章 追逐战   燕月明和闻人景还在学校里没有离开。闻人景倒是很想去花园路参团,可如果他强行带着燕月明赶过去,恐怕后果就是——鸩不杀他,黎学长也会把他挂在黄金国的树上,以儆效尤。   “学弟,花园路那边应该很快就会见分晓,我们是赶不上了。这样吧,现在学长和学妹都不在,就由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黄金国。”   从小山村出来后,燕月明对于缝隙里的事情遗忘的速度明显变慢,到现在还能记得一些,因此不需要闻人景再额外解释很多。   两人穿过繁花走廊,边走边说。   黄金国地图很大,有的区域很危险,有的区域还算安全,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它的大也就是相对而言,规模相当于一个城池,形如钱币,由高高的围墙围着。   城内小道四通八达,且所有建筑都为金色。   “是纯金吗?”燕月明忍不住好奇。   “是。”闻人景点头,“黄金国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它会无限放大你的欲望,对金钱的渴望只是最表面的。人一旦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就会迷失,最终失去自我。”   顿了顿,他又小大人似地感叹,“在现实世界中都不乏为了金钱、权势抛弃一切的人,更何况是在黄金国。”   “要是掉进去了,有什么注意事项吗?”燕月明赶紧问。他可是个俗人,欲望老多了。   “跟着你的心走。”   “跟着心走岂不是直接堕落了?”   燕月明说这话时,显得格外真诚,真诚到闻人景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曾经直面过自己的内心、直面过自己的欲望。   他拍拍燕月明的肩,说:“学弟,人本来就是会有私欲的啊,只是我们克制了而已。它们也是你的一部分,如果你完全否定它,也是在否定你自己。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度呢,我们要自己把握。尊重你自己的内心,就是在尊重人性,尊重这个世界……”   闻人景发起功来,宛如洗脑,燕月明听得逐渐晕乎。不多时,两人穿过繁花走廊,又一路经过篮球场,来到了马路边的大操场。   操场旁边就是实验小学的侧门,闻人景打算带燕月明坐车回去,等他们赶到,事情应该正好落下帷幕。   他看出来了,学弟对花园路那边挂心得很,听他说话都心不在焉的。他自己也急呢,那可是鸩,谁不想打个飞的过去打他?   要不是自己年纪小,定饱以老拳。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小明!”   燕月明闻声抬头,只见韩梅从路边的出租车上下来,看到他就跟他招手,并且快速跑过来。燕月明连忙也跑过去,两人隔着围墙上的铁栏杆见面。   “你怎么又回来了?”燕月明诧异。   “我忘拿东西了啊,你怎么会在这里?”韩梅也很诧异,“你不是说在上课吗?”   燕月明听她说上课的事情,连忙解释道:“刚刚上完了,正准备回去呢。对了,这是我在花园路的小学长,闻人景。”   韩梅便笑着跟闻人景打招呼,“原来是小学长啊,你好。”   闻人景矜持点头,“你好。”   韩梅遂又看向燕月明,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不是要走了吗?小明,你快出来吧,我们正好很久没见了,我在外面等你。”   燕月明笑得干巴巴的,“不是要回来拿东西吗?不如你进来吧,我在里面等你。”   闻人景听到这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蓦地露出礼貌地微笑,对韩梅说:“是啊,你进来吧。听说你是这所学校的老师?我们还有点关于学校的问题想要请教你。说起来,我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你听说过我吗?”   韩梅:“抱歉,我才来不久。”   闻人景:“我以前是朱主任班里的。”   朱斯文,实验小学教导主任,也就是介绍燕月明去花园路报名的人。黎和平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韩梅怔了怔,缓缓点了点头,“那我进来吧,你们等我一下。”   语毕,她跑向旁边的侧门。待她跑出一段距离,闻人景立刻小声问:“怎么了?她有问题?”   燕月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从来不叫我小明,而且刚才她还对我眨眼,好像在提醒我什么。”   闻人景思忖着,这确实有点反常。燕月明紧接着又说:“但是我今天确实跟她发过信息,说在上课。她也确实在今天上午来学校开过会,难道……跟我发消息的时候就出问题了?”   总之,一切都怪怪的,燕月明看着穿过侧门朝他们跑来的韩梅,心里有点发毛。   闻人景尽显学长风范,主动站到燕月明前面去,“别担心,你看那边,音音姐留了人在这里的。”   余光瞥见操场另一侧的橙红色制服,燕月明心里放松不少。而这时,那两个搜救队员察觉到这边有异常,也已经在往这边过来了。   “呼……”没事儿,燕月明安慰自己,只要拖延点时间就好了。思及此,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正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韩梅即将走入他们五米范围内时,她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朝着燕月明狠狠刺来。   燕月明经过多日训练,对危险的感知和反应能力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不用闻人景拉他,迅速往旁边闪避。   “住手!”   “不要动!”   搜救部的人连声断喝,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制服韩梅。可电光石火间,“砰!”枪声响了。子弹瞬间擦着燕月明的胳膊,击中他身后的铁栏杆,发出令人耳鸣的撞击声。   那种瞬间与死神擦肩而过的颤栗感,让燕月明腿脚发麻,心肝儿打颤。他咬着牙往旁边扑,还不忘伸手去拉闻人景,将他护住。   闻人景也完全没料到竟然会有枪出现,而此时此刻他们在操场上,四周根本没有任何遮挡物。   见鬼的。   “砰!”   “砰、砰!”   连着三枪响起,夺命连环。   两个搜救队员护着他们,还要拉一个被打晕的韩梅,也显得捉襟见肘。其中一个满脸冷肃,迅速锁定子弹袭来的方向,“在校外!那辆黑色的车里!”   “砰、砰砰!”又是几声枪响,搜救队员连忙护着他们往学校深处撤。燕月明心里发紧,但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只能尽力奔跑。   千钧一发之际,侧方忽然传来车子急转弯,轮胎摩擦着橡胶跑道的声音。他愕然抬头,只见一辆装货的小皮卡从校园里加足马力直冲而出。   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那皮卡宛如脱缰野马瞬间撞飞路障冲入操场,再以一个神龙摆尾护在燕月明五人前面。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哟。”   老三!是你啊!   流浪者老三,曾经住在寂静街区12号的男人。他还是穿着那身皱巴巴的西装,嘴里叼着根烟,头发和胡茬都很潦草。   可他此刻的行为很帅气,下巴一扬,“上车。”   搜救队员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打开车门把燕月明三人先送上去。等所有人都上了车,老三立刻发动车子离开。   燕月明这才有空问:“老三你怎么来了?”   闻人景率先作答,“肯定是学长叫他来的啊。”   老三轻“啧”一声,没有否认。   燕月明微愕,“他连这也算到了?”   话音未落,老三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充满沧桑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兴味来,“追上来了。”   燕月明和闻人景连忙朝后看,果然看到那辆黑色的面包车加足马力不管不顾地朝他们冲过来。   老三迅速换档,“坐稳了!”   另一边,更激烈的追逐战正在上演。   鸩从花园路111号二楼直接跳下,衣袂翻飞,潇洒帅气,动作轻盈得不惊扰一片尘埃。然而如此完美的一个落地,却毁于一道石破天惊的惊诧之语。   “啊,是傻逼鸩!”   鸩一个趔趄,差点摔跤。   半分钟前,气相局播音部,戴着监听耳机的导播满脸肃穆,“各部门准备,开始鸣笛。”   “三。”   “二。”   “一。”   如同远洋游轮上的汽笛声响起,悠扬、浑厚,通过城内的广播向各处传达。根据《城市治安条例》,气相局会在各种必要情况下,用不同的方式进行全城通报。   午夜的警报声是为了提醒大家注意特殊规则。   悠扬的汽笛声,是为了提醒大家,鸩出现了,下面开始上方城固定娱乐环节——   合法骂相。   今天还正好是节假日,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欢笑的人群。听到汽笛声,大家微微一怔,大脑都不需要思考,上一秒还在说:“这个奶茶好好喝啊。”   下一秒自动切换,“妈的,是鸩那个傻逼!”   骂声如潮。   鸩刚刚站稳身子,忽然脚下一软,仿佛有什么力量摁着他的肩膀,直接跪在了地上。“砰”那是他的膝盖嗑在地上的声音。   “人类竖子、阴险狡诈、毫无新意!”他也气到骂人,却不妨有人冷不丁接话。   “一本万利!”   “谁?!”   鸩霍然抬头,只见周围的树上突然出现几个橙红色身影。其中一个举着枪,扣下扳机的同时回答他,“是你爷爷!”   “砰!”镜头瞄准,子弹却落了空。   鸩瞬间出现在十米开外,不是瞬移,而是速度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他往下压了压帽檐,语气微冷,“就凭你们也想打到我?”   他再度抬起头来,脸上带着黑色口罩,只余一双眼睛在帽檐下看不真切。   “那当然不是了,我们人多着呢。”搜救队员话音落下,推着婴儿车的妇人从车里摸出了枪,下棋的中年男人们已经迅速逼近。   刹那间,花园路111号所在的小公园里,已经到处都是人。   所有刀枪所向,皆为一人。   “好,很好。”鸩不怒反笑,耳朵里嗡嗡的,全是这座城里的人骂他的声音。尤其是他脑壳痛,这是前几天被人用可乐瓶砸出来的后遗症,那伤还没好呢。   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   一场激烈的追逐战就此拉开序幕。   鸩速度极快,他的每一句话,都似金属小锤敲击着颂钵,穿透你的天灵盖,再不断下压,压得你灵魂震颤,四肢都好像被大山压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的声音。而你一旦跟他对视,那种毛骨悚然、芒刺在背的感觉,便瞬间侵占你的大脑,仿佛要把你的脑花捏成他喜欢的形状。   可他同样被现在的这幅肉体凡胎所禁锢着,是坠落凡间的神魔被斩断了双翅,只能在泥地上同人类搏斗。   “拦住他!他要从北边走!”断喝声中,身经百战的搜救队员们迅速压上。然而刹那之间,一群飞鸟从上空袭来,在尖锐的鸟鸣中,冲散人群。   尖利的爪子和喙划破血肉,有人不慎受伤,而眨眼间,鸩就已经到了小公园的边缘处。   他站在树下,回过身来,嘴唇无声开合。   没有声音的话语,更为可怕。追得最紧的几个搜救队员倏然间面如白纸,如遭重击,耳朵里甚至流出血来。   他们还想追,然而没追出几步,就接二连三倒在地上。   “你们以为每个人都是她么?”鸩的话语里暗含讽刺和笑意,他缓步后退,再次压了压帽檐,再次转身离开。   距离身后百米远处,就是一个缝隙出入口。只要他进去,那里是世界意识的主场,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他了。   “拦住他!”   “快!”   无数的人从各个方向奔袭而来,枪声接连响起,可鸩的速度太快了,那是子弹都跟不上的速度。眨眼间他就到了缝隙入口,那是路边的一个红色复古电话亭。   千钧一发之际,电话亭里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正是黎铮。   彼时鸩刚巧拉开门,黎铮突然出现,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凝固。鸩略显错愕,而对方眉梢微扬,当机立断一脚踹出。   “艹!”鸩都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脏话还未落地,黎铮的攻击又来了。锋利的刀从袖口滑落,眨眼间就到了鸩的眼前——那竟是直接冲着他的眼睛来的,端的是快准狠。   与此同时,电话亭里又冲出几人来。为首的是个女生,正是四队副队长董晓音,她废话不多,只有一句——   “给老娘弄死他!” 第40章 我没事   鸩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这跟他给自己写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他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被人类撵着跑,而那个从红色电话亭里出来的男人,鸩记得他。每次他被杀死的时候,这个人都在现场。   每一次!   他没有别的事可干了吗?!   而且这个人对自己能力的抗性高得出奇,鸩数次想要迷惑他的心神,摧毁他的意识,可他哪怕动作变迟缓了、脸色变苍白了,甚至唇边都沾染上一丝血色,他再看过来的眼神,都是那么的淡然、冷漠,又气人。   真的很气人啊。鸩削掉了他的一缕头发,打掉了他的发带,那黑发披散下来,明明应该是狼狈的,可他抬眼的刹那,锋利的眉眼更添几分野性,叫人心惊。   自己呢?   帽子被打掉了,露出里面藏着的伤口,还有滑稽的纱布。   鸩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这帮人类气死,而当他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黎铮身上,那满城的骂声就像找到了机会,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   这里面有纯粹在骂人的,有编了打油诗的,还有人边唱rap边骂的!   十年不见,他们是专门编了本书来骂我吗!   鸩气得浑身冒黑气,那令人不安的感觉迅速扩散,周围所有搜救队员心中一凛,董晓音断喝:“小心!”   所有人悉数撤退,但饶是退得再快,还是有很多人被波及到了。所有的思绪在瞬间断裂,大脑无法有效发出指令,于是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下来,那效果,仿佛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如果这时候鸩要杀人,一杀一个准。   鸩重新将帽子捡起,帽檐下压,声音低沉带着薄怒,“我说,你们——”   “咳。”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却在这时打断了他的话,让一切戛然而止。鸩霍然转头,就看到一个戴着金丝边、西装革履的男人缓步走来。他笑得温和,还冲他点头致意。   那个气相主播!   不对。   鸩倏然警觉,迅速侧身。一把刀在刹那间从他眼前刺过,要不是他躲得快,耳朵都要被削掉了。不用问,始作俑者肯定是黎铮。   与此同时,枪声再起,被迟缓的攻击再度席卷而来。鸩望着那些即便倒在地上了都还要爬起来弄死他的人,咬牙后退,终于放弃了杀人的打算。   他抬手在身后的虚空中一划,就划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一条肉眼可见的如同猫的竖瞳一般的裂缝,隐约还能看见里面扭曲的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场景。   “你们给我等着。”鸩撂下一句狠话,便立刻闪身进入缝隙。   有搜救队员想去追,却被董晓音拉住,“别去!”   话音落下,那缝隙就关闭了。苏洄之出言解释道:“想要一次就杀死鸩,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目的是不断削弱鸩的实力,以达到最终杀死他的目的。现在他强行撕开裂缝逃离,元气大伤。目的已经达成,大家都辛苦了。”   苏洄之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叫人宽心,紧绷的精神也都暂时松懈下来。疲惫和伤痛逐渐占据上风,大家或坐或躺,整个一大型躺尸现场。   小公园里业已一片狼藉了,红色电话亭的玻璃也被打碎了,散落一地。   董晓音状态还算良好,跟苏洄之和黎铮点点头,便开始处理残局。   苏洄之走到黎铮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还好吗?”   黎铮接过手帕,擦了擦唇边的血,脸色虽然苍白,但看起来还能站着,语气也很淡定,“死不了。”   苏洄之无奈,“你偶尔跟哥哥示弱一下,不行吗?”   黎铮扫了他一眼,“刚才你打断鸩的话,没遭到反噬?”   “咳、咳咳。”苏洄之说来就来,说虚弱就虚弱,“刚要吐血来着,忍住了。”   黎铮不是很想听他的鬼话,他觉得苏洄之应该去当一个演员,而不是气相主播。不过看着苏洄之略显苍白的神色,他还是回应道:“你不是在休息?相比起削弱鸩的实力,气相局恐怕更不希望那么快就失去一位在职的气相主播。”   苏洄之笑笑,“你要出手,我当然得来了。作为我唯一的血亲,如果你死了,我岂不是会很孤单?”   说着,不等黎铮对他这句话表态,他便继续往下说道:“看来你的方法是有效的。不依靠外力来平复自己的精神,只凭自身意志取胜,虽然艰难,但长此以往,世界意识对你的影响就自然而然减弱了。不过这个方法不适用于所有人,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世界早成了一家精神病院了。”   黎铮不予置评。   就在这时,苏洄之瞥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勾起嘴角,“看,你那个让人在意的学弟来了。”   什么叫“让人在意的学弟”?黎铮无法理解他这特意加上的修辞,但也懒得驳斥。   他顺着苏洄之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燕月明正从一辆蓝色的小皮卡车上下来,因为下得急,他还差点摔了一跤,那莽撞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放心。可燕月明并不在意,他环视一周,在发现某个目光时,视线倏然聚焦。   “学长!”他朝这边挥手,忙不迭地跑过来,越过倒下的灌木、绕过碎裂的玻璃,跑得气喘吁吁又不带停歇地,抵达黎铮面前。   他左看、右看,就差绕着黎铮看一遍了,最后松了一口气,“学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完他好像才看到苏洄之,连忙补上一句问好,然后关切地问:“鸩怎么样了?你们抓住他了吗?”   苏洄之在笑。   黎铮冷冷地瞥他一眼,也没能压下他的笑意。他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句,带着笑意,回答道:“鸩逃走了,但哪怕是他,在本没有裂缝的地方强行撕开缝隙,也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可能都没办法出来作妖了,所以算是阶段性的胜利?”   燕月明眸光微亮,“哦、哦,那是好事啊。”   苏洄之却又开始叹气,“但是我们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你也看到了,很多人受了伤。还有你学长,你别看他现在好端端地站着,其实他就是在硬——”   “我没事。”黎铮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不,你有事。”苏洄之笑容不变,眼见黎铮的神色越来越冷,冷得透着股厌世气息,他才转头看向燕月明,问:“小明呢?实验小学那边没事吧?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   燕月明想起刚才的事情来,还惊魂未定。他和闻人景是没受什么伤,但老三开车实在是太猛了。一路上,那两个搜救队员一边安抚他们一边呼叫巡查部支援。   巡逻车很快赶到,对后面的追兵进行拦截,而老三呢?   老三还在那边,“坐稳了!”   燕月明一路坐稳直到花园路,也就是他不晕车,所以状态良好,没看闻人景还在车上没下来呢?不过比起这边的情况,他们那边的小小危险就不足道也了。   “我也没事。”他摇摇头,目光再次锁定黎铮,关切询问:“那学长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燕月明满脑子都是苏洄之的话,并且只提取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学长在硬撑。   这句“好不好”听着像是在哄小孩儿,让黎铮有点接受不了,可他看到燕月明跑乱了的头发还有脖子里擦破的一点皮,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虽然黑了脸,但还是迈动步伐,跟燕月明回去了。   苏洄之看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小公园并花园路路段已经全面戒严了,董晓音还在指挥着救治伤员。苏洄之穿过行色匆匆的人群,婉拒了巡查部的车,独自打车回了公寓。   他住在6楼,从电梯出来抵达6楼的那一刻,他就有点忍不住了,扶着墙隐忍地咳嗽了几句,伸手想去口袋里摸自己的手帕,摸了个空,才想起他把手帕给了黎铮。   他闭了闭眼,一层薄汗浸润了他的鬓角。缓了一会儿,他重新站直了身子,正想迈开步伐往门口走去,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苏主播?”   苏洄之回过头,就看到阎飞背着包出现在身后。   几天没见,阎飞长出了淡青胡茬还没有刮,看起来糙得很,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苏洄之,挑着眉道:“你怎么看起来比我更像是去缝隙里走了一遭?”   苏洄之微笑,“是吗。”   阎飞:“要我帮忙吗?”   苏洄之:“不必。”   “你知道局里为什么把我安排在你对门吗?”阎飞上前一步,道:“为了苏大主播的安全着想。所以,你家密码多少?”   苏洄之皮笑肉不笑,“我好像并没有弱到开不了门的地步。”   奈何阎飞是个霸道性格,这一点除了体现在工作上之外,还体现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他才不会管苏洄之说什么,他只管苏洄之不死在他面前,“走吧。换个门锁挺麻烦的,送你进去之后我还得回一趟局里。”   苏洄之立刻便想到阎飞此次缝隙之行的目的来,正色道:“这次有收获吗?”   “有我出马,当然不会空手而归,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阎飞跟他一块儿走到门前,抬手搭在密码锁上,“密码?”   苏洄之:“221204。”   阎飞:“你生日?”   苏洄之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   阎飞也没再说什么,迅速输入密码,把人送进去。   另一边,花园路111号。   燕月明回到家里以后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等到闻人景也满脸菜色地回来了,他恍然惊觉,“我梅梅姐!”   闻人景:“你发小啊?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   燕月明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第41章 百合   董晓音的善后工作处理得很快,伤员全部送走,然后市政的人入场,开始着手对小公园进行清扫和修复。   在这期间,医生提着医药箱主动登门,给花园路的人处理了一下外伤。   燕月明浑身上下只有一点擦伤,涂点药就可以了。他便跑上跑下地忙,一边关心学长有没有在好好休息,一边在厨房给韩梅炖汤。   韩梅是搜救队员送去医院的,且已经通知了她家里人。可她爸爸常年在外出差,阿姨得去医院照顾她,没空做这些琐碎的事情,燕月明就自告奋勇地要去给她们送晚餐。   阿姨在电话里连声夸他懂事,说多亏有他,燕月明只觉得愧疚。他想,要不是因为自己,韩梅可能不会出事,所以讲电话的声音都在发虚。   好在目前韩梅状况良好,没有什么皮外伤,医生说醒过来之后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燕月明家不算很穷,但因为家里就两个人,所以燕月明也早早地学会了各项生活技能。他的厨艺不算很好,但煲汤的技术还行。   这五月初的天,寒气还未完全散去,要是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最是不错了。   闻人景比他更忙,晕车的状况刚好被董晓音抓了壮丁,半天也不见人影。唯一得闲的是老三,他开的那辆小皮卡是学校食堂的财产,现在任务完成,他把钥匙往搜救队员怀里一抛,就不管了。   一个不留神,神秘的流浪者老三便又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燕月明去楼上给黎铮送汤时,看到黎铮站在阳台上。他走进去,把汤放在桌子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正好能看到老三离开的背影。   “他又走了?”燕月明微讶。   “嗯。”黎铮回到屋内,看到桌子上的汤,说:“刚才袭击你们的人已经被抓住了。你现在去医院,应该暂时安全。”   燕月明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直勾勾地盯着他问:“学长你为什么还没有躺在床上休息?”   不知为何,这目光竟给了黎铮一丝压迫感。真稀奇。   黎铮在沙发上坐下,“我没——”   燕月明鼻子一酸,“我都看到你手帕上的血了。”   黎铮顿住,看着燕月明,双方在无声中对峙。这是一场话语权的争夺,而往常乖巧顺从的燕月明,第一次直视着黎铮挑衅他的权威。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强势,甚至是示弱的,可黎铮反而犹豫了。   末了,他端起那碗汤,微微垂眸,道:“等你从医院回来,我就已经在休息了。”   谁知燕月明竟然还弯腰跟他对视,“那你会骗我吗?”   想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撒谎,就要看他的眼睛。这是小姨交给燕月明的道理,他一向奉为圭臬。   黎铮:“……”   燕月明干脆蹲了下来,仰头看他,“不如学长你跟我一起去医院吧?我们再去做一个详细检查好不好?”   黎铮:“我不骗你。”   燕月明:“好的。”   他答应得干脆,走得也干脆,倒是让黎铮愣住了。他后知后觉自己是被燕月明给套路了,在那儿坐了半晌,无声失笑。   门外,燕月明捂着心口迅速逃离。他觉得自己真是胆肥了,还敢跟学长犟,幸好他犟赢了,否则多坚持一秒,他可能就会跪。   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的,闻人跟他科普过“只要没有严重的外伤,学长基本不去医院”这件事,可靠自己的意志力去平复精神,去跟世界意识对抗,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燕月明不想去置喙学长的选择,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去这样做,可他就是会揪心。   学长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要是能替他分担一点就好了。   燕月明心事重重地提着保温桶出门,骑上小电驴,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抵达病房时,正好是饭点,韩梅已经悠悠转醒。   “小明来了啊。”阿姨起身把小明迎进去,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又拉着他检查一遍看他有没有受伤,这才舒了一口气,道:“搜救队的人刚走呢。”   “就是来问了些问题。”韩梅说着,撑着床面想要坐起来。燕月明连忙去扶,看着她有些憔悴的脸庞,道:“梅梅姐,对不起啊,这次都是因为我。”   他一五一十地把上次浦匣子弄的事和小姨掉进缝隙的事说了,不过隐瞒了小姨是主角的可能,以免他们多想。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破坏了鸩的计划,所以遭到了报复。   语毕,韩梅和阿姨都没说话。燕月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就看到她们都满含关切但又严肃地看着自己。阿姨摇摇头,道:“小明啊,这我就要批评你了。”   燕月明:“嗯?”   阿姨:“鸩想报复的是你一个吗?那是大家的敌人。你破坏了他的计划,那是好样的,气相局都该给你颁一面锦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出这种丧气话来?”   韩梅也板起脸,“就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燕月明连忙摇头,表示不敢。眼前的人跟学长不同,是看着燕月明长大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她们的话对于燕月明来说也很重要。   韩梅笑着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好啦,也是我不小心。刚才搜救队的人过来给我做过笔录了,我今天从学校离开的时候,一切还好好的。结果在路上碰到一个一身黑还戴着口罩的男人,跟他说了几句话,稀里糊涂地就被控制了,搜救队的人说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鸩。”   也就是说,韩梅离开学校,在半路遇到鸩。她被鸩操控,回到学校杀自己,而鸩就去了花园路?两手准备,果然阴险。   思及此,燕月明又问:“在学校的时候,你是还有自己的意识的对不对?我看到你给我眨眼了。”   韩梅:“从碰到那个人开始到学校里这段路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了点自己的意识。我想提醒你我的状态不对劲,你也察觉了,对不对?”   燕月明点头。   韩梅舒坦了,“那就好。”   阿姨一边给她盛汤,一边说她,“你啊,在这里要什么强?这次是运气好,也亏得你俩从小一起长大,有默契,下次可得长点儿心了。”   语毕,她又关切地询问起小姨的事情来,“小明啊,不是阿姨故意说好话来宽你的心,你小姨是有点子运道在身上的,是不是?她当年能回来,这次肯定也能回来……”   燕月明坐着跟她们聊了许久,看到韩梅面露疲惫,不停地打哈欠,他就提着保温桶告辞了。走出医院,迎面吹来的寒风让他整个人都抖了抖。   天已经黑了,但节假日的上方城灯火通明,游人如织。三三两两走过去的人群里,还有人在笑着说起下午的“骂相”活动。   路边有位卖花的老婆婆,烫着优雅的卷发围着披肩,指间还夹着一根烟。卖花不靠吆喝,纯靠自己的人格魅力。   燕月明看到那满篮子的花,就一下走不动道了。他想起黎铮来,又想起那家叫做“百两金”的花店,忍不住上前去看。   老婆婆看他那犹犹豫豫又心生欢喜的模样,吐了口烟,用那饱含沧桑的声音问:“买花送谁啊?”   燕月明小声:“一个学长。”   老婆婆:“老太婆耳朵不好,听不清了。”   燕月明:“不好意思啊婆婆,我说的是——”   老婆婆又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甭管你送谁,你就在脑子里想这个人像什么花,你就送他什么花。甭管什么花语不花语的,花就长那样,花语那都是后加的,不提也罢。”   燕月明一听,有道理啊。他这人就这个优点,特别容易听取他人意见,于是在老婆婆的指点下,他买了一束——百合。   纯白色的百合,象征着他心目中高贵、优雅,心地善良又美丽的学长。   等他头脑发热地付完钱,抱着花回到小电驴旁,被上方城的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就开始紧张了。怎么办?他竟然买了一束百合要送给学长。   学长会不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   可是买都买了,怎么办?   燕月明怀着忐忑的心情,带着花回到了花园路111号。闻人景正坐在客厅里不知低头鼓捣些什么,看他袖子捋起,旁边还放着水桶和拖把的样子,像是刚做了家务。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咦?学弟,你怎么买了一束花?”   燕月明:“如果我说是在路上捡的你——”   闻人景:“我不信。”   诚实的小明不会撒谎,最终还是把真相说了出来。闻人景听完,一脸古怪,“原来黎学长在你心里竟然是圣洁的百合吗?”   燕月明认真回答他:“学长很好的。”   闻人景:“我不是否认这点,我是觉得……嗯,你说得对。”   燕月明觉得他好像在糊弄自己,正狐疑着呢,又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惊讶道:“这些是什么?”   闻人景抓起一个长相丑陋的稻草娃娃,晃了晃,道:“丑吧?鸩塞在床底的,看起来像是用缝隙里的东西做的,不太吉利。我把整栋别墅所有房间都找过来了,这种娃娃,还有一些奇怪咒文,该拿的拿掉了,该擦的也擦了,你别担心,今天晚上肯定不会有东西从你床底下爬出来的。”   燕月明本来没想那么多的,听他说完,反而开始害怕了。   闻人景便又把稻草娃娃随手放下,站起身来,推着燕月明往楼上走,“你别担心了,我是专业的,会处理好的,搞不定的话还有音音姐帮我呢。你快带着花去看看黎学长吧,万一他又没有好好休息呢?你知道的,我管不了他。”   燕月明一听到这个,就顾不上别的了,连忙跑上楼去。   黎铮的房里没有亮灯,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了。   燕月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打开条门缝,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屋子里并没有那么暗,因为床头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照着床上的人,黎铮闭目睡着,眉宇却不舒展。   他还难受吗?   燕月明不知道,但自己心里是有点难受的。他看到黎铮的胳膊还露在外面,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他把被子盖好。   再多的,他也不敢做了,蹲在床边扒着床沿看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这个行为有点太过痴汉,脸上发烫,连忙遁走。   那束花就被他放在了房间里的桌子上。   走出房门,燕月明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它烫得实在有点厉害。不行不行,这不行,一定是灯光的错,是灯光太暗了,让他产生了错觉。   他大步流星冲回自己的房间里,仿佛后头有鬼在追。   “咔哒。”门关上,他长舒一口气,目光扫过桌子上,又倏然惊住,双眼睁得大大的,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桌前捧起小绿。   小绿你怎么了小绿?!   你秃了! 第42章 怪奇小屋(一)   燕月明抱着小绿黯然神伤时,气相局依旧灯火通明。   阎飞归来,带回了倚红船的消息,与此同时其他城市的气相局也发来了相关线索,两边一合计,搜救部再次点兵出发。   这一次阎飞被强势地留了下来,带队的人就变成了董晓音。   部长亲自下令让他休息,阎飞不服也不行。只不过他喝着队员给他泡的胖大海,把腿翘在会议室的桌子上,不仅懒得回家休息,连胡子也懒得刮。   “所以,枪是鸩自己去警局偷的?那辆黑色面包车上的人,是黑车司机?”阎飞的话里满是玩味。   “枪上有编号,确认无误。警局的监控没有拍到小偷,能从那么严密的地方把枪偷出去还不被发现,很难说不是鸩亲自动的手。至于黑车司机,他跟韩梅一样,都是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操控了,也没看清鸩的脸。”   另一个队员又补充道:“从目前统计到的人员名单上来看,鸩蛊惑到的这些小弟,居住和工作的地点分散在城内各个地方,辐射很广。根据审问的结果,他们接触到鸩的时间和地点也各有不同,把它们在地图上标注出来,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新的活动范围。”   什么活动范围?那当然是鸩的活动范围了。   电子地图上标注出一个个红点,再框出一个圆圈,这里面既有和平街14号,又有花园路。   “从现有的情报来看,鸩曾经住在和平街14号这一点已经确凿无误。而从他蛊惑的那些人来看,有普通的老师、司机、外卖员,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闻言,阎飞反问:“如果你是鸩,你的目标是所有人类,最好大家都掉进缝隙里,那你会随机选择几个路上碰见的普通人,作为你的手下吗?”   队员摸着下巴,“那肯定不会。至少也得来几个社会精英,更甚至,是我们气相局内部人员。”   阎飞换了条腿,“鸩有两种蛊惑人类的办法。一种简单粗暴,凭借自己作为世界意识化身的强大力量,镇压对方的自我意识。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被鸩操控,按照鸩的指令行事。但因为手法粗糙,如果这个人意志力够强,她就可以获得一丝清醒。譬如韩梅。”   对面的队员点点头,“我查阅了前两次鸩出现时的档案,往往实力最强的底牌,都是要最后才出来的。他们会帮忙给鸩输送情报,利用各自的职务之便为他做事,明面上,这些人完全看不出任何被蛊惑的迹象,甚至连图谱测试都测不出来。”   阎飞:“这就是第二种了,叫深度入侵。就好像鸩在你的大脑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种子的存在,图谱测试也测不出来,直到它生根发芽,彻底摧毁你的自我意识。等你意识到的时候,你已经不是你了。”   “嘶……鸩的鸟设可真是几十年不变,就是他妈的阴险啊。”   “可不是么。”   大家吐着槽,而阎飞提出了另一个疑问:“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那就是鸩提前出现了。十年一次的波动期,就像十月怀胎一样,世界意识需要积攒足够的能量,才能凝聚出一个鸩来。提前了,就像早产,为什么?”   队员们面面相觑,只知道这比喻非常形象生动,但至于为什么?谁知道呢。   “还有。”阎飞看向地图上标注着和平街14号的红点,“唐乔的问题,从当天晚上的情况来看,她去和平街14号的行为很有目的性。她是怎么知道鸩在那里的?”   一个队友发问:“没有巧合的可能了吗?”   阎飞:“你信巧合?”   队员摇头,“那假定她是主角,主角对世界意识有感知?所以能察觉到鸩的存在?”   另一个队员又提出新的疑惑,“就算是这样,那她为什么独自前往?我们气相局就这么不能够令人信任吗?她当初掉进倚红船,还是黎前辈带人救的她。她就算不信任我们这些小辈,不会不信任黎前辈吧?她侄子都进了花园路。而且在这个假定之上最有问题的,其实还不是这次,而是上一次。”   阎飞眉梢微挑,“说。”   “你们看啊,唐乔在第一次活跃期来临时掉进缝隙,后被我们搜救部所救。第三次活跃期来临时,再次掉进缝隙。那第二次呢?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她真的是主角,她有感知,那为什么第二次无事发生?”   “所以你的想法是?”   那名队员推了推眼镜,道:“我觉得她不是主角。”   别人又反驳他,“那或许是她在第一次掉进缝隙时意外觉醒,得知自己是主角,被救回来之后,又因为缝隙的特性而遗忘了这些东西呢?所以第二次活跃期到来时,无事发生,因为她忘了。而随着时间流逝,到了现在,她又记起来了。”   大家众说纷纭,各有各的想法。   另一边的燕月明,也躺在床上想着这个问题。更准确地说,这几天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真的了解小姨吗?   鸩那么厉害,学长、苏主播、搜救部众人轮番上阵,也没能杀得了他。小姨单枪匹马,却能用可乐瓶砸破他的头,这好像是“她是主角”的又一个证据。   要么小姨是什么隐世高手,要么她有主角光环。   不论小姨是不是主角,这些年来他们相依为命,彼此了解是肯定的。但燕月明大部分时间都在上学,而小姨又在做什么呢?他以前是觉得自己很清楚的、了解的,但现在不确定了。   至少小姨半夜骑共享单车去和平街14号这件事,必定有蹊跷。她一定隐瞒了什么,或者是没来得及说出来。   燕月明想着想着,困意上涌。他今天可真是忙,先是在实验小学逃命,后来又赶去医院探病,精神紧绷。此刻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就有点熬不住了。   临睡前他还看了眼手机,但具体是几点他也忘了,只觉得时间不早,他还惦记着明天早上要起床给学长做早餐,得早点儿睡。   意识逐渐下坠,他沉入黑色的梦乡。也不知是睡了多久,蓦地,一阵刺耳的闹铃声将他吵醒。   我有定闹钟吗?   燕月明还没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想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枕头下方摸手机,却摸了个空。那瞬间的心惊让他清醒,他立刻想到另一个可能——午夜警报。   就像浦匣子弄那次一样!   燕月明垂死病中惊坐起,往四周一看。好家伙,他哪里还在什么花园路111号,分明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床正对面的墙上还挂着一面椭圆形的等身镜,镜子里倒映着他见鬼似的表情。   谁家镜子挂床尾啊?!   救命!   “叮铃铃!叮铃铃!”闹铃声还在响,尖锐、刺耳。   燕月明霍然转头,就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只黄铜色的小闹铃。它正在震动,疯狂震动,直到把自己震出床头柜,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闹铃声戛然而止。   燕月明捂着胸口,觉得下一个停止跳动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心脏了。他只能做一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环视四周,房间里的装饰真的很欧式复古。暗红色的地毯、带着蕾丝花边的层层叠叠的床帐、随处可见的带花纹的石膏线装饰,镜子、烛台,一应器具都奢华典雅。   房间里的灯光很昏暗,因为这里没有电灯,唯一的光源就是放在壁橱上的烛台。   燕月明很希望自己只是在做梦,但他掐了自己一下,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可见不是做梦。他又开始安慰自己,没事的小明,你已经有过两次经验,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   这么一想,他勇气顿生,打算下床去拿烛台,至少要把光源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当他掀开被子,看到躺在自己旁边的东西时,整个人像是被过了电一样,眼睛都瞪得老大。   人偶!一个人偶睡在他旁边!   人偶还睁着眼,那双无机质的仿佛死鱼一般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燕月明闪电般从床上滚下去,冷汗出了一身。等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关于寂静街区的记忆就开始复苏。   他想起那开着红色轿车的一家三口,杀人犯的爸爸、发疯似的要把女儿掐死的妈妈,还有那个关节宛如玩偶般生硬的女儿。   学长说,寂静街区那条柏油路通向的地方叫做“怪奇小屋”。他们是动了小屋里的玩偶,所以才会变成那样的。   那这里会不会就是……   蓦地,敲门声响起。   “笃、笃。”是指节扣在木制的门板上,沉稳、有力。   燕月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保持着蹲坐在地上的姿势,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门口。是谁在敲门?   他不敢应答,甚至不敢发出声音。   可敲门声又来了,“笃、笃。”   依旧是两声,而燕月明依旧没有回答。他在犹豫、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去门口看一眼,哪怕不开门,就通过门缝看一眼呢?   还没等他做出选择,门外的人似乎等不及了,轻笑起来,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燕月明,是吗?”   燕月明瞪大眼睛。   这声音太陌生了,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明明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款的,就像主播苏洄之一样,却有种阴恻恻的感觉。   而他接下去说的一句话,更是让燕月明直接僵在原地。   “你好,我是鸩。”   “你们以为,把我逼进缝隙,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你们以为,拿掉我的娃娃,擦掉我的咒语,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吗?”   “人类真是天真啊。”   “你们忘了,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必、须、要、死。” 第43章 怪奇小屋(二)   燕月明觉得自己这次可能、千真万确是要死了。   可怜他还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考上编制,也还没有再见小姨一面。如果可以的话,燕月明想许一个愿望,那就是——世界和平。   他知道自己脑子有点乱,思维已经开始错乱,但死神都来敲他的门了,人都要死了,还不兴胡思乱想吗?   他甚至可以做梦,自己能用烛台把鸩刺死。   说干就干。   燕月明死到临头反而获得了无边的勇气,他不知道鸩什么时候会破门而入,什么时候会把他的脑花挖出来,只知道成不成的就看这一把了。   他飞快从地上爬起,冲向壁橱拿起烛台,再返回门口,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等等。   燕月明理智回笼,他听着自己宛如惊雷般的心跳,微喘着气,努力思考。鸩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进来呢?他敲门,是因为自己很有礼貌吗?   怎么可能,他最缺德了。   上方城三岁小孩儿骂他的打油诗里,都会说他上完厕所不洗手。   所以……   “你怎么不直接开门进来呢?”燕月明小心翼翼地用气声问门外的人,“是不是我不给你开门,你就进不来啊?”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气氛一度将至冰点。   燕月明还问上瘾了,“你怎么在缝隙里还要遵守规则啊?”   救命,他也不想问的,但是太害怕了,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而且他迫切需要通过迅速打击对方的方式让自己获得勇气,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世界和平。   燕月明:“我懂了,我不会给你开门的。”   鸩:“……”   燕月明:“对不起。”   鸩:“你在嘲笑我?!”   我不是,我没有。燕月明被吓得急忙摇头,举着烛台想离门远一点,但环顾四周,却发现无处可躲。床是肯定不敢靠近了,他犹豫再三,走到了窗边。   窗边有一张梳妆台,台上放着妆匣还有一套类似于珐琅彩的茶具。茶壶的盖子是开的,搁在一旁,燕月明鬼使神差地往茶壶里看了一眼,只见——   水面上漂浮着一个眼球。   眼球是巨大的,它的真实大小其实超乎人们的想象。周围的血丝如同胖大海那般膨胀,簇拥着黑色的瞳仁,盯着燕月明,甚至倒映出他的脸。   这瞬间的冲击,让燕月明迅速收回视线。   他闭了闭眼,企图理顺思路。这里有可能是怪奇小屋,会有很多的玩偶,所以茶杯里的眼球也有可能不是真的,是假的。   对,是假的。   燕月明这么告诉自己,给自己洗脑,然而这时,那催命的敲门声又响了。鸩在门外恢复了从容,“就算我还需要遵守规则又怎么样?这里仍然是我的主场,只要你违规,我就可以立刻杀了你。”   这话让燕月明心中一凛,同时也泛起涟漪。   那个楼阁谬论果然没错。   学长说过,规则是中立的。   现实世界是人类主场,人类犯规,才会被世界意识盯上。缝隙里是世界意识的主场,可人类依旧需要犯规,才会被世界意识盯上。   这两者的区别只在于——世界意识的强弱。   规则的多寡、危险程度,跟世界意识的强弱成正比。缝隙里规则林立,何尝不是对人类的一种保护呢?只要遵守规则,就能逃脱魔爪。   思及此,燕月明定了定心,然后更不敢动了。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他不能违规,一次都不行。因为世界意识的化身已经主动走到了他面前,只等他犯规。   他的容错率已经变成了0。   可要命的是,燕月明对这里一无所知。   他目前能提取到的只有两点规则,一点来源于鸩,一点来源于上次那一家三口。   一:不要开门。   二:不要随意触碰玩偶。   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他最有可能逃脱的路线,是像那一家三口一样,顺着柏油路返回寂静街区。幸运的话,他就能从上次那个口出去,甚至从浦匣子弄的那扇门里出去。   可是鸩守在门口,这条逃跑路线就成了空谈。   跳窗?   燕月明的视线投向紧闭的窗帘,虽然没有上手去拉,但他可以判断出窗帘背后的窗户应该也是关着的。不能确定的是,跳窗这个行为是否违反规则,而且就算不违规,也有可能被鸩发现,那他主动离开房间,就是纯属自投罗网了。   整整十分钟,燕月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十分钟后,燕月明低头看向自己光着的脚丫还有印着小熊图案的睡衣,深思熟虑后,决定苟着。   门外的鸩已然失去了耐心,开始人身攻击,“燕月明,你真是一个胆小鬼。你不是花园路的学生吗?他们没有教你怎么杀死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讽意,像冰水从头顶灌进去,皮肉都开始分离。燕月明冻得直哆嗦,把烛台放下,蹲在地上捂住耳朵,可那声音还在继续往里钻。   “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他们都睡了不是吗?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负伤逃离,而花园路的东西已经被清除,没人知道你掉进这里了。”   说着,那声音又变得轻柔起来,甚至有了点温度,让人觉得浑身上下暖烘烘的,“所以,开门吧,我带你走。”   这一冷一热交替进行,让燕月明迅速迷失。   “你会在我的国度里重获新生,不会再有恐惧,不会再有别离。只要你开门,你就不需要再提心吊胆了。”   “你的小姨也在等你。”   在那一声声蛊惑中,燕月明的眼神开始失焦,他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站起身来,一步步缓慢地朝着门口走去。   鸩在门外露出微笑。   “看在你那么配合的份上,我可以送你去黄金国,让你成为那里的一部分。你想要什么都会有,金钱、财宝、女人……”   说着,他又张开了他的双手,如同世界的王在迎接他的臣民。   可就在这时,燕月明脚步顿住,门外的鸩也顿住,微微眯起眼来。   “燕月明?”   “不!不对!我不喜欢女人!”   燕月明的手本来都搭在门把上了,触电般收回手,连退五六步。他清醒过来了,伸手往额头上一擦,满脑门的冷汗。   可这举动无疑触怒了鸩,他的笑容变得扭曲起来,“你们一个个的,都能抵抗我了是吗?”   这咬牙切齿的话让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他听到门外的鸩打了个响指。“啪嗒”一声,屋内就传来异响。   那是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燕月明的小动物本能再次上线,扭动脖子往后看,只见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偶坐起来了。那是个大约一米长的人偶娃娃,看不出性别,也说不清是什么材质做的,但皮肤细腻得甚至能看得清血管。   鸩在外狞笑,“我本来还想留你一个全尸。”   “我要你留了吗?我没有!”燕月明也生气了,转身一个箭步冲回去拿起烛台当武器,虚张声势,“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你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我胆小怎么了?会有人来救我的!”   “呵?谁来救你?”鸩反问。   他话音落下,床上的人偶便跳到了地上,朝着燕月明走来。明明它只有一米那么高,走路的姿势僵硬、机械,一步一顿,可却给了他无穷的压迫感。   【不要随意触碰玩偶】   燕月明还记得这条可能存在的规则,他不敢冒险,因为一旦触犯规则就有可能是自寻死路。可他一步退、步步退,后腰很快就撞上梳妆台,退无可退。   他一只手举着烛台,一只手紧紧扒着梳妆台边缘,咬着牙,屏息凝神。   “咔哒、咔哒……”四周安静下来,人偶走动的声音就变得明显了。那双无机质的眼睛一直望着燕月明的方向,里面倒映着他的身影。   燕月明不由自主地想要看清楚,谁知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蓦地,一滴蜡油从烛台上滴落,滚烫的触感让他迅速回神。他惊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僵硬起来了,关节开始生锈,并且不是错觉。   他想起那个一家三口里的小姑娘,连忙闭目,可闭上了眼睛该怎么办呢?   什么都看不见,更添恐慌。   不,小明,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燕月明忍着恐惧和眼泪,用力攥紧烛台,用耳朵仔细分辨着人偶的位置,然后在某个瞬间,用力刺出——   却刺了个空。   破风声传来,燕月明咬咬牙,改刺为挥,循着声音用力将烛台挥出。电光石火间,他好像挥到了,还触碰到了玩偶的手臂,连忙一脚踹出去。   可鸩的声音很快出现在耳畔。   “你违规了。”短短的四个字,毫无温度。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燕月明彻底没了退路,就要搏命。然而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玻璃碎裂,晚风倒灌。   呼呼的风吹起了燕月明鬓角的头发,一只温暖的手掌伸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燕月明眨眨眼,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却又在瞬间卸下心防。   因为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学长的气息。   黎铮匆匆赶到,破窗而入,一手捂住燕月明的眼睛,把人往怀里拉,另一只手飞刀刺入人偶的眼睛,并一脚将之踹飞,又快又狠。   鸩刚刚借着燕月明违规的行为,突破规则在房中闪现,哪想到迎面而来一个倒飞的人偶,重重砸在他身上。他吃痛地往后踉跄几步,而黎铮拉起燕月明,迅速越过他们,直奔门外。   “学长,这边!”外面走廊里,闻人景从一个房间里探出头来,用力挥手。 第44章 怪奇小屋(三)   “别跑!”   “小心!”   鸩和闻人景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闻人景看到从房间里追出来的鸩,紧张的同时眸中竟还有一丝兴奋。说时迟那时快,他抄起旁边的花瓶用力扔出。   燕月明只看到那花瓶从自己头顶飞过,下意识地矮了矮身子。黎铮随即拉着他迅速躲入闻人景出来的那个房间里,闻人景紧随其后。   “砰!”房门关闭。   不论是燕月明还是闻人景都松了一口气,而门外的走廊里,鸩避过了花瓶,但还是被花瓶碎裂的瓷片崩了一身。   他站在一堆碎瓷片里,也不追了,不怒反笑。   “咳、咳……”笑着笑着他像是被自己的笑声呛到了,单手撑着墙面,微微弯着腰,另一只手摘下了口罩。那黑色的口罩攥在手里,让他的掌心沾到了一丝殷红血色。   这血当然来自于他自己。   “人类的身体还真是脆弱啊……”摘下口罩的鸩,脸色苍白,唇角溢血。可他比起刚才来,那种阴恻恻又张狂的气息少了点,多了些妖冶和漫不经心,仿佛整个人的气息突然变得内敛了。   “很好,都来了就好。”他擦掉唇边的血,又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帽子,喃喃自语,“也能做个伴,不是吗……”   语毕,他看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一眼,嘴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转身下楼。楼梯转角处的墙面上挂着许多不规则形状的黑色的钟,钟表显示现在是晚上19:27。   与此同时,房间内。   燕月明没再听到外面的动静,松了一口气,但还有点惊魂未定,小声问:“他走了?”   闻人景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道:“他不能主动进屋的规则依然有效,别担心,暂时安全。”   燕月明这才有心情打量屋内的陈设,发现这间屋子跟自己刚才待的差不多,都是卧室,只是在装饰上有所不同。   他不禁问:“你们怎么过来的?”   闻人景提起这个,一脸义愤填膺,“鸩太阴险了,我明明把那些娃娃都烧了,谁知道波动时刻一到,娃娃竟然又出现在床头,那些咒文也都重新浮现。我那时候还没睡,赶紧去找你,就看到学长已经在你屋了。”   燕月明又看向黎铮,黎铮反问闻人景:“你真的觉得,你毁掉那些东西了吗?”   闻人景瞬间正色。   黎铮微微抬眸看他,眸光一冷,那压迫感马上就来了,“老师是不是跟你耳提面命过,这是一场意识层面的较量,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大脑会欺骗你,你怎么能确定,所见即是真实?”   这话听得燕月明有点晕乎乎的,看到闻人景懊恼又沮丧的样子,他连忙道:“那我到底是怎么掉进这里的?就是因为那些娃娃和咒文?”   “缝隙里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随意带出去?”黎铮反过来抛出一个问题,随即看向闻人景,声音冷得能掉渣,“你说。”   “咳。”闻人景立刻朝燕月明看齐,做出一副老实模样,“因为这些东西或许能让你跟缝隙里的世界产生某种关联,从而导致你掉进去,尤其是在波动时刻来临、规则产生变化的时候。”   燕月明积极配合,“也就是说,本来家里是没有缝隙的,但因为有了那些娃娃和咒文,导致我们跟这里产生了一定的联系,就有可能掉进来?”   “没错,就是这样。是我大意了,我应该直接让搜救队的人来处理这些东西的。”闻人景懊恼归懊恼,但也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那这里究竟是哪儿?怪奇小屋?”燕月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闻人景:“就是这里。我们发现你不见后,立刻回到各自房间,躺下没多久就跟你一样掉了进来。我在这间房,而学长在楼上,也就是三楼。”   燕月明瞬间想起黎铮破窗而入的情形,“所以学长你是从楼上窗户里下来的?”   黎铮点头,随即又看向闻人景,“用最快的速度让他记住这里的规则。”   闻人景麻溜应下,这就开始给燕月明科普。   《怪奇小屋出入须知》   1:不要跟玩偶发生肢体接触,不要直视玩偶的眼睛超过3秒。如果不幸中招,想办法毁掉玩偶,然后离开。   2:任何房间,进去必须敲门,包括厕所。门不开,意味着拒绝,不要进去。   3:不要吃这里的任何东西。   4:闹铃在晚上7点和凌晨4点响起,这期间是玩偶的睡觉时间,相对安全。   5:不要在房子的任何地方留下你的名字。   6:如果你留下了,任何人呼唤你的名字,不要回答。   7:你不是玩偶,你的任何部位都不可以随意拆卸。   8:这里没有一个叫昂丁的玩偶。   燕月明用心将规则都记住,期间不断地提出自己的疑问,“我刚才有关节生锈的感觉,就是因为违反了第一条?然后学长用刀刺了人偶的眼睛,就好了?”   闻人景琢磨了一下,“应该是。”   燕月明若有所思,随即又想到第二条。他之前觉得,这条规则应该是不能开门,但他现在发觉是自己代入的角度有问题。   不是不能开门,而是不能进。正是这条规则拦住了鸩。   这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一个被燕月明忽略了的问题——   “我们违反规则,会招来世界意识的侵袭,那鸩犯规呢?他不本就是世界意识的化身,自己打自己?”燕月明问。   “当然不是,他违反规则的代价很简单,就是会被削弱实力。你玩游戏吗?假定他满血100点,那么违规一次,就会扣除相应点数。但如果你先打破了规则,那他就可以在规则被打破的瞬间钻空子,捕捉到你,来到你的身旁,你可以把这种行为当成——卡bug。”   闻人景这么一说,燕月明瞬间就理解了,理解得透透的,“那他就是一个阴险的bug怪啊!”   黎铮作为一个从来不玩游戏的优雅熟男,对于这些年轻人的表达方式不予置评。让他在意的,是燕月明描述中的鸩的反应。   “你说,鸩打了个响指,操控人偶袭击你,但是他没有主动开门?”   燕月明不明所以,“对啊。”   黎铮眯起眼,“缝隙里的这些东西,都是人死之后,被世界意识再创造的产物,理论上鸩作为世界意识的化身,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他们的。但是,他在现实世界已经受了两次伤,而这种操控的行为同样会消耗他的能量。”   燕月明回过味来,“学长的意思是……他在消耗能量操控人偶,和主动违规之间选择了前者?因为违规的成本更大?”   闻人景也反应过来了,城南小诸葛的眼中闪过智慧光芒,摸着下巴道:“鸩接连失利,他的愤怒值应该早就拉满了,如果有心要杀你,那为了你违反一次开门的规则,以他的实力,照理说问题不大,可他却没有那么做。所以……是规则对他的限制加强了?”   “不。”黎铮挑了挑眉,“也许反过来,是他变弱了。”   闻人景稍作联想,心里陡然跳出一个猜测,“因为活跃期提前?!”   燕月明则继续发散思维,大胆推测道:“更进一步呢?其实是世界意识变弱了?所以导致活跃期提前,导致鸩没能积攒到足够的力量,实力受损?”   闻人景眸中异彩连连,“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   归根结底,这只是推测,他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三人说了这么些话,其实也就过了十来分钟。燕月明再度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看了眼床上微微的隆起,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跳窗离开?”   学长既然能砸破窗户去救他,那破窗这个举动肯定是相对安全的。   黎铮却道:“破窗可以,但不能落地。”   闻人景紧接着解释:“刚才忘记跟你说这个了,规则限制,跳窗落地必定会断胳膊断腿,然后你断掉的部分就会变成——”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但他往床上隆起的部分看了一眼。再结合规则第7条,其意自明。   燕月明干巴巴地问:“床上那个……你看过了吗?”   闻人景莞尔,“是僵尸娃娃,建议你不要看。”   燕月明很听话的,说不看就不看,绝不会因为好奇心而葬送自己的小命。紧接着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怪奇小屋门口贴着出入须知吗?那么诡异的规则,一般人看见了有很大概率不敢进来,更何况是初次进入缝隙的,上次那一家三口为什么会进?”   进来之后,他们还犯规了。虽说小孩子记不住事,看见玩偶随手乱碰也很正常,但现在想来,处处透着怪异。   这个问题,黎铮也没有答案。上次那一家三口移交给搜救部后,是搜救部处理的后续问题,他没有再过问。   “正常情况下,小屋门口有出入须知,至少我上次来的时候有。”黎铮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从这里当然看不到正门口的情景,此刻正值黑夜,外边漆黑一片,能见度不足十米。整个怪奇小屋共三层加一个阁楼,造型犹如哥特城堡,孤独矗立。   “要是门口的出入须知出了问题,那怪奇小屋的问题就大了。”闻人景喃喃道。   燕月明立刻想到了寂静街区11号的流浪者、那些炭笔记号,以及黎铮说过的“流浪者”的定义。   【误入缝隙的人,统称流浪者。人有善恶,所以他们留下的记号,不能全信。】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悠扬的音乐声。那是老旧的留声机里传来的声音,伴随着些微的嘈杂,交错出时光的味道。   燕月明小声问:“是鸩?”   两位学长都没有答话,因为谁都无法确定。闻人景微微蹙眉,“我怀疑,现在怪奇小屋所有的出口可能都被他堵上了,他进不来,但我们也出不去。”   燕月明:“那我们岂不是会被困死在这里?”   最关键的是,他没带吃的啊!   黎铮一直没有说话,沉着的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蓦地,他走向了梳妆台。燕月明的房间里,梳妆台上放着妆匣和茶具,这里的梳妆台上则放着书本和纸笔。   翻开书本,其中一本的扉页上赫然有手写的文字。   【这里死了一个人   她说她喜欢僵尸和恐怖片   还有   昂丁要回来了   快跑】   燕月明有点激动,因为他认得这上面的字,它跟寂静街区9号屋床底下找到的字条一模一样。   “是那个11号的流浪者!” 第45章 怪奇小屋(四)   激动过后,是细思极恐。   “这里死过一个人,她说她喜欢僵尸和恐怖片……”闻人景喃喃念叨着上边的话,南城小诸葛附体,眸光微亮,“这个人是不是最近死的?如果是,那么屋子里的规则肯定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燕月明灵光乍现,“9号的老太太戴上了黑框眼镜!”   闻人景怔住,愣是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梗。他看向黎铮,黎铮淡然说道:“有人死在这里,被再创造之后,房子里的设定发生相应的变化,规则自然也会发生变化。”   “也就是说刚才说的那些规则都不一定能用了?”燕月明紧接着又看向那几句话的最后,“本来说,小屋里没有一个叫昂丁的玩偶,可现在昂丁要回来了……”   闻人景清了清嗓子,道:“学弟,这时候不是更应该关注那个‘僵尸’和‘恐怖片’吗?”   对啊,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隆起。刚才闻人景告诉他,被子里躺着的是一个僵尸娃娃。   在燕月明的世界观里,僵尸和鬼是亲戚,都很恐怖。   如果这两个设定融入了这栋房子……   “他让我们快跑,可是我们怎么跑啊?”燕月明已经提前开始害怕了。闻人景也眉头紧蹙,面露沉思。   黎铮却仍优雅从容,嘴角微微勾起,弧度完美,又很渗人,跟诅咒老师“早登极乐”时一模一样。饶是燕月明对他有八百层滤镜,心里都不由发怵,不敢直视。而黎铮慢条斯理地把书重新合上,解开袖扣,揉了揉手腕,道:“这才只是开始。”   此时楼下传来的音乐声还在继续,大提琴的声音低沉、婉转,仿佛哀伤在月光中流淌。   蓦地,钢琴杀入,它又变得激昂起来。   燕月明被那惊雷般的钢琴声吓了一跳,余光瞥到床上的被子好像动了动,眼睛登时瞪得老大了,惊呼声却被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一阵急促的钢琴声应景地响起,仿佛托着他的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说时迟那时快,站在梳妆台前的黎铮突然拉开窗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窗户。   “哗哗”夜风倒灌。   怪奇小屋外头的风好像一直很大,而燕月明看过去,发现外头竟然扒着一个人。黎铮突然开窗的举动让对方愣了愣,而电光石火间,燕月明想明白刚才黎铮为什么要解开袖口,活动手腕了,因为——   要开打了。   黎铮不知从哪儿拿到的木棍,在窗外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棍挥过去。对方惊骇,连忙闪避,“砰!”木棍击打在窗框,窗玻璃都在震颤。   “别冲动,我是——”他急忙呼喊,然后回应他的仍然是急速挥来的棍子,将他的话语打得七零八落。   男人迫不得已松开手,差点掉下去,好险最后还是稳住了,焦急道:“我是来帮你们的!”   “是吗。”黎铮却根本不买账,淡笑的脸配合着狠厉的身手,叫人心惊。   男人暗自咬牙,不得不出手反击,可小小的窗台根本没有可供腾挪的地方,他一个趔趄便掉了下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燕月明瞪大眼睛看着,还没理清头绪,人就没了?   “噔噔蹬蹬!”   激烈的钢琴声中,黎铮跃上窗台,往下探看。谁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芒突然从下方袭来,黎铮闪身避过,那寒芒便擦着他的鼻尖而过,瞬间刺入头顶窗框。   燕月明愕然看过去,发现那是一片很薄的类似美工刀片的东西,不知究竟刺入窗框多深,只看到留在外面的部分还在颤动。   “学长小心!”他焦急呼喊。   那人根本没有往下掉!   他就挂在窗台下边,扔出刀片的同时,在墙壁上借力上翻,而后于瞬息之间拔刀朝着黎铮捅去。那把刀就藏在他背后,比匕首要长,比正式的刀要短。   寒锋如电,却砍在了黎铮架起的棍子上。   两人互相角力,近距离的对视中,男人也不装了,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凶狠表情,空着的那只手转瞬间拔枪出来,“砰、砰!”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换做燕月明,早见阎王去了。黎铮却仿佛早有预判,这么近的距离、那么狭窄的空间,躲是不好躲的,他只需要用巧劲打偏对方的手腕。   子弹偏离轨道,随着咔擦声响,玻璃又碎了。   碎片迸溅的时候,燕月明突然被人从背后拉了一把。他霍然回头,只见闻人景挡在他前面,歘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明黄色朱砂符纸。   燕月明再看,床上的人偶已经下来了!   那人偶比燕月明房里那个还要矮一些,穿着僵尸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深蓝色官袍和顶戴花翎,脸色惨白像抹了腻子,最重要的是,一张嘴,满口蛀牙。   被这牙咬一口,会得破伤风吧?   小僵尸双手伸直,一蹦一蹦地向他们靠近。燕月明余光瞥着黎铮,灵光乍现,反过来拉住闻人景迅速绕路跑到床上。   “这是要干什么?”闻人景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紧接着回过头去看燕月明,只见他伸手把床边挂衣服的衣帽架给够了过来,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扛起,再抡圆,仿佛抡着降魔杵,站在床上借着高处的优势,朝着小僵尸重重挥出。   吃我一杵!   小僵尸头都被他打掉了,掉在地上还弹了好几下。   闻人景目瞪口呆,“学弟?!”   燕月明累死了,因为这实木衣架是真的重,他微喘着气,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看到学长用棍子,我也想,但是找不到第二根棍子了。而且我发现第一条规则,其实就是把玩偶干掉就行了对不对?”   闻人景:“啊?哦,对啊。”   这时,哐哐撞床的声音传来,燕月明转头看去,发现那小僵尸竟然掉了头还在动。一蹦一蹦地往前,却撞在床尾。   看到此情此景,闻人景忽然明白为什么燕月明要拉着他到床上来,敢情是欺负人家是个矮子。然而就在这时,闻人景抬头,恰好看到了对面墙上挂着的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自己在笑,嘴角像牵了线,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向上勾起。   闻人景头皮发麻,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股子被人盯上的冰冷触觉就来了。不行!会犯规!   恰在这时,黎铮急促的断喝声犹如天籁传入耳中,“跟着它做!”   闻人景精神一震,立刻扬起笑脸。   镜中的人歪了歪脑袋,他也歪了歪脑袋,然后保持镇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不动声色地、缓慢地,一步步从镜子的范围里走出去。   燕月明幸运地没有入镜,正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跟掉头小僵尸做斗争。小僵尸蹦起来,他就用衣架把人家打下去;蹦起来,打下去,双方看起来都不怎么厉害,但打得非常胶着。   闻人景仿佛能看到小僵尸身上有网络游戏里的掉血符号在往上冒。   “-1”   “-1”   “-1”   ……   闻人景再看向窗户,黎铮已经不见了。破损的窗户大开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探头往外看。   只见漆黑夜幕中,外墙上也没有任何身影。   打斗声从三楼传来。   “速战速决!”闻人景回头喊了一声,与此同时,他抄起旁边的椅子冲回去,跟燕月明合力将小僵尸打倒。   小僵尸倒在地上,终于不动了。   “呼……”燕月明缓过一口气,避开镜子从床上下来,“现在怎么办?”   “你听,音乐声是不是停了?”闻人景问。   燕月明仔细一听,果然停了。刚才打得太激烈了,他都没有发现,紧接着闻人景又问:“刚才那个男的是你说的11号的流浪者吗?”   “不是。”燕月明迅速摇头,“虽然上次我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并没有看清楚正脸,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那个流浪者蓬头垢面的,佝偻着背,身材很瘦,但刚才那个男人身材高大还有肌肉。”   说着,燕月明的记忆逐渐鲜活起来,“对了!我记得他上次在墙根下边自己在那儿嘟囔,说什么不能被他们发现,你说这个‘他们’会不会……”   闻人景:“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燕月明以自己小动物的直觉担保,“反正那个男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眼神里一点正气都没有。鬼鬼祟祟躲在窗外,嘴上说着是来帮我们的,但学长一打他他就还手了!”   闻人景:“……你说得对。还记不记得刚才我们推理的,门口的出入须知可能出了问题。”   燕月明哪能忘记,线索这么一串联,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已知寂静街区和怪奇小屋这两个缝隙是相连的,而怪奇小屋里留有11号那个流浪者的留言,可以很快地得出一个猜测:11号的流浪者,可能就是从怪奇小屋去到的寂静街区。   他离开小屋,因为怕被“他们”发现。   已知11号是善良的,因为他帮过燕月明,那“他们”就有可能是邪恶的。这跟刚才的情形也对上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这样?”燕月明不解又揪心地问。   “上次学长没告诉你?”闻人景自问自答,“那他或许是不想让你一开始就面对这些。学弟,人类具有物种多样性。掉进这里久了,任谁都会发疯的,有人会在发疯中保持良知,有人会丧失良知,这很正常。如果你要问我他们图什么,我只能这样回答你——”   “外面有法度,这里没有。”   “他们或许可以体会杀人的快感。”   “甚至有许多犯了罪的人,专门往缝隙里躲。这是法外之地,凶险不过人心。” 第46章 怪奇小屋(五)   说着这些话的闻人景,庄严肃穆,让人很容易便忽略了他只有14岁的年龄。不过他的语气转瞬又轻松起来,说:“你大概也还不了解,学长为什么明明不在气相局任职,但还一直往缝隙里钻吧?”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不是为了给我们上课吗?”   话音刚落,燕月明自己就想明白哪里不对了。老师黎和平开始收徒弟不超过一年,而学长已经28了,他帮着老师教学生才多久?   那在这之前的那么多年呢?   闻人景道:“他在缝隙里追逐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燕月明喃喃复述,“不为人知的……真相?”   他好像明白了。有些人死在缝隙,也许并非全是世界意识的手笔,就像刚才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如果有人死在他手上,又因为缝隙的特性而被现实世界遗忘,那他死亡的真相将永远无法被发觉。   也许气相局的资料库,也没办法完全记录下每个人存在的痕迹。因为世界太大了。   “很让人意外的喜好,对不对?学长开花店的契机,其实也是因为一次缝隙追凶之旅。他救了一个人,对方拜托他给自己的爱人带一束花。”闻人景道。   “花送到了吗?”燕月明追问。   “那个人被救的时候只剩最后一口气,最后死在了缝隙里,而他的爱人其实早已经在现实世界因为癌症去世了。学长最终把花带到了她墓碑前。”   闻言,燕月明不由抬头看向了天花板。楼上依稀还有打斗声传来,“砰、砰”那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的学长在楼上。   与此同时,楼下客厅。   “咔哒”门锁开启的声音打破沉寂,大门打开,呼呼的晚风夹杂着风雪,一块儿涌进屋内。站在留声机前的鸩没有回头,换了一块唱片,再慢条斯理地把唱针放上去,舒缓又轻扬的音乐便在屋内重新流淌。   “晚上好,尊敬的先生。”   “晚上好,昂丁。”   被叫做昂丁的来客身材娇小,它有着一身黑色的皮毛和一头银白色的小平头,四肢如同人类一般直立行走,头顶还歪戴着簪花小礼帽。   对话还在继续。   “你从哪里来?”   “风雪原。”   “看见倚红船了吗?”   “它刚刚从冰川上过去,先生,船上灯火通明,连了一根红线到飞氓上面。它们似乎正要去往胡地。”   “很好。”鸩听着舒缓的音乐,心情大好,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我说人类天真,可他们总是不信,想必现在都在为我的实力受损而沾沾自喜吧?不过这么多年,我也确实从人类身上学会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还是要动脑子。”   “他们似乎在查主角是谁?真有趣。”   “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以前从未发现过的缝隙,会突然出现吗?这一个个的,都像个英雄想置我于死地,我还当他们有多聪明。”   “主角?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根本帮不了他们任何忙。”   “谁能想到它是一条狗呢?”   “哈哈哈哈哈……”   鸩笑到一半,又瞬间面无表情,那变脸的速度堪比翻书,“说起来,我比人类更痛恨这个世界。它孕育了我,却又告诉我,这个世界的主角是他妈的一条狗。”   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是一条他妈的只会狂吠的蠢狗。”   “我不该生气吗?”他又轻声反问。   昂丁没有回答,它沉默地低头站在那儿,纽扣做的眼睛望着地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它的脖子和肩颈连接处,针脚已经开始松动,从里面钻出一丝发黄的棉絮来。   鸩好似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答,他又笑起来,“缝隙是个好地方,让他们待在这里吧,狗咬狗,一嘴毛……哦不,人打人,打死人。”   他似是被自己幽默到了,又轻笑了笑,“我可得走了。”   语毕,他迆迆然转身离开。大门再度开启,鸩理了理衣襟,主动走进了那风雪里。悠扬的音乐还在身后流淌,他走得不急也不慢,而不过是片刻功夫,外面的柏油路上竟已落满了雪花。   突然,一声枪响穿透风雪。   “砰!”子弹擦着鸩的帽檐击中柏油路,溅起纷飞雪花。如果不是鸩躲得够快,就要中枪了。他的眸光冷了冷,微微侧头往后看,没有戴口罩的脸遮挡在黑夜和帽檐的阴影下,神秘莫测。   这一次鸩没有再废话,而是保持着背对着回眸看他的姿势,冲他点头致意。那嘴角甚至往上勾了勾,充满了冷色调的嘲讽。   回应他的是“砰、砰”的枪响。   子弹划破夜空,正中鸩的心脏,却又瞬间洞穿而过。黎铮微微眯起眼,只见鸩的身影如同烟雾消散,刹那间便消失在原地。   二楼,燕月明也听到了外面的枪声,但他们所处的房间并不朝向柏油路,所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外面突然下起了雪。   不一会儿,黎铮回来了。   他从窗外原路返回,纵身一跃,帅气落地。闻人景瞥见他腰间别着的枪,这枪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如今出现在黎铮身上,谁赢谁输一目了然,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黎铮笑了笑,意味不明,“鸩跑了。”   燕月明错愕,“他不是要杀我吗?我还没死呢,他怎么跑了?”   闻人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房间里踱步思考,此刻突然灵光乍现,“糟糕,他是不是在现实世界还有什么安排?”   只要有了一个头绪,理清楚思路就是很快的事情。闻人景继续道:“现在搜救部最强的一队和四队大量人手都被拖在缝隙里,因为通讯隔绝,就算城里出了事,一时半会儿也是联系不上的。阎队倒是还在上方城,但搜救部必定会密切关注花园路的动静,一旦得知我们不见了,必定也会派人来缝隙里寻找。到时候,城里的人手就少了。”   燕月明心中一凛,“这还是计?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闻人景郑重点头,“不得不承认,鸩的实力虽然减弱了,但比起前两次来,他好像变得更阴险、更诡计多端了。”   这时,黎铮慢条斯理地说道:“变得更像一个人了。”   燕月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变得更像一个人了,是指思维方式、行事风格更像人类了?   蓦地,他想到了什么,忙问:“学长你……猜到了吗?”   闻人景也赶忙看过去,只见黎铮看了眼窗外的风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觉得你父母整天不着家,在忙些什么?”   不等闻人景回答,他又道:“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尔虞我诈。”   燕月明精神一震,他想起来了,闻人景的爸妈都在气相局任职来着。   另一边,气相局。   苏洄之从播音室出来,将手里的稿子和水杯递给助理,又接过他手中的外衣披上,照旧说了声“谢谢”。他永远这样,无论面对的是指挥部的高层还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皆一视同仁。所以哪怕是在气相局内部,他都拥有着超高的人气。   “苏主播辛苦了。”   在一叠声的招呼声中,他保持着微笑离开播音部,助理则快步跟在旁边跟他禀报今天的事务,“最近过节,粉丝送到气相局的礼物又多了好几倍。虽然已经再三说明不收礼了,但还是挡不住。我就按老规矩,信件留下,其余送到救助站?”   苏洄之点点头,步履不停地走进电梯。播音部在高层,他坐着电梯下去,穿过休息区,在走廊里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阎飞。   “阎队留步。”苏洄之叫住他。   “你专门来这儿找我?”阎飞停下来,狐疑地目光打量着他,略作思忖,道:“你知道花园路的事了?”   苏洄之:“知道了。”   阎飞:“实话实说,你专门来找我,是信不过我的专业能力?”   “不。”苏洄之推了推眼镜,“我是希望阎队留在上方城,不要去找他们。”   阎飞的眸光陡然凌厉,“你觉得鸩会杀个回马枪?”   苏洄之微笑,“阎队聪明。”   助理在旁听得有点惊讶,苏洄之见了,摆摆手让他先撤,然后跟阎飞比了个“请”的手势。阎飞蹙眉顿了两秒,便迈步跟他离开。   两人独自来到了休息区的咖啡吧台,苏洄之熟门熟路地点了杯焦糖玛奇朵,又看向阎飞,“我记得阎队喝冰美式?”   阎飞耸耸肩,权当默认,不过他有点意外。他以为苏洄之这种总是一副精英模样,好像脸上时刻都戴着面具的人,标配也是冰美式才对。   苏洄之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不好意思,我喜欢喝甜一点的。”   阎飞没再说话,等后勤部的服务员做好了,他就接过咖啡跟苏洄之坐到了角落的白色小圆桌旁。他喝冰美式只有一个理由,这玩意儿够苦,提神。   苏洄之切入正题,“前半夜,黎铮跟我打过一个电话。”   阎飞挑眉,“哦?”   苏洄之:“派去缝隙里的人还是不能收回来,虚虚实实,才是上策。闻人副部长也是这个意思。”   阎飞:“副部长的亲儿子可是一起掉进去了。”   苏洄之:“比起几个人的安危,显然还是上方城更重要,不是吗?”   阎飞不予置评。   与此同时,怪奇小屋,敲门声又起。   闻人景快步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分辨。末了,他回头跟黎铮和燕月明交换了一个视线,清了清嗓子,谨慎发问:“谁?”   回答他的是一个陌生的雌雄莫辨的声音,“你好,我是昂丁。”   昂丁?!   燕月明想起规则来,怪奇小屋里,没有一个叫“昂丁”的玩偶。但是11号流浪者的留言里又说:昂丁要回来了,快跑。   规则确确实实在变动。   这时,黎铮动了,他走到门前,闻人景自动让出了位置。燕月明的小动物的本能上线,但这回针对的却不是外面的昂丁,而是黎铮,因为他非常自然地把手放在了门把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开门。   “学、学长?”燕月明苟在后面瑟瑟发抖。   “这就要开了?”一旁的闻人景也表示惊讶。   “鸩都走了。”黎铮颇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破窗里灌进来的风吹着他的头发,他微微侧头看向二位学弟,似乎这才想起来他们一个年纪小一个水平菜,于是不慌不忙地拔枪,“还有问题吗?”   燕月明忽然记起来,他的学长,是个敢于跳下水去揭月亮盖头的狠人。 第47章 怪奇小屋(六)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很迅速。   黎铮开门对上昂丁,而闻人景和燕月明从他身后蹿出,反向逃离。枪声响起的刹那,燕月明回头看了一眼,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白色的身影如闪电般在前方掠过。   他几乎不能分辨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直到他又看了第二眼。   那个黑白色的身影闪现在走廊的吊灯上,倒挂着向下方的黎铮挥出利爪。燕月明这才看清楚了,那是一只大约一米高的蜜獾玩偶,有着黑色的皮毛以及标志性的白色小平头,耳朵上方歪戴着一个顶紫色的簪花小礼帽,哪怕倒挂着也不会往下掉。   黎铮当然不会被他抓到,只见他忽然后退一步靠着墙壁,避开爪子的同时,枪托用力砸在身后的墙上。   墙上有照明的壁灯,灯光被震颤得闪烁的同时,墙面翻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黎铮还有迅速向他扑去的昂丁,一块儿给转到了墙里去。   燕月明惊得顿住脚步,又被闻人景拉走。他一边跑一边给燕月明科普,“规则虽然在变,但不可能全部都变,怪奇小屋之所以奇怪,可不止是因为玩偶,而是因为这屋子本身。放心,学长对这里熟!”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楼上,不需要多仔细地找,就看到了一扇已经打开的房门。房间里一片狼藉,满是打斗过的痕迹,地毯上散落着玩偶的肢体,还有一个已经昏迷的男人。   “抱歉了。”闻人景直接上手在他身上翻找,而燕月明则小心翼翼地戒备四周。   很好,没有异常。   “来帮忙把他衣服扒掉。”   “扒、扒光吗?”   “留条内裤?”   “好的。”   师兄弟说不上有多默契,主要靠燕月明够配合。他有点紧张、有点害怕,还有点难为情,但动作还是很麻利地把人家给扒光了。   闻人景把人翻过来,道:“那把枪大概是黑市流通的东西,型号已经过时了。这人身上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没有纹身,但有多处刀疤,而且有陈年旧伤,可见本来就不是个善茬。”   语毕,闻人景又伸手道:“给我跟棍子。”   燕月明环视一周,立刻从地上捡起一个不止从哪儿掉落的金属把手递过去。闻人景拿在手里掂了掂,随即道:“帮我摁住他,我要撬开他的嘴。”   撬开他的嘴?   燕月明刚开始不明所以,人都昏迷了,还怎么让他说话?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句话就是字面意思。   闻人景化身修理工,用非常简单的物理方式,把人家的嘴给硬生生撬开了。燕月明说没受到惊吓是假的,他看看被磕破了头、还被扒光了衣服的男人,再看看他年仅14岁的小学长,对“学长”这两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学长为什么是学长,自然有他的道理啊!   燕月明狗腿地为学长寻来了烛台照明,闻人景就着烛光,仔细检查男人的牙齿,一边看一边嘟哝:“其实我以前的志向是学医,以后可以当个法医来着。凭我爸妈的人脉,给我走走后门,以后鸩死了,主刀的人就会是我。”   学长,你学得已经够杂了,可以了。   不要再说这种让人害怕的话。   就在这时,闻人景好像发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道兴奋光芒,扒着男人的嘴向燕月明展示,“你看,牙齿里塞了东西,我们把它弄出来。”   可牙齿里会藏什么呢?   毒?   看多了电视剧的燕月明,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闻人景却用干净的布包裹着自己的手,又用金属把手从旁协助,以一种既暴力又很讲究的方式,从里面拔出了一根很像鱼骨的尖刺。   燕月明:“这是什么?”   闻人景把它放在烛光下细看,白色的刺被光照着,隐约有通透质感,“某个缝隙里的东西,别看它像鱼骨,其实是植物的刺。早年间有流浪者试出来的办法,把这根刺插入神经,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世界意识的侵袭。”   燕月明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倒吸一口凉气,“用疼痛保持清醒?”   闻人景:“一方面是疼痛,另一方面是这根尖刺本身的特性决定的。总而言之,把尖刺从牙缝里戳进去是效果最好的办法,因为牙神经靠近大脑。”   燕月明看男人的眼光顿时都不一样了,太狠了这些人,他小时候拔个牙都能赖在地上打滚。   小明该怎么办?   小明根本斗不过他们的!   闻人景语速加快,“一般的流浪者,是绝不可能知道这点的,所以我判定——他有同伙。”   燕月明闻言,立刻看向窗外。这里的窗户也被打碎了,他想努力帮上忙,于是主动、小心翼翼地潜伏过去,避过镜子、避过所有玩偶肢体,再谨慎地从窗口探出去,而后朝闻人景摇摇头,“外面没有人。”   闻人景:“那我们先把同伙的事情放下,去找出口。”   燕月明:“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是从哪里出去的?”   闻人景指了指上边。   片刻后,两人却潜伏到了一楼客厅。   他们的步伐堪称鬼鬼祟祟,闻人景是不怕事,但也不敢托大,要是真出了意外,被学长训斥不说还会在燕月明面前丢脸。14岁的初中生,已经很要面子了。   最重要的是,燕月明连双鞋都没有,别说怪奇小屋里有没有适合他穿的鞋子,有他也不敢穿啊,所以两人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楼下的客厅里摆着许多烛台,烛火照耀着,倒是比楼上要明亮。可这里的家具都是暗色系,衬得屋里阴森森的。   环顾四周,墙壁的挂钩、壁柜顶上、沙发上,到处都有或大或小的玩偶。   燕月明全程低着头不敢跟玩偶直视,与此同时,闻人景幽幽的声音飘入耳中,“我用老师的名誉发誓,上次来的时候,壁炉的火是熄灭的。所以我们从烟囱爬上去,离开了这个缝隙。”   可现在呢?壁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呢。   “因为昂丁回来了?”燕月明推测。   “有可能。”闻人景点头。   “学长你看,门口到客厅的地毯上有水渍。外面下着雪,说明这扇门才刚刚开过。”燕月明又道。   恰在这时,墙壁内部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咚!”、“咚!”、“咚!”像地震似的,整栋房子仿佛都在颤动。   “啪嗒。”一只鸭子玩偶忽然从壁柜顶上掉了下来。   闻人景可没空细想这是否跟黎铮有关了,“学弟,开门!”   燕月明也很有眼力见,光着脚朝大门口卖力冲刺,可当他按下门把手,门纹丝不动。他不信邪地又试了几下,甚至用肩膀去撞门,都无济于事。   “门打不开!”燕月明不知道是被人从外面锁住了,还是某种不可抗力,他转头朝闻人景看去。只见闻人景正抄起壁炉旁的火钳,夹起掉落在地的玩偶扔进火里。   这事儿燕月明熟啊,他在寂静街区9号屋的时候就干过。   那一次,火是正义的,烧掉了诡异的红色水杯,让燕月明化险为夷。但这一次,看起来毫无生命的玩偶在被丢进火堆后,却像活了过来,尖叫着从火里爬出冲向他们,速度快得像大蜘蛛,姿势又像奇行种。   总之,邪门。   两人迅速逃窜。   逃命这种事,燕月明就更熟了。   与此同时燕月明开始思考另一件事,那就是小学长到底牢靠不牢靠?他有时是挺靠谱的,可有时又好像不太靠谱,且总是在这两者之间反复横跳。   “我知道还有一个可能存在的出口,走这边!”南城小诸葛打算为自己挣回一点颜面,带着燕月明一路冲冲冲。   他们俩在前头跑,“火冒三丈”的玩偶在后头追。   另一边,缝隙深处。   已经结冰了的水面上,一艘缝缝补补的破烂乌篷船被冻在了河中央,寸步难行。裹着厚厚皮袄子的搜救部一分队队员连山,正在船头用小火炉生火做饭。如果燕月明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个小火炉是从茅草屋里拿的。   船边,黎和平正蹲在冰面上仔细观察下边的情形,而一队副队长冯远华则拿着望远镜,朝远方眺望。   两人的神色都稍显冷肃。   此处正值昼夜交替之时,虽然天上并没有太阳的身影,河面冰冻,两岸干枯、荒芜,一切都充满了冷色调的肃杀,但他们也可以判断出——太阳快下山了。   也就是说,月亮快出来了。   “汪!汪汪汪!”   强劲有力的狗叫声从前方传来,前方的河道拐角处,突然杀出一条矫健的黄色大狗。大狗拉着一块木板做雪橇,木板上站着一个人,正是阙歌。   阙歌几乎要稳不住这辆车,因为大黄实在太猛了,一个劲儿只管往前冲,根本不管人的死活。她只能看准时机,在即将抵达乌篷船时,迅速弃车逃生,而后翻滚卸力,免得这一下就把冰给踏穿了。   黎和平抬头看她,“前面怎么样?”   阙歌的脸都快冻僵了,嘴唇上也有了干裂,但眸光清明,沉声道:“是风雪原。我们到深处的缝隙里来了。”   大约四个小时前,他们的四人一狗小分队从小山村的河道出发,向外探索。那小山村四面环山,他们要出去,必定要穿山而过。   一路遇到了多少惊险不提,他们总算是顺利地离开了那被群山环绕的小山村,顺着水流来到了外面。   小山村虽然有昼夜变化,但其实季节一直停留在春季,那里风景优美、空气清新,且气候宜人。可一出来,温度可就直线下降。   不用说,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个缝隙。 第48章 怪奇小屋(七)   黎和平略作思忖,“我们应该是在风雪原的边缘地带,前面是冰瀑?”   阙歌:“对,高达百丈的冰瀑,真正的风雪原应该在冰瀑上方。我们如果想要过去,就得爬上去。”   闻言,蹲在火炉旁的连山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儿就已经够冷了,要是爬上去,那不得冻死,我们的装备也不够啊。”   冯远华看了眼小徒弟,知道他第一次到缝隙深处来,害怕也正常。他道:“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我们坐下来仔细商议。”   黎和平知道他这老同事最稳妥、周到,闻言点了点头,几人便围着火堆坐下,喝着热水分吃干粮。大黄撒丫子跑出去老远,此刻又跑回来,看到几人竟已坐下来吃饭,登时龇牙咧嘴的,一狗头就把连山给拱开了,大喇喇地占据了他的位子。   连山揉着屁股,敢怒不敢言。   这狗真的像成精了,老是用一种充满智慧的目光看人,而且惯会看碟下菜。明明他们有四个人,这狗好像看谁都不顺眼,都能骂两句,但最终真正受欺负的只有自己一个。   言归正传。   向前,还是向后,这是一个问题。   黎和平看向冯远华,“你怎么看?”   冯远华沉吟片刻,道:“我们贸贸然过去,确实不妥。深处的缝隙出入口少,风雪原又是面积最大的缝隙之一,光是生存环境就很苛刻,更别说雪原上的规则了。”   连山蹲在狗后边,忍不住弱弱地举手发言,“风雪原的NPC,是不是特别凶残?”   黎和平笑笑,“说凶残是挺凶残,如果你现在往脚底下看,冰面下还有游尸呢,那是人家NPC养的鱼。你要是能钓上一条,献给人家,说不定能讨个好。”   连山干笑,“哈、哈哈,黎前辈说笑了。”   冯远华摇头,这队长都退休了也改不了吓唬新人的臭脾气,真是愁人。他看啊,黎铮那个脾气,完全就是被老队长带坏的。   阙歌在这方面是个激进派,来了花园路后,又跟着黎铮多次进缝隙上实践课,风格愈发突出,“要不?我去看看?”   黎和平骂道:“好的不学坏的学,你一个人去送死吗?冻在那冰瀑上,到时候撕都撕不下来!”   而且,黎和平从小山村出来之后,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他纵横缝隙几十年,是这里的常客了,说不上来去自如,但好歹是个经验丰富的大前辈。   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可现在一没犯规,二没遇见什么凶残NPC,他哪里来的发毛的感觉?   那厢阙歌被骂了,也没咋样,看起来抗压能力很强的样子。连山仔细观察着她,见她面露沉思,那双眼睛里却神采异常,不一会儿好像又有了主意。   连山自愧弗如,而这时,大黄突然竖起耳朵,朝天上看去。   “大黄?”连山最先察觉到它的异样,顺着它的视线往上看。大黄当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但它会叫,龇牙咧嘴地冲着天上狂吠。   黎和平醍醐灌顶,一下子站起来,“是月亮!”   阙歌蹙眉,“可我们不是已经从小山村出来了?”   “是。”冯远华还是经验更丰富一些,迅速分析道:“也许这月亮辐射的范围很广,不止一个缝隙。”   黎和平沉声:“它在盯着我们。”   冯远华:“之前来风雪原的时候,月亮常年隐没在云层里,看也看不见,也不危险。这次产生这种变化……是因为黎铮掀了盖头?”   黎和平微微眯起眼,“胡地的飞氓都跑到外面来了,缝隙里俨然已经产生了我们不知道的变化,我们不能再冲动行事了。”   语毕,他回身看向众人,“准备撤离,原路返回。”   可好死不死的,就在他们收拾东西打算离开时,前方忽然升起一道光。那是冲天而起的求救信号,来源于气相局搜救部。   黎和平和冯远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你们两个回去报信。”黎和平飞快有了决断,目光扫过连山和阙歌,“不准反驳,搜救部不要不听指挥的队员。动作要快,听懂了吗?”   阙歌只能咬牙点头。她回头招呼连山,背上背包就要撤,临走时她还想叫上大黄一块儿走,毕竟它再怎么勇猛,也只是一条狗而已。   可大黄才不管她,一狗当先就冲了出去,方向正是冰雪缘。   “大黄!回来!”   “汪!”   大黄才不听呢。   人类,休想命令我。   那厢,燕月明正在怀疑人生。   这怪奇小屋实在是怪。当他跟着闻人景一路穿过走廊跑到后门口,发现这里大门紧闭,门不光用锁给锁上了,还缠绕着生锈的铁链,贴着封条和符纸。满满当当的黑色符文,从大门上溢出,仔细看,那符文甚至像活的——   就像寂静街区8号屋里的鬼画符一样。   燕月明受到了瞬间的视觉冲击,连忙偏过头,就又看到了后门的正对面。后门前其实也是一道走廊,而后门的正对面也是一扇门。   那门开着,闻人景带着他拐进去,然后迅速关门,将后头的追兵阻隔在外。   “砰!”对方浑身冒火,仿佛不懂得刹车,一头撞在门上,撞出火星点点,但好歹没有把门撞开。   燕月明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能停下来喘口气,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眼前的房间足有篮球场那么大,三层楼那么高。他虽然没有在外面看到过怪奇小屋的全貌,但他一、二、三层都去过,大致能猜出这栋房子有多大。   哪还有空间装得下那么大一个房间?   “这是我的……错觉吗?”燕月明喃喃发问。   “不是。这个房间客观存在,房子也客观存在,你可以理解为,怪奇小屋里的空间刻度本来就是不同的。”闻人景道。   “空间刻度?”   “出自鄙人六年级的大作,《意识还可以这样玩儿》。”   “啊……”   “咳,总而言之,在相创造的世界里,别太套用科学那一套就行了。但我们可以用科学的方式去解释现象,譬如在这个空间里,取个大概的数值,一米相当于外面的一厘米。你换算成外面的标准,它就可以完美嵌合在这栋房子里。”   燕月明顿时想起黎铮,黎铮随着墙上的机关转进了墙内,那么墙内必定还有空间。如果套用闻人景的这套理论,那么这栋小屋里,每个空间里的刻度可能都不一样?   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换来闻人景赏识的目光,但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去外面,可千万别说是我教你的。”   燕月明:“啊?”   闻人景见他真的信了自己说的话,真的非常开心,可见自己这个学长在对方心里还是很有可信度的。他冲燕月明招招手,“你来。”   两人凑到门缝前往外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小明一条。   外面燃起了好大的火,火光一片,热浪翻涌,震慑得燕月明连退两步。他惊魂未定地看向闻人景,只见闻人景又如同南城小诸葛附体,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其实不是房子很大,而是我们变小了。”   变、变小了?   燕月明立刻想到外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火了,是自己变小了,所以看外面的那个玩偶变大了。玩偶着了火,还在燃烧。   “那这里……”燕月明又回头看向房间里的情形,那如同水车一般的巨大滚轮,随处可见的管道、树杈子,几根圆木柱子撑起的占据房间一角的二楼,还有从二楼上下来的滑梯、铺满整间房的碎木屑和纸屑,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是仓鼠笼。”闻人景直接给出了答案。   不等燕月明消化这个现实,闻人景又道:“看到那个二楼了吗?我们上去,那里原来有一个出口。”   两人站立的地方属于玄关,一般的玄关是下沉的,这里却是凸起的。玄关的前方还有向下的台阶,走下台阶,他们就能进入那碎屑的海洋。   燕月明试探着踩下去,发现这碎屑铺得很厚,几乎要漫过他的脖子,但好在不扎人,他光着脚也没事。   只是他算漏了一件事,这碎屑的厚度对他来说是不要紧,但对只有14岁的闻人景来说,有点过高了。   燕月明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那碎屑的海洋里,焦急出声:“小学长你人呢?”   闻人景举起手,踮起脚尖露出一双眼睛看他,“我在这儿呢,学弟。”   学长学弟深情对视,最终决定携手前行。   在碎屑的海洋里行走真不是一件简单事儿,燕月明怕闻人景看不清路,又怕这里面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很努力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路过滚轮时,他心念微动,小声道:“学长,我看见那个滚轮,怎么有种想要上去跑一跑的冲动?”   闻人景陷在碎屑里,闷声回答:“因为你现在是仓鼠,但你要时刻谨记自己不是仓鼠。”   燕月明顿时警觉地点点头,连忙移开视线。   紧接着两人又路过了管道区,燕月明更不敢看了。这四通八达的管道,刷着五颜六色的漆,看着就让人很想去钻一钻。   他牵着闻人景快步往前,然而就在这时,天花板上忽然又传来震动。   “咚!”   “咚!”   震动的声音比在客厅里听到得更大了,甚至震得整个房间都颤了颤。燕月明脚下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头顶却又传来木板破裂的声音。   “咔——”那是令人不安的声响。   “怎么了怎么了?”闻人景努力扒拉开碎屑,踮脚往外看。   “天花板要塌了!”燕月明二话不说,拉起他赶紧跑路,因为那破开的裂痕就在他们头顶上方!   “咔——”   又是一声。   燕月明哪还顾得上自己究竟是仓鼠还是人,拉着闻人景就往那管道里钻。至少天花板塌下来的时候,他们还有管道可以挡一挡。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钻入管道的刹那,天花板瞬间塌陷,在碎屑的海洋里砸起漫天飞舞的“浪花”。   燕月明和闻人景如同叠罗汉似的从管道里钻出头来看,只见天花板塌出了一个大约半径为一米的洞,洞口露出了黑色的带着长长绒毛的布。   绒布上脏兮兮的,还破了一个口,往外冒着泛黄的……   “棉絮?”闻人景道。   “是昂丁!”燕月明反应过来,是他们变小了,昂丁就在他们眼中变大了!   学长和昂丁肯定在上面打架,所以现在是学长把昂丁摁在地上打?学长真帅啊。燕月明不无花痴地想着,张嘴想告诉学长自己在这里,又怕自己干扰到对方。   咦?不对?   那黑色的绒布上怎么好像有一行红色的小字?   燕月明睁大眼睛仔细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如果说昂丁在他的视线里变大了,那么这行字也是,所以这行字原本是很小很小几乎看不见的。   这意味着什么?   隐藏信息出现了!   可还不等燕月明把那行字看清楚,昂丁就又消失在了洞口。透过洞口,燕月明隐约能看到掠过的黑影。   燕月明连忙大声呼喊:“学长!我在下面,它身上有字,但我没看清!” 第49章 怪奇小屋(八)   燕月明不清楚黎铮有没有听到,闻人景是差点被他震了个耳聋。他没想到这小学弟喊起来,嗓门完全不输给老师,揉了揉耳朵,道:“没想到还有隐藏信息,这个昂丁身上有古怪啊……你说,纸条上写着‘昂丁要回来了’,它究竟从哪里回来?”   “不知道啊。”燕月明老实摇头,抬手撑着管道内侧,忧心忡忡,“学长,我们还是先上去吧,这花花绿绿的管子看得我有点晕。”   都想钻进去好好爬一爬了。   闻人景点头赞同,“此地不宜久留,先不说待久了会产生认知错误,让我们以为自己是仓鼠,就怕缩小了变不回去,走。”   两人迅速离开管道,也不管头顶传来什么动静了,铆足了劲儿往前苟,终于来到了楼梯处。   爬上楼梯的那一刻,“咚!”天花板上又传来巨响,还有扑簌簌的灰尘掉落。燕月明抬头观望,就看到了洞口露出的黑色菱形花纹。   “学长的鞋底板!”他惊呼出声。   “你连他鞋底长什么样都知道?”闻人景也惊呼出声。   “嘿嘿……”燕月明有点不好意思。   他也就是观察得仔细了些,没什么,没什么。   绝对不要多想。   “嗯。”燕月明立刻闷头往楼上冲。   闻人景一脑门问号,根本不知道他在“嗯”什么,但看着光脚的小学弟都冲得那么猛,他怎么能甘于落后?当即以更快的速度超过他,抢先登上二楼。   二楼有张小床,虽然是给仓鼠睡的,但是比燕月明原来家里那张可豪华得多。更别说旁边还有摇椅、吊篮、沙包等各种精美好物了。   我怎么活得比仓鼠还不如啊?燕月明一时有点悲愤,下一秒又自己给自己找好了答案。   哦,原来我只是个小明。   这时,闻人景走向了二楼的门。   二楼是完全敞开的loft模式,从底下就能毫无阻隔地看到二楼的部分场景,唯一的视线死角就是门所在的那个墙角。糟糕的是,这里的门上有跟怪奇小屋后门处同款的封条和咒文。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就见闻人景神色肃穆,站在门前,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十字架吊坠。他将十字架捧在手心,置于胸前,闭上眼开始祷告,嘴里念念有词。   可惜无事发生。   “唉。”闻人景一声叹息。   “小学长,你不是信道的吗?”燕月明这才开口,他刚才还真以为闻人景能行呢。闻人景回过头来,语重心长道:“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要秉持着科学的态度,以及人道主义情怀,对祂们一视同仁,不抛弃不放弃。”   燕月明点点头,竟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   “现在怎……”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闻人景眸光骤亮,“来了!”   与此同时,巨响再次从头顶传来,燕月明跟闻人景一块儿从二楼边缘往上探看。这里离天花板更近,离那个破洞也更近,因此也看得更清楚了。   只见那黑色绒布再次堵住了洞口,红色小字若隐若现。   燕月明不由欣喜,学长肯定是听到他刚才的话了,所以主动把昂丁打到同样的位置,以便让他们看清那行字。他卖力地睁大眼睛去看,这回终于看清了些许。   “命……由……大?还是天?”他大致认出几个字,还不等串联起来,那昂丁又动了。红字瞬间模糊起来,让他着急,“欸、欸别动啊。”   闻人景也看得认真呢,眯着眼看、踮起脚看,只听上头再度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震颤不已,差点没把他从二楼颠下去。   “哎哟我——”他倏然闭嘴。好险,他差点在学弟面前说脏话了。   下面很惊险,上面也不遑多让。震动持续响起,刚刚从洞口挪开的昂丁,不多时又被逼了回来。闻人景和燕月明立刻把眼睛瞪得像铜铃,抓住机会分辨文字。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回他们终于看全了。两人把各自的答案比对过后,拼出了完整的一句句子。   【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个句子让燕月明和闻人景齐齐沉默了几秒,一时不知该如何评说。   算了,先不管了。   “可以了学长,上面说——我命由我不由天!”闻人景大声将信息传递过去,然后拉起燕月明迅速撤离。   他刚才不是吓唬人,在缝隙里,不论进入哪个空间,如果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那必定不能久留。   二楼的门眼看是开不了了,那种奇怪的符文能不碰就不碰。怪奇小屋曾经的出入口悉数封闭,如果不能找到新的出口,那他们或许还得在这里苟一段时间,更得惜命。   燕月明也不多话,两人逃命似地奔向来时的入口。如同大黄冲锋,在那碎屑的海洋里奋勇前行,好不容易回到玄关处,伸手开门,却发现——   门打不开了。   饶是闻人景,都微微色变。燕月明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师兄弟两个在玄关处感受着世界的恶意,末了,闻人景面色凝重地看着燕月明,抬手搭在他的肩上,沉声道:“现在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   燕月明忙问:“什么?”   闻人景:“找学长救命。”   燕月明:“……”   那厢,黎铮还在跟昂丁缠斗。   昂丁的战力虽然比不上胡地那种级别的缝隙里的NPC,但也不容小觑。它体积小、速度快、出手狠,明明浑身上下除了眼睛、牙齿和爪子之外,都是用布和棉絮做的,防御力不高,但杀伤力极强。   最重要的是,双方打斗,难免产生肢体触碰。黎铮碰到它,就会违反规则,于是他一面对敌,一面还要抵御来自世界意识的侵袭。   对他而言,世界的恶意无处不在。如果不是他用近乎苛刻的方式不断磨练着自己的意志,又跟着黎和平从小闯荡缝隙,凭他区区一个人类,不会是昂丁的对手。   不过遗憾的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黎铮的枪里早没有子弹了,对付昂丁这么一个布偶,子弹也根本不管用。此刻他的武器换成了怪奇小屋里的一把细长的横刀,他从某个等身金属人偶的手里抢的。   反正违规只有0次和无数次,债多了不愁。   横刀挽出刀花,黎铮的身影在墙上借力,转瞬间从昂丁头顶旋身而过,绕其后背,一刀挥出。这刀用来对付布偶,很合适。   昂丁的速度快,但黎铮也快。黎和平的教育方式向来简单粗暴,如果练不死,那就往死里练。什么速度够快?能跟死神赛跑的速度。   能突破人体极限的速度。   昂丁没能避过,就被黎铮从背后狠狠划了一刀。刀刃划破黑色的绒布,带出棉絮纷飞,而黎铮步履不停,迅速压上,直刺其后心。   一个布偶有没有心脏?   管它呢。   昂丁虽然是个布偶,但也不是吃素的,逃跑的同时把小礼帽一摘,瞬间转身用帽子挡住刀尖。别看那礼帽巴掌大一只,竟能抵御刀枪。   纽扣做的眼睛对上黎铮,昂丁一只手抓着帽子置于胸前,一只手抬起,微微点头,竟似在对黎铮行礼。   黎铮可不会被这副模样蛊惑,当即收刀,一个腿鞭扫过去。昂丁后跳着跃过,与此同时将礼帽飞出。   那帽子高速旋转着向黎铮袭去,帽檐无锋,却好似能瞬间取人首级。   黎铮闪电般避过,可这“飞镖”会拐弯,他避过了,竟又从背后袭来。而此时此刻,昂丁又重新扬起了它锋利的爪子,返身杀来。   腹背受敌,不过如是。千钧一发之际,黎铮的手里多了一叶纤巧银刃,以极其轻盈的姿态打中礼帽,而他自己则毫不畏惧地迎上了昂丁,刀刃架住对方利爪的同时,攻其下盘,瞬间与其换位,让昂丁对上了他自己的礼帽。   昂丁不得不伸手去接,攻击微顿,面无表情的玩偶脸看向黎铮,“人类,你很强,但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黎铮一个字也没有回应,不是因为反派死于话多,而是他听到楼下传来他不争气的两个学弟的求救声。   “救命啊学长!”   “出不去了!”   他的刀变得更快了,衣衫刮起猎猎劲风。风吹拂过墙上的壁台,烛火摇曳。   墙后的空间,其实就是走廊,无尽的走廊空间,一层一层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这里每隔几米就会有照明的壁台,白色的蜡烛燃烧着,闻多了就会产生认知错误。   譬如,此时此刻在黎铮的眼里,他的手已经变成了一截毛茸茸的银色的爪子。   不过他看起来仍然很冷静。冷静是他的底色,眼底藏着的疯狂是底色上的泼墨,蓝色调和黑色的交织看起来并不显眼,但是存在。   存在即合理。   银色的刀身掠过壁台,下一秒,那烛火就到了刀尖之上。黎铮的身影迅疾如电,刀尖划过一道华丽的火线,再次与昂丁擦肩而过。   昂丁也很快,几个回合下来它也没有受伤,可肩头却落下一点火苗。   它想伸手去拍,可黎铮的攻击又来了,它只能出手抵挡,哪里还有空去管肩头的火。转瞬之间,那火就烧起来了,火光中照应着彼此的脸,胜败只在刹那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昂丁举手投降,黎铮的刀也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黎铮:“我命由我不由天?”   闻言,昂丁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玩偶的脸上,好似多了几分生动色彩,语气也多了几分人味,“人类永不屈服,不是吗?”   黎铮挑眉,“哦?”   “倚红船上的唐小姐,向您问好。”说着,昂丁推开黎铮的刀,再用爪子伸进脖子与肩颈连接处的断了线的缝隙里,从泛黄的棉絮下面掏出一张折叠成豆腐块的纸,“她让我替她捎来一封信。” 第50章 怪奇小屋(九)   燕月明和闻人景这对倒霉师兄弟,喊救命也喊不齐。尤其是燕月明,一边担心学长跟昂丁打,到底能不能赢、会不会受伤,一边又担心自己的小命,喊得纠结、喊得忧心,最后把自己给喊饿了。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里,现在应该是凌晨吧?   天快亮了,该吃早饭了。   闻人景从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一块仅有的巧克力来,“要不,我们把它分了?”   燕月明咽了口唾沫,“学长你吃吧,你还在长身体。”   两人兄友弟恭地谦让一番,最终分食了这块巧克力。   于是当黎铮用刀破开这仓鼠笼的顶,低头往里看时,看到的就是他那两个学弟挤在玄关上,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巨型刀刃,嘴角还沾着巧克力的没用模样。   闻人景小声嘀咕,“他怎么不像是来救我们的?好可怕。”   燕月明:“哇、哇……”   放大了的美貌,依旧是美貌,可怕的美貌!   尤其是黎铮低头看他们的举动,这视角、这身高差,居高临下,仿佛神的凝视。你甚至都不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因为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燕月明瑟瑟发抖,但竟然还有点兴奋。   黎铮也只是瞅了他们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燕月明安慰自己,神嘛,惊鸿一瞥已经足够了。   “等着。”黎铮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嗳?”燕月明有点急。   “别担心,他肯定是去开门了。我们不能随便用暴力破墙的方式离开的,还得按规矩来,否则大小可能变不回去。”闻人景好言解释,但他自己的表情也很苦涩,因为他从黎学长刚才的眼神里读到了自己的下场,那就是会被训斥得很惨。   吾小命危矣!   闻人景想了十分钟怎么把学弟推出去为自己吸引火力,但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呢,黎铮就到了门外。   “哐当”一声,那是刀斩断门锁的声音。   大门打开,燕月明快速跑出去,脸上满是欣喜以及对黎铮的崇拜,“学长你来啦,你太厉害了,没有受伤吧?刚才我跟小学长……”   他叭叭叭的,看见了黎铮就仿佛有了表达欲,一张嘴就没停下。   闻人景瞥向门口,发现门外已经焦黑一片。那只鸭子玩偶早烧成了灰烬,而门锁也被烧得有了熔化的趋势,锁芯被糊住,难怪开不了门。   好霸道的火啊。   思忖间,闻人景又看到了燕月明光着的脚。那双脚上沾着碎屑,一路跑得脏兮兮的,脚背还被划破了两道。他自己仿佛毫无所觉,闻人景却计上心头。   “是啊是啊。”他附和着燕月明的话,“这次多亏学长救命,但学弟也很努力的。跟着我楼上楼下地跑,帮了不少忙,刚才的字也是他先发现的,还有你看——他脚都受伤了。”   “啊?”燕月明被夸了个猝不及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连忙想藏起来,可能藏到哪里去?偏偏闻人景还在夸他,言语中充满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疼惜和慈爱,让燕月明忍不住脚趾扣地。   他更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根本没帮上多少忙,而且这点点小伤,不赶快去医院真的就要好了。   “学长、学长。”燕月明悄悄拉闻人景的衣服下摆,想让他别说了,却换来闻人景严肃地回答:“学弟,不要害羞,学长都看在眼里的。”   燕月明:不要!   好在黎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且一个眼神就把闻人景给镇压住了,挽救了燕月明的羞耻心。但他也确实没有再训斥闻人景,因此闻人景也是满意的。   受伤的只有小明一个,他顶着一张大红脸,克制着自己想要蜷缩的脚趾,非常不自然地想要转移话题。   说、说什么呢?   哦对了!   “学长你破坏了门,不会违反规则吧?”燕月明担心起来,就顾不得尴尬了。   “不会。”黎铮云淡风轻,“我又没有进去。再说,门锁坏了,我修门而已。”   修、修门?   燕月明看看黎铮的刀,又看看被砍坏的门锁,神情有点恍惚,但本着对学长的无条件信任,还是郑重地点点头,“我学会了。”   黎铮莞尔。   闻人景便见缝插针地科普道:“学弟,这就叫规则的灵活运用。等你以后见多了、熟练了,你就也会了,但是千万别学搜救部某些老油条,所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算是钻空子,我们也得秉持着科学的态度,不要……”   “就你话多?”黎铮冷冷地打断他。   “没有。”闻人景立刻闭嘴。   三人也不在此多留,黎铮看了一眼紧锁的后门,便带着闻人景和燕月明返回客厅。两人跟在他后面,正想问起昂丁怎么样了,就看到那只蜜獾正大喇喇地坐在客厅里倒茶。   昂丁被烧了肩膀,这边线头开了,那边棉絮跑出来了,看起来狼狈至极,但它倒茶的姿势,还是相当优雅的。   看到他们来了,它还点头致意。   “晚上好,各位,喝茶吗?”   另一边,风雪原上,战斗已趋至白热化,甚至是惨烈。   在收到求救信号后,阙歌和连山原路返回去报信,而黎和平和冯远华这两位老前辈,就当仁不让地前往支援。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就地取材,制作装备爬上冰瀑。然而当他们顶着风雪赶到信号升起的地方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们又追着战斗的痕迹追了十来分钟,才终于看到了人影。   冯远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四队的小妮子!”   没错,在风雪原遇险的正是四队的董晓音及其队友。   董晓音带队追踪倚红船,一路追到了这里,确定船刚从这里经过。可是突如其来的冰爆阻挠了他们的去路,还带来了风雪原上最凶残的NPC。   这里的NPC已经是人形了,每一个都是最无情的猎杀者,身材魁梧,专宰擅闯的外来客,拖回去剁了煮肉汤,或者养在冰层下边当宠物。他们唯一的弱点大概是天生眼瞎,还是断舌,无法说话,但耳朵极为灵敏。   风雪原的规则最是简单粗暴,其中最著名的一条就是标准的擂台规则。   【在格斗中,倒地十秒即为负,负者犯规】   “快起来!”董晓音一把拉起同伴,与此同时背上却也被砍了一刀。她霍然回头,怒瞪着眼睛一脚踹出,“妈的!”   搜救部的装备迭代得快,不光武器,鞋子、作战服等都是最好的材质,不仅防水还防弹,因此她就算被砍了一刀,穿在里面的马甲还是没破。   可这已经足够让她恼火了,枪里的子弹打没了怎么办?抄起弯刀就是近身战。鞋底弹出冰刀,那娇小的身影就像冰场上的飞燕,穿梭在敌群中间,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老娘让你玩儿阴的!”她一脚踹出,刀锋划过对方膝盖,攻其下盘,再瞬间暴起取其脖颈。   “音音姐!”前方传来队友的呼喊,董晓音抬头,就见一道锁链凌空而来。她立刻调转方向抓住那锁链的一端,而后弯腰冲刺。   两人扯着锁链,迅速拉开距离。锁链于转瞬之间绷直,随着两人不断滑行的动作,成为了一根无往不利的拦路绳。   “砰!”   “砰!”   “砰!”   敌人一个接一个被锁链绊倒,你撞着我、我撞着你,给董晓音他们留出了喘息的时间。只是这喘息的时间也只有几秒而已,董晓音正想“趁你病要你命”地补个刀,谁知四周火光乍起。   他们此时的战斗场地,是一片厚厚的冰层。   冰层下有游尸,那是NPC的宠物。董晓音顾得了上面的,顾不了下面的,竟没发现那些游尸藏在冰面下,将冰层切割,绕着他们切出了一个环形的水道。   水道并不宽,大约只有一米,可此时此刻,这环形水道上火光冲天,竟把他们包围在了里面。   “有酒精的味道!”   “靠!”   队友们惊愕出声,怎么也想不出这风雪原上哪来的酒?就算NPC会喝酒,那也不可能倒得水里都是啊!   董晓音却很快反应过来,“倚红船!”   倚红船上有酒啊,烈酒,恨不得装满整个船舱的烈酒,而且它刚刚从冰川上过去。   就这短短的几秒,战斗再起。   风雪原的猎杀者可不管什么倚红船、倚绿船的,他们只知道杀人。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矫健的身影冲破火圈,如同天神降落。   “汪!”大黄爪子紧扣冰面来了个迫降,那智慧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开启狂暴模式,朝着最近的NPC撞过去,一头就把人给撞飞到了火圈里,“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汪汪汪!”它如同得胜的将军,自此开启了制霸之旅,左冲右突,就没有它干不了的人,骂不了的NPC。   “卧槽哪里来的狗?!”   “卧槽这狗好猛啊!”   “卧槽卧槽!”   四队队员都惊呆了,看懵了。跟在后面的黎和平和冯远华都没想到,大黄还能这么猛。   真是人不如狗啊。 第51章 怪奇小屋(十)   燕月明很紧张、忐忑,他第一次遇见会说话的NPC,这个NPC还主动跟他问好,请他喝茶。它的话,落在燕月明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大郎,喝药。”   不过这一切的情绪,都在看到小姨的信时,化为乌有了。   “是我小姨的字迹,是她!”燕月明拿着那张叠成了豆腐块的薄薄宣纸,展开它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这二十年如一日的狗爬的字,除了他小姨还能有谁?   闻人景也激动地凑过来看,“还真是你小姨啊?”   燕月明用力点头,眼泪都不争气地要掉下来,因为你看看小姨在信上写了什么?   她写道:   【亲亲小明,见字如面。   我走了,不要挂怀,又不是不回来了。   之前也不是骗你,是我真没想起来,这不,一想起来事情就有点儿失控。我原本打算在浦匣子弄等你回来,但午夜梦回,我又记起了一些倚红船上的旧事,一时激动,就风风火火赶到了和平街14号,谁知在那里碰见了鸩。   我跟他打了个照面,还以为他是闯空门的小偷。   谁知道他是那只秃毛鸟。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一切都是意外,都是误会。就像我17岁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主角,要去拯救世界,谁知道后来才发现不是。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不管是不是主角,只要人活在世上一天,就是自己人生的主角。而我之所以去和平街14号,是因为一条狗,它叫大黄。   别叫错了,它会咬人。   我与大黄在倚红船相遇,一起经历了许多冒险,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我曾经答应过它,要带它一起走,带它回家。而它在掉进缝隙前,就住在14号。   可惜我失约了。   大黄并没有回到14号,我不知道它最后去了哪里,如果你有幸碰到它,千万别说是我外甥。好了,说了那么多,我想你肯定很关心我的安危,但是小明,我有不得不去一趟胡地的理由。但具体是什么,我现在还无法细说。   昂丁是值得信任的,但仅限于它摘下帽子的时候。切记、切忌。   还有,照顾好自己,学学小姨。有事没事多抱抱花园路的大腿,我虽然很多年没见你学长了,但以你小姨我的毒辣目光,他长大了肯定是个绝世大帅哥。   不亏。   小姨爱你。   么么。】   闻人景:“哇哦。”   燕月明红着眼眶,一方面欣喜于小姨真的还活着,她没事,她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这种无敌的潇洒、幽默感,还有隐隐的不着调,是她小姨一贯的风格,绝没有造假的可能。可是小姨啊小姨,我也知道不亏,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说出来?   我脸皮薄啊。   思及此,燕月明悄悄抬头去看黎铮。只见黎铮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平静的一眼扫过来,“多谢夸奖?”   燕月明:“……”   世界毁灭吧。   好在黎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了昂丁,放下茶杯,道:“说说你吧。”   昂丁的紫色小礼帽就放在手边,但它并没有戴,人性化地耸了耸肩,道:“我?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如你们所见,我叫昂丁,是诞生于怪奇小屋里的一个玩偶。当然,在我不戴帽子的时候,你们也可以把我当成你们的同伴。”   闻人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这是还保留着身为人类的自我意识?我命由我不由天?”   昂丁:“是。”   闻人景:“你怎么做到的?”   昂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很值得我信任吗?人类最是诡计多端,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无数的灵魂碎片缝合起来的可怜玩偶。”   闻人景噎住。   燕月明却在这时把眼泪一抹,明明看着很害怕,坐在离昂丁最远的位置,但还是大胆发问:“那你信任我小姨,对不对?你是在哪里遇见她的,你们有什么交情?她还好吗?你为什么突然回来?就是为了给她送信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刚才鸩也在这里,你看见他了吗?还是就是他通知你来的,就为了让你来杀我们,谁知道你是个卧底?可是不对啊,11号的那个流浪者说昂丁就要回来了,他又是怎么未卜先知地知道你会回来的?小姨说她不是主角,那到底谁才是主角,你知道吗?”   昂丁遂看向燕月明,“你小姨说得果然没错,你很啰嗦。”   燕月明却又坚定摇头:“你撒谎,小姨从来不在外面说我不好,她一直很维护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眶又红了,仿佛被昂丁深深地伤害到了。昂丁好一阵沉默,说:“你跟她一点都不像。”   燕月明攥紧拳头,“要你管。”   黎铮看了眼昂丁,“说正事。”   昂丁道:“他一下子提了那么多问题,你让我回答哪个?”   闻人景赶忙接茬,“主角,你先回答主角是谁?”   “这个嘛……”昂丁拖长了语调,吊足了胃口,却道:“我也不知道啊。”   闻人景:“真的?”   昂丁:“信不信由你,人类自诩聪明,你们不会自己猜吗?不过你们最感兴趣的,除了唐乔,应该还是鸩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们,世界意识在衰弱,所以活跃期提前了,鸩也变弱了。”   闻人景登时面露喜色,就连燕月明都不哭了。这等天大的好事,死人听了也会活过来扭秧歌的,还哭什么?   相比起来,主角是谁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也问得没错,我回到这里,不是因为唐乔,也不是因为鸩的召唤,而是因为活跃期。飞氓都在往外跑,我当然也要回来,给人类增加一点难度。”昂丁继续道。   “可是不对啊,上一次活跃期你也没回来。怪奇小屋里一直没有‘昂丁’这个玩偶的存在,你去哪儿了?”闻人景问。   “这是我的隐私。”昂丁理了理它销魂的银白色小平头,道:“不告诉你。”   闻人景有被气到,手肘捅了捅燕月明,正想撺掇他跟学长告状,就听昂丁又道:“不过你们说起什么11号的流浪者,是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疯疯癫癫的男人?”   燕月明微怔,随即点头,“你认识他?”   昂丁:“活跃期来临前,我在深处的缝隙里见过。如果有人类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话,那应该就是他了。”   闻言,燕月明和闻人景都惊讶不已。这11号那么猛的吗?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竟然连深处的缝隙都去过,还安然回来了?   饶是黎铮,都微微眯起了眼,“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昂丁:“他有时清醒,有时像疯子,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黎铮:“在深处的哪个缝隙?”   昂丁:“橙红小镇。”   黎铮略作沉吟,又问:“你跟唐乔又是怎么认识的?”   昂丁面对黎铮时,倒是配合得多,“她第一次掉进缝隙的时候,我曾跟她打过交道。前几天,我从橙红小镇出来,隐约从路过的人类口中听到她又掉进缝隙里的消息,就去倚红船又见了她一次。她托我转交这封信,我答应了。”   闻人景:“人类?是搜救队的?”   昂丁耸耸肩,“大概是吧,我偷听到他们说话,为首那个叫阎飞。”   事情的脉络逐渐清晰。首先,11号的流浪者和昂丁前段时间都在橙红小镇,11号先行离开,来到这里,又去了寂静街区。昂丁后脚离开,从阎飞那儿得到唐乔的消息,于是去了倚红船。   燕月明忙问:“你在哪里找到的倚红船?”   昂丁:“风雪原啊,船刚从那儿过去。我走的时候,人类也刚好赶到,不过以他们的速度,还有雪原上的猎杀者在,怕是追不上了。那船可是去胡地的。”   “那、那你知道我小姨为什么要去胡地吗?”燕月明满怀期待。   “也许她是想去拯救世界呢。”昂丁冷冷地开了个玩笑,更多的却是不愿意说了,“好了,鸩也走了,信也送到了,我送你们离开。”   闻人景机敏反问:“鸩虽然走了,但他是回到上方城了吧?我们要是这么快回去,他不会怀疑你放水?”   “你们只是离开了怪奇小屋,暂时回不回得去,还两说呢。”昂丁把脖子里冒出来的破棉絮又塞回去,用爪子抓起自己的紫色小礼帽,说的话意味深长。   可怪奇小屋外面的柏油路就是通往寂静街区的,寂静街区可是相对安全的区域,不止一条路出去。就连燕月明都对那儿熟悉了,而昂丁却说能不能回去还两说……   难道外面有发生什么变化了?   思及此,燕月明霍然抬头看向了窗外。外面正下着雪呢,突如其来的风雪,是不是不寻常?   这个可能,燕月明猜到了,闻人景和黎铮就不可能猜不到,但昂丁没有给他们再次发问的机会,道:“刚才我可是留了手的,走不走,机会都只有这一次哦。”   那“哦”字的尾音微微上翘,落在燕月明耳里,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小动物的本能再次上线,他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地看向黎铮。   黎铮并不怀疑昂丁的话,它刚才摘下帽子后,态度有些微的变化,认输的动作也很快,可见确实是有收手的。从整个谈话过程来看,昂丁虽然保留了部分自我意识,也将世界意识的信息透露给他们,但对他们并不信任。   相对的,黎铮对它也并不是全然信任。   “好。”黎铮很果决,起身的动作又透着几分随性。   “那就走吧。”昂丁从沙发上跳下来,因为它的腿短,够不到地面,跳下来的时候那银白色的小平头还甩了甩,颇具喜感。   不过这时,黎铮又看了眼燕月明,道:“让我们离开可以,你需要提供衣服和鞋子。”   昂丁也看了过来,那纽扣做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燕月明,埋汰道:“你可真真儿的跟她一点都不像。等着吧。”   黎铮却又把它叫住,“我不是单单要他的。”   昂丁回过头来,玩偶的脸上本该毫无表情,但燕月明还是硬生生看出了不满。黎铮却仿佛毫无所觉,平静地回视着他。   双方无声对峙,气氛僵持。   燕月明和闻人景屁都不敢放一个,安静得像黎铮的腿部挂件。   昂丁到底没有发难。它鼻孔出气,“哼”了一声,甩了甩那销魂的小平头,便转身去客厅旁边的一间屋子里,找来了一堆防风帽、毛皮大衣、鹿皮靴等等,一股脑儿堆在客厅的地毯上。   它拍拍爪子,道:“我这儿可只有这些。”   燕月明哪里会挑啊,有的穿就不错了,连忙真心实意道:“谢谢。”   昂丁听到他的道谢,又“哼”了一声,不过这次“哼”得不太自然。那纽扣做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燕月明,好似拗不过他似的,撂下一句话就又走了。   “等着吧。”它道。   等着?什么等着?   燕月明挠挠头,不明所以。想不通就先不想了,他赶紧扒拉衣服,挑自己的尺码穿上。燕月明瘦,所以穿着毛皮大衣也不算很臃肿,把腰带一系,反而像个精神小猎户,再戴个里头带绒毛的防风帽,瞧着还有点子憨态可掬。   这时,昂丁又回来了,丢给他一把黄金小斧子,“给你吧,不要了。”   燕月明:“???”   不要白不要。   “谢谢、谢谢。”燕月明用眼神询问黎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连忙把斧子捡起。他学着影视剧里那样,把斧子往后腰带上一别,没想到还真的行,蹦一蹦都没有掉。   不过他这么一装扮,就更像个猎户了。   那厢,闻人景和黎铮也穿上了厚厚的毛皮大衣。如果说燕月明是个小猎户,闻人景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少爷,衣服下摆差点拖到地上,那黎铮最起码也是个十八寨的寨主,在一众五大三粗、刀口舔血的汉子里,唯有这位寨主是留洋喝过洋墨水的。   那黑色毛领把他衬得格外贵气,贵气之中又带着点霸气。   燕月明能瞬间脑补一本《霸道寨主爱上我》的小说。   昂丁可不怎么看得顺眼,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多留了,径直上前打开大门。那扇燕月明怎么推都推不开的门,由它来开,就好像根本没锁一样。   大门一开,风雪侵袭。   “请吧。”昂丁道。   黎铮说要走,就没有片刻迟疑。   燕月明跟着他走进风雪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看到逐渐闭合的大门里,昂丁又重新戴上了那顶紫色小礼帽。   “砰。”大门关闭。   闻人景不敢置信,“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黎铮神色如常,“该说的他都说了。”   燕月明:“什么?”   黎铮:“一,风雪原遇险;二,胡地是战胜世界意识的关键。”   燕月明和闻人景面面相觑,他们也不是笨蛋,很快反应过来。   昂丁说他从风雪原离开时,人类刚到,还专门提到了雪原上的猎杀者,是在提醒他们,人类或许有危险。而那句“也许她是想去拯救世界”也可能不是随便说说的玩笑话。   闻人景抬手接了片雪花,“话说这雪真的不寻常啊……怪奇小屋这边以前下过雪吗?”   黎铮:“没有。” 第52章 天降大雪   缝隙里刮起了风雪。   消息传回上方城,大白天的,气相局还在全员加班,连后勤都不得休息。各部的人都坐上了会议桌,苏洄之进门时,恰好跟阎飞打了个照面。两人互相点了点头,进去后也没挑位子,就在两个相邻的空位坐下了。   气相局里也有休息室,阎飞就留在这儿一直没回去。此刻他刚醒,打着哈欠,因为起床气半睁着眼看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坐在苏洄之另一边的是后勤部的小方,人如其名长着一张方脸,带着纸笔和保温杯,四十出头的年纪像五十岁,苦大仇深。   局里还有一个“fang”,人称芳姐,也叫郝局,局长是也。   郝芳今年50,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年过半百刚刚好。啥都见识过一点,但还没老到哪儿去,未来可期。   芳姐平日里和善得像隔壁院儿里的阿姨,有什么大事儿了,就会戴上一副眼镜压一压。这眼镜的作用就像昂丁的紫色小礼帽,随时切换状态。   “人到齐了就开始吧。”她敲了敲桌子。   像这样的大会,一般都是对策指挥部发言最多,因为他们要协调各部做出安排。但其他各部也不是吃素的,往往一个方案出来,能列举出“1、2、3、4、5”等无数条实际操作中的问题来反驳。   吵架是常态,谁认输谁是孙子。   不过今天的气氛稍显凝重。   指挥部负责发言的人正是闻人景的爸爸,井宁,井干事。井宁就像个放大版的闻人景,白衬衣、黑西装,一本正经,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各城气相局都有反馈,许多缝隙都莫名其妙开始下雪了,辐射范围很广。大雪封路,各个缝隙的出入口都发生了变化,原本的通路被截断。虽说这些通路本来就时有时无,是概率问题,但现在这情况显然与之前不同,所以我部怀疑——大雪之下所掩盖的,是各个缝隙的位置正在发生变化。”   闻言,郝芳看向搜救部部长陈屏。   陈屏道:“我们的意见基本一致。每次活跃期来临,相都会搞一些小动作,各个缝隙在短时间内危险升级,是常态。”   井宁继续道:“一般情况下,我们会加紧城内的巡逻,严防死守,并派遣搜救部尽快处理各缝隙内《出入须知》的更新工作。但是这场雪是往年没有的,也不知道会下多久,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所以我部认为,还是应该谨慎起见、静观其变,不宜操之过急,以免产生不必要的折损。”   对策指挥部给出的意见,总而言之就一个字——稳。   搜救部就不那么稳了,阎飞是个混不吝,就算是各位领导都在场,他也敢随便开腔。反正他们搜救部,是靠实力说话的。   “这每天都有人遇险,静观其变观什么呢?”阎飞抱着臂,全场就他坐得最随便,“我们队一路追着倚红船过去,虽然我这次没去,但凭我的经验,也大致能判断出那艘船的行进方向。正好,那地方本来就有雪。”   苏洄之接腔:“风雪原?”   阎飞:“没错。我严重怀疑,缝隙里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根源就在这儿。”   风雪原的雪跑到了外面?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声四起。谁都能对阎飞的态度挑错,但谁也都认可阎飞的专业,他不会空口说白话。   大家各抒己见,会议室里很快就热闹起来。苏洄之静静地坐着,不留痕迹地观察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鸩埋下的雷。   隔壁后勤部的小方一直在叹气。别的部门在积极发言,他就在这里写写画画,写几句,叹一口气,再写几句,再叹一口气。   苏洄之看过去,他就小声跟苏洄之叹气,“苏主播,也就是你,碰到别人我还真不敢说,我们后勤部,难啊。人人都当我们后勤部就是打杂的,可打杂也得有人手不是?人手不够啊,是真的不够,我们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在用,你瞧瞧我这头发,都白了……”   后勤部小方,后勤部的代言人,整个气相局上上下下从局长到门卫大爷,就没有谁没听过他的叹气声。   苏洄之蓦地想到什么,莞尔,“下一轮编制大考不是快来了吗?到时候就会有新人加入了。”   小方:“这新人有志向,又能有几个奔着我们后勤来呢?”   苏洄之:“那可不一定。”   小方又故作不经意地问:“听说花园路新来了一个小徒弟?我前几天凑巧看到报名表了,这个小徒弟报了我们后勤啊?”   苏洄之心想你可算是问出来了,面上却还淡然自若,微微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是很熟。”   两人在这边说些题外话,会议桌上的其他人也没消停。   不过大家还没吵出个所以然来,阎飞的电话响了。搜救部的电话向来是不静音的,哪怕在会议室里也一样。急促的电话铃声压下了整个会议室的声音,所有人看向阎飞,自动闭嘴。   阎飞也没有离席,直接接通了电话。   “什么事?”   “好,我知道了。”   他迅速挂断电话,神色变得冷肃起来,“一队的人出来报信,有人在风雪原遇险,点亮了求救信号。黎前辈和冯远华副队长已经前往支援。”   坐在主位的郝芳微微蹙眉,沉声道:“遇险的人是你们四队的?”   阎飞点头,“很有可能。”   郝芳:“倚红船、风雪原、天降大雪……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巧合。其他各城,有关于风雪原的消息吗?”   陈屏摇头,“暂时没有。”   井宁便在这时建言,“鸩既然在上方城活动,我们就还是要求稳。局长,缝隙四通八达,连通各城,可不止是我们上方城的事,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展开联合行动。”   “说是联合行动,其实就是要他们在缝隙里多出力吧?他们能干?他们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搜救任务。”   “我们上方城可是大城!”   这就又吵吵起来了,不一会儿话题又拐到鸩的身上,那就更有得吵。   阎飞被他们吵得脑壳痛,反正他该说的都说了,假装接电话,二话不说就溜了。跑出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就又看见了苏洄之。   “苏大主播也溜号?”阎飞挑眉。   “说正事。风雪原那边你怎么看?”苏洄之问。   “董晓音的能力不容置疑,有黎前辈和冯队长在,也足以应对90%的突发事件,我倒不是特别担心他们的安危,只是……这场雪太过古怪,我怕最终变化最大的不是其他缝隙,而是风雪原。”   “哦?”   “大雪封路、温度下降,这些其实都是小问题,总归有办法克服。但是你想,雪都落在别的地方了,那风雪原本身呢?它又会变成什么样?比起其他危险等级不高的缝隙来说,风雪原这种深处的缝隙才更值得在意。”   恰在这时,苏洄之的助理找来了。   “苏主播!”助理跑得气喘吁吁,看到阎飞也在,赶忙跟他问了声好,欲言又止。苏洄之便道:“你直接说,没有关系。”   助理这才道:“门卫那边打电话来,说有您的一束花。”   苏洄之微讶,“花?”   他作为人气主播,上方城当之无愧的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平日里什么礼物没收到过,一束花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可也恰恰是因为一束花而已,往常到门卫那边就被拦住了,怎么可能还专门报到苏洄之这里?   阎飞也觉出不对来,问:“什么花值得大惊小怪?”   助理:“突然出现在门卫室门口的,谁都没有发现,调监控也没看到送花的人。花里还有一张卡片,只写了是要送给你的,没有署名。”   苏洄之和阎飞对视一眼,脑子里齐齐浮现出一个名字:鸩。   两人随即以最快的速度跑向门卫室。   与此同时,风雪原。   寒风如刀,刮得人皮肤生疼,可再怎么疼,此时此刻的搜救部众人也管不了了。他们都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无法回神。   “这火……怎、怎么就越来越大了呢?”   这个问题,环绕在每个人的内心。有了神犬大黄和两位前辈的支援之后,董晓音这队人总算摆脱了那帮穷凶极恶的猎杀者,成功突围。   可怪就怪在,他们跑出老远之后,还能看见火光。   那火不就是一个火圈吗?就算水里有酒助燃,过去这老些时间了,也该灭了吧,可它还在烧。而且那火燃烧得范围越来越大了,就算隔着一定的距离,董晓音也能判断得出来。   “冰面在融化。”她沉声道。   “这火邪性啊。”黎和平也忍不住感慨。   “缝隙里的东西哪个不邪性?”冯远华说着,又忍不住抬头,道:“你们觉不觉得,风还是那么大,但是雪变小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我也发现了。”   “我也是!”   “汪汪汪!”   大黄也要积极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黎和平摸着自己的双下巴,微微眯起眼来,“我要再靠近那火看一眼。”   闻言,董晓音立刻毛遂自荐,“前辈,我跟您过去。”   一贯稳妥的冯远华没有出言反对,略作思忖,道:“猎杀者可能还没走远,一切小心。这里有我。”   黎和平:“好。”   风雪原可不是让你拖拖拉拉的地方,大黄不等黎和平和董晓音动身,也不跟这些磨磨蹭蹭的人类商量,一狗当先地冲了出去。   那矫健的身影在风雪中穿梭,还是那么的勇猛。而且大黄是一条非常好的警犬,对于气味有着天生的敏感度,有它在前头带路,可以有效地规避猎杀者。   两人一狗迅速接近大火燃起之处,在距离大约三百米远处停下。   “温度变高了。”黎和平又抬手接住一片雪花,放在指间捻了捻,“雪在以极快的速度化成水。”   蓦地,一道“咔擦”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董晓音立刻警觉,“冰面要塌了。”   她话音刚落,那火就沿着冰面的裂缝向外延伸,大风一吹,眨眼间,火势更甚。黎和平饶是见多识广,都要忍不住骂娘,“小妮子,你说如果风雪原的雪和冰川都融化了,会怎么样?”   董晓音心里咯噔一下,“这可能吗?”   黎和平:“缝隙里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大黄:“汪!” 第53章 小金斧   另一边,燕月明已然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了半个多小时了。   半个小时前,他们在怪奇小屋门口重新留下一份《出入须知》后,便沿着柏油路往寂静街区的方向走。如果顺利的话,以他们步行的速度,大约可以在一个小时后赶到寂静街区。   三人对此都不乐观,果不其然,他们走出去不过十分钟,就在路边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已经冻僵的尸体。   闻人景自告奋勇地上手检查,燕月明虽然害怕,但还是咬着牙上前帮忙。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进入缝隙,可却是第一次直面死亡。这种恐惧、忐忑,言语无法形容。   燕月明到底是个普通人,哪怕自己也知道来了缝隙,生死有命,但也没到可以对死亡无动于衷的地步。而越是检查,他的心就越凉。   闻人景亦面色凝重:“跟怪奇小屋里袭击我们的那个男人一样,有枪,牙齿里藏着尖刺,应该是同伙。他身上有伤,看着不致命,流的血也不多,倒更像是——活活冻死的。”   听到这个死因,燕月明不由哆嗦了一下,很快就想起了怪奇小屋三楼那个昏迷的男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昂丁可已经戴上了那顶紫色小礼帽。   如果没有这场风雪,这个人没死,他们还被困在怪奇小屋,那这个人是不是也会过去袭击他们?两人里应外合……   燕月明赶忙拍拍自己的脸,不能再想下去了,自己吓自己,越想越害怕。   “走。”黎铮依旧沉稳,三人再度出发。   可这一次,他们走了没多久,担忧的事情就成了现实。大雪封路,怪奇小屋和寂静街区之间的路被截断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原路返回,结果前路不可去,回程亦无望。这一路上,别说是路边冻僵的尸体了,连怪奇小屋都不见了。   天大地大,仿佛只剩下了一条柏油路。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燕月明在风雪中走了那么久,哪怕穿得够厚,也冻得厉害。不过身体虽冷,他的大脑却异常活跃,一边搓着自己的脸防止它僵掉,一边说:“昂丁还说自己是从风雪原来的,风雪原有雪吧?现在缝隙里又下起了雪,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啊?”   他冻得有点口齿不清,但黎铮和闻人景还是听清楚了。   闻人景投去赞赏目光,也抖抖嗖嗖地说:“学弟有想法哦。”   燕月明不好意思地笑笑,一笑就往外哈气,把眼镜都给糊住了。这时,黎铮忽然道:“也许我们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缝隙。”   两人齐齐看过去,只见前方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座桥。   燕月明随即把目光落在了桥头的石碑上。石碑顶上也落着雪,上面刻着四个龙飞凤舞的红色大字——橙红小镇。   闻人景瞪大眼睛,“我去。”   一桥之隔,桥的这头是寒风刺骨又飘着雪的孤单柏油路,桥的那头却是虽然也飘着雪,但灯火通明的温暖小镇。   可在缝隙里,越是温暖的东西越是像一个骗局。   燕月明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昂丁提到过这个橙红小镇,它说这是一个深处的缝隙,它曾在那里遇到过11号的流浪者。   深处的缝隙怎么会跑这里来?   “这夺命小镇连我都没来过呢,昂丁那个乌鸦嘴。”闻人景都开始小明附体,无限碎碎念了,“等等,他不会提前知道我们会走到橙红小镇,所以故意提起的吧?”   黎铮神色平静,“它也许知道风雪的变化,但不一定知道橙红小镇会出现在这里。”   燕月明:“为什么?”   黎铮:“它从风雪中来,当然会知道外面的变化。但缝隙里的事情神鬼莫测,我更倾向于——缝隙被打乱了,位置是随机的。”   燕月明立刻就想到了在寂静街区11号时,黎铮为了给他说明缝隙与缝隙之间的连通关系,随手在地上撒下的那一把笔。   每根笔就代表一个缝隙,笔散落一地,有散落的也有互相交叠的。   现在的情况,是那些笔被抓起来,重新抛了一次?所以它们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产生交叠的方式也变了,通路就变了。   这么一想,燕月明就完全想得通了。   可是深处的缝隙得有多可怕啊,燕月明觉得自己就像那旱地里长起来的苗,好不容易破土而出,世界意识还想给他拔苗助长。   他其实可以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慢慢来的。   这么想着的燕月明,欲哭无泪。   “咦?这儿的出入须知呢?怎么也没了?”闻人景大着胆子走到了桥边,往桥上看了一眼。桥上没有任何公告的样子,石碑上也没有。   燕月明想到橙红小镇是有NPC的,突然想到一个被他忽略了的问题,“NPC会故意损毁或者直接揭掉出入须知吗?”   如果他们会,那在这个缝隙里有NPC的情况下,搜救部岂不是在做无用功?   黎铮回答他,“不会。”   燕月明心中稍定,但又很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知道世界的真相啊。”闻人景忍不住插话,“昂丁是个特例,它能跟你正常地交流,聊世界意识,聊你小姨,大概率是因为它还保留了自我意识。但99%的NPC不是,他们严格按照自己的人物设定来行动,而且一般而言都不会离开自己所在的缝隙的,活动范围有限制。Non-player character,你能明白这个意思吗?”   燕月明当然能,NPC指的就是由系统控制的,拥有自身行为模式的非玩家角色。闻人景特地把全称说出来,他立刻就懂了。   这种电子游戏的术语,用电子游戏来代入就最好理解了。   NPC不知道真相,他们只是负责走剧情、发任务的角色。他们不会知道系统的存在,不会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串数据,也不会知道什么玩家、什么现实世界。   燕月明紧接着又问:“那相作为创造者,就当它是GM,也就是系统,那它为什么不直接嵌入一条指令:撕毁所有出入须知呢?”   这一问,倒是把闻人景给问住了。   就在这时,桥的那边,突然有一个身影从小镇里狂奔而出。因为是风雪夜,能见度较低,哪怕对面的小镇亮着灯,他们依旧看得不是很真切。   直到那人一路奔着桥这边来,他们才算看清楚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普通上班族打扮,跑得气喘吁吁的,满头大汗。他看到桥这边站着三个人,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恐,但仍旧没停,咬着牙冲过来。   “让开!让开!”   他双手挥舞,颇有点色厉内荏的样子。   燕月明下意识地让开,那男人便从他身边直冲而过,好似后面有鬼在追他。燕月明看得不明所以,只觉得那小镇更可怕了。   黎铮却道:“抓住他。”   啥?   抓住他?   “上!学弟!”闻人景一马当先追了出去。   好一个风一样的少年,就是不合身的衣服拖了他的后腿,怎么跑都跑不快。燕月明又看了一眼黎铮,见他双手插兜,像个安静的美男子,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他遂咬咬牙,拔出小金斧加入战斗。   让!我!来!   燕月明跑得可快了,很快就超过了闻人景。他其实也挺累的,雪夜行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人就是得逼一逼,不逼到极限都不知道自己还能那么牛逼。   “站住!”燕月明断喝一声,死盯着前方的背影。他发现当自己眼里只有这个目标时,他的注意力就变得超级集中,什么风雪、什么疲惫,都逐渐被抛到了脑后。   前面奔跑的男人却后继乏力,越跑越慢。   柏油路边上是小树林,树林里黑漆漆的,能见度更低。他沿着柏油路跑了几步之后,回头看到后头还有追兵,崩溃大喊着“别追我!”,便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树林。树林里可不比柏油路平整,他跑得踉踉跄跄,而后头的闻人景见状,干脆停下来,抓起一把雪揉成团,用力扔出去。   “砰!”雪球击中男人后肩,他本就跑得踉跄,这下子直接摔倒。   燕月明眸光微亮,一个箭步飞扑过去,按住了男人的上半身。男人还企图挣扎,他看起来无论是年纪还是体格都要比燕月明大,而且燕月明此刻已经气喘吁吁了,肯定打不了架了。   怎么办?   燕月明余光瞥见旁边一棵小树,又看了眼手中的小金斧子。他急中生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斧砍在旁边的树上,“老实点儿!”   这一斧子的效果,石破天惊。   男人怔住了,目光惊恐地看向那棵小树。只见巴掌大的小金斧,竟深深嵌入了树干,随着“咔擦”一声,树的上半部分竟轰然倒地。   积雪扑簌簌落下来,落了满身,还落到了男人张大的、久久无法闭合的嘴里。   燕月明的嘴比他张得还要大!   两个震惊的人背后,还有一个匆匆赶到但同样震惊的闻人景。他也张着嘴,瞪大的眼睛看着闻人景:学弟,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学弟!   学弟在心里疯狂摇头,面上却强行恢复镇定。他激动啊,但他也确实脱力了啊,刚才砍得太卖劲,这会儿手都在抖。   他只能强行装出凶狠模样,把小金斧子抽回来,对准了男人威胁道:“看到我的厉害了吧?还不快起来跟我回去!”   男人果真被吓住了,而且被吓过了头,眼泪飙飞,一下子崩溃了。   “你们到底是谁啊?好可怕啊呜呜呜呜呜……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天地良心,我只是难得地翘了一天班啊妈的!放假我不想加班!”   社畜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燕月明有些无措,小声问闻人景:“他怎么了?”   闻人景还算有点经验,摸了摸下巴,说:“吓破胆了吧。普通人第一次掉进缝隙,会有这样的表现也很正常,毕竟现在的缝隙比平常时候还要危险,毕竟那是橙红小镇。” 第54章 橙红小镇(一)   燕月明不辱使命,跟闻人景一起把男人押解回了桥头。男人再次看到对岸的小镇时,垂头丧脑、满含泪花的样子,仿佛一个被胁迫了的良家妇男。   黎铮还站在原地,除了肩头多了几片雪花,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   “学长,我们把人抓回来了。”燕月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跟黎铮报告。黎铮迎上他暗含期盼的目光,道:“不错。”   燕月明满意了,不好意思地笑笑。闻人景看得直乐呵,瞥了眼满脸鼻涕眼泪的男人,又很嫌弃,忙问:“人是抓回来了,接下去怎么办?”   闻言,黎铮抬眸看了一眼飞舞的雪花,这雪越来越大了,温度也在急速下降,进退其实都很危险。   他又回头看向两个学弟,尤其是燕月明,问:“害怕吗?”   闻人景要面子,怕也得说不怕。   燕月明很害怕,人也实诚,捣蒜似地点头,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害怕,但他又很快小声地说:“但是我都听学长的,我跟你走。”   语毕,他又抓紧了小金斧子,补充道:“我还有武器。”   黎铮隐晦地勾了勾嘴角,“那就过桥。”   “不行!不能过去!”男人一个激灵,又再次挣扎起来,“那鬼地方太危险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怎么能再回去!”   黎铮:“那你说,小镇里发生了什么?”   男人看着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这种危险不是那个面嫩但凶残的斧头帮给他带来的震惊的感觉,而是仿佛黑云压顶般的压迫感,而且一个男的长得那么漂亮肯定有诈!他忍不住又后退半步,战战兢兢地开口,“你、你们先告诉我,你们跟我一样,是、是人吗?是人对吧?”   燕月明诚恳点头,“我们是啊。”   男人很崩溃,“那你们干嘛抓我!”   燕月明此刻也已经察觉出黎铮的用意了,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免想到自己第一次掉进缝隙的情景,颇有点同病相怜之感,便主动用温和的语气解释道:“这里是缝隙,乱跑可能更危险。而且天气冷,前边都有人冻死了,你一个人出去怎么行呢?”   闻人景点头附和,“是啊,那个冻死的都已经梆硬了。”   男人想了一下,顿时悲从中来,语速极快地说起自己的遭遇来。他刚开始还有点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倒也能勉强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据他所说,他是林城人士,叫赵申,一个大龄未婚卑微社畜,因为不满假期加班,所以今天翘班了。谁知他就难得地浪了那么一会儿,就不幸地掉进了缝隙。   大家都是这个奇怪世界里的纸片人原住民,虽然对于缝隙里的详情并不了解,但对于“会掉进缝隙”这件事,却不陌生。   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地方,那99%就是掉进缝隙里来了。   林城距离上方城大约300公里远,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如今缝隙的位置被打乱了,赵申跟他们遇见,倒是也不奇怪。   “我发誓我只是在公园的一棵树下面不小心眯了一会儿,一醒来,天都变了!”   闻人景追问:“你一进来就在橙红小镇?来这儿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啊……”赵申想到什么,满脸惊恐,“反正我醒过来就在那镇子里,也是一棵树下面。睡着的时候还是上午,怎么醒来就是晚上了,又下着雪,差点儿冻死我!那镇子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我远远还能看到那屋里有人。有人!你知道吗?这见鬼的缝隙里还有人住着你敢信?这不见鬼呢吗?”   燕月明非常能理解他,如果他第一次去寂静街区,看到房子里也有人,那他一定会觉得比见鬼更恐怖。   赵申继续道:“后来、后来我找到一家旅馆还在开门做生意,我实在太冷了,又冷又饿就进去,结果那旅馆竟然不要住宿费,倒找我钱,你们说是不是有问题?”   闻言,黎铮立刻反问:“你拿了多少?”   赵申微怔,随即道:“3、360啊……就是一个普通标间的市价?有问题吗?”   他的心里逐渐不安起来,看看黎铮,又看看闻人景和燕月明,一时无措。黎铮神色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他透心凉,“那是你的卖命钱。”   赵申:“卖命钱?!”   这一下,连燕月明都惊了。   黎铮:“这是你自己的报价?”   赵申回想起在店里的情形,如遭雷劈,“是、是啊,难怪呢,难怪那店老板让我自己定价,我不敢往高了说啊,我怕有问题所以才报了个普通大床房的价格的!”   黎铮神色未变,“还剩多少?”   “哦、哦。”赵申连忙掏兜,因为太过慌乱再加上害怕,那钱一边掏一边往下掉,他又忙不迭捡起,求救似地看着他们,“我、我实在太冷太饿了,我就用了点儿,现在还剩下这么多了,大概两百块。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啊?”   黎铮:“你还活着,不是吗?”   大约是他的沉稳和平静感染了赵申,所以赵申虽然仍感到害怕,但没有那么慌乱了。可下一秒,黎铮又无情说道:“但你的命已经卖给了旅馆,银货两讫,就算你跑出去再远,都会重新回到这里。”   “那怎么办?”赵申人都麻了,揪着头发,声音打颤。   “赎回来。”黎铮言简意赅。   至于要怎么赎,这就是个技术问题了。   闻人景紧接着问:“你既然都把命卖了,在旅馆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又突然往外跑?”   “呵、呵呵呵呵呵呵……”赵申突然开始冷笑,像恐怖片里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一样,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你们不知道,那旅馆刚开始进去的时候还挺正常的,等我拿完钱,办好入住,就开始不停地犯规、不停地犯规,我感觉我连呼吸都是错的,那四不相就好像跟在我后头扒我的脑髓,你们知道吗?就差拿根吸管来吸了!我现在晃一晃我的脑子,感觉里面都是浆糊!是浆糊!”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仿佛魔怔一般,“只有我花钱享受服务的时候是太平的,这不是妥妥的消费主义陷阱!”   燕月明听得心中一凛,不是因为赵申话里吐露出来的意思,而是赵申的状态。这让他想起了11号的那个流浪者,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赵申还没到这个地步,但他的小命已经只剩两百块了。   两百块啊,小明又能值几个钱?能够在小镇里存活多久?   黎铮心里也已经有了思量。赵申出现在橙红小镇的时间应该不长,去到的地方有限,光是一个旅馆就足以让他吓破胆了。   此时风雪加剧,呼呼的冷风如刀,刮得燕月明和闻人都开始打喷嚏。黎铮又看了眼桥那边,当机立断:“走。”   黎铮一动,闻人景和燕月明立刻跟上。   “嗳!”赵申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了,见他们已经往桥上走,最终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等等我!”   黎铮一边走,一边跟他们介绍小镇里的规则。   “小镇里有一条基础规则:言出必践。”   “注意你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一旦你说了,就必须遵守。最简单的例子,你随口说待会儿要吃中餐,那么你的下一顿饭,必须是中餐。这一条适用于我们,也适用于NPC。”   “这里有很多NPC,都是小镇的居民,从外表看与常人无异。他们严格按照自己的人物设定行事,各有不同。”   黎铮边走边说,端的是从容镇定。他一贯不喜欢照本宣科,所以从来不认可阙歌的题海战术,还是实地教学更有意思。   桥的那一边是石板路,路并不笔直,而是呈弧线形。往前行大约300米,他们就路过了第一家民宅。   刚才在桥那边,因为是风雪夜,又因为隔着一定的距离,所以燕月明看得并不真切。到了这边以后他总算看清了,这个橙红小镇的建筑风格简直就是大杂烩。   有很普通的水泥小平房,有三层楼的欧式自建房,还有木屋、白墙黑瓦的中式小院、五六层楼高的老旧筒子楼,什么都有。放眼望去,还有老旧水塔亮着灯光。   外面飘着雪,街道上都没什么人。   透过家家户户的窗户,燕月明能隐约看到有人影晃过,但看不真切。路边倒是有路灯,很普通的款式,但有一半都是坏的。   “啪。”一只飞蛾扑火,撞在灯罩上。   “对于小镇居民来说,我们都是外地人,外地人需要居住在旅馆。只有受到当地居民的邀请,才能进入他们的房屋。”   黎铮目光远眺,继续道:“除了旅馆,小镇里还有其他功能性建筑。最重要的是,橙红小镇可以打电话。”   闻人景眨巴眨巴眼,立刻反应过来,“能够连通到现实世界的电话?我以前听我妈说过这样的特殊联络点,没想到还真有啊?”   “一切未知,就意味着皆有可能。”黎铮的话语在风雪中悠悠道来,“风雪有异,缝隙有变,我们要尽快把这通电话打出去。”   不过在此之前——   黎铮扫了眼闻人景和燕月明,估摸着他们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便道:“我们先去投宿。” 第55章 橙红小镇(二)   对于燕月明三人要去旅馆投宿的决定,赵申是反对的,急切道:“我就是前车之鉴啊,你们还去踩这个坑干什么?不是应该避开吗?”   黎铮却道:“旅馆已经是镇上最安全的住所。”   赵申满脸不可置信,“最、最安全?”   闻人景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可能不知道,橙红小镇在气相局搜救部里有个外号,叫夺命小镇。”   赵申不由腿软,而走在前面的黎铮可不会为了他放慢脚步。   旅馆就在不远处,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大约十来分钟就到了。这也是赵申在惊惧状态下从旅馆逃离,明明对这里不熟悉,却能一路逃到桥边的原因。再次见到这栋三层楼高的、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光的小旅馆,他的眼里满是抗拒。   旅馆是木结构的房屋,外墙刷着橙红色的漆,历经风吹日晒,墙面业已斑驳。它的门口同样没有《出入须知》,门上挂着“营业中”的牌子。推门进去,左手边是一个吃饭的客厅,右手边是柜台,格局有点像青年旅社。   柜台后坐着一个瘦高的穿着马甲的老头,正点着头打瞌睡。   黎铮径自上前,敲了敲桌面,道:“住宿。”   老头被吵醒,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他们,愣怔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哦,是住宿啊,楼上正好有空房间。”   闻言,赵申小声地跟闻人景说:“他刚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老头仿佛毫无所觉,道:“我们这边只有单人房,不可以混住。不过倒是什么价位都有,你们想住多少钱的?”   黎铮轻描淡写地反问:“你们有多少钱的?”   老头的所有动作都很慢,像骨头已经生锈一样,浑浊的目光扫过几人,道:“上不封顶。”   上不封顶?那岂不是可以随便狮子大开口?   燕月明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诈,果然,黎铮很快就报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数字,“每个房间1500,三间房,要跟他在同一楼层。”   最后的这个他,指的是赵申。   老头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从笔筒里抽出笔,拿出一本厚厚的墨绿色登记簿翻开来,道:“姓名。”   黎铮:“小红。”   燕月明连忙跟上,“小绿。”   闻人景:“嗯???”   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要用化名?   闻人景连忙也给自己想了一个,道:“我叫小白。”   赵申则有点抓瞎,他留的可是自己的真名!   闻人景看到他这着急模样,就明白了,跟燕月明使了个眼色。燕月明秒懂,悄悄探头往老头的登记簿上看了一眼。至于闻人景为什么不自己看,那当然是因为——他矮。   登记簿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姓名、房间号和价格,一目了然。老头写字也慢,一笔一划写得非常清楚,才记到黎铮,也就是小红。   小红,203,1500   再往上看。   赵申,207,360   很好,赵申留的果然是真名,而且这可以证明他大概率没有骗人,他就叫这个名字,住在207,房费360。   可再往上看,燕月明就开始揉眼睛了。   好多零啊,再看一眼。   小玉,309,100000000   “一个亿?!”不怪燕月明如此惊讶,一个亿确实惊人。他说完就惊觉失态,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闻人景赶紧小声问赵申,“你来的时候看到旅馆里有别的住客了吗?”   这时老头终于登记好了,“啪”地合上登记簿,打开抽屉数出4500块钱来,厚厚一叠放在柜台上,又拿出三把黄铜钥匙,钥匙上贴着常见的白色胶布,胶布上写着房间号。   “拿着吧,有事就按床头的铃。本店24小时提供热水和饭食。”   语毕,老头就又坐回了椅子上,继续打瞌睡去了,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发任务的NPC,一句废话也没有。   黎铮也没多话,拿了钱和钥匙就走人。   燕月明到底害怕,走出几步又谨慎地往回看了一眼,却恰好跟老头对上视线。老头刚才还在打瞌睡,这会儿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灯光下,那张脸如同风干的橘子皮,眼白浑浊,仿佛马上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燕月明心肝儿一颤,连忙收回视线,捂着心口跟上黎铮的脚步。这厢,赵申还在冥思苦想,“我来的时候就是你们刚看到的样子,旅馆里看起来没什么人,而且我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跑了,然后就遇到了你们……但我知道前面就会有规则。”   他扶着墙,死死地盯着楼梯,“我也不知道犯的是哪条规则,反正我走到一半,就有种毛骨悚然被盯上的感觉。”   燕月明和闻人景齐齐看向黎铮。   黎铮率先踏上楼梯,以恒定的速度,拾级而上,“楼梯上的规则,常见的不外乎几种。小白,你来说。”   闻人景清了清嗓子,“单双数、左右脚,还有,不要回头。你既然是走到一半才触发,那大概率不是前两个,所以你是不是在中途回头了?”   赵申卡壳,这种小细节,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不过不要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剩下三人依次踏上楼梯,迈的脚各有不同,每一级台阶都有踩到,走的速度不快不慢都很谨慎,且没有回头。   赵申有点腿软,全程扶墙,而令他又惊又喜的是,这一次他安全地走上了二楼,什么都没有触发。   “呼……”他长舒一口气,又勉强打起精神来,“还有房间里,房间里也不对劲。”   四人便率先去了赵申的房间,他的房间在207。推门进去,房间里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床铺是乱的,桌子上有泡面碗,水杯倒在地上,浴室里有使用过的痕迹。   “泡面是我买的,一碗就要五十块。按了铃就会有人送过来,来的是个穿制服的漂亮小姐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了,她还多要了我十块钱的小费。”赵申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情形,仔仔细细把自己能记起来的全部都说了一遍。   黎铮从他那杂乱无章的表述里,迅速提炼出规则。   一:洗澡不能闭眼。   二:睡觉必须关灯。   三:说话注意用词,不要违反小镇的基础规则,即:言出必践。   闻人景听完了,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天花板,“小绿,你刚才说看到一个小玉住在309?房费一个亿?”   燕月明点点头,“是啊,309的话……就在斜上方?”   207和309,相距其实不远。   赵申连忙重申:“我是真没听到什么动静,我自己一个人吓都快吓死了!”   闻人景:“归根结底,一个亿的房费真的可能吗?这里的钱跟现实世界里的一样,换算成现金,可以堆满这个房间了吧。”   “是啊。但是我绝对不会数错的,就是八个零。”燕月明严肃点头。开玩笑,在钱这方面,小明永远不可能数错,“或许小玉拿的是什么卡呢?或者支票?”   闻人景:“我觉得我们可以去307看一看。”   燕月明便看向黎铮,黎铮微微挑眉,“你们自己决定。”   两个臭皮匠对视一眼,凑在一块儿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决定再次踏上征途。黎铮单手插兜,迆迆然跟在后头,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赵申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便也只好跟上。   四人来到三楼。   三楼的格局跟二楼相同,走廊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闻人景是学长,所以他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燕月明猫着腰抄着小金斧跟在后头——赵申鬼鬼祟祟扶墙走在最后,他看着前面那几个穿着毛皮大衣的背影,只觉得他们不是去打探情况的,而是去抢劫的。   多像啊。   一个亿,分我几百万我就发了。   对钱的渴望往往能战胜恐惧,赵申躲在劫匪后头,心里的害怕都少了些许。只是让人失望的是,亿元户小玉不在房间,没人应门。   燕月明:“我还没见过那么多钱呢。”   这斧头帮的声音里听起来还有一股子遗憾。   末了,他又问:“1500是一个安全的数值吗?旅馆最安全,所以我们选择这里,1500不算少,够花,但是又不至于太高?太高了也不好?”   闻人景摸了摸下巴,道:“钱花完了就彻底留在小镇了?那如果钱一直花不完……那就像赵申一样,就算中途跑了,也还是会回来?”   两人齐齐看向黎铮,黎铮:“留假名只是削弱这种关联,但并不治本。”   语毕,他又道:“我上次来橙红小镇,已经是三年前。三年的时间足以让这里发生一些变化,再加上活跃期到来,所以我刚才说的,不一定全对。白天的小镇才是最危险的,现在我们各自回房,抓紧时间休息。房间里不能同时住两个人,所以,自己小心。”   赵申犹犹豫豫地举手,“那个,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几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黎铮没有兴趣回答这个问题,燕月明唯学长马首是瞻,当然也不好说。剩下一个闻人景挺直了腰板,神秘一笑,“英雄不问出处。”   赵申身为社畜,察言观色他还是会的,看出来他们是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便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四人各自回房。   黎铮在203,燕月明204,闻人景205,三人走到各自的门口,对视一眼,而后推门进入。赵申在207,紧随其后。   燕月明很谨慎,第一步先开灯,确认房中一切如常,这才转身关门。   204的构造和207完全一致,从刚才在207的复盘来看,赵申最大的问题还是话太多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违反了小镇的基础规则。   普通人生存法则:走别人走过的路。   所谓法不责众。   于是燕月明很快就复刻了赵申的举动,先叫客房服务,花50块钱买一碗泡面。泡面可以饱腹,还可以喝汤,等到吃饱喝足,他再去洗漱。   打开衣柜的时候,他发现衣柜里有个保险箱。这不奇怪,很多酒店里都有这样的配备。保险箱是关着的,密码不知道是多少,燕月明仔细看了看,但谨慎地没有上手。   房间里有钟。   燕月明看了眼,此刻的橙红小镇,是凌晨三点半。   天快亮了。   燕月明想要赶紧入睡,可就在这时,“笃、笃”的敲门声又响起。   刹那间,燕月明脑袋里的那根弦就绷紧了。他不敢轻易开门,打开猫眼往外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人。   没有人,哪来的敲门声。   燕月明的视线往下,看到门缝,刹那间后退半步。而就在这时,门缝底下悄悄塞进来一张小卡片。   他定睛一看,上头印着两行字:   【火辣女郎   有意请敲击门板一下】   燕月明:“……”   大概是因为卡片没人接,它又被推进了一点点。燕月明不知道这卡片完全被推进门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思忖再三,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衣架,用衣架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推回去。   卡片被推回去了,没有受到什么阻力,好像门外根本没有人。   可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一会儿,又一张卡片被鬼鬼祟祟地推进来。燕月明探头一看,上头写着:   【清纯妹妹   有意请敲击门板两下】   燕月明又推回去。   不多时,卡片又推来了第三次。   【激情猛男   有意请敲击门板三下】   人类与世界意识斗智斗勇的这三十载,是一部卑鄙的史书。它引诱你、欺骗你,让你失去自我、掉入陷阱,直至成为它的信徒、它的傀儡。   时至今日,燕月明对此终于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世界意识这个狗杂,它还会成长,都知道用男人来引诱他了! 第56章 橙红小镇(三)   当闻人景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温暖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他隐约能听到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人声,但没有拉开窗帘看。白天的小镇是危险的,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洗漱后就去了隔壁找燕月明。   他可关心自己的学弟了,也不知道他昨晚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有没有睡好。身为学长,他当然要第一时间送去爱的关怀。   只是等他走到204门口,还没敲门,就被门口散落一地的小卡片吸引了目光。   “这是什么?”他小声嘀咕着,蹲下来仔细查看,“清纯妹妹?激情猛……猛什么?风中娇零???”   闻人景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他虽然自诩博学,但有些东西,对于14岁的他来说,还是有点过早了。   娇零?   是什么娇零?   他只学到过风中飘零。   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就看到黎铮不紧不慢地从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走上来,看样子是已经下去走了一遭,又回来的。   黎铮走上前来,纡尊降贵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卡片,神色平静。   “糟了,这卡片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闻人景倏然警觉,连忙敲门,却没有人应。他心里咯噔一下,敲门声变得急促,“小绿?小绿?”   过了几秒,屋内终于有了动静,小绿来开门了。   “学长?”燕月明跑得有点急,两只脚的拖鞋都穿反了。睡眼惺忪、头发凌乱,最重要的是——   “你没事吧?怎么连黑眼圈都出来了?”闻人景关切询问。   燕月明本来还没什么,只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却在瞥见地上的小卡片时,呼吸一滞。相那个狗杂!怎么这样!小卡片为什么不带走!乱丢垃圾!   “没、没事啊,我就是认床,再加上一个人有、有点害怕,所以没有睡好。”燕月明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尤其是在看到黎铮时,仿佛触电一样。   闻人景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但关心的意愿还是占了上风,忙问:“那这些卡片呢?”   燕月明:“这就是普通的小卡片啊,昨天我们分开之后有人从门缝里塞给我的,我没有开门,把卡片都推出来了,就、就留在这里了吧,哈哈。”   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没有接任何一张卡片,没有要任何特殊服务,非常警觉,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教导。他后来做梦的时候梦到学长,完全是不可抗力!   是相污染了他。   往他脑子里倒了黄色废料,都是它的错。缝隙里是没有法度的,什么法律、道德都审判不了他。   “你怎么还脸红了?发烧了?”闻人景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本来燕月明只是不好意思,脸象征性地红了一下而已。可闻人景一上手,那么真切地关心着他,他的脸就止不住地开始发烫了,臊得慌。   偏偏这个时候,黎铮又用那种平静的语气说:“也许是受凉了。”   燕月明下意识地抬头,视线一下子撞进他的眼里,仿佛坠落深潭。刹那间,好像什么隐晦的想法、暗藏的不可告人的情愫,都暴露无遗。   小姨?怎么办?   燕月明觉得自己迷迷瞪瞪的,好像真的受凉了,脑子转不过弯来。而闻人景探过他额头的温度后,道:“烧倒是没有烧,但是昨晚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又没休息好,今天还是要好好休息才对。”   别看闻人景年纪小,但家里人都在气相局任职,自己又拜入了花园路,上过许多次实践课,所以身体素质反而比一般的成年人要好。   燕月明却是一直过着普通的生活,突遭变故,接连坠入缝隙,能有现在的表现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闻人景紧接着又去207看了一眼,赵申的状态比燕月明还要差,不过一夜,他好像老了十来岁。疲惫、憔悴,眼里还有红血丝。   而当赵申看到闻人景精神饱满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更笃定了心里的想法——不管是小红、小绿还是小白,都是狠人啊。   谁能在这个鬼地方安安稳稳睡大觉?   此时是中午十一点半。   燕月明换好衣服,跟他们在209赵申的房间集合。黎铮站在窗边,拉开了窗帘,阳光洒落的同时,房里的人也终于看到了橙红小镇的真容。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家家户户的人都走出房门,正在铲雪。大家熟稔地打着招呼,你开一句玩笑,我隔着街道挥一挥手。几个小孩子打起了雪仗,而街道的尽头,远远传来吵架斗嘴的声音。   一切都很平常。   平常得让人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缝隙。   “这……危险在哪里?”赵申抓着自己乱成鸟窝的头发,大脑还没清醒,因此稍显呆滞。   “再仔细看。”黎铮道。   赵申便瞪大了眼睛,趴在窗上细看,恨不得把脸都贴上去了。最后还是燕月明眼尖地在过路行人的推车里瞥见了一抹橙红,忙问:“那是什么?”   闻人景抢先回答:“是柿子。”   燕月明灵光乍现,“橙红小镇的橙红,指的是柿子的红?”   闻人景:“我听老师说过,橙红小镇盛产柿子。小镇上的居民每天的活计就是去种柿子、采柿子,卖柿子。”   燕月明:“卖?”   黎铮:“来了。”   什么来了?   燕月明顺着黎铮的视线望出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此刻他们站在旅馆的二楼,风雪又停了,视野良好,远远地能望到小镇边缘。这小镇不大,比不上现实世界中的镇的规模来说;但也不小,比得上一个旅游风景区里的风情小镇了,大约住着百来户人家。   “呜——呜——”蓦地,远方传来陌生又熟悉的汽笛声。   燕月明愣了愣,大脑自动检索着这声音的来源,就在答案呼之欲出时,又听到一声,“呜——”   “火车!”他和闻人景异口同声。   闻人景对橙红小镇有耳闻,但知道的也不详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他会那么快就进入一个深处的缝隙里,所以无论是老师黎和平还是他的父母,都只带到过一两句。他略显错愕地看向黎铮,“这里还有火车?”   黎铮:“滂沱列车,一辆只在深处的缝隙里穿梭的货运列车。性质跟倚红船类似,都是可以在缝隙间穿梭的移动载体。橙红小镇盛产柿子,他们会在列车到来时,将柿子卖出去,从车上换取生活物资。”   燕月明大脑转得飞快,“之前说,越是深处的缝隙,设定越是完善,还有自己的剧情。所以这橙红小镇……对啊,这就说得通了,镇上的居民种柿子、卖柿子,没有别的营生,那么他们需要的其他生活物资,都由列车带来,不需要再主动离开小镇了,逻辑完全自洽。”   说话间,列车终于出现了。   太阳还躲在云层里,燕月明没有分辨方位的本领,如果把桥当做右边的话,那列车就从左边驶来。   那是一辆绿皮火车,每一节车厢都很短,但车厢的数量很多,不需要铁轨,便可在小镇里穿行,像一条大型的、多关节的、可活动的——   赵申瞪大眼睛:“贪吃蛇!”   这火车会绕弯。   车的前几节已经绕过街角,去到了另一条街,后面的还在其他的街道里绕呢。   最终,车子保持着这样绕弯的姿势,停在了镇中心的位置,占据了好几条街道。燕月明仔仔细细地数过,它一共有49节车厢。   旅馆前面的这条街也属于镇中心,正对着旅馆大门的,是第23节车厢,正好是中间位置。   列车停下,各个车厢的大门齐齐打开。   镇上的居民们也纷纷从家里抱出了箩筐、推出了小车,一个热热闹闹的集市,转瞬成型。他们卖的,当然是橙红色的柿子,每一个都个大饱满,色泽诱人。   车上又卖什么呢?   卖货的人又是谁?   燕月明既好奇又忐忑,身体不自觉地往黎铮身旁挪了半步,这会让他有安全感,而他的眼睛还望着楼下街道。只见那一扇扇车门的里面,也堆满了货物,在燕月明能够看见的角度,依稀可见米面粮油等常见生活物资。   有的车厢里的窗子也打开了,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总之不像是人类。   “有人下车了。”闻人景忽然道。   “人?”燕月明远眺,果然看到街角的位置,几个人战战兢兢地从车上下来。他们穿着单薄的衣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忐忑不安,挤在一起,生怕走散。   闻人景之所以看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里头有个染着粉毛的肌肉猛男,像粉色铁塔一样,特别扎眼。赵申也看到了,顿时来了精神,“这几个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掉进缝隙的?”   燕月明心里隐隐有点担忧,“掉进缝隙的人是不是变多了?”   答案显而易见。   黎铮:“列车每天都来,如果我们想离开,乘坐列车是一个办法,但也许会去到一个更危险的地方。”   这时,闻人景忽然想到黎铮是出去了又回来的,赶忙问:“电话呢?电话打出去了吗?”   黎铮蓦地笑了一下,“信号中断了。”   闻人景:“因为风雪?那现在风雪已经停了……等等,如果小绿之前说的是对的,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跟风雪原有关,现在雪下完了,风雪原又变成什么样了?”   与此同时,风雪原。   “雪彻底没了。”董晓音站在一片冰山上,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滴雨水,“下雨了。”   举目远眺。烈火不熄,冰川融化。偌大一个风雪原,已经有了化冰成海的趋势。 第57章 橙红小镇(四)   上方城,傍晚时分。   苏洄之一推开门,就看到隔壁的阎飞也推门出来。他关门的动作顿了顿,笑笑,说:“这么巧啊?”   阎飞耸耸肩。   苏洄之:“阎队不会是在监视我吧?”   两人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各自关了门,一块儿朝电梯间走。阎飞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胡子刮了,显得居家很多。   “为什么不能是保护?堂堂气相局主播,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有人贴身保护也是正常的。”他说。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苏洄之微微点头,那金丝边眼镜反着光,虽然还是彬彬有礼、斯文得体的样子,但在阎飞看来,怎么那么像在说反话?   啧。他就是不喜欢这种讲一句话要猜三下的人。   “叮。”电梯门开了。   两人走进去,苏洄之又慢悠悠道:“你是怕我会单独和鸩见面?”   阎飞正色起来,“他给你送那束花,一定别有用意。气相局虽然不止你一个主播,但大家最熟悉的是你,最信任的也是你,鸩如果把你列为目标,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不,我觉得,他一定会再次出现,跟你接触。”   苏洄之:“然后呢,只要我跟他接触,我就有被他洗脑的可能。鸩的手段深不可测,你们管它叫‘深度入侵’,对不对?它会在我的大脑里种下一颗种子,潜移默化地影响我,连图谱测试都测不出来。与此同时,另一颗种子也会在你们的脑海里种下,它叫做——怀疑。”   他这话说得轻巧,唇边还带着浅笑。明明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甚至是很糟糕的处境,在他嘴里,都云淡风轻。   “鸩阴险狡诈,又卑鄙下作,他甚至不需要真的把你变成自己人,只要让别人怀疑你,把你废掉,就已经足够了。”阎飞沉声。   “所以你是专门来提醒我的?”苏洄之反问。   电梯降至1楼,两人同步走出去。阎飞随手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回头对苏洄之说:“不,我就是来监督你的。苏大主播,希望你不会在没有知会我的情况下,跟鸩有任何形式的接触。”   苏洄之不置可否。   两人一块儿穿过小公园,去马路对面的气相局上班。   苏洄之:“我现在要去食堂吃饭,阎队也要一起吗?”   作为一个工作忙碌的单身男青年,他向来没有时间在家里做饭,所幸工作单位离得近,福利待遇也好。   阎飞倒还真的挺有兴趣,“我早听说过你们播音部经常在食堂开小灶,据说伙食很不错?”   苏洄之:“你看到就知道了。”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气相局,快六点,该上班的都来上班了。刚进门,苏洄之就看到后勤部的小方急匆匆从前面过去。苏洄之叫住他,小方回过头来,看到阎飞也在,连忙把他们拉到僻静处,小声道:“阎队也这么早?你这会儿可千万别回搜救部。”   阎飞蹙眉:“怎么了?”   小方:“成方集团的曹总和他太太来了,现在就在搜救部你们部长办公室里坐着呢。”   上方城没人不知道成方集团,数一数二的大公司,本地企业,而且每年都给救助站捐款捐物,财大气粗。气相局也少不了会跟他们打交道,但这也不是阎飞一个小队长该操心的事儿。   苏洄之反应迅速,“是曹家的谁出事了?”   小方:“不愧是苏主播啊,脑子转得就是快。这曹总的小儿子掉进缝隙里去了,本来是二队的人过去处理,但人家不是不放心嘛,亲自上门来,点名要请阎队去。”   阎飞挑眉,“就没人告诉他,我们副部长的亲儿子掉进缝隙了,都没叫我出马吗?”   小方:“这不还是因为我们阎队声名远播么?反正我就是给你们提个醒,这会儿可千万别强出头,有你们陈部长兜着呢。”   说着,他又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音,道:“我听说,他们来这儿之前还去了花园路。”   苏洄之心念微动:“花园路?找黎铮?”   小方:“要说在缝隙里救人,谁是一把好手,我们搜救部有阎队还有各位同事,花园路有黎老板啊。黎老板是在大众面前声名不显,可曹总他们什么人脉?都门儿清。再说了,人家有钱,请谁不是请?当然是广撒网了。”   苏洄之想起一件事来,“之前黎前辈收徒的时候,倒是有很多人收到消息,把自家的晚辈送了过去。后来,实验小学的朱主任推荐了小明,其他人就都落选了。”   小方微怔,“曹家也送了?他们有钱人也这么高风亮节,送孩子进搜救部啊?”   苏洄之笑笑,“送去拜个师,先打通人脉,又不一定要进搜救部。”   小方顿悟,那八成是冲着对策指挥部去的,那可是权力中心。不过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后勤部,世人多庸俗,总是看不起他们搞后勤的,呵呵。   这时,苏洄之又看了眼稍显不耐烦的阎飞,道:“不如我去走一趟?救人是搜救部的本职,不管你们跟他们怎么说,都不妥当。我之前跟曹总的太太见过,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会愿意听我说几句话。”   阎飞微微蹙眉,“我跟你一起。”   苏洄之:“你没听小方说的吗?现在最不该出现的就是你。”   要是这位爷去了,以他的个性,原本稳定的局面都能横生波折。苏洄之微笑,“我去去就来,就麻烦阎队先一步去食堂帮我点餐了。”   小方有点好奇,这两人啥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局内传言,不一直都说他们不对付吗?可见谣言不可信。   后勤和搜救部在一个方向,小方跟苏洄之一块儿走。他倒是没打听八卦,只是余光瞥见苏洄之的手机屏幕,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人发来了一份资料。   见苏洄之没有避着自己,小方就忍不住问:“这是谁?”   苏洄之:“曹总的小儿子,曹彧。”   橙红小镇上,此时已经乱起来了。   以染着粉毛的肌肉猛男为首的几个人下车后,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碰翻了一个居民的竹筐。竹筐倒了,柿子散落一地,周围的小镇居民们顿时齐刷刷抬头。   所有目光聚焦,所有人面无表情,让那个不小心碰翻了竹筐的女孩子,吓得脸色惨白,差点要哭出来。   “你竟敢撞翻我的柿子,你这个可恶的外乡人!”柿子的主人言辞激烈,但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道:“把柿子捡起来,吃下去!”   其余的小镇居民们也跟着喊。   “捡起来,吃下去!”   “捡起来,吃下去!”   “捡起来,吃下去!”   喊声如潮,拍打得女孩儿摇摇欲坠。她下意识地就要按照他们说的做,旁边的骚粉猛男见状,连忙拽了她一把,“别冲动!”   “那现在怎么办?她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我们好不容易挨到站,好不容易下车了,她干嘛要碰翻人家的筐!”后面的一个小平头战战兢兢地抱怨着。   眨眼间,集市上的居民们就围了过来,好像要逼着他们把柿子捡起来吃掉。可越是这样,他们就越不敢吃。   女孩儿也反应过来了,连连摇着头后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拼命解释,但解释在缝隙这地方,丝毫无用。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喊声:“爬到列车顶上去!跑过来!快!”   谁?谁在喊?几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一栋橙红色小楼里,有人正从窗口探出来朝他们挥手。   挥手的人正是闻人景。   在满是诡异居民的小镇上,突然出现一个鲜活的人,那种感觉叫如蒙大赦。几人下意识地按照闻人景说的去做,返身回去爬列车。   骚粉猛男身强体壮,扛起女孩儿就往上送。女孩儿一边哭着一边往上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爬了上去。   “快、快帮我!”小平头紧随其后。   骚粉猛男咬咬牙,一个个把他们送上去,自己却被后头的居民拽住。猛男到底有一把子力气在,拼命挣脱,好险爬了上去。   待他站稳,他是衣服也被撕破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再回头一看,眼前的场景令人震惊。   “啊啊啊啊啊!”女孩儿惊恐尖叫。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一对中年夫妻,也惊恐地后退,而后双双掉头,朝着旅馆、也就是闻人景所在的方向,在列车顶上狂奔。   只见车下的居民们已经打起来了。   燕月明刚才担心他们遇险,所以看得仔细。猛男只是挣脱,他并没有出手伤人,但就是那么一推,有个居民就被推到了别的居民身上,将人撞翻了。被撞翻的那个很生气,根本想也不想,就从自己的推车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来,一刀刺出。   一点小小的摩擦,眨眼间变成了械斗。刀口见红的刹那,那飙飞的血液喷溅在周围人的脸上,械斗又变成了群架。   快得燕月明都来不及眨眼。   鲜血开始在地上蔓延。   赵申瞪大了眼睛,双腿打着颤,久久不能言语。他刚才还问“这里有什么危险”,眨眼间,危险就来了。   这么凶残、这么血腥,那血的颜色可比柿子要红得多。   “夺命小镇,名不虚传。”闻人景也不由咋舌。   燕月明看到最早被捅的那个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心惊胆战地问:“NPC也会死吗?”   黎铮:“不会。”   燕月明:“那……”   他话音未落,从另一条街上忽然奔过来一群人。他们抬着担架冲过来,把看起来死了的人抬走,来去如风。   “橙红小镇没有死亡,只要进了诊所,就可以活。NPC是这样,流浪者也是这样。”黎铮道。   “我们也可以?”燕月明本能地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当然。”黎铮语气平淡,却让人毛骨悚然,“只是从诊所出来的你,还是不是你,就有待商榷了。”   燕月明抖了抖,拒绝联想。 第58章 橙红小镇(五)   橙红小镇的红,是柿子的红,是鲜血的红,也像火药的红。   仿佛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刚刚还是一团和气,不一会儿,这团和气就被炸上了天。前一秒还很正常的居民们,下一秒,就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屠刀。而当所有的“死伤者”都被抬去诊所,现场又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集市又摆起来了。   地上的血迹无人问津,幸存的居民们若无其事地继续兜售着柿子。街对面的人们隔着列车互相打招呼,和善的大妈招呼着孩子们从列车上把面粉搬回家。嘈杂的人声充斥街道,烟火气冉冉升起。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让人应接不暇。   骚粉猛男才刚从车顶上跳下来,还没来得及跑进旅馆,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那边儿的战斗已经平息了。   一切如常。   该死的一切如常。   女孩儿紧紧地挨着他,死死地盯着那寻常的场景,脸色煞白。中年夫妻腿软地互相搀扶着,连那个小平头也安分了。   大约是因为旅馆是外地人住的地方,这里没有小镇居民摆摊,略显空旷。正对着旅馆大门的是列车的第23节车厢,车门也开着,露出里头装着的成箱成箱的货物。一个穿着红色列车员制服的男人懒洋洋地翘着脚坐在车里,对他们投去视线。   视线相对,几人又齐齐打了个寒颤。   “走、我们赶紧进去。”   “对、对对……”   “快走。”   冲得最快的是小平头,仿佛背后还有人在追他一样,大门被他撞开又弹回去,发出“砰”的一声响。坐在柜台后的老头还在打瞌睡,被这声音吵醒了,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小平头又不敢冲了,下意识后退,目光逡巡,蓦地看到了坐在客厅餐桌旁的人。他眸光微亮,“是你们!刚才是你们喊的话!”   坐在餐桌旁的人正是燕月明、闻人景、黎铮和赵申四人,他们刚刚从楼上下来,坐在这边等着早饭。   哦不,按照橙红小镇里的时间,现在是午饭了。   这时,骚粉猛男也进来了,看到他们坐在这边,不由松了口气,面露激动:“太好了,总算看到别的人了。刚才太惊险了我去,幸好你们及时喊了一声!”   燕月明看了一眼,连忙收回视线。盖因猛男兄的衣服都被扯坏了,一身健硕肌肉挡都挡不住。   黎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闻人景的脸上则挂起微笑,因为太过一本正经而显得非常官方,“你们没事就好。对了,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啊?怎么从那辆列车上下来?”   猛男立刻竹筒倒豆子似地说起了自己的来历,“我是青城人,就是坐地铁回家,稀里糊涂就出现在那辆列车上了,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还有这个小妹妹是跟我一起的,我们一起掉进来的。”   女孩儿惊魂未定,但有人开口了,她也下意识补充道:“大概是因为上错了车厢。”   闻人景又看向那对中年夫妻,“你们呢?”   中年夫妻稍作犹豫,目光扫过闻人景,又看向燕月明和黎铮,看起来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燕月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瞬间明了——这身猎户打扮确实不像是掉进缝隙的普通人,难免让人起疑。   小平头开口了,“你们又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是缝隙吗?要怎么才能离开?”   他这一口气问下来,都不带停歇的。   这时,旅馆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中年男胖子,一个漂亮的年轻服务员小姐姐,也就是负责客房服务,给他们送泡面的那位。   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给四人送快餐,还巧笑嫣然地冲他们眨眨眼:“一份100块哦。”   厨子则是出去购买物资的,他轻车熟路地走出大门去跟列车员交涉,全程都没有多余的视线分给他们。   燕月明肉疼地掏钱付账,算上昨天晚上泡面的钱,这一下子就只剩1350了。旁边的赵申更惨,捏着自己仅剩的110块,觉得心都在流血。   有服务员在,那几人都不敢上前。等服务员一走,小平头连忙开口,语气急促,“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闻人景微笑,“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小平头噎住。   黎铮看了他们一眼,“吃饭。”   赵申第一个响应,动作比唯学长马首是瞻的燕月明都快。他自己都那么惨了,实在没有心思再去同情别人,这花100块巨款买的快餐,要是不赶紧趁热吃了,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小命、对不起生他养他的父母。   快餐的盖子打开,饭菜的香味飘出来的刹那,客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肚子的咕咕声。   燕月明抬头看去,只见那对夫妻都面露讪讪,女孩儿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红晕。骚粉猛男挠挠头,“我们在列车上都没敢吃东西,算算时间好几个小时没吃了。”   闻人景心念微动,道:“那你们挺谨慎的啊。”   骚粉猛男:“那个车窗上贴着一张纸来着,纸上面写了几条规则,有一条说什么不要随便吃车上的东西。”   出入须知。闻人景和燕月明对视一眼,脑海中齐齐浮现出这四个字。没想到列车上还有出入须知,难怪这几个人能安全抵达橙红小镇,而没在列车上就出什么问题。   眼见赵申已经开始吃了,那对中年夫妻凑在一块儿小声说了几句,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那个……在这里吃饭是不是不要紧?我们也可以买吗?”   “外面的钱在这里不能用。”闻人景大大方方地把旅馆入住和卖命钱的事说了,末了又道:“要不要住,各位自行决定。还有,小镇里有基础规则,言出必践,可千万别说错话了。”   中年夫妻顿时面露难色。此刻他们已经很累了,又累又饿,眉宇间都是疲惫。男人搀扶着妻子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看看柜台后的老头,一时下不定决心。   小平头也很纠结,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那你们能借我一顿饭钱吗?我保证,回去之后我马上还你们!还你们一千都行!”   闻言,燕月明和闻人景忍不住齐刷刷看过去。就连赵申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有病吧?没听清楚这是我的卖命钱吗?你多大脸啊让我借给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是从小脑干缺失还是没被社会毒打过?”   小平头顿时面露僵硬,“我又没问你借!再说了我会还的!”   “靠!这里的一百块和现实世界的一百块是一样的吗?老子掉进这里就已经很倒霉了,花一百块天价吃顿饭你他妈还不消停,我惯你的啊!知不知道老子拿命在吃饭?你是我爹还是我妈还是我那个狗比主管啊,老子让你借钱,上个月的饭钱你还没给我报销呢——”   赵申蹭地一下站起来,因为没有休息好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小平头,一捋袖子就要冲出去干他。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跟闻人景伸手把他拉住。赵申气得踢腿,一副要弄死小平头的模样。   小平头都吓懵了,“我、我没有欠你饭钱啊!”   赵申:“那你还借!我告诉你,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人……”   他疯狂输出,真的跟疯了一样,把骚粉猛男都给吓退三步。闻人景赶紧给燕月明使眼色,燕月明又看看黎铮,只见黎铮又像个安静的美男子,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着筷子,优雅、从容,就是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燕月明咬咬牙,生怕赵申一时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连忙再次拔出自己的小金斧,恶狠狠道:“不要吵了!”   赵申一个激灵,整个人晃了晃,眸中的疯狂稍稍退却,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闻人景悄悄给燕月明比大拇指,燕月明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人设好像有点走偏了,余光瞥向其余几人,只见他们一个个面露惊惧,看他的目光都不对了。   中年夫妇:“我们自己买、对,自己买!”   女孩儿:“我、我也可以!”   小平头更是连退数步,直接退到柜台前,“我不借了、不借了,真的不借了,哈、哈哈哈我们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笑话,他还敢借吗?   这一桌子都是什么人啊,一个神秘的从头到尾只说了两个字的漂亮男人,妈的,一个男人长成这样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但是一副官腔的小屁孩儿,这种小屁孩儿一看就出身很好,仗着爹妈什么都不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个看起来长得最普通,但却是个狗日的疯子,动不动发疯,跟得了狂犬病一样;剩下一个看起来最好欺负、最好说话,谁知道一言不合就拔斧子,还能把疯子吓住。   妈的。   妈的。   小平头在心里骂娘,面上却不敢再表露什么。   骚粉猛男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觉得自己还是见识少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平头看到他那个傻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骚粉猛男很冤枉,“你瞪我干什么,你本来就不该借这个钱啊。”   小平头气结。骚粉猛男挠挠头,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干脆也不跟他理论了,小声跟躲在身后的女孩解释道:“别害怕,没事的,你看他们刚才不是还出声帮忙吗?肯定不是啥坏人。”   语毕,他又揉着肚子,道:“我都饿了。”   夫妻中的男人也压低声音开口,“现在我们能信的也只有他们了……不吃东西肯定不行,要不,我们就先按他们说的1500入住?至少我们几个都一样的标准。”   这边在嘀咕,餐桌旁,燕月明几人也在小声嘀咕。   闻人景:“赵申,你刚才是演的还是真的发疯啊?”   赵申热泪盈眶,“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刚才我是真生气,就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好像看到我主管站在我面前……”   燕月明若有所思,“你刚才真的跟那些镇民有点像哦。”   闻人景:“这可不太妙啊。”   赵申:“那怎么办?”   三人又看向黎铮。   黎铮终于擦完了他的筷子,优雅地放下纸巾,道:“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燕月明想起小镇里的基础规则,言出必践。他们都说要吃饭了,不好好吃饭的孩子,是会被相盯上的。 第59章 橙红小镇(六)   燕月明吃饭的时候,骚粉猛男等人也陆续办理好入住,坐在附近的空桌上点餐。小平头是最后一个办理的,这人看起来不太老实,有自己的小九九,但不论是燕月明这边,还是猛男那边,都没有过多地把视线放在他身上。   吃完饭,黎铮就拿出了纸笔。   “你来写。”黎铮看向燕月明。   “旅馆的出入须知?”燕月明很快反应过来,视线停留在那只黑色钢笔上,觉得有点眼熟。他记起来这只钢笔好像在花园路的时候就见过,黎铮常拿它来写字。燕月明把它拿起,入手沉甸甸的很有质感。   出入须知这堂课,黎和平在小山村的时候就给燕月明上过了,现在这情形,倒像是随堂测试。   燕月明老老实实地拿起笔开始写,一字一句细心斟酌。闻人景则趁这个时间又去了隔壁桌,完美地扮演着“外交官”的角色。   大约十分钟后,燕月明删删改改,写好了第一版交给黎铮过目。他心里有点忐忑、有点紧张,毕竟黎学长在改卷子这方面可是毫不留情的。   果然,黎铮扫了一眼,前后不过五秒钟,便道:“用词太过赘余,重写。”   燕月明苦哈哈地拿回来,下意识地想要咬笔头,张开嘴才想起这是学长的钢笔,又讪讪地闭嘴。赵申在对面看得很好奇,忍不住问:“出入须知是什么?就是刚才那个粉头发的说的,在列车上看见的纸?”   “对啊。”燕月明回答他:“下次你如果再掉进缝隙,可以先找找有没有出入须知,这样会比较保险。”   赵申的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还是不了。”   我可不想再掉进来一次。   燕月明终于把出入须知写好的时候,闻人景也回来了。他一坐下,就压低声音道:“都打听清楚了,猛男兄跟那个女孩子是青城的,小平头和那对夫妻是林城的,一共两拨人,差不多都是昨晚掉进的缝隙,然后在列车上碰到。暂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赵申也是林城的,听到那边还有自己的老乡,不由多看了一眼。   闻人景:“我把该关照他们的都关照了,那几个人不管精神还是身体状态都不大好,我就建议他们先在旅馆休息。”   赵申弱弱地举手,“那我们呢?各位大佬,我只剩110块了,能不能……能不能先帮我想想办法?哈哈哈,如果不行当我没说。”   说话间,外出采购的厨子也回来了,一箱一箱的货物搬进来,往返了很多次。从箱子上绘制的图案来看,里面装着的是米面还有许多生活用品。   服务员小姐姐也重新推着小推车出来,给猛男那桌送餐。而柜台后的老头全程都在打瞌睡,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旅馆里三个NPC,看起来各司其职,分工相当明确。燕月明把观察的结果记在心里,这时,黎铮也开口了,“我们去镇上。”   四人随即起身离开。   等他们走出旅馆大门,贴好出入须知后离开,小平头立刻蹿到猛男那一桌,“诶,刚才你们说什么呢?那几个人怎么走了?他们不管我们了?”   猛男解释道:“人家刚刚过来就是来关心我们的,什么叫不管啊?”   切,你那是被人套话还不自知。   小平头心里吐槽,面上不显,“我这不就是这么一说嘛。你们都不觉得奇怪?那几个人怎么看都跟我们不一样,都到这鬼地方了还那么镇定,还随身带着斧子,你敢确定他们真的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猛男不敢断定,但他就觉得这话不中听。   小平头继续道:“不如你跟着出去看看?看他们去哪儿?说不定会有什么离开的线索呢?”   话音落下,桌上的其他人也齐齐看向猛男。猛男抓了一把自己的骚粉色短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正要说话,旁边的女孩突然开口:“他鞋子都没了。”   猛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对啊,我这还光着脚呢。”   女孩又看向小平头,大着胆子问:“你怎么不自己去?”   小平头噎住,刚要反驳,对面的中年女人就开始猛烈地咳嗽。她丈夫连忙拍打着她的背小声安抚,随后抱歉地笑笑,“我们还是先去休息了,这年纪大了身体真的熬不住……”   与此同时,大街上。   列车还没有开走,热闹的集市还在继续。燕月明目不斜视地走过,只有天知道,他有多紧张。余光瞥见旁边的赵申,这位的紧张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都已经同手同脚了,生怕不小心碰到柿子,然后那些疯狂的镇民就会拿刀出来砍他。   闻人景精神尚可,还能主动提问:“除了流浪者,列车上的人是不是都不会主动下来?”   只见这辆滂沱列车上,每一个车厢里都有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列车员。车厢里的货物不尽相同,但交易方式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以物易物。   镇民们把柿子送上车,再把所需的货物拿下来,列车员只动动嘴皮子讲讲价,全程都没有下车。不一会儿,各个车厢里就都堆了柿子,红彤彤一片,跟列车员身上的红色制服相得益彰。   这些列车员有人形的,也有长着毛茸茸虎头的。   赵申在精神紧绷中逐渐疯癫,“妈呀老虎成精了……”   闻人景按住他的肩膀,循循善诱:“你再仔细看看下一个车厢里的是什么?”   赵申往前走了两步,听话地看过去,哦,是只一米八几的兔子。卧槽兔子,比他还高的兔子,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卧槽!   兔头从窗户里探出来,三瓣嘴里还在吃柿子,橙红色的汁液迸溅,随着咀嚼的动作从嘴角流出来,染红了纯白的兔毛。   赵申白眼一翻就要晕过去了,好在燕月明及时抽出了黄金小斧头。他一个激灵,理智回炉,赶紧躲到后面去,于是燕月明就暴露出来,跟那只大兔子对上了。   燕月明很害怕啊,他有一点点怂,与此同时,思维又异常活跃,脑子特别清醒。电光石火间,他举着小金斧头发问:“你好,你认识昂丁吗?”   闻人景正想救他,闻言怔住,“嗯?”   大兔子也歪了歪脑袋,“吱?”   燕月明害怕是真害怕,说话声音干巴巴的,速度又很快,“昂丁说他来过橙红小镇,是不是就是从这趟列车上下来的?它跟这些列车员,好像啊。但是您这身皮毛比昂丁好多了,看起来特别光滑,油光水亮的,真的,哈哈。”   不管有没有用,燕月明拍了个马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只可惜这是只兔子。   兔子咧开三瓣嘴,“hetui”一声,极其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吐完唾沫它又吃了一大口柿子,而后把车窗一关,不理他们了。   燕月明委屈极了,回过头看黎铮,却发现黎铮唇角带笑。   人类的悲欢有时并不相通。   黎铮这才慢悠悠说道:“列车上的人不下来,就没有危险。滂沱列车虽然在深处的缝隙里穿行,但车上本身危险程度不算高,危险的是上下车的站点。”   闻人景:“为什么要叫‘滂沱’这个名字?”   黎铮:“月离于毕,俾滂沱矣。”   闻言,燕月明和赵申都面露茫然,这句话什么意思?怎么还有古文。闻人景年纪虽小,但也确实博学,解释道:“这句话出自《诗经》,月离于毕是一个天象,大概意思是这个天象出现的时候,就要下雨了。”   燕月明:“所以列车驶过的地方,会下雨?”   闻人景摸着下巴所有所思,“小雨大雨?”   黎铮:“看样子,是滂沱大雨。”   燕月明又道:“风雪过后,又是大雨,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   赵申觉得他们在打哑谜,反正自己就是听不太懂。   此时黎铮望了眼列车来时的方向,道:“把命赎回来的办法是退房,只要在钱花完之前退房,一切就有挽回的余地。昨天我选择在这里投宿,一是想要在雪夜里找地方落脚,以免冻死,二是想要打那通电话。”   闻人景:“现在信号中断,电话暂时打不出去。雪虽然停了,但大雨紧接着又要来,也不会知道这雨的范围有多广……那我们还走吗?”   赵申听到可以退房,心底燃起希望,连忙问:“先不说别的,退房要怎么退?”   黎铮:“需要找到镇长手令。”   赵申:“我——”   他刚开口,就被黎铮打断:“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掉进缝隙的人不在少数,各城气相局一定会有所动作。上方城的动不了,其他地方的也会来。从橙红小镇离开,或许并不比留在旅馆安全,所以,赵申,我建议你留在旅馆,等候救援。”   说这话时的黎铮,表情虽然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气质沉稳,冷静肃穆。赵申被他影响着,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可、可我只有110块了,撑得到救援来吗?”   闻人景拍拍他的肩,“没事,我们可以借你。”   赵申刚刚才在旅馆里因为借钱的事情大喷特喷,此刻听到闻人景说要借他钱,鼻子一酸,感动落泪,“呜呜呜呜呜你们真是好人……”   好人往旁边挪了一步,有点儿嫌弃他的鼻涕。   “我们做两手准备。”黎铮的视线扫过闻人景和燕月明,“列车停靠的时间不会很长,也就是说,雨可能很快就来。你们两个,带他去守着电话,一旦信号接通,立刻打给苏洄之或者闻人副部长,把这里的所有情况告诉他们。我会告诉你们怎么去,如果中途下雨,不要走进雨中,等我去接你们。”   燕月明忙问:“那学长你呢?”   黎铮:“我去找镇长手令。”   燕月明担心学长,更担心自己。不是说怕遇到危险,怕也是怕的,但更怕自己连这点任务都完成不了。而就在这时,黎铮又看向他,问:“能做到吗?”   能吗?   燕月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在那双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又没那么怕了,郑重点头,“我能。”   黎铮:“还记得霍波标记吗?”   燕月明点头。   黎铮:“装有电话的地方,有你熟悉的炭笔标记。一只简笔画的小鸭子,意为‘有免费电话’。也许还有其他地方也有标记,小心留意。”   闻言,燕月明心里又安定了些许。有炭笔标记就好,这东西他熟啊,而且11号的流浪者也曾来过这里,说不定这标记就是他留的!   黎铮又看向闻人景。   闻人景不需要他说,立刻拍拍胸脯表示,“我是学长,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双方遂分头行动。   临行前,黎铮给了他们一张纸,纸上详细写着小镇规则,以及去往电话所在之处的简笔地图。 第60章 橙红小镇(七)   电话在距离旅馆四条街开外的地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三个臭皮匠不过是凑在一块儿看了眼地图的功夫,黎铮就不见了。再抬头时,只能看见翻过列车顶、潇洒离去的一片衣角。   赵申喃喃自语:“他是不是那个、什么什么侠?”   闻人景:“蝙蝠侠?蜘蛛侠?还是英俊少侠?”   “是普天之下最厉害、一定能心想事成、逢凶化吉、平安归来、敌人通通倒下、英俊潇洒无敌侠。”燕月明一本正经地给他们科普,并且开始异想天开。   “要是我这么说上一百遍,根据橙红小镇的基础规则,会不会就会变成真的?”   赵申刚想感叹这滤镜之厚,闻言怔了怔,“会、会的吧?”   闻人景立刻掏出一个符来,双手掐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赐予你梦想成真。”   燕月明双手接符:“谢谢。”   闻人景:“不客气。”   赵申:“……”   好奇怪的人啊,但是突然间他就不怎么紧张了。   三个臭皮匠终于踏上征程。   除了基础规则外,黎铮的纸上写得很清楚,橙红小镇还有一些其他的规则。但偌大的小镇,他不可能知道并且记住所有的规则,况且他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规则可能有变动,所以仅做参考。   但燕月明直觉,那些规则里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譬如掉在地上的柿子不能捡;再譬如,不论看到什么颜色的柿子,当有人问你它是什么颜色,你都必须回答是橙红色。   柿子只能是橙红色。   罗列出来的规则其实不多,总结起来就四个字——远离柿子。   不一会儿,三人就走到了骚粉猛男下车的地方。燕月明敏锐地注意到,地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但仔细看,那地面的砖缝里依稀还有点暗红色的痕迹。   橙红小镇的路,是用红砖铺成的。因为风吹雨打,砖的颜色稍显暗沉,所以鲜血流淌在地上,其实并不算很明显。   这血迹不见了,是被清理掉了?   燕月明跟闻人景交换一个眼神,谨慎地没有多说话。此时许多小镇居民卖完柿子,已经拿着空的箩筐,推着空的小车子准备回家了。   如果忽略他们发疯互砍的骇人场景,这些居民看起来真的普通又正常,既没有多只眼睛,皮肤上也没有长毛。有欢笑,有斗嘴,甚至还会跟他们打招呼。   “哟,这里有几个外乡人。”   “外乡人,要不要去我家做客啊?瞧我今天刚卖了柿子,换了好多吃的呢。”   “还是来我家吧,我家就在前面。”   “这位年轻的小哥哥跟我走吧?”   ……   镇民太热情,小明很惊恐。   学长既然说旅馆才是小镇最安全的地方,那这些镇民的家里肯定有危险,他才不会去呢。人家伸手,他就退,退不了,就赶紧跑,尽量不发生肢体接触。   三人躲得大汗淋漓,光天化日,仿佛做贼。   唯一庆幸的是小镇居民并非都是热情好客的,也有些对他们投来不喜的目光,板着脸,阴沉沉的,也不会主动靠近。   这两者之间,也不知道哪个更危险。   黎铮的简笔地图上,标注了两个特殊地点。一个是商店,一个是诊所,诊所距离稍远,而商店就在去往下一条街的拐角处。   这是一个T型路口,列车从右边来,拐进下方的I字长街。目前的情况是,旅馆在长街左侧,所以他们行走在列车的左边。走过拐角,他们就能看到同样在左侧方向的商店。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走过拐角,去到左边那条街,就会逐渐远离列车,但必定会经过商店。   远远地,燕月明就看到商店这边很热闹。如果说镇民们还只是换取生活物资,属于小打小闹,那商店进货,就属于大宗生意。   一个膀大腰圆、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站在拐角处,看起来像是店老板,正指挥着几个壮劳力在搬货。旁边还有一些镇民在围观,几个小孩儿不顾大人劝阻,垫着脚、抻着脖子要去看搬运的货物,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筐一筐的柿子被搬上列车,换取一箱一箱的货物被搬进商店。燕月明眼尖地看到那长条形的木箱子上,好像有枪的标志。   闻人景也看见了,微微眯起眼,道:“你再看店门口。”   店门口有一个告示牌,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正用粉笔在上面写字:   【今日雨具有售】   赵申:“嘶……”   他虽然还是一知半解,但并不妨碍他从雨具联想到刚才说过的大雨。雨具?枪?雨夜凶杀?这可真的不太妙啊。   这时,大约是小孩的吵闹让店老板不爽,他瞪了那几个小孩一眼,道:“谁也不准再偷我的东西,小心我打断打折他的手。”   燕月明毫不怀疑,这话会变成现实。   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他们一直在搬东西,半天也不见搬完。搬运工人在列车和商店之间来回,店老板和围观群众也在,硬生生把他们的路给堵住了。   如果他们要过去,势必要从他们中间穿过。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燕月明又瞥见路边没有被彻底清扫掉的雪堆里,好像露出一点红色的东西。   “等等。”燕月明灵光乍现,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紧斧柄,贴着墙快速跑到那雪堆边,定睛一看——   那是一张百元大钞。   闻人景立刻正色,“钱?”   燕月明压低声音,“在这个镇子里,镇民们以物易物,好像并不需要用到这个东西。会用到它的,是谁?”   赵申也终于脑子灵光了一把,“小玉?那个亿元户?”   按照燕月明的说法,如果他们的钱都没掉,那这钱多半属于另一个流浪者,而他们只知道一个小玉。小玉早于赵申入住旅馆,却不在房间,那这个人去了哪里?   这里为什么会掉落一张纸币?   燕月明再看一眼商店,“小玉有那么多钱,不在旅馆,那就是在外面。有钱,就有可能会来商店里花钱。”   闻人景:“你的意思是……小玉有可能在商店出事了?”   这只是猜测,燕月明也说不得准。赵申则搓搓手,望着雪堆里的百元大钞眼睛发红,“捡不捡?这可是一百块。”   闻人景思忖再三,“我来。”   他小脸沉肃,慎之又慎地用两根手指夹起了那张纸币。而就在纸币从雪堆里被抽出来的时候,屏息以待的燕月明和赵申也看到了纸币上已经被雪水模糊的字。   SOS,求救信号!   闻人景凑近闻了闻,又用手指捻过那红色字体,脸色微变,“是血。”   恰在这时,商店老板好死不死地发现了他们。他看了过来,跟燕月明四目相对,刹那间,燕月明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那是弱小的食草动物对上猛兽的恐惧感。   “别怕。”闻人景紧紧抓住了燕月明的胳膊,虽然他的声音也有点发紧,但学长就是学长,看起来仍然很可靠,“还记得黎学长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吗?”   燕月明:“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闻人景:“这是商店。”   燕月明:“我们去买东西,买完就走。”   赵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店老板盯上的那一刻,他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可这里他年纪最大,燕月明和年纪更小的闻人景都在往前走,刹那间羞愧战胜了恐惧,他咬咬牙,也赶紧跟上。   三人以缓慢、犹豫但依旧在往前走的步伐,来到了商店门口。   此时商店老板和他的搬运工们已经完全把路堵住了,镇民们也在看着他们,那表情看似正常,却又让人发毛,且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燕月明到底是个成年人,他不愿意总是让才14岁的小学长挡在前头,而且他还有小金斧子呢,便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你好,我们要买雨具。”   商铺上新,顾客购买,很好,完全没问题。   店老板咧起嘴来,露出一口镶金的牙齿,“可以啊,正好新到了货,有雨伞和雨衣,单价都是50,是不是比那家破旅馆的价格良心多了?”   燕月明还没下定主意呢,店老板就又说:“本店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如果搭配其他购买,还可以打折哦。吃的、用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闻人景赶忙道:“我们要雨衣,只要雨衣。”   店老板:“外乡人,你确定你们只要雨衣吗?不要买其他东西?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到了晚上,我的店可就要关门了,而且这镇上只有我这一家商店,到时候你们想买也买不到。如果买得多,我还可以提供送货上门服务。”   闻言,赵申心念微动,下意识就要开口。可就在开口的刹那,他又瞥见了燕月明的小金斧,阳光在小金斧上反射着刺目的光,他精神一震,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不。”那厢,闻人景斩钉截铁,“我们只要雨衣。”   店老板的笑顿时有了点威胁意味,“你确定?”   闻人景深吸一口气,“确定。”   周围的人齐齐看了过来。   三人像一座孤岛,被困在暗涛汹涌的海洋里,好似无处可逃。   蓦地,店老板又道:“这样吧,你们不想买别的,我也不为难你们。看在你们是新顾客的份上,我还是给你们打折,怎么样?你们下次继续来照顾我生意就是了。”   打折?还有这种好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月明和闻人景齐齐摇头,“原价,我们按原价买。”   店老板面露不善,又紧盯着赵申,“你呢?”   赵申哪敢回答他,他再笨也察觉出不对劲了,闭紧嘴巴,一边后退一边摇头。这时,闻人景主动从口袋里掏出200块钱,“雨衣,四件。”   燕月明也再次鼓起勇气开口,“你不是卖东西吗?不卖了吗?我们说了,要买雨衣,四件。你诚信生意,童叟无欺,我们就想买四件雨衣,买完就走了。你不卖的话,是你不肯卖的,我、我也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他的声音在抖,音量越说越低,胆子也越说越小,可怜、无助,但还能撑。   他想说其实你不卖我也可以。   我是真的想走。   这垃圾世界,强买强卖还有理了。   良久,店老板冷哼一声,终于接过钱,招招手让刚才在门口告示牌上写字的女人拿来了四件未拆封的雨衣。   闻人景接过雨衣,给燕月明使了个眼神,两人拉着赵申立刻后退。   他们退得很小心,一步一步,艰难、缓慢地走出人群,时刻戒备。好在店老板虽然看着他们的目光不善,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却没有追出来。   三人成功走过了商店,等到走出一定距离,确定后头没人追,便立刻夺路狂奔。如同一阵小旋风,刮过街巷。   等到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燕月明抹了一把额头,已经满手的汗了。   赵申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怎么回事,那老板是在想方设法让我们花钱?妈的,我脑瓜子真的嗡嗡的,差点就心动了……打折又是什么意思?”   闻人景:“你觉得,打折的到底是商品还是你的手脚呢?他之前就警告过围观的小孩,小心被他打断手。”   赵申:“卧槽。”   闻人景又从兜里掏出那张写着SOS的纸笔,“就是不知道小玉到底怎么样了。”   赵申:“亿元户应该不会买打折商品的吧?”   闻人景:“万一呢?不是说买的多也会打折?”   燕月明:“那他断了手,会……去诊所疗伤?”   话音落下,一句满含懊恼的“真倒霉”从前方飘来。三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醒目的红十字出现在前方的建筑顶上。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来到了诊所附近。   一个男人从诊所里出来,揉着脖子喃喃自语。赵申看着那人的脸,刚觉得有些眼熟,便听燕月明小声说道:“是刚才火拼的那些人。”   骚粉猛男等人下车时,不小心撞翻了居民们装着竹筐的柿子,遂引发乱斗。伤者被担架抬走,送进诊所,但这才过了多久,对方就已经生龙活虎地从诊所里走出来了?   这可真够快的。   投胎都没有那么快。   燕月明弱气开口,“要不我们还是……”   闻人景攥拳,沉声:“跑。”   师兄弟两个再次夺路狂奔。   赵申:“等等我啊!” 第61章 橙红小镇(八)   电话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废品回收站。   红砖的围墙,围起来一个大约篮球场那么大的小院,小院里是一座同样用红砖砌起来的小平房。门是普通的铁门,铁门半掩着,透过门缝就能看到里面堆叠着的各种杂物和垃圾桶。有一点味道传出来,但大约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并不是很臭。   燕月明跑到这里,半条命都要跑没了,撑着膝盖喘着气,但还不忘用视线在门口搜寻,果然在门口右侧的墙角处,看到了熟悉的炭笔标记。   一只简笔画的小鸭子,意为有免费电话。   三人缓了口气,再次拿出黎铮留下的纸细看。黎铮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但他惦记着旅馆里的人,因此来去匆匆,并未对回收站做详细的探索。   他给出的信息有限,只有两条。   1:回收站什么都收,但不收柿子。如果在里面发现柿子,立刻扔到房顶上去。   2:确认无人时进入。如果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回来,可以躲进垃圾桶里。   三人把规则牢记于心,在门口探头探脑半天,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正准备进去时,身后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争吵声。   “唰——”迈出的脚急急收回,三人你拉我、我拉你,迅速躲进门口的灌木丛里。   燕月明支起耳朵,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争吵声也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走得很快,吵得也很急。   男:“你就是不相信我!”   女:“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那又大又甜的一亩柿子,明明是我们爱情的象征,你为什么要跟别人一起去卖?!明明说好了我们一起去采,一起去卖,永远在一起的!你们竟然还卖给了那只猪!你明明知道我属虎,那个女人才属猪!”   男:“你就知道属猪!属猪!你根本不信我!”   女:“我信你我才是猪!你个垃圾!”   “是,我是垃圾怎么了!”男人听起来彻底恼了,又羞又恼,大步流星地推开废品回收站的门闯进去,直奔垃圾桶,掀开盖子就往里钻。   女人站在门口破口大骂,“你这个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男人涨红着脸,“我都已经是垃圾了,垃圾不会说话,我懒得跟你计较!”   语毕,他“砰”的一声盖上盖子。女人持续骂骂咧咧,但对着一个垃圾桶隔空叫骂,似乎也颇为无趣,因此骂了两句就气呼呼地走了。   燕月明蹲在灌木丛里,看看左边的闻人景,又看看右边的赵申,看到了同款的迷茫。迷茫过后,三人确定那个男人是真的进回收站当垃圾了,而不是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回来了,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后面出来。   三人像叠罗汉一样,探头往里看。   燕月明:“他好像再也没有动过。”   赵申:“进吗?”   闻人景:“进。”   回收站不大,院子里摆着什么一目了然,他们也没管那个一门心思去当垃圾的男人,直奔室内。   红砖的小平房大约5、60平,门是敞开着的。里头堆放着的杂物要比院子里整齐得多,还有许多置物架将其分门别类。   电话就在入口处的一张长桌上,它看起来很像是学校里的旧桌椅,刷着斑驳的红漆。电话是老式的座机,也是红的。   闻人景第一时间把听筒拿起来,尝试拨打电话,但很可惜,电话里只有忙音。他对着燕月明和赵申摇摇头,两人不免失望,但心态尚可。   燕月明环视四周,“学长说让我们守着电话,一旦有信号立刻打出去。现在回收站的工作人员不在,我们先把这里仔细探索一遍?”   闻人景正要点头,忽然,远方传来了的汽笛声。   “呜——”   “呜——”   一声过后,又是一声。   赵申紧张起来,“列车要开走了?”   燕月明和闻人景立刻转身向门外看去,从这里其实看不到列车,围墙阻挡了他们的视线,但阻断不了燕月明的担忧。   列车要走了,滂沱大雨是不是就要来了?   很快,这担忧就变成了现实。   缝隙里的天,是变幻莫测的天。昨夜刮了风雪,整整一夜,天寒地冻。今天上午,风雪虽然停了,太阳短暂地出现了一下,但依旧被云层阻隔。这会儿又开始打雷,雨点虽还未落下,但谁见了不会说一声——风雨欲来?   最先来的,是风。   呼呼的风刮着,也不知是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回收站的小院里,杂物被吹得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垃圾桶都在晃动。   紧接着,不过十分钟,雨就来了。   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大,初时便下出了狂风暴雨之势。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窗户,燕月明三人合力才把小平房的门给关上。   大雨打碎了世间一切声响。   小镇居民们急匆匆跑回家的脚步声、旅馆后厨里笃笃笃的切菜声,都变得微不可寻。下雨了,天色也就变暗了,诊所里的灯亮了起来,楼顶上的红十字在暗沉的雨幕里发出光亮。   同样亮着醒目灯光的,还有燕月明在进入小镇时就看到的橙红条纹的水塔。那是整个小镇里最高的建筑,倒锥形的水塔,上面的圆盘像一个飞碟。   黎铮从水塔的外部爬上去,风雨给了他阻碍,却也给了他最好的掩护。   镇长就住在水塔里面,终日俯瞰着他的小镇,所以水塔也是一座瞭望塔。   雨点打湿了黎铮衣服上的毛领,也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悄无声息地潜伏到飞碟外面的圆环形走廊,透过窗户看进去,里面却没有人。   蓦地,背后传来一丝微弱的风,在流动。   黎铮当机立断拔出钢笔,向后刺去。如果燕月明在这里,或许会很惊讶,因为他在旅馆时才拿那支钢笔写过字,而此时此刻,钢笔在黎铮的手里,拔出来就变成了刀。   锋利的刀刃刺入血肉,转瞬间便钉入墙壁。   可定睛一看,墙壁上什么都没有,这一刀落空了。   黎铮微微蹙眉,难道是自己感觉出错?   他觉得不会。   水塔一直是整个橙红小镇最危险的地方,它矗立在一片柿子林里,黎铮也是破费了一番功夫才成功走到这里的。   最重要的是,橙红小镇的镇长是个多重人格的疯子。他很古怪,时男时女,是老时少,时而温和时而疯狂,为此,水塔里呈现出的规则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现实世界里的多重人格,变化的只是性格,本人的外貌并不会发生相应的变化。缝隙里却不同,镇长是真的会变。   大部分情况下,镇长不会离开水塔,除非他变成了——   “轰隆”一声,又是电闪雷鸣。   借着闪电的光芒,黎铮忽然看到下方的柿子林里走过一道人影。那是一个佝偻着背,系着橙红色头巾,挎着一个竹编小篮子的娇小身影。似乎是察觉到了黎铮的视线,在闪电的光芒消失前,她倏然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犹如风干橘子皮的老妇人的脸。   她微微一笑,皱纹堆叠,仿佛人皮挂不住脸。   佝偻着的身影掩映在柿子林里,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黎铮微微色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要追出去。然而就在这时,刚才那种些微的风动的感觉,又在背后闪现。   这不是错觉。   是真的。   黎铮不知道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了,他迅速侧身避过,然而速度还是不够快,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发丝散落,顷刻间被风雨卷走。黎铮冷冽的视线望向攻击袭来之处,这一次,那里终于有人了。   “黎铮。”他从飞碟的另一面绕过来,一步步走到窗户的亮光里,露出缺了一只的耳朵。他看着黎铮的眼神里,充满憎恨与恶意,“我们又见面了。”   另一边,上方城。   又到了每天的波动时刻。   气相局监测部,作为整个气相局最为神秘的部门,它位于气相局总部大楼的地底。而监测部的核心,在于它的监测装置。   《气相预报》其实起步较晚。刚开始,人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运用科学手段去解释玄学事实,譬如磁场。规则波动时,该地区的磁场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但它虽然有点用,却没有大用。因为你只是能发现磁场有变化,却不能具体知道究竟是什么变化,还得实地检验。就像在缝隙里探索规则一样,用人命去趟,效率低下,代价巨大。   后来,搜救队员在缝隙深处,发现了能够用来感知规则的奇怪石头。它的原理有点像天气瓶,当天是什么天气,都会在瓶中得以展现。   人们付出了很多代价,将这些石头从缝隙深处带回,监测装置逐步成型。   最终,气相局又迎来了第一代鸩的死亡。   混乱的年代总是能诞生一些天才的疯子,他们用自己的奇思妙想,用鸩的死亡,来完成了监测装置的最后一道工序。这是一个秘密,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总之他们成功了。   如果说播音部靠“说”,那么监测部靠“看”。   在深处的地底,巨大的蒙着黑纱的监测装置前,佩戴着特殊眼镜的监测部员工们,已经蓄势以待。   波动时刻一到,巨大的嗡鸣声响起。监测装置泛起波纹,每一道波纹,都有它的密语,而每一个监测部员工,都必须读懂。   严格来说,他们是训练有素的翻译官。每天直面规则,但受到的伤害却比主播苏洄之要小得多,因为正如黎铮所言,规则本身是中立的。   只是今天的监测部,一个个监测员都忍不住蹙起了眉。   十分钟过去,其中一人高举右手,打了个手势。   室内广播立刻响起,“怎么回事?”   “波纹非正常颤动,符合异常现象第13条,请立刻拉响全城警报。” 第62章 橙红小镇(九)   上方城,又迎来了一个不眠夜。   当城里的居民们,一个个都在奇怪,怎么零点未过,警报就响了的时候,苏洄之、阎飞等人已经齐聚监测部,连后勤部的小方也来了。   监测装置所在的大厅里,非本部人员止步。所有人站在特殊玻璃封闭的二楼走廊上,看着下方的忙碌场景,眉头微蹙。   “波纹持续颤动。”   “波动异常。”   ……   “波动异常。”   “无法观测到具体规则。”   “各监测员注意,下面开启一级预案。”   “请准备。”   各位戴着特殊眼镜的监测员对视一眼,纷纷后退。与此同时,墙壁上自动开启数个一米见方的暗柜。每一个暗柜里,都存放着必要的装备。   类似防弹衣的金属夹克,连接着无数导线的手环,黑色的手套。那手套很薄,仔细看就像是无数细小的金属片缝合而成,还有复杂纹路,很是奇特。当手环箍住手套的边缘,导线连接上金属的夹克,所有纹路亮起蓝色光芒。   所有人陆续按下眼镜上的一个按钮。   “深度监测现在开始。”   “请所有人保持静默。”   “请保持静默。”   “保持静默。”   落针可闻的空间里,所有监测员再度上前,来到了蒙着黑纱的巨大监测装置前面。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隔着一定距离,用眼睛看,而是掀开黑纱走进去,直接伸手触碰。   不过半分钟,其中一个监测员便后退一步,将手收回。   他朝着身后迅速打出一个手势。   二楼走廊里,苏洄之微微眯起眼。他又看了会儿,没有多留,便转身离开。阎飞迅速跟上,边走边问:“你看得懂那手势?”   苏洄之:“播音和监测密不可分,他们那套手势我当然看得懂。我只是觉得,再等下去结果也不会变好了。”   阎飞:“到底什么意思?”   苏洄之:“规则模糊不可测,如果不是鸩动了手脚,就是被缝隙里的变化影响了。波动时刻只有一个小时,现在还剩下34分钟,如果在这34分钟里,我不能拿到准确的具体的规则,那么今天零点的气相预报,就要开天窗了。”   两人步履加快,坐着电梯返回地面时,还碰到了对策指挥部的井宁,也就是闻人景的爸爸。井宁正要去监测部,看到苏洄之和阎飞,连忙停下脚步。   “各城的监测都出问题了,情况不妙。”井宁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如果出事的不只是上方城,那么你刚才说的两种可能,就是后者。”阎飞沉声。后者是什么?那就是缝隙里的变化影响到了监测的结果。   阎飞不认为鸩有那个实力,同时对各个城市的监测装置动手脚。他如果有这能力,人类早完了。   苏洄之也同意这个观点。   井宁沉声道:“我知道了。刚才我已经让巡查部全员出动,阎队,接下来可就要拜托你们了。还有苏主播,如果《气相预报》不能准时上线,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稳定军心很重要。”   苏洄之:“放心。”   三人没有多废话,匆匆交换完各自的消息,便又迅速分开,奔向不同的战场。只是分别前,阎飞拉住苏洄之,语气郑重:“不要落单,不要轻敌,你是气相主播,是气相局的门面,是上方城数百万人的精神寄托,你不能出事。”   苏洄之回视着阎飞,唇边扬起一以贯之的微笑,“阎飞,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气相主播的职责。”   这是苏洄之第一次喊阎飞的全名。   阎飞沉默两秒,“一切小心。”   苏洄之:“一切小心。”   与此同时,橙红小镇。   旅馆里,新的住客正在惶惶不安。女孩儿名叫胡佳佳,今年16,还在上高中。除了这一次突然掉进缝隙,她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偶尔在学校里会碰到一些奇怪规则,会撞见缝隙的出入口,但在老师们的保护和同学们的互相帮助下,都没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可是到了这里,过往的那些经验,好像都不顶用了。她突然间深刻意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危险,什么叫“学校是座象牙塔”。   她以前在塔里,拼命想出来,现在却回不去了。   两个小时前,她住进了这间108,本以为自己会害怕得睡不着觉,但疲惫袭击了她,她昏昏沉沉的,还是睡着了。   可她没有睡多久,就又被汽笛声以及雨声吵醒。   看到外面那风雨飘摇、天地暗沉的场景,胡佳佳害怕极了。她哪里还能睡得着觉,连忙穿好衣服和鞋子去找她的同伴瞿刚,也就是染着骚粉色头发的肌肉男。   可是胡佳佳敲了好几下门,门内都没有回应。而就在这时,旅馆门口又传来了开门声。   瞿刚住在103,走两步就是客厅,离门口很近。可这时候还有谁来投宿?难道是跟他们一样掉进缝隙的倒霉蛋?   胡佳佳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想要叫瞿刚起来。但根据那个叫小白的少年告诉他们的规则,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最好锁门,所以瞿刚的门是锁着的,她进不去。   这时,对面的门开了,那对中年夫妻中的男人探出头来。   胡佳佳对他谈不上多信任,但此时此刻看到相熟的面孔,还是松了口气。她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好像又有人来了。”   男人也小声问:“你去看过了吗?”   胡佳佳摇头。   男人便道:“要不我们还是在房间里待着吧,待在房间里肯定比在外面安全。”   可胡佳佳担心瞿刚,这人迟迟不应门,万一出事了呢?   “瞿刚!瞿刚!”她再次小声呼喊,而就在这时,从客厅那边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像是胶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走路的速度并不快,可一下、又一下,伴随着外面的雷雨声,叫人心惊。   对面的门飞快地关上,只留下一声含糊的“快回去”。   胡佳佳心如擂鼓,还来不及跑,她就看到了出现在走廊入口处的人。明明脚步声好像还有点距离,可她就是出现了。   四目相对,胡佳佳吓得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那是一个老妇人,戴着橙红色头巾,穿着胶鞋,挎着一个装满了柿子的竹篮,身上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雨水。她背对着光,乍一看那张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点亮光。   “小姑娘,别怕。”她往前走了一步,也就走到了灯光下。咧起嘴角,满是皱纹的皮肤被扯动着,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和善却诡异。   胡佳佳想要离开,可脚下却像生了根,僵硬得根本拔不动。她太害怕了,眼睁睁看着那个老妇人离她越来越近,终于,指甲刺进掌心。   瞬间的疼痛让她的身体终于反应过来,她猛地后退一步,踉跄着,想要逃离。   “怎么了?”老妇人也紧跟着往前一步,她轻声细语的,仿佛音量再高一点就会惊扰到什么,一边说,一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柿子来朝前递去,“是被我吓到了吗?别害怕啊,我请你吃柿子。”   干枯如树枝的手上,托着一个橙红色的柿子。仿佛腐朽与生机同时乍现。   胡佳佳怎么敢接?   可是她退一步,老妇人就进一步。   时间被拉扯着,一秒钟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眼看着老妇人就要走到胡佳佳面前了,她害怕得想要放声尖叫,然而喉咙里却像塞了棉花,便是张开嘴,也什么都发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   我要被杀死了吗?   胡佳佳一度绝望,脑子里甚至闪现出走马灯。她想起了家里的亲人,想起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还有那些从小到大她都觉得平常的、甚至有点像在喊口号似的话语。   【人类永不屈服,世界由我创造】   她回不去了吗?不,她没有那么胆小的,她不应该这样。   胡佳佳咬咬牙,心底骤然生出勇气来,声音也终于冲破喉咙。她凭着这最后的一点勇气,奋力地拨开老妇人的手。   柿子滚落在地的同时,103的门突然开启。老妇人刚巧走到103门口,“砰”的一声,急匆匆打开的门重重撞在她身上,一下子把她给撞飞了。   瞿刚火急火燎探出头来,“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胡佳佳看看倒在地上的老妇人,又看看在地上滴溜溜滚着,即将滚到她脚边的柿子,整个人都是懵的,本想逃离的动作也硬生生止住。   瞿刚比她还要懵,挠挠头,“咋了?”   这时,地上的老妇人动了动,好像要爬起来了。胡佳佳一个激灵,整个人迅速回神,冲向103,几乎是用撞的,把瞿刚给带进去,“快关门!”   “砰!”关门的声音却不止一处。   那对中年夫妻中的男人,还有小平头,都悄悄打开门看着,见此情形,连忙关门。   另一边,废品回收站。   燕月明三人把小平房全部探索了一遍,又触发了两个小规则,目前暂时安全。但令人担忧的是,电话迟迟打不通,黎铮也没有出现。   “别多想,我们先看这个。”闻人景将几张纸币一一摊在摆着电话的那张红色长桌上。   就在刚才,他们在这间小平房里,又找到了几张百元大钞。它们被随意地跟其他废纸一块儿收在一个纸箱里,且就放在墙角。   第一张纸币,出现于商店附近的雪堆里,上面用血写着“SOS”。   第二、三、四张纸币,出现在这里,上面也写着字,但这一回的字就变多了,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多了。   【我在诊所,救我】   【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不要来诊所】   赵申也努力地开动脑筋,“这个人应该就是小玉了吧?有钱,又在跟我们求救,可他一会儿说要我们去诊所救他,又让我们不要去诊所,为啥?”   闻人景沉声:“因为诊所肯定很危险。”   燕月明很是忧心,他看到了这样的求救信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他肯定是想救人的。那可是一条人命。   可现在外面风雨交加,诊所又那么危险,他该怎么去救?   恰在这时,“吱呀”的开门声传来。   三人对视一眼,闻人景立刻跑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有个穿着红色雨衣的人正推门进来,他的身后,还有一辆装满了杂物,此刻用塑料布盖着的三轮车。   糟了,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回来了。   救不救人的再说吧,先救自己才是真的。好在他们已经在刚才的探索过程中,提前寻觅好了藏身地,也就是堆在平房角落里的一排垃圾桶。   黎铮留下的纸上说过,如果工作人员回来,可以先在垃圾桶里躲藏。 第63章 橙红小镇(十)   回收站的垃圾桶是铝皮做的,银色的垃圾桶,大小刚好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蹲在里面。但因为是金属材质,所以蹲在里面需要时刻小心,不能乱动,否则就会发出声响。   燕月明把小金斧子抱在怀里以免磕碰到垃圾桶内壁,并努力地调整呼吸,免得自己过于紧张。   从外面的声音判断,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已经进来了,正在从他的那辆小三轮上卸货下来。他的动作并不快,手里的动作很重,从脚步声来判断,一只脚重,一只脚轻,他很有可能是脚受了伤,或者干脆是个瘸子。   很快,卸货的声音没有了,三轮车链带着轮子转动的声音响起,工作人员似乎把车停到了距离燕月明不远处的墙边。刹车的把手摁下时,出现了明显的摩擦的声音,应该是车子老旧、生锈了。   屋里紧接着又响起烧水壶的声音。   椅子被拖拽,他坐了下来。期间又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是些倒水之类的小动作,听起来没什么参考价值,但燕月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很快,泡面的香味霸道袭来。哪怕隔着铝皮垃圾桶,燕月明还是能闻到那股味道,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奇怪,他明明吃饱了饭才从旅馆出来的,这么快就饿了吗?他是在小镇里经历了一场消耗体力的长跑不假,外面天冷,前有风雪后有雷雨,如果此时来一碗热汤肯定再好不过……   不,不对。   燕月明又在心里暗暗摇头,是他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垃圾桶里,四肢无法舒展,感官被无限放大了。   不要被感官俘虏,小明,你现在只是一个垃圾。   燕月明就这么给自己洗脑,蓦地,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迅速分辨,而后眸光微亮,这是听筒被拿起来的声音!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声,但他可以确定,因为那听筒被拿起来后,又很快被放下。紧接着男人站起来,似乎走到了某个杂物箱前,开始翻找东西。   那些东西应该是金属做的,碰撞在一起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不过片刻,男人打开门出去了。   风拍打着门,发出巨大声响。雨声变得更加清晰,而男人的脚步渐远,燕月明数了好几个数都没听见他回来,心跳不由加快。   再等等。   别冲动,再等等。   三。   二。   一。   燕月明悄悄顶开垃圾桶的盖子,往外看了一眼。隔壁的闻人景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人对视一眼,小声交流。   闻人景:“他拿了工具出去?”   燕月明:“抢修?”   两人的目光又齐齐落在靠近门口的电话上,眼睛里有同样的光芒在闪烁。那些金属叮当的声音,实在很像是扳手之类的工具,而这间小平房里本来就有这些东西,还很多。   结合他们听到的声音,可以推测出男人的行动轨迹——他也许是要拨打什么电话,拿起听筒,却发现打不出去,于是他起身,去找工具,出门抢修。   这动作熟门熟路,没有丝毫迟疑,可见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也就是说,他很大概率是可以把电话修好的。   他修好了,再回来,则需要时间。   他们可以趁这段时间,把这通电话打出去。   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会被发现。   这时赵申也探出头来了,他跟燕月明两人没有足够的默契,也无法短时间内跟上他们的思路,但好在他很有抱大腿的觉悟,他们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闻人景把手往前一挥:GO!   燕月明立刻从垃圾桶里钻出去,赵申也赶紧跟上。他们都很小心,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而有了雨声的遮挡,些微的声响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三人猫着腰前进,闻人景迅速蹿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发现了外面架起来的梯子。梯子还未被完全打湿,显然是刚放上去不久。他立刻回头比了个向上的手势,这一回,连赵申都看懂了。   但这就麻烦了,人在房顶,那么他下来所需的时间很短。他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完这个电话,并成功隐藏吗?   赵申别的不会,出点蹩脚主意还是可以的,他比了个向上攀爬的姿势,然后又做了个恶狠狠的推倒的动作,再比了个大拇指。   燕月明瞬间懂了,他是要把梯子推了,让那人下不来。   闻人景又拍了拍自己的腿,很显然,他也听出了男人腿脚不便的事实。如果这个工作人员没有被赋予什么特异功能,在跛脚又没有梯子的前提下,推翻梯子的行为可以大大拖延时间。   燕月明眼珠子一转,指指闻人景,又指指电话。   指指赵申,再指指门口。   最后指向自己,做了个恶狠狠的推倒的动作,再比一个OK。   PLAN A:闻人景打电话,赵申守门,燕月明推梯子。   燕月明这样安排,有自己的道理。首先打电话必须由闻人景来,他知道电话号码,且跟苏洄之和闻人副部长都熟。其次,赵申的状态比自己要差,那么推梯子的重任肯定由自己来比较稳妥。   闻人景满脸严肃,两根手指比了个逃跑的手势,再把手一摊。   这大概是在问,打完电话之后,是否立刻逃跑。燕月明想起黎铮的叮嘱,他让他们轻易不要走进雨中,要等他来接。可在工作人员已经回来的情况下,他们一旦打出那个电话,真的很难不被发现,届时就算躲进垃圾桶里,燕月明也怕于事无补。   更何况,那个早前跟女朋友吵架,最终钻进了垃圾桶里的男人,到现在也没有声响传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要是他们一直待在垃圾桶里,而黎铮迟迟不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多想,多想就容易害怕。   思及此,他又想到昨天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   缝隙里正在发生变化,这是肯定的,风雪邪性,这场雷雨也邪性。如果还是在寂静街区,他必定会听学长的话,哪儿也不去,乖乖等他来接,但现在呢?   情况已然发生变化。   一味的等待或许已经行不通了。   燕月明不由望向了堆叠着杂物的角落,那里藏着他们在商店买的四件雨衣。看到他这个动作,闻人景就已经明白了他的选择。   他看向赵申,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压低声音问:“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现在就回到垃圾桶里,什么都不要管。如果我们一切顺利,就会回来找你。或者,你跟我们——”   赵申不等他说完,连忙回答:“我跟你们走。”   三言两语间,他们就做出了决定。这个速度很快,快得燕月明心跳有点失衡,还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迫感,以及对未来的无尽恐惧,但唯独没有后退。   他们买了四件雨衣,其中一件是学长的。   他想给学长送雨衣。   蓦地,头顶传来脚踩中瓦片的声音。那声音被雨声淹没,非常不起眼,但对于此时此刻感官被无限放大,一点小动静都能让他惊到的燕月明来说,足够了。   三个臭皮匠立马开始行动,先找出雨衣穿上,最后剩下的那件则被燕月明塞在怀里,用皮带捆住以免掉落。穿好衣服,闻人景又看向了停在房间内的三轮车。   赵申正着急自己好像一点忙都帮不上,连忙指了指自己。燕月明便凑过去跟他小声商量,而闻人景则回到电话旁,屏息以待。   等待令人焦灼,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折磨。而这一次,幸运女神没有眷顾他们。   工作人员出去时,开了半扇门,没有关上。风雨飘进来,打湿了门口的地面,蓦地,一阵强风吹来,把货架上的一个东西吹落在地。   它有着橙红色的外表,圆溜溜地,朝着他们滚过去。   柿子!   哪来的柿子,他们刚才怎么没有发现?   赵申瞪大了眼睛,控制不住地想要叫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巴。燕月明也小脸一白,动作僵硬,但他的僵硬并不影响他冲出去,上前一步捡起柿子,飞快地蹿出门去。   当捡起柿子的那一刻,熟悉的阴冷感觉如附骨之疽,再次爬上燕月明的后颈。他哭丧起脸,但丝毫也不敢停。   闻人景比他更紧张,他说好了要保护学弟的,可他不能离开电话前,只能看着燕月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黎学长的规则上说了,要把柿子扔到房顶。   去他妈的房顶!   闻人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而就在这时,电话终于通了。他连忙将心里倒背如流的那串电话拨出。   “嘟——嘟——”   接啊,快接!   闻人景急得差点要念咒了,默数十声没有人接,立刻换号码再打。他了解自己的妈妈,如果十声之内没有接,那必定是不方便接,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打通的。   那就打给苏洄之。   与此同时,燕月明已经奋力将柿子扔上了房顶。柿子重重砸在瓦片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表皮破开,橙红色的汁液被大雨迅速冲刷。   房顶上的工作人员仍然穿着红色的雨衣,他正要下来,听到声音转头看去,就看到了那颗砸烂了的柿子。   燕月明趁他的注意力还在柿子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用力地推开了梯子。梯子倒地的刹那,燕月明和那名工作人员对上了眼,而房里的电话,也终于通了。   “我是闻人景,什么都别问,听我说。缝隙有变,我现在在橙红小镇……”闻人景的声音仿佛开了二倍速。   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开了二倍速。   赵申推出了三轮车,看了闻人景一眼,在他催促的目光中直接冲出门去。坐上车凳,踩着脚蹬,那蓄势待发的样子像是要去参加三轮车越野大赛。   燕月明在往房顶上扔东西,企图阻止那个工作人员从上面跳下来。刚开始,他确实给工作人员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因为燕月明的攻击方式就是俗称的——乱扔。   回收站里杂物多,他逮着什么扔什么,不求准头多高,只求快。可以他的力气,想要扔多重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因此工作人员挨了几下,就不动了。   “啪。”一个破旧的网球扔在他身上,丝毫没有造成多大的攻击,便落在房顶,从房顶滚落,又滴溜溜滚回燕月明脚边。   大雨飘摇,打在燕月明的脸上,冰冷极了。   仿佛无情的嘲讽。   下一秒,工作人员直接从房顶上跳下来。他虽然是个跛脚,但小平房本身不高,跳下来之后身体晃了晃,竟毫发无伤。   只是有一点,他愤怒地看着燕月明,嘴巴张着,只能勉强发出“啊啊”的声音,竟是个哑巴。   此时仍是下午,但大雨来袭,乌云密布,不是黑夜胜似黑夜。男人穿着红色的雨衣,拿着扳手,鹰钩鼻、跛脚、哑巴,活像影视剧里的变态杀人魔。   小明哪怕有了小金斧,也只是小明而已,哪里敢上冲去跟人家搏斗呢?   当然是选择战术游走了。   回收站里杂物多,障碍物也就多,反而方便了燕月明。他瞅见旁边堆放着的铁架子,回想起影视剧里的打斗场景,灵机一动,便用力将它们推倒。   铁架子哐当倒下,成功阻挠了工作人员的脚步。   燕月明可算是找到了方法,更别说还有赵申从旁协助。他还得守着三轮车呢,所以也没贸然上前,顺手抄起旁边的扫帚就朝工作人员扔过去,“看招!”   工作人员被砸中了脑袋,愤怒地要回头去找赵申的麻烦,那厢,燕月明又来了。   一个小院,两个战斗力只有5的菜鸡,愣是和工作人员打得有来有回。   天空一道惊雷,异变陡生。混乱之中,小院里的垃圾桶也如同多米诺骨牌倒了一地。那个跟女朋友吵架的男人骨碌碌从里面滚出来,雨水和泥水滚了一身,刚抬头,就看到工作人员挥舞着扳手朝他砸来。   男人登时大怒:“我是垃圾!垃圾!我已经自己进去了,为什么还要来打扫!”   工作人员哪里会跟他废话,因为他根本也不会说话,一扳手下去,血溅当场。男人软软倒下,又被他一把抓起,塞回了垃圾桶里。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燕月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垃圾桶里确实安全,可以作为临时避难所,但进去了就不好出来了。出来了,绝对不能被工作人员看到。   可他已经看到了。   工作人员阴鸷的目光,迅速锁定燕月明。他看起来很恼怒,一只手拿着染血的扳手,一只手又拿起了掉落的扫帚,誓要铲除这个擅自乱跑的大垃圾。   “卧槽!”赵申看到那扫帚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把心一横,蹬着三轮车冲出去,“快上车!”   与此同时,闻人景终于讲完了电话,如同一阵小旋风从小平房里刮出来。   他一出来,就看到了工作人员和他扳手上滴落的血。瞳孔骤缩,迅速改道,掉头冲向院墙处,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杂物堆,借力翻上院墙。   燕月明也迅速爬上三轮,赵申在前面卖力蹬车,他就在后头挥舞小金斧。   “铛!”   小金斧架住了扳手,巨大的撞击的力道震得燕月明手臂发麻。他近距离看到工作人员那双阴鸷的眼睛,像是灵魂被钉穿一般,条件反射似地一脚蹬出。   眼见工作人员被他踹得后退一步,燕月明也不敢放松,回头喊道:“快骑!”   赵申已经很卖力了,那三轮车被他蹬得都快冒火星了。车子以势如破竹之势冲出回收站大门,又神龙摆尾般地转向,迅速驶过院墙,堪堪接住了从院墙上跳下的闻人景。   “呼……”闻人景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了燕月明的惊恐目光。   他回头,只见工作人员还追在后头呢。一把扳手,一把扫帚,一袭红雨衣,哪怕跛着脚,速度不够快,依旧顽强地在追杀他们。   救命。   闻人景和燕月明一左一右按住赵申的肩膀给他打气,“加油,你可以的!”   另一边,气相局播音部。   苏洄之坐在熟悉的播音台前,放下手机,给导播室打了个手势,一边让人过来拷贝刚才的通话录音,一边继续用最完美的声音,做电台广播。   《气相预报》还是开了天窗,监测部费劲心力监测出来的规则,仍然模糊不可用。但《气相预报》无法准时播出,《气相电台》上线了。   当主播苏洄之那磁性优雅,仿佛无论何时都能安抚人心的声音在电台里出现时,上方城的人们,就能从慌乱中恢复镇定。   “各位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欢迎收听气相电台。”   “我是主播苏洄之。” 第64章 橙红小镇(十一)   当苏洄之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陪伴着上方城的人们度过最初的慌乱,急促的脚步催生出出惊喜,一把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电话来了!小景没事!”   坐在会议桌前的女人抬起头来,冷肃的神情有片刻的和缓,在周围人“太好了”、“没事就好”的声音中,又迅速正色。   “电话?从橙红小镇打来的?”缝隙里能够与现实世界通话的地方本就不多,闻人暮晓作为气相局搜救部主管日常搜救任务的副部长,真正的实干派,不用三秒就能锁定正确的地点。   蓦地,她又想到什么,迅速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她刚刚从对策指挥部出来,刚才在那儿不方便接电话,而监测出问题之后,她的电话都被打爆了,以至于现在才看到那无数的通话记录里,夹杂着一个未接电话。想必就是小景打来的。   来人知晓这位闻人副部长雷厉风行的性格,也不多废话,立刻把从苏洄之那儿拷贝来的通话记录放出来。   当在座各位听完闻人景的叙述,纷纷蹙起眉来。闻人景很小心,知道电话的内容其实是面向整个气相局的,所以只描述了如今缝隙里情况,转达了昂丁提供的讯息,但隐瞒了昂丁的存在。否则一旦气相局有鸩的内应,昂丁就会暴露。   闻人暮晓也默契地略过了他的消息来源,道:“综合来看,监测异常确系受到缝隙影响。缝隙的位置被打乱,变化超出预期,而如果小景给出的信息是正确的,世界意识确实在衰弱,那么活跃期提前、缝隙大乱,就都有了解释。”   二队队长立刻接了一句,“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这是好事啊!”   “可狗急还会跳墙呢,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就是相临死前的反扑,会更疯狂、更不计代价。不然你们觉得,它还有下一个十年吗?”   活跃期十年才来一次,说明相本身就要靠十年的时间才能积攒起足够的力量。如果它的实力在衰弱,那必定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个十年上。   这么一想,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   闻人暮晓站起身来,“我们上方城搜救部,最重要的目标仍然是鸩。接下去24小时,是至关重要的24小时,我们无法确定下一次波动时刻到来时,监测部能不能恢复正常运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各位——”   “硬仗来了。”   橙红小镇,旅馆,103号房间。   胡佳佳在床边,坐立难安。瞿刚则抓着自己的粉色头发,又看了一眼窗外那雷雨交加的场景,饶是自己一直被朋友调侃是“傻大胆”,心里也止不住打颤。但他看着胡佳佳,又不敢把这种害怕表露出来,艰难地开口安慰道:“别怕,要是真出事,我还可以带你从窗户里跳出去。这里是一楼,很安全的。”   可是主动跳进那雨里,真的比待在旅馆安全吗?   胡佳佳下意识扣着指甲,道:“那个叫小白的少年,不是说过最好不要离开房间吗?我们已经把命卖给旅馆了,只要遵守这里的规则,应该不会出事才对。”   瞿刚一个头堪比两个大,“可是他也没说会出现一个老妇人啊,你说她是谁?镇上的居民?”   胡佳佳哪里知道,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愁上加愁。   时间倒退回大半个小时前。   瞿刚睡得沉,所以没听见胡佳佳的敲门声,等他终于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开门出去,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又被胡佳佳撞回了房间里。   胡佳佳抖着手锁上门,门被锁上的刹那,她也腿软地就要坐倒在地。瞿刚连忙扶住她,这才有时间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等胡佳佳整理好思路,敲门声又起。   老妇人从地上爬起来了,她好像就趴在门板上,用极近、极近的距离,问:“外乡人,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吃我的柿子吗?”   这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瞿刚和胡佳佳都不敢回答。   老妇人继续敲门,且一次比一次用力,直敲得门板都在颤,可越是这样,她的声音就越是轻柔、温和,“你们在害怕什么?”   “砰!”   “我的柿子掉在地上了,你们不帮我把它捡起来吗?”   “砰、砰!”   “你们还在里面吗?”   砸门声、雷雨声混杂在一起,直教人瑟瑟发抖。胡佳佳紧紧抓着瞿刚的胳膊,从他身上汲取勇气,瞿刚任她抓着,自己也不敢动。   不敢动啊,是真的不敢动。   他们一直不动,甚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直到手脚发麻、大脑发麻,浑身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终于——敲门声停了。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瞿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凑到猫眼前,朝外看去。可就是一眼,仅仅一眼,他就如遭雷击。   那个老妇人就贴在门板上!   猫眼里望出去,一只放大的眼睛就贴在那儿,浑浊的眼里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瞪着他,恐怖极了。   瞿刚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连退三步。这下他们更不敢动了,宛如两尊雕像互相搀扶着矗立在玄关。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了,老妇人好像真的离开了。   瞿刚再次鼓起勇气,想要去看一眼,却被胡佳佳拉住,“别去,既然现在是安全的,我们就不要去打破这个平衡。不要。”   不作死就不会死,瞿刚突然想到这句话,再看胡佳佳,她虽然紧张、害怕,脸色惨白,但神色已经没那么慌乱了。瞿刚知道自己脑子不行,决定听她的。   两人便回到房间里坐着,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浑身上下已疲惫不堪,坐下了,就好像再也没力气站起来。   满打满算,从他们掉进裂缝到现在,也才休息了短短两个小时而已。   瞿刚看胡佳佳是真的精神欠佳,连忙让她先躺下休息,“小白说不能两个人睡同一个房间,但只要不一起睡,应该没事的吧?你先休息,我在这里看着。”   胡佳佳是真的觉得脑子里在捣糨糊,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强撑着。她其实有一点洁癖,如果是在自己家里,哪怕是最好的朋友来,也是不能直接躺到她床上的,更不用说她去躺一个别人刚刚睡过的床了。   可是现在?洁癖?   不存在了。   胡佳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躺到床上去,可她躺下去不过几分钟,敲门声又响了。这种刚刚躺下休息,又瞬间陷入惊惧的感觉,无疑是对精神的极大折磨。   她觉得自己或许不用吃什么柿子,不用被小镇里的居民用刀捅,只要在这里待上一天,就会疯。   瞿刚再次担当了勇士的身份,全身肌肉紧绷地、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仔细去听外面的动静。他这次也学乖了,没有直接去看猫眼。   “笃、笃。”敲门声伴随着前台老头的声音一块儿响起,“有人吗?我给你们送吃的。”   瞿刚犹豫地回头,对上胡佳佳的视线。两人没能立刻下定决心,要不要应答,而老头继续说道:“刚才是我太太,她好像吓到你们了,我给你们送点吃的,当做赔礼。”   太太?赔礼?   瞿刚狐疑,仔细想想那两人的年纪,倒也确实配得上。   “不要钱?”他终是开了口。   “不要。”老头儿的口吻依旧平淡,不甚热情。   “那、那你就放在门口吧,我们一会儿自己拿就可以了。对,我们自己拿。”瞿刚觉得自己终于聪明了一回,而他说出这句话后,门外的老头并未纠缠,好像放下东西就走了。   两人又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要不要开门拿东西。   这个问题一直僵持到现在。瞿刚不由庆幸他们是吃了饭才进房间休息的,否则真要一直待在房间里,岂不是得霍霍饿死。   这时,胡佳佳又忽然看向窗外,问:“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从雨幕里远远传来的枪声。“砰”、“砰”两枪,虽然隔得有些远,听不真切,但他们确实听到了。   瞿刚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可天色愈发暗沉,他哪里看得到什么人影?   打起来了。   谁跟谁打起来了?   未知令人恐惧。   小镇的另一边,诊所里,燕月明也听到了枪声。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诊所里?不是他燕月明拥有圣子降世一般的高尚情操,被追杀的路上还不忘跑来诊所救人,而是他们碰上了一个傻逼。   饶是见多识广如闻人景,都没有见过如此傻逼的人。他就站在那滂沱大雨里,对着街边某栋房屋发誓,似乎是在看着房屋里的某人,仿佛苦情剧里的男主角,大声呐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对你的爱天地可鉴!如果我撒谎,那就让我天打雷劈!!!”   然后他就被雷劈了。   好粗一条闪电当空劈下,轰隆隆的雷声中,他被劈了个正着,发出好响亮的一声惨叫。其声音之曲折,雷劈之闪亮,世所罕见。   闻人景都要抓狂了,你跟回收站的那个垃圾男人是兄弟吗!   这下好了,前有雷劈,后有追兵,这路又不大绕不过去,硬生生把他们三个夹在当中,进退两难。赵申真的不敢往前骑了,万一那雷劈下来,打到自己了怎么办?   他知道缝隙里很危险,也不可控制地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被杀死的场景,怎么死的都有,可这其中绝不包括被雷劈死!   电光石火间,三人又注意到了旁边建筑顶上一个硕大的红十字,正在雨幕中亮着灯光。   燕月明忽然生出一股宿命感。他从商店夺路狂奔时,刚停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诊所;现在他从回收站逃离,中途遭遇车祸,抬头一看,又是诊所。   现在的情况是,前方雷劈,后方追兵。右侧诊所,左侧民居。   雷劈的动静太大了,街道两侧的窗户里出现了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左侧那栋屋子,更是直接拉开了门。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截蜡烛,热情地邀请他们,“外乡人,雨下那么大,要不要来我家避避雨啊?”   从那打开的房门里,还有隐约的孩子的笑闹声传来。   燕月明却只觉得可怕,小动物的本能上线,甚至觉得诊所都比这民居安全。女人还在跟他们招手,“我们正好在做晚饭呢,你闻到香味了吗?”   “来啊,来啊……”   在那“来啊来啊”的招呼声中,燕月明敏锐地看到了后头的跛脚追兵,以及他手里反射着寒光的扳手,整个人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从三轮车上下来。   左右一看,闻人景和赵申也下来了。闻人景时刻记着自己学长的身份,再次跑在了前头,“走!”   三人遂弃车而逃,奔入诊所。   诊所危险,怎么办?   燕月明连做几个深呼吸,脸上都是雨水,不需要做什么,就已经可怜巴巴。入门就是一个服务台,他努力维持着镇静,上前说道:“护士姐姐,我们来探病。”   护士微微歪头,“是哪一个病人呢?”   闻人景:“小玉,是小玉。” 第65章 橙红小镇(十二)   诊所里一派忙碌景象。   当年轻的护士小姐姐翻着登记的册子,寻找“小玉”这个病患时,一队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从燕月明身边掠过,犹如一阵风冲进雨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位被雷劈的哥们抬了进来。   “让一让!让一让!”   与此同时,回收站的工作人员也出现在了诊所大门口的台阶上。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盯着诊所里的燕月明三人,目光阴沉,却没有进来。   燕月明条件反射地想逃,但又很快意识到他似乎真的不会进来,硬生生止住脚步,不让自己的行为过于突出。   他很怂地移开了视线。   像一只被淋湿的小狗低下了头,直到护士小姐姐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找到了,小玉,他住在三楼的VIP病房哦,就在305。”   “谢谢。”燕月明说着,又顺势问了一句:“请问探病有什么规则吗?”   护士也随口回答道:“不可以吵闹,打扰到病人休息就不好了。还有,不可以随意乱跑,这里的病人可多呢,要是出了什么事,诊所概不负责哦。”   燕月明连忙点头,“谢谢护士姐姐,我知道了。”   直到离开,赵申还一脸痴呆,喃喃发问:“规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她是护士,对诊所里的规章制度很熟悉,而且就站在服务台里,你问她,她回答你,又不违反人物设定,反而就是这个角色应该做的。当然了,更多的规则还是要我们自己去探的。”   闻人景小声解释了一句,又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看外面,“你们看,那个回收站的人骑车走了,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另一条规则。”   三个臭皮匠又凑在一起嘀咕。   燕月明其实刚才就是随口问一句,并没有想那么多,此刻仔细思考起来,道:“因为他属于回收站,这里是诊所,回收站的人不能随意进来?”   闻人景摸着下巴,“或许更准确一点,是范围问题。我们在回收站工作人员的眼里,是需要被清扫的垃圾,垃圾出现在街上,属于清扫范围,但诊所不属于。”   燕月明:“回收站的工作人员管得到的地方,应该是站内、大街……这些公共区域?民宅、旅馆这些地方也不算?”   “应该不算。”闻人景道。   “那就等于这些地方都有各自的规则,彼此独立。”燕月明又引申出去,“我们在回收站工作人员的眼里,是需要被清扫的垃圾;在旅馆时,就是收了卖命钱的住客;身份的不同,带来不同的后果,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是什么身份很重要,必要的时候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借力打力?互相牵制?”   说话间,三人终于从刚才被追杀的紧张氛围里,稍稍挣脱出来。赵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听着那两个师兄弟的分析,自觉插不上什么嘴,便左右打量起来。   “那个……我们要不要把雨衣脱了?在干净的诊所里穿着滴水的雨衣走来走去,是不是也不太好?”他建议道。   闻人景投去赞赏目光,“可以啊,这个建议非常不错。”   深谙鼓励教育的闻人景,毫不吝啬于自己的夸赞。三人赶紧把雨衣脱下来,又想办法找来一个塑料袋装着,提在手里。等到确认自己的鞋底也不会弄脏诊所的地面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往楼上进发。   既然说了要探病,那就得去探病。小镇的基础规则是言出必践,他们必须遵守,也想试一试去救人。   诊所是一栋三层小白楼,没有电梯,楼梯在左手边的位置。   大雨天的,从燕月明进来到上楼,诊所里已经前前后后来了三波病人了。第一个当然是被雷劈的那个男人,第二个是腿被砸伤的,第三个躺在担架上口吐白沫,也不知道是中毒还是怎么的。   三人没有乱晃,一路心无旁骛又小心谨慎地走上楼梯,尽可能地去规避所有可能存在的规则。譬如不能回头,譬如与人产生交集等等。   很快,他们有惊无险地到了二楼,可并未因此而感到欣喜,因为这个诊所确实很诡异。   虽然没有仔细查探过,但燕月明在上楼前,也远远地看了几眼。一楼有输液室、门诊和药房,有门口的标牌为证。   二楼开始,就是病房了。走廊的尽头还有明显的“手术室”的牌子。   燕月明看过去的时候,手术室里传来了尖叫声。紧接着是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撞击柜子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别跑!”、“抓住他!”等喊声。   可走廊里的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护士端着装药的托盘穿梭在各个病房里,不知道是不是病人家属的小镇居民们,对着从楼梯上来的燕月明三人投来好奇目光。   “快走快走。”赵申一脸急切。   他们哪敢多留,径自往三楼去。三楼都是VIP病房,所以人员较少,他们从楼梯口探出头去时,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人抱着头蹲在墙角,一动不动。   “那人怎么回事?”赵申用气声询问。   “不知道,过去瞧瞧。但是要小心,一有不对劲,就立刻往305冲。如果最后遇到危险,不小心分散了,第一时间往外走,不要停留,不论发生什么事,最终的集合地都在旅馆,明白吗?”闻人景不厌其烦地叮嘱着。   赵申和燕月明都点点头,三人便终于踏上三楼,一步步朝305走去。   燕月明看了旁边的房间一眼,楼梯口第一间是313,走廊两侧都有房间,一侧是单数,一侧是双数,所以305应该距离不远。   他们很快就靠近了那个蹲在墙角的男人,听到他在喃喃自语:“我是蘑菇,我是蘑菇,我是一朵可爱的橙红色蘑菇,一朵有毒的小蘑菇……”   得,看来是个精神出了问题的。根据橙红小镇的规则,他觉得自己是蘑菇,那就一定是蘑菇,可比现实世界里难搞多了。   三人径自走过他,转眼间就到了307。很好,下一个房间肯定就是305了。   燕月明不敢松懈,但都走到这里了,心中难免有点欣喜,脚步也不由加快。一步、两步,不过短短五六步,他就走到了305的门前,期间没有任何人跳出来拦他,一切都静悄悄的,顺利得不可思议。   这么顺利,他反而理智回炉,后退半步,正好阻挡住了赵申。赵申踉跄,被闻人景伸手扶住,正要开口说话,便听燕月明声音发紧地问:“你们看到门口的那个炭笔标记了吗?”   听到这话,闻人景的视线立刻往门口搜寻,果然看到一个小写的r,这个r上又被打了一个大大的×。   霍波标记是现实世界就有的标记,只是被知道这个标记的人用到了缝隙里,自此流传下来。后来的流浪者们,根据使用标记时的具体情况,又开发出了一些新的标记,譬如眼前这个。   正宗的霍波标记里,r代表了“生病可在此获得治疗”。上面打了一个×,意思当然是相反的。   305,绝不是可以治病的地方。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想到了很多。如果这个标记就是寂静街区那个11号的流浪者留下的,他为何不在其他房间门口,或者说诊所门口留下这个标记,反而特意标在305?   他是流浪者,小玉也是流浪者,是否意味着,305是流浪者专属?这是诊所专门为外乡人准备的房间?   房间里有什么蹊跷?   来都来了。   闻人景深吸一口气,大胆地握住门把手,打开房门。只见房间里一片狼藉,被子都掉在了地上,而房间的瓷砖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百元大钞。窗户是半开的,这门再开,就形成了穿堂风,一些纸币被吹过来,在灯光的照耀下,SOS的字样嫣红如血。   燕月明瞳孔骤缩,“血是新鲜的!”   闻人景:“人呢?”   人不在房间里。   闻人景不信这个邪,找了床底、找了卫生间,甚至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都没有发现任何属于“小玉”的踪影。他回过头,只见燕月明脸色煞白地站在房间里,声音有点发抖,“这里有打斗的痕迹,说明小玉很有可能被绑走了。但诊所一切如常,没有被犯罪分子突入的迹象,所以这件事对于诊所来说,是平常的。小玉、小玉是病人,他会不会在二楼的手术室?”   这话一出,闻人景的鸡皮疙瘩瞬间从胳膊蔓延到背上。他想起了手术室里传来的尖叫,目光再扫过地上的纸笔,以及那鲜红的SOS,冷汗直流。   血是新鲜的,人刚被带走不久。   他在手术室!   他一定在手术室!   “卧槽、卧槽……”赵申除了这句话,已经什么都不会说了。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疯,手术室里那情况,他们怎么去救人?   可闻人景和燕月明已经冲出去了,他连忙跟上。   就是在三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燕月明听到了雨幕中响起的枪声。   楼梯的转角处,就是一扇窗。   燕月明听到枪声,脚步微顿,转头从窗户里看出去,只见风雨飘摇。此刻已经到了橙红小镇的傍晚时分,天彻底暗了。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甚至越来越大。枪声让燕月明想起了黎铮,他不知道学长现在怎么样了,但小玉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人命关天,但是医生手上有刀,那里是手术室,我们不能贸贸然冲进去。如果我们受伤了,我们说不定也会被当成病患,到时候——”闻人景终于冷静下来,但此时此刻,他再冷静,又能冷静到哪里去?   燕月明:“那就只能让这场手术做不成功!”   闻人景:“你说什么?”   “我有这个。”燕月明举起小金斧,脸色煞白,但眸光如火,“我可以去砍电闸。” 第66章 橙红小镇(十三)   燕月明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给诊所断电,中止手术。而且只有当黑暗降临,他们才能浑水摸鱼,凭借他们那不甚强悍的实力,把小玉救出去。   时间紧迫,三人来不及制定更详细的方案,又无法对小玉见死不救,所以只能咬咬牙——干他丫的。   燕月明独自出发,去找供电室。赵申和闻人景则潜伏到手术室附近,伺机而动。两边说不上谁更危险,因为一切未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对于燕月明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的时刻。如果是一个月前,打死他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深处的缝隙里,独自奔走在救人的路上。   他很害怕,恐惧好像刻在他的骨头上,会让他腿脚发软。可滚烫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里游走,不断冲刷着他的灵魂,让人激昂澎湃。   英雄主义在作祟。   小明也有一个小小的成为英雄的梦想,在他小的时候。而事实上,上方城里每一个孩子,大约都做过自己会成为救世主,消灭一切规则,打倒世界意识的美梦。   绝大多数美梦是用来被打破的。   此时此刻,危急关头,小明也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但一切的无意识本质上都是岁月累积的潜意识,他被自己的心驱使着,大步往前。   大概率,供电室在一楼。   排除一楼的门诊、输液室、药房等等,它应该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燕月明在脑内不断回忆刚才扫过的一楼的场景,药房靠近大厅,那附近应该不是;门诊和输液室在一块儿,靠得很近,附近好像还有护士站,供电室应该也不在那儿……   有了,走廊尽头,那个东北角!   因为要抢时间,燕月明就顾不上会不会犯规了。普通的犯规不会一下子就让他陷入险境的,权衡利弊,还是救人要紧。   他匆匆跑下楼梯,直奔走廊。可一楼太热闹了,来来往往的病患、家属和护士,让这条走廊里时时刻刻都有走动的人。但凡有个人伸手拦一下,燕月明势单力薄,都得完。   小明只是小明,又不会真的拿小金斧子砍人。   砍也砍不过啊。   怎么办?   燕月明思绪转得飞快,一边思考一边步履不停。他微微垂着头,不让自己和任何人对上视线,余光瞥见又一群白大褂抬着担架进来,蓦地灵光乍现,立刻跟上。   橙红小镇的居民们,特别八卦。   担架上的人都那么惨了,脑袋上还插着刀呢,一群人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这谁干的啊插那么准”。   燕月明也顺势跟在后头,“怎么了怎么了?”   八卦能让人迅速融入人群,这个道理不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缝隙里,都一样。谁也不知道这个外乡人心里紧张得在擂鼓,还一个劲儿地怂恿他们,“都过来看啊,好大一把刀啊!”   燕月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抑扬顿挫的,仿佛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如果在现实世界里肯定要被翻白眼了。   幸好这是在缝隙里。   苦中作乐,也是普通人生存的必备技能。   燕月明被人群裹挟着,奋力地往前走,眼尖地看到前面一个小镇居民挎着篮子,篮子里还有柿子。刹那间,他的手比脑子更快,直接偷了一个柿子出来。   触摸到柿子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犯规了,犯得毫无疑问,犯得板上钉钉。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又驱使着他,迅速把柿子塞进了另一个小镇居民的——后衣领的帽子里。   “偷柿子啦!”   “有人偷柿子啦!”   他一边喊一边弯腰,让自己消失在其他人的视线里。而周围的人听到这几声呼喊纷纷看过来时——   “好啊!你偷我柿子!这可是我给病人送的礼!”柿子的主人大怒,一个暴击打在帽子兄的后脑壳上。   帽子兄的后脑壳没被打破,但他踉跄着撞在别人身上,倒是把帽子里的柿子给撞烂了。橙红色的汁液染红衣衫的刹那,所有人仿佛瞬间套上了一个狂暴buff,大乱斗又开始了。   至于燕月明呢?   他愣是连滚带爬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大家都忙着打架呢,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小明。他苟得很真实,苟了一会儿又迅速前冲,爬起来的时候,还顺走了别人掉落在地上的一瓶药。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捡这东西要干嘛,但当药瓶握在掌心里的时候,灵感就来了。   他打开药瓶,以一个帅气的甩手的动作,将药瓶里的药全部甩出去。白色的小药丸瞬间洒落一地,滴溜溜滚到了镇民们的脚下。   “哎哟”声中,场面更乱了。   燕月明迅速逃窜。   他这一套小动作,算不上高明。现场人多眼杂,不是没有人发现他,譬如刚好从门诊室走出来的医生。人家隔着老远就将燕月明的动作收入眼底,断喝一声:“抓住那个外乡人!”   被叫破的那一刻,更严重的被相盯上的感觉又来了,头皮发麻到仿佛所有的头发都要竖起来。燕月明很快意识到被人叫破就等于犯规,但他也毫无破解的办法,只能往前跑。   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事实与他所料不差——供电室就在前方!   燕月明一边跑一边把雨衣拿出来,裹住斧柄。他怕死,怕金属导电,怕一切有的没的,但当他不得不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可以化恐惧为力量。   “砰!”燕月明用力撞开供电室大门,没有片刻迟疑地使出了吃奶的劲,挥出小金斧。   他其实对什么电路、电线,一无所知。仅有的一些常识,就是家里跳闸之后他会把电闸推上去,既然不懂,就一并砸了。   砸就完事。   这些都是相的家当,他就是那土匪,每一斧子,都有被相逼上梁山的愤怒。   “你在做什么?!”   “住手!”   背后传来了呼喝声,然而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火花带闪电的,愤怒值蓄满的燕月明就把整个电箱都给劈了。   光明陷落。   黑暗降临。   诊所停电了。   骚乱骤起,就连一楼走廊里正在干架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这骤停之后,是更大的混乱。   二楼,闻人景和赵申心中一喜,知道燕月明成功了。   两人就躲在距离手术室不远的安全出口处,灯一暗,手术室里立刻传来咒骂声,以及碰撞的声音。不过半分钟,手术室的门就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骂骂咧咧地从里面走出来。闻人景没有轻举妄动,现在手术肯定已经停了,他们要稳,得稳住。   赵申则着急得多,他想问怎么还不冲出去,但他的手被闻人景牢牢抓住,目光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少年的脸庞还很稚嫩,透着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符的坚韧,和镇定。   又过了半分钟,黑暗将骚乱加剧,手术室里又跑出来两个护士。走廊上的脚步声开始变多了,场面愈发混乱。   闻人景瞅准时机,果断出发,“冲!”   与此同时,小镇的另一处。   如果说黑夜的雨幕里,有什么是显眼的,那无疑是亮着的灯光。但同样显眼的,还有骤然熄灭的灯光。诊所是小镇里最灯火通明的场所,三层的小白楼,楼顶还有红十字,突然整个暗掉,那必定是出事了。   只是黎铮刚刚投去一个视线,锋利的刀光就在眼前乍现,迫使他回过神来,全力对敌。   四目相对,缺了一只耳朵的男人眼睛里满是疯狂和恨意,咬牙切齿道:“黎铮,你跟我打,还有空开小差?怎么,你也不想要你的耳朵了?”   “宿秦。”黎铮语气沉凝,眸光却愈发平静,“是谁救了你?鸩?”   宿秦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却也没有否认,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道:“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你。”   黎铮平直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你已经杀了一百零三个人了。午夜梦回,你就没有做过噩梦。”   宿秦:“你这话,为什么不去问苏洄之?当初要不是为了救他,我本来有着大好前程,为什么沦落至此?听说他现在已经成了你们上方城最受欢迎的气相主播了,是吗?”   黎铮倏然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救他?没有人需要你救,你还是先救你自己吧。”   从笑意到肃杀,只需一秒。   黎铮的杀招从来都干脆利落,在他和宿秦说话时,那藏在钢笔中的刀锋就已经蓄势待发。而后于刹那间,刺破雨幕,扎入他的后颈。   宿秦抬手格挡,但还是被刺中了。鲜血顺着他的后背流下,他怒极反击,可黎铮的身手比起上次交手——哦不,比起上次杀死自己时,还要更精进几分。   两人的搏杀,是一场赌命的对决。   雨幕中掠过的身影,快得几乎要超出人类的极限。宿秦带了枪,但在如此近身的格斗中,枪声也只是助兴的背景音。   “我知道你急着去救人。”宿秦抹掉嘴角的鲜血,眸光中闪烁着好奇,“你又要救谁?或许我可以先杀了他,让你也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绝望。”   黎铮没有回话。   宿秦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又笑了,“淋雨的滋味不好受吧,黎铮。你总在救人,但谁来救你?” 第67章 橙红小镇(十四)   黎铮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太好。   在掉进缝隙前,他刚跟鸩交过手,休息了没几个小时,就又到了怪奇小屋,紧接着是橙红小镇。但如果只是连番作战,他都已经习惯了,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让自己恢复状态,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这雨。   雨水带来了灵魂上的颤栗感,淋得多了,就好像灵魂都被浇透了一般。关节仿佛金属,淋了雨就开始生锈。   怪奇小屋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宿秦却好似没有这个烦扰,所以黎铮才有那一问。他问宿秦,是不是鸩救了他。黎铮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深处的缝隙里,是他亲手了结了他,宿秦不应该还活着。   可他偏偏又出现了,而且好像没有受到雨水的影响,这很不寻常。   谁有那个能力救一个必死之人?   黎铮只能想到鸩。   “你跟鸩做了什么交易?”黎铮好似完全没有被宿秦的话影响到,而哪怕他状态不佳,面上也没有丝毫惧色。   “杀你啊。”宿秦的杀招也缓了缓,他好像瞬间就对杀死黎铮这件事不那么热衷,或者说迫切了。他笑笑,说:“不过就这么杀了你好像太便宜你了,就像我不赞成直接杀了苏洄之一样。”   黎铮眸光微暗。   苏洄之,这是宿秦第二次提到他。现在宿秦在这里杀他,鸩肯定已经返回了现实世界,所以他们俩做了个交易,交换杀人?   “鸩好像变聪明了,但你没有。”黎铮平静的表情里透着冰凉的讽意,下一瞬,那修长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他所站立的房顶倒下。   宿秦心中一凛,立刻追去,便听“咔擦——”的玻璃破碎声响起,黎铮转身间突入了下方的房屋。   尖叫声刺破雨幕。   下方是一栋民宅,黎铮破窗而入,换来一家五口的齐声惊呼。还拿着叉子吃肉的半大少年,长着一张跟闻人景差不多年纪的脸,胡乱挥舞着手里的叉子,就要朝黎铮刺去。   魁梧高大的父亲转身跑去墙边拿挂在墙上的手枪,母亲和女儿则抄起了烛台,柔弱中带着橙红小镇居民如出一辙的彪悍。   “你这个可恶的外乡人!”   “竟敢擅闯我的屋子!”   攻击来袭的刹那,黎铮的身影如同矫健的黑豹,瞬间踩着餐桌从一家五口中间掠过。从餐桌跳下的刹那,那身形又轻灵如叶落,单手搭在餐桌尽头的椅背上,落地的同时,将椅子转向。   椅子上的老太太,一边捂着自己的心口把眼睛瞪得老大,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拐棍,用力扔出。   “该死的外乡人!”   别看她是老太太,那拐棍扔出去,愣是扔出了破风声。宿秦刚刚从窗户里追进来,就迎面对上拐棍,连忙侧身避过。   他再看向黎铮,面色阴沉。   黎铮长身玉立,动作优雅地抄起桌上的盘子,顺手甩出去打掉了手枪里出膛的子弹,才仿佛纡尊降贵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地笑意,说:“你知道什么叫借力打力吗?这才是。”   话音落下,烛台来袭。黎铮一脚踹在餐桌上,竟硬生生把餐桌踹出去两三米远,站在桌边的母子三人都被带得一个踉跄,往宿秦的方向而去。   对于小镇居民来说,外乡人就是外乡人,一旦犯规,都是仇恨目标。谁离得近,当然就打谁。   宿秦被缠住,黎铮则趁机夺取男主人手中的手枪。只一个照面,制服、缴枪,再到把枪口对准宿秦,一气呵成。   “苏洄之是气相主播,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鸩都不会漏掉他。你想杀我就杀我,想给鸩当狗就当狗,不必找什么借口。”   伴随着黎铮的话音落下的,还有枪响。   “我不歧视狗,我只是歧视你。”   “黎、铮!”宿秦又气又恨,眼睛都气红了。然而这时,黎铮又毫不留恋地收枪,转身迅速从后门离开。   他临走时看过来的那一眼,仿佛在看地上随时可以踩死的蚂蚁。   宿秦哪里会让他就这么走了,他干脆利落地抹了NPC的脖子,一脚将尸体踹出,“给我滚!”   那身影如电,追着黎铮迅速穿过这栋房子,眨眼间就出现在了另一条街上。待看到前方的建筑时,宿秦蓦地一愣,嘴角随即泛起冷笑。   这不是诊所么?   有意思。   宿秦觉得有意思极了,此时此刻,比起杀黎铮,他倒是更想去诊所瞧一瞧。   诊所正在大乱,病人、病人家属、医生护士,所有人都乱套了。橙红小镇的居民们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能互捅刀子,而对于诊所的医生护士们来说,治病救人是天职,是既定的人设,于是就造成了一个奇景——   这边的人在捅刀子,那边的人在抢救,仿佛什么流水线作业。   输液室里塞满了人,不论大大小小什么伤,诊所好像只有一种治疗方案,那就是包扎之后再输液。轻伤的好得快,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跑出去为自己报仇,不出三分钟,又被抬回去了。   护士们点亮了蜡烛。   蜡烛亮起的刹那,燕月明就知道要糟。这肯定又触犯了什么规则,是不能被蜡烛的光照到?还是什么?他脑子太乱了,根本无法思考。   脑袋瓜子里嗡嗡的,好像有小人在打架。他们还用勺子挖自己的脑花吃,说要挖了脑花在脑子的坑里种蘑菇。   不行,我不能变成蘑菇,我的脑子里不能种蘑菇……   那要种柿子吗?   红澄澄的柿子,又大又圆。   好像也不大对啊……   燕月明摇晃自己的脑袋,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清晰的思路。对,他要出去,从这里离开,不管他是到这里来干什么的,出去就对了。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不适合小明生存。   小明都受伤了,他在那乱战中尽可能地保护自己,但也被镇民的刀子误伤,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护士的手如同钢箍,拉着他,不容反抗地将他拉进输液室,把他按在椅子上,又转身去找纱布。   “不行、不行,我得走了……”小明喃喃自语,趁着护士离开的空档,凭着一股本能摸到窗边。   窗户已经被镇民们给干碎了。   风雨拍打着燕月明的脸,让他一个激灵,人也瞬间清明。   眼看着护士就要回来,他二话不说爬上窗沿就往外跳,也不管外面还在下雨,也不管自己还没穿上雨衣,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燕月明滚落在地,幸好窗下是花坛,他掉落在花丛中,既没有闹出很大的声响,又没有给他造成二次伤害。而等他再抬头时,正好看到宿秦朝着诊所这边过来,黎铮出手阻拦,两人再次交手。   “砰!”枪声响起。   昏暗的路灯照耀下,燕月明看到宿秦甩出的刀快如闪电,刹那间就到了黎铮的面前,直袭面门。如果不是黎铮躲闪的速度够快,就要破相了。   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竟然敢当着小明的面打学长的脸。   燕月明浑然忘了自己的胳膊已经受伤,抄起小金斧,用上了吃奶的劲儿,用力朝着宿秦甩出去。   那灿金的夺命斧头,旋转着飞出,破风声直刺耳膜。   宿秦神色一凛,瞳孔骤缩,立刻闪身躲避,然而就在此时,黎铮的子弹又来了。“砰、砰!”接连几枪,他被逼着后退,竟硬生生挨了这一斧。   锋利的斧子直接砍在他的肩膀上,差点把他的肩胛骨都给干碎了,再偏一点,那被砍掉的就是他的脑袋。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带着愤怒的目光霍然回头——   只见雨幕中,那个傻不愣登的小子瞪着他,嘴巴张成了O型,看起来比宿秦这个受害者都更惊讶,没想到自己这一斧还能劈中的。   但这是你自己劈中的吗!   是黎铮!   杀千刀的黎铮!   与此同时,闻人景和赵申用担架抬着小玉,从诊所里夺门而出。他们跑得特别快,好像身后有恶鬼在追,看到黎铮和燕月明,又一个急刹车停下。   燕月明的视线跟躺在担架上的人对上,那眼睛瞪得更大了。   “草鱼王子!”   “小明!”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朋友见朋友,无语泪两行。   躺在担架上的小玉,正是曹彧。那个跟燕月明一块儿去花园路拜师,考了0分没考上,但是跟燕月明交了个朋友的曹彧。   彧和玉,是同一个读音。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心中闪过思绪万千。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凭着本能,充英雄救了一次人,就救到了自己的朋友。   庆幸、后怕齐齐涌上心头,而这时,打斗的声音又将他的思绪拉回。   “哐当”一声,小金斧掉在地上。   宿秦捂着肩膀上的伤,面目狰狞地看了他一眼,但此刻敌众我寡,他还受了伤,暗恨地咬咬牙,还是选择了撤退。黎铮追了几步,象征性地又开了一枪,却没继续跟。   他的眸中闪过一道冷芒,迅速折返跟燕月明和闻人景汇合,“还好吗?”   燕月明摇摇头,又点点头,末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脖子里沾到的血,连忙从自己身上取下绑着的雨衣递过去,着急道:“学长你快穿上。”   黎铮看着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穿上雨衣的狼狈模样,眸光柔和了一瞬,但又迅速正色。他伸手接过雨衣,道:“镇长出来夜游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回旅馆。” 第68章 橙红小镇(十五)   旅馆里,两拨人马正在对峙。   说是两拨人马,其实也不恰当,因为其中一方势单力薄,只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瞿刚看上去还能顶几分用。而另一波人,一共七个,六男一女,穿着清一色的防水的冲锋衣,有人戴着帽子有人戴着墨镜,带着满身的水汽和寒意,如同不速之客闯进旅馆,一看就不好惹。   事情还要倒退到不久之前,胡佳佳好不容易睡着了,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被吵醒。   “砰!砰!”的拍门声听得人气血翻涌,胡佳佳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没办法思考。   瞿刚也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看胡佳佳,见她憔悴得抱着头,只能自己大着胆子去门口观望。   他以为是那个老妇人又来了,谁知门外却传来了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叫他们出去,说自己也是掉进缝隙的流浪者,希望能跟他们见一见,交换一下信息。   听到“流浪者”三个字,瞿刚就想到了那个叫做“小白”的少年跟他们说的话。他说,掉进缝隙里的人,统称流浪者。   他虽然脑子不太聪明,但此时此刻,经历了那么多危险,他也没有再轻信外面的人,而是回去跟胡佳佳商量。胡佳佳虽然年纪小,但她在好学校念书,瞿刚还是觉得她很聪明的。   “他说了流浪者?”胡佳佳声音发紧,手也紧紧抓着被子。学校里的老师时常教导他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我们也是遇到了那几个人之后,才知道‘流浪者’这个概念,他们怎么知道的?”   瞿刚愣住。   这时,敲门声再次传来。大约是因为屋内迟迟没有人应门,屋外的人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听不清楚。   不一会儿,脚步声远去。   瞿刚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确定人好像走远了,这才通过猫眼往外看。他看到几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在走廊里晃,敲了他的门,又去敲那对中年夫妻的。   中年夫妻一贯谨慎,也没有出声。紧接着,胡佳佳也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声音,她立刻想到了小白他们,他们的房间就在2楼。   所以这些人,是在前台的登记簿上看到了他们的入住信息,在无差别地找他们?   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   能够准确地说出“流浪者”这个称呼,还能通过登记簿来找他们,看起来行为也不慌张,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掉进缝隙的倒霉鬼……   胡佳佳努力思考,因为她不想给瞿刚拖后腿,也想帮上忙。可她的大脑仿佛飘满了雪花的老旧电视,思考对于她来说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她没有办法很好地集中精神,甚至因为没有休息好,大脑传来刺痛。她忍不住抱着头面露痛苦,而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打斗声。   打斗声在二楼。   胡佳佳和瞿刚齐齐抬头,不等两人有什么反应,外面走廊上又传来疾速的奔跑声,听起来像是一楼的人跑去二楼支援了。   待走廊恢复平静,胡佳佳飘满雪花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丝信号,她赶忙从床上下来,跑到门边,压低声音问:“外面没人了吗?”   瞿刚又看了一眼,摇头。   胡佳佳深吸一口气,“我们趁这个时候,出去看一下。”   瞿刚挠挠头,虽然不是很明白这样做的用意,但他还是照做了。门悄悄打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响,瞿刚探头,发现斜对门的中年男人似乎跟他抱着一样的想法。   小平头也在走廊的尽头探头探脑,他距离这边有点远,不敢大声呼喊,便朝这边拼命打手势,好像在问他们那些人是谁,接下来该怎么办。   瞿刚对他的印象已经变差了,所以也不是很想搭理他,而就在这时,中年男人神色微变,盯着属于他妻子的那扇门,蓦地跑了出去。   “嗳——”瞿刚正想叫他不要乱跑,却被胡佳佳抓住了胳膊。他回头,只见胡佳佳对他摇了摇头,小声道:“他老婆没有开门。”   语毕,她又看向门口的地面,“前台的老头送来的东西,也不见了。”   瞿刚心里咯噔一下。那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过来闹了一通后,前台的老头过来解释,说是他太太,还给他们送了吃的作为赔礼。   现在吃的不见了……   “小慧?小慧?”中年男人在小声呼喊,可是房里没有应答。胡佳佳的心往下一沉,那个女人的精神状态比自己还要差,会睡得那么沉吗?   外面那么大的动静。   那个中年男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这会儿倒是不谨小慎微了,赶忙踹门。可门是反锁的,他一下子踹不开,瞿刚便跑过去帮忙。   两个大男人同时出力,好险把门给踹开了。   胡佳佳咬牙跟上,进去一看,果然——人死了。   场面开始失控。   中年男人不能接受现实,抱着妻子还温热的尸体陷入疯狂。胡佳佳和瞿刚又哪里能很好地接受这个现实呢,他们同样震惊、悲伤,同时被无限的恐惧笼罩。   缝隙里是真的会死人的。   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认知让人崩溃,而很快,楼上的战斗开始转移,波及到了一楼。男人疯了一样地冲出去,要去报仇,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   瞿刚想去拉他,拉不住,反被小平头说了句风凉话。   “你拦他干嘛,自己不要命了!”小平头还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半个身子探出门外。眼见瞿刚不领他的情,还瞪他,他也很气愤。   “我是为你好!”他为自己辩驳。   没有人再理他。   胡佳佳眼尖地看到了那个老妇人,那些穿冲锋衣、自称是流浪者的人,跟老妇人对上了。双方的打斗完全超出了胡佳佳这个普通女学生的认知,她甚至看到了枪,还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冷兵器,像刀又不像刀的。   接下里的十分钟,对于她来说是魔幻的十分钟。她能听到远方的雨幕里同样传来了枪声,那枪声很微弱,好像隔得有些远。   与此同时,旅馆里,老妇人最终跳窗逃了。几个冲锋衣都受了伤,但没有丧失行动能力。   中年男人被其中唯一的女性打晕了,瞿刚战战兢兢地护住了他,把他给拖了回来。然后就是现在——   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厅里。   老头依旧坐在柜台后面,冷冷地看着他们,看起来没有要为他的太太发声的意思。   几个冲锋衣刚刚结束战斗,脸上、手上甚至还沾着血,面色冰冷,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好惹的气质。跟他们交涉的还是那个冲锋衣团伙里唯一的女人,她蹙着眉,右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沉声问:“你们是谁?”   瞿刚:“是、是流浪者啊,你不是知道吗?”   女人凌厉的目光却扫过他,瞬间锁定了胡佳佳,拔出刀来对准了她,“你来说。”   胡佳佳忍不住后退半步,咬着唇,拼命地思索该怎么应对,还没等她想到答案,小平头忽然冒了出来。   “我说、我来说!”小平头忽略掉瞿刚诧异的眼神,一步窜出来,但看着女人的刀尖,又立刻举起双手顿住脚步,陪着笑脸道:“我们真的是不小心掉进缝隙的普通人,真的!你看我们这个样子就知道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胡佳佳蓦地想到一个猜测,双眼瞪大,“你——”   她想阻止,但小平头已经嘴快地说了出来,“但是我们在这里碰到了几个可疑的男人,一个长得特别漂亮,也很高,他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还有三个跟班,他们在门口贴了纸,他们贴了纸的,不信你们去看!”   女人回头看了眼柜台,面露思索,“所以你们的房费,是跟着他们走的?”   小平头连连点头。   胡佳佳简直要咬碎一口牙。她就知道这个小平头不安好心,现在她也反应过来了,这几个穿冲锋衣的一上来就直接说自己是流浪者,要来跟他们交换信息,或许是误会了。看到登记簿上那一水的1500,就以为他们也是懂行的,可那1500的房费,是他们从别人嘴里得来的。   别人出于好心提醒他们,结果小平头转眼就把人给卖了!   瞿刚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随便把别人的信息透露出去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连忙说道:“他们已经走了!”   女人:“哦?你确定?”   瞿刚还想说话,被胡佳佳拦住。胡佳佳深吸一口气,小声道:“他们确实走了,我们没有骗你。而且他们就是告诉了我们这里的规则,其他的没有多说什么,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女人:“真的吗?小姑娘,你可不要骗我,我的刀可没我那么好说话。”   胡佳佳:“我、你们那么厉害,我没有理由骗你,我不敢——”   小平头:“但我肯定他们还知道点别的,他们看起来对这个小镇熟悉得很,而且出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他们像是出去办事的!”   “你他妈——”瞿刚那个暴脾气一上来,就想上去揍人。谁知脚步刚刚迈出去,女人的刀就到了他的眼前。   就差一厘米,那刀就要戳进他的眼珠子了。   瞿刚整个人僵住,浑身肌肉紧绷,冷汗涔涔。胡佳佳紧紧地拽着他,自己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想着把他拉回来。   “求求你,他不是故意的……”   女人轻啧一声,刚想说话,身后蓦地传来破风声。她的反应已经足够得快,但再快,也快不过那刹那的攻击。   一颗石子飞过来,打掉了她对准了瞿刚的刀。   “铛。”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还伴随着一句轻飘飘的问话,“仲春,你什么时候堕落到吓唬小姑娘的地步了?”   女人回头看向旅馆门口,待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身影,眸中的杀意瞬间收敛,甚至露出了堪称和善的微笑。   看得胡佳佳如同见鬼。   “原来是黎老板啊。”仲春朝身后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把武器收起来,再笑着看向黎铮,   “早知道是你在这里,我也就不大费周章了。” 第69章 橙红小镇(十六)   在见到黎铮的那一刻,胡佳佳知道,自己得救了。精神一松懈,全身的力气就也跟着跑,她整个人不可控制地下滑,还是抓住了瞿刚的胳膊,才不至于一下子坐倒在地。   跟她同样腿软的还有小平头,他一想到刚才自己都说了什么,就觉得心惊胆战,恨不得把时间倒回去掐死自己。   这两伙人竟然是认识的,他们怎么能认识!   自己不过是见他们厉害,或许能带自己出去,所以跟他们卖个好而已,怎么反而把自己给卖了?不,不不不,他其实也没说什么对不对?只是说了点自己的分析,他也是被逼无奈……   “我——”   “闭嘴。”   他刚开口,就被旁边的一个戴墨镜的冲锋衣一拳砸在肚子上,与此同时,嘴巴还被捂住,让惨叫变成了闷哼。   叫做仲春的女人回过头,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把他带——”   话说到一半,她又看了眼黎铮,笑道:“黎老板素来心善,那就把他关回自己的房间里吧,眼不见为净。”   小平头很快被拖走。   燕月明跟在黎铮后头进来,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得这群冲锋衣脸上好像就写了四个大字——不是善茬。   所以当仲春笑盈盈地看向他,调笑着问:“想必这位就是花园路新来的小师弟?”的时候,他一点都感受不到暖意,反而很警惕、忌惮。   学长没开口,燕月明也没有擅自接话。他觉得自己得有逼格,学长一出场就把人给震慑住了,他也不能太拉跨,给花园路丢脸。   于是他小脸紧绷,哪怕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也没有露怯。   仲春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又被后面的担架吸引了目光。她扫过赵申和眼熟的闻人景,视线落在曹彧身上。   曹彧状态不佳,已经昏睡过去了。   “你们在找他?”黎铮问。   “成方集团的小少爷。”仲春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曹总花了大价钱请我们来救人,我听说他还去了花园路,可惜你不在。我还以为这张单子,是我的了。”   此话一出,她身后其他的冲锋衣也看到了曹彧的脸,一个个面色不善起来。干他们这行的,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拿命在换钱,碰上抢单子这种事,那是恨不得掘了对方祖坟。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闻人景见状,刚要出声,却被黎铮用眼神制止。黎铮漠然地看向仲春,“不要试探我,仲春,收起你的那些把戏。”   仲春耸耸肩,“黎老板不要那么严肃嘛。”   语毕,她又看向闻人景,“闻人副部长家的公子都在这里,我怎么敢抢功呢?黎老板可得替我作证啊,我仲春,别的不说,职业道德还是有一些的。”   黎铮却又抛下一个惊雷,“宿秦回来了。”   仲春微微色变,“你说什么?”   黎铮没有立刻回答,转头叫闻人景和燕月明安排大家休息,等大厅里的闲杂人等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迆迆然在餐桌旁坐下,再抬眼看向仲春,“请。”   他这一坐,便反客为主。   仲春不是第一次跟黎铮打交道了,要是换作以往,她还能有心情继续掰扯几句,但此刻,她只想知道:“究竟什么意思?宿秦不是死了,你亲手杀的他,我亲眼看见的。”   “他现在就在橙红小镇。我怀疑,是鸩救了他。”黎铮没有多废话,这些事情也无需隐瞒,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帮手。   更何况仲春也算是杀死宿秦的帮手之一,她绝不可能跟宿秦联手。   可以说,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另一边,其他人回到各自的房间。   曹彧的房间在309,赵申在207。曹彧已然昏睡,赵申的状态也不好,眼底全是红血丝,看人的眼睛都发直了,还嘟哝着自己是蘑菇。闻人景便从贴身的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三角符纸,把符纸拆开,里头是类似香灰的东西,分别抓了一点放在烟灰缸里,点燃了搁在床头。   燕月明闻到那味道,精神一震,“这是学长给我用过的熏香?”   闻人景:“是做剩下的边角料,效果不如熏香好,但也不差了。”   这东西很贵且不好买,但闻人景作为搜救部副部长的儿子以及花园路的一份子,自然不缺门路。而且家长工作忙,顾不上他,他不随身带点保命的东西还真不行。   一楼的瞿刚、胡佳佳以及中年男人那边,他也肉痛地分了一点。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为了剩下人的生命安全,至少得保证他们不会疯。   至于小平头?闻人景就不管了,骄傲的闻人公子也是有小脾气的,还完全做不到像他妈那样博爱众生。   这期间,闻人景也给燕月明包扎了伤口。   闻人景在物资储备方面,完全学了黎铮。看着两手空空啥也没有,一派高人风范,但一会儿掏个符纸,一会儿掏一卷纱布出来,虽然不多但都是必要的东西。当然,他带的最多的还是各种方便携带且不占地方的符纸和粉末,有熏香、有止血的粉,集玄学跟医学于一体。   燕月明的伤在手臂上,刀划开一道五六厘米长的伤口,不算深,但还是流了点血,所以此刻脸色苍白。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赵申和闻人景都没事,就他受伤了,看起来真的很菜。   闻人景便小大人似地拍拍他的肩,“学弟已经做得很好了,学长很欣慰。要不是你砍了电闸,我和赵申就得冲进手术室跟NPC拼命,能不能把人救出来还不一定呢。”   小学长的鼓励教育虽迟但到,燕月明听了还有一点感动。   从小到大,小姨也是这么鼓励他的,只要他有一点小小的进步,小姨就会摸摸他的头说:“小明真厉害。”   随着年岁渐长,燕月明也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厉害,但他总是开心的。   于是他很快振作起来,又担忧地问起了外面那伙人,“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会不会对学长不利?”   闻人景也正色道:“明面上是安保公司的,其实私下里也做收钱救人的买卖。而敢赚这个钱的,实力、胆魄都缺一不可,总而言之就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狠人。而请得起他们的人非富即贵,官方有的时候也拿他们没办法,毕竟缝隙是法外之地,毕竟他们真的在救人,总之——以后你如果单独碰见他们,可要小心。”   燕月明:“那这个仲春……”   闻人景:“我听说过她,虽然脾气比较差,但总的来说风评还不错,也跟搜救部打过交道。刚才应该就是纯粹吓唬人,用最快、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获取信息,并不会真的动手。哦对了,她跟我音音姐有点过节来着。”   音音姐,就是四队的董晓音。燕月明不禁好奇,“什么过节?”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闻人景想起往事来,摇头晃脑,老气横秋,“总而言之,她们不和,受伤的却是我。我不过是去一趟气相局给我妈送点东西,被音音姐抓到了,被她奴役了半天,还被迫听她骂了半个小时不重样的。”   语毕,他又想到什么,郑重其事地叮嘱燕月明,“不过音音姐说仲春喜欢小鲜肉,学弟,你可要当心啊,离她远一点知不知道?”   燕月明:“……”   小鲜肉?我吗?   另一边,客厅里,谈话进入尾声。   仲春屈指敲着桌面,面露沉思。末了,她看向黎铮,道:“我可以接受你的提议,黎老板,我还是信得过你的。要是换成别人,我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黎铮没有说话,目光扫过散落在客厅各处休息的其他人。仲春便笑笑,说:“怎么样,这次的装备不错吧?不过黎老板可别误会,我们都是良民,这些装备是我们进了缝隙以后打劫来的。”   “是吗。”黎铮轻描淡写。   “你既然早一步进入缝隙,应该也碰到了吧?那些流窜在这里的不法之徒,他们身上可有好东西。现在的缝隙乱得很,干完这票,我恐怕短时间内也不会再进来了。”仲春微微正色。   “你也会害怕?”黎铮反问,语气里还有一丝没有掩饰的惊讶。   “黎老板,我也是人。”仲春笑笑,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伸出手去,爽快道:“合作愉快。”   黎铮:“合作愉快。”   合作既已达成,双方之间的气氛就和缓不少。黎铮起身回房,那些冲锋衣们看到他,都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态度还算恭敬。   “黎老板。”这是通用的称呼。   花园路的黎老板,长着一张堪比明星的脸,在现实世界很低调,但在缝隙的世界里,几乎没人不认识他的。   黎铮冲他们微微点头,不疾不徐地走上二楼,姿态还是那么的从容不迫。只是当他彻底地脱离他们的视线,那脚步就不由得沉重起来。   关节仍然有生锈的迟滞感,大脑给人的感觉冰冷而刺痛,他忍着,没有让自己伸手撑着墙壁,但一摸身上的伤口,鲜血还在流。只是被衣服吸收了,没有流下来。   走廊的垃圾桶边蹲着一个人。   也许是疼痛麻痹了黎铮的感官,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对方,以至于让自己的状态暴露于他的视线中。而现在,他向他奔过来了。   “学长。”燕月明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沾到的血,这比他自己受伤还要令他难受。但他不想自己表现得过分明显,也能猜到学长大概是不想叫人看到他受伤的模样的,于是强装镇定,小声说:“我有点害怕,所以我可不可以跟学长回房间待一会儿啊?”   他只是想跟进去帮他包扎伤口。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他又着急补充。   黎铮本应该拒绝,以他一贯的作风而言,现在还远不到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这不是矫情,而是人的惰性和惯性往往相辅相成,在缝隙中行走,必须时刻警醒。可燕月明说他害怕,这么别致的借口,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毫无违和感。   “不累吗?”黎铮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其实也已经有红血丝了,但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又全是自己。   燕月明摇摇头,又点点头,诚实作答:“我过一会会儿就去睡了。”   黎铮莞尔,“一会会儿是多久?”   燕月明试探着问:“半个小时?”   黎铮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燕月明跟上去,伸出两根手指头,“那二十分钟?”   “十九分钟?”   “十八分钟?半?”   小心翼翼的试探,最终随着房间门的关闭而落下帷幕。燕月明紧紧跟着他走了进去,一进去就把什么时限都抛诸脑后了。   我的时间,我定义。 第70章 橙红小镇(十七)   跟黎铮独处的那半个小时,对燕月明来说,是心情极度复杂的半小时。   他一心想给学长包扎,担心他的伤势,在心里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抱任何不纯洁的想法。可是当黎铮动作自然地在他面前把上衣脱掉,猝不及防看到对方的身体,他的眼睛就有点发直了。   黎铮坐在椅子上,抬手搭着椅背,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拂过肩颈,有点恼人。想找跟绳子扎起来,却摸了个空。回头看到燕月明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他,他问:“不是说要帮我包扎吗?”   “哦、哦哦来了。”燕月明连忙上前,但愣是不敢抬头看他。   幸好学长的伤集中在腰侧和背上,他站后面就行了。   看到那些伤,燕月明又为自己的不纯洁而感到羞愧。学长的伤是为他们受的,他不好好给人家包扎伤口,在这里想那些有的没的,太不应该了。   他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了。又是清理伤口,又是包扎,烧热水、递毛巾,他虽然打架不行,但做事细致,动作也不慢。   小姨说了,把普通的事情做好,也是一个本领。   “燕月明。”黎铮又叫他。   “学长?”燕月明连忙抬头。   “在想什么?”   “没、没有啊。”   没有干嘛躲闪呢?   黎铮很确定,这位学弟不擅长撒谎。很容易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很好懂……不,或许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刚才他面对仲春时,就还装了一下。   他对自己,很不设防。   闻人景和阙歌也同样信任他,但这两者之间的微妙差别,仍然明显。至少闻人景被自己挂在黄金国的树上时,也会脸红,但那是小屁孩觉得丢脸之后被气红的,自此之后就乖得像鹌鹑,也是头也不敢抬。   燕月明却……   “学长,我给你擦头发吧?”燕月明给他包扎完伤口,趁他披上衣服的档口,又小心翼翼但跃跃欲试地提出请求。   黎铮看了他一眼,因为受伤,精神不济,所以他的神色一直很清冷,甚至有点恹恹的。燕月明被他看得心虚,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拒绝的时候,黎铮却又轻飘飘丢下一句,“擦吧。”   他好像真的累了,趴在椅背上,没有再说话。   燕月明顿时又正色起来,拿着毛巾仿佛在完成一项伟业。他怕牵动到学长身上的伤口,也怕打扰到他休息,所以动作放得很轻。这感觉像在太岁头上动土,有点紧张,目光扫过他完美又利落的下颌线,还有脖颈,眼睛又不知道往哪儿摆。   他就给自己洗脑,学长受伤了,学长需要关爱,硬生生把自己脑补得满腔慈爱。以至于黎铮蓦然回头,看到他的视线,微微蹙眉。   这个小学弟,又在想什么?   “嗯?”那略显上挑的鼻音,挑动了燕月明的心。他的心就又活泛起来,他们距离那么近,学长好看的眉眼近在眼前……   他连蹙眉都那么好看诶。   “发烧了?”黎铮抬手,贴在他的额头。   “没有,我就是、就是有点累了。”燕月明好险找回一点理智,没有让自己出糗。他连忙后退半步,心跳得特别快。   “累了就回去休息。”黎铮起身,从他手里接过毛巾。见他还愣在那儿,唇边多了点不仔细看就无法察觉的笑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走吧。”   走?   燕月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双手放在胸前,一脸安详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黎铮。这都要怪鸩,怪相,都怪他们给他塞了小卡片,这才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一定是这样的。   这是那晚的后遗症,他的精神受到了黄色废料的荼毒,不然他怎么一闭眼就是“腹肌腹肌肌,肌肌腹肌肌”。   都怪这个世界,他变得不纯洁了。   这个夜晚,燕月明的心仿佛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肌肌腹肌肌,另一半恨不得出家,跪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孽,并祈求学长身体健康,平安无事。   翌日,睡醒了的燕月明,坐在床上还有点懵。   昨夜他也点了香,所以此刻精神状态良好,整个人从那种脑袋里种蘑菇、种柿子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了,再回想起睡前的事,只觉得——   我在干什么?   我只是关心学长,没有趁机揩油吧?   有吗?   好像没有!   真是万幸。   燕月明发现自己在缝隙里的时间一久,精神状态一受到影响,就容易胆大。就像喝了假酒一样,这次是跟着学长回屋给他擦头发,下次岂不是要……   燕月明摇摇头,迫使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自己都觉得臊得慌,连忙起床洗漱,把冷冰冰的水往脸上拍。   等到他彻底冷静下来了,他就板着一张小脸出门。   闻人景和赵申已然坐在餐桌旁吃饭,胡佳佳和瞿刚跟他们坐在一块儿,另有一个冲锋衣用衣服盖着头,腿大喇喇地翘在桌子上,守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睡大觉。   外面的雨还没停,但是已经从滂沱大雨变成了淅沥小雨。从旅馆里看出去,不少镇民们都穿着雨衣或撑着伞出门了,在雨幕里行色匆匆。   一切又变得寻常起来。   燕月明快步过去,问:“小玉和学长呢?”   闻人景:“学长跟仲春出去了,小玉还要卧床休养,不过我给他送过饭了,你别担心。”   燕月明便放心地点点头,结果刚一坐下,便听到一楼走廊里隐约传来压抑的男人的沙哑哭声,若有似无的,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刚想问,闻人景就给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小声解释道:“是那个中年男人在哭。”   燕月明想起来,男人的妻子死了。   气氛略有点沉凝。胡佳佳和瞿刚其实也才出来没多久,精神看起来要比燕月明稍差一些,但比起昨天来已经很好了。瞿刚忍不住问:“你们知道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吗?太奇怪了,我们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怎么我们没事,她却死了?”   胡佳佳也深吸一口气,赶紧补充道:“那对夫妻都很谨慎,比我们谨慎得多,而且昨天是踹门进去的,她的门锁得好好的。”   闻言,赵申也露出疑惑神情来。闻人景是在场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他一早就跟仲春和黎铮打过照面了,只是他刚想解释,门口正在睡大觉的冲锋衣便掀开外套,道:“还能怎么死的?你们想想,她和你们唯一的不同是什么?”   唯一的不同?   身份上的不同吗?年纪?性别?生肖?星座?都不对,这个冲锋衣会直接问出来,说明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们能想到的,那就是——   “是夫妻。”闻人景沉声。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突然出现的老妇人,跟前台的……是一对!”胡佳佳也灵光乍现,但她还像只受惊的小鹿,声音越到后面越小,不敢大声嚷嚷。   几人同时往前台看去。   那老头儿就坐在柜台后面打盹,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闻人景:“旅馆里的规则本来是一人住一间的,但老妇人来了之后,规则就变了。他是镇长,镇长有多重人格,可以幻化成不同的形态。老妇人是其中一个,当他成为老妇人的时候,她和旅馆的老头就是一对夫妻。他俩就像鹊桥相会,难得才见一次面。”   燕月明嘴巴微张,眸中泛出惊讶,“所以一人一间,会变成夫妻同住?那对夫妻没有住在一起,就触犯规则了?这个规则严重到可以杀人吗?而且为什么女的死了,男的还活着?”   虽然这话说起来不好听,但夫妻一体,为什么不一块儿死?   听到这个问题,闻人景的小脸儿就更严肃了,门口的冲锋衣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又把衣服盖在了头上。   看到这反映,燕月明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下一秒,闻人景又用上了他最熟悉的“游戏理论”来解释,“镇长是个很厉害的boss,他的攻击并不限于物理攻击。我们触犯规则的时候,其实触发的都是精神攻击对不对?你会有被相盯上的感觉,会对大脑产生影响,随后精神错乱、认知错乱……那对夫妻应该都犯规了。你们破门而入,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是躺在床上的,对不对?”   胡佳佳沉重点头。   闻人景:“老妇人会入梦,就像斯芬克斯之谜一样,她会对他们进行拷问。通过的人醒来,不通过的人死去。悄无声息。这才是深处的缝隙里,大boss的真实实力,打打杀杀的永远是下乘手段。”   瞿刚听得咋舌,“我去……”   赵申以前忧伤于自己三十几岁了还没脱单,此刻却无比庆幸自己还是条光棍,“那镇长到底问了啥?”   闻人景摇头,“这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了。”   语毕,所有人不禁把目光再次投向走廊。若有似无的哭声还在持续,随着时间的推移,好似越来越无力,越来越低沉。   男人沉浸在悲伤中,望着妻子的尸体,只有哭泣,不发一言。   大厅里也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一时间,只剩下众人吃饭的声音响起。   过了片刻,黎铮和仲春穿着雨衣从外头回来,后面还有仲春的两个队友搬着木箱子。燕月明觉得那箱子有点眼熟,很快就想起来,那是商店的货箱。   “哟,都在了啊。”仲春收敛起自己的坏脾气时,整个人都是爽朗的。她不是时下流行的审美,五官偏硬朗,人也高大,自有一股雷厉风行的气质在身上,叫人难以轻视。   语毕,她摆摆手叫人把木箱子都放下,道:“小玉同志要了一个亿的房费,不花完也走不了,倒是便宜我们了。” 第71章 橙红小镇(十八)   一个亿的房费让在场众人又忍不住嘀咕了起来,燕月明的目光却扫过黎铮,只注意到:“你们又在外面发生了战斗?”   黎铮雨衣的袖子上分明多了一道豁口,而那几个冲锋衣身上也有战斗的痕迹,不算很狼狈,但绝对看得出来的。   “学弟,眼力不错啊。”仲春拍拍燕月明的肩,因为太过用力,把燕月明拍了个踉跄。燕月明是没注意,哪里想到仲春会突然拍他,仲春则是习惯了这个力道,一时没收住。   这下可好,场面有些许尴尬。   “仲春,学弟的名头可不好乱叫。”黎铮的语气平淡,却有种无声的压迫感。闲庭信步地走过来,路过燕月明,看他一眼,“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燕月明一个激灵,连忙跟上。   仲春耸耸肩,“你说我又不是跟你抢人,至于吗?”   闻人景笑眯眯地出来打官腔,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又绕了回去。仲春便道:“宿秦这厮肯定躲起来了,本来是想找他的,结果又碰上了镇长。”   闻人景好奇,“这次镇长又变成谁了?”   仲春瞥了眼前台老头儿,道:“卖花女。仔细说起来,这个卖花女的人物设定是老头和老妇人的女儿。”   “这……我既是我妈又是女儿?我生我自己?”赵申大脑卡壳。   “人物设定,不用较真。”闻人景及时解释,以免他们在这方面想太多,钻牛角尖。他又问:“你们跟卖花女打起来了?”   仲春身后的队友抱着臂,一脸横肉,看起来凶相十足,说出来的话却充满揶揄,“倒也不是,人家是小镇一朵花,不需要自己动手,就有人帮她打架。这不是她想卖花给你们黎老板嘛,大概是看黎老板长得特别帅的缘故?谁知道黎老板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直接拒绝了。镇民大怒,我们可不得挨打?”   闻言,大家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黎铮身上。   黎铮镇定自若,径自在刚才燕月明坐过的那张餐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迆迆然开口说道:“你要是喜欢她,可以留下来。”   话音落下,那人的同伴们先开口打趣了,“黎老板说得对啊,大飞,你是不是瞧上人家了?”   叫做大飞的壮汉立刻断眉倒竖,“滚滚滚!”   气氛为之一松。仲春很快就招呼人手过来清点物资,而随着一个个箱子打开,众人的目光都被里面的货物吸引了目光。   “吃的、穿的、用的,这是把商店都搬空了吗?”   “还有枪!”   “不过就这些东西,一个亿也花不完吧?”   “是啊……”   胡佳佳忽然问:“1500的房费,是正好能够在橙红小镇生存几天,又不至于花不完的数额,对不对?”   仲春瞥了眼黎铮,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道:“确实如此,这是反复试验过的数字。按照以往的经验,1500刚刚好。能吃饱穿暖,离开的时候剩个几十块钱,也好赎身。住店是在卖命,赎身则是买命,只要有镇长手令,就能跟那老头儿把命买回来。”   瞿刚挠挠头,“既然是要买回来,那不是钱越多越好?”   仲春却神秘地笑笑,“你的命都卖出去了,在人家手里转了一圈了,你能保证还回来的时候还是原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俗话说——贱名好养活,贱命也一样。上一个把自己的命赎了高价的,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没出来呢。”   瞿刚不由瞪大了眼睛,胡佳佳和赵申他们也不由得精神一凛。仲春看到他们被自己吓到的模样,倒是心情愉悦,甚至笑出了声。   几个冲锋衣在起哄,起哄几句好似又觉得无趣,摸摸肚子坐下来吃饭,点的都是大鱼大肉,可劲花钱。   燕月明绷着一张脸坐在黎铮身边,不让自己露怯,小声跟黎铮说:“学长,那这一个亿真的花得完吗?”   黎铮:“只要你想,就可以。”   胡佳佳等人都看过来,他们可不敢多往仲春那边凑,还是这边更让人有安全感。赵申为此颇为得意,看看他,一早就抱对了大腿,虽然兜里只剩下一百多块钱了,现在又傍上了亿元户,从此吃穿不愁!   虽然有点对不起楼上那位断了腿的什么草鱼王子。   黎铮也点了一份饭,清淡饮食,优雅矜贵。他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筷子,道:“规则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燕月明似懂非懂,黎铮看了他一眼,道:“在深处的缝隙里,人类发现规则,遵守规则,并且,创造规则。”   胡佳佳讶然,“创造?”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规则还可以人为创造的。闻人景作为这一张桌子上,除了黎铮对缝隙了解最深的人,再次南城小诸葛附身,摸着下巴道:“是对基础规则的灵活运用?”   黎铮:“言出必践,对我们有用,对NPC同样有用。”   燕月明记得,他这句话之前就说过了!所以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推的话,创造规则?怎么创造?让NPC说出来的话成为规则。   他们说出来了,自己就必须遵守,这不就行了?   闻人景也很快反应过来,“如果我诱使一个镇民,说他会保护我的安全,那我就得到了一个免费保镖?”   胡佳佳:“一件商品,不管它本身价值多少,只要店老板说他要卖一个亿,我们就能花一个亿?”   思路打开之后,各种奇思妙想就来了。哪怕自诩脑子笨的瞿刚,都兴冲冲地举了个例子,加入讨论。   闻人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让他们给自己定下规则?”   简而言之,如何诱使镇民上当?   燕月明问:“刚才在商店里花了多少钱?”   黎铮:“三千六百多万。”   果然,这是已经实践过的,可以达成的目标。那家商店里的东西,本身价值绝不可能到三千多万。可是他们已经买了那么多东西了,也才花了三千多万。   众人不禁蹙起眉来,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如何花钱而发愁。   “在下一次滂沱列车来临前,商店不会补新货,所以剩下的六千多万,我们要从镇民手上花出去。”黎铮道。   “没错。”仲春从附近的餐桌旁转过头来,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一直在偷听的事实,道:“宿秦那个杀人魔受了伤,看我们这么多人在,肯定是不敢贸然到旅馆里来杀人了。镇上现在最危险的是镇长,只要不直接对上他,诸位就有保命的机会。”   闻人景:“你是说,我们一起出去花钱?”   仲春抱臂,“人多力量大嘛。”   实际上仲春也想独揽这个差事的,到时候狠狠敲曹家一笔。可曹家的这位小少爷,也确实太能搞事了。   一个亿?   这难道就是有钱人的格局?   简直叫人头疼。   曹彧自己也很头疼。   他去花园路拜师,落选了,自己不觉得不开心,反正他也不想进气相局,但他爸妈不开心啊,回去就是男女混合双打。他觉得他爸妈肯定是爱他的,毕竟他们那么忙,干啥事都有一帮助理抢着干,还能亲自动手打他,可见爱之深。   爱得深沉的爸妈一口气给他报了三个补习班,让曹彧差点儿想离家出走。好不容易熬到假期,他刚松了口气,就乐极生悲地掉进了缝隙。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曹彧自己也谨慎,不敢贸然去镇民家,最后寻摸到一家旅馆去住店,却住出了银行取款的架势。   开局获得一个亿。   天知道曹彧只是嘴贱,随口报出一个亿,是对自己悲惨命运的幽默嘲讽,结果真的获得了一个亿。   这不就是那什么,天选之子。   曹彧有点飘,但他毕竟不笨,又很快认清现实开始动起脑筋来。他拿到了那么多钱,觉得这个奇怪的小镇或许会跟“钱”这个关键字产生关联,譬如在玩什么“大富翁”之类的游戏,便试探着问旅馆前台的老头,哪里可以花钱。   老头随口一说:“商店。”   曹彧便带了一部分钱出门,打算去商店探路。商店老板虽然长得不像个好人,但很热心,看他买了很多东西,提出要给他打折。   人老板都说了要打折了,曹彧能拒绝吗?   必然不能。   然后他的腿就真的被打折了。   他留下了痛苦的眼泪,没跑出几步,又被诊所里的人当场抓获。茫茫大雪,仿佛是老天爷为他喊的冤。   这之后的事情,犹如噩梦。   此时此刻,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入目就是堆满了整间屋子的钱,甚至连床上都有。他躺在钱堆堆里,心情复杂难以言表。   蓦地,门口传来敲门声。   来人是燕月明,他放心不下自己的朋友,所以赶在出门花钱之前,跑过来看他一眼。一进门,满屋子的钱,饶是他昨晚送曹彧回房时已经见识过一次,都有些目眩神迷。   这一刻,他好像又犯规了,这个规则叫——仇富。   他这愣神的功夫,曹彧的眼泪就又下来了。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燕月明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   曹彧摇头,心中感慨,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燕月明看他精神良好,不像是疯了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去给他倒了杯热水。喝了点热水的曹彧,靠坐在床上,总算是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的曹彧,看着燕月明的眼神里充满了感动、庆幸,“朋友,我小玉活这么大,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兄弟了,等我们都活着出去,我让我爸给你一——”   燕月明一个激灵,犹如下山猛虎,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千万别再说一个亿了! 第72章 橙红小镇(十九)   曹彧倒不是真的要给燕月明一个亿,毕竟也不是燕月明一个人救的他,所以每人一千万是个合理的数字。而且他现在对一个亿有点PTSD了,轻易也不想提起。   “这不是我俗气啊,救人就得有回报,而我家正好钱多。这叫好人有好报。有救有还,再救不难。”   燕月明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没有答应,“等回去以后再说吧,毕竟这是你爸妈的钱。”   曹彧柔弱地躺在床上,做西子捧心状,“没关系,我自己也付得起。我有压岁钱。”   燕月明:“……”   曹彧:“那些人有为难你们吗?我爸妈请来的救兵。”   燕月明摇头,紧接着把接下来的合作安排说了一下,让他放宽心,他们一定会努力把一个亿花完的。曹彧很感动,他也想出力,但他现在的状况属实有点糟糕。   一条腿断了不说,精神上还饱受摧残,虽然昨晚闻人景给他点了香,但也只能让他维持在一个相对清醒的状态。   总而言之,他整个人就像被痛殴了好几顿还失眠了好几个晚上,没有办法进行复杂的思考,也没有精力起来活动。   “对了,昨晚没来得及问你,你在诊所待了那么久,虽然看起来状况很糟糕,但好像没有在那边接受过治疗?除了最后被推进手术室。”燕月明问。   “对……对了!”曹彧猛然想起来,自己着实忘了点东西。   有人帮过他。   “本来我也不知道诊所的规则的,我被带进去后,就进了VIP病房。我就一个人,两眼一抹黑,要是没有人帮我,我早完蛋了……对,没错,是有人从门缝里塞了纸条给我,教我怎么做,我才能逃过治疗的!”曹彧越说,眸光越亮。   燕月明立刻追问:“那纸条呢?”   曹彧又愣住,略显呆滞,过了两秒反应过来,“被我吃了?”   燕月明:“啊?”   曹彧:“电视里不都这样演嘛,一些秘密联络的纸条,不能被人发现的。我又找不到火,就吃下去了。”   燕月明:“……”   他定了定心,决定忽略这个细节,继续耐心询问:“那你还记得纸条上写的什么吗?用什么笔写的?字体是什么样的?”   曹彧开始冥思苦想,他记性其实不错,但相的侵袭让他难以维持以前的水准,只能想起一个大概。想多了,脑袋就开始疼。   “纸条上的字迹、字迹好像挺好看的,具体是什么字体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是狂放的那种……上面告诉我,不能接受诊所的治疗,不能随意吃诊所里的东西,然后、然后可以用上厕所这一招来躲避治疗,但他们会给你开治疗腹泻的药,这个药对人体危害较小,就是会拉肚子……”   曹彧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那蹲在厕所里的惨痛经历,不然他只是断腿,人不可能变那么虚的。   “还有可以去护士台,那边有诊疗记录,可以通过篡改诊疗记录来躲过治疗。”曹彧躺在床上,片刻的思考已经让他耗费精神,犹如死鱼了。   “总之,我真的,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我好难啊……”   燕月明其实很佩服他,独自一人掉进危险的橙红小镇,被人硬生生打断腿,忍着巨大的痛苦,斗智斗勇,熬到他们去救他。病房里有很多写着SOS的纸币,那上面沾的都是他自己的血。   他不敢让诊所里的人治疗,因此那腿只是简单的包扎止血,要是再晚一点救他,那腿也要废了。   “你没有见到给你传纸条的那个人吗?”燕月明最后问。   “没有,我尝试过联系这个人,但没有人出现……”曹彧说着,声音已经小了下去。燕月明不敢再让他多思,便起身帮他掖好被子。   这时,其他人也来了。   大家都过来拿钱。商店有卖黑色的大背包和旅行袋,用来装钱再好不过,你装一袋我装一袋,一袋不够再来一袋,仿佛装的不是钱,而是废纸。   赵申和胡佳佳他们拿着钱满脸恍惚,燕月明则和闻人景凑到一块儿,说起了纸条的事。   闻人景摸着下巴道:“你说的这个传纸条的人,会不会是那个11号的流浪者?你们之前不是说他从寂静街区消失了吗?而且他到过橙红小镇,还在小玉的病房外头留下过炭笔标记。”   燕月明觉得很有可能,或者说,他希望是11号的流浪者,至少他是善意的。   事不宜迟,除了曹彧、留下照看他的两名冲锋衣,沉浸在丧妻之痛里的中年男人,以及被关起来的小平头,其余人全部出门花钱。   大家以三人为一组,闻人景、赵申和燕月明已经培养出了默契,就还是三人凑在一块儿。胡佳佳、瞿刚则跟着冲锋衣队伍里那个叫做“大飞”的壮汉。   黎铮和仲春带着剩下三名冲锋衣,自有安排。   燕月明猜到他们是要想办法对付宿秦,虽然心里担忧,但也没有多嘴。目送着黎铮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街口,他重整心绪,带上小金斧,背着装满了钱的背包,毅然决然地跟着队友踏上花钱之旅。   所有队伍都得到了一份简笔画的小镇地图,还有一份镇长须知。这是仲春连夜让人搞出来的,地图有助于他们认路和逃命,镇长须知上则介绍了镇长的不同形态,以及应对方法。   仲春倒也没有对他们寄予什么厚望,总结起来,那应对方法只有一个字——逃。   雨还在下,但比起昨天来说,犹如毛毛细雨。   大家的心情也都没有那么沉重了,毕竟花钱嘛,那是一件在所有人心目中都很快乐的事情。人类是一种适应性多强的生物啊,苦中作乐是每个人必备的生存技能。   可不过半个小时,冷冷的冰雨就将他们从肆意花钱的美梦中拍醒了。   街上行人不多,大都脚步匆匆,不是做买卖的好地方。三人便凑在一块儿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主动去敲镇民的门。   他们很谨慎,选了一家看起来人口不多的,万一动起手来比较好跑路的,打着买吃食的名义上门。最好是在门口完成这笔交易,这样就不用进门了。   这家住着母子两个,儿子来开的门,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长得高高瘦瘦的,相貌普通。他算不上热情,但也不算冷漠,听清楚三人的来意后,说:“你们拿什么结账?”   燕月明掏出一叠纸币来,试探着问:“用这个?”   少年立刻面露嫌弃,“纸币?这是你们这些穷酸的外乡人才会用的东西。”   闻人景眼珠子一转,问:“这个不好吗?”   “当然不好。”少年变得傲气起来,“只有我们橙红小镇的柿子、黄金国的金子、还有羊羊游戏厅的游戏币,才是正儿八经的硬通货。纸币能顶什么用!列车刚过,我家物资备得齐齐的,连商店都不用去,哪里要花钱!”   少年看他们的目光,颇为嫌弃。   三人被他训斥一顿,却不生气。燕月明上课的时候听黎学长说过,越是深处的NPC,对缝隙里的东西了解得越多,时而就能吐露出更多的信息来。黄金国他知道,羊羊游戏厅?这应该又是另一个缝隙了吧。   “那你能卖给我们吗?拜托了。”成年人,就是要能屈能伸,为了花钱,燕月明将不顾一切。   少年对上他的真挚目光,勉为其难道:“那行吧,我去拿几个饼给你们,一个饼五块钱。”   语毕,少年不管他们答不答应,转身就去拿饼了。   三人站在门口打眉眼官司,等到少年回来,老老实实地拿出五十块买了十个饼,没有横生枝节。倒是少年看他们走了,又将他们叫住,“你们这个饼是要自己吃的吗?快点趁热吃,我妈亲手做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燕月明礼貌回答,然后快步离开。   闻人景和赵申的速度也不遑多让,三人仿佛竞走,直到确定少年没有追上来并且已经回屋了,这才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刚才那是在套话吧?要是我们回答‘是’,根据‘言出必践’的规则,这些饼就必须吃下去了?”赵申道。   “没错。镇民卖东西,价格看起来比旅馆和商店都要公道,但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学长给我们的那张纸上写的规则?”闻人景问。   赵申记得,除了跟柿子有关的,还有一些有关于镇民的。总之,镇民危险,尽量不要去他们家,也不要吃他们的食物。   思及此,三人二话不说,把饼扔进了路边垃圾桶。   紧接着,他们又去了第二家。   这一家预估错误,看着是个老头独自在家,他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人也和善。谁知道老头儿彪悍啊,平生最讨厌别人跟他提钱,觉得那是在侮辱他的人格,“锵”的一声从拐杖里拔出长刀来,从街的这头追杀他们到街的那头。   “外乡来的小崽子!少看不起人!我老头缺什么就是不缺钱!我杀了你!”   三人如同一阵旋风,再次刮过橙红小镇的街巷。好不容易摆脱了追杀,蹲在墙角躲会儿雨顺便稍稍缓口气,仔细数一数战绩——花了五十。   赵申自己翻自己的白眼,“等我五十了,这钱能花完吗?”   闻人景:“有志者事竟成。”   燕月明:“要不我们换个方法?”   恰在这时,翻白眼的赵申用眼角余光看到了马路对面一个穿着雨衣在踩水玩的小屁孩儿。他忽然计上心头,“我有办法了。”   燕月明好奇,“什么?”   赵申搓搓手,“搞不定老的,还搞不定小的吗?”   语毕,他招呼燕月明和闻人景凑过来,三人耳语一番。师兄弟两个齐齐露出错愕表情,而赵申冷笑,“你们还太年轻了,只会真善美,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成年人的卑鄙了。”   成年人赵申向小屁孩儿靠近,从兜里掏出了商店战利品之一——打火机,以及小玉的财产——一堆纸币。   他带着打火机,是想苦闷的时候抽根烟的,现在,他想用它来放火。   点燃小屁孩那颗火热的内心。   “小孩儿,你一个人吗?”经典的怪蜀黍式开头,在赵申的卖力表演下,笑容里透着股邪恶。   “干嘛?”小屁孩吊梢着眼,看起来比他更邪恶。   两个邪恶的人凑在一块儿说话,中间一度要打起来——指小孩儿单方面殴打赵申,赵申往后避开,但奈何身体常年缺乏锻炼,实在不够灵活,一屁股坐在地上,溅起水花。   小孩儿指着他哈哈大笑,犹如邪王附体。   赵申恼羞成怒,说邪王只敢玩水,肯定不敢玩火。   邪王偏不,他插着腰,说他就要玩。   小镇规则,言出必践。   于是赵申卖给邪王一个打火机,以及很多很多可以用来点燃的一背包的纸,跟邪王换了一颗玻璃珠,自此交易达成。   闻人景&燕月明:“……”   燕月明还有点担心他是不是被缝隙影响了,开始被橙红小镇同化,就见赵申得胜归来,说:“成年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卑鄙、恶毒、欺软怕硬。我这次回去一定要把我主管打一顿,再揪掉他的头发!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人为什么不能加班!” 第73章 橙红小镇(二十)   十分钟后,邪王把街边的屋子给点了。   在他放肆的笑声中,燕月明、闻人景和赵申三人又又又一次如同旋风,刮过橙红小镇的街巷,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另一条街上,胡佳佳、瞿刚和大飞三人正在与镇民们斗智斗勇。蓦地,胡佳佳看到雨中有三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而过。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呢,衣袖就被瞿刚拉住。   瞿刚的语气里透着一股震惊和急促,“快、快看!”   胡佳佳回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只见隔壁街火光冲天。她微微张着嘴,瞳孔骤缩,再联想到刚才跑过去那三人,霍然回头。   下着小雨的长街上,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回收站,黎铮放下电话。   通讯彻底断了,而且他怀疑这跟缝隙里的变化有关,短期内无法再恢复。闻人景能打出去那一个,完全是运气好。思及此,他微微蹙眉,望向门外雨幕。   仲春抱臂靠在门边,转过头来看他,“你在担心苏洄之?”   黎铮没有答话。   此时此刻的上方城,再次迎来了黑夜。   气相局亮起了灯火,照着每个人充满冷肃和凝重的脸庞。得益于气相局成熟且完备的应急预案,在监测部无法给出具体规则的前提下,通过加派人手进行全城探索、向群众公开收集信息等方式,最终在上午9点之前,补全了今日规则。   9个小时的赛跑,看似是跑赢了。人类用自己的智慧创造出监测装置,却不会依赖它,即便没有这台机器,他们也能化险为夷。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随着夜幕降临,再过几个小时,下一次波动时刻,就又要来了。   鸩始终没有出现,这是最让人担心的。他的目的不就是消灭人类,而现在正是他动手的好时机,他为什么不出现?   是在谋划更大的阴谋吗?   三院已经人满为患了。   虽然气相局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高效,但从监测装置失效到《今日气相》重新上线的这九个小时时间里,还是有不少人犯了规。一些症状较轻的,可以由救助站负责,受犯规影响较重的就都送去了三院。   与此同时,失踪人口攀升。   不用说,这里有99%都是掉进缝隙的人,还有1%是普通的失踪案。警方也在行动,而当所有的信息汇总,经过一天时间的整理、收集后,负责支援各部、虽然不起眼但能够出现在各个环节的后勤部人员,发现了一个新的坏消息。   小方推开会议室大门,大步流星地走进去,语气急促而郑重,“各位,请暂停会议,先听我说一件事。”   他走得有点气喘吁吁,单手撑在会议桌上,另一只手向前示意,“请看大屏幕。”   屏幕上,是小方让技术人员放出来的一张图片。   那是上方城的地图,地图上标注出了一个地点,是城郊的一家化工厂。与此同时,大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些厂子外面道路的监控画面。   “我长话短说,明日化工厂,这个地方很不对劲。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这个厂子里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我查到一个小时前,有巡查队员曾经进去过,现在的情况是——失联。”   气相局的大会议室,已经改成了临时指挥室。各部都有人在,听小方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厂子里有缝隙?”   “我看不一定。”   小方缓了口气,抬手按了下耳麦,“放下一张图。”   大屏幕上图片切换,小方的声音继续响起,“我们进行了紧急排查,现在看到的是厂长儿子的社交账号。我们查到他加入过一个秘密聊天群,这个群里主张‘梦醒理论’。”   闻言,众人微微色变。   梦醒理论,即大家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这个奇怪的世界、荒诞的规则,都是虚假。不管是身处小说世界也好,是什么游戏世界也罢,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只要死去,就会在真实的世界醒来。即,死亡才是新生。   燕月明的爸爸也曾这么对他说过,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拳拳爱意,是善意的谎言。可现实生活中,有一小部分人是真的相信这个理论。   小方双手撑在桌子边缘,目光扫过众人,“各位,请务必注意,那是一家化工厂。我怀疑厂里出事了,不是大家都掉进缝隙那么简单。”   话已至此,还要说什么?当然是立刻行动。   该出发的出发,该继续追查的继续追查。小方迈着匆匆的步伐又赶到了巡查部,巡查部除了出外勤的巡逻组,还有负责接热线电话的文职。   走进热线大厅,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全是电话铃声。大厅四周的墙壁上,还有巨大的电子屏幕。   网络监控,也是热线组的日常工作之一。   小方在这里碰到了对策指挥部的井宁,两人职级相同,但部门不同,论起来还是指挥部的含金量更高。不过井宁向来文质彬彬,也没有丝毫傲气。   “小方干事。”他主动打了招呼。   “井干事。”小方冲他点点头,“有什么新发现吗?”   井宁:“跟警方那边都联络上了,目前没有新的进展。小方干事,你是不是觉得……明日化工厂不是个例?”   小方:“是不是个例,查了才知道。现在派谁过去了?”   井宁:“阎飞。”   小方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没有丝毫放松。搜救、巡查,是两个兄弟部门,出外勤就靠他们。其中阎飞是佼佼者,有他去处理化工厂的事情,已经算是比较稳妥的方案。   不过……他又警觉抬头,“苏主播呢?看到他了吗?”   井宁:“之前碰到他的助理,说苏主播在休息室休息。为了安全着想,他今天一天都没有离开过气相局。”   小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大屏幕上发生了变化。   一个负责网上追踪的巡查部部员兴奋喊道:“我查到群主了!”   另一边,上方城某处,狭小又杂乱的出租屋里,衣服、杂志胡乱摆放,泡面碗和外卖盒在桌上堆成了小山,唯有靠近窗户的一角是干净的。   一个单人沙发摆在那里,周围一米被清出了一片干净地面,而此时此刻,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男人,正坐在那里。   这个黑口罩当然就是鸩,他翘着腿,修长的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嘴角含笑。   “不得不承认,人类确实有点聪明。网络是个好东西,对不对?”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支着下巴抬头看向沙发正对面的一角,一个年轻男人正坐在电脑桌前,专注地敲打着键盘。   年轻人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脸色苍白、眼底青黑,跟这间出租屋的形象完全相符。所以显而易见,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时,电话响了。   鸩接起电话,不知那边说了什么,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等他挂断电话,他迆迆然从沙发上站起来,缓步走到那个年轻人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椅背上,弯下腰来,仿佛耳语般,道:“全力攻击吧。”   话音落下,年轻人敲击键盘的速度不禁又加快几分。那电脑屏幕上,无数的字符、代码闪过,网络的世界自此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鸩看着,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人类总是咒我傻,我这不就学乖了?你们有句话是不是,叫以彼之计还施彼身。我以前确实太傻了,干什么和你们直来直去的呢?用你们人类的手段去打你们,多好?”   与此同时,巡查部的热线大厅里。   红色警示标志亮起,负责网络监控的部员们一个个急得脑门冒汗,“靠!网络怎么回事?黑客攻击?谁他妈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各部的联络还正常吗?”   “正常!”   “气相局的官网、官网——”   “官网怎么了?”   “挂了苏主播的遗照!”   小方正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他记得清楚,根据刚才的调查结果,那个宣扬“梦醒理论”的秘密聊天群里,群主就是一个计算机高手。   不是小方对自己的同胞的道德水平多有信心,而是再恶心的人,也很难干出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苏洄之P遗照这事儿。   又low又没下限,没啥大用但能恶心人,是不是你,鸩!   鸩倒是挺开心的,他觉得自己学到一招,不枉费自己天天泡在网上看人类吵架。人类就该自食恶果,被自己的恶心招式恶心到说不出话来。   凭什么老是诅咒他?   这群让人讨厌的该死的蝼蚁、纸片人,早晚有一天,让他们一个个都变成照片挂在墙上。   鸩自觉出了口恶气,拍拍年轻人的肩,道:“你不错。”   年轻人没有反应,依旧在不停地敲击电脑,甚至手指都出现了抽搐。鸩不由得都感动了,看看,听话的傀儡就是可爱。然而下一秒,那抽搐的手指却缓缓在电脑上打出了一行字——   【你是傻逼】   他按下回车。   也不知道哪行代码生效了,满屏的“你是傻逼”在滚动。加粗加绿还有闪光特效。   鸩:“……呵。”   他在忍耐,忍得额头上青筋暴起,最后忍不了了,一脚踹翻了椅子。年轻人倒在地上,仍然没有办法自由行动,但侧躺在地上的姿势正好让他能够斜眼看到鸩。   他斜着眼睛,仿佛还在骂傻逼,甚至嘲讽意味更浓了。   “该死的人类!”   “啊啊啊啊啊啊!” 第74章 橙红小镇(二十一)   鸩不喜欢杀人。   更准确地说,他不喜欢自己动手杀人,一点儿都不喜欢。让自己的双手染上人类肮脏的鲜血,在他看来是一种极其掉价的行为。   让他们狗咬狗,不好吗?   可是此刻,鸩真的动了杀心。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年轻人,眸光冷凝,缓缓吐出三个字,“去死吧。”   地上的人开始挣扎,就像一个浑身上下被无形的丝线捆绑住的人,手被牵引着去拿旁边掉落在地上的一支笔,可他明明不想这样做,想要反抗,于是那浑身的肉在颤动,骨头在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的声音。   很快,他的耳朵里就流出了鲜血,手也摸到了那支笔。   鸩笑了,“你看,你们人类挣扎的样子像不像一条可悲的虫子?”   年轻人答不了话,他的牙关紧闭,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挣扎,在那片刻的清醒中,他看到自己举起笔对准了自己。   他从未觉得那笔尖如此锋利,从未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他真的想死吗?   死亡之后真的是梦醒吗?   恐惧扼住了他的心神,他瞪大了眼睛,咬紧的牙关都开始打颤。不,不要,他在心里拼命摇头,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那笔尖还是刺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鸩突然闷哼一声。   年轻人感觉控制自己的那股力量倏然一滞,立马咬牙反抗,笔尖偏离原定轨道,避过咽喉,狠狠刺入了他的肩膀。   剧烈的疼痛让年轻人稍稍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也获得了片刻的灵台清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不止是身体,还有大脑。   他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而鸩的脸色也很难看。   这一幕就如同昨日重现。   搜救部在花园路围杀他时,也是这样,搞什么合法骂相活动,硬生生调动起人类的自我意识,从精神层面对他发起了攻击。   这回竟比上次更来势汹汹,几乎是刹那间,平和的海面上就掀起狂涛,仿佛要把他给拍死。   为什么?   鸩不理解。   蓦地,他耳朵微动,从风里感知到了危险的降临。他微微眯起眼,还不等做什么动作,便听“咚”的一声闷响,原来是那个年轻人自己一头撞在桌腿,硬生生把自己给撞晕了。   是意外?   还是为了不被再次控制,干脆自己撞晕。   “呵。”不过鸩都不在意,他伸出手去,决定立刻赐予他死亡。不过在即将杀死他之前,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眸中的杀意微微收敛。   “这样也好……”他喃喃自语着,收回手,又看了眼门口。   下一秒,他压了压帽檐,转身打开窗,干脆利落地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今夜的上方城风有点儿大,晚风倒灌,把屋内的东西吹得七倒八歪的同时,紧闭的房门也被人撞开了。来人穿着搜救部的制服,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屋内,却扑了个空。   一人快步跑到窗边往下看,留在楼下的队友在耳麦里呼喊:“他跑了!”   与此同时,气相局。   苏洄之从休息室的沙发上醒来,大脑仍有点昏昏沉沉的。今天这种情况,休息时间都是碎片化的,一两个小时并不能完全缓解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但聊胜于无。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睡前的信息上。   助理:有许主播在,苏老师您先好好休息,我已经叮嘱他们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您了。   许主播,是《气相预报》的另一位主播。播音部的主播人数并不少,毕竟每一个气相主播都必须顶着相的侵袭,面向全城播报规则。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也为了主播的安全、为了应对突发事件,他们必须保证有足够的人手。   苏洄之是当之无愧的一线主播,上方城的顶流,气相局的门面。他上镜的次数是最多的,实力也最强。一般的主播,每周播个一次就差不多了。   如果网上有人提起上方城的主播,那指的大概率就是苏洄之。他甚至在别的城市都拥有自己的粉丝。   “叮咚。”新消息弹出,是社会新闻。   苏洄之瞄了一眼,不确定,又戴上眼睛重新看了一眼。他看到鸩给自己P了遗照,然后引来万千网友痛骂。   一刷热搜,全是他,热闹得仿佛要给鸩出殡。   尤其是苏洄之的粉丝们,已经把鸩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而且仿佛是为了对冲那张遗照,他们把苏洄之的帅气精修工作照发得全网都是。   每一个人打开社交平台,都能直面苏洄之的主播魅力。   甚至APP的开屏都是他。   不需要花一分钱,就可以享受顶流待遇,粉丝数在短短半个小时时间内暴涨。哪怕不是粉丝的也来临时充当一下粉丝,放眼望去,到处是顶着苏洄之照片的头像。   苏洄之忍俊不禁,甚至还有心情欣赏那张遗照。说实话,P得不错,黑白大片很有质感,甚至选了他认为最帅的一张公式照。   不过就在这时,苏洄之看到了门口柜子上摆着的花瓶。花瓶里放着一束花,他隐约记得,在他睡着之前,那里好像并不存在一个花瓶。   难道是他记错了?   不,不会有错,他对自己的记忆里有足够的信心。   而且,花……   苏洄之快步上前,目光扫过那束簇拥着如同满天星辰的蓝色小花。如果他记得没错,这花叫做“勿忘我”。   下一秒,他又从那花叶的掩映间好像有一张卡片,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   【还记得我吗】   【苏洄之】   【我回来了】   谁?   苏洄之脸色微沉。上次鸩也送了他一束花,放在气相局的门卫上,这很难让他不产生联想,认为这次的花也是他送的。且两次都是只有卡片没有署名,字体相同,是打印体。   可这次的话,分明不像是鸩的意思。苏洄之无比确定,他没有像表弟黎铮一样,数次跟鸩对上。前两次鸩死亡时,他都不在现场。   双方没有太多的交集,哪来的“还记得我吗”?   勿忘我,这花又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苏洄之时常关心自己的表弟,对于他开花店的事情也很上心,所以对花并不陌生。勿忘我的花语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应该与友情有关。   友情?   是旧人?   苏洄之立刻推门出去,打阎飞电话,却打不通。   正好助理跑过来,苏洄之不等他开口,立刻问:“在我休息的时候,有谁进过我休息室?”   闻言,助理脸色骤变,“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苏洄之没空多解释,“去查监控,快。”   片刻后,监控还没查到,城郊就响起了爆炸声。   距离太远,气相局没有听到那爆炸的声响,但“叮铃铃”的电话声如同警报,刹那间将紧张的氛围拉满。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无数人快步跑到窗边望出去。黑夜遮挡了他们的视线,晚风一吹,背上、鬓角的汗珠顷刻间冰凉。   “化工厂爆炸了!”   匆忙的脚步声,仿佛要把无数颗紧张的心踩碎。窗外警笛声呼啸而过,苏洄之看着一辆辆车远去,脸色也很不好看。   助理打来电话,“局里的监控被动了手脚,就是刚才遭到网络攻击的那一下子!”   监控被动手脚,那就无法查证到底是谁进了休息室了,鸩在给那个人打掩护。那个人又是谁?局里的内鬼?   苏洄之思绪飞转,已然看到了鸩那粗糙低劣的手段下藏着的算计。一个成功的阴谋,必定是环环相扣的,从那个宣扬“梦醒理论”的秘密聊天群,到网络,到气相局,到化工厂,也许还有他们没有发现的别的地方。   “监控查不了,那就人工查。一个一个盘问过去,哪怕问到明天,我要知道到底有谁来过这层楼。”苏洄之的语气斩钉截铁,与以往的温和表象截然不同。   助理赶忙应下,而苏洄之转身跑向搜救部。   搜救部里,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   一拨人顺着鸩逃离的方向进行追踪,另一波人去化工厂,副部长闻人暮晓亦亲自出动。苏洄之碰到一个二队的,连忙把人拦下,“化工厂到底怎么样了?”   “苏主播?”那人看到苏洄之,急促的面容稍有缓解,但语速依旧快,“苏主播别担心,阎队已经提前做好预案了,如果不能阻止化工厂出事,他会第一时间带厂子里的人进入缝隙躲避。现在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只要没在里面找到尸体,他们就暂时安全,后续的我们会继续跟进,一定尽快把人带回来!”   缝隙,是危险的缝隙,但在艺高人胆大的阎飞面前,也可以是临时避难所。   苏洄之不由松了口气,“化工厂里有缝隙?”   二队队员:“已经确定了,有!”   缝隙,黄金国。   一场群殴正在上演,阎飞刚缓过气,就看到这一幕,黑着脸叫队员把人拉开,“都在干什么?!给老子住手!”   愤怒的、几乎要失去理智的化工厂员工们,红着眼瞪着被搜救队员护在身后的年轻男人。男人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鼻子里流着血,衣服也被扯破了,看起来很是滑稽。   “是他该死!他自己想死就算了,凭什么拉着我们一块儿?”   群情激愤。   “就是啊,竟然把我们迷晕了捆起来,他就是想把我们都一块儿诈死!”   “我的脑瓜子到现在还嗡嗡的,要是跑慢一秒,我就死了,死了!”   “我艹他妈——”   ……   “你还活着不是吗?”阎飞盯着闹腾得最欢的一个,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硬生生把人盯得声音逐渐小下去,直到闭嘴。   “各位,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请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情况?老厂长已经死了,他为自己儿子的错误买单,为你们争取了最后的逃生时间,看在他一条命的份上,看在你们自己那一条命的份上,现在、立刻、马上,保持安静,不要大声喧哗、不要随意乱跑,一切行动听指挥。”   “我是阎飞,气相局搜救部四分队队长。”   “我向各位承诺,一定竭尽所能,带你们回家。” 第75章 橙红小镇(二十二)   橙红小镇。   体会到了放火的快乐的邪王,呼朋引伴,差点把一整条街都给点了。然而再作恶多端的熊孩子,最终也会被大人制裁,在一群小屁孩儿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中,在烧剩下的百元大钞的残骸漫天飘舞,又被雨点打落时,燕月明、闻人景和赵申三人,再次路过回收站,而后——偷了工作人员的三轮车。   回收站有明显的打斗的痕迹,但不是燕月明三人留下来的,而是新的。地上还有血,燕月明猜是学长和仲春他们来过了。   工作人员不在,要么有事离开,要么负伤去了诊所。三轮车就停在院子的角落里,倒是便宜了他们。   有了三轮车,他们行动起来就方便多了。又返回旅馆装了一车钱,走街串巷买东西。   商店的战利品里有纸和笔,燕月明也拿了一份。他一边走一边记,这个NPC是什么人设,那里又有什么规则。他坚持认为,对于他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经过三个小时的不懈努力,负责记账的小明算出了今日花销——五百八十四万九千一百三十五元。   回到旅馆,赵申已经累得像条死狗一样了,瘫坐在椅子上咕嘟咕嘟给自己灌水,其他人也不遑多让。   橙红小镇可比寂静街区危险多了,他们走街串巷的,难免会触犯规则,更何况还有镇民随时会发疯。他们全程不敢放松,还总是需要逃命,自然就很累。   胡佳佳组的收入没有燕月明他们多,在四百万左右,再加上其他人的,他们这么多人忙活了一下午,最终也才花掉了一千五百多万。   这个数字毫无疑问,距离六千万的目标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谁能想到花钱有一天也变成了一件发愁的事呢?   大家在心里疯狂吐槽,却不敢说出来。整个大厅里的噪音保持在30分贝以下,不是因为什么规则,而是因为——黎铮就坐在大厅里。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总之大家回到旅馆的时候,他就在了。   他翘着腿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姿势随性且优雅,再加上他外衣上那一圈黑色毛领,浑身上下透着股矜贵的气息。   可这样一个矜贵人物,手里却拿着一根比手掌长不了多少的银色钩针,钩针上钩着橙红色的毛线,在那戴着银戒的修长手指的动作下,一个小柿子逐渐成型。   你只需要看他一眼,就很容易被他的动作吸引目光。橙红色的毛线缠绕手指,银戒在室内的灯光下反射着低调内敛的光。   他就那么落落大方地坐在那儿,旅馆外是犀利的雨,旅馆内是柔和的灯,灯光打在他身上,他好像只是百无聊赖随意在打发时间,但又像是在编织一件艺术品,让人不忍、也不敢出声打扰。   憨直如瞿刚,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打毛线这么帅的吗?   胡佳佳的心里则有很多疑问,她完全不敢直视黎铮,扫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忍不住好奇,再扫一眼——他的动作赏心悦目,看起来特别熟练。所以为什么要打毛线啊?这个跟打毛线好像有点区别,她以前在网上看到过别人做这种小手工,但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是什么不为人知的规则吗?我也要打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为什么那些凶悍的脾气不好的冲锋衣看到此情此景一点惊讶都没有?   她很想问,但她又不敢问,正当她万分纠结之时,耳畔传来一道小声的嘟哝,“学长好温柔啊……”   啊?温柔?   胡佳佳忍不住又看了眼黎铮,然后再回过头去看声音的主人燕月明。燕月明在支着下巴看黎铮,发现胡佳佳回过头来看他,眨巴眨巴眼。   闻人景算是发现了,小明学弟对黎学长就是有一百零八层滤镜。不像他,多么的冷静睿智,他就发现了,学长坐的位置很妙,保证旅馆外的人想要观察里面的话,一定是第一时间发现他。   这肯定是针对宿秦的阴谋!   不对,是计谋!   就是在这儿大大方方地让人家看,顺便做点小手工,用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挑衅对方。如果宿秦有种,就不要做缩头乌龟。   是的,宿秦好像躲起来了,仲春遍寻无果,当街骂了好几遍缩头乌龟。那对天开的枪“砰砰砰”的,跟放烟花似的。   大家都在猜测,宿秦说不定是躲进了某个镇民的家里。但橙红小镇那么多户人家,他们不可能挨家挨户搜查,时间太长,风险太高。   胡佳佳就问:“他有没有可能离开了呢?”   仲春抱着臂,斩钉截铁,“不可能。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在吃了这么大亏之后,灰溜溜地离开。况且他本来就是回来报仇的。”   闻人景:“宿秦……到底是何方神圣?”   燕月明有点惊讶,原来连小学长都不知道吗?他还以为会回来复仇的人物,肯定大有来头,至少闻人景会有所耳闻。   “他啊……”仲春故意拖长了语调,眸光看向了黎铮。黎铮看过来,她话锋一转,道:“他就是个平平无奇杀人魔,只是杀的人多了点。之前已经把他绳之以法了,谁知道又回来报仇。”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大家都已经知道那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了,但他究竟杀了谁,是什么来头,却都不知道。   不过很显然,黎铮不愿意告诉他们。   胡佳佳、瞿刚和赵申他们都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他们就想要活着离开,所以宿秦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些人又是什么来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镇长手令拿到了!   有黎铮和仲春联手,获取手令的过程虽然也有波折,但有惊无险。有了手令,他们就能从旅馆退房,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小镇。   “不过我们会继续努力花钱,等小玉一块儿走的!”胡佳佳激动之余,还不忘表态。   “我们要是先走,也不知道能去哪儿啊,说不定出去就死了,哈哈,一起走还能抱个大腿。”瞿刚挠挠头,解决了后顾之忧,他就有心情开玩笑了。   胡佳佳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就是这么说出来吧,有点缺心眼。   赵申倒是很喜欢他这样的性格,他现在就想跟没有心眼的人说话,伸手搭着他的肩,问:“兄弟,你是做什么的啊?”   瞿刚:“健身教练啊。”   众人看了看他身上的腱子肉:真是毫不意外。   赵申:“那回去之后我找你买课,能不能打个折啊?”   瞿刚拍拍胸脯,“那当然,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这身板确实应该锻炼一下,我跟你说……”   两人犹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时聊得火热。末了,瞿刚又大喇喇地问:“兄弟,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次特别危险所以才下定决心要好好锻炼的?”   赵申邪魅一笑,“不,我锻炼身体,是为了回去打我主管。”   众人:这倒是真意外。   此时,燕月明已经苟到了他学长边上。   黎铮坐在扶手椅里,他就蹲在他椅子旁边,给他弄毛线团。他不是不想坐,而是他学长坐在这儿就像副画一样,他不能突兀地闯进来,而且搬椅子动静太大了。他要润物细无声地、丝滑地、融入进这幅画里。   譬如先悄悄挪过来,蹲在旁边,整理整理线团。然后再看看学长,笑一笑,诶嘿,学长没有赶他走。   无形的默契逐渐流淌。   过一会儿,燕月明就坐上小板凳了,还搭上话了,完美融入,仿佛他本来就坐在那儿。   从小到大,小姨教了燕月明很多人生的道理,和做人的方式方法。她管这个叫“徐徐图之”,燕月明管它叫“得寸进尺”。他是个朴实的好孩子,以前不大用,现在用了,觉得很有用。   感谢小姨。   当天晚上,雨停了。   其他一切如常。   翌日,阳光暴晒,整个橙红小镇蒸腾得仿佛一个火炉。   所有人都换上了轻便的衣服,也幸好商店也有衣物售卖,否则没有衣服更换,他们能热死。闻人景不过是往外走了两步,便又很快退回来,“最起码40度。”   燕月明所有所思,“先是大雪,然后大雨,再是暴晒……从极寒到极热?把之前下下来的雨雪都蒸发掉?”   闻人景眸光微亮,“这个思路很不错啊。”   赵申苦中作乐,“这天儿要是出去,犯规了被相盯上,那效果不是跟吹空调差不多?”   在场只有瞿刚毫无心理负担地笑了出来。   仲春在旁边伸了个懒腰,戴上墨镜,道:“天气燥热,人心燥热,今天的橙红小镇,红红火火啊。”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喧闹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缕黑烟升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喊打喊杀的声音。毫不意外地,镇民们又打起来了。   隐隐约约的,燕月明还看到那远处的天空中,高温蒸腾得仿佛空气都在波动的、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好像有什么影子。   “那是……什么?”他迟疑着开口。   闻人景也看到了,不止他,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隐约的、模糊的画面。胡佳佳脑子转得快,一下子联想到了,“海市蜃楼吗?”   瞿刚:“别说,还真像啊。”   赵申:“可是海市蜃楼不一般都是什么建筑啊、绿洲什么的吗?那不过就是几道虚影?太模糊了吧……”   “不。”仲春语气沉肃,刚才还轻松自得的脸上,此刻已经凝重起来了,她单手压在腰间的刀柄上,道:“那是一棵树。”   树?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看着那虚影一联想,纷纷反应过来。那还真像一棵树啊,越看越像,那些虚影分明是它的枝干,而且越来越明显了。   这棵树真大。   仿佛能够连接天地。众人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视线顺着它的主干一直往上、往上,阳光越来越炽烈,金灿灿的,愈发夺目、绚烂——   “闭眼。”黎铮的声音如同寒风,刹那间将那炽热剥离。   燕月明就感觉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刹那间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而他在被遮挡视线前,依稀看到,天上的太阳就挂在那棵树上。就像一颗红澄澄的柿子一样。   他眨眨眼,这才发觉眼睛有点酸涩。   可他丝毫没有犯规的感觉。   这时,仲春又道:“那是胡地的幻树。”   这话一出,闻人景都错愕了,“我们到胡地来了?!”   “不。”黎铮确定所有人都闭上眼了,道:“幻树本来就不存在,是不可抵达之远端,我们只是看到。所有人都退回旅馆,今天不宜出门。” 第76章 橙红小镇(二十三)   燕月明仿佛又回到了在寂静街区的时候,胡地飞氓从天空中飘过,他只不过看了一眼,就仿佛被定住,还是老三及时拉开了他。   幻树也是胡地的,但燕月明看到它,并未有明显的不适之感。眼睛的酸涩也很轻微,他有些奇怪,有些不解,同样是来自胡地的神秘存在,这个幻树好像危险性不高?   直到黎铮将他带回旅馆,松开遮在他眼前的手,他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卧槽,你的头发怎么变绿了?”赵申指着瞿刚,满脸诧异。   “啊?”瞿刚挠挠头,不明所以。他又求证似地看向胡佳佳,胡佳佳迟疑着摇头,“没有啊,还是粉色的。”   赵申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明明就变绿了,草绿草绿的!”   大家都被这变故搞懵了,而这时,戴着墨镜的仲春最后走进来,环视一周,慢悠悠问:“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一加一等于几?”   在一众“2”的回答里,弱弱地响起一声“3”。   胡佳佳不敢置信,她可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怎么会算错这么基本的题目。如果不是她错了,那就是他们错了,于是她反问:“一加一不是等于三吗?这是常识。”   众人纷纷摇头。   胡佳佳的表情逐渐惊恐。   闻人景则眸光微亮,“是幻树导致的认知错乱?”   瞿刚挠挠头,“那我没问题啊?”   燕月明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不觉得自己能躲得过去,因为他也看到了幻树。那他的认知错乱又体现在哪里?他左看右看,环顾四周,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看所有的颜色是正常的,也不会做错算数,没有认错性别。   对,小明还是男的,学长也还是男的。没有问题。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正当他冥思苦想之际,他倏然瞥见黎铮身后有一晃而过的白影,心中一紧。糟糕,学长的尾巴露出来了!   那长长的漂亮的纯白色的狐狸尾巴,要被人发现了!   燕月明一个箭步冲过去挡住,务必让自己的身体把学长的尾巴挡得严严实实的,做完这个举动,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太过可疑,又心虚地看向众人。   闻人景狐疑地问:“你怎么了?”   对不起小学长,我不能告诉你,我要为学长保守他的秘密。   燕月明讪笑,“没什么,就是刚才地上有只虫子,被我踩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肯定在撒谎,因为太可疑了。而这时,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燕月明的耳畔,“燕月明,看着我。”   燕月明抬头,不期然间撞进黎铮的视线,在那里看到了自己。他愣了愣,大脑终于恢复些许清明,抬手拍了拍脑瓜子,又看向黎铮身后。   没错啊,尾巴还在呢。   但它本来是没有的对吗?   学长不是狐狸精……   他竟然不是!   不知为何,燕月明心里闪过一丝遗憾。他急忙正色,生怕被人看出来,而就在这时,“咚!”一声巨响传来,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瞿刚竟直愣愣地撞在了大厅的柱子上。饶是瞿刚皮糙肉厚,这会儿都撞得眼冒金星的。   “不对啊,我明明往那边走的……”他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说话。   燕月明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方向出了差错。思及此,他的目光又看向闻人景,学长、仲春这些人暂不去管,这些人都是大佬,有可能没被影响到,那小学长呢?   闻人景发现他的目光,顿时把身板挺得笔直,道:“怎么了?我没有任何问题,183的我没有任何问题。”   众人:“……”   又过了几分钟,赵申蹲在墙边COS起了蘑菇。   燕月明和闻人景蹲在他前面,想起了诊所三楼走廊里的那位病人。那个人就蹲在墙边,不停念叨自己是一颗蘑菇,一个橙红色的蘑菇,一颗有毒的蘑菇。电光石火间,燕月明想到这两者之间或许会有什么关联,于是把这个插曲告诉黎铮,询问他的意见。   仲春抢先答道:“精神上的影响不是外伤,好了就是好了,肉眼可见。它也许是隐形的,潜伏着的,你们的这位同伴,看起来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八成就是在诊所的时候受到那些碎碎念的影响了。”   闻人景努力想展现出自己183的魅力和风采,依旧把背挺得笔直,清了清嗓子,道:“那这种影响会持续多久?我是说,幻树的影响,这种认知错乱。”   赵申的状态再差,晚上睡觉也是点了熏香的,足以让他保持相对清醒,撑到离开。现在他在这儿cos蘑菇,最大的问题还是幻树引起的认知错乱。   黎铮言简意赅,“静心,在旅馆里待着。”   可等待是漫长的,也是最让人煎熬的,四十度以上的高温让人心浮动。他们全员留守旅馆没有出门,而他们越安静,小镇上就越显得热闹。   杀人放火,沸反盈天。   寂静与喧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一个小时后,这种反差被打破,因为战火波及到了旅馆。一块红砖当街袭来,打破了旅馆大门的玻璃。   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大厨抄起菜刀从后厨冲出来,骂骂咧咧地推门出去加入战斗。   闻人景被燕月明拉着躲在桌子后面,还在咬文嚼字:“夺命小镇,名不虚传。”   黎铮当机立断:“去三楼。”   所有人听他吩咐行事,燕月明和闻人景一左一右抄起了蘑菇赵申,直奔楼梯。仲春则带人留下断后。双方本没有多默契,却在此刻省略了沟通的环节。   曹彧还在三楼,他躺在床上,没有看到幻树,也就没有受到影响。   堆满了钱的房间里无处下脚,大家只能挤在钱堆堆里,而推开房间里的窗户往外看,就能居高临下地看到橙红小镇的情况。为了避免再次看到幻树,大家的视线都很小心翼翼,还用上了从商店买来的战利品之一——墨镜。   “这也太疯狂了……”饶是心里有了预期,待见到真实的场景,瞿刚仍是感到了从心底泛起的震惊。   “等等,怎么好像不对劲。”闻人景站在钱堆上,充分发挥自己183的身高,垫着脚从站在窗口前的黎铮等人的头顶望出去,再用他那聪明的、智计无双的大脑一想——情况有诈。   燕月明也探出一个半头,紧紧扒着窗口往外看,虽然害怕,但他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不允许自己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片刻后,他问:“这是不是……是不是分布不太对?”   黎铮微微眯起眼,“旅馆附近的居民太过集中了。”   胡佳佳也终于反应过来,“对啊,旅馆这边,民宅就那么多,小镇居民们分散在城内,就算要打起来,也应该到处都是,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集中到这边来?”   瞿刚眨巴眨巴眼,“为什么?”   闻人景:“有人在故意引导?”   燕月明灵光乍现,“宿秦!”   胡佳佳蓦地抖了一下,“那、那如果镇民们都往旅馆来,靠我们这些人,顶得住吗?”   话音未落,楼下枪声骤起。   “打起来了。”闻人景立刻从钱堆上跳下去,打开门往走廊里看。三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有一个冲锋衣把守,此刻他也全副武装、神情戒备地盯着楼下。   床上的曹彧好不容易弄懂了现在的情况,不由懊恼,“都怪我,如果我不要那一个亿的房费,说不定现在我们已经离开了。”   “别人杀你,可不挑地点。”黎铮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嘴角甚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他转过身,看向从走廊里回来的闻人景,问:“从战术上来说,你觉得如果背后是宿秦在捣鬼,他会什么时候出现?”   黎学长即兴抽查,永不缺席。   闻人景略作思忖,很肯定地说:“会在我们被镇民围攻,精疲力竭的时候。”   黎铮又看向燕月明,“你觉得他有同伙吗?”   有吗?   燕月明绞尽脑汁地想,不敢思考太久以至浪费时间,一边思考一边说:“之前说宿秦死而复生,有可能是鸩的手笔。我觉得鸩就算再傻,也应该知道独木难支的道理。而且宿秦已经死过一次,完全清楚学长你的实力,他应该不会一个人贸贸然就来复仇,或者说他有别的底牌?”   黎铮勾了勾嘴角,没有训话,那就是肯定他们的回答了。   燕月明有点小开心,下一秒,却又听他说:“现在各自去寻找趁手的武器,用有最短的时间去熟悉它。记住,只拿趁手的,不要追求杀伤力——闻人景。”   “明白!”闻人景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回头冲众人招手,“跟我来。”   众人跟上。武器有现成的,商店的战利品里不光有刀具,还有枪,数量足够、储备充足。   唯一的问题是——   闻人景拿起一杆枪,放在手里掂了掂,回头问:“你们有人会打枪吗?”   众人面面相觑。   对不起了,这枪还是猎枪,根本不会用。一派沉默中,燕月明掏出了自己的小金斧子,“没关系,我可以用这个。” 第77章 橙红小镇(二十四)   旅馆保卫战自此打响。   有仲春和她的队友们守着一楼大门,失去理智的镇民们暂时没人能冲得进来。其余人抓紧时间熟悉武器,就连断了腿的曹彧,都托他的朋友燕月明找来了一根拐杖,申请下床参战。   他倒不是有多积极,多么的身残志坚,而是怕大家打起来顾不上他,撤退的时候忘了楼上还有个瘸子。   瞿刚自告奋勇地在旁边照看他,“我皮厚,力气也大,但真要打起来肯定比不了那个漂……帅气老板,还有那些穿冲锋衣的。别的干不了,要是碰到危险了,背着你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语毕,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肱二头肌,那声音清脆,啪啪的。   曹彧很感动,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人间但有真情在。   燕月明的脑子里则控制不出地升起了一个念头。此刻他们又回到了曹彧的房间,黎铮去楼下了,而透过窗户,燕月明看到了那座镇子里的最高建筑——水塔。   鬼使神差地,他问出了那个问题:“镇子里居民的生活用水,是不是都是从那个水塔里来的?如果在那个水塔里下毒……”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他。   视线汇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惊讶。不是惊讶于这个方法,而是惊讶于提出这个方法的人。   双方初次会面时,燕月明虽然用金斧头镇住了场面,竖立了自己不好惹的形象,但这形象就像是纸老虎,稍微相处一下就会被戳破的。   燕月明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一点震惊、错愕从眼角散开,又转化成茫然,“我、我是不是变坏了?”   “没有哦,你只是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点,那就是水源。这证明你很聪明,观察力很敏锐。”闻人景坚持人设不动摇,又忍不住好奇,问:“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下什么毒吗?”   其他人也很好奇,于是在这万众期待下,燕月明不好意思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纸包。那是医院、诊所里经常能见到的用来分装药品的小纸包,而曹彧在见到它的那一瞬间,就差点跳起来。   “是治疗腹泻的药!”他咬牙切齿,回想起悲惨往事,又不禁悲从中来。   闻人景接过一看,果然,上面写了“止泻药”三个字,清晰明了。可燕月明又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药呢?   大家更好奇了。   燕月明实在很不好意思,“就是……前天晚上在诊所的时候,我不是在一楼大闹了一通吗,就是,一不小心拿到的,顺手就揣兜里了。”   反正绝对不是偷的。   他又飞快地继续往下讲,“小玉假装腹泻躲避治疗,但诊所给他开了腹泻药后,他反而拉肚子了。这说明,没病的人吃了药,就反而会得对应的那种病。大家都去拉肚子,不就没时间打架了?”   闻人景:“可你这个剂量不行啊,这么一点点,顶多就能毒到一个小玉。”   曹彧:“……”   闻人景:“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这一回,轮到大家齐刷刷看向闻人景了。   闻人景成竹在胸,用眼神示意蹲在钱堆堆里喃喃自语假装自己是蘑菇的赵申,“蘑菇,有毒。极限一换一。”   为了不被“言出必践”的规则套牢,闻人景说得很隐晦。毕竟往水塔里下止泻药还有可能,他们也不会真的把赵申投放进去啊。   胡佳佳的眼神已经开始迷茫,“极限……一换一?”   闻人景:“一朵蘑菇,换一座小镇。”   这时,门开了。   “吱呀”一声,所有人缓缓转过头去,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黎铮。黎铮也看着他们,肩膀微微靠在门框上,优雅抱臂,“你们在这里讨论了半天,就讨论出这一个办法?”   “你们自己不喝水了?”   房里的几人头摇得一个比一个快。   下一秒,黎铮却又笑了笑,“不过可以一试。”   这一笑,看得燕月明目眩神迷。他清楚分明地看到学长背后那条狐狸尾巴在晃,就那么一晃、一晃的,尾巴尖尖好像在对他招手。   “把蘑菇带上,跟我走。”不等几人追问,黎铮就转身离开。   学长发话,心里再疑惑,花园路的学弟们是要跟上的。两人再次一左一右抄起了蘑菇,而瞿刚、胡佳佳和曹彧三人就跟在后面。   一行人来到了一楼后厨。   外面依旧打得热火朝天,仲春带人镇守大门,也像弦上的箭,时刻戒备着。唯有他们几个仿佛不干正事的无业游民,自顾自在这边搬运蘑菇。   大厨冲出去干架了,至今未归,想来凶多吉少,所以此刻的后厨一个人也没有。黎铮准确地带他们找到了这边水龙头,然后接水。   等到接满一水壶的水,黎铮又看了眼赵申,“放一滴他的血在水里。”   末了,仿佛是怕不够保险,他又道:“再剪几根头发。”   蘑菇赵根本不会反抗,毕竟他只是一朵蘑菇。闻人景在他指腹取了一滴血,又剪了点碎发扔进水壶,再开火烧水。   这大热的天,火一烧起来,就热得人出汗,脑子也有点转不过弯来。燕月明努力地不让自己停下思考,保持清醒。   “这水……是要给谁喝呢?”   大家面面相觑,显然都不想当小白鼠。   黎铮站在一旁做甩手掌柜,纡尊降贵地抬了抬眼皮,“给前台。”   燕月明:“哦哦,尊老爱幼。而且前台也是小镇居民,他要是不舒服还可以去诊所对不对?肯定很快就治好啦。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不行的。”   胡佳佳&曹彧:“是这样吗?”   瞿刚:“好像有一点道理!”   为了贯彻这个尊老爱幼的传统,闻人景加大了火力。   很快水就烧好了,不需要烧到沸腾,能入口就行。毕竟蘑菇这东西,不煮熟的时候毒性应该比较强。   一个作战计划迅速诞生。   燕月明和胡佳佳去跟前台老头搭话,吸引他的注意力,闻人景和瞿刚负责将这水跟老头杯中的水调换。他们入住的时候都看到了,老头有一个带盖子的玻璃杯一直放在柜台上,那是他的专用水杯。   过程进展得非常顺利。   一刻钟后。   老头飞奔向厕所,仲春看向迆迆然走过来的黎铮,狐疑地问:“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黎铮:“一个小实验。”   待仲春搞清楚这个小实验到底是什么,她不禁再次发问:“这有什么用吗?又不能真把人投进水塔。”   黎铮轻描淡写,“没用,但有趣。”   仲春轻啧一声,她就是多余在这里跟黎铮说这些话。认识那么多年,她还不知道黎铮是什么脾性吗?奇奇怪怪的。   想起两人的初次见面,仲春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在胡地险象环生,精神错乱到差点疯了,以为快要嗝屁的时候,前方路过一个黎铮。   他的症状其实也不轻,都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只优哉游哉地在胡地种着花。仲春一度以为他是NPC,直到发现他把NPC当花肥。   这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他甚至在胡地那样危险的地方,还每天洗头。   旅馆门外还在混战,那剧烈的打斗声、喧闹声,让仲春回神。她又看了一眼燕月明那边,这会儿他们已经把蘑菇赵申团团围住了,盯着他的头发,眸光闪烁。   仲春忍不住揶揄,“你们花园路……是有点子优良传统在身上。”   黎铮:“过奖。”   仲春又翻一个白眼。街上战斗升级,又一波纷乱的脚步声来袭,且不知是哪个鳖孙儿用上了烟花爆竹,那声音宛如连环爆炸。   说时迟那时快,仲春拔枪、上膛、瞄准,一气呵成,不过眨眼间,“砰!”的一声子弹出膛,击中一个朝着旅馆扔来的爆竹。   爆竹在半空中炸毁,又是“砰”的一声,烟尘弥漫。   冲锋衣们立刻控场,阻拦镇民们闯入旅馆,并用事先准备好的柜子、桌椅堵住门口。仲春冷笑着收枪,“宿秦那狗比,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现身,如果以前是条疯狗,现在他就是条癞皮狗。”   黎铮:“狗没有做错什么。”   “哈哈哈……”仲春笑得畅快,而她笑声刚落,外面竟传来了狗叫声。她一时都有点不确定了,还以为出现了幻听,可再仔细一听,真的有狗叫声。   哪个镇民养狗了吗?   仲春狐疑,她好像没在橙红小镇看见过什么小动物。   燕月明则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克服了所有胆怯,着急地往外看,还拉着黎铮的胳膊,“学长?是不是大黄?是不是大黄!”   这狗叫声真的好熟悉啊,是那种听起来像是在骂人的狗叫声,中气十足。   仲春:“什么大黄?”   黎铮:“一只狗。”   仲春挑眉,“你认识?”   黎铮:“不熟。”   他妈谁真的问你这个了。   燕月明却已经完全听不进他们在讲什么了,因为透过门口那障碍物的缝隙,他看到了那炙热的阳光下,硝烟四起的小镇街道上,逆着光跑过来一个矫健身影。   那身影,是多么的英姿勃发,那叫声,是多么的高亢有力。   “汪!汪汪汪!”   “汪!”   它好像在说:都给老子闪开!!!   燕月明虽然被它骂过很多次,被它智慧的眼神鄙视过很多次,但在这里看见它仿佛神兵天降般出现,仍然忍不住鼻酸,既激动又感动。而黎铮看了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小学弟一眼,难得友善地提醒仲春。   “我劝你先把障碍物移开。”   “这狗连我老师都咬。” 第78章 橙红小镇(二十五)   一只狗,打破了橙红小镇的格局。   仲春往来缝隙数载,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真就没见过这样的。那狗横冲直撞又灵活异常,硬生生在混乱的镇民茬架现场杀出一条路来,仿佛狗皇驾到。   而且黎铮说这狗连黎和平都咬?   哪来的狂犬啊,有意思。   仲春自己就养了一条狗,见猎心喜,当即摆手让队员们撤除障碍,放狗进来。可这也已经晚了,大黄的速度非常人所能及,障碍撤到一半,它就杀到门前,一个英勇飞跃,便从障碍物的上方跳进了旅馆。   这矫健身姿,看得旁边的大飞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仲春也啧啧惊叹,“这狗厉害啊,什么来头?”   狗自己回答了她,对着她就是一通狂吠,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门口的障碍物,然后又回过头来,“汪汪!汪!”   仲春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它是不是骂我撤得慢了?是不是在骂我?”   回应她的是大黄充满智慧的眼神,还有鼻孔里出气的桀骜声响。随即它又甩了甩尾巴,迈着步子走到燕月明面前,“汪呜!”   燕月明:“大黄!”   大黄:“汪呜!”   燕月明:“大黄你怎么一只狗就来了,我老师呢?学姐呢?”   大黄:“汪呜汪呜!”   大黄焦躁转圈,狗爪子急促地点着地,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它又不会说话。燕月明便摸摸它的头安慰它,“大黄你别急,老师他们也来了是不是?他们在哪儿呢?”   “汪!”大黄利落地又叫一声,智慧的眼神瞥见黎铮,冲他一顿输出,而后冲回大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燕月明:“你让我们跟你走?”   大黄还没回答,黎铮便已经拿起了枪。他做事一向果决,偏头看向仲春,“帮我个忙,借我几个人,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仲春挑了挑眉,当即拍板,“行。大飞,你点两个人跟他去。”   黎铮:“多谢。”   “黎老板客气。不过你可得把我的人安全带回来才行。”   黎铮没再多话,时间不等人,大黄不等人,他冲仲春点头致意,当即带着大飞三人出发。“学长!”燕月明担忧地跑上前去,却被仲春伸手拦下。   “别着急,小学弟。乖乖待在旅馆里,你要是出去跑丢了,我可没法向你学长交待。”   燕月明没想给他们添麻烦,他就是担心。这种担心跟学长强不强大也没关系,就是对于亲近的人的挂念。   他不知道,其实蘑菇赵还残存着一丝自己的清醒意志,正在心里默默流泪,伤心于根本没有人挂念他。   赵申知道自己是颗蘑菇,但他又不是蘑菇。就像一个人套在了蘑菇玩偶里,他知道自己应该遵守规则,不该说话、不该有任何违反蘑菇守则的行为,但还能勉强保持自己的思考,并不是像蘑菇一样全无感知的。   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时间里,他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   刚开始,是这群人把他从一楼架到三楼,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然后说要去水塔下毒,说着说着被投进水塔的人就变成了他。   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紧接着他们又把他架去后厨,取了他一滴血还剪了他一撮头发。哦,原来死亡的是他的头发。   后来,他又被人从后厨架回了客厅。他们毒到了前台老头,尝到了甜头,于是所有人都围过来盯着他的头发两眼放光。   这群人根本没有心,他们不知道头发对于一个社畜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命!   是命!   蘑菇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而就在这时,神兵天降!   有只狗来了,事情的走向又变得魔幻起来。那个漂亮大佬带人出去了,其他人又凑在一块儿讨论什么气相局什么狗的,没有一个人关心他这颗蘑菇。   连断腿小玉都拄着拐杖在那边打听狗的品种。   现在重要的是狗吗?   是我啊!我啊!你们把我搬来搬去,剪我头发,拿我下毒,我没有尊严的吗!   “蘑菇、蘑菇的脸绿了!”瞿刚一回头,突然看见蹲在客厅柱子旁的赵申的脸色,错愕出声,“他不会是见手青吧?”   胡佳佳小声说:“可我们没有割他的肉啊……”   蘑菇赵:……   真是小看你了。   这时厕所里传来了扑通的倒地声,几人连忙冲向厕所,就看到老头倒在了地上。水龙头还开着水,老头的衣服湿了,脸色苍白,看起来是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晕倒了。   闻人景:“看来这蘑菇毒性挺强啊……”   燕月明则看着水龙头里那哗哗流淌的水,再次想到了水源。他凭着不能浪费水资源的本能,上前把水龙头给关上了,而后问:“你们说……如果持续高温,接下来橙红小镇会缺水吗?”   说来说去,还是绕不过水。燕月明的直觉在告诉他,水至关重要。   燕月明继续道:“缺了水,地里的柿子树会不会枯死?”   所有人一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发现还真有这么可能。高温、干旱、植被死亡,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这是在缝隙里,危险的缝隙,无论大雪还是暴雨都十分诡异、突然,那高温也不可能是普通的高温。   燕月明:“如果没有了柿子……”   闻人景沉声:“那么橙红小镇的核心规则必定发生变化。我们之前猜测,天降大雪可能是从风雪原来的,我们以为风雪原是变化的源头,但是……”   燕月明:“学长也说了,所有缝隙的位置可能都发生了变化。”   “变化,代表未知。”闻人景语速加快,眸光愈亮,面色却愈凝重,“这是一个连锁反应,所有的缝隙都在变化,一环扣一环,再加上这段时间必定有人在缝隙里死亡,规则会变得更快、更彻底,这意味着我们之前的《出入须知》可能都将失效,以前的所有努力都会白费。还有,你还记得你小姨去了哪里吗?”   “胡地!”燕月明倒吸一口凉气。   按照昂丁的说法,小姨去胡地,说不定是拯救世界去了。那胡地必然是缝隙里的最深处,是核心,就像上方城之于现实世界一样,是重中之重。现在想来,如果缝隙里要产生变化,那么——   “变化的源头可能来自胡地?”燕月明问。   “胡地是搜救队员都去不了几次的地方,那块太危险了,普通人掉进缝隙,一般也不会轻易掉到那里去的。如果那里发生变化,说不定十天半月、几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你看,鸩都提前出现了,活跃期提前了,胡地或许也老早就发生了变化,只是我们不知道。”闻人景道。   其余人听得面面相觑。他们真的听不懂,什么缝隙的位置发生变化、什么风雪原、什么规则变化,因为缺乏了解,所以大脑无法在短时间内处理那么多信息、理清思路。   可他们都看得出来闻人景和燕月明来头肯定不小,知道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信息,所以从他们的表情就可以判断出现在的情况——出事了。   缝隙有变。   会变得更危险。   胡佳佳抖着声音问:“那现实世界呢?会不会也被影响?”   闻人景看了她一眼,张开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想起妈妈和老师都曾经说过的话,他们说:“世界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如今他也这么告诉他们。   与此同时,小镇的另一边,大黄带着黎铮四人闯过重重阻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是靠近柿子地的一栋有着烟囱的红砖房。   黎和平、冯远华以及董晓音和四队队员都在这里。   冯远华受了重伤,其余人的症状比他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再加上装备缺失,连求救信号都发不出去了,只能靠大黄。   好在大黄在镇上闻到了熟悉的燕月明和黎铮的气味,一路顺着找到了旅馆。   此刻的冯远华昏迷着,而黎和平腰腹受伤,缠着的纱布上都是往外渗的血,神色也很憔悴。董晓音便主动开口,用最简短的话语陈述了在风雪原发生的一切。   黎铮:“你们没有等到搜救部的援兵?”   阙歌和冯远华的徒弟连山回去搬救兵,连山他不了解,但阙歌不是会掉链子的人。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照理说援兵早该抵达。   董晓音摇头:“现在的风雪原已经是汪洋万里,找不到一块冰了。前辈他们是从冰瀑爬上去的,冰瀑现在变成了真正的瀑布,那么高的瀑布,水流的冲击那么大,根本不可能有人从那里爬上去。甚至,水流会顺着河道冲向小山村,就像洪水。”   黎铮摸着手腕上戴着的水晶珠串,说出了跟燕月明一样的话,“但是最终,高温也许会把水全部蒸发。”   董晓音:“我记得橙红小镇里有电话,你联络上外面了吗?”   黎铮微微点头,“打通了一个,但现在已经再度失联了。”   此时的上方城。   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各处响起,消息汇总到局长办公室。局长郝芳从墙上电子地图收回视线,回望向来人。   “局长,各城来电,通往胡地的出入口全部关闭了。” 第79章 橙红小镇(二十六)   当局长郝芳收到胡地关闭的消息时,针对“送花者”的排查工作还在继续。   关于这件事,苏洄之没有让助理对外声张。一来,鸩的手段诡秘莫测,大家都会忍不住怀疑气相局内部可能会有叛徒,或者说他的傀儡,但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这件事真的被提到明面上来,还是会造成过多的猜忌和恐慌,不利于当下的局面;二来,送花者的身份不明确,所以他理论上有可能是任何人,甚至有可能是苏洄之的助理,太过高调容易打草惊蛇。   苏洄之还在观察,到底谁有可能呢?   经过一天的排查,他发现到过这层楼的人实在太多了。有他自己部门的人,后勤部的、指挥部的,难以锁定目标。后勤部是跑动最频繁的一个部门,说不定他们会看到点什么,尤其是小方。不过苏洄之难以对他交付完全的信任。   这不是针对小方,而是苏洄之发现,他在脑海里数了一遍人名,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大家都不行,问题不是出在大家身上,而是在苏洄之自己身上。   午夜梦回,他想起一个名字:宿秦。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梦。   醒过来之后,苏洄之的心情都变差了。助理过来找他时,看到他难得的冷着脸的表情,都愣了愣。直到苏洄之看过来,那种心里咯噔的感觉又迅速消散。   “苏老师,部长让我问问你现在状况怎么样?部长的意思是,您是我们播音部的王牌,现在还没到最危急的时候,让你能休息还是尽可能休息,养精蓄锐。”助理道。   “不用,我今天上播。”苏洄之昨天轮班休息,而昨天的情况是——当波动时刻来临时,监测装置仍然没有发挥该有的作用。   连续两天的监测失效,让《气相预报》难以准时上线,所谓事不过三,如果今天再这样,民众就算再信任气相局、再有良好的心态,也会忍不住开始恐慌。所以今天无论如何,苏洄之要自己上播。   语毕,他又问:“阎飞回来了吗?”   助理摇头,“我听搜救部那边说,各个缝隙的位置发生了变化,暂时还没消息。不过苏老师别担心,化工厂那边已经出结果了,只有老厂长一个人的尸体,至少其他人真的逃掉了,阎队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呢。”   苏洄之不予置评,道:“那束花的事情你继续留意着,如果有人来跟你打听,不要多说,第一时间告诉我。”   助理:“是。”   苏洄之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来,“时间还早,我回一趟公寓。”   “苏老师!”助理连忙拦住他,“您要回去干什么?是不是要取什么东西?还是我去吧。您交给我就可以了。”   苏洄之看着他,意有所指,“他什么时候把你收买了?”   助理讪讪,“阎队临走前特意叮嘱我,让我劝您别离开气相局。我不是听他话的,我就是觉得……苏老师您确实待在气相局比较安全,真的。”   蓦地,苏洄之笑笑,“行吧,你去把我床头的那个兔子玩偶拿来。密码你知道。”   助理微怔,完全没想到苏洄之竟然是要回去拿什么……兔子玩偶?他还以为会是什么重要文件呢。不过他也不多问,这可能涉及苏老师的隐私,他肯定不多问的。   谁知苏洄之主动解释,“这是我弟弟亲手织了送给我的。”   助理:“是、是吗,苏老师您弟弟对您真好啊。”   苏洄之:“确实。”   黎铮是不知道苏洄之在吹什么牛皮,黎和平一行人中只有董晓音和一个四队队员还算保留了部分战斗力,他必须尽快将他们转移到旅馆去,迟则生变。   不过走到半路,他们还是遇到了伏击。   宿秦出现了。   他果然有同伙,跟在他身后有两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还有一个。哦不对,是两个。   “砰!”一颗子弹袭来,黎铮堪堪避过,迅速锁定对方。但很遗憾的是,对方在他的猎枪射程范围之外。   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这狗杂种怎么还活着?”董晓音显然也认识宿秦,先不说他如何死而复生,就冲他这会儿冒出来,打得必然是他们带着伤员不好还手的主意。   如果说以前的宿秦,虽然杀人无数,但行事没那么阴险的话,现在的宿秦在董晓音心里就两个字——垃圾。   “大黄!咬他!”   这边枪响,那边旅馆里的人也听到了。   仲春藏在墨镜下的眉毛微挑,留了一个人下来,跟闻人景叮嘱了一句让他看好旅馆,便招呼上另外两人,立刻奔向枪声响起之处进行支援。   此时橙红小镇经过一轮疯狂乱战,许多镇民都被诊所的人抬走了。诊所的治疗速度再快,也赶不上这夸张的战损率,所以街上空旷不少。   对于旅馆来说,守住大门的压力也变小了。大家望着仲春三人离开的背影,紧张、担忧都有,但并没有很慌乱。   他们每个人都戴了墨镜,墨镜很好地阻挡了阳光,但燕月明能隐约感觉到,那棵幻树还在。异象还没有结束,此时的街道上,必定要比旅馆里危险。   “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了,大家都务必小心,知道吗?”闻人景再次叮嘱,让大家检查过自己的武器,时刻备战。   瞿刚先前说了要照顾曹彧,便让他退到后面,连蘑菇赵一起看着。而且他现在方向感是错乱的,虽然人高马大看起来能打,但实际战斗力要大打折扣。   燕月明深吸一口气,抄着小金斧顶到了前面。他和留下来的那个冲锋衣一块儿守门,胡佳佳和闻人景则负责策应。   其实旅馆里还有两位,一个是被关在房间里的小平头,但没人提出要把他放出来。有的时候,一个拖后腿的队友,不如没有。还有一个正沉浸在丧妻之痛里的中年男人,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家就也没有去打扰他。   不过外面的攻击还没来呢,一声惊呼就从旅馆内部响起。是那个负责送餐的女服务员,发现了倒在厕所里的前台老头。   闻人景和胡佳佳对视一眼,立刻迎上去。   “他怎么了?”服务员蹲下来,去探老头的鼻息。   胡佳佳紧张地跟在闻人景身边,用眼神询问他,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服务员看起来丝毫不设防,背对着他们蹲下来了,万一她待会儿对他们发难,那……   闻人景却摇头,小脸严肃。他们对老头动手是一回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又没被看见。对服务员敲闷棍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服务员回过头来,闻人景立刻换上担忧脸庞,“他怎么了?”   服务员盯着他:“你们不知道吗?”   闻人景满脸无辜,“不知道啊。”   服务员复又看向胡佳佳,视线在两人身上移动,虽然没有任何肃杀的意味,但看得人头皮发麻,内心打鼓。胡佳佳的心理素质远比不上闻人景,紧紧地攥着手,指甲掐进肉里才保持住镇定。   闻人景就淡定多了,十几岁的长相清秀的少年不用刻意伪装,都是一副无辜者样貌。他也冲着服务员眨巴眨巴眼,“他看起来生病了,你不送他去诊所吗?”   “唉。”服务员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好吧,希望镇长不要生气。我送他去诊所,待会儿要是镇长来了,你可得帮我跟她说,我是送他去看病的哦。”   闻人景藏在墨镜下的眼珠子一转,没有直接应答,“你快去吧。”   服务员微微歪头,“咦?你答应我了吗?”   “外面好像有声音!”胡佳佳忽然出声,拉了拉闻人景的胳膊,两人飞快往客厅里跑。服务员喊也喊不住,只得回头把老头背起来。   等她背着老头走到外面,燕月明和冲锋衣已经把门口的障碍物移开了——NPC要出去,他们当然不能阻拦。   服务员走到门口,还想说什么,外面忽然又闹了起来。   本来已经空旷了的大街上,地上到处都是血迹。诊所的人来了又去,把一个个伤员抬走,结果不知怎么的,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也打了起来。这可好,医护人员、病患打起来了,冲突升级,只是眨眼间,就波及到了旅馆。   燕月明紧紧盯着他们,小动物的本能上线,突然就觉得很不对劲。而就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瘦小如猴子般的男人,被对面的高大壮汉推着倒在旅馆前的台阶上时,他的心中警铃大作。   不对,这直觉不对,肯定有诈!   说时迟那时快,倒在地上的瘦猴挣扎着爬起来,眼神正好跟燕月明对上。他心里咯噔一下,从那眼底看到了纯粹的恶意。   那种充满了算计、狰狞和弥漫着血色的恶意,让他断喝出声:“他不是镇民!”   镇民虽然凶悍,但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瘦猴被叫破了身份,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紧接着就笑起来,“对啊,我不是镇民,我是外乡人。外乡人,打得就是镇民!”   话音未落,他就朝着那个推倒他的壮汉狠狠刺去。燕月明也是这时才发现他袖子里竟然藏着刀,刹那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镇民倒下,仇恨滋生。   场面,乱了。   “快退后。”燕月明推了胡佳佳一把,压下心底的恐惧,抄起小金斧挡住疯狂的镇民。他唯一庆幸的是,现在镇民的人数变少了,而且他们手里并不一定有武器,很多人都是赤手空拳、或是随手抄起旁边的东西就开打了,非常随意。   背着老头的服务员也很快被牵扯进去,她气恼地丢下老头,脱下高跟鞋就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人头上敲去。   燕月明的目光则在那个瘦猴身上,旁边有冲锋衣为他分担大半的火力,所以他还有时间思考。   瘦猴一定是来搞事的,多半是那个宿秦的同伙,就等着旅馆的守卫力量离开的时候过来杀人。这同样可以报复学长。   他在哪儿呢?   看到了,在那儿!   燕月明情急之下,抄起一把椅子扔出去,硬生生在混战的人群里砸出一条路来。余光瞥向身后,闻人景迅速闪现,师兄弟两个凭借多日来形成的默契,一起扑上去。   瘦猴被扑倒,后脑勺嗑在地面上,嗑出了血。这仿佛刺激了他,反而让他疯狂起来,狞笑着盯着两人,“怎么了?杀了我啊?是不是不敢?”   燕月明还真不敢。   哪怕是闻人景,他才14岁。   这片刻的迟疑,就给了对方可趁之机。瘦猴闪电般伸手去掐闻人景的脖子,虽然被闻人景避过去了,但也因为挣脱了束缚。   千钧一发之际,枪声响起。   “砰!”子弹越过燕月明的头顶,击中瘦猴的肩膀,让他痛呼着从台阶上滚落。   燕月明霍然回头,只见仲春带着她的两个同伴从旅馆里面冲出来,身形矫健如猎豹,于眨眼之间,便冲到了大门口,三下五除二控制住了局面,也将瘦猴抓获。   声东击西。他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这四个大字。   仲春是故意带人离开的,其实应该是绕到了旅馆的后面,从另一个方向进来,就是为了骗过宿秦的同伙,让他们以为——旅馆只剩他们这些菜鸡。 第80章 橙红小镇(二十七)   等到旅馆这边尘埃落定,黎铮他们也回来了。   大黄虽然负了伤,背上、脖子上都有血痕,尾巴上的毛也蔫了,但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仿佛一个得胜归来的英雄。   英雄进了门,“汪汪”两声,朝着燕月明咧嘴大叫。这一张嘴,一颗牙都有豁口了,英武之中又透着一股滑稽。   “大黄!”燕月明看到它那断牙吓了一跳,急忙跑上前去。可紧接着他又看到了后面走进来的黎铮,还有担架上抬着的黎和平。   “学长、老师!”燕月明恨不得把自己分割成几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个也有伤,那个也有伤,好像只有更惨没有最惨,他心都要碎了。   大黄见他只是跟自己打了声招呼就跑去别的人类那儿了,登时不高兴地“汪呜”几声,声音不是特别响亮,但一听就是在骂骂咧咧。   “狗、狗哥?”旁边蓦地蹿出来一个声音。   大黄斜眼看过去。   曹彧拄着拐杖上前搭话,他觉得这真是条神犬,比他们那个圈子里那些大老板花重金买的什么名贵犬种都要牛逼。既通人性又战斗力彪悍,看看这一身皮毛,看看这肌肉,喊一声“狗哥”绝对不亏。   大黄确实通人性,它那充满智慧的眼睛一瞧就能感受到此人的讨好,但高贵的大黄只跟自己看得上眼的人玩儿。   曹彧哪知道一只狗内心到底在想什么,狗哥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继续关切道:“狗哥你的牙怎么回事啊?”   董晓音倒是理了他一下,“宿秦的骨头硬,崩断的。”   “好家伙。”曹彧惊叹,“它咬到宿秦了?”   董晓音认得曹彧的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虽然最后被他逃了,但一时半会儿他也走不了路了,绝对比你惨。”   大黄骄傲地扬起了狗头。   董晓音莞尔。这次要不是带着伤员,一切以安全为前提,她也不会让宿秦就这么离开。宿秦退倒是退得快,滑溜得像一条泥鳅。   “请问你们,是搜救部的人吗?”这时,胡佳佳小声的询问声响起。   董晓音看过去,就见这小姑娘眼里闪烁着期待和紧张,随即点头,身子也站直了,“你好,搜救部四分队副队长,董晓音。”   闻言,胡佳佳激动起来。她紧紧抓着瞿刚的胳膊,鼻子泛酸,“真的是、真的是他们……”   在这些人走进来的时候,她其实就从他们穿着的制服判断出他们的身份了。可燕月明和闻人景迎了上去,他们显然是认识的,而且都受了伤,她也就不好往上凑。此时得到明确的回答,她的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黎铮和燕月明他们很厉害,也是好人,她知道,也很感激,可看到官方的搜救队出现,心情还是不一样的。那才是真真正正不需要付出代价,就会救你的人,在这一刻,她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谢谢、谢谢……”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啥,只是重复。   董晓音很理解她,出入缝隙这几年,她见过无数的人,众生百态。而像胡佳佳这样的,无疑已经很可爱了。   她笑着宽慰她几句,而此时仲春审问完瘦猴出来了,两人打了个照面。一个仲春戴着墨镜饶有兴味地抱臂看她,一个董晓音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原来是董队长来了啊,好久不见。”   “仲老板也是,别来无恙。”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看起来和颜悦色的,就是有点渗人。   燕月明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想起闻人景说过的“两人有过节”的话,顿时头皮一紧。不过不论是董晓音还是仲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干她们这行的,意气用事的人死得快。   他们很快就面临了一个问题——前台老头不在,新人无法入住。   旅馆的规则如此,一人一个房间,想要在床上睡觉,就必须办理入住登记,拿到房门钥匙。于是黎和平等人都只能暂时留在大厅里,包扎的包扎,休息的休息。服务员也不在,所以他们想吃点东西、喝点热水,还得想办法自己来。   燕月明想起前台和服务员离开的原因,不由心虚。而黎和平拥有一双老辣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黎铮,“你又做了什么?”   黎铮耸耸肩,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连句话都懒得回。   黎和平能被他气死。   仲春、董晓音也接连在桌旁坐下,再加上一个虽然受了伤但还能嚷嚷的黎和平,颇有点四方会谈的意思。这一谈,就难免又谈到了曹彧的天价房费。   黎和平看了眼曹彧,“你可真棒。”   曹彧讪笑。   黎和平:“也行吧,那接下来我们就吃大户了。等那老头回来,我们一人一间房,房费十块钱,就这么定了,亏本贱卖。”   “前辈还是那么幽默。”仲春对黎和平,倒是恭敬有加。话锋一转,道:“我刚才审问过那个瘦猴了,据他交待,宿秦那伙人算上他一共六个。”   董晓音:“我们刚才碰到五个,人数刚好对得上。这群人什么来头?”   仲春抱臂,“杂得很。抢劫的、偷东西的,还有的在缝隙里待久了已经意识错乱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的,反正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鸟。我诈过他,他表现得不像认识鸩的样子,所以,很大概率是鸩救了宿秦,收了他当小弟,宿秦再在这缝隙里搜罗一帮小喽啰,来帮他复仇。至于这帮小喽啰的具体身份是什么,之后怎么处理,那可就是你们气相局的事情了。”   董晓音不予置否。   这时,帮伤员包扎好伤口的闻人景也凑过来,一本正经地加入了四人会谈。他把先前跟燕月明讨论过的“高温缺水”、“柿子干枯”、“变化的源头可能是胡地”等等可能性再综合阐述了一遍,也没邀功,道:“学弟可聪明了,这些都是他想到的。”   燕月明正打了水,蹲在一旁给大黄擦洗呢,闻言回过头来,连忙澄清:“这是我和小学长一起想的,不是我一个人。”   黎和平看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老怀大慰,不禁点点头,道:“你们说的确实有可能。”   燕月明犹豫片刻,大着胆子提议道:“所以我们是不是要屯一点水?”   几人互相看看,都没有立刻说话,仿佛在思考什么。   燕月明思忖着自己是不是提议错了,但高温缺水,所以提前屯点水,是再正常不过的思维,他想了想,还是努力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水是必须品,如果镇上缺水,而我们能有储存的水,或许小玉的钱也可以想办法花出去了。而且商店里也没有瓶装水卖,说明获取水源的方式在这个小镇上非常单一。”   话音落下,其他人还没有发话,黎铮看了他一眼,道:“既然想到了,就去做。”   有学长一句话,燕月明就放心了。闻人景也觉得可以一试,还建议道:“光靠我们两个可不行,我们可以喊他们帮忙。”   这个他们,指的是胡佳佳、瞿刚和曹彧。蘑菇赵只是一朵蘑菇,暂时排除在外。   风风火火的囤水大业就这么开启了。   胡佳佳三人很积极,他们也想帮忙,打架不擅长,囤水总不在话下。坐在客厅里的黎和平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都不由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话音落下,他的大弟子就起身离席了。黎和平心里一紧,忍不住问:“你又去哪儿?前台还没回来呢,你可别又去给我捅什么篓子啊。你老师我年纪大了,受不了什么惊吓了。”   黎铮头也不回撂下两个字,“洗澡。”   仲春轻“啧”一声,吐槽道:“是不是还要顺便洗个头。”   董晓音:“毕竟黎老板嘛。”   在吐槽男人这方面,仲春和董晓音有难得的共同语言。   不过黎铮可不在意。   燕月明就更不在意了,甚至很佩服学长,在缝隙里都能很好地打理自己,说明他在认真地生活,并且拥有一个非常好的心态。如果是他,他就做不到,累都累死了,怕都怕死了,哪有心思在意别的?   不过学长洗澡……他的尾巴要一起洗吗?   燕月明老脸一红,赶紧打住,不让自己多想。他觉得自己可以多屯点水,到时候大家不仅可以有水喝,还能洗手洗脸,多好。   只是事与愿违。   囤水小队每个人都很卖力,哪怕是瘦弱如胡佳佳、断腿如曹彧,都没有偷懒。可他们用上了旅馆里能用的所有容器,做了最大的努力之后,却发现——囤水无用。   温度越来越高了,小镇上没有空调,所有人动一动就会出汗。人体的水分在流逝,盆里储存的水也在流失。   不论是敞口的盆,还是拧紧盖子的水壶,只要是水,都在消失。   燕月明忍不住有点丧气,视线看向黎和平等人,却发现他们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意外。他微怔,随即恍然。   他刚才提出意见时,桌上就没有人回答他,后来是他又解释了,黎铮才给了他那一句话。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可能就想到了,囤水无用。   可黎铮还是让他做了,为什么?   燕月明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盆和盆里渐渐消失的水,陷入茫然。这缕茫然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其实能够明白学长的用意——有些南墙,要自己撞一撞。有些无用功,并不一定无用。   他看向旁边同样有点沮丧的胡佳佳、瞿刚、曹彧,甚至还有闻人景,刚才大家一起协作的感觉真的很棒。   他们都在出力,哪怕最后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燕月明更懊恼,他应该早点想到,然后想一个更好的办法出来。这时,黎铮也从楼上下来了,看到燕月明蹲在那儿,一副颓丧模样,脚步微顿。   “学长?”燕月明看到身边的影子,抬起头来。   这声“学长”,带出了点内心深处的情绪。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眼巴巴地看着黎铮,只觉得原本心情有点懊恼、郁闷,但看到干干净净、眉目如画的学长出现在自己面前,心情便又好像好了一点。   他又笑了笑。   黎铮却仍是问:“不开心?”   “没有,就一点点。”燕月明摇头,看了看盆里的水,又解释道:“水在蒸发,好像没办法阻止。小学长说以这个速度,可能晚上就会没水了。”   黎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等他从身边走过去,那条纯白的尾巴就打燕月明眼前扫过。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那顺滑的触犯,让他一下怔住。   真的能摸到!   这个意识错乱真的厉害了,燕月明在心里惊叹,同时又在思考。所以现在是,我的意识错乱了,我的感官在欺骗我?   所以我能摸到根本不存在的尾巴?   我现在有一点小小的不开心,所以我能不能再摸一下?学长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不会怪我的吧?   燕月明逐渐胆大,正要跟上去,便听闻人景凑过来,小声询问:“学弟,你盯着学长的屁股做什么?”   燕月明:“!!!” 第81章 橙红小镇(二十八)   人生必修课之一:学会撒谎。   当燕月明面不改色实则内心紧张地向闻人景反问:“啊?我有吗?”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成长了。   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卑鄙的大人。   闻人景满脸狐疑,“有啊,你自己没发现吗?”   燕月明这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小学长很聪明,实在不好糊弄。他得想个更好的说法,想着想着,闻人景动动他那聪明的小脑瓜,主动给了他一个完美的解释,“是不是幻树的影响?是短暂的失神?还是什么幻觉?”   这说的……也挺对的吧……   燕月明点点头,“好像是有一点幻觉,不过不严重。”   闻人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幻树对人的影响正在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减弱,就我们先前看的那一眼,持续时间应该是在两个小时左右吧。”   燕月明抓紧机会连忙附和,心里有点点对忽悠小学长的愧疚,但不多。小学长还小呢,他不应该知道那些的,这是在保护他。   对,这是在保护他。   燕月明曾经觉得这叫“自欺欺人”。   小姨说这叫“合理乐观”。   小姨说的对。   这时,旅馆的工作人员终于从诊所回来了。   前台老头、服务员小姐姐以及胖胖大厨,三人依次从外面走进来,除了身上的衣服沾了点灰尘、血迹,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痕迹。   一切又恢复如常。   董晓音等人顺利地以十元的住宿费办理入住,流程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变故。在他们登记的时候,燕月明往外看了一眼。   街上行人很少,地上还是一片狼藉。闹过那一轮后,小镇恢复了平静,但是燕月明隐约地感到有什么不一样了。这是一种直觉,是小镇被高温蒸腾后的空气里所流淌的一种整体的氛围。   这种氛围不太寻常。   燕月明又缩回来,不过短短半分钟,他就已经出了很多汗了。炎热使人难以忍受,大家不停地喝水,甚至有人把自己全身泡在水里——反正这水最后都会被蒸发掉,不用白不用。   在场最淡然的,还是已经洗了个澡回来的黎铮。他又坐回了大厅里,眉目沉静、姿态带着丝慵懒地钩起了毛线。   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蓝色的线团。   随着那毛线团滚动,蓝色的线条缠绕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经由钩针的缠绕,逐渐被编织成漂亮的花朵,客厅里的声音便又逐渐沉降到寻常分贝以下。   看着他的人,不自觉地被他的动作吸引。混乱的思绪如同毛线,被梳理,因为高温而烦躁的心情也得以平静下来。   燕月明又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黎铮旁边,自然而然地融入进去。黎铮的影子罩着他,他就觉得即使高温也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   其他人可不敢像燕月明那样靠得那么近,但多多少少都因此而平静了下来。便是仲春,也随意找了个不远的位置坐着,打起了盹儿。   黎和平他们则一个个回房休息了,大厅里彻底沉寂,任时间分秒流逝,众人自不动如山。   不知过了多久,燕月明也小鸡啄米似地打起了盹儿,身体不自觉地往黎铮身旁倒去,直到靠在他的椅子上,闭着眼睡着了。   黎铮垂眸。   燕月明身上没有大伤,但这里蹭掉点皮,那里不小心划了一道,跟着他在缝隙里跑了几次,人也瘦了一圈。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竟在睡梦中牵动嘴角,偷偷在笑。   像偷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黎铮忽然想,如果他问燕月明要,燕月明肯定会把好东西分给他一半。这种无端,不,或许是有迹可循的自信,让黎铮不由地又多端详了他一会儿。   不过他老是往我身后看什么?   黎铮心细如发,燕月明那点小动作,还瞒不了他。他的异常是在看见幻树之后才出现的,大抵是出现了幻觉,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是什么?   背后?背后灵?   看他那想看又不敢看,最后还是忍不住看,还要伸手的表现来看,99%不是什么恐怖的东西。而且是与自己有关的。   尾巴?   想到这个猜测,黎铮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指。那银色的钩针在他的指间打转,而他的视线望着熟睡的燕月明,逐渐深沉。   燕月明毫无所觉,他正做着美梦呢。这梦虽然光怪陆离,但他吃到了好吃的,摸到了大尾巴。虽然摸到大尾巴的那一刻,学长转过头来变成了怪物,但他没有被吓醒,反而英勇地把怪物暴揍了一顿。   揍着揍着,勇气就来了。越揍越起劲,小明战神是也。   学长都要爱上他了。   这个梦太美,以至于燕月明都不想醒来。他隐约听到有什么声音在耳畔响起,但听得不真切,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也好像在远去,他才倏然惊醒。   他抬头,看到黎铮已经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也跟着站起,却忘了自己保持一个姿势睡了抬脚,手脚都有些发麻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黎铮伸手拉了他一把,但并未投来视线。燕月明看到他有些肃然的神色,立刻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那天好像暗了一点?   远方传来隐约的哭喊声,被风吹着,若有似无,有点渗人。   “发生什么了?”他问。   “应该是柿子树开始出问题了。”闻人景回答了他。   留在客厅里的人都聚集到门口来,但门口望出去是街道,根本看不到什么。众人便又去三楼曹彧的房间,这个房间的视野是最好的,能眺望到柿子林的一角。   隔得那么远,柿子树枯没枯死,看不真切,但大家能看到跪在地上不停叩拜、哭泣的镇民。整个橙红小镇,好似被笼罩在一片哀怨声中,透出一股死气来。   燕月明还记得他在花钱的时候,听一个镇民小哥说过,橙红小镇的柿子和黄金国的金子、羊羊游戏厅的游戏币是缝隙里的硬通货,如今柿子就要没了,也不知到底会带来什么连锁反应。   众人看着,但是没有轻举妄动。   又过了半个小时,柿子树的柿子开始脱落。大家终于能明显地看到柿子树的死亡,而镇民们的哭嚎声也越来越大了。   燕月明没敢往天上看,但他明显感觉到,当树木枯死,那些橙红色的柿子逐渐从枝头掉落时,天色又暗了几分。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有。”黎铮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但没有细说。   一个小时后,柿子林里已经挤满了镇民,大家或站或跪,哭声遍野。而当他们放眼望去,在枝头上再找不到一点橙红色的柿子的身影时,天色骤暗。   夜幕降临了。   可这天暗得非常诡异,不是那种自然的从白昼到黑夜的过渡,好像是当最后一个柿子落地时,砸中了大地的开关,于是天暗了。   大家心里都有点发毛。这会儿太阳都没了,他们自然就不担心还会看到幻树了。幻树对他们的影响也已经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一个个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刹那间,前方又亮起火光。   火光亮起来了,那是火把的光芒,连成了片。   柿子林里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听不清说话声,但是远远的又有呼喊声如同海浪传来。一波一波,拍打得人心浮动,最终,那些镇民们动了起来。   他们一哄而散,各自向着家的方向进发,不过片刻,又从家里出来。他们扛着锄头、拿着斧头,各自带着工具甚至是小篮子、小推车,又回到了柿子林。   瞿刚满是疑惑,“他们这又是要干嘛?大晚上的去种田?把树挖了重新种?”   胡佳佳谨慎摇头,“好像、好像不太像,水都没了,泥土都裂开了,怎么种?”   曹彧:“全镇出动,肯定是什么大事!”   柿子林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建筑物——水塔。   水塔是镇长住的地方,闻人景眯着眼睛望着那座塔,觉得镇长此刻肯定就在柿子林里。而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冲锋衣推门进来,道:“人回来了。”   在燕月明醒来前,仲春就带着两个队员去柿子林那边探情况了。   黎铮:“什么情况?”   冲锋衣:“柿子树全部枯死,掉在地上的柿子也烂掉了,镇长在那边做演讲,号召全镇居民把水塔推了,他们要开始——挖井。”   把水塔推了,挖井?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觉得意外。因为仔细一想,缺水、树木干枯,那肯定要想办法找水啊,那往下打井不是一个很常规很合逻辑的操作?   闻人景想得更深一些,“你们说……这地底下除了水,还能不能挖出什么来?”   胡佳佳一下子联想到自己平时看的那些小说、动漫,想象力不缺,自然什么都想到了,一想到,就脸色发白,“不能只是水吗?”   她希冀的视线扫过闻人景,又扫过燕月明,最终停顿在黎铮脸上。这三个她心目中认为的大佬,没有一个给她想要的答案。   不过燕月明见她忍不住害怕,连忙提出了另一个可能,“会不会是新的出入口?”   闻人景眸光微亮,“这倒是也有可能。” 第82章 橙红小镇(二十九)   地下到底能挖出什么?   没有人知道,但狗已经开始叫了。   这可不是个好的讯号。   大黄是条很有灵性的狗,不论是最早跟它打过交道的燕月明、黎铮和黎和平,还是后来接触它的董晓音和四队成员,都不敢轻视它的示警。   它叫得很急,嘴里还有压抑着的低吼,且就对准着水塔的方向。这一幕让燕月明想起在小山村的时候,大黄也曾对着月亮狂吠。   经过大半天的休息,黎和平和董晓音都恢复不少。所有人都从睡梦中醒过来,重新聚集到大厅里。黎和平当机立断:“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橙红小镇。”   董晓音点头附议。如果只有他们搜救部的人在,那肯定是要冒险留一留的,探探橙红小镇的变化,但现在有普通民众在这里,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是优先级。   “你还有将近五千万的房费没有花掉对不对?”董晓音看向曹彧。   曹彧连忙点头,神情里难免有些焦急。如果说现在就要想办法离开,那他怎么办?他也做不到让大家都陪着他留下来。燕月明也担心着呢,但他看到董晓音身上的橙红色制服,再看学长和老师虽然严肃但并不紧张的神色,没有开口插话。   “这个给你。”董晓音郑重地从她的衣服内袋里,拿出一枚银币。粗略看去,那金属片的造型很像游戏厅里的游戏币,刻着金色的花纹,依稀可见是一头羊的形状。   羊?   燕月明灵光乍现,“羊羊游戏厅?”   董晓音有些诧异他竟然知道游戏厅,但一想到他是花园路的人,又不惊讶了,“没错。羊羊游戏厅是另一个缝隙,这枚游戏币是最高等级的畅玩通行证,价值不菲。它也属于缝隙里的东西,而且是可以在缝隙里流通的硬通货。拿着它跟镇长手令一块儿交给前台老头,应该能抵扣掉剩下的那五千万。”   仲春抱臂靠在门旁,吹了个口哨,“不愧是搜救部,缝隙里的救星,家底丰厚啊。”   董晓音身后的四队队员微微蹙眉,道:“这些东西每一个都来之不易,我们也就只有这一枚,用掉就没有了。”   曹彧可不是什么缺心眼的富二代,见他们明显不对付,连忙道:“那这个给我用,可以吗?如果太珍贵的话……”   “搜救部以救人为本,无论什么物品,都比不上人命重要。”董晓音打断他的话,雷厉风行地将退房事宜安排下去。   仲春耸耸肩,也没再说话。   镇长手令在黎铮手里,除了曹彧,如今每个人的房费都花得差不多了,退房不是难事。但因为曹彧之前用纸币写了SOS的求救信号散出去,这部分钱不属于花掉的,理论上,钱是飞出去了,账还在他头上。   闻人景:“我们必须有一个准确的数额。”   “你来负责。”黎和平知道闻人景这小徒弟精于算数,既然他提出来了,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他。而除了退房,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出口。   仲春再度开口,“我的人已经出去探过了,我们是从那座桥上来的,再从桥上出去,是走不出去的,会像鬼打墙一样,最终还要回到小镇。前辈呢?”   黎和平:“我们从桥下的河里爬上来的。就算能原路返回,那也是通往风雪原,不可行。”   就在这时,外面再次传来犬吠,一声叠着一声,骂骂咧咧,又暗含急促。   燕月明快步跑出去,只见清冷月光下,大黄朝着水塔的方向龇牙咧嘴。而远方传来像干活的号子似的呼喊,不用多说就是柿子林那边的动静。   “轰——”水塔塌了,地动山摇。   燕月明大概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干枯的柿子树被砍下来当成了火把,又堆成了篝火山,照亮了橙红小镇的夜。轰隆一声,镇民们推翻了水塔,砸起尘土飞扬。   他不知道在现实生活中,推翻那样一座水塔是一项多大的工程,但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   整个流程都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是发生在某种奇幻电影里的故事。镇民们干得热火朝天,所有人都被注入了一种叫做“活力”的东西,而在那一张张兴奋欢呼的脸庞背后,是心里压不下去的诡异之感。   大黄背上的毛都要炸了。   “卧槽真塌了……”   “天呐……”   胡佳佳和瞿刚他们也都跑了出来。刚才在屋内,他们插不上什么话,也不敢随便乱说话,此刻看到这一幕,却是忍不住了。而当那清冷月光照在身上,虽然比不得被相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有点渗人。   董晓音立刻回身叮嘱:“加快速度,准备撤离。”   那厢燕月明安抚着大黄,而仲春摘下戴了一天的墨镜,脸上的玩笑意味稍稍收敛。不期然间,她就对上了黎铮的视线,两人于无声中对峙。   “啧。”仲春又把墨镜戴上,“不是我小气,鄙人小本生意,既比不上你们搜救部大公无私,又比不上你黎老板潇洒,视钱财如粪土。我那点家底,可都是拿命换来的,还没有什么退休金做保障,你们说是吧?”   她看向自己的队员,队员们当然为她马首是瞻,纷纷应和。   黎铮:“等价交换,本来也无可厚非,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还是黎老板敞亮。”仲春的目光扫视众人,“我有办法离开,不过这报酬嘛……”   曹彧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耳朵早已支棱起来了。一听到“报酬”两个字,立马站出来,努力地拄着拐杖挺直腰板,“各位放心,只要我们能够安全离开,报酬可以由我一力承担。曹家在上方城,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仲春反问:“曹家的信誉确实是不错,但你能做主?”   曹彧斩钉截铁:“能。我爸说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所以——钱一定不是问题。”   仲春上下打量他一眼,也就是这时,她才终于在这个倒霉小玉身上看到一丝曹家人的影子。既然要做生意,她也不废话了,“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出入口,我带你们去就是了,绝不会跟你们提条件,但就像刚才董队长拿出的游戏币一样,钥匙珍贵,我也只有一把,不到关键时刻绝对不会拿出来用掉。”   钥匙?什么钥匙?   在众人的疑惑声中,黎铮开口解释了一句,“打开无相之门的钥匙。能够让人从缝隙直接回到现实世界的秘钥。”   燕月明愣住,直接回去的秘钥?缝隙里竟然还有这种宝物吗?而且“无相之门”这个名字……他好奇想问,但这时,脚下又传来地动。   大地在颤动。   “开始挖井了。”黎铮道。   “这动静可不小啊……”仲春眯起眼,“你说橙红小镇的地下到底有什么?是埋着什么呢,还是连通到哪里?”   “你有兴趣?”   “呵。”   你个在胡地种花的不要再来撺掇我,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仲春可不想再跟黎铮聊下去了,她连最大的一个保命底牌都用出来了,虽说得到了曹彧的承诺,可还是肉痛。毕竟那是真的能保命的东西,无法仅仅用金钱来衡量它的价值。   今天用出来嘛……   瞧瞧,这搜救部、花园路、成方集团的小公子都在这里,拿出来用了也不亏。最重要的是,橙红小镇的变化确实让人担忧。哪怕仲春经验丰富,连胡地都去过,但这一次的预感也——很不妙。   地动接连传来。   仿佛地震。   “汪!汪汪!”大黄更加焦躁了,对着柿子林的方向叫几声,又回头冲燕月明叫几声,仿佛在骂:你们怎么那么磨蹭?   投胎都赶不上趟儿。   好在这时,闻人景终于算好了房费。所有人聚集到前台,在四队队员的安排下,有序退房。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曹彧,他照着董晓音教他的方法,略有点紧张地将游戏币和镇长手令同时推出去,深吸一口气,道:“我要退房。用这枚游戏币,抵消我剩下的四千八百九十六万三千五百六十块钱房费。”   老头抬了抬眼皮,“你确定吗?”   曹彧点头,“确定。”   老头拿起游戏币,凑在灯光下细看,那指尖摩挲着游戏币上的图案,浑浊的目光不断扫过曹彧,终于,点了点头,“可以。”   语毕,他拿出那本登记簿,找到曹彧的名字,在后头写了个“已退房”的字样。曹彧不由松了口气,其他人也松了口气。   燕月明也过去排队,他看到那个被关着的小平头和中年男人都出来了。小平头表现得很老实,低眉顺眼的,中年男人则依旧失魂落魄,仿佛还没有从丧妻之痛里回过神来。   胡佳佳和瞿刚都投去同情目光,且心有戚戚。燕月明却忽然觉得有点、有点奇怪,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等等。   “学长。”燕月明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闻人景,“尸体是可以带出去的,对吧?我去过殡仪馆,上次还在那里碰见了阎队,他有队友在那里火化。”   闻人景微怔,随即小声回答:“有时可以,有时不可以,要看尸体的情况。有些人死的时候已经被缝隙影响太深了,身体发生了一些……不可逆的变化,就不适合带出去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话问出口,他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忽然间明白了,“他怎么没带?”   闻人景眼珠子一转,给燕月明使了个眼色,随即又去跟董晓音附耳几句。过一会儿他又回来,告诉燕月明:“没说不让他带,或者说,他没问。”   燕月明忽然心情复杂。   爱情啊……   燕月明还没有真的体验过,所以谈不上了解,更遑论参透。他只是有点不忍心,遂又小声问:“那……怎么办?”   闻人景:“放心,音音姐会带回去的。还有死在风雪原的队友,如果有机会,也都会想办法带回去的。”   大黄:“汪呜。”   闻人景忍不住伸手摸他,“大黄你听懂了吗?”   大黄甩甩头,昂起高贵的头颅不想搭理他。一旁的仲春靠在大门口,将所有人的表现收入眼底,余光却还瞥着外面。   遥远的柿子林里,挖井大业依旧干得热火朝天。   地动越来越频繁了,那巨大的动静,就像是镇民们一铲子下去,挖到了地脉。那像是大地的脉搏在跳动,让人也跟着一起心惊胆战。跳动得越厉害,人就越紧张,最终仿佛被扼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困难。   “大飞,关门。”   话音落下,仲春从自己的衣服里面扯出一根项链。那是用红绳挂着的一把黑色钥匙,造型古朴、小巧,看着与大门的锁孔很不匹配,可当仲春将它插入锁孔,竟又契合得严丝合缝。   仲春并不故弄玄虚,拧动钥匙,开门,一气呵成。   “吱呀”一声,大门重新打开,不同于橙红小镇的清新空气瞬间涌入,叫人精神一震。董晓音也不含糊,跟仲春配合默契,立刻安排撤离。   最先走的肯定是伤员,四队队员护送着他们先行离去,包括黎和平。燕月明看到有人那个中年女人的尸体也被扛出来了,用布包裹着,因为经历过一轮高温,所以已经有点发臭了。   臭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中年男人的脸色刹那间僵硬,看了看周围,咬咬牙,快步走过去,“我来吧。”   没有人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燕月明保持着略有点复杂的心情,和闻人景一块儿走出门内。抬脚跨进去的刹那,他下意识地搜寻学长的身影,却见他仍然站在大厅的柱子旁,并未往前走一步。   “学长?”燕月明脚步微顿,莫名紧张。   他想回去,可正在往前走的队伍却不会停下,连带着把他也往门里带了一步。一步之隔,便是门里门外。   仲春就抱着臂站在距离黎铮三步远处,两人像门神一样落在最后。   “学长?仲老板?!”燕月明疾呼。   刹那间,地动山摇。   燕月明只觉得整个人晃了晃,大家互相搀扶着,才没有倒下。可眼前一花,景致已然大变,再抬头看,哪还有什么门、什么橙红小镇。 第83章 归家   黎铮看着众人消失在门内,那些人回望的画面里,燕月明的眼睛瞪得格外大,紧张、担忧几乎要从里面溢出来。   这看得仲春都有点不忍心了,揶揄道:“瞧瞧你黎老板造的孽。”   黎铮不为所动,“不是不感兴趣吗?怎么又留下来了。”   仲春耸耸肩,“先说好,我可不是为了你留下的,相比较你这款的,我还比较喜欢你小学弟,可爱、贴心。”   好一阵地动山摇,旅馆里的灯都在摇晃,两人自巍然不动,站那儿聊天。   黎铮语气平静,“是吗,他不喜欢你。”   仲春:“谁说的?”   黎铮:“我。”   仲春翻了一个白眼。   黎铮回头看向前台,那老头还坐在椅子里,浑浊的双眼看着他们,不说话。仲春也看过去,挑了挑眉,道:“你说我们如果保持用钥匙开着门的状态,从后门出去兜一圈再回来,这门——还开着吗?”   钥匙只能用一次,如果关上再打开,就没用了。此刻燕月明等人虽然已经从门内消失,但门还开着,他们还能走。   可他们是要去镇上探情况的,如果此时离开再回来,这门可就不一定还开着了。也许NPC会关,也许宿秦那伙人会关,也许又有新人来。   仲春活动活动手腕,“希望宿秦还没被吓跑,否则老娘就白留下来了。我可不管缝隙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我只要他死。”   这“死”字,说得掷地有声。   黎铮笑笑,“走吧。”   另一边,燕月明的焦急溢于言表,明知道已经回不去了,但仍然朝着门的方向往回走。走几步走不回去,大黄在那边叫,都被他瞪了一眼。   大黄:“汪呜?汪呜!”   人类,你居然瞪我!   大黄在骂人,黎和平也在骂人。他得知黎铮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意外倒是不意外,冷哼一声,想想还是气不过,遂开口骂人。   “气死我了,我说我给他介绍对象他不肯,一天天的就知道在缝隙里勇闯天涯。他就是仗着老子一把年纪打不动他了,回来还得说浑话气我!让他去气相局上班也不去,受伤了都拿不到报销单!”   这话骂得,别人都不敢接。   胡佳佳、瞿刚、赵申他们不敢接,搜救部的人作为黎和平的后辈也不敢接,闻人景望天望地,这会儿记起自己是个14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一脸天真,仿佛根本听不懂老师在骂什么。   黎和平搜罗一圈,发现没人应和他,最后视线落在燕月明身上。   燕月明光惦记黎铮了,压根没发现周围的异样,看到黎和平望过来,眸光微亮,连忙跑过去问:“老师,学长为什么不出来?他是不是要在里面打探情况?可是里面那么危险。不过仲老板也在里面,他们是商量好了的对不对?既然是商量好了,就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老师?”   老师一口气被堵了回去,有点气血不顺。   燕月明连忙扶着他给他拍背,目光却又搜罗到仲春的那些冲锋衣队友,一刻不停地问:“你们老板为什么不出来啊?”   大飞摊手,“你都说是老板了,老板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哪管得了她。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他俩是旧相识,留下应该有自己的计划,我们这些拖后腿的就先出来呗,你也别太担心了。”   闻人景也道:“学长的决定也一样,我们左右不了的。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在哪儿?”   所有人环顾四周,这里是哪儿啊?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条公路都看不到。好不容易摸出手机来打开定位——   瞿刚:“镇川河!我姥姥家!”   大家看过去,就见瞿刚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是真没想到开门出来就到姥姥家了,三年没回来了,一直抽不出空,结果缝隙把他送了回来。   赵申有点懵,“镇川河是哪儿?”   大飞:“距离上方城几百公里远的一个小城镇。这门开出来是随机的,我们也没办法控制落点。”   赵申不是上方城人士,他是林城的,而胡佳佳跟瞿刚是青城的,剩下的中年男人和小平头则属于另一座城市。闻人景便又补充道:“距离你们所在的城市也不近,最近的也起码有一百公里远。”   既然知道了具体的位置,下一步就是要联络各自的亲人了。董晓音和四队成员在风雪原遇险后,身上的通讯设备早就丢失或损毁了,遂借了闻人景的智能手表打电话。   闻人景也没带手机,他最初是为了救燕月明才去到怪奇小屋的,那东西太累赘,一个能打电话能看时间的智能手表足以。   待他们跟局里联络上,互相交换了这几天的信息,董晓音神色略显凝重,“现实世界的情况果然也很糟糕,我们得尽快回去。”   曹彧也借了胡佳佳的手机打电话,闻言看过来,道:“我爸说,现在气相局人手紧张,他会协助局里派车过来的。你们放心吧,一会儿就到了。”   这个一会儿是多久呢?   大约40分钟,直升飞机就到了,还带来了专业的医护人员。曹彧看着飞机上喷绘着的他最爱的草鱼logo,不禁热泪盈眶。他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家里的飞机来接他了。   不过交通工具虽然由曹家提供,但一应调度,仍由搜救部指挥。飞机上下来的医护人员直接跟董晓音对接,让伤员先走。   其余人原地修整,汽车由附近城市的成方集团子公司提供,片刻就到。   曹彧努力保持镇静,不想给家里丢脸,不过他劫后余生的激动心情又哪里是简单能抑制得住的。作为伤员,他需要提前坐飞机回去,临上机前,还忍不住拉着燕月明的手,跟他许下约定。   “朋友,我爸给你们所有人都安排了体检,千万别看伤小就不去医院了。我在三院等你,一定要来。”   众所周知,三院是精神病院。   “好……吧?”燕月明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去,但是当有了别人对比后,这个抗拒心理就不那么强烈了。   黎和平板着一张脸,愣是不肯上飞机,“我们搜救部有队医,去什么医院,我伤都止血了,回去躺几天就好。黎铮那臭小子嗝屁了我都不会死!”   燕月明忽然明白,为什么学长平时受了伤也不愿意去医院了。这是有样学样,必须从源头解决问题。   “老师,你去吧好不好?学长还没出来,我特别担心,小姨也没出来,我担心得睡不好觉,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现在没有别的愿望,就是不希望你们有事……”   这说得闻人景都要心疼落泪了,花园路师兄弟对视一眼,浓浓兄弟情呛得黎和平说不出半个“不”字。   等他答应了,闻人景还秉持着鼓励教育的理念夸奖他:“老师你真棒。”   棒你个大头鬼。   人小鬼大,一天到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黎和平闭了闭眼,真是懒得骂了。   等到飞机载着伤员走了,燕月明等人便在董晓音的带领下徒步走到最近的公路旁,等了大约几分钟,车子就到了。   赵申、胡佳佳、瞿刚、小平头还有中年男人都不是上方城人士,所以要跟他们就此作别。董晓音已经联系了他们所在城市的气相局,会为他们处理善后工作。   “回去吧,吃点好的、睡一觉就没事了。”董晓音亲自送他们上车。   “我会的。”胡佳佳的声音有点哽咽,她现在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回到父母的身边,回去躺在家里那张柔软的床上,什么都不必再想,但看着站在路边的那几个人,她还是忍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他们挥手,“谢谢你们救我,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瞿刚也从另一边探出来,“以后有机会上方城见!”   赵申就更不用说了,他刚抱上的大腿,这就要分别,回去还得面对他那稀巴烂的工作还有主管,悲伤得他精神都要错乱了。便是被揍过、被关过的小平头,也忍不住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车子带着他们逐渐远去,大飞看着还在跟他们挥手的闻人景和燕月明,难得地感叹了一句,“他们大概也不会知道,过几天自己就不记得了。”   闻人景:“再也记不起来才好呢,这就意味着他们再也没有掉进过缝隙,以后晚上都不会做噩梦。”   燕月明本来有点伤感和失落,从发现黎铮没有出来开始,一层一层的情绪像浪头拍打着他的心,让他的心在波浪中起伏。   可是此刻听到闻人景的话,看到他那明显还属于少年人的稚嫩脸庞,自己的心又奇迹般地获得了一点平静。   其实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忘记好,还是记得好。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个诡异的世界替他们做了选择。   他只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走吧。”   董晓音的话唤回了燕月明的思绪,他回过头,就看到董晓音捏了把闻人景的脸,成功把他塑造起来的老成持重的智者表象给破坏了。他偏又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上车。   车子开动了,带他们走上回家的路。 第84章 入院   三院,上方城最大的医院,占地面积足有两个气相局那么大。   燕月明上次来时,还是来探望被鸩祸害了的韩梅,这次来,就变成自己进来了。一间VIP病房里,住了三个人,一个曹彧、一个燕月明,还有一个闻人景。   这里的规矩向来如此,VIP只关乎房间内的装修毫不豪华,至于单间或双人间、多人间,要看你的病情。   什么病情需要住单间呢?譬如你半夜起床谋杀病友。   燕月明和闻人景的病情不重,虽说一路从怪奇小屋跑到橙红小镇,又见过了幻树,一度出现了认知错乱,但距离精神失常还很远。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入院观察。   住进来之后,燕月明才知道上方城这几天也出了大事。《气相预报》连续三天开天窗,前天化工厂炸了,昨天各大商场闹鬼,还有诸多奇葩小事,不胜枚举。   要说上方城里哪个地方消息最灵通呢?除了网上,那就是三院了,住进来的人哪个不是这些破事的受害者?燕月明去做个检查,都能听一耳朵小道消息。   医生护士再三叮嘱大家不要说八卦,没人听啊。   你管天管地管我生病,还能管我说不说八卦吗?   就说燕月明这间618,听听这名字多吉利,隔壁616住着黎和平、冯远华和一个四队队员,620住着两个撞了鬼,非说自己灵魂出窍的,还有一个肩膀被笔戳了个血洞的宅男。   其他病友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燕月明靠着花园路小学弟的身份,从搜救队那里听说:这位就是被鸩控制了,给苏洄之P遗像的黑客。   总而言之,大家都挺倒霉。   董晓音亲自给燕月明和闻人景送来了换洗衣物,还有燕月明落在花园路卧室里的手机,末了,又道:“那小金斧子暂时就寄存在部里了,等检测过后没什么问题再还你。”   昂丁赠送的小金斧子,绝非凡品。至少燕月明知道自己力气再大,也绝不可能一斧子劈倒一棵树,所以在问过学长和董晓音后,燕月明就把它从缝隙里带了出来。只是那毕竟是缝隙里的东西,为了安全起见,董晓音要把它带回去检测,确保它不会对现实世界、对人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再还给他。   “哦对了。”董晓音又想起一件事来,“我看到你卧室里那两盆草,丑得挺有格调的,就是快枯死了,我就给它们浇了点水。”   燕月明立时反应过来,“小绿和小枇杷!”   隔壁床的曹彧探过头来,“小绿还活着呢?”   曹彧为什么会知道小绿?因为他加了燕月明的好友后,经常能看到燕月明发好友圈,配图就是那盆丑不拉几的草,那盆草的发型还一直在变。   董晓音很不理解,“这个小绿为什么能在黎铮的家里存活?”闻人景:“我也奇怪呢,学长对小学弟总是有点双标。要是我带这么一盆草进花园路,他会把我和它一块儿扔进垃圾桶,想想可真是——”   草啊。   不过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涵养的当代好少年,闻人景是不会把最后两个字说出口的,但懂的都懂。而燕月明听他这么说,还有点窃喜,窃喜之后还有点不好意思。   “大黄呢?它还好吗?”燕月明火速转移话题。   大黄不能进医院,所以它被带到了气相局。等燕月明出院以后,再去接它。   董晓音想起来就头痛,“我这还忙着,没回局里。局里的同事说,它一下车就正好碰见局长出门,然后——”   闻人景灵光乍现,“它骂局长了?”   董晓音:“可不是么。”   曹彧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可置信,“它不是狗,是牛吧。”   燕月明有心为大黄说几句好话,搜肠刮肚,竟说不出来。大黄的战功实在太过彪炳了,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它哪管前面走过来的是局长还是谁呢?   都是人,一样骂。   “不过你们也别担心,局长不是小气的人。现在大黄由后勤部那边管着,鉴于它在缝隙里的英勇表现,食堂已经决定给它开小灶了。”   董晓音说着,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我也得走了。”   燕月明忙问:“董队长还要去忙吗?”   连黎和平都住院疗养了,董晓音可也受了伤,不好好休息怎么行?董晓音笑笑,“放心,我有数。”   离开病房的董晓音,行色匆匆。   这三天下来,气相局的人手是真的不够用,尤其是搜救部。不过好消息是,阎飞那边终于也回来了,局长出门就是为了亲自去接他。   化工厂一事,是鸩出现以来闹得事情最大、牵扯人数最多的一次。不算阎飞和其他搜救队队员,光掉进缝隙的化工厂员工就要小一百人。   一百人,就意味着背后有一百个家庭。   留在病房的燕月明三人,也时刻关注着这件事。   气相局的官方账号有在不断地更新信息,而没过多久,被救回来的化工厂员工们就也到医院报到了。三人齐刷刷趴在窗户上看,没一个遵循医嘱在床上好好躺着。   没办法,医生护士都太忙了,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而他们一个病房三个好汉,凑不出一个探病的家属。   燕月明的家属还在缝隙里,闻人景的家属还在气相局,而曹彧的家属,来了又走了。   曹家的成方集团是个大集团,旗下子公司无数、员工无数,因为《气相预报》连续三天的延迟播报,曹彧的父母为了集团能正常运转,几乎天天睡在办公室了,根本不得闲。   闻人景和曹彧的心态倒是一个比一个好,没人对此心生怨念。   曹彧:“我们家奉行快乐教育,就是我爸、我妈、我姐教育我,教育我的同时收获快乐。爱我是挺爱我的吧,教育我一次就会给我钱,然后我也挺快乐的。”   燕月明&闻人景:“……”   你们有钱人的快乐真的很简单诶,我也想拥有。   跟曹彧住在一个病房的快乐也是显而易见的,他爸妈走了,但留下了一个生活助理。这个助理就像所有总裁文里写的那样,拥有无限神通。   无论什么事情,他都能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跟着享了一把福之后,燕月明再次确认:有钱人的快乐是真的很简单。   与此同时,气相局。   今天的《气相预报》也延迟播出了,苏洄之刚刚结束播报,走出播音室,就听到助理说,阎飞带队回来了。化工厂员工掉入缝隙共96人,无1人死亡,让人不由感叹一句:不愧是阎队。   苏洄之一路往外走,听到很多人都在为此激动。毫无疑问,在如今这样的局面下,阎飞的成功是一剂强心针,给了很多人信心和勇气。   不过苏洄之却微微蹙眉,脚步加快。   最终,苏洄之在医务室见到了阎飞。   阎飞刚刚包扎好伤口,正在里面穿衣服。苏洄之敲门进去,他回过头来,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污。那血污里竟还透着一丝金色。   “你去黄金国了?”苏洄之开门见山。   “苏主播,你是来关心我的呢?还是来询问工作的?我这刚回来,还没喘口气呢。”阎飞胡乱地抓起衣服套上,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嘶……可真够疼的。”   苏洄之:“疼你不去医院?”   阎飞回过头来,嘴角带笑,透着一股痞气,“我说你是关心我吧?”   苏洄之:“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阎飞:“行吧,我是去了黄金国,从化工厂直接掉进去了。缝隙的位置被打乱,所以花了点功夫才出来,要不是我带足了底牌,这次也够呛。”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端起桌上的水杯喝几口水,道:“听说闻人景他们也回来了?但是黎铮和仲春留在了橙红小镇?”   苏洄之:“我也是刚听说。”   阎飞:“你跟宿秦……什么过节?”   苏洄之推了推稍有些滑落的眼镜,轻声问:“阎队不知道?”   阎飞蹙眉,“我应该知道?”   苏洄之:“你都不听局里面的八卦吗?”   阎飞看着他,那表情好像在说:我看起来像爱听八卦的人吗?   苏洄之也觉得不像,但他确实也没想到,阎飞会对此一无所知。毕竟人气主播的八卦,可不是一般的八卦,总能听到一耳朵。   “简而言之,以前他救过我,但是当他陷入危险的时候,我却没有救他。他大概很恨我吧。”苏洄之道。   “苏主播。”阎飞忽然又正儿八经地叫了他一声。   “嗯?”   “见死不救的人是通不过气相局的审查的。”   阎飞大约是真累了,眉宇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明明是个糙汉,去了趟缝隙里回来,脸都白了不少。他大喇喇在病床上躺下,因为背上有伤,所以是趴在枕头上的。这个姿势嫌不舒服,又换个姿势。   回过头来再次看向苏洄之,他继续道:“我懒得聊八卦,就是因为屁话太多。我建议我们还是坦诚一点。”   苏洄之笑起来,“我对阎队可一向坦诚。”   阎飞:“你爱说不说吧,出去帮我把门关上。老子太累了,要睡了,告诉董晓音一声,甭瞎跑了,早点休息,四队正副队长不能两个一起猝死,不吉利。”   他说要睡,还真就睡了。当着苏洄之的面,一点防备都没有。   “阎队?”苏洄之又叫他了一声,他抬抬眼皮,“晚了,等我睡醒再说吧。医生来了就让他把药放着,你跟他说,不要吵我。”   不过三分钟,床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这睡眠速度看得苏洄之都心生羡慕。他不由失笑,颇有一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奈之感。   这时医生回来了,看到阎飞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   “苏主播这是?”   “没事。帮我配点安神的药吧,最近几天睡得不好。” 第85章 无常世界   苏洄之配了药,但没有离开。也许是阎飞的睡相太有感染力,他看了一会儿,竟也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这在以往可是很难得的,因为他刚下播,精神压力很大、脑子处于混乱状态,很难平静下来,更别说入眠。可此刻看着阎飞,被他感染着,苏洄之竟然困了。这就好像打哈欠的连锁反应,看别人打了,自己就也想打,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   医务室这边正好还有空床位,私密性也好,苏洄之便干脆顺水推舟,留在这里小憩。医生进进出出,去了又回,发现苏洄之竟然也在这里睡了,啧啧称奇。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这医务室的床难不成还有什么助眠功能?   医生摇摇头,倒也没打扰他们,转身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走过一个拐角遇到前来找人的苏洄之助理,还绑着解释了一句。   “苏主播在医务室睡觉呢。”   又碰到搜救队的人,于是他又解释一句,“对,阎队也在。”   传着传着,八卦就来了,不过这是后话了。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当燕月明在医院里听了满脑子的八卦,怀揣着对小姨、黎铮,以及至今还没有消息的阙歌的无限担忧,艰难入睡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波动时刻来了。   气相局里几乎所有眼睛都盯着监测部,今天已经第四天了,如果监测装置还不能恢复正常运转,那气相局的压力将成倍增加。   所有人都在衷心地期盼着,好消息会接踵而至。   董晓音已经带着闻人景他们从缝隙回归,阎飞也带队成功救回了化工厂众人,所谓事在人为,他们不曾放弃希望,希望就也不会放弃他们。   皇天不负有心人,当波动时刻来临,所有监测员严阵以待,终于再次从装置表面的波纹上面读出规则时,所有人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系在具体读出的规则上。   “这什么见鬼的规则?”   “确定这监测装置真的发挥作用了吗?”   “保持思考?”   “无视一切异常?”   “这个规则一点都不具体啊,一切异常?到底是什么异常?”   “……”   监测员们从监测装置上读取特殊的波纹,再翻译成自己的文字,整理成规则。所以严格来说,监测员的职位至关重要,规则的一字之差,都有可能造成理解错误,从而惹下麻烦。   此时此刻,监测员们遭到质疑,情理之中。但他们严肃着脸,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都可以确定——他们读出的规则是一样的。   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   【保持思考,无视一切异常】   可单单这一条,又要让播音部怎么播呢?   各部门行色匆匆,又开起了会。消息从上方城一路传到外城,又从外城传回来,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大家都很疑惑,也都有点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最终,局长郝芳一锤定音:“先让播音部候着,我们等到零点。”   零点一过,新的一天到来,所有人就都知道所谓的异常是什么了。   后勤部的小方站在窗口,蹙眉凝望夜空。蓦地,他看到了从天空中那薄薄的云层里飘过的东西,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流星雨!”   那刹那间划过的流星点亮了夜空,一颗不够亮,那一整片呢?那璀璨的光芒,甚至比小方印象中看过的任何一次流星雨都要亮。   等等。   要无视一切异常。   这是真的流星雨吗?   刹那间,小方如芒在背,急忙收回视线。余光瞥见旁边的同事眼睛发直似的盯着夜空,眼睛里满满都是那流星的倒影,连忙将他往身后拉。   “醒醒!”小方断喝一声,用力攥着他的胳膊,“天上什么都没有,你在看什么,快清醒一点!”   同事在胳膊被掐的疼痛中回神,眼睛下意识地还往天上看,又在小方的断喝声中硬生生收回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背,一身冷汗,语气里还透着一丝后怕,“这就犯规了?”   天上有流星吗?   没有。   地上花开了吗?   也没有。   这世界无常,一切魑魅魍魉,皆为虚妄。   “让播音部立刻开播,苏洄之呢?马上把他叫回来!”郝芳步履匆匆。而此时此刻苏洄之又在哪里呢?   他已经在赶去播音部的路上了。   虽然今天安排了别的主播值班,但波动时刻一到,他的生物钟就把他叫醒了。他一动,阎飞也跟着一块儿醒,见到苏洄之也在医务室,他没有多问,“我跟你一起。”   两人先去了一趟监测部,又去了一趟巡查部。巡查部的热线大厅是最能快速了解到城内情况的地方,最后才是播音部。   这一圈走下来,情况真的很……无常。   苏洄之从来不知道,气相局的大楼是豆腐渣工程,墙上能有那么多裂痕,好似下一秒就要塌了一样。   “你看到什么了吗?”他问阎飞。   “我看到电梯要关了。”阎飞大步上前,抬手挡住即将关上的电梯门,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大喇喇走进去。   苏洄之紧随其后。   电梯里一共有三个人。   一个阎飞,一个苏洄之,还有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但是没有人理会。   三院。   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燕月明被闻人景和曹彧一左一右从睡梦中摇醒,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晃。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睡在中间的床位,享受那“齐人之福”。   紧接着,熟悉的全城警报声再次拉响,将他最后一点瞌睡虫打跑。他登时精神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了,一眼就看到了从空中飞过去的一团……散发着微光的蠕动的红细胞?   哈?   上方城的红细胞会飞了吗?   等等,红细胞???   救命。   哪位病友的红细胞从身体里跑出来了。   燕月明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从闻人景和曹彧拽着他的力度来看,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且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熟悉的犯规的感觉。   “假的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燕月明闭上眼,神神叨叨一番,又睁开眼来。   闻人景已经打开了《气相预报》,正在播报的是一位姓许的主播,也是个熟面孔。规则只有一句,但他讲得很详细,反复叮嘱。   那就是——时刻保持思考,确定自己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无视所有的异常,不要理会、不要直视。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但你要告诉自己:一切如常。   曹彧干巴巴地笑着,“所以精神病院里那么闹腾,也是正常的吧?”   他话音刚落,隔壁620的病友就开始大声吵架了。仔细听,他们在争论刚才看见的鬼到底是个男鬼还是女鬼,言辞之激烈,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趋势。   “我都说了她是女鬼!女鬼!她留着红指甲!”   “誓死捍卫男鬼涂红指甲的权利!”   “干啊!”   “干就干!”   燕月明想起老师还在616,虽然老师比他厉害得多,但伤也重啊。把耳朵贴在墙壁上没听见什么动静,便担心地跟闻人景过去看。   三院所有病房的门上都有玻璃窗的,站在外面可以看到病房内部的情形。他往里一瞧,就看到老师胖乎乎的身影正站在靠窗的床尾前,用绳子把床上的人牢牢捆住。   “老师!”   你在干什么!   闻人景当机立断,推门而入。   黎和平回过头来,轻“啧”一声,“你们这急吼吼的干什么?以为老师我半夜谋杀病友啊?是这小伙子非说病房里都是鸟,差点把我当鸟人给捅死了。”   燕月明看过去,只见那被绑着的年轻人眼下青黑,面色苍白,一看就是长期熬夜,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精神状态很差。   经此一遭,他肩上的伤口崩裂,纱布再度染红。燕月明连忙去叫护士,但护士也忙啊,走廊里到处都是乱窜的病人,让燕月明刹那间想起了橙红小镇的诊所。   这还只是轻症区。   曹彧拄着拐杖站在618门口探头张望,对于诊所的心理阴影可比燕月明重得多,想逃又不敢逃,拼命说服自己眼前的一切只是假象,他已经回来了,但心还是止不住打颤。   “呼……”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目光扫过走廊里忙碌的护士,却见对方转过头来。   眼睛掉了。   咕噜噜滚在地上,滚到了他脚边。   曹彧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好在燕月明及时扶住了他。燕月明的心也乱得很,要不是几次闯荡缝隙的经验让他稳住了,恐怕不会比曹彧好多少。   对策其实已经摆出来了,那就是“无视”,可哪个人有那个强心脏,能够真的无视这一切异常呢?也许学长可以,但他不在。   小明,你可以的。   你可以的。   燕月明不断说服自己,让自己的大脑保持运转,确保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先将曹彧扶回去躺着,再回头跟闻人景汇合。   闻人景:“太热闹了,跨年都没这么热闹。不过有一个好处就是,这里没有NPC,我们至少不会被绑着去接受治疗,顶多就是精神失常一下,爸爸妈妈还会爱我的。嗳我刚才听说外边下流星雨了,整片天空亮如白昼,你看到了没有?”   燕月明:“是你们把我叫醒的,你忘了吗?”   闻人景捂住自己的脑袋,“我的脑袋,好像被扇贝夹了,我一醒来,就看到一个巨大的扇贝夹在我头上——哦但是我知道,这是假的。”   燕月明,充满担忧。   与此同时,外面的大马路上。   气相局的巡逻车、警车,已经相继出动,拿着大喇叭到处在喊话,“不要捡!地上没有东西,不要捡!”   那流星雨落在地上,没有变成黄金。   没有流星雨。   也没有黄金。   可这喊话也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用的,有人跑着跑着捡到一块黄金,犹如范进中举,那眼睛里都快被金色的光芒填满了,欣喜若狂,“发财了,我发财了!”   他在前面跑,巡查队员在后面追,“你发个屁财!给我回来!”   上方城,今天也是热闹的一天。 第86章 转化   奔走在大街小巷的巡逻队员们,已经记不清这是任职以来的多少个不眠夜了。虽说这份工作本就要上夜班的,但像今天这样忙得团团转的日子,还是少数。   这边拦一个在地上捡金子的,那边抓到一个说是见了鬼的,有的人半夜从家里跑出来,鞋子都没穿。便是巡逻队员们自己,看见城内诸多异常,想要说服自己当没看见,也是件难事。   就说那街边的花树,车子开过去,风吹起花瓣飘落,在路灯的灯光下打着旋儿飞舞,多么美丽的场景。   开过去几十米才想起来,这日子,哪来的什么梅花?   “都打起精神来,可千万别被蒙骗过去了。”车载的通讯系统里,小队长还在耳提面命。换一个频道,苏洄之的声音传出来,温暖平和。   蓦地,呼叫又来了。   “呼叫,呼叫,柳金桥接到热线电话一则,通报异常,异常编号G-17,请立刻前往处理。”   “311小队收到,立刻过去。”   巡逻车在前方街口左转,红绿灯失了效,几只大红蝴蝶趴在登上,谁看过去都是红的。副驾驶上的队员叹口气,反手掏出一个警示灯放在车顶。   “开吧。”他拍拍手,紧接着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硬糖来,问队友,“吃吗?”   “吃,怎么不吃,让我也来甜甜嘴。”队友接过来,剥开糖纸就把水果味的硬糖丢进嘴里。等那甜味在舌尖散开,一路蔓延到心里,心情也会好上不少。   就这样带着这份甜味一直忙碌到快天亮,就在他们揉着酸痛的脖子,松了一口气,即将要去换班休息时,却又看到前方似乎有异常。   看到异常,要无视。除非危及城中居民的生命以及财产安全。   所以刚开始,没有人做声。车子稍稍减速,以相对平缓地姿态驶过异常区域,坐在车上的巡逻队员也没有直接用眼睛去看,而是通过车上的后视镜,看了过去。   镜子,在恐怖故事里时常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但有时,也可以作为一个缓冲来使用。譬如现在。   “等等!”队员倏然看到那墙角处,黑色的阴影如同沼泽,而沼泽里,依稀有一条胳膊伸出来,仿佛有人在那沼泽里挣扎。   是错觉吗?还是引诱人上当的陷阱?   那只袖子……   橙红色。   “倒回去!”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后退。   待车子停稳,“铛”的一声,那只从沼泽里探出来的手,蓦地甩出一截绳索。绳索的一端有金属的锁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附近的路灯柱。绳索倏然绷直。   那是搜救部的装备!   “快!”巡查队员瞳孔骤缩,更不敢耽搁了,两人一前一后冲过去,抓住那只手用力将其合力拉出。   可谁知道,这拉了一个,后头还有一串。   “嗳——”   “卧槽。”   一叠声儿的惊呼声中,夹杂着闷哼。被拉出来的人一个个面色涨得通红,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一个个倒在地上,满身狼狈。   “你们是……”巡查队员看着这一张张脏兮兮的沾着血污的脸,一时没认出来。   “麻烦你,立刻联络搜救部。”最先被拉出来的那个人,伸手抓住了巡查队员的胳膊,抬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声音虚弱,但目光坚毅,“我是搜救部一队队员,阙歌,我有重要的信息要上报。”   当电话拨出去时,太阳也升起来了。   晨光驱散了夜的黑暗,用光线,交织出新的奇景。那是与昨夜名唤“流星雨”其实是“流金雨”的景色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画面,只要你抬头看,就能发现——光开始变得有迹可循。   天空像是用油彩画上去的,大片大片的云朵洁白无瑕,有着最柔软、最童话的形状,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一半掩映在云朵间,一半透过云朵的缝隙照射大地。   那一条条的光线,色彩的过渡,真实中透着虚幻,虚幻中透着美丽。   “你还记得我们是纸片人吗?”   “记得,我们生活在一个小说的世界里。”   好不容易睡了两个小时的闻人景和燕月明,被一声叠着一声犹如浪潮般的惊呼声再次从睡梦中唤醒,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往外看时,进行了以上的对话。   “你看这天,像不像从3D变2D了?”   “像。”燕月明歪着脑袋,“但是纸片人不本来就是2D的?我们的世界本来就应该是2D的啊,为什么变立体了?”   “因为有了思想?嘭,膨胀了。”   “那又为什么变回去了?”   “嘘。”曹彧偷偷摸摸蹲在他们身后,把中指比在唇上,“你们在说什么?”   三个人凑在一块儿,神神叨叨的像精神病人开大会。   燕月明其实还保有自己的清醒意识,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尽管表现得神神叨叨。这种状态很玄妙,介乎于自控和失控之间,仿佛喝了假酒,有点上头。他还记得《气相预报》里说的,要保持思考,所以他在思考,但思来考去,有点儿绕。   到这会儿了,犯点小规,就像喝口小酒,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曹彧还在那儿给自己的嘴巴比耶,“嘘,不要乱看,会被抓起来的。”   燕月明眨眨眼,“被谁啊?”   曹彧:“相啊,还有那只傻鸟。”   闻人景:“嘘——”   燕月明转头看他:你怎么也来?   闻人景指指刚才他们站过的地方,有只黑色的鸟站在窗台上。但说它黑吧,它也有点彩,俗称五彩斑斓的黑——跟鸩的调性挺相符的。   “鸩的小弟?”   “叫小鸡。”   “小鸡怎么叫的?”   “咕咕咕。”   “唰——”门开了。   黎和平出现在门口,看到蹲在房间里齐刷刷回头看向他的三个小屁孩儿,蹙了蹙眉,“蹲那儿干嘛呢?地上有蚂蚁?”   小屁孩能蹲在地上干嘛,不是在看蚂蚁,就是在密谋干坏事。   黎和平二话不说把三人提溜出去,本来只想带两个学生的,可曹彧一个拄拐的,把他一个人放在病房里不够安全。他助理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三人跟着黎和平,穿越走廊,进入电梯,再去往别的楼栋,最终来到了住院区最里面的一栋三层小楼里。   燕月明用他尚还保持着理智的大脑,判断出了这栋小楼里住着的人,应该是重症患者。因为这里的安保显然跟他所在的病区不是一个等级的,且每个窗户上都装着铁栏杆,封得很死。   有黎和平刷脸,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而在踏入这栋小楼的那一秒,燕月明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异样。   小楼里很阴冷,就像人在大夏天闯入医院时的感觉异样,医院里总会阴凉一些的。可这儿格外的冷,没有人气,感觉什么都是冰冰冷冷的,而且——这里很安静。   在燕月明那贫瘠的认知里,重症区的病人应该更疯,更神神叨叨,怎么上方城都出这么大的异常了,这里反而那么安静?   这不正常啊。   有穿着橙红色制服的人在这里走动,看到黎和平过来,连忙上前说话。黎和平蹙眉,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对方摇头,“不太妙。”   闻人景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老师?”   黎和平看了他们一眼,也问出了刚才闻人景问过燕月明的那个问题,“还记得我们都是纸片人吗?”   闻人景点头。   黎和平:“相开始反扑了。住进这个重症区的,都是犯规或者掉进缝隙后,后遗症非常严重的人。认知错乱、精神错乱,无法回归正常生活。但是有人,疯着疯着,突然间好了,且不止一个,从今天凌晨开始,陆续恢复正常。他们的逻辑开始自洽,精神回归稳定,而且非常清醒,清醒得很诡异,正常得也很诡异。”   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缘何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燕月明忽然想到了天空的异象,“他们……也从3D变2D了?”   黎和平没听到他们之前的对话,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闻人景倒是摸着下巴,道:“他们现在的状态,是真真正正的纸片人?”   燕月明:“清醒的活着,才会痛苦、会疯,但是作为纸片人就不会,因为一切都是被设定好的。自我意识——”   闻人景:“被压下去了。”   曹彧:“这不就是恢复出厂设置了吗?!”   燕月明和闻人景齐刷刷看他,同时露出疑惑,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哪里不对。相想要的,不就是被格式化的人吗?   与此同时,气相局。   阙歌一边接受包扎,一边在强撑着说话。阎飞、搜救部副部长闻人暮晓、指挥部的井宁等等,都来了,一个个听得眉头紧蹙。   “阴阳眼?”闻人暮晓沉声发问。   “没错,我们阴差阳错去到了那个缝隙里。”阙歌道。   他们本来是要去风雪原,支援董晓音和黎和平他们的,但是因为风雪原发生了巨变,大水从冰瀑飞流直下,一路浩浩汤汤冲入小山村。一夜之间,那个群山环绕的小山村就变成了泽国。   明月照泽国,冰冷亦无情。   阙歌等人回不去风雪原,却在泽国之底,也就是被水淹没的小山村里找到了另一条通道,来到了另一个缝隙。   这个缝隙的名字就叫做——阴阳眼。   阙歌:“这一次缝隙里的巨变,与其说是连锁反应,我觉得不如说是——转化。就像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 第87章 半杯水   阴阳眼,深处的缝隙之一。它也是一座小镇,但相比起橙红小镇民风彪悍,因此得了一个“夺命小镇”的头衔,那阴阳眼这个地方,就是纯粹的“见鬼之地”。   这里的每个镇民都是正常的,待人温和,从不拔刀,可偏偏这座小镇里有鬼。镇民们不能见鬼,但掉进缝隙的每一个人都是开了阴阳眼的天选之子。   搜救部的队员们,往往宁愿去橙红小镇跟镇民打架,也不想要去阴阳眼辩一辩阴阳。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小镇凶险,我们本来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但阴阳眼的剧情已经开始变了,我们根据从前的攻略去找到潜伏在镇民里的神婆,发现这个关键NPC也变得神神叨叨的,而且她提到了一个词——胡地。”   阙歌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我们都知道,这些深处的关键NPC身上,其实都有相的意识残留。他们跟普通的NPC是不一样的。”   如果燕月明在这里,听到这话,肯定会大吃一惊,会更担忧留在橙红小镇的黎铮。他不笨,只消细想,便能知道镇长就是那个关键NPC。   他也会很快明白,为什么黎铮没有把这层信息告诉他——因为无知者才无畏。   很显然,阙歌面前的这些人都是气相局的骨干,每个人都对缝隙的秘密了如指掌。阎飞心念微动,道:“你们从神婆那里知道了什么?”   阙歌:“神婆奉相为神灵,她能通灵,知道一些胡地的变化,从她透露出的信息来看——胡地的变化至少是两三个月前就开始了。”   井宁点点头,“这跟小景他们的推断也相符合,变化的源头在胡地。”   阙歌听到“小景”两个字,连忙询问了一下他们的近况,等听到其他人一切都好时,才松了口气。不过在她得知橙红小镇发生的事时,又似想到了什么,飞快道:“学长他们遇到过的11号的流浪者,现在还是身份未明,对吗?”   关于那个流浪者的事情,闻人景当然没有隐瞒,更何况他这次还帮了曹彧,而阙歌则是在燕月明从寂静街区回来后,就知道这个人存在了。   “神婆那里的信息其实有限,我们也只能知道胡地发生了变化而已。最关键的信息其实来自于人,我们在那里碰到了两个流浪者,我刚才跟你们说的那个‘转化’的理论,就是他们说的。”   闻人暮晓立刻道:“你摸清楚他们的来路了吗?”   阙歌摇头,“他们很谨慎,一男一女,年纪大约都在三十岁左右,没有透露真实姓名和来历。我没有见过他们的脸,很陌生,我的队友们也没有。不过他们对我们看起来没有恶意,不仅告诉了我们关键信息,最后还帮我们离开了。只是这样看的话,跟那个11号的流浪者很像。”   这个很像,指的是路数很像。   阎飞微微眯起眼,沉声道:“宿秦出现了。”   闻言,阙歌微微色变。   井宁:“现在看来,缝隙里很像是有两股势力。一方面,是宿秦,他的背后很有可能是鸩,是明确的敌人;还有一方面,是以11号流浪者为代表的这些人,暂且能视作友方,但具体身份未明。你觉得呢?”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闻人暮晓略作沉吟,道:“不到最后,还是难以判别他们的立场。黎铮和仲春也许能知道点什么,那些流浪者不信任官方,不与官方打交道,但对那两位的态度尚可。”   只可惜现在黎铮和仲春都在缝隙里,而上方城里,经常出入缝隙的非官方人士中,就只有这两位的名声最响亮,也最让人信服。   “我会想办法从别城打听。”闻人暮晓飞快下了决定,又雷厉风行地继续问:“那你说的五行转换,又是怎么回事?”“其实就是能量转换。如果把天地看做一个大阵,那么相在做的,就是让这个阵活起来。那两个人打了个比方,死水和活水。它们的总量一样,但死水平静、没有生气,活水却是流动的,流动起来了,就有了攻击性。”   阙歌说着,缓慢晃动起了手里的杯子。随着她的晃动,水开始呈旋涡状流动,最终,只剩下半杯的水,也晃到了杯子的外头,泼湿了地面。   “就像这样。”她道。   井宁若有所思,“杯中是缝隙,杯子外面,就是现实世界?如今这个大阵已经运转起来了,缝隙产生了巨变,而这场巨变影响到了现实,就像是杯中的水通过旋转泼到了外面,就形成了今天的异象?”   闻人暮晓:“根据小景之前在电话里提供的信息,世界意识确实已经衰弱,且不可逆。它只剩下半杯水,才需要晃荡。”   大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都暂且认可了这个说法。从逻辑上、理论上来说,这都是目前来说最说得通的。   阎飞的眸光亮了起来,“那这么说来,被关闭了所有通路的胡地,确实是问题的关键?按照那个所谓的大阵的理论,它就是阵眼?要保护阵眼,才需要关闭。如果我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打通去往胡地的路——”   闻人暮晓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泼下来,“缝隙是相的世界,你知道怎么打通?”   阎飞:“啧。”   面对这位丝毫不给人留面子的铁腕副部长,阎飞也只有退让的份儿。不过他向来锐意进取,越是困难,他越要迎难而上,“留在现实世界,一百年可能都不会有办法。黎铮和仲春的决定或许是对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闻人暮晓:“你怎么知道现实世界没有,别忘了,鸩还在这儿。”   阎飞倒是一时间忘了这位仁兄了,但他耸耸肩,道:“跟他耍心眼子的事,不适合我,我还是去缝隙里更有用。”   闻人暮晓看着他,没有立刻答应。她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人,每一个决定对当前的局势来说,都至关重要,所以她不能出错。   阎飞是搜救部的大将,如果要派人去闯胡地,他确实是不二的人选。但上方城里也同样需要他,不论是化工厂那件事,还是护住像苏洄之那样的关键人物,阎飞都能出色完成。换成别人,不一定能成功,那将会对士气产生重大打击。而士气,对于人类与世界意识的对决来说,至关重要。   “这件事急不了。黎铮虽然喜欢独行,但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现在就在缝隙里,如果获取到关键信息,一定会想办法传回。我们先等一等,谋定而后动,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阎飞虽然表面上不服黎铮,见了总得怼他几句,但真到这样的时刻,他不得不承认,黎铮是个信得过的人,“但也不能一直等着。他是人,不是神,神也会有累的时候,也会有需要搭把手的时候。副部长,我需要一个期限。”   闻人暮晓:“就四十八小时。”   阎飞:“行。”   阙歌忙道:“到时候我跟阎队一起去。”   “行啊。”阎飞倒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只是直视着阙歌,道:“只要你能把身体养好,不拖我的后腿。否则,就是部长和黎前辈都答应,也不行。”   阙歌郑重点头,“我明白。”   与此同时,三院重症区,恢复了正常的病人们正闹着要出院。   本来这里有最严格的安保措施,只要把事态控制在小楼内部就可以了,但问题在于——家属收到风声,赶到了医院。   风声何处来?   燕月明用膝盖想也知道,一定有鸩在背后推动。让人类自己打自己,他这手玩得愈发娴熟。   家属来了,看到已经恢复正常的亲人,情绪激动在所难免。现场的医生、气相局员工,固然能跟他们讲道理,讲一切可疑之处,但如果所有人都能保持冷静,都能永远理智,那人类也不会在与世界意识的斗争中,存活至今。   “堵不如疏,让他们进来。”气相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让人进来,但不能凑到一块儿,一个个接待室分隔开来,以免造成什么□□。   燕月明三人跟着黎和平避到一旁,被迫旁观。   “他看起来就像真的恢复正常了一样,就算我不能带他走,我留下来陪他总可以吧?”   “她这样分明是好了!”   “爸、妈,你们带我走、带我走啊!”   ……   这一个个房间里,展示的是最直观的众生百态。燕月明看得心情有点儿复杂,一时之间都没有空想别的。   蓦地,他又听到某间屋子里传来了隐约的打耳光的声音。因为房门关着,他听不真切,不由好奇地循声找了过去,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士在指着一个中年男人的鼻子痛骂。男人捂着自己一边脸蛋,眼里还有不忿,几次抬眼,想张嘴说话,又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不憋回去,整一个孬样。   燕月明眼尖地透过门上的窗户,看到了站在房间一角的气相局员工。那身橙红色制服是让人信赖的存在,也是威慑。   女士尤嫌不够,还在那边骂,“你想出去?出哪里去?!去你爸的坟里,还是再去缝隙里走一遭?!几十岁的人了,大觉醒的时候你都二十了,成年了,三十年还不够你成长吗?一大把年纪了要靠人家小年轻救,你只活了个年龄吗?你看看他,他这年纪都能当你儿子,你丢不丢脸?!鸩都出到第三代了,你脸皮也叠加到第三代了吗?只叠加不更新是不是?!”   “妈我好歹是你儿子,好不容易病好了你怎么能——”   “妈什么妈,你又不跟我姓,你爸死了,闭嘴!” 第88章 大黄出巡   燕月明第一百零一次在内心赞叹上方城的骂人艺术,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拿出小本本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倒不是内心觉得骂人有多爽,而是看到老太太还能这么中气十足的骂人,就觉得这局崩不了。   特别有安全感。   曹彧也神出鬼没地走到他身后,来了一句,“这么一对比,我妈是爱我的。”   闻人景则幽幽说道:“我妈都没空骂我。”   燕月明不知道该说啥,他是小姨带大的,小姨……从来不骂他。这可能跟燕月明从小就乖有关,基本没犯啥大错,学校里要是有小朋友欺负他,小姨直接就冲上去了。年幼的燕月明抱着小姨的大腿劝她,“小姨、小姨,他就说了我一句!”   你都已经骂三句了!   小姨是个不拘一格的人,她大人小孩儿一块儿骂的。留着长长的大波浪卷发,穿着漂亮裙子踩着高跟鞋,打他们教室外头走过的时候,靓丽又拉风,任谁都猜不出她以前是个男的。   燕月明虽然失去了父母,偶尔受点欺负、听到些流言蜚语,但小姨很快就还回去了,还让他倍儿有面子。   我的小姨。   我的天神。   小姨怎么还不回来?   哦,她去胡地拯救世界了。   燕月明顿时忧心到心绞痛,曹彧和闻人景齐齐问他怎么了,他看到闻人景,又想起黎铮,心更痛了。   “学长还没回来,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他悲痛到喃喃自语,看着闻人景和曹彧,都看到他们头顶长满了鲜花。   那是爱情的象征。   闻人景不解,“你说的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曹彧反问:“为什么没有呢?”   闻人景眨巴眨巴眼,保持着不理解且震惊的眼神看向燕月明,“学弟,你说,这有什么关联?”   燕月明:“嘘。”   这是一个秘密。   他要,守护,学长的,贞洁。   “你们又干嘛呢?”黎和平走过来,狐疑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定在闻人景身上,道:“你妈来电话了,你们学姐出来了,现在在休息。还有,他们准备请大黄出马去找鸩。”   闻人景登时把什么恋爱什么学长通通抛到脑后,“这就上警犬了?我能不能一起去?”   带着警犬出巡,这在少年人的想象力,是一件特别拉风的事情。曹彧也眸光一亮,他狗哥出巡,他怎么能不在后头跟着。   黎和平抱臂,“就你们这细胳膊细腿的,打不过人,又跑不过狗,去干嘛?助兴?”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可闻人景和燕月明看了眼曹彧的拐杖,又觉得无从反驳。   黎和平确定重症区这边可以暂时稳住局面,便又提溜着三个小崽子往外走。这一走,燕月明就发现医院里确实大不一样了。   曹彧嘴巴微张,目光略显呆滞,“好多人啊。”   医院爆满了。   等到他们一路走到最近的三院北门,燕月明就看到马路对面停了辆眼熟的绿色小车。那是救助站的车子,跟燕月明打过两次交道的49号救助站10号快捷救援车,车上的员工也还是那两位——扎着小揪揪的年轻男人,和梳着马尾辫的女生。   对方正在跟巡逻队的人说话,偶然瞥见出现在北门的燕月明,认出了他,熟稔地跟他挥了挥手。燕月明回礼,骤然想起这北门,就是他被公司开除当天,《气相预报》里提到的那个暂停开放的三院北门。   对于燕月明本人来说,那天是一切的开始。   他被公司开除了,而三院有病人从北门出逃,黎铮因此追进缝隙,最终从浦匣子弄的那扇门出来,与燕月明在下着雨的清晨相遇。   思及此,燕月明的心里不由有些微妙。兜兜转转他走到了这里,油然而生一股宿命感,如今学长还在缝隙里,那鸩呢?   始作俑者又在哪里?   “汪!汪汪!”   远方的大街上,大黄穿上了警犬的全套装备,戴上了帅气的防风镜,从车顶天窗里钻出头去,威风凛凛。   它能嗅到空气里那令人不悦的气味,就在这座城市里。它也还记得,自己曾经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并且永远都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汪呜——”   它仰天长啸,血液里仿佛有狼的基因,惊得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都投来注目礼。待看清楚那是气相局搜救部的车子,又不由心生敬意。   真是好一条警犬啊。   不过气相局啥时候开始配备警犬了?   路人的疑惑无人解答,车子呼啸而去,没有片刻停留。   随同大黄出巡的董晓音还有其他搜救队成员。董晓音身上的伤其实还没有大好,但大黄需要一个跟它配合过的人跟在身边,她是最合适的。而阎飞则要保留体力,万一黎铮无法及时回来,他需要带队进入缝隙。于是阎飞坐镇气相局,董晓音带着其余的精英骨干,跟着大黄。   他们先带大黄去了鸩最后一次明确出现过的场所,也就是那个宅男黑客的家。鸩曾在此停留,而大黄一到这里,就兴奋地叫了起来。   龇牙咧嘴,还有点恶狠狠的。   “真的有用!”队友看向董晓音,眼睛里充满惊喜。再看大黄,那简直跟亲兄弟没两样了,这狗真是太神了,如果真能找到鸩,从此以后他们就是跨物种的亲兄弟!   “大黄,你明白这次的任务的,对不对?”董晓音也精神振奋,半蹲着身子,摸了摸大黄的头,“我知道,你是人类的好伙伴、好朋友,记住这个气味,带我们去找到他。”   “汪!”大黄这点聪明劲还是有的,双眼明亮,闪烁着灵性的光芒,根本不需要董晓音再多说,循着气味就窜出去了。   跑出几步还回过头来“汪汪汪”地催促他们,仿佛是嫌他们慢。   董晓音等人连忙跟上。   因为要追踪气味,就不适合开车了,大黄突击队正式开启了寻人之路。明面上是这一个小队在追,但实际上,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而巡查部热线大厅的实时监控画面里,有一半都是相关画面。   闻人暮晓亲自在这里坐镇,巡查部从旁辅助,“各单位注意,把大黄追踪路线上所有可疑人员,全部排查一遍。一个都不能漏掉。”   “如果它真的能找到鸩,鸩势必会有所动作。”   “让狙击手准备。”   城中某处,鸩都要气笑了。   “那条该死的狗,它怎么还活着,就凭它是主角吗?凭什么。”他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咖啡杯,那轻易捏爆的手感让他稍稍回神——这是一个塑料杯子,由人类的咖啡馆出品,一杯咖啡,半杯冰块。   冰凉的咖啡让他稍稍降了点火气,冷笑着喝了一口,又有点反胃,嫌弃地把咖啡扔进垃圾桶里,“什么玩意儿。”   人类也就是这么没有品位的东西,喝这等苦兮兮的东西,还喝成了潮流,活该吃苦。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开心起来。   电话接通着,他笑着发问:“现在的上方城,有多少人已经犯规了?七成?还是八成?”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又道:   “我不需要准确的数据。”   “我只要这个数字最终是100%。”   “不用特意去杀谁。苏洄之?也不需要。我只是跟他玩玩罢了,毕竟我不喜欢杀人,比起杀掉他,我更喜欢他做一个漂亮的傀儡。”   “宿秦算什么东西。”   “一只被人类驱逐的蚂蚁,也敢跟我谈条件。”   “把那只狗是主角的事情散播出去。”   “什么?你说它有可能会受欢迎?会成为人类的英雄?你们人类是不是有病,那是一条狗、一条只会狂吠的狗!”   鸩很不理解。   他活了三次了,依旧不理解人类的脑回路,不理解他们对于猫猫狗狗这些毛绒动物的喜爱。他只觉得人类虚伪,一边吃一边说可爱,虚伪至极。   不像他,他从始至终都很纯粹。   鸩毫不掩饰地骂着人类有病,他原来也不是爱骂人的,至少第一代的时候,他很优雅,也很高贵。是这上方城改变了他。   “既然这样,就换一个人选吧。”   “苏洄之?”   “不。人类惯会造神,要真被他们抓住机会,假的也会硬说成真的,我还不了解么?”   “黎铮和阎飞更不行。”   “造神容易,毁神要更容易才是。”   “那个副部长的儿子年纪太小了。”   “选那个大的。”   “燕月明。”   “是叫这个名字吗?”   “听起来很像主角,却没有主角的实力。”   “再合适不过了。”   此时的燕月明还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还在北门拿外卖。黎和平身为一个病患,是属于医生最不喜欢的那种,完全不遵照医嘱好好卧床修养,领着另外三个病人到处乱跑,还要吃重油重辣的东西。   他自己不点,谎称没钱,逼着两个学生给他点。   闻人景看得透透的,“所以最后如果学长从缝隙回来,知道了,训斥的就是我们。”   燕月明点头,“原来如此。”   闻人景又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但是你不要担心,我录了音,保存了证据。”   曹彧也在旁边出谋划策,“你们有啥想吃的没?我想吃炸鸡可乐,到时候不管谁 问起来就说都是你们老师逼的呗。这叫合理的风险转移。”   燕月明:“我明白了。”   我是真的明白了。   我学会了。 第89章 主角   “先生您好,您的外卖。”   燕月明是一个人来拿的外卖,北门依旧拥堵,进进出出的人群都脚步匆匆,还不时有救护车和巡逻车出入。而在那些忙碌的身影里,燕月明看到了穿着黄色制服的外卖员。   飞喵外卖,取自“飞毛腿”的谐音,上方城万千民众的信赖之选。无论刮风下雨,气相异常,飞喵外卖永不缺席。   外卖员是个短发女生,戴着猫耳头盔一脸的汗,但动作麻利、热情洋溢。燕月明上前跟她接头,顺利从她手里接过外卖,还听她唠了两句。   “今天这街上热闹啊,警犬都出动了。要是有警猫就好了,猫抓鸟肯定比狗抓鸟灵活得多,你说对不对?”她道。   鸟?   鸩吗?   燕月明脑海中自动浮现猫狗抓鸟的画面,顺着她的话点点头,“警犬很威武啊,但是猫猫身手敏捷,也很厉害。”   作为爱猫又爱狗人士,燕月明拒绝比较,并且从不得罪任何一方。外卖员虽然爱猫,但也从不得罪任何一个顾客,双方的交流在彼此的祝福声中友好落幕。   “祝您用餐愉快,记得给我五星好评哦。”   “好的,一路顺风。”   外卖员挥挥手,骑上小电炉继续投入到送餐大业中去,燕月明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便也转身往住院区走。   当他回到病房时,闻人景也从医院食堂回来了。   他们不可能真的听黎和平的话,不顾医嘱只给他吃重油重辣的东西,点个一两道菜、过过嘴瘾就行了,主要的餐点还是从医院食堂里买。   燕月明去拿外卖,闻人景就负责食堂点餐。   “今天的食堂里开辟出了第九大菜系,青椒不穿虎皮了,穿起了豹纹。我想买一个永远不会出错的西红柿炒鸡蛋,结果打菜阿姨告诉我,今天大厨没做西红柿炒鸡蛋。我低头一看,那是什么西红柿,不是柿子么。”   橙红小镇PTSD当场发作。   想起橙红小镇,燕月明就又想起黎铮。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担心,只能保持思考,转移注意力,“你们说,这柿子如果跟橙红小镇有关,那昨天晚上天上掉的金子,是不是就来自于黄金国?”   黎和平如愿以偿地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道:“不无可能啊,反正这些异象肯定都跟缝隙有关,不是黄金国,也会是别的。”   燕月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反正都犯规了,能不能多捡一点,再打造一把金斧头呢?”   此话一出,闻人景和曹彧眼中都流露出异彩。就连黎和平都惊讶了,不过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毕竟这不是正儿八经从缝隙里带出来的东西,大概率只是你认知错乱产生的幻觉,是视觉和触觉的双重欺骗,世界上——并不存在那些金子,也就没办法打造一把新的斧头了。”   “这样啊……”燕月明有点失落,但也没有那么失落。要是他什么都能想到、想什么都是对的,那还要气相局干什么?   曹彧倒是很遗憾,“要是真的就好了,我可以出钱买。黄金是能升值的,就算派不上什么用场,也不会亏本。”   闻人景对于他的有钱人口吻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了,你爸妈留下的那个生活助理呢?怎么到现在都没出现?”   说起这个,曹彧的嘴角就抽了抽,“我们错怪他了,他不是丢下我突然不见了,是因为这次异常,不小心看花眼,摔断了腿。现在住进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病房了,新的助理还在来的路上。”   闻人景&燕月明:“……”   你们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断腿buff吗?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到了下午,网上又开始流传一则谣言。说这个奇怪的小说世界的主人公已经出现了,气相局已经认证了他的身份,但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选择了隐瞒。短短一个午休时间,小道消息就满天飞,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比明星八卦还要离谱。   三院的病房里,每个床头都配备了气雾剂。那跟熏香的原理差不多,用的方法如同吸氧,可以帮助患者迅速稳定精神,以及安眠。   燕月明三人吃完饭就按照黎和平的叮嘱,靠这个睡了会儿,强行让大脑休息。   醒来一看,天都变了。   三人又凑在一块儿嘀咕,一人捧一个手机,手机的光照在他们脸上,绿油油的。其中以闻人景最活跃,他是个网络大V,号称“南城小诸葛”,粉丝无数,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去网上搜,问一问,粉丝就能甩给他八百条链接。   并附赠一句:小诸葛对此有何见解?   闻人景摇头晃脑,“我能有什么见解?空穴来风,事必有因。连我老师都不能确定主角是谁,网上怎么可能有人知道?这肯定是阴谋。”   燕月明灵光乍现,“鸩?”   曹彧:“可他怎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搅乱军心?操控舆论?”   闻人景:“巡查部有专门监管网络的人,如果是鸩,现在必定已经顺藤摸瓜查过去了。问题是,这是鸩啊,如果他说某人是主角,你会不会信?”   他看向曹彧,曹彧眨巴眨巴眼,答案到了嘴边,自己却还不可置信。因为他第一反应是,信。他本不该信的,因为鸩是全人类的敌人。   可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存在是最清楚主角是谁的?那不就是相和鸩?   闻人景又看向燕月明,“怀疑是颗种子。它不需要人们相不相信。”   燕月明心里一紧,“学长的意思是,鸩有可能盯上了某个人?指鹿为马?不对,如果他说的就是真相,我们也有可能不信,至少气相局会保持怀疑。可这个人,必定会受到所有人的关注。”   曹彧:“所以这个倒霉蛋是谁?”   三人面面相觑,脑子里同时浮现出许多人的名字,譬如苏洄之、阎飞、黎铮、闻人,谁都有可能。鸩的想法异于常人,谁能猜透。   蓦地,手机响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燕月明心头一颤,他本不该如此一惊一乍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不踏实。尤其是这响起的手机,正是他自己的,拿出来一看,来电人是——一个陌生号码?   谁?   闻人景扫了一眼号码,忽然觉得眼熟,再定睛一看,惊讶道:“这不是苏主播的私人号码吗?我手机里也有。”   苏洄之?   燕月明不解,“可苏主播突然找我干什么?是想打听橙红小镇的更多的细节?”   闻人景摸摸下巴,“不如先接,听听他说什么?”   电话还在持续地响,燕月明横看竖看,这都是一通普通来电,不是什么异常状况,便深吸一口气,迅速让自己恢复镇定,接通了电话。   “喂?”   “小明是吗?我是苏洄之。”   熟悉的温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让燕月明心里踏实不少。可苏洄之接下来说的话,就让他有点听不懂了。   “你有可能就是网上说的那个主角。但是,先不要慌张,听我说话——”   燕月明哪里能完全冷静地听他说下去?   曹彧刚刚还在问那个倒霉蛋会是谁,结果下一秒,苏洄之就打来电话,告诉他:倒霉蛋是你。   “医院是个公共场所,人多眼杂,你不适合继续留在那里。搜救部的人会带你离开,跟他们走。”   苏洄之继续安抚着他,而燕月明这时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苏洄之:“不一定是你,但从鸩的角度去选定目标,有很大概率是你。”   燕月明瞬间想了无数个可能,因为他菜?因为他好欺负?因为上次鸩想让他死,他却很不给面子的没有死?因为他没有接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卡片?因为他喜欢男的???   他的脑子有点乱。   思绪太杂,像过载的CPU,快烧了。但与此同时他还保有一丝冷静思绪,如同灵光乍现般,在一片混沌中吊着他的理智——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或许就是他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因为他菜。   他跟小姨、跟花园路、气相局都有关系,却是这张关系网里,最薄弱的那个点。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   黎和平带着巡查队员出现在门口,脸上神情肃穆,一只手里也攥着手机。闻人景和曹彧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内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现状容不得多解释。   等到燕月明重新打起精神,跟着搜救队的人离开病房,不过十分钟后,网上就曝出了他的照片。与此同时,巡查部热线大厅。所有人看着网络的实时反馈画面,神情或凝重或严肃,只有眼里的担忧是一致的。   “苏主播的推测是正确的。”   “真的是他。”   “为什么不拦截?”   “这是网络世界,有心人想要传播一张照片、一段信息,是不可能完全捂得住的。你难道能拔了全城所有人的网线吗?更何况有鸩在,传播出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人接到了?”   “把他请过来,我们要跟他谈一谈。” 第90章 两种选择   燕月明很紧张,也很忐忑,但唯独没有害怕。   黎和平和闻人景陪着他,尤其是黎和平,身上还带着伤,但依然坚定地走在前面,用那种不怎么着调的口吻跟他说:“别怕,你老师还没死呢。”   曹彧留守医院。   医院也是个容易出事的点,尤其是疑似主角的燕月明住过的病房。谁也不知道鸩躲在暗处,又会使什么阴招?他的攻击是可以完全不计后果的,随便造谣不需要负任何责任,所以医院里本来想给曹彧换一个病房,把他这个“主角相关者”也保护起来,但是被曹彧拒绝了。   “逃避不是办法。如果要真人快打,我的新助理马上就到了,还有气相局的人留在这里保护我,我相信你们。如果是要打舆论战,那躲到天边都不管用。”   曹彧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往后梳,露出饱满的额头。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这背头的发型又跟燕月明初次见他时的贵公子形象重叠起来。   “你们知道黄金公关时间吗?我姐对这个很熟。我会立刻打电话给她,想办法说服她,让成方集团的公关团队帮忙。”   顿了顿,他又道:“不,也许不用我说,我姐就会有所行动的。他们时常教育我,社会与个人息息相关。小明,不要害怕,你绝对不会是一个人的。”   所以燕月明是真的不怎么害怕。   当他被领着走进那间大会议室,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时,他撑住了,没有露怯。这些人对他而言都是领导,如果以后他进入气相局工作,那多多少少会跟他们打交道,他要早做准备;另一方面,他不能给花园路丢脸。   让人意外的是,闻人景也进来了。   他年纪小,照理说是不可能列席的,再是相关者、再是副部长的儿子,也会被拦下来。闻人景自己都很诧异,他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在外面等着的准备,谁知道畅通无阻。走进去时,他看到自己的爸爸也坐在里面,连忙用眼神询问他,却只得到一个安抚的眼神。   “请坐。”井宁道。   此次的与会者主要是对策指挥部以及巡查部网络监管方面的负责人,黎和平否决了对方跟燕月明一对一谈话的要求,于是会面地点就选在了大会议室。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共事那么多年,不必再弯来绕去的。我就说一点——这是谣言,是鸩的阴谋,你们没有异议吧?”黎和平开门见山。   井宁语气平和,“前辈,请相信我们。如今的气相局与您任职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们不会被鸩牵着鼻子走,也不会做出什么无理的要求。事实上,当苏主播的推测成为现实时,燕月明是主角的概率就已经大大降低了。”   语毕,他又向众人展示了电子屏上的信息,“正如大家看到的,燕月明,出生于大觉醒后的第六年。在他还未出生前,世界便已成型,人类已然觉醒,他是主角的概率,从理论上说并不高。”   燕月明看着电子屏上的关于自己的信息,还有那张大学毕业时拍的傻不愣登的还戴着黑框眼镜的证件照,感觉很奇特。   那时候的自己,就像网上经常吐槽大学生时说的那样,眼神里透着清澈的愚蠢,怎么也不可能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燕同学,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查你的资料,是不得不这样做,我们必须把所有的事情搞清楚,不能给鸩以任何可乘之机。”井宁道。   “我明白。”燕月明语气镇静,唯有桌面下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悄悄攥成拳头,透露出紧张。他转头跟黎和平交换一个视线,见对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我掉进缝隙时,跟鸩打过交道。他对我的态度,不像是对主角的。”   他把怪奇小屋的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在于鸩讲过的话,尽可能地一字一句还原。当然,昂丁的存在仍然是个秘密。   这是不能被泄露的秘密。万一这里有鸩的耳目,那就糟了。   “那你的小姨唐乔呢?请问你对唐乔女士的身份又有什么看法?”巡查部负责人钟礼看着燕月明,一张国字脸很有威严,但这压力却并没有施加到燕月明身上。   “她现在不在这里,所以我无法准确回答您。但是如果您问我的意见,我觉得她也不是,她或许有奇遇,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主角,但她不是。”燕月明语气诚恳,他没有具体的证据,所能给出的也就是这份诚恳罢了。   闻人景在旁看着,没有贸然说话。   钟礼屈指敲着桌面,略作沉吟,继续道:“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其实气相局对于主角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主角存不存在、出不出现,都不重要。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是重要的伙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我们共同经历了意识觉醒,经历了那三十年,我们选择了自己救自己,就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现在的问题是,根据我们的推断,不管我们做出什么选择,鸩大概率都会选择我们的对立面。”   选择无非两种,是或不是。   如果气相局选择顺水推舟,让燕月明当这个主角,鸩就会跳出来揭穿;如果气相局选择澄清谣言,力证燕月明不是主角,那么鸩大概也会有办法,强行把这个主角的名头安在燕月明头上。   燕月明到底是不是主角?   不重要。   除非这个主角能有克制鸩、甚至克制相的神奇能力,即所谓的“主角光环”,否则谁是主角根本不重要。   可燕月明有吗?他没有。   而无论哪一种选择,被愚弄的都是大众,“愚弄大众、欺骗大众”的是气相局。没有哪个人类能从中讨得了好,燕月明充其量也只是个炮灰,甚至下场可能很惨,笑到最后的只有鸩这个跟人类站在对立面的。   井宁沉声:“从第三代鸩出现开始,他的手段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让人类双手互搏、自相残杀。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   黎和平抱臂,“那你们打算怎么办?两个选择都不能选,开辟第三条路?”   “不论选择什么样的应对方法,我们都需要你们的配合。这才是请你们过来的真正目的。”井宁推了推眼镜,“苏主播给出了一个建议。”   黎和平好奇,“哦?”   井宁:“如果一定要有主角,那人人都是主角。燕同学是第一个,被推出来当了靶子,但如果靶子够多,就无关紧要了。这叫,藏木于林。”   藏木于林?燕月明稍稍开了个小差,心想着不愧是父子,小学长的爸爸也那么喜欢用成语。不过很快他就理清了思路,苏主播的办法,是推出更多的——主角候选人?分散火力?   钟礼:“但是鉴于燕同学的照片已经曝出来了,小道消息说得头头是道,如果这时候再推其他人出去,有点太刻意,所以我们要顺着他的人物关系网出发,顺理成章地扩散出去。”   话说开了,燕月明也没那么紧张了,脑子转得飞快,“我的人物关系网……学长?”   井宁点头,“跟你有关的,普通群众不考虑,我们不能将风险分摊给他们。那就只有你小姨,还有花园路。你小姨在胡地,为了不刺激到鸩,使得你小姨的处境更加危险,我们也倾向于,把她隐藏。只要鸩不把她单独拉出来说话,就不把舆论往她身上引。”   说着,他看了眼黎和平,“花园路四个人,排除黎前辈——”   “等等,为什么排除我?”黎和平眼神不善。   “前辈,您已经退休了。”井宁解释道。   “我退休了又怎么样,我看你们是嫌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嫌我长得不够帅,排挤我。”黎和平的资历摆在那儿,对谁都敢呛声。什么老前辈的谦虚,什么德艺双馨,不存在的,有话就得说,不然一把年纪了还得憋死?   井宁无奈,“您要非得这么说……黎老板是您一手带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不是?他的各方面条件,都是最符合预期的。”   什么条件呢?年轻,帅气,实力强大,从小被没有血缘关系的黎和平带大,代表身世还有点惨,完美符合大众对于主角的幻想。   “苏主播也会配合。黎铮的个人形象是个大杀器,如果他和苏主播的亲属关系曝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钟礼又看向闻人景,“除此之外,花园路还有两个人,阙歌和闻人景。”   闻人景小脸严肃,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这才道:“学长不在,你们可以先把我推出去。”   燕月明心里一紧。   他自己被鸩推出来当靶子打是一回事,看到闻人景这么干脆利落地说,要替他出来分担火力,又是另一回事。他时常会因为闻人景的沉稳而忽略他的年纪,但不可能真的遗忘。他不由看向井宁,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闻人景的父亲,他可以想象闻人景从小接受的是什么教育,可以想象他对自己的未来有多清楚的认知,想得越透彻,就越心疼。   燕月明十四岁的时候,还在无忧无虑地上学。他从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   如果学长在这里,他会做什么选择呢?   燕月明觉得学长不是一个张扬的人,曝光于网络,受到万众关注,绝不是他希望的生活。他不想在学长没有在场的情况下,替他做任何决定,可如果学长知道了,或许也会做出跟闻人景一样的选择。   不,是肯定的。   燕月明很笃定。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妙,明明前不久他们还是陌生人,可现在就已经有很深的牵绊了。好像他们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中已经很久,久到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学长是,大家都是。   当然,燕月明也知道,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但对于生命、对于整个人生来说,一部分就已经够重了。   “其实,其实先让我顶着也可以。”燕月明攥紧的拳头慢慢舒展,目光依旧诚恳,诚恳地扫过每一个人,“我虽然没有那么优秀,没有太多可以让人瞩目的特质。可正因为这样,我是我,也可以是大部分人。我的人生经历,从上学到求职,都很普通,有点坎坷,但大家都会碰到这样的坎坷。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这样更有代入感,更符合气相局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不必、不需要有什么绝对的主角,大家都一样。”   他越说越顺畅,没有人打断他,就继续往下说。哪怕啰嗦,也尽可能地把自己想要说的表达出来。   “小姨说过,我们行得端做得正,不怕被人说、不怕被人看。我们没有做错什么,鸩搞事,是鸩的错,他没有良心。我那么普通,大家都可以代入我,鸩搞我,就是在搞大家,他是全人类的敌人。他让我们左右手互搏,我们就要两只手一起打他。”   “反正打他就好了。”   “舆论的最终落点应该是在这儿。大家都很认真努力啊,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很辛苦,应该得到表扬。表扬一下大家,然后再骂鸩。”   闻人景越听眸光越亮,“涨自己的士气,灭他人的威风!”   燕月明也说得有点激动了,“就是这样!”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井宁无奈摇头。而钟礼蓦地笑了,那张冷肃的的国字脸上出现了褶子,威严散了一半,会议室里的气氛也轻松起来。   他看向黎和平,“前辈,你们花园路,卧虎藏龙啊。”   黎和平抱臂,一派从容,“那是,我的眼光能差吗?”   钟礼懒得反驳,好像谁不知道您最后一次收徒的时候连夜出逃来着?老前辈嘛,还是不要拂了他的面子,反正最后培养出来的人才都是他们气相局的。   “你们说的这些,其实我们都考虑到了。不管是苏主播的建议,还是燕同学你刚才说的,都不失为一个办法。你们放心,搞舆论,玩心眼,人类才是专业的,鸩想用人类的办法来打我们,那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呵。”钟礼说着,威严少了,甚至阴阳怪气起来。   那声轻呵,如果鸩听到了,大概能气死。 第91章 照片   最终,燕月明跟着一块儿到了巡查部的热线大厅。   闻人景是他的向导,对这里的一切都如数家珍。燕月明听着他的介绍,看着电子屏上的实时画面和忙碌着的接线员们,既新奇又震撼。   如同曹彧说过的那样,她的姐姐曹珏主动联络了气相局。   不过曹珏可比弟弟厉害得多,能力出众、长袖善舞,成方集团的公关部和法务部都在她的管理之下,几乎从无败仗。她是生意人,有分寸的生意人,绝不会插手气相局的内部事务,所以她也只是——热心市民拔刀相助罢了,一切跟着气相局走。   哦对了,还要加一条。   “燕月明救过我弟弟,鸩要对他出手,我们当然不能视而不见。成方集团也将永远跟气相局站在同一阵线,共同对敌。”这是曹珏的原话。   黎和平点评道:“曹彧距离他姐姐大概还差十个他爸爸。”   闻人景:“他妈妈呢?”   黎和平:“我跟他妈又不熟。倒是曹诚那小子,以前还差点儿跟我做亲家,他看中了你们学长当女婿,想让他俩相亲。”   闻人景:“啊?”   燕月明:“啊???”   黎和平:“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们学长像我,受欢迎着呢。不过他俩互相看不上就是了。”   闻人景:“为什么看不上啊?”   黎和平:“人家曹珏要钱有钱、要颜有颜,就想找个宜室宜家的,你们学长那就跟外头的野男人一样,都见不到人。你想想他以后怎么带孩子,那孩子还有命活吗?”   这话说得,好像学长是什么孩子杀手一样。   闻人景眨巴眨巴眼,“那学长呢?”   黎和平反问:“你觉得你学长喜欢啥样的?”   “应、应该……”燕月明期期艾艾地开口,“就是看缘分吧。不在乎外在条件什么的,钱啊、外貌啊……”   闻人景疑惑反对,“学长不最讨厌丑东西了吗?”   燕月明知道,但是他觉得自己也、也不丑吧?发型和眼镜都换过了,学长带他换的,至少看得过眼了,他下次再多研究研究时尚杂志?   闻人景看了看燕月明,又道:“不过学长竟然同意你养小绿,他对你不太一样哦。”   黎和平也有点诧异,“什么小绿?”   闻人景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他看过了,摸着胡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看着燕月明道:“他对你是温和很多。”   下一秒他又问:“你救过他命?”   有那么严重吗!   燕月明解释道:“我跟学长保证过的,只在房间里养小绿,绝对不把它带出去。”   黎和平冷笑一声,“他把我买的椅子都给扔了。”   闻人景:“是那几把刻了龙纹的摇椅吗?他不是扔了,是捐给社区老年活动中心了,他说那儿有几个老头要登基,看起来比老师你急迫得多。而且老师你肯定不会求他,学弟求一求还是很有用的,他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你不答应他他就会哭,午夜梦回,你还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黎和平想一想,“这倒也是。”   燕月明忍不住想为自己辩解,他不会因为别人不答应自己的要求就哭,但想想自从被辞退之后他哭了好几次了,就有点不好意思说话。   闻人景还在那边说,因为说得太多,涉嫌揭黎和平的老底,因此很快就被制裁了。黎和平训徒弟,劈头盖脸一顿骂,“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老师还没死呢,你就要出去单扛了?你爸你妈几十岁的人了,还要让你个十几岁的出去吸引火力,瞧把他们能的。你少跟着他们掺和,小小年纪爱干嘛干嘛,脑子不要搞坏了。”   闻人景被他骂得蔫蔫的。   路过的巡查队队员听了一耳朵,本想过来打个招呼,连忙斜线移动迅速避开,免得殃及池鱼。燕月明赶紧搬来一张凳子扶着黎和平坐下,又端来一杯热水,“老师您还有伤呢,消消气。”   黎和平觉得这小徒弟还是贴心的,终于气顺了一点。   等到这边太平了,闻人景赶紧拉着燕月明开溜,说要去探望阙歌。黎和平摆摆手,末了又道:“你们让她给我好好休息,要是也在乱跑,马上把她给捉住,再打电话给我,听到没有?”   闻人景&燕月明:“听到了!”   阙歌还在医务室。   医务室的客流量创了近几年的新高,这个刚走、那个又来了,好在这里床位够多,医生也不比三院的差,完全可以算得上一个小型诊所。阙歌休息了几个小时,身上的伤没那么痛了,精神也好了不少,正坐起来吃东西,就看到两个同门相携而来。   三人坐下来说话,阙歌听说老师也受了伤,且此刻就在气相局,本来想要去见一见的。可听完闻人景接下来的话,又乖觉地坐了回去。   “我还是听老师的话,好好休息吧。”阙歌说着,一口白粥一口卷饼吃得欢,紧接着又关心起网上的主角谣言来。   反击已然开始了。   三人打开手机看网上的风向,刚开始还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说什么的都有,乱得很。巡查部这边在顺藤摸瓜,找到帮助鸩散播谣言的人,但没有急着抓人。而广大网友们也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聪明的、自诩聪明的、蠢的、装蠢的,什么人都有。   阴谋论甚嚣尘上,“主角是某某某”的小道消息在这个时间节点曝出来,根本不需要气相局有什么反应,就会有人联想到鸩,再联想到这是一个阴谋。   骂鸩是一个永恒不变的潮流,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被落下。   当然,骂鸩也不影响他们八卦。   燕月明的身份信息被曝出来了,大众会好奇,忍不住点进去看一看,是人之常情。这跟鸩恶不恶毒也没关系,换成燕月明自己,他也很难说不好奇这个“主角”到底是谁。   他看着网上的讨论,看到被挂在热搜高位的自己的名字,看到自己的照片被铺得到处都是,心情微妙是真的,如果看到什么负面的评价,会难过也是真的。   可在会议室时,他已经做了决定,所以无论看到什么,他都有心理准备。他不会后悔。   唯一令他懊悔的是——   “你们觉得这张照片丑吗?”燕月明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放他的证件照。尤其在听到闻人景提醒他,黎铮最讨厌丑东西之后,他越看这张照片越不顺眼。   为什么苏主播被P遗照的时候,用的都是精修图,像时尚大片,轮到他了——无滤镜证件照。   鸩是不是对他有意见?   “挺正常的吧?就是普普通通一张照片啊,证件照不就长这样?”阙歌不明所以。   燕月明知道普普通通就这样,可他就是突然想变得帅一点啊。而且他都看到了,网上有总结的贴子,且还在不断更新。最早曝光的是燕月明的名字,所以贴子刚开始还在对“燕月明”三个字进行无限联想,觉得真不愧是主角啊,名字都那么好听。这个时候,他还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大名。   可是当他的照片曝光后,他就变成“小明”了。   闻人景敏锐地察觉到燕月明好像有点不开心,以为他在担忧自己的未来,便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虽然不明显,但是以我纵横网络这几年的经验来看,巡查部的干预已经开始了。你看,攻击你本身的言论基本都被埋了,舆论都是正向的,也开始慢慢从你个人身上,引导到每个人自己。”   末了,他又摸着下巴啧啧赞叹,“你这名字起得好啊,小明,特别有亲切感。你看这条,都有人把教科书上的图片发出来了,哈哈。”   阙歌:“这润物细无声的舆论引导,确实可以啊,看不出什么痕迹。”   闻人景:“不过也有挑事的就是了。这也不一定是被鸩控制的傀儡做的,网上总有那么一些脑干缺失的奇才,学弟不用在意。要是你在意,学长帮你骂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哦,已经有人骂回去了。这速度,该不会是曹珏那边请的水军吧?水平很高啊,比我以前碰到的智能多了。”   闻人景捧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燕月明也由他去。他自己是没有那么强的心脏,能够坦然自若的面对全网的舆论狂潮,哪怕攻击性言论不多,他也需要时间适应。   这也是他从巡查大厅离开的其中一个原因,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必须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   稳扎稳打就不容易犯错,他表现得好了,学长回来了,也会表扬他的吧?他会想,小明还是可以的,值得被人喜欢的。   思及此,燕月明的心情又小小地雀跃了一下,有了点小期待。   不多时,苏洄之来了。燕月明看到他,想起他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连忙起身跟他问好。苏洄之仍然眉眼含笑,风度翩翩的样子,虽然因为忙碌而略显疲惫,但正是这缕疲惫,让人心疼他的同时又给他赋予了更多的魅力。   “坐吧,我就是来给你拍个照。”苏洄之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照相机。   “拍照?”燕月明微怔。   “巡查部那边光顾着给你立普通人设,让人有代入感了,可他们忘了,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变好的。就好像追星那样,谁没在台上闪闪发光的那个人身上,投注过一点期许呢?”苏洄之娓娓道来。   阙歌赞同地点点头,“这倒也是,适度包装是必要的。”   闻人景:“我明白了,这是一个从燕月明到小明,再到燕月明的过程?”   燕月明也明白了。   大家总是会被励志的故事所打动,咸鱼翻身、素人改造等等大众喜闻乐见的东西,其实都在此列,万变不离其宗。   苏洄之笑笑,“放心,不会弄得太夸张的。那张证件照已经是过去的你了,不是吗?你已经成长了,就把现在的你大大方方展示出去就好了。”   阙歌也认认真真地打量过燕月明,道:“仔细看,我们学弟可是个小帅哥啊。”   不过好像还差点什么。   “要不你先去洗个头?”她道。 第92章 据传   网上热闹非凡。   气相局迟迟没有正面回应所谓的主角到底是真是假,鸩也就没办法根据他们的反应来拆台。刚开始,鸩还坐得住,因为燕月明的详细信息被曝出来了。这么一个普普通通毫无奇遇,成绩不够拔尖,外貌、家世都跟主角这个身份不匹配的人,不应该受到万众嘲讽吗?就算气相局要捧他,那也只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一击即溃的水货。   阿斗、水货,鸩倒是有点喜欢人类的形容词。   这是一个何其有野心、又何其自命不凡的种族,一个人哪怕做得再好、再完美无瑕,都会被挑刺,被谩骂,更何况一个燕月明?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不和谐的声音是有,人类总能给他提供这样的笑料。可慢慢的,这个人说“世另我”、那个人在鼓吹“大家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纷纷聊起了自己的故事,催泪的有、搞笑的有,文字版的、视频版的,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甚至还玩起了梗。   最重要的是他们无论说什么,最后总要骂鸩。   岂有此理。   鸩不信这个邪,甚至亲自下场注册了一个账号,把矛头对准了气相局。他们不骂燕月明,骂气相局总可以吧?   气相局为什么装哑巴?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人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和谐、那么友善了?他们不是最爱骂人吗?   刚开始,水确实浑了一些,网上成功吵了起来。可很快,一张抓拍的燕月明的近照出现在网上,虽然还是素面朝天,也没有刻意打扮,但摘掉了黑框眼镜又换了发型的燕月明,露出了额头,年轻又朝气。他胳膊上还缠着纱布,脸色有点苍白,据爆料人说,人家是掉进缝隙之后好不容易出来,受了伤。   照片里的燕月明看着镜头的表情略有点惊讶,眼睛挺大,手里还拿着一个红色的苹果。仔细瞧那五官,没了遮挡之后清秀端正,干干净净的。   看起来还有点可怜。   这种称不上大帅哥但也算得上年轻俊俏的小伙子,还带着初出茅庐的稚气,气质是软和的,没有攻击性,很容易便让人心生好感。   照片的左下角,还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头。被黎和平揉乱了的发型还是没有恢复原状,闻人景懊恼地整理着头发,浑然不知自己的半颗头也入镜了。   “为什么不拍我的脸?我也很帅啊。”   “你还太小了。”   苏洄之一力主导了“帅气照片更新计划”,从拍照到修图再到上传,都由他亲自完成。为什么要抓拍?为什么要拿苹果?为什么要闻人景半个头,都有他的理由。   “抓拍更自然,小明的那股可怜又无辜的劲儿,就要在抓拍里才能够显现,否则太僵硬了。他是倒霉蛋一号,你就是倒霉蛋二号。闻人弟弟,你不需要出镜,这是对你的保护,但你的身份大有可为。人不应该为自己的出身骄傲自满,但也要善于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只要你不偷不抢不违背社会良俗。”   一个燕月明,是普通人;还有一个闻人景,是大众眼中特权阶级的代表。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在世界意识的眼里,他们其实毫无差别。杀你便杀你,哪管你姓甚名谁祖籍何处,银行卡又有几张。   “适当卖惨,也是可以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苏洄之笑笑。   他去到热线大厅,跟钟礼站在一处。对于这位人气主播,钟礼向来尊重也有点忌惮,大家互相看一眼,就知道对方都是玩心眼子的老手了。   信息逐步披露。   从燕月明到闻人景到花园路,循序渐进,但有所保留。他们不可能真的让燕月明一个人吸引所有的火力,所以每一步都要很谨慎。   晚八点,关于“搜救部退休老队长呕心沥血培养后辈,协助气相局打击罪犯,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却惨遭打击报复”的事实,已经得到了广泛认可。   退休老队长当然是黎和平,罪犯是鸩。   鸩的罪恶简直罄竹难书。   据传燕月明和闻人景是九死一生地回来了,但老队长还有个大徒弟在缝隙里呢。   据传这个大徒弟是个绝世大帅哥。   据传鸩是因为嫉妒他的美貌所以才把他留下的,果然鸩心丑陋。   据传这一位是主播苏洄之的弟弟。   据传他们俩兄弟情深。   据传……   传到最后,苏洄之在自己的个人账号上po出了弟弟送给他的兔子玩偶,以表示对弟弟的关爱、担忧。   他一动,气相局也动了。   一封《告上方城全体居民书》高悬于各大网站的首页,言辞恳切,坦白了他们并不知道主角是谁的事实,感谢所有人在这个无常世界里携手同行。   也呼吁大家,做自己人生的主角,忆往昔岁月,共克时艰。   洋洋洒洒八百字,每一个字眼里都透露着谦虚、诚恳,最后再道一声:大家辛苦了。   “你们辛苦什么!还共克时艰,好一个共克时艰,这不就是克我吗?”鸩气得差点捏碎了手机。   “我竟然忘了,人类最喜欢搞这些煽情的戏码。明明是看重皮囊的生物,却偏偏装得情真意切。”   他好像已经能够看见因为这篇《告上方城全体居民书》而感动落泪的人,一堆人在哭泣,一堆人在街上因为犯规而发疯。   哭的哭,闹的闹。   人类那脆弱的身体里,好像总是能同时容纳无数种的情绪。鸩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一个个随时会爆炸的气球。   可他们偏偏还活着。   鸩冷哼一声,再次看向手机,发现苏洄之连发了好几条在挂念他的弟弟,展现他的兄弟情深。妈的。   “我是不是错了?我应该先杀了他的,先杀了他的……”   免得他在这儿恶心我。   鸩阴沉地看了眼气相局的方向,又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新一轮的波动时刻马上就要到了,他也该换个地方了。   网上那些说到底不过口舌之争,说实话他都被骂惯了,一时失利也不要紧。这才是全城异常的第一天罢了,等到今夜波动时刻来临,异常加剧,这些可恶的人类就会知道什么叫逃不过的宿命。   等死的宿命。   鸩离开暂时栖身的房间,不疾不徐地来到大街上。因为全城异常,街上的车子和行人变少了,但灯光依旧,用人类的文明之火将夜空点亮。   抬头看,那夜空的星星却已经停止了闪烁,像是画上去的,失去了闪烁的能力。   这样的画面让鸩心生愉悦,他终于有了点笑意,抬手压下帽檐,再次恢复了往日的风度,转身——   急刹车的声音响起。   “嗳你看路啊!”一辆小电驴从拐角处杀出,差点儿撞上鸩。戴着猫耳头盔、穿着黄色制服的年轻姑娘惊魂未定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个男人,对他大晚上的黑衣黑帽,还戴着黑色口罩的造型敬谢不敏。   鸩则眯起了眼,心里在思忖着眼前人的死法。   女生还以为他装傻了,取下头盔露出一头俏丽短发,擦了擦汗,连忙问:“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撞痛了?需要去医院吗?”   鸩依旧没有回答。   他可是世界意识的化身,怎么可能被一辆电瓶车撞到?他看着对方,很快判定她是一个外卖员,视线扫过她挂在脖子里的手机。   手机屏幕还亮着,所以她可能是因为在看手机,所以才差点撞上了她。   不遵守交通规则,活该她死。   等等。   鸩正想出手,又看到没有暗掉的手机屏幕上,有订单页面。餐点那儿明晃晃地标注着四个字——主角同款。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啊?这个?”女生拿起手机确认他问的究竟是哪个,然后狐疑地回答他,“你真的没事吗?这个你不知道?没上网吗?网上不是有人爆料说主角是小明吗?这是小明今天点的外卖啊,正好还是我送的呢。”   鸩的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所以你们就开始吃同款的……麻辣烫?”   女生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有意说出去的。看到网上的爆料太激动了,谁知道就被传到了网上。大家都说主角吃的肯定很好吃,想要尝尝有什么花样,麻辣烫店都爆单了。”   鸩:“今天的异常不危险吗?你们不担心吗?”   为什么还有空吃麻辣烫!   女生:“危险啊,这不是都没心思做饭了吗?总不能不吃吧?饿死了岂不是比犯规还要可怕?”   鸩:“……”   那你们干脆饿死好了!!!   鸩气到维持不住镇定,表情都开始扭曲了。女生觉得他有点可怕,难不成大晚上的她碰到了变态?   再瞧他这满身黑的打扮,确实很像变态啊……   女生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按下了紧急联络按钮。她殊不知这点小动作完全瞒不过鸩,鸩冷笑着,决定赐她即刻死亡。   可就在这时,狗叫声由远及近,风驰电掣而来。   “汪!汪汪汪!”大黄闻到那个熟悉的令人讨厌的气息了,激动异常。它找了大半天,腿都快跑断了,不等近身便立刻发出了响亮的犬吠。   这就像一个信号。   第二次围猎行动开始,潜藏在暗处跟随的人立刻出手。   面对鸩,出手必须要快,慢一秒就会被他逃离。“砰!”一声枪响,子弹划破夜空,擦着鸩的身体飞过去,没有对他造成什么损伤,但也救下了送外卖的女生。   女生一个踉跄往后退,惊魂未定。但她不傻,电光石火间,已经想到了眼前这个变态的真实身份,双眼瞪得老大。   即刻转身逃离。   娘嘞,救命! 第93章 旧事   这厢开打的时候,那厢,燕月明、闻人景和阙歌三人已经在医务室又躺下了。   不躺下不行啊,他们本来就是三院病患,入院时精神状态算不上多差,观察观察就可以出院了,谁知全城异常,紧接着又是主角风波,这一整天熬下来,燕月明只觉得闭上眼,脑袋里就有小星星在转。   更准确地说,像是老旧电视,屏幕里一片雪花。时不时思考一下,连接到信号,然后跳出一个画面来,紧接着又开始短路。   反倒是休息了大半天的阙歌看起来比他们要精神一些。   网上的信息更迭得太快了,让人目不暇接。气相局的《告上方城全体居民书》彻底给事情定了调,而配合着网上的舆论引导,救助站已经联合成方集团等民生企业,做进一步的线下安抚工作。   绝大部分居民都是有经验的,面对如此严重的全城异常,除了不动声色地无视它们,继续自己的生活之外,他们不会再到处乱跑,而是宁愿把更多时间用来休息、睡觉,或者上网。   睡觉这件事,除非是有什么规则规定了不能睡,否则两眼一闭,什么异常都看不到,反而可以规避掉许多风险,还能恢复自己的精神。   如果睡不着,静不下心来休息,那就上网好了。   网络的世界由数字支撑,可不由鸩说了算。这些科技造物,支撑它们运行的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规则,世界意识顶多能改变某个人类的认知,让他在自己的潜意识里认为1+1=3,可改变不了1+1=2的基础事实。   燕月明上课的时候也曾经问过黎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用智能AI来代替气相主播?仅仅只是宣读规则的话,并不需要多么高级的AI就能办到。又或者直接在网上公布规则,用文字形式。   黎铮回答他:“以前试过,但没大用。”   燕月明:“为什么?”   黎铮:“我跟你说过,播音部才是气相局最危险的部门。”   燕月明点头,“对,你说,主播将规则宣之于口,会遭到相的阻挠,直面来自于它的危险。”   可这也正是燕月明问出那个问题的原因,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的方法?黎铮告诉他没有用,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只是听到、看到而已,是气相主播用自我意识,传播到了你的脑海。”黎铮倚靠在他的课桌前,回眸看着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这叫意识共振。”   燕月明仿佛定住一般,没有说话。   “每个从缝隙里归来的人,都会遗忘,这是不可抗力。所以对于规则的颁布,普通的办法也是没用的,想要让大家都记住规则,必须是人与人的交流。通过媒体来扩散,其实已经把效果打了折扣了,所以你会听到不论是地铁站、公交车,各个公共场所都会有广播,不断地提醒你。”   “那苏主播……”   午后的光打在黎铮的身上,如同被时光浸染过,透露出昏黄色泽。他看着燕月明,最后道:“气相主播,理想高于一切。”   躺在床上看手机时,燕月明又想起了这段对话。他忍不住再次点开苏洄之的社交账号,看到他发的有关于学长的动态,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他点了个赞。   另一边,苏洄之和阎飞又坐在休息区一角喝咖啡。快到波动时刻了,大家都在忙,所以咖啡吧台这边没什么人。   苏洄之有点诧异,“不是说那边已经在跟鸩动手了,你没去?”   阎飞:“花园路的人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副部长下了死命令,我得在这儿守着。更何况,搜救部又不只有我一个能打的,分工罢了。”   苏洄之看着阎飞,含笑不语。他是真有点惊讶的,这年头,连阎飞这个昔日的刺头都会顾全大局了,可喜可贺。   阎飞接收到他的目光,抓了把头发,“我说这话很奇怪吗?”   苏洄之摇头。   “啧。”阎飞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他又不在乎自己在苏洄之心里是什么形象,便又躺平了,翘着腿问:“那看在我顾全大局的份上,你那个没说完的八卦,是不是继续往下说一说?”   苏洄之:“宿秦?”   阎飞:“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万一我再进入缝隙,碰到他了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个理由倒是让我不能拒绝了。”苏洄之仿佛在思考,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片刻后,他摘下眼镜,再次看向阎飞,将故事缓缓道来。   “我跟宿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上高中。你可能不知道,那会儿我的身体不大好,只有脑子还算灵活。学习对我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所以我经常请假。”   阎飞:“请假做什么?”   苏洄之笑笑,“你猜?”   阎飞耸耸肩,他可不猜。   苏洄之,慢悠悠道:“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有时是去看病,有时泡在图书馆研究《意识通则》,有时也会去缝隙。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宿秦,他也在翘课。那是在缝隙里,我柔弱的外表大概很能骗人,他以为我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向我伸出了援手。”   两人不是同学,不在一个学校,但年纪相仿。苏洄之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上的是最好的公立学校,而宿秦所在的学校就差了许多。   苏洄之请假有自己的理由,宿秦也有自己的理由。   “你看过宿秦的资料,应该就知道,他的父亲曾经是气相局的一员。只是在与第一代鸩的斗争中,不小心中了招,成了傀儡,犯下大错。严格来说,中招的人也是受害者,人死如灯灭,气相局会封存他的资料,不对外公开,以免影响到亲属的生活。但相对的,有了父亲这个‘污点’,宿秦如果想要进气相局,也很难了。”   关于这个,阎飞倒是知道,“所以当时的宿秦去缝隙,是为了……报仇?”   苏洄之:“十几岁的宿秦虽然心里也有愤懑,也有不甘,但他还没有怨天尤人,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他想要除掉鸩证明自己,想要报仇,因此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出入缝隙,锻炼自己,也找寻报仇的可能。他会向我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会理所当然地帮助弱小,也还心怀希望,有一腔热血。”   阎飞没有插话,他虽然不爱听八卦,但却是个很好的听众。   苏洄之喝了口有些冷掉的咖啡,继续道:“我看得出来,他是想进气相局的。所以跟他熟悉以后,我劝他去试一试。希望渺茫,不代表没有希望,与其在缝隙里撞得头破血流,不如去拼一拼那个可能。他差点成功了,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苏洄之的神色变淡了,看不出喜怒。那声音也变得轻了一些,仿佛沉入水中后又漂浮起来。   “气相局最后一次考核前,我被人绑架了,他去救我,结果错过了考核。”   话音落下,苏洄之的目光直视着阎飞,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到什么。但意外的是,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阎飞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仿佛只是单纯地好奇,问:“为什么被绑架?”   苏洄之收回视线,手指摩挲着纸杯,终是轻笑着长舒了一口气,“宿秦的父亲当了鸩的傀儡,不论出于自愿或者被迫,都害死了一些人。他死了,但儿子还在,他们不允许这个儿子,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绑架我,是为了逼他出手,毁掉他。”   阎飞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又问:“宿秦并不知道绑架的真相?”   “那几年我们算得上是朋友,还曾约好了一块儿考进气相局。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对朋友很好,如果你有危险,他一定救你。时至今日,在这点上,我仍然没有改变过想法。”苏洄之答非所问。   但阎飞听得出来,当时的苏洄之不告诉他真相,是不希望他被真相压垮。   宿秦一直希望摆脱的宿命,就是背着父亲这个污点,被气相局拒之门外的宿命。如果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拼命挣扎,最后还是逃不掉,那太痛苦了。   当年的事是宿秦的错吗?不是,绝对不是,所以苏洄之宁愿把这份压力放在自己身上。   “可也许我是错的,善意的谎言并不能导向一个好的结局。他很讲义气,救我时不顾一切、不计代价,但他的人生自此走上了另一条路。”   “一方面,是他救下的朋友获得了光明的未来,进了气相局,拥有了他想拥有的一切;另一方面,他逐渐认识了别的朋友,出入缝隙,干起了赚钱救人的买卖。”   “我们的关系逐渐疏远,当我意识到事情不对时,为时已晚。他确实讲义气,可太讲义气了,所谓的道义,在他心里逐渐超过了理法、善恶。”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许心里不平衡,但还没到恨我的地步。”   “直到他开始杀人。”   “我也不知道他杀第一个人时,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他们的买卖越做越大,不光救人,也收钱把人带进缝隙里去杀,或者在黑市倒卖一些从缝隙里带回来的东西,最终——他们被气相局盯上。”   “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希望我看在他救过我的份上,放他走。”   “我拒绝了。”   “我放弃了他。” 第94章 死死生生   “故事已经讲完了,阎队有什么高见吗?”   苏洄之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阎飞,神色再度恢复从容,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堪称完美。阎飞最不乐见他这副大众情人的样子,即便听完了这个故事,也不改初衷。   不过……   “我进搜救部之前在警队待过,见过形形色色的犯人。有很多人确实可惜,让你半夜睡不着觉,都在想,如果怎么怎么样,他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多少人就是毁在一点不起眼的小差错上,人生就径直往悬崖冲刺了。”   “但时间久了,见的人多了,你就知道没有这个小差错,也会有下一个小差错。你没有告诉宿秦绑架案的真相,宁愿他埋怨你,结果他的人生脱轨了;但你要是告诉了他,他埋怨自己的父亲,埋怨自己的出身,也许脱轨的速度更快,事实就是——他总得找个人来怨的。”   说着,阎飞将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灌进嘴里,品着那跟中药差不多的冰美式的味道,嫌弃地将纸杯炮进垃圾桶里。   “啪。”一个三分球,完美进框。   “当然了,我不应该说这种话,我们的职责就是尽可能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要是上头听到了,又要批我了。”他道。   “你刚才说的话,倒是跟阿铮很像。”苏洄之笑笑。   “黎铮?”   “是啊。”   “我跟他可不像。”阎飞矢口否认,末了忽然想起什么,追问:“我看了宿秦的档案,他被击毙的时候你并不在场?是搜救部和警方的联合行动?”   苏洄之微笑,“我可是很忙的。”   阎飞不由恍然。这才是苏洄之,怎么会因为一个宿秦就陷入自责和自我怀疑的怪圈里?每一个气相主播,都是绝对的理想主义者,为了理想可以牺牲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感性的时刻或许会有,但绝不会因此停止脚步。   “不过阿铮去了。”   苏洄之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阿铮这个人,虽然总是嘴硬,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关心我的,又极其护短。他不仅仅为我出头,知道我当主播压力大,睡不好觉,特地搜罗了做熏香的材料给我,还给我亲手做了玩偶。你看到了吗?我发在网上的。”   阎飞无语。   吹,你就吹吧,牛皮吹上天也不怕爆了。   苏洄之无奈,阎飞不信,是他的损失。他大人有大量,不跟没有弟弟疼爱的人计较,遂又道:“除了阿铮,还有仲春。宿秦他们那伙人的生意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仲春,坏了他们那行的规矩,还伤过仲春的下属,差点结了死仇,所以她和阿铮都参与了那次联合行动,配合气相局实施抓捕。”   阎飞:“那个时候,宿秦确实是死了?”   苏洄之:“阿铮办事,不会出那么大的纰漏。”   言下之意是,当时的宿秦确实死了。阎飞不由琢磨起来,那这死而复生的宿秦,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世界意识能够随随便便让一个人复活,那岂不是乱套了?   思及此,阎飞还真有点手痒,迫切地想要去缝隙里跟宿秦交手,亲自将他绳之以法。档案里明明白白地记载了,宿秦后期杀人如麻,一百多条人命,说一声刽子手也不为过。这样的人,多活一天都是威胁。   可惜副部长那48小时的约定还在,他还得等。   阎飞难得地担心起来,也不知道黎铮和仲春他们在缝隙里怎么样了,要是再对上宿秦,可千万别死啊……   那么此时此刻的黎铮和仲春,又在干什么呢?   “你竟然还活着?”仲春看着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宿秦,脸色铁青,异常难看。这句话就像在咬牙切齿,惊讶有之,愤怒有之,但更多的是忌惮。   此时的仲春已然受了伤,衣服破了,脸上、手上都沾着血迹,也来不及擦。就连站在一旁的黎铮,都无法再保持之前的干净模样。   宿秦也是如此。   可他竟然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时间倒退回燕月明等人离开橙红小镇之际,两人冒着危险去探寻小镇,亲眼目睹了一场谋杀——更准确的说,是祭天。   镇长被镇民们投入了那口挖出来的巨大的井里。   连绵不断的地动因此停息,小镇恢复了平静。   可相拥欢呼的镇民们没有注意到旅馆老头那浑浊的、仿佛没有生机的目光,他站在火光的阴影里,站在明暗的交界线,看着人们,没有说话。   紧接着那井里冒出了水来,橙红小镇解决了缺水危机,但已经枯死的柿子树没有再活过来,剧情也由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言出必践的基础规则被打破了,谎言开始充斥这片土地。   分辨谎言成为了活下去的必备技能,而失去了柿子作为重要物资的镇民们,开启了淘金生涯。小镇后面的那条河里,因为地动而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裂缝里渗出了金色的细沙。   黎铮和仲春判定这金沙应该是从黄金国来的,黄金国的金子同样是缝隙里的硬通货之一。等到下次滂沱列车来,镇民们依旧能用金子换取生活物资。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旅馆的规则也变了。前台老头开始给入住的外乡人发布任务,要他们杀死镇民。   旅馆老头和镇长的其中一个形态“老妇人”是夫妻,杀死镇民,也许是为镇长报仇。   黎铮和仲春都不在意,在镇上活动的时候,一边探索着镇子里的变化,一边继续找寻宿秦留下的踪迹。宿秦被大黄咬伤了腿的,行动不便,就算要跑也跑不远,而黎铮和仲春都是追踪的老手。   毫无意外地,双方再次交手。   彼时的黎铮和仲春没了拖后腿的,可以全力以赴,此消彼长,已经受伤的宿秦便落了下风。再加上淘金的镇民们乱入,拖住了宿秦的同伙,致使他们死伤惨重。   宿秦跟鸩有过交集,所以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将他活捉,看能不能获取更多的关于鸩的信息。但乱战之下,想要实现这个目标非常难,宿秦也狠,宁死也不落在敌人手上。   于是宿秦死亡。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两人将宿秦的尸体火化,也算送了他一程。仲春以为这就结束了,松了口气,打算休整过后,就跟黎铮离开橙红小镇,想办法出去。   谁知几个小时后的现在,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宿秦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第一次死而复生是因为鸩,那第二次呢?   仲春面色难看地盯着他,脑海中思绪泛滥,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而黎铮盯着他,忽然说:“你不是宿秦。”   宿秦笑得讥讽,“这么快就急着给自己找借口了?我不是宿秦,那我又是谁?”   黎铮:“真正的宿秦已经死了,”   宿秦:“是啊,可我又活了。”   黎铮却忽然用疑惑的语气,问他:“活过来的你,还是你吗?宿秦,他的心里虽然扭曲了,虽然愤恨、不甘,以至于犯下大错,但他不至于忘记自己最大的仇人是谁。如果他忘了,那将会是对他整个人生最大的嘲讽。”   闻言,宿秦的脸色微沉。   黎铮继续道:“他开始恨自己的朋友,恨所谓的宿命,但他最恨的,是鸩、是世界意识。如果恨意有优先级,那我跟苏洄之都不算什么。”   宿秦沉声:“但这也不影响我杀你。”   “不。”黎铮的语气很轻,嘴角甚至有了点笑意,“我之前想错了,只以为你死了一次,变得更不择手段而已。但我现在想通了,当年苏洄之能跟你成为朋友,证明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那个宿秦不会选择成为鸩的走狗。他可以杀我,杀苏洄之,杀任何人,因为他恨,可他最恨鸩,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这一句“挫骨扬灰”,说得轻巧,却重若千钧。   宿秦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沉凝,望着黎铮的视线也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黎铮却愈发从容,哪怕身上沾着血污,也从骨子里透出优雅。   谁看了不说是个矜贵人儿。   仲春看得嘴角抽抽,又配合地跟他搭话,“那你说,现在的宿秦又是谁?”   黎铮笑笑,“是被鸩再创造的傀儡啊,披着宿秦的皮,却没了宿秦最后的底线,人没了底线还能是人么?”   仲春也笑了起来,“原来是傀儡啊。难怪死了又活,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这么说来……他在这里叫嚣得厉害,其实并不能离开缝隙咯?一辈子再也无法见光、不能回到现实世界的NPC?”   宿秦咬牙,“你们以为这么说我就会——”   “你说他自己知道吗?”仲春打断他的话,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一边还在跟黎铮说话,仿佛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不算个人了?还是说,他以为鸩大发慈悲救了他,以为自己真的像猫一样有九条命?以为自己获得永生了?”   黎铮没有回答,因为宿秦已经要发疯了。   “闭嘴!给我闭嘴!我就是我,除了我,还能是谁?!”宿秦再次发起了进攻,招招狠厉,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仲春出手对敌,打了几回合,才发现黎铮还从容不迫地靠在墙边,仿佛是在街角拍时尚战损大片的超模。   你大爷的。   “你有没有一点绅士风度!”   “无。”   黎铮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回答得也漫不经心,甚至不是口头的“没有”,而是更偏向书面的“无”,让人听得格外生气。   他的手受伤了,鲜血顺着手背上的青筋蜿蜒而下,绕过腕骨,一直流淌到袖中。他还能做抓取的动作,还能打,只是手上黏糊糊的,难免叫人不悦。   这宿秦的情况……现在有点难办了。   如果他真的只是世界意识的傀儡,无法离开缝隙,那么对现实世界倒是没有影响。可如果放任他在缝隙里流窜,对于以后掉进缝隙的人来说,就危险了。问题在于,一次杀不成,两次杀不成,那要怎么才能永绝后患呢?   鲜血流淌下来,还是温热的,黎铮看向宿秦的目光,却带着打量、带着思考,逐渐失去温度。   如果宿秦已经不能再算作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人,那么,用缝隙里的办法杀死他?丢进井里?还是黄金国的熔炉?   他甩了甩手上的鲜血,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可就这一步,他就顿住,霍然回头看向后侧方的民宅里。   谁在那儿? 第95章 遥远的鼓声   陌生的流浪者在窥伺。   如果是误入的普通人,都到这个地步了,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如果不是,那他们有什么目的?一直在暗中窥视,是敌是友?   黎铮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11号的流浪者,但对方既然躲藏得那么好,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暴露?刚才那道视线太过直白,窗口一闪而过的人影……   是个女的。   对方是故意暴露的,为什么?想引他过去?   想传达什么信息?   电光石火间,黎铮想了许多,并快速做出了决断,“仲春,撤!”   仲春虽不明所以,但在作战时,信任自己的队友是基本要求,她立刻抽身,跟着黎铮撤退。宿秦当然不能由着他们跑,在后面穷追不舍。   “跑?你们不是要杀我吗?跑什么?!”宿秦人狠话也多,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弹药,一发轰过来,差点把路过的镇民都给炸了个人仰马翻。   仲春好险稳住步伐,就听旁边的黎铮还在那儿点评,“看来是商店里的压箱货。那店老板还留了一手。”   “你管他从哪儿弄来的呢,我们这是去哪儿?”   “找人。”   黎铮步履不停,目标明确。仲春也没有片刻耽误,余光瞥了眼后面的宿秦,还是忍不住问:“他呢?”   “既然他能复活,就不要白费力气。”黎铮道。   仲春想想也是,在心里咒骂一声,便干脆利落地把宿秦暂时抛到一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   如此干脆利落的无视,或者说战术上的蔑视,让宿秦几欲发疯。   “黎铮!仲春!!”宿秦永远不会忘记,他在缝隙里被围追堵截,被杀死的那一天。就是这两个人,帮着气相局和警方来抓他。   不过也是在外面混的,装什么正义卫道士?   只有屠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人才会怕的,才会揭开虚伪的表象露出真实。宿秦永远记得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最后的表情和姿态。   黎铮和仲春终有一天也会这样。   对,他都记得,他记得所有的仇恨、记得所有的过往,他就是宿秦,他就是他自己?如果他不是他,他还会是谁呢?   鸩?世界意识?等他杀了眼前这两个人,他就会报仇的。   没错,就是这样。   宿秦的心坚定起来,眼神却愈发疯狂。他看着黎铮和仲春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追不上了,干脆也没有追。   他看了很久,良久,才转身离去。   黎铮和仲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刚才的窗口,暗中窥视的人已经走了,但窗口旁边的墙壁上,留下了熟悉的炭笔标记。   仲春面露思考,“这是指路标记,英文代表方位,数字代表距离,后面那个握手的图案,这是要跟我们谈话?”   两人对视一眼。   仲春:“走不走?”   黎铮:“走。”   那厢,戴着猫耳头盔的外卖员正在上方城的街头接受批评教育。   救助站的车停在一旁,穿着墨绿色制服的小姐姐给她登记了基本信息,见她还在神游天外,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回神了。下次开电瓶车可不能看手机了,要遵守交通规则,这次幸运,下次就不一定了,绝对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知道吗?”   女生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她有点蔫蔫的。谁能预料到她这一整天的遭遇呢,从极致的好运到极致的霉运,好像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白天送了个外卖,竟然就送到了“主角”手上,晚上再送一个外卖,差点撞到了鸩。   这是骑车不能看手机的问题吗?   救助站的小姐姐告诉她:是的。   什么主角、什么鸩,都是虚的,骑车不能看手机才是真的。任你这一天惊心动魄,碰到了多大的事,违反了交规就是得在这午夜的街头接受教育。   听听那响亮的犬吠声,好像还没有跑远。枪声、呼喊声,还有头顶飞过的直升飞机,都能昭示着有什么大事在发生。   既远,又近。   她的心情复杂又奇妙,刚才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还在心头没有散去,战斗也还在继续,但她好像已经回到了寻常的生活里,再次为柴米油盐而烦扰着。   “今天的罚款就不需要交了。”救助站小姐姐的声音又将她的思绪拉回,“不过你这单外卖超时了,好好跟买家和客户协调一下吧。”   “没事儿,他们要是知道我碰到了什么事情,说不定还要倒贴钱让我给他们讲八卦。”女生摸摸鼻子,对此不甚在意,这上方城人的习性她还不知道么?   她也一样。   好奇心蠢蠢欲动,想要围观那边的大场面,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作死”两个字怎么写,怕死,就不敢去了。   蓦地,她又想到点现实问题,“对了,我这种情况,有补助吗?”   小姐姐有一张圆圆的脸蛋,笑起来格外甜美,“有啊,你的情况适用于特殊补助条款第78条,而且今天救助站刚好收到了新的捐赠物资,我会替你申请的。不过今天太晚了,波动时刻就要到了,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再起来,说不定就有好事发生了呢。”   女生被她的笑意感染,心情不由轻松不少,只是担忧在所难免,“那边……不会有事吧?”   小姐姐肯定地点头,“不会的,放心吧,大家都是专业的。”   这时,她的同伴叫她了,她回头应了一声,而后叮嘱女生赶快回家,就坐上快捷救援车迅速离去。女生知道,他们还要去忙。   远去的救援车里,一对搭档正在说着话。   说话是为了防止犯困,偶尔开点玩笑,为生活增添一些色彩。一颗薄荷糖被扔进嘴里,带着凉意的甜味在嘴里爆炸,直冲脑门。   “嘶……这糖可真够带劲的。”   “听说是为了不省心的弟弟能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专门生产的糖,效果都是浓缩的,能不带劲吗?”   “话说曹家的宣传是真的强,什么都能拿来当噱头。”   “要不人家怎么能成为有钱人呢?”   话题聊着聊着,一路从曹家聊到了网上的风波。   “不过没想到主角会是他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刚被公司辞退呢。我那会儿就觉得,他那名字特别有主角范儿。”   “不是假的吗?”   “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是真的也不错啊。”   “那倒也是。”   ……   车子驶入另一条街道,车窗降下。望出去的夜空中,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搅动地路边的树叶都在摇晃。   月夜之下,狗吠、树影,在现代城市的灯光里来回拉扯。   “波动时刻来了。”   时针划过十一点。   气相局监测部二楼的走廊上,玻璃墙后,再次站满了人。   阎飞依旧跟苏洄之站在一块儿,锋利的视线扫过众人,还算有所收敛。后勤部的小方熟稔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嘀咕着情况不太妙。后勤统管物资分配,情况妙不妙,他们其实是最清楚的。   “今天局里不少人犯规,医务室都满员了,还从我这儿调了一个人过去帮忙。我们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外头。现在大家都在连轴转,物资还好说,人手是真不够用。”小方压低了声音,免得被人听到了,说他打击士气。   “你有听到什么别的风声吗?”苏洄之问。   “我可不相信你们消息没我灵通啊。”小方狐疑。   “这不是忙着网上的事情么。”苏洄之解释道。   “那阎队肯定知道啊。”小方看了眼阎飞,又留意了一下四周,这才小声道:“端看今晚的监测结果了,如果结果不好的话,听说是要上紧急预案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紧急预案,作为上方城遭遇重大变故时的临时管控方案,别的部门可以不用提前通知,后勤可不行。包括那封《告上方城全体居民书》,其实也是一种铺垫。   小方早早地就收到了指挥部的通知,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才有空停下来说几句话。   闻言,苏洄之和阎飞都没有立刻答话。这风声传出来,其实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耳闻,也有心理准备了。   此刻大家聚集于此,等的就是一个结果。人为什么来的那么多,是因为大家都很心焦,等不到消息传到自己耳朵里了,要跑过来亲自看。   如果明天依旧是全城异常,那这种异常对大家生活的影响将不止是叠加的。刚开始可能只是量变,可量变一旦促成质变,那大家一起疯。   最后,疯掉的人又像三院重症区的那样,突然回归正常。   纸片人重新当回纸片人。   前三十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没有人希望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都聚集于此,等待一个奇迹。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稀有。   当大家看到监测员脸色苍白地从监测装置前后退一步,转身比出熟悉的手势,都心下一沉。   小方抓了把头发,“完了,还是全城异常。”   虽然嘴上这么说,表情也很丧,但小方的动作可不马虎。急匆匆跟苏洄之和阎飞道一声别,就转身去忙活了。其他人也是如此,走廊上的人瞬间散了大半,气相局这台机器,再次开启了高功率运转。   匆忙的脚步声像机器在上发条,一声声催促着众人迈步向前,也将闻人景和阙歌再次从睡梦中唤醒。   闻人景睡出了一身虚汗,听着外面匆忙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仍有些惊魂未定。毫无疑问,他做了一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阙歌便要冷静得多,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知道是波动时刻到了,立刻推门出去喊住一人了解情况。   待她回来,随手倒了杯温水递给闻人景,又看向了躺在中间那张床上的燕月明。   气相局的医务室像一个小诊所,不仅有输液室还有病房,以及普通的休息间。在这个小小的休息间里,正好有三张床。   燕月明还在睡,但看到他睡着的样子,阙歌的心里忽然警铃大响。她快步走上前去,把手探在燕月明的额头上,有点发冷。   可是看他脸色红润,并没有着凉。休息室里还开着空调,是热的。   “魇着了?”闻人景也看过来。   “应该是。”阙歌蹙眉,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对劲。她看到闻人景张开嘴,似乎有要把燕月明叫醒的举动,连忙止住,“先别叫。”   闻人景诧异,但想到阙歌不会是无的放矢的人,立刻意识到肯定是情况不对,连忙小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阙歌:“学弟不是睡得很沉的人,对不对?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没醒,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小心一点。”   语毕,阙歌迅速下了决断,“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叫人。”   对,去叫人。   燕月明在心里呼喊。   他其实醒着,早半个小时前就醒了。可他在意识层面是清醒的,却无法从物理层面醒来,也就是说——他现在像个清醒的植物人。   或者说,像被镇纸压着的纸片人。   他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了,用闻人景曾经说过的话来形容,那种感觉就像3D的灵魂无法贴合2D的身体。   不过他比植物人还是好一些,因为他不光能看到,也能听到。不是直接地用感官去接收画面,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不用眼睛看就能看见,不用耳朵听就能听见。   他在这种奇妙的感觉里迷失了很久,最终恍然大悟,难道这就是意识的世界?   世界意识在衰弱,且不可逆转,所以临死反扑。它的根本目的,不是人类的死亡,而是自我意识的消亡。   他此刻醒不过来,是自我意识被压制住了?   这倒是跟“鬼压床”差不多。   在这漫长的半个小时里,燕月明想了很多。虽然也有害怕,但他的精神状态相对稳定,从分析现状、观察四周,再到揣测世界意识的用意,最后开始给自己和学长取CP名,百无聊赖。   闻人景和阙歌发现他之前,他正在想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相是世界意识,照理说,它应该无所不知,那它知道学长喜欢谁吗?   燕月明发不出声音,但他现在处于意识状态,多么玄妙的状态,可以直接问吧?这就叫意识层面的交流,是一种高级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交流方式。   他问了,用灵魂呐喊。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看来相也不知道呢。   学长,果然是一个神秘的男子,连世界意识都无法窥探他的想法。又或者是世界意识太菜了。   这么一想,燕月明如遭盾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摁进了水里,那水还是黑色的,一点波纹都没有。   他很痛苦。   于是愤怒、挣扎、痛斥。   一个弱者的痛斥,轻飘飘、软绵绵,他在水中睁开眼,水里仿佛有巨大的四不像的虚影,那是无声的大恐怖。   燕月明感觉到了灵魂的颤栗,天地仿佛即将闭合的液压机,即将要将他挤压成薄薄的纸片。但是弱者太渺小也有好处,天地间哪怕只有一条缝,他也能在里面栖身。   他不过是想谈个恋爱,世界竟要如此对他,可见这个世界是不讲理的。   他要从这个缝里撬开一条路。   用什么撬?   燕月明摸不到趁手的工具,却摸到了自己的骨头。于是他抽出了自己的一根骨头,撬啊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欸,他是不是要睁眼了?”闻人景自己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月明,充满惊奇,“嗳,又闭上了。”   燕月明听见他的声音,有点委屈。   委屈得很,还是要继续撬,因为他不想当一个被操控的纸片人。如果他只活一个小说里的设定,那像他这样的人设,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跟学长有什么交集。   不止是学长,还有老师、学姐和小学长,还有草鱼王子。他既然拥有了无限可能,就不会再想要坠入一潭死水。   他会醒来的。   燕月明这么想着,撬得更加卖力了。他隐约听到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情况变糟糕了、大家都很着急,但他管不了,他只能先救自己。   在想别人之前,先救自己。小姨说过的,这是人生的第一步。   可他的骨头像他的人设一样脆弱,“咔擦”就断了。   他不信邪,又随手抽了一根出来,想着一根筷子容易断,两根筷子也容易断,一把筷子就不容易断了,于是哼哧哼哧抽了一堆。   大棒骨,凑一堆可以煮汤喝。   他甩甩头,把开始飘忽的思绪甩回正常的轨道,再勤勤恳恳地把那堆骨头都插入大地的缝隙里。看着那些骨头,他又想到自己好像缺一个机械装置,可以来操控这些骨头。   机械改变世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是杠杆!   是阿基米德!   是人类文明!自然真理!   “咚——”突如其来的鼓声,震得他踉跄。   可哪儿来的鼓声呢?燕月明拿着骨头当拐杖,歪起脑袋,仔细聆听。那好像是一面大鼓的声音。是那种特别特别大的鼓,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他竟神奇地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好大好大的鼓,有人在敲鼓。   听,又来了。   “咚——”   鼓面震颤,还带回音的。   “咚——”   地面开裂了。燕月明惊喜地发现,脚下的缝隙也变大了,他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压在身上的东西被减轻了一些,灵魂开始飘荡,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响。   “小明?小明?燕月明?醒醒!”   “咚——”   燕月明睁开眼来。 第96章 击鼓的人   燕月明从床上醒来,茫然四顾。   周围是一张张或冷肃或充满担忧的脸,闻人景、阙歌、黎和平,医务室里的医生,还有几个生面孔。看到他睁开眼,大家齐齐松了口气。   恰在这时,鼓声又响了。   “谁在敲鼓?”燕月明惊讶不已,这不是他梦里的鼓声吗?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没有逻辑可循,一切神神鬼鬼的东西都可以被接受。   可怎么现实世界也有鼓声?难道他还没醒?这是梦中梦?   他急忙掐了自己一把,“嘶……”   真痛啊。   阙歌看了一眼这个格外实诚的学弟,道:“别怀疑了,你已经醒了。”   医生也上前仔细查看了他的状况,又给他做了一次图谱测试,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先别着急,你说说刚才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做梦了吗?”   燕月明将梦里的情形以及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蓦地灵光乍现,“我这种状况,是不是个例?”   黎和平是唯一一个坐着的,抱臂说道:“你都猜到了,那当然不是。”   阙歌去外面接了一个电话再回来,眼神里有喜色,但也有惊讶,“从各处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像小明这样的症状不少,但是陆陆续续都醒了。”   闻人景语调上扬,“因为鼓声?”   所有人都联想到了,与此同时心里产生了巨大的疑惑——鼓声又从哪儿来?   还是闻人景脑子转得飞快,“肯定是从缝隙里来的!”   他话音落下,一声更悠长的鼓声便从远方传来。仔细聆听,你就会发现那鼓声根本辨不清方向,究竟是从东南西北、还是上下而来的,也不知道。好像很远,又觉得近在耳畔,灵魂震颤。   现实世界绝不可能有这样的鼓声,那只能来自缝隙。   燕月明望向窗外,只见飞鸟被鼓声惊起,从气相局对面的小公园里,飞过无垠的夜空。   城市的另一边,鸩同样听到了这鼓声,被震得脚下一个踉跄,五脏六腑好像都在撞击、移位。他脸色难看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错愕,和愤怒。   “怎么可能……谁会在那里敲鼓?”鸩喃喃自语,蓦地想起什么,眸光陡然变得凌厉。   可他稍稍分神,那狗就又来了。如同疯了一般,专门追着他咬,偏偏追踪是狗的强项,是天赋本能,他甩脱不掉,又不好将它直接杀死。那些可恶的人类竟然还甘心跟在一只狗的后面,仿佛是狗的根本,对他进行围追堵截,使他处处受制。   两个小时了,都两个小时了!   全城异常到现在,气相局都不用拉警报,这座城里的人就自动自发地、无时无刻不在咒骂他。   “你这只疯狗!”鸩抬脚去踹,“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主角,什么叫主宰?!你他妈就会乱咬人!”   “汪!”大黄当然不懂什么主角,什么主宰了,它不过就是一只狗而已。但它是一只聪明的狗,它能分辨出他人身上的善意或者恶意。   眼前的这个人,大大的坏。   “汪、汪汪!”大黄一个英勇跳跃躲过鸩的攻击,仰天大叫,呼唤自己的人类小弟赶紧上。董晓音也就比它慢了一步,而他们几经周折,已经出了主城区,来到了城郊。   到了这里,他们打起来就更没有顾忌了,天上、地上布置出了天罗地网,只等将鸩抓获。   “你们做梦。”鸩咬咬牙,再次撕开缝隙,强行逃离。   董晓音和大黄追上去,只看到地上留下的血迹。大黄低头嗅了嗅,从喉咙里发出不悦的焦躁的低吼,董晓音则要镇静得多——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她有遗憾,但却谈不上失望。   鸩强行撕开缝隙逃离,是要大伤元气的。距离他上一次被逼着这样做,才不过是几天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连两次仓皇逃离,够他喝一壶的了。   所谓事不过三,下一次他还逃不逃得了、有没有那个能力逃,可就不一定了。   相比起来,董晓音更在乎刚才突然响起的鼓声。鸩对于这鼓声的反应明显不对劲,鼓声来自缝隙?   他为何脸色大变?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前,缝隙里。   橙红小镇外的森林中,也就是燕月明追击赵申,一斧子把一棵树砍倒的地方,黎铮和仲春跨过树的尸体,再往里走大约五百米,就到了指定地点。   “出来吧,不要藏头露尾的。”仲春一手搭在武器上,姿态是放松的,语气是张扬的,唯有戒备是内敛的。   环视四周,她的耳朵蓦地动了动。   有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响起。   她回头,只见一个女人从侧前方一棵大树后走出来。她大约四十来岁,不高,容貌普通,眼角有细纹,头发用夹子夹着,发质略显粗糙。   仲春微微蹙眉。这人的气质很普通,眼神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穿着打扮乍一看仿佛一个温吞的家庭主妇,但她能出现在这里,就代表她绝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不由瞥了眼黎铮,跟黎铮交换一个视线。黎铮冲她微微点头,代表他在橙红小镇里发现的窥视者,就是眼前这位。   不过紧接着,黎铮又看向另一棵大树的上方,茂密的树枝掩映后面,问:“他不下来吗?”   “他有点怕生,精神状况也时好时坏,就不下来了。”女人说起话来也温温吞吞的,“你们有什么疑惑,问我就可以了。”   仲春遂开门见山,“你是谁?他又是谁?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女人:“我们只是普通的流浪者,不过……我知道这么说,你们肯定不能接受。如果非要说我们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就是我们流浪的时间有点久了。至于目的,请不用担心,我们对你们没有恶意。”   仲春挑眉,“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女人摇头,“我知道这很难让你们相信,但或许你们听说过‘散会’。”   仲春微怔,什么“san会”,哪个“san”,她竟没有听说过。倒是黎铮心念微动,从脑海深处翻出一丝印象,“这是很多年前出现过的,流浪者的组织?”   “没错,其实散会没有什么严格的纪律,就是一些不小心掉进缝隙的流浪者自发组成的松散联盟而已。它出现在二十年前,一直没成什么气候,也不具规模,聚得快,散得也快,完美地映照了它的名字。所以到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说着,女人又看向黎铮,脸上出现了一丝善意的微笑。   黎铮神色未变,“你们都是散会的人?”   女人微微颔首,“立会的宗旨,说起来有点幼稚,天真,还有点自命不凡,就是打败相,拯救世界。这么多年过去,我年纪也大了,原本我想着,也许不会再有以‘散会成员’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一天了。”   “那你们现在为什么又出现了?”仲春好奇。她在缝隙里行走那么多年了,还真没有听说过、或者说碰到过这些人。   不,也许碰到了,但对方不说出来,她也不知道。   “我们有个同伴,失联之后又出现了。”女人说这话时,目光是看着黎铮的,仿佛意有所指。黎铮何等的聪明人,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这位同伴的身份——   “唐乔。”   恰在此时,鼓声响起。   缝隙里的鼓声比现实世界里的更加清晰、更加地直击灵魂。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远方,却也辨不清方向。   鼓声到底从哪儿来?   黎铮沉声:“胡地?”   为什么是胡地?因为唐乔在胡地。   他又问:“击鼓的是唐乔?”   女人深深地看着他,“不愧是黎老板,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仲春也去过胡地,当然知道那儿是有鼓的,好大一面鼓呢。现在这情况,可真是精彩了,她虽然不知道什么散会,也不认识什么唐乔,但还是忍不住鼓起掌来,“啪、啪。”   “可以啊,胡地击鼓,振聋发聩。这是到相的老家去跟它对着干了?佩服、佩服。”   话都说到这里了,女人的语速也快了许多,“实不相瞒,胡地现在已经关闭了。这个消息如果你们回到上方城,也会从气相局知晓,他们也一定会想办法去往胡地,但我们无意跟气相局牵扯过深,所以才找到你们。”   仲春略作思忖,“你们要去胡地救人?”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黎铮,仿佛在等他的答案一般。黎铮却再次看向了树上的人,透过树叶的缝隙,树上的人也在看他。   11号的流浪者。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眼神里充满胆怯,但眼底却仿佛还有一丝潜藏的清明。   黎铮收回目光,“你们已经见过唐乔了,对不对?唐乔掉进缝隙后,搜救部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缝隙追踪。你们又是什么时候跟她碰的头?”   “在胡地。”女人笑了,“我们获得了倚红船的消息,知道她再次掉到了船上,但同样也没有追到她。但我们有同伴正好在胡地,在胡地关闭前送出了消息。”   黎铮:“这个消息是什么?”   女人:“打开胡地的办法,或者说,是一点线索。” 第97章 天气预报   距离零点,还有最后的五分钟。   紧急预案已经箭在弦上,但鼓声响彻,又硬生生把它按了回去。因为不止燕月明醒了过来,夜空中的星星也重新恢复了闪耀。   那鼓声震一震,星星抖一抖,就又开始闪烁了。   三院的重症病区,那些原本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病人,重新抱着头开始疑惑。我到底是谁,我在哪儿?有了怀疑,就有了思考,思考并不一定能得到一个好结果,但它让人活着。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遥远的鼓声,不自觉地被它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而后在那不断响起的鼓声中,重新获得清明。   一直到十二点,鼓声停。   气相局局长郝芳看着各处传回的信息,最终宣布:“暂缓预案上线。”   《气相预报》则风雨阻止地上线了。   今天负责播报的主播姓徐,徐灵。女性的声音相比起苏洄之更温和,温和如水,里面却仿佛包裹着金属的芯子,于温和中赋予人冷静的力量。   开场的第一段,是正儿八经的天气预报,一度让人以为自己的打开方式有问题。退出去,再进来,还是那样。   “……今日小雨转晴,气温维持在14℃到25℃之间,请各位市民朋友们……”   听着播报声,有人拉开窗帘往外看,果然,上方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小雨,并不恼人。凌晨气温不高,但五月的天已经过了立夏,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让人恍惚间想着,夏天是不是也不远了。   回头再看那《气相预报》,把《气相预报》变回《气象预报》,一直是许多人的愿望。当人类不需要再用谐音梗来苦中作乐,当他们可以简单又纯粹地关心今天是否下雨、明天衣服晒不晒得干的时候,生活就能回归正轨了。   “唉……”有人在叹气,有人会心一笑。   天气预报播完了,气相预报也就要开始了。   “下面为大家播报今日气相。”   “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请所有人保持思考,无视一切异常……”   气相局楼顶停机坪,燕月明和大黄终于再次相会。   雨水打湿了大黄身上的皮毛,血污被晕染开来,让它看起来狼狈万分,但大黄依旧高昂着头颅。它是骄傲的、是永不言败的,在燕月明心疼地抚摸它时,它又是愉悦的,嘴里发出“汪呜”的叫声,尾巴轻轻摇晃。   但是再厉害的英雄,再经过搏斗以后,都要累了。燕月明带它去包扎完伤口,又饱餐一顿后,大黄也窝在他脚边沉沉睡去。   气相局里,大会小会一直开到天亮。燕月明以前上学的时候是不懂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会,刚上班时一度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到了这里,才觉得是小巫见大巫。   物资如何分配、人员如何调动,各部门之间如何配合,包括气相局与各兄弟部门,譬如警局之间如何协同作战。还有各城、各大区之间信息互通、线上线下的监管问题,都需要商定。   燕月明着重观察了自己报考的后勤部,只觉得哪哪儿都有他们的人。后勤的制服是白色系的工装,配黑色的帽子和作战靴,局里面除了搜救和巡查部,就属他们跑得最快。   早饭的空档,燕月明在食堂碰到一个叫做“小方”的后勤部干事。小方很热情,两人聊起后勤部的日常工作,他说:“不忙,我们后勤一点儿都不忙。”   燕月明看着他的黑眼圈,非常善良地没有拆穿他。   此时一个端着燕窝的苏洄之从旁边经过,看到他们投来目光,停下脚步,问:“要来一口吗?”   燕月明很诧异,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在气相局的食堂里看到他的偶像苏洄之在吃燕窝。   为什么是燕窝呢?   苏洄之答:“美容养颜。当然了,这里面还加了一点特殊的药材,食堂专门给我熬的。”   小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苏洄之,是一个特例。一个敢光明正大搞“特权”,还不会让人反感的奇男子。   局里还有个奇男子来着。   瞧,他来了。   阎飞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跟他搜救部的队友们走进食堂。阙歌也在里头,看到燕月明,她克制着心里的喜悦,高冷地抬手挥了挥。   “小学长和老师呢?”她走过来,问。   “老师跟大黄在睡觉,不让我们打扰。小学长打了早点给叔叔阿姨送过去了。”燕月明老实作答。本来闻人景叫他一块儿去的,但人家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燕月明不想过去打扰他们的亲子时光,便独自留在食堂。   许是他老实作答的姿势有点乖巧,让这群疲惫的搜救队员们看得比较舒心,再加上他是阙歌的学弟,那就是大家的学弟,他还是主角候选人,buff叠满了,谁都好奇。   其最终结果是,这群搜救部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把燕月明附近的座位都给包圆了。这个来拍拍肩,那个来摸一把他的脑袋,而苏洄之就坐在他对面笑。   小方不甘示弱,发信息摇人,把后勤部的人也给摇了过来。   “你们围着他做什么,这是我们后勤部的新人。”小方甚至有点气愤。   “志愿是可以改的嘛,是不是啊大家?再说了,花园路的传统就是要进我们搜救部的啊。”搜救部从来不缺混不吝,尤其是阎飞带出来的四组,高低错落的声音回答道:“是啊。”   唱戏似的。   阙歌正想开口替燕月明解围,苏洄之就优雅地擦着筷子,说道:“你们这么抢人,问过我那护短的弟弟了吗?”   阎飞看了眼燕月明,又看苏洄之,“你那护短的弟弟又不是老母鸡,管天管地还能管到他上班?”   阙歌赶紧插话,“刚才开会的时候,我听说编制考的日期要定下来了?”   她是看着小方说的,小方道:“确实,时间提前了不少。这一次是情况特殊,世界意识的活跃期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扩充人手势在必行。所以看上面的意思,理论的部分会相对减少,更注重实操部分。也就是说,缝隙考核,再加上最后一轮面试很重要。”   燕月明顿时紧张起来,如果日期提前了不少,那就说明留给他的准备时间不多了。理论部分的减少对他来说反倒是一个好消息。   阙歌则在担忧,“现在缝隙大变,缝隙考核不一定能成,太危险了。”   四队的一个搜救队员便道:“怕危险,那还报考什么气相局?总之又不是明天就考了,等到考试的那一天,我们都不知道又进了缝隙多少次了,找出一个合适的考场来,还不简单?”   阙歌气势丝毫不输,“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考试回去就做噩梦了。”   互相揭短,也是搜救部的传统。   可这不是有外人在吗?阎飞看他们的眼神,那叫恨铁不成钢,敲敲桌子,“鸩逃回去了,你们就安心了?他又不是回去就掉河里爬不上来了,一个个皮都给我紧一点。吃完饭就抓紧时间休息,时刻准备出发。”   出发去哪儿?当然是缝隙。   阎飞与闻人暮晓定了48小时的期限,如果时限到了,黎铮还不回来,那他就先带队进缝隙查探。现在鸩也逃回缝隙去了,再加上那不知来源的鼓声,阎飞等不了48小时了。   燕月明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多嘴。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算是他的前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虽然有互相埋汰的时候,可彼此之间的默契和信任,是刻在骨子里自然而然往外散发的。   他有点崇拜、有点羡慕,想着他终有一天一定会加入他们,又时刻担心着黎铮和小姨,却不敢说出来让别人也担心。   唉……   他在心里叹气。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没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今日异常依旧,生活也依旧。燕月明从食堂离开,路过走廊看到窗户外边的雨幕里,打着伞走在上班路上的人时,不由停下脚步。   学长什么时候回来呢?   想着想着,他便有些出神。蓦地听到狗叫声从前方传来,是大黄醒过来,看不见他,出来找人了。一人一狗在走廊上相遇,路过的人看到他们,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脚步微微放慢,又匆忙离开。   不知不觉间,气相局上下的人好像都认识他们了。那个主角跟狗、小明跟大黄,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他们像一道另类的风景线,又像是吉祥物,走哪儿都有一堆人看他们,有些还招招手让他们过去——摸狗头。   大黄是不喜欢被人摸的,它会推燕月明出去,然后自己跑路。   一人一狗在气相局里展开了奇幻之旅,好像没帮上什么忙,但好像又帮上了。燕月明能敏锐地察觉到,跟他们接触过的人,心情似乎都好了一点。   所以他也不介意被当成一个吉祥物,扬起笑脸,接纳每一个人好奇的目光。   他只是越这样,就越是想念学长和小姨。   他也有点想家了。   “嘿!”又有人叫他,他回头,看到刚才见过的苏主播的助理在朝他招手。助理的脸上有明显的喜色,燕月明便也赶快过去,“什么事?”   助理:“你学长回来了,刚进气相局!”   学长回来了!   燕月明喜上眉梢,问清楚他在哪里,便立刻赶过去。大黄一头雾水,见他跑了就跟着跑,因为受了伤,竟然没跟上。   “汪呜!”大黄震惊不已,这人类什么时候那么能跑了?   可燕月明紧赶慢赶地,还是晚了一步。黎铮已经进了会议室密谈,局长郝芳亲自接待的,能进去的至少也是闻人暮晓这个级别的,他当然就被拦在了外面。   “你别急,黎老板特意叮嘱过了,让你们在外面等着,他出来就会带你们回去。”门口的警卫员善意地出声提醒。   燕月明也知道自己急了,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带着大黄去外面等候。他不是想要知道黎铮带回了什么信息,他只是想要看到黎铮还好好的,平安就好。   他们还能开会,证明学长就算受了伤,应该也还不算很严重。   平静下来以后,他的大脑就恢复了思考。可越是平静、越是思路清晰,他就越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焦躁和急切。   明明之前也一直在牵挂学长,但怎么人回来了,他反而比之前更坐不住了呢?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燕月明只能摸着大黄的狗头跟它说话,去折磨大黄。大黄跑得气喘吁吁,吐着舌头,不胜其扰,正想要逃离,闻人景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告诉燕月明:“老师要跑了!”   燕月明:“啊?又跑了?为什么?”   闻人景:“哎呀,你忘了我们是从哪儿来的气相局?医院!我俩还好,本来就是留院观察,不回去就不回去了,老师可是正儿八经有伤在身的啊。现在学长回来了,还能容忍他在外头乱跑吗?简直毫无病患的自觉。到时候不光他要被骂,我们都逃不掉。”   燕月明心中一凛,登时觉得即将大难临头。   两个小徒弟当即出发去逮人,闻人景边跑还边给门卫打电话,让他帮忙拦人。这气相局里谁不认识黎和平呢?谁又不了解黎和平那臭脾气呢?   看到他独自一人溜溜达达往外走,猪都知道他要干嘛。   黎和平逃离失败,拦住他的是搜救部一队队员,连山。连山是一队副队长冯远华的徒弟,跟黎和平、阙歌他们一块儿去过小山村,他跟黎和平说不上熟,也说不上不熟,别人不敢上去触这位的霉头,他这个小新人可不就得顶上?   “前辈,黎老板已经回来了,要不您再等等?”连山搀扶着这位老前辈,硬着头皮说话。   “等什么等,我就是去外面吃个早饭。黎铮那臭小气回来了又怎么样,我怕他吗!”   老子就是想去吃点好的!麻辣烫、烤猪蹄,什么不能吃就吃什么,你们这群小年轻懂个屁,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岁数再来教我怎么养生!   当然,后面的那些话黎和平可没有说出来,他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连山有苦难言,好在闻人景和燕月明迅速赶到,把老前辈接了过去。他抹了把汗,靠在门卫岗亭上跟大爷聊天,只见大爷端着搪瓷杯,一副宠辱不惊见惯了世面的模样。   大爷接收到他的目光,吹了吹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碎,道:“新人,第一次见吧?你今天看到的是《我爱花园路》,第一百二十集 ,新角色登场,叫小明。”   连山心想这还能是电视连续剧吗?转头仔细观察,发现当自己不置身于其中的时候,看得确实挺乐呵的,仿佛什么情景喜剧。   尤其是当黎铮出现的时候。   他从气相局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阙歌。阙歌悄悄冲老师和学长学弟们眨眼睛,又迅速恢复肃穆表情,目不斜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黎铮不疾不徐地走到他们身边,撑开一顶大黑伞,扫了眼外头的朦胧细雨,这才转头看向他们,问:“赏雨吗?”   他甚至还在笑。   是那种你只要回答错一个字,就把你发配去缝隙淋雨的那种笑。 第98章 喜欢花吗   最终,花园路一家没有被发配去缝隙淋雨,也没有发配去医院。因为黎铮说,老师看起来生龙活虎,想必不用去医院了。   黎和平察觉有诈,主动提出要去医院,被黎铮无情按下。师徒五人整整齐齐地回到花园路,家政阿姨和私人医生接连登门,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妥的。   直到黎和平被迫躺在家里的床上休息,身上的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还吃上了难吃的药膳,他终于知道诈在哪儿了。   要是在医院,黎铮也不能时刻盯着他,他还有自由。这回了家里,有个屁的自由,药膳还不如三院食堂的白粥好喝。   最关键的是他的徒弟们全部倒戈了,贴心的小徒弟来给他送了一次药膳,叮嘱他好好休息,就再不见人影。   一打听,人家在学长屋里呢。   燕月明看到黎铮屋里那束已经蔫了的百合花,心里有点难过。他送给学长的花,还没来得及欣赏,就已经丧失了它的美丽。   他只能拿着花去扔掉,再回来时,黎铮刚好洗完澡出来,靠在浴室的门边。   黎铮看了眼他手中空了的花瓶,很容易便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失落,若无其事地问:“喜欢花吗?”   燕月明微怔,回过神来,“喜……欢吧?”   花是漂亮的事物,谁会不喜欢呢?   黎铮没有回话,虽然洗了澡,热气蒸腾得他恢复了一点血色,但身上的伤和眉宇间的恹色,还是掩盖不住的,靠着门框的动作也稍显疲惫。燕月明时刻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生怕他不知什么时候会倒下去,哪还顾得上什么花不花的。   “燕月明。”黎铮叫他,他就过去,那想伸手又犹豫的模样,尽收黎铮的眼底。   “扶我一把。”黎铮主动开口了,燕月明哪还有片刻犹豫。他伸手去扶,黎铮那有些脱力的身体便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如此疲惫的姿态,可把燕月明心疼坏了。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把人扶到床上躺着,短短的一段路,心思之百转千回,不可为外人道也。   学长的体温有点烫,他担心他是不是发烧了,后知后觉自己的耳朵好像也在发烫,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绝不是发烧了。   他身上沾了来自于学长的水汽,是从浴室里带出来的,还未擦干的水汽。他闻到了沐浴露的味道,很清淡,是能静心凝神的味道。   可是他的心静不下来。   “学长我给你量个体温吧。”他让自己忙碌起来,虽然医生都已经给学长检查并且包扎过了,但他就是不放心。   黎铮很配合,也就是这份配合,让燕月明笃定他是状态不好,不然学长哪里会那么听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学长的体温是正常的。   燕月明松了口气,发现学长嘴巴有点干,都开裂了,又去给他倒水。房间里就有饮水机,燕月明贴心地设定了温水,再回到床边把水递过去,黎铮却没有接。   “凑近点儿。”黎铮半靠在床头,窗帘拉着,略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他的眼眸微垂着,湿润的发丝半干,每一个细节都蛊惑得燕月明不自觉地靠近。他把杯子凑近了些,黎铮依旧没有接,但却就着杯子直接喝了一口。   那水浸润了唇瓣,燕月明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正恍惚着呢,黎铮的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燕月明动作僵硬地看了眼自己拿着水杯的手,袖子里面是缠着纱布的胳膊。这是在诊所里受的伤,只是划破了皮肉,没有伤筋动骨,所以还好。相比起其他人的伤来,燕月明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受伤了。   “已经没事了。”他小声回答。   “你说没事就没事了?”黎铮反问。   啊?那我应该有事没事?   燕月明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大脑有点短路,处理不了当下的问答了。这时黎铮又突然放开了他的手腕,温热退却,皮肤重新接触空气,毛孔舒张,些微的凉意竟让人有点不适应。   怪怪的,心跳得有点快,更没法思考了。   “那、那我先出去了,学长你好好休息。”燕月明不想叫学长看出来,他现在也就只想让学长好好休息而已,不为别的事情分神,哪怕是自己的事情也不可以。   黎铮却又叫住他,“这就走了?”   燕月明顿住脚步,“学长……”   “我得到了有关于你小姨的消息。”黎铮也不逗他了,从他手中接过水杯放在床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躺着,道:“她还有同伴在胡地,还有,敲鼓的人就是她。”   燕月明精神一震,“小姨敲的鼓?”   黎铮:“胡地的鼓,鼓声可以遏制世界意识对人类的侵袭,她在胡地敲鼓,应该是察觉到了世界意识已经对现实世界发起了反扑,在帮我们的忙。”   燕月明想到那在关键时刻响起的鼓声,内心激荡,所以冥冥之中,是小姨帮了他?是小姨在救他?他连忙问:“那同伴呢?又是谁?”   黎铮:“11号的流浪者就是其中之一。那个组织叫散会,气相局会进行后续调查,目前得到的信息还不多。”   他没有过多地宽慰燕月明,说唐乔一定会没事,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可这已经让燕月明感到很开心了,至少他知道小姨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同伴。   最重要的是这些同伴至少不会是宿秦那样的人,因为11号的流浪者在寂静街区的时候就帮过他,是善意的。四舍五入,就是小姨帮了他。   小姨不在自己的身边,但小姨又一直在。   这样的认知让燕月明鼻酸,想着想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他有点难为情,但这是在学长面前,他又觉得没有关系。   “谢谢学长。”他眼巴巴地看着黎铮,嘴上说着谢谢,眼里好像又在渴望些别的东西。   于是黎铮,送了他一个玩偶。巴掌大的白色小狗,他亲手做的,被燕月明捧在手心里,从黎铮的视角看出去,跟他还挺像。   燕月明带着小狗回屋,把它放在了小绿的旁边,给它取名叫“小白”。   “小白啊小白……”燕月明拍着它的脑袋,忽然想起苏洄之发在网上的那张兔子玩偶的照片,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黎铮没有立刻睡觉,他也在看手机。   “他们疯了。”这是他对于网上一切纷争的总结。   黎铮黑着脸,把手机放下,准备睡觉。过了十分钟,他睡不着,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视线定格在苏洄之的社交账号上,最后又切出去,换成了跟苏洄之的聊天框。   他想打字。   闭了闭眼,又放弃了。   会折寿的。   他这么告诉自己。但是就这么无视的话,他又觉得苏洄之会杀到梦里跟他相亲相爱,于是他果断——把苏洄之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黎铮终于安心睡去,而另一边的燕月明,在对着白色小狗碎碎念一通输出后,迎来了百两金的员工。百两金,就是黎铮开的那一家花店。   “老板让我送花来的。”员工带来了很多的花,有满天星、月季、玫瑰、绣球,什么都有,满满当当抱个满怀。   燕月明还有些好奇,“学长他有说这花是用来干嘛的吗?”   “他说让我交给你就可以了,应该是要摆在家里看的吧,以前他就经常带花回家。”员工热情地把花一股脑儿塞进燕月明怀里,又不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能跟您合个影?您放心,没有经过允许我不会把照片放到网上的。”   燕月明微怔,后知后觉自己头上还顶着个主角光环。虽说经过气相局的那一通操作后,主角这个名头没有定死,风波成功化解,可他毕竟已经走入了大众视线。   网上的人一口一个“小明”,叫得亲切着呢。   小明最终答应了合影,抱着花跟他拍了一张。员工开心极了,并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头像——赫然正是苏洄之给燕月明拍的那张。   “我是你粉丝。”他说。   我这就有粉丝了?   直到员工离开,燕月明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一会儿在想,大家到底喜欢他什么?怎么就变成他粉丝了?一会儿又在想,学长突然让花店的人送花来,会不会、有没有可能跟他有关呢?毕竟学长刚刚还问他喜不喜欢花。   如果是后者,会不会是我想太多?   可是小姨也说过:小明啊,想太多是你的缺点,但你是一个没有事实依据就胡编乱造的人吗?不是啊,这说明你的想法很多都是有了苗头之后才诞生的。你不是想太多,你只是需要一点点冲劲、一点点大胆。   思及此,燕月明遥望着黎铮房间的方向,不由又出了神。   大黄就很不理解他,它趴在柔软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不一会儿,它又被一个抱枕吸引了注意力,玩了起来。   燕月明:“!!!”   那是学长最喜欢的一个!   真丝的!   救命。 第99章 精彩往事   黎铮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当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真丝家居服,领口微敞着,闲庭信步般从二楼走到一楼,去厨房倒了一杯冰水,再走到客厅的巨大落地玻璃窗前,看到燕月明和闻人景在外面追狗时,夕阳从远方跋山涉水而来,恰好散落在他的身侧。   他喜欢这样的时刻。   夕阳是美的,它无声美丽,那绚烂的色泽像油画,不知道是谁在那里多添了几笔,颜料堆叠着,过分绚丽,但也不算丑。   夕阳下的人和狗在吵闹,吵醒了旁边的花朵。那艳丽的花,花瓣足有婴儿的手掌那么大,不似现实世界的产物,充满了奇谲之色。   虚幻和现实交融着,奇诡瑰丽。   黎铮偏偏是一个能欣赏所有美的人,哪怕是恐怖之物,哪怕是能够杀死他的东西。所以此刻他的心情尚好,直到——他瞥见沙发上有一团东西。   眯起眼细看,发现是一块方巾盖着一个抱枕。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块方巾,手中的冰水都不及他的表情冰冷。他道:“哪里来的丑东西?”   蓦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支笔,嫌弃地挑起了那块带蕾丝边的牡丹方巾,看到了底下的真实。   片刻后,两人一狗,排成一排站到了黎铮的面前。   黎铮抱臂坐在沙发上,问:“谁干的?”   闻人景和燕月明齐刷刷地指向了大黄。   大黄歪着脑袋,“汪?”   黎铮看了它一眼,跟它相看两生厌。不过他最在意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的抱枕被弄坏了,也不是这两个好学弟,欲盖弥彰地拿一块布给他盖上,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而是——到底是谁找来的这么一块方巾。   “这个不好看吗?”燕月明有些怀疑自己的审美,但又紧接着解释道:“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我妈妈以前织的,纯手工织的,而且还没有用过呢,是干净的。”   燕月明本来是想把扯坏的抱枕补一补的,可他并不会针线活,闻人景和阙歌也不会。他怕自己补丑了,就拿出了这块方巾盖一盖。他觉得都是纯手工做的,学长应该会喜欢,他自己就经常做手工呢。   而且这不好看吗?   牡丹花是好看的啊,学长开花店,肯定也喜欢花。   黎铮单手抚着额头,沉默了几秒,瞥见闻人景在憋笑,他转而支着一方侧脸,也轻笑起来,好整以暇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闻人景微怔:“啊?”   黎铮:“今天周一。”   闻人景的笑容僵硬了。   燕月明也反应过来,对啊,今天周一,小长假过去,学校都开课了。闻人景为啥还在这里跟狗玩儿?有人给他请假吗?   闻人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见事情不妙,当即正色道:“我没有逃课,我这怎么能算是逃课呢?而且现在局势那么紧张,说不定鸩已经回来了,他如果要害我,我去学校,会把危险带给我的老师和同学。”   燕月明:“真的吗?”   黎铮:“你听他的鬼话。”   闻人景不理解,为什么学长拥有那么完美的身材、那么完美的脸蛋,却能说出那么冰冷的话语。他甚至还说:“明天你就回学校上课。”   燕月明还紧接着问:“你作业做了吗?”   作业?   呵,那是什么?   恰在这时,阙歌从外头回来了。她有事出去了一趟,顺便把晚餐带回来,一边开门换鞋,一边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倏然顿住。   她好像回来的不是时候啊,怎么小学长的脸都是绿的?   气氛略显尴尬。   所有人都定格在原地不敢动弹,燕月明则很后悔自己问出了那个杀人诛心的问题,不由地低下了头。   良久,黎铮迆迆然起身,“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终于活跃起来。   燕月明先去楼上给黎和平送了晚餐,又给大黄另外煮了肉,这才在餐桌旁坐下。黎铮和阙歌已经聊起了正事,而往常侃侃而谈的闻人景难得地没有插话,心里想着那些根本没动过的作业,化悲愤为食欲。   阎飞已经带队再次前往缝隙了。   散会的人提供了打开胡地的线索,但线索只是线索,并不是能够直接开门的钥匙,还需要他们进一步追查。   阙歌:“四队是先遣队,后续我们也会进去。阎队临走前跟我聊过,苏主播那边,他希望花园路能够盯着一些。鸩是跑了,到现在也没露头,但保不准会再次找上他。”   黎铮:“他倒是会操心。”   燕月明坐下来,忍不住问:“线索到底是什么?”   阙歌看了眼黎铮,见他没有反对,便解释道:“是几样东西,得把它们找齐了。只是它们可能分散在不同的缝隙里,位置不明,所以找起来有点困难。对于,关于那个散会,学弟,气相局这边可能需要去浦匣子弄,在你的家里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燕月明很快反应过来,“是想要查一查我小姨那儿是否有相关的记录?”   阙歌点头,“没错。你是屋主,这还需要你的首肯。”   燕月明没有多犹豫,便答应了。散会既然主动接触了学长,想必是不怕被人查的,不管他们是出于善意还是别有用心,查一查总归更保险。   更重要的是,他相信气相局,更相信花园路的学长学姐。   他只有唯一一个要求,他要在场。   关于这点,阙歌当然赞同且支持。换做她自己也一样,谁要是想进她家搜查,她必定要在旁边看着。   一顿饭最终在和谐的气氛里落下帷幕。   闻人景忙着回房写作业,阙歌要去气相局上班,于是偌大的别墅里,除了卧床修养的黎和平,就只剩下了燕月明和黎铮。   哦,还有大黄。   大黄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它精着呢,干完饭就跑,坚决不让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类有一丝一毫抓到它的可能。   “大黄!”燕月明看着它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也不知道它究竟要跑哪间房去,实在是愁人。可他很快就发现,该愁的是自己。   编制考在即,黎铮要考校他的学问了。   这个时候燕月明才恍然想起,自己来花园路的初衷——上培训班,考编制。   半个小时后,二楼书房。   莎莎的写字声以缓慢的速度在房里响起,燕月明搜肠刮肚,把所有能记起来的知识点全在脑海中盘了一遍,认认真真地答题。他时而也会抬头悄悄看一眼黎铮,他又坐在了那扇窗前,优雅地翘着腿,手边的架子上摆着一束复古色系的月季。   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如同燕月明第一天在这里上课一样。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不常上网的黎铮,今天却坐在那里看手机。他的眉头微蹙,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不悦,或者说不解的内容。   是什么呢?   燕月明忍不住走神。是苏主播在社交账号上发的“兄弟情深”?还是主角风波引发的那些争论?   真相只有黎铮才知道。   苏洄之虽然被黎铮拉黑了,但他可以用别人的账号给黎铮发信息。十几条链接满满当当地占据了聊天框,最后附赠一句:   你会感兴趣的。   黎铮本不想理他,这个八卦的男人,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废话,还有一句在意有所指。跟苏洄之说话是一件费劲的事,黎铮从小就知道。   可他发过来那么多链接,实在让人很难不在意。再联想到网上关于主角的风波,黎铮看了眼燕月明,还是点了进去。   这一点,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他仿佛掉进了一个黑洞,名为网络世界的黑洞。黑洞里什么都有,拉郎CP大乱炖,嗑他和苏洄之兄弟情的,竟已是最正常的一波。   从前月明?这又是什么?   黎铮点进去,眼睛微微眯起,看了片刻,又放松下来,嘴角似笑非笑的。仔细一看,尽是冷笑。   经过一天的发酵,黎铮的照片也被神通广大的网友扒拉出来了。只是黎铮素来低调,从不曾将自己的照片上传至网络,上学时也没有多少照片流传,所以大家能找到的,也只是他十几岁时的一张高糊毕业照罢了。   也有人给他和燕月明拉郎,毕竟他们都是花园路的人,可远远比不上苏洄之和燕月明的组合。   “从前月明”,取自溯洄从之和燕月明的名字,很文雅。   这个组合之所以那么受欢迎,完全是因为大家发现了燕月明的社交账号,发现他转载了很多有关于苏洄之的图文,明确表达了对苏洄之的崇拜和赞美。偶像与小粉丝,人气主播和主角,噱头不就来了吗?   看到这里,黎铮又抬眼看了看燕月明。燕月明正在冥思苦想,一只手支着侧脸,脸都被他支变形了,看起来真是纯良又无辜。   黎铮又继续看他的社交账号=。   过期鸡汤。   励志软文。   唉声叹气。   转发抽奖。   深夜美食。   今年过年他还发了一条“幸福的烦恼”,说自己吃胖了。小姨带他去买西装,因为上了班要充充门面,结果一点都没有成熟人士的风采,缺少了一点成熟男士的魅力。   燕月明同学为此小小地忧愁了一把,走在街上看到苏洄之的巨幅广告牌,又怀着激动和崇拜的心情,从中得到了鼓励。   精彩,真精彩。   他竟然还是苏洄之的粉丝呢。 第100章 一时冲动   燕月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黎铮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危险,有种他即将为学长献上小命的错觉。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停止这个动作,因为学长是个好人,一切肯定都是他的错觉。   对的……吧?   燕月明又小心翼翼地去窥视他,谁知撞上他的视线,被逮了个正着。黎铮看着他,问:“我脸上有答案?”   “没有没有。”燕月明连连摇头。   他决定苟着,可黎铮偏偏支起侧脸,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小明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注视,小明不行的,马上就开始紧张了。   “学长,要不……”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却又被黎铮打断。   “网上流传的你的那张照片,是苏洄之给你拍的?”他问。   “是啊。”燕月明下意识地作答,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黎铮便继续说道:“你了解他吗?”   “谁?”   “苏洄之。”   “我知道他是学长的表哥。”燕月明说起这个来,还有点不可思议。刚开始他是不知道的,后来跟苏洄之见过之后,闻人景才把这个“秘辛”告诉了他。   他也看得出来,学长和这位表哥之间,虽然来往并不密切,看起来关系很塑料,但实际上都很在意对方。学长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就像苏主播说的,他护短着呢。   思及此,他丝毫没有戒备地继续说道:“我还知道苏主播以前上学的时候身体不好,后来养好了,就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气相主播。他的成绩还是第一名,比第二名高很多,而且上学的时候成绩就好,是个学霸。”   黎铮:“还有呢?”   燕月明:“还有……”   他其实很好奇,既然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那就证明学长是知道自己出身来历的。而且黎铮也并不是黎和平的养子,只是收的徒弟而已,为什么他会跟着老师姓呢?   苏洄之的父母,燕月明记得以前他看过的访谈里提到过,那是一对普通的开着小商超的夫妻。丈夫姓苏,妻子姓乔,学长是表弟,那就应该是这位乔女士的亲戚。   难不成学长的父母,一个姓乔,一个恰好姓黎?   燕月明很想了解学长的过去,可这是人家的隐私,他又不好意思多问,因此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   黎铮却好像并不在意,甚至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问他:“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姓黎?”   燕月明想否认,但最终还是老实点头。   黎铮换了一条腿坐着,仿佛在哄小孩儿讲童话故事一般,将往事悠悠道来:“因为一次意外,我母亲在缝隙里生的我。当时情况很乱,我和她又分散了,他们找不到我,一个婴儿也不可能独自在缝隙里存活下去,所以他们一度以为我死了。后来是老师救了我,将我带回来,但因为我在缝隙里出生,上方城没有我的相关记录,而当时距离我出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没有查到我的来历,于是老师就收留了我。”   如此沉重的往事,偏偏是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听得燕月明心口发紧,他着急发问:“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相认的?”   黎铮:“苏洄之认出了我,不过那个时候我的亲生父母已经去世了,所以我当然还是姓黎。”   燕月明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安慰,还是该说点别的,学长的神情里看起来没有什么哀伤,更别提怨。   要是他说点有的没的,反而惹人烦扰。可什么都不说的话,他的心脏就要爆炸了,此时此刻学长在他心里仿佛套了一百零八个破碎光环,浑身都散发着需要关爱的光芒。   他还知道学长肯定还有一些很重要的细节没有说出来,譬如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在缝隙里活下来的。从他跟父母分散到被老师救,这里面还有一个时间差。   那是在哪个缝隙?燕月明光是想象,都觉得很难受。   这种难受无法掩盖,从他的眼神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泄露出来。   黎铮看着,刚才说往事的时候他没有不愉快,现在看到燕月明这样,他反而……有点后悔了。他本不应该把这些事就这么告诉燕月明的,好像没有想太多,就这么告诉他了。也没考虑他能不能承受,会不会多想。   一时冲动。   黎铮忽然想到这四个字。   显而易见,这都是苏洄之的错。   城市另一边的苏洄之,猛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他不禁怀疑是不是亲爱的弟弟又在心里说他坏话。   不过打是亲骂是爱,弟弟一定是太爱他了。   这厢,黎铮已经换了个话题,“为什么送我百合花?”   燕月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没出来了,突然听他这么问,愣怔了一下,才有些词不达意地回答,“就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个卖花的婆婆给我推荐的……不对,是我自己挑的,因为、因为百合花很高雅?很好看?学长也很好看!”   我的天。   我的小姨。   我在说什么。   黎铮却好像很满意这个回答,因为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他笑起来,就更好看了,看得燕月明也跟着笑。   下一秒,他又问:“苏洄之好看吗?”   燕月明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点头。   黎铮笑意未减,“是吗。”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不等他细想,黎铮又问:“你很崇拜他?”   这下燕月明可不敢乱说话了,仔细斟酌,这才说道:“苏主播是……很多人的偶像?因为他是气相主播?做着一份崇高的职业?”   “那是你们的偶像,问我做什么?我跟他不熟。”黎铮轻飘飘一句话给他挡了回去。   你们不熟吗???   燕月明一时都惊住了。   “卷子做好了?”黎铮又问。   “没有。”燕月明于是又苦哈哈地埋头做题。可明明是学长先问的,也是学长先跟他聊天的,怎么最后是这样啊?   学长心,海底针。   唉声叹气的燕月明,最终得了92分。满分100的卷子,还有8分丢在哪里?在学长捉摸不透的心里。   3分是心不在焉选错了答案,4分是真的错了,还有1分扣了卷面分。   卷面分!   是嫌我的字丑吗!   可我已经尽力了!   燕月明无从诉说自己的心事,只能到处找狗,去跟大黄诉说。大黄被他摸着狗头一通输出,无法理解人类的细腻心事的它,都开始翻白眼了。   人类,真麻烦;人类,太脆弱了。   两个多小时后,波动时刻再次来临。   鼓声也再次响起。   燕月明也顾不得自己的少男心事,放下手里的书本,再次跑回书房去找黎铮。黎铮正在里面翻书,看见他进来,道:“放心吧,你小姨还能敲鼓,说明她没事。”   “我知道。”燕月明只是很想跟黎铮一块儿分享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他想跟黎铮待在一块儿。   这样就可以了。   这时,黎铮放下手里的书,又看向窗边的那束花,问:“你知道那束花叫什么名字吗?”   燕月明摇头。那是月季,月季的品种繁杂多样,他根本记不住。不过他记得自己并没有进书房来放花,这是黎铮醒来后,自己带进来的。   黎铮告诉他:“它叫‘遥远的鼓声’。”   一个颇为应景的名字。   鼓声接连响了三天。   每次都响起于波动时刻,又在零点停止。这似乎是一场与世界意识之间的博弈,使得现实世界堪堪维持住了正常的运转,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乱象。   三日之后,鼓声没有再响起,异象也没有再进一步扩展。   监测装置终于开始发挥应有的效用,重新读取出了详细的规则。气相局开始派遣更多的搜救队员进入缝隙,发现缝隙里的变化也在逐渐停止,并趋于稳定。   失控的列车好像再次回到了轨道上。   但没有人持乐观态度。   气相局的会议桌上,大家都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看不见的,比看得见的更可怕。你们有谁相信世界意识的临死反扑就这么点威力吗?敲几下鼓,就真的偃旗息鼓了?”   “从之前得到的消息来看,缝隙大变,其实是能量转换。如果把能量比作水,这水活了,就有了攻击性,所以能够影响到现实世界,造成那么多异象。而我们一致推断,这个能量转换的阵眼就在胡地,所以胡地关闭了。这是相的一种自我保护。但现在看来,我们是不是想反了?”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杀招、或者说底牌在胡地?把它藏起来,是隐忍而后发,其他的都是障眼法?”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仔细想想,鸩这一系列动作,好像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不如说每次都……差点运道?如果他的计划顺利,从三院病人窜逃那件事开始,上方城就会陷入不断的骚乱当中,然后是针对花园路、苏洄之的陷害,以及化工厂爆炸等等,再到缝隙大变、异象频出,我们会在缝隙和现实世界之间疲于奔命,抓了这头顾不上那头,哪还有什么余力去管胡地?”   “你们都忘了,我们最早会注意到胡地,是因为唐乔进去了。现在散会的人也浮出水面,我们因此获得了更多的信息。现在不是已经确定了吗?一队的阙歌,那位花园路新来的小徒弟,在阴阳眼碰到的那两个人,也是散会成员。”   “现在鸩甚至已经被逼得撕开裂缝逃了两次。那个诅咒是真的吧?虽说无法确定主角到底是谁,但鸩的运气,确实像被诅咒了一样。”   “这可真像小说里描写的气运之说,不过……轻敌还是不可取的。现在这个局面,是多方努力的结果,不论是唐乔和散会,还是花园路,他们都付出了努力,我们气相局就更不能掉链子了,否则不是让人笑话?”   ……   郝芳:“总而言之,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打开胡地。我希望在座各位都明白,我们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所谓气相局的颜面,不是为了与谁一较高下,是为了这座城里千千万万的同胞,也为了各自的家人、朋友。”   “这是一场为自己、为他人,无人能逃避的战争,所以各位,请务必全力以赴。”   对于燕月明来说,这一切对他还太遥远。他能够抓住的、并且急需完成的,就是编制考核。要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实力,成为他们的一员,成为这台庞大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他才能在最后真的帮上忙,帮到小姨。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带气相局的人去过一次浦匣子弄。但遗憾的是,那个家里没有任何有关于散会的信息。 第101章 有客临门   这几天还有一件事困扰着燕月明,那就是黎铮的态度。   一切好像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但又好像不一样了。继跟苏洄之不熟以后,学长好像开启了随机选择模式,他可以跟任何人都不熟。而且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了,每天不是坐在那儿看书,就是闲来无事拿着针钩两个玩偶。   美其名曰,养伤。   他都在养伤,老师黎和平就别想着从花园路出去了。闻人景乖乖上学,不敢迟到一分钟,阙歌就变成了花园路最忙的一个,在气相局上班,很难见到人影。   闻人景偷偷跟燕月明嚼舌根子,“你知道学长这叫什么吗?这叫弹性社交。其奥秘和诀窍在于,你得有实力。”   有实力的表现就是,这段时间上门拜访的人很多,送礼的人也很多,打的旗号都是“探病”,但都被拦在了门外。燕月明看着那一个个非富即贵的模样,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报名的情形。   “他们这是……来搞好关系的?”燕月明问。   “有巡查部监管,网上曝光的信息其实有限,你看学长到现在还是个神秘大佬。但这些人不一样,而且他们本来就跟曹家有来往,这次我们救了曹彧,他们都知道了。况且,学长在这个圈子里的名声本来就很响亮。对他们来说,探病送礼,送得出去最好,送不出去,也不费什么事情。”闻人景人小鬼大,说得头头是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花园路闭门谢客。   又过了几天,送礼的热潮稍稍过去,花园路终于重新开门迎客。最重要的是,今天要来的是燕月明的发小韩梅女士,以及当初介绍燕月明来这里报名的实验小学教导主任,也是黎和平的朋友,朱一德。   两人是来探病的,知道花园路前几天闭门谢客,特意拖了几天再来。   好巧不巧,两人到了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热呢,曹彧和他姐也来了。曹彧的腿还没好,但拄着拐杖走得比正常人还快,他姐姐曹珏推着轮椅走在后面,本该坐着曹彧的轮椅上,放着的是补品和水果。   这两拨客人一来,花园路登时就热闹起来。   黎和平丝毫不给老朋友面子,当着晚辈的面就叫他的小名“缺一德”,被缺一德好一通缺德埋汰。   “不是我把人介绍过来,你能找得到小明那么好的徒弟吗?我跟你说,老黎,要是你办收徒宴,我可是要坐主桌的。”   “美得你,还坐主桌,你又不是媒人。”黎和平也怼他。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挖苦几句,等到曹珏和曹彧进来,倒是稍稍收敛了一些。韩梅却一副见了世面的模样,忍不住跟燕月明说:“我们教导主任在学校的时候不这样。”   燕月明点头表示理解,“我懂。”   自己的朋友自己招待,燕月明连忙给韩梅介绍自己的学长,还有曹彧。大家表面上都其乐融融,尤其曹珏,八面玲珑,说出来的话就没一个不爱听的。   燕月明不由想起老师说过的话,她和学长差点相亲,还是对方家长先看中的学长,他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黎铮的目光则有意无意地分给了韩梅。前几天多了一个偶像,这是又来一个青梅竹马?看起来关系还不错,凑在一块儿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韩梅:“你这位学长……比网上猜测得都要帅啊。”   燕月明:“没错。”   韩梅:“你喜欢吗?”   燕月明:“这个……”   韩梅上上下下打量过他,最终一锤定音,“你喜欢。”   燕月明就知道瞒不过她,他也不否认,自己真的喜欢学长。也许初见是因为看对方长得好看,所以在浦匣子弄的雨幕里,哪怕他怕得腿都在打颤,在看到水里的学长的倒影时,依旧不要命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脸是遗传的。   小姨曾经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告诉他,他的姐姐,也就是燕月明的妈妈看上他爸,最初就是因为他爸长得帅。用小姨的话来说,他们家的人,看别的东西的审美都不咋样,但看男人,贼准。   不过燕月明还是要为自己辩驳一点,他不是光看脸的,就像对苏主播,那只是对于偶像的崇拜。他为什么会喜欢学长?也许是学长真的太帅了,也许是学长虽然严厉,但总是很有耐心地听他说话,还会寄予肯定。   他跟学长在一起,都觉得自己变得更优秀了。   又或许是学长真的很厉害,总是像救星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那么厉害,看似高冷独行,但又护短,做了那么多事也不图名利,潇洒从容。   总之他哪哪儿都好,真的很难不让小明心动。   韩梅跟燕月明从小一块儿长大,他的喜好还能看不出来吗?这眼神,如果说燕月明没给黎铮加一百层滤镜,她都不信。   不过韩梅客观分析,觉得也挺好的。燕月明既然已经卷入到那么大的旋涡中去,顶着一个疑似主角的名头,还要考气相局,那么他留在花园路,是件好事。如果他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就更好了,只不过——   “你们学长喜欢男的女的?”她小声问。她了解燕月明,如果黎铮喜欢女性,那燕月明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喜欢,就去改变什么。   “不知道。”燕月明老实摇头,不过他又把送花的事情告诉了韩梅。没办法,大黄总是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他又不能把这些事情跟花园路的人说,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他是喜欢学长,但更珍惜与花园路的情谊,不想轻易破坏。   韩梅一通琢磨,觉得有戏。   燕月明小声问:“准吗?”   韩梅哪知道,她上学的时候专注搞学业了,后来当了老师,倒是相过几次亲,但相亲市场多奇葩,她也不能把跟奇葩相处的经历往黎铮身上套啊。   “要不……我这个青梅竹马去替你试探一下?”实在不行,就只能上言情电视剧这一套了。   燕月明认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不想学长误会。而且学长很重要,梅梅姐你也很重要啊,就算误会解开了,以后你们相处也会尴尬的。”   韩梅怔了怔,随即笑了出来,忍不住像小时候打闹那样,仗着是姐姐,伸手去揉他的头,“真不愧是姐姐的好弟弟。”   这一句,她有感而发,没顾得上压低音量。   黎铮坐在客厅沙发上,陪黎和平和朱一德下棋,本没有偷听的打算,但却被迫听到了这句。姐姐的好弟弟?   黎铮有弟弟PTSD,这会让他很容易想起到处认弟弟的苏洄之。   这一瞬间,韩梅的形象与苏洄之重叠了。   一切果然都是苏洄之的错。   黎铮优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定、从容,余光瞥见曹彧也去加入了那对姐弟,三人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看起来很融洽的样子。   他放下茶杯,看向棋盘。   “您又输了。”他道。   “要你说!”黎和平真的会被气死,他是做了什么孽才收到这个徒弟,从小到大都在折磨他。他没好气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年轻人就跟年轻人在一块儿玩,去,招待客人去。”   黎铮抬眸,跟坐在对面的曹珏对上了视线。   曹珏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正好有事情想要跟黎老板谈,能否借一步说话?”   身为曹家未来的接班人,曹珏当然是没那么闲陪着弟弟来访友的,她来这里,还是为了正事。   黎铮无可无不可,便起身跟曹珏通过客厅的玻璃门,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燕月明看到了,虽然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投去目光。   大黄本来趴在客厅一角玩黎铮做的毛毛球,不屑与这群吵闹的人类为伍。但是它过分敏锐,又极具智慧,发现燕月明总是时不时往外看,它就也往外看。   外面有啥啊?   那个危险的人类,还有另一个人类,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   待我大黄前去查探一番。   大黄出发了,于是那落地玻璃窗外,风景宜人的小花园里,俊男美女本来美得像电影海报,偏偏闯进一只狗。   两人一狗,成了个三角。   大黄打量着他们,“汪?”   曹珏眸光微亮,“这就是那天追着鸩咬的那只……神犬?”   黎铮以沉默表示肯定,其实是懒得说话。   这会儿两人的正事也谈完了,对于曹珏来说,大黄的吸引力显然超过了黎铮。她很快就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大黄身上,主动伸出了友谊之手。   大黄昂起头,十足骄傲。   燕月明、曹彧&韩梅:“……”   良久。   韩梅:“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无法形容心里的那种感觉,你们明白吗?就好像看个电影,突然串频道了。”   曹彧:“这狗会不会身上附着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燕月明:“不会吧?”   三人悄悄嘀咕的同时,黎铮也回来了。他从三人身后经过,却无一人发现。当然,他也可以故意把脚步声弄得重一些,好引起燕月明的注意,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黎铮看着三人的傻样,迈着优雅的步子,转身上楼了。   客厅里,正在下棋的朱一德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忍不住好奇地问自己的老朋友:“你那宝贝徒弟,谁又惹他了?”   黎和平:“要你管呢,下好你的棋吧。”   “嘿,明明是你要输了。”   “我这叫战略布局,你不懂。” 第102章 十分钟   黎铮去楼上,其实是为了躲清闲。   今天阳光正好,这客人也见过了,该谈的都谈了,他自觉没有什么必须要他在场的理由,便回到二楼,随手抽了本书,坐在露台上晒太阳。   燕月明上来寻他时,他正在打电话。姿势慵懒地躺在躺椅上,一只手搭着扶手,水晶珠串在阳光下反射着碎光。而他大概是嫌太阳过于耀眼了,还戴着副墨镜。   至于那书,早被放到了一边。   燕月明没有出声打扰,直到黎铮挂了电话,转过头来,问:“有事?”   “我就是……就是看学长不在,所以过来找找。”这是实话。燕月明就是发现人不在,下意识就过来找了。哪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呢?   黎铮拉下墨镜看了他一眼,又迆迆然把墨镜推回去,道:“朋友难得来一次,去跟他们玩儿吧。”   他可没有要管着学弟的人际交往。   毕竟他又不是学弟的谁。   况且唐乔在胡地,燕月明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平日里掩藏得很好,认真备考、认真吃饭,但心里的担忧总有压不住的时候。有时对着那盆丑丑的草嘀嘀咕咕,有时抓着大黄跟它聊小姨,黎铮撞见过几次,没有上前说话,但都看在眼里。   今天韩梅他们过来,是燕月明看起来最开心的时候。   “他们在跟大黄玩儿。”燕月明不知道黎铮在想什么,他的朋友过来看他,他当然是开心的,但是学长也很重要。   余光瞥见旁边还有一个小椅子,他拖过来坐在躺椅旁边,很快下了决定,说:“我在这里待十分钟再下去吧。”   “十分钟?”黎铮藏在墨镜下的眉梢微扬。   “多吗?”燕月明凑过去问。   黎铮该怎么回答呢?   他心情还不错,尤其是看到燕月明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样子。这位学弟,有时胆小,有时又很胆大,在老实与乖巧间,透着一股不可捉摸的劲儿。   “随便你。”他道。   “那我在这里待十分钟再下去,刚刚不算,现在开始算吧。”燕月明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却用的肯定的语气,为了不让黎铮反悔,他主动岔开话题,聊起了韩梅。   学长都跟他说自己的过往了,那燕月明也要跟聊一聊,这叫礼尚往来。他说起小时候在浦匣子弄的往事,普普通通的小孩儿在弄堂里长大,弄堂里能有什么大事呢?左不过是家长里短、鸡飞狗跳。   这是跟黎铮完全不同的成长经历,没有那么惊心动魄,没有太多的危险,在这宁静的午后再被提起时,透着一股时光晕染的味道。   十分钟不长也不短,燕月明叭叭地,那张嘴就没停过,但黎铮一点儿也不觉得吵闹。   相处到现在他也发现了,燕月明说话时总是会控制自己的嗓音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声音不尖利也不算低沉,有年轻人的朝气,又没有年轻人的急躁。哪怕有时候会卡壳,有时语速加快,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就好像燕月明此刻离他那么近,他也不会觉得厌烦。不,不止是不厌烦,而是当他发现燕月明一边讲,还一边偷偷地把椅子越挪越近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学长你笑什么?”燕月明有些疑惑,他刚刚讲到自己和韩梅以及弄堂里其他小伙伴,帮着社区工作人员出板报,结果因为画了一墙的“小明大战外星人”被当众批评的事情呢。   黎铮压了压嘴角,“主谋是你吗?”   燕月明这就有点冤枉了,时至今日,他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冤,“不是我啊,就因为我叫小明,书上也有小明,然后我就成主角了。根本不是我出的主意。”   在我普普通通的人生里,小明就只是小明罢了!   黎铮莞尔,“那韩梅呢?她不是你们的头头?”   “哦。”燕月明老实作答,“她是外星教母。”   外星教母长大以后成了人民教师……也可以吧。黎铮想。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笑闹声,还有狗吠。燕月明忍不住跑到露台的栏杆边往下看,就见曹彧拄着拐杖在跟大黄合影。   大黄怎么可能配合,于是它逃他追,最后玩起了扔球游戏。   韩梅在旁观战,抬头看到楼上的燕月明,挥手跟他打招呼。燕月明也跟她挥手,探出头去仔细看,才发现曹珏也站在廊下。   两人点头致意,因为不熟,所以举止略显官方。不过燕月明也来不及多表现,因为他刚点了点头,就被黎铮拉回去了。   “注意安全。”黎铮道。   “知道了。”燕月明往回缩了缩,但还坚强地扒着栏杆在那边跟楼下的朋友打招呼。楼下玩得开心,他也看得开心,整个人放松起来,烦恼、压力和担忧不知不觉就轻了许多。   他没发现,不知不觉间,他跟黎铮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手臂就靠着对方的胳膊,他看到楼下的大黄一个英勇跳跃接住毛毛球,伸手去拉黎铮,黎铮也没躲避。   午后阳光正好,和风徐徐。楼下的韩梅看着楼上的人,也觉得风景如画。   “汪呜!”大黄摇着尾巴,骄傲十足。可它看了一圈,没看到眼熟的那个人类,一回头,发现人在楼上站着呢。   怎么回事,他怎么又跟那个危险的人类站在一块儿了。   待我大黄前去一探究竟!   大黄丢下球,风风火火就要往楼上跑。它这几日已经把路都探熟了,楼上楼下来回跑了八百遍,绝对能以最短的速度抵达目的地。   熟料它刚跑出几步,就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乖。”韩梅抓住了它,轻抚狗头,小声商量:“不要上去打扰他们,好不好?”   大黄可不懂她在讲什么,第一反应当然是挣脱,谁知竟然挣脱不了。它错愕地回头,瞪着狗眼看她,就见她笑得温和且慈祥。   大黄:“汪!汪汪!”   韩梅:“真是好狗狗,听话,啊。”   大黄从挣扎到摆烂,前后不过五分钟。   当曹珏一个电话为它送来了一车的高档零食和玩具,它又快乐起来了,而且这种快乐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当客人都陆续离开,它溜溜达达地跑到二楼去,想要找人类再炫耀一下自己的战利品,就听到那两个人类又待在一间房里,还关着门。   大黄充满怨念,遂又跑下楼去找放学回家正在做作业的闻人景。   书房内,黎铮正站在书架前翻阅书册。   虽然花园路有定期来清扫的家政阿姨,但书房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打扫的频率不高,所以难免有灰尘残留。黎铮手上的那本精装版书册,足有正常书本的两倍大小,里面的书页也比普通的纸张厚,仔细分辨,就能发现是用某种树皮压制而成。   很特别的一本书,但燕月明此刻无暇顾及,他还在等黎铮的答案。   今天韩梅和曹彧他们过来看他,真的让燕月明很开心。生活好像已经逐步回到正轨,在这平常的生活里跟朋友打打闹闹,是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傍晚的时候,阙歌又来了一趟,把昂丁的小金斧头送了回来,并且告知了编制考的日期,说是刚刚定下来的。   据说为了这次大考,气相局专门托人算了算,搞了搞玄学,最后选了一个最为吉利的6月6号。当然,这是不能对外说的,阙歌也就跟自己的学弟们吐个槽。   今天是5月22,距离6月6号也就不过半个来月。   日期定了,燕月明心里的大石也就放下了一半。这些天来其实他也想了很多,于是吃过晚饭去书房自习的时候,他就跟黎铮说:“如果我考上了气相局的编制,学长你去胡地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   黎铮没有回答。   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拿在手里随意地翻着,这才问道:“你想自己去接你小姨?”   燕月明点点头,“如果我能通过气相局的考核,代表我也有了一定的自保的能力,我会尽量不拖大家的后腿的。对我来说,小姨是我唯一的亲人;对我小姨来说也是一样。小姨在散会中的地位应该不低,否则不会因为她再次进入缝隙,散会就重新浮出水面。而我是气相局和我小姨之间的交汇点,我进去,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这番话他说得很冷静、理智,让黎铮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两人于无声中对视,末了,黎铮将手中的书册递给他,再走回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知道我一定会去?”他问。   “嗯。”   “这么肯定?”   燕月明又点点头,双手抱着书册,心里其实还有点紧张。   黎铮支起侧脸,嘴角微微弯起,在暖黄的灯光下注视着他,“你好像很了解我。”   这下子,燕月明更紧张了。他该怎么解释呢?说他平时有多关注他,会留意他的许多细节,会窥探他的内心?   好在这时,黎铮又道:“看看你怀里的那本书吧。”   燕月明微怔,随即赶紧低头看向书的封面。只见那封面是烫金的,一行铁画银钩的大字跃然其上——   《胡地百科指南》   “产自胡地的树皮和墨水,特制而成的书,整个上方城只此一本。气相局倒是有手抄本,只不过上面的字只能留存半年。”黎铮道。   “这本书……给我看吗?”燕月明有些惊喜。   “胡地是个世界观架构相对完整的地方,你想要去,就得先了解它。”黎铮微微坐直了身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前提是你在缝隙考核里拿到第一名。”   第一名?燕月明心里有点突突。   黎铮却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笑意收敛,目光沉静,盯着他继续发问:“燕月明,你能做到吗?”   燕月明很想斩钉截铁地说“我能”,像许许多多小说、影视剧的主人公一样,一口唾沫一个钉,吹出去的牛皮一定能实现,啪啪打看客的脸。但现实是,气相局的编制大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夸下了海口,就得拥有海一般浩瀚的实力。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难的是有没有兑现的能力。   他没有立刻回答,就像他刚才跟黎铮提出那个请求,黎铮没有立刻回答他一样。而黎铮也没有催促他,像无悲无喜的平静之海,燕月明只能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审视自己、拷问自己,最终做出抉择。   燕月明思考了多久,黎铮就等了多久,丝毫没有不耐烦。   良久,燕月明终于道:“我会努力的。”   黎铮却道:“只是努力吗?如果你已经给自己预设了退路,预设了失败,那你永远也不会成功。”   闻言,燕月明脑瓜子嗡嗡的,他再次看向黎铮,好像终于读懂了他想要传达的意思。拳头微微攥紧,他深吸了一口气,反问:“学长相信我可以的,对不对?所以你才会这么问我?我有基础知识,我还跟着你们去了几次缝隙,闯过橙红小镇,我有经验了。”   黎铮闲适地靠着椅背,没有接话。   燕月明终于下定决心,眸光也变得坚毅起来,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我会拿第一的,学长。”   黎铮勾起嘴角,“好。”   如果说燕月明身上还缺少什么,那就是自信。   “如果你拿了第一,我送你一个礼物。”黎铮又道。   “什么礼物啊?”燕月明好奇。   “保密,不过你也可以自己提。”   “不用不用,学长送的我都喜欢。” 第103章 开考   从这天开始,燕月明变得更加刻苦了。   黎和平见小徒弟那么用功,老怀大慰,主动接过了教学重担。当然,实际原因是他在家里都快闷出鸟来了,正好有个学生能让他寻些乐子,何乐而不为?   黎铮是经验丰富,对于相的认知、对于缝隙的探索,年轻一辈中鲜有人能出其右。但黎和平才是气相局的老人,局里会出什么样的考核,有什么规章制度,他才是最了解的,于是这最后一段时间的冲刺课程,由他接手再适合不过。   跟着黎和平上课,被训是很正常的。   他其实并不比黎铮严格,你在他面前坐没坐相、站没站相都可以,甚至还能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他耐心有限。   燕月明这么老实乖巧的,都能被一天三顿地训。尤其在他知道燕月明要考第一以后,整个人就跟魔鬼差不多。   黎和平觉得燕月明要考第一合不合理?合理啊,非常合理,他黎和平的学生,怎么能不考第一呢?   阙歌就是同期的新人中最优秀的。   闻人景这小子,多多□□他几年,肯定也很优秀了。拳打苏洄之,脚踩阎飞,不在话下。   燕月明自此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半天理论知识,半天体能训练。本来他还能多看几眼学长来获得精神上的慰藉,可学长得闲之后,又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连带着大黄也很苦恼,那个胖胖的人类,训练自己的同类就算了,为什么连它也要一块儿训?   这简直天理难容!   可黎和平较了真,大黄也反抗不了。大黄觉得自己已经够厉害的了,但黎和平希望它下次见到鸩的时候,能直接把他咬死。   “啪、啪、啪。”黎和平拍着掌,催促着那一人一狗赶快从地上爬起来,“小明,要是你能躲过大黄,你在缝隙里就无敌了啊。还有大黄,你连小明都搞不定,你怎么能搞定那只杂毛畜生呢?那是你们动物界的败类,就得你去伸张正义!你是普通的狗吗?你不是!你是狗王!”   期间曹彧又来了一次,看到花园路此情此景,门都没进就跑了。他经历过一次橙红小镇后,倒也想过发愤图强,提升实力,可他的腿还断着呢,实在承受不起。   闻人景也学乖了,安静得像花园路根本不存在这个人。   时间一晃而过,编制大考如期而至。   第一场是理论考,6月6号,正好是周六。黎铮不在,阙歌还在上班,所以是黎和平和闻人景负责送考,考试地点则定在了阙歌的母校,上方城理工大学。   上方城作为超一线的大城市,有很多响当当的大学。理工大学是其一,燕月明毕业的明山大学也不差。   到了考场燕月明才想起来,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学长是在哪儿上的学?”   黎和平看了眼理工大学的隔壁,“哝。”   燕月明看过去,发现是苏洄之的母校,财经大学。他一时有些愣怔,苏主播就算了,他没学播音,专业不对口的事情广为人知,没想到学长也是。不过学长毕业之后是开花店当老板的,也算是……没偏多少?   有了这个插曲,燕月明心里的紧张缓解了不少。   此时他还坐在车里,左等右等不见学长出现,眼看时间快到了,赶紧戴好口罩、戴好帽子,跟老师和小学长挥手告别后,踩着点踏进考场。   之所以要踩点进去,完全是因为他太红了!   主角小明粉丝无数,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人气就蹭蹭蹭地往上涨。他不理解,也只能接受现实,低调、低调,再低调。   与此同时,距离上方城大约两百公里远的公路上。一辆破旧面包车正在风驰电掣,驾驶员摆着一张充满丧气的厌世脸,嘴里没有发出声音地在喃喃念叨着什么,而副驾驶上的人半开着车窗,吹着风,支着侧脸,精致得像刚从时尚大片的拍摄现场出来,跟他浑然不在一个频道。   这两人正是老三和黎铮,去缝隙里走了一遭,但因为缝隙大变,出入口全部更换了,以至于从上方城进去,别的地方出来。   蓦地,黎铮道:“再快点儿。”   老三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不是我不开快,是这破车开不快。我说您那么赶时间干什么?也没听说上方城出什么大事啊?胡地不是也还没开吗?”   黎铮看了眼一把年纪还孑然一身的老三,轻飘飘回答道:“你不懂。”   老三能被他气死。   可他打不过黎铮,只能咽下这口气。   等到两人终于赶回上方城,并驱车驶入大学城范围,老三终于想到黎铮为啥急着赶回来了,忍不住嘴欠道:“原来是为了你那小学弟啊,这么关心人家?”   黎铮:“嗯。”   老三:“嗯?”   黎铮:“很惊讶吗?”   老三看着对方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确实很惊讶,非常惊讶,“不是我说黎老板,就瞧您平日里那作风,那是刀砍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的,心里担心得要死也半点不挂脸的啊,您那小学弟是给您下什么迷魂散了吗?”   黎铮慢悠悠回答:“你没听说他是主角吗?”   老三:“咋,黎老板还要抱主角大腿啊?”   黎铮:“不行吗?”   那可真是邪了门了。   这时黎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燕月明出现在考场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了。考试分两场,每场一个半小时,中间间隔三十分钟,现在距离第二场结束还有三刻钟左右。   “去理工大学的南门。”他道。   “偷偷接你学弟啊?”老三持续嘴欠,“现场有狗仔吗?你说我们像不像那个顶流明星的秘密恋人?”   黎铮纡尊降贵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不算。”   老三:“……”   就我嘴欠,我怎么就那么嘴欠。开车不说话,说话不开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个哑巴!   可老三万万没想到,这个“你不算”,其实是各种层面上的不算。他把车开到理工大学的南门后,就被黎铮宣告“解雇”了。   “不是,你不用我开车送你们回去了吗?”老三今天都快不认识黎铮了,这位黎老板到底又在搞什么名堂?   黎铮站在路边不知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闻言抬头看了他的车一眼,道:“顶流明星不坐破车。”   老三能说什么,再跟黎铮呼吸同一片空气,他就要窒息了,连忙开车跑路。   破面包车离开后,大约半个小时,曾经给燕月明送过花的那个花店员工开着黎铮的机车过来了。他摘下头盔,利索地停好车,把钥匙递给黎铮,“老板,车子按您说的,昨天送去保养过了,油也加满了。”   “谢了。”黎铮接过钥匙。   “对了老板,您要我把车开过来,是来接小明的吗?”员工好奇打听。   黎铮没有否认,但也没多解释。等到员工不知想到了什么,偷着乐似地离开,他看了眼时间,给燕月明发了信息。   理工大学的南门是个偏门,门口很小,距离公交站台和地铁口也远,平时除了教职工,几乎没什么人走,所以那些记者和陪考的亲友们都堵在另外的门口。   黎铮会知道这儿,还是因为曾经在隔壁上学的缘故。   燕月明收到信息后,先在学校里绕了点路,甩掉了他的狂热粉丝,然后跟学校里的保安打听到了南门的位置,一路小跑着去见黎铮。   隔着老远呢,他就看到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了,靠在路边的黑色机车上,单手插着兜。暮春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温暖流金。   “学长!”燕月明想叫,又不敢大声,快乐地朝他跑过去。他就说学长会来的,就算不来送考,也会来接他。   不过就在他即将踏出校门时,他又听到后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不好,有人找过来了。   “快,学长快走!”燕月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黎铮身边,也来不及跟黎铮多解释了,迅速拿起机车上挂着的头盔,他一个,黎铮一个。   见黎铮把头盔拿在手上,还不慌不忙的,他干脆直接上手,帮黎铮把头盔给戴上了,还帮他把带子扣好。“咔哒”一声,带子扣上了,他又急急忙忙地把自己的头盔也给戴上,那长腿一跨,就自个儿在机车后座上坐好——   就等黎铮了。   “学长?”他歪了歪头。   “来了。”黎铮扫了眼从学校里跑出来的人,眉眼轻扬,动作也变得利落起来。他跨上车子,钥匙转动,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的同时,追兵也赶到了门口。   “小明!”   “小明你别走啊!”   一张张年轻的脸,不说帅气或美丽与否,都年轻又富有朝气。那扑面而来的热情,让小明承受不住,也让黎铮冷酷地发动了车子。   “轰——”   车子呼啸而去,留下一群跑得气喘吁吁的考生兼粉丝,面面相觑。   “那谁啊?怎么把小明带走了?我只是想跟他交换一个联络方式,说不定以后就是同事了呢!”   “戴着头盔看不出来啊。”   “不过就看那露出来的眼睛和鼻子,还有那身材,好帅啊他,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帅哥?”   “帅哥?帅哥……唉?之前花园路那个,苏主播的弟弟,是不是……”   “卧槽!”   “你们谁拍到照片了吗?”   ……   与此同时,理工大学南门外的小吃店里。   闻人景吃饱喝足,看了眼外头乌泱泱的人头,压了压帽子,小声问黎和平,“老师,学弟是不是要出来了?他给你发消息了没有?”   黎和平喝着冰可乐,翘着腿,老神在在,“没有啊。” 第104章 绑匪   坐着黎铮的车远去的时候,燕月明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忘了什么呢?呼呼的风吹着,他抱着黎铮的腰,心砰砰直跳,还能想起什么?   那就不重要!   小姨说了,想不起来的事情,都不重要!   机车在城里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和平街。燕月明走过和平街14号,看着那熟悉的紧锁的店门,想起小姨就是在这儿又掉进缝隙的,恍如隔世。   不过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14号,黎铮带着他拐进一条小弄堂,敲响了一扇木制的还带着铜环的大门。   这里住着一对老夫妻,虽然年纪很大,老太太的背也有些佝偻了,但夫妻俩的精神尚算不错。燕月明也是进去之后才知道,他们靠制香的手艺为生。   那香,就是黎铮给他用过的,能够安神的熏香。   黎铮是来取货的,顺便带燕月明认认门。   老太太正好在煮酒酿圆子,香味飘满了堂屋。她乐呵呵地把两人迎进去,嘴上说着“难得见黎老板带人过来”,手里拉着燕月明,让他一块儿坐下来吃。   燕月明推辞不过,回头看黎铮,见他没有反对,就应了。等他端着碗酒酿圆子,坐在小马扎上吃起来的时候,黎铮也在院里泡上了茶。   老爷子酷爱他这手泡茶的手艺,每次他来,总要让他露上一手。   老太太就在旁边与他们闲话家常,燕月明在旁边吃着,只觉得岁月静好,是跟花园路不一样的格调。   可是等他放下碗,终于再次拿出手机,看到手机里无数条未读信息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他终归还是要回到花园路去的,而花园路的生活可能不那么静好。   “学长,你跟老师说来接我了吗?”他胆战心惊地问。   “没有。”黎铮淡定又从容。   “完了完了完了……”燕月明差点要把手机丢出去,他完全忘了老师和小学长还在校门外等他了。   可这其实也不能怪他的,对不对?   他考试时必须要把手机静音,还得上交,拿回手机后第一时间收到了黎铮的信息,就奔着黎铮去了,手机塞在口袋里,再没有拿出来过,也没顾得上把声音打开。   “放心,电话已经打到我这儿了。”黎铮看着燕月明一幅“天塌了我是千古罪人”的模样,开口劝慰。   燕月明立马投去希冀目光,就又听他说道:“我说,你被我绑架了。”   燕月明整个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呢,耳畔就响起了老爷子揶揄的笑声。他用手虚点着黎铮,“你啊,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儿一样,也不怕你老师跟你闹。”   黎铮耸耸肩,“他只会管问我这个绑匪要赎金,这会儿恐怕已经奔着大餐去了,哪还想得起我?”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大餐?”   黎铮慢条斯理地倒着茶,“你在老师心里大概能值一顿满汉全席。”   听到这个评价,燕月明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忧伤。   两人又在小院里坐了片刻,偷得浮生半日闲,便拿上东西离开了。燕月明以为这就要回家,谁知黎铮发动了车子,又问他:“想去哪儿?”   “嗯?”燕月明疑惑。   “今天放假。”黎铮回头。   燕月明也从他身后探出头去看他。学长是知道我这段时间学习压力很大,所以要劳逸结合吗?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四舍五入不就是约会?   这么想着的燕月明,表情都变得格外生动。黎铮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说破,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回答。   谁知燕月明琢磨了半天,说:“那我们还是回家吧。”   黎铮微微蹙眉,“为什么?”   燕月明:“因为大黄还在家啊,老师和小学长去吃大餐了,我们再不回去,它会饿肚子的。”   哦,又是那只狗啊。   黎铮就笑了。他不生气,一点儿都不生气,他怎么会跟一只狗生气。他瞬间恢复了那一派从容的模样,带着燕月明返回花园路。   大黄不是很开心地迎出来,它觉得这群人类真是太不把它放在眼里了,竟然跑得一个人都没有,把它独自留在家中。   可等他们回来它才发现,怎么有个人比他还不开心?   “汪呜?”这个人类有什么毛病?   “汪!”他看我的眼神好危险!   “汪!汪!”人类!走开!   黎铮并不会走。   他抱着臂靠在门边,看燕月明给大黄喂食。想到自己好像也还没吃饭,那酒酿圆子太甜了,他一向不吃那么甜的东西,心情便愈发地不美丽了。   等到燕月明走了,他还在那儿看狗。   狗也看他。   他们相看两生厌。   燕月明从厨房探出头来,发现他俩之间的氛围有点怪怪的,但他忙着煮面,也没空多想。煮面是他们家的传统,因为小姨的厨艺着实一般,为了养活燕月明,她不好天天点外卖,煮面简单,她就经常给他煮面吃。   久而久之,小姨煮面的手艺就提高了。   每次燕月明碰到什么重要的考试,或者做出什么重要的决定时,小姨总会给他煮面。一碗青菜鸡蛋面,做起来非常简单,如果要再加什么辅料,那就看冰箱里有什么。   燕月明不好意思开口让学长煮面给他吃,就自己动手。但黎铮问起来的时候,他也没瞒着,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末了又给黎铮盛了一碗,说:“我的手艺虽然比不上小姨,但也不差的,学长要不要尝一尝?”   黎铮勉强应下,“可以。”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吃饭。冰箱里有阙歌送来的她爸妈炸的花生米、卤味等等,拿出来稍微摆个盘,也很不错。是外面的店里买不到的家的味道。   黎铮闻着面的香味,隔着蒸腾的雾气去看狗,都觉得那狗顺眼了不少。   狗歪着脑袋看着他,越看越狐疑,狗眼里充满了不信任。这个危险的人类给狗的感觉真的很危险,它不由地后退一步、再退一步,转身飞快地逃之夭夭。   等到燕月明端着自己那碗面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大黄狂奔离去的背影,疑惑道:“大黄怎么了?”   黎铮:“干了坏事,跑了。”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它又干什么了?”   黎铮遂往旁边一指,燕月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落地的大盆栽好像……又少掉了几片叶子?   咦?真的少了吗?   燕月明有点记不清了,但那秃了的一面真的是被大黄干掉的。它还差点霍霍了小绿,小绿的头发命途多舛,先是被鸩剪了,后来又差点被狗啃,可把燕月明心疼坏了。   现在小绿已经像吊兰一样被吊起来了,就怕大黄哪天又溜进房间里去霍霍它。思及此,燕月明便不疑有他,道:“那我等大黄回来好好说说它。”   黎铮:“嗯。”   愉快的一天很快过去。   因为世界意识所造成的紧张局面,气相局的编制考核也像按了快进键。今天考,明天阅卷,后天出成绩,大后天就会进行第二场——缝隙考核。   燕月明跟黎铮的约定是,在缝隙考核中取得第一名,所以对于理论考的成绩,他并不十分紧张。该做的努力他都做了,但他备考的时间确实有限,还有很多时候被困在缝隙里,就算有黎铮、有气相局退休员工黎和平给他开小灶,时间上的差距也难以弥补。   要是他这临时抱佛脚都能轻而易举取得第一,那气相局的编制考,也算不上有什么难度了。   果然,成绩出来,燕月明位列第九。虽说不算拔尖,但至少进了前十,再看排在前面的都是什么人,燕月明就两眼发黑。   什么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什么金牌得主,一个个都好像牛逼轰轰的样子。   第一轮理论考,一共取100名。   第二轮缝隙考核,不规定具体名额,只要通过考核就能进,在最后第三轮面试时再进行最终的筛选。   燕月明直接看第一百名的名字,上网一搜,是个武术冠军。   怎么办啊,小姨,我还说大话要考第一名呢。   燕月明有点怂,但他不敢说。跟他做下约定的黎铮就不用说了,黎和平也不用说了,阙歌都特地抽空回来,把自己打听到的考生的信息跟燕月明分享,给他加油打气。   他越听,心里越是没底。   不过作为气相局的员工,阙歌有一点是不能透露的,那就是考场。她只能说:“考场已经定了,为了公平起见,我不能提前说出来。但是学弟,只要你好好考,肯定没问题的,学姐相信你。”   燕月明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他知道自己缺点自信,这一点,黎铮已经准确传达给他了。他不能再让大家担心,所以只能自己调整状态。就像小姨那样,不论遇到什么事,那种无敌的潇洒都能让她安然度过。   不就是换个性别,又不是死了。   不就是又掉进了缝隙,又不是死了。   不就是世界意识吗?干他丫的。   这么想着的燕月明,心里轻松了不少。   考试在即,黎铮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做了最后的叮嘱,“燕月明,你要记住,虽然你的目标是第一,但你的对手不是同场的考生,是相。时刻记得这点,不要迷失,保持思考。”   燕月明郑重点头。   就这样,6月9日,缝隙考核如约而至。 第105章 人民广场   上午六点半,人民广场。   忽闪忽闪的警示灯亮起,交通部门配合气相局进行临时交通管制,将广场四周的路进行封控。唯有准考证是通行码,“滴”仪器一扫,准许通行。   电瓶车、小汽车不一会儿就把这里塞得满满当当,不过一百名考生,愣是弄出了一千人的赶考场面。   原因无他,送考的人太多了。   负责巡逻的巡查部队员都忍不住吐槽。   “往年可没有那么多亲友送考啊。”   “今年不是有小明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方城人最爱凑热闹。”   “也是。”   ……   被念叨着的燕月明此刻又在哪里呢?他又低调起来了,低调地拜别自己的亲朋好友,低调地混入人群,再低调地去报道。   报道地点在人民广场的停车坪前,那里拦了警戒线,只能够考生自己进去。验过身份后,就会有气相局的员工引导着坐上旁边停靠的大巴车。   燕月明怀疑这里并不是缝隙考场的真正入口,先在隐蔽处观察了一会儿,这才上前。   托前段时间主角风波的福,燕月明在气相局待着的那段时间,已经跟局里上上下下许多人都打过照面了。他记性好,所以都还记得他们,眼前这个就恰好是他认识的,后勤部小方的下属。   到了这里,他也老老实实地摘了口罩和帽子,不再搞那劳什子的伪装了。刚才在送考的队伍里,伪装还说能得上一句“低调行事”,但这会儿身边除了工作人员就是考生,再把自己装扮得像明星那样,纯粹就是装了。   “你好,这是我的证件。”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和准考证递过去,也不跟工作人员套近乎,身板挺得笔直,表情也很镇定。   “小明!”排在他身后的人很快就认出了他,惊喜地叫破了他的身份,他也只是友好地冲对方点头问好。   “哟,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远处的高台上,黎和平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拿着望远镜观摩着小徒弟的表现,并发表评语。   黎铮懒得跟他搭话。   闻人景倒是大点其头,“学弟自加入我们花园路以来,勤劳刻苦,认真努力,已经颇有我们花园路学姐学长的风采了。”   风采?什么风采?阙歌瞥了眼黎铮,倒是觉得燕月明刚才那个样子有点在学黎铮。   黎铮那种气质不是一般人可以模仿的,稍有不慎就是东施效颦,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是装的,继而陷入尴尬境地。可燕月明不会,他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真诚,哪怕你看出来他有强装镇定的嫌疑,也不会觉得反感。   就像你不会讨厌一个在考试时认真答题的同学一样。   不过闻人景这一本正经模样,多半是在夸自己了。阙歌忍着笑给他拍了拍肩上的二道杠,说:“小明学弟是有风采了,那我们本来就风采无限的小学长,是不是也该去上学了?今天正好我轮休,我送你去学校啊?”   闻人景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校服,再抓紧了自己的书包背带,不情不愿地说:“我就不能多展现一下学长爱,请假半个小时吗?”   可他话音未落,黎和平就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看老师魔鬼上身又要开始训人了,闻人景拉着阙歌迅速闪人。   “我上学去了!拜拜!”   “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黎和平嘴上埋汰着,又回过头去看燕月明。此刻燕月明已经上了大巴车了,好在车帘拉着,他还能看到一个侧脸。   看着看着,他又忍不住看向黎铮,“你不想看吗?平时不是挺关心他的嘛,今天就这么淡定了?”   黎铮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聊天界面对着他晃了晃,又淡定地收回去,继续单手打字。黎和平眼尖啊,只这一秒就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对话了。   主角小明:学长,我上车了!   主角小明:【迎风小狗.jpg】   主角小明:我们每个人都发到了一个黑色的背包,里面有一些应急物品。   主角小明:还有一个有编号的手环。   主角小明:跟我坐在一起的是13号。   主角小明:我猜的是对的,考场的入口确实不在这里,我们应该是要坐车过去!   ……   黎和平黑了脸,明明是他的学生,为什么给黎铮发了那么长那么多的信息,自己一条都没有。   再看黎铮一手插兜、一手打字,那潇洒又从容的模样,简直气死他了。   他在旁边生气,表现得尤为明显,可直到大巴都开始发车了,黎铮还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他也只能认命。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想法?”他问。   “什么想法?”黎铮终于转过头来。   “你对燕月明可有点不一样。”黎和平好歹是看着黎铮长大的,虽然他俩现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不过三句就能掐起来,可他敢说,这世界上绝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黎铮。这小子眉头动一动,他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黎和平在气相局任职那么多年,带了那么多徒弟,退休之后,一共也就收了三个学生。这些人黎铮都认识,尤其是闻人景和阙歌,黎铮都亲自带他们去过缝隙,但只有对燕月明,好像有点不一样。   那是超出了师兄弟之间的,一些暧昧的态度。   就前两天,大老远巴巴地赶回来,明明他和闻人景就在南门外面等候,黎铮非得把人劫走。要换成别人,哪有这个待遇,考得差了不被他挂在黄金国的树上就不错了。   还有他那房门,平时注重隐私得不要不要的,就对燕月明不设限制对不对?他都看到好几次了,燕月明敲一敲门,“学长”一叫,就进去了。   大黄还在门外偷听。   这都什么事儿。   黎铮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反问:“你不是催我找对象吗?”   黎和平听到这话,心里的猜测就有准确的方向了,瞪着眼睛道:“好啊,我就说你怎么能让他把小绿带回家里!”   黎铮:“……”   黎和平:“我警告你啊,他首先是你老师的学生,其次是你学弟。你要还是像以前那样自由洒脱、勇闯天涯的作风,趁早给我歇菜。”   黎和平说这话时,半点儿不暴躁,语气却是难得的严厉。黎铮也难得地当了回孝顺徒弟,说:“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黎和平心里略有点惊讶,不过转念一想,黎铮本来也不是不靠谱的人,既然在行动上表现出来了,那肯定心里也考虑好了。   徒弟既然想好了,那师父也可以不用多虑了,他瞬间又抖了起来。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对小明不好,唐乔从胡地冲回来打你,我不会帮你的啊。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与此同时,燕月明坐着大巴车,逐渐远离市中心。   车上都是年轻人,又有小明这个“明星考生”在,难免就很热闹。作为热闹的中心,许多人都跟燕月明打招呼,有些热情、有些矜持、有些礼貌中透着疏离,但总体气氛融洽。毕竟能够通过第一轮理论考的人都不笨,大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没有谁会故意说些不中听的话,上演降智剧情。   唯一让燕月明感到有点尴尬的是,车上竟然还有他的前同事,就是那个在他离职前跟他竞争同一个企划案的人。   同事也有点尴尬,他在燕月明被辞退的时候说了风凉话来着。   谁知道会在这里碰到呢?   他该怎么告诉燕月明,他不光在燕月明离职后顺利拿到了企划,还在跟他竞争的同时头悬梁锥刺股地偷偷准备考编,打算更上一层楼?   燕月明会不会被他的勤奋刻苦打动?   要不……他主动说些上司的坏话?爆一个上司的黑料?   同事纠结万分,纠结来纠结去,也没想好怎么上前跟燕月明搭话,便一直窝在最后一排,静观其变。燕月明见他没动,也只当自己没看见。   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小明了,他是主角小明,是花园路的小明,该有自己的格调了。   除了前同事,车上还有一个考生也让燕月明印象深刻,那就是坐在他身边的13号,沈胤川。   燕月明是先上车的,选择了没有人的窗边的空位。沈胤川后上车,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双黑眼圈,慢吞吞地上了车,而后一屁股坐在燕月明身边,闭上眼开始睡觉。如果不是燕月明看到了他手环上的编号,还不一定能认出来他是谁。   他们的号码就是第一轮理论考的排名,燕月明是9,沈胤川是13。   不过也多亏了沈胤川这个睡神,别人跟燕月明打招呼时,总是得隔着他,给燕月明省了不少麻烦。   大约半个小时后,前后两辆大巴车载着共一百名考生,缓缓驶入城郊的一处烂尾楼盘。   穿着橙红色制服的气相局搜救部三队队员,拿着大喇叭站在车厢前段,开始宣读规则,“各位考生,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九分,考试将在八点整准时开始。请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第106章 麻烦无限公司(一)   大巴车越往里开,越颠簸。   废弃的楼盘内,荒草丛生,几只鸟躲在枯枝上,好奇地看着不请自来的钢铁怪物,时而发出几声怪叫。   车上的考生们却无暇聆听,因为他们都在好奇地观察手腕上的如同护腕一般的金属手环。手环上有他们的编号,而在三队队员的介绍里,这其实是一个感应装置。   “这是采用缝隙内的特殊材料制成的感应手环,可以在你犯规时,监测到相的气息,并在接下来的考核中充当计分器。所以请各位考生注意,手环不可遗失,否则考核无效。”   “下面公布具体的计分规则。”   “本次考核采取扣分制。每位考生的初始分值为100,犯规一次扣5分。请注意手环上方的呼吸灯,当分数低于80分时,黄灯警告一次;当分数低于60分时,红灯警告一次;当分数低于40时,红灯常亮,即刻淘汰。”   “另,考场内有5名无辜掉入缝隙的群众,成功找到并解救一人,加10分。此10分为附加分,考核结束后另外核算。”   “考核时长:48小时。”   “最终排名前三十的考生进入第三轮面试。”   “若通过考核者不满三十人,不进行递补。”   “还有谁有疑问吗?”三队队员宣读完规则,目光扫视众人。几乎是立刻,就有人提出了疑问:“请问,关于这次的考场,没有额外信息补充吗?”   能够走到第二轮考核的考生,多多少少有点自己的信息渠道,或者自己就进入过缝隙,知道缝隙凶险。现在三队队员说了计分规则,却没提考场的情况,他们自然要问了。   燕月明看了她一眼,提出疑问的是一个扎着蝎子辫的女生,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运动装,眉目清冷。   2号,张皎月。   三队队员答道:“本次考场代号为:麻烦无限公司。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考场里有什么,需要你们自行探索,这也是考核的一部分。我们会有监考人员在场内,如果有任何疑问或者意外情况,你们可以寻求帮助。”   闻言,张皎月点点头,没有再问。   麻烦无限公司,这几个字其实就透露着一些信息了。一听就很麻烦。   紧接着,三队队员再次叮嘱道:“缝隙里不比现实世界,虽然有监考,但没办法面面俱到,所以请大家务必小心谨慎、保持思考,遇到困难友爱互助,遇到危险不要逞强,及时呼救。这是考试,不是送命,如果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更别说加入气相局去保护别人,明白吗?”   “明白。”车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答,显得燕月明的声音在里面格外清亮。   不少人投去目光,看得燕月明有点不好意思,但好歹端住了。三队队员也看了他一眼,随即板起脸来,转头再问:“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这一回的声音便齐整多了,也中气十足多了。   三队队员见怪不怪,能够进到第二轮考核的不能说都是天之骄子,但也算得上精英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傲气,哪能个个都像乖学生一样,说啥应啥,只希望今年别再有什么自命不凡的独狼和龙傲天了,简直幺蛾子满天飞,叫人心累。   说话间,大巴车缓缓驶入了地下停车场。当阴影笼罩车窗,阳光被隔绝在外,一股阴冷的气息突然降临。   不过这种感觉不过一瞬,再往前开,里面竟然透出了昏暗灯光。   烂尾楼盘,能把地下停车场修好就不错了,哪还会通电?   燕月明立刻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缝隙了。审视的目光扫向窗外,就看到了破碎的灯罩,灯罩上甚至还有青苔。   青苔?   燕月明蓦地灵光乍现,目光又扫过潮湿的墙脚、还在滴水的天花板,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这停车场被水淹过。   水?   缝隙里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燕月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飞快地进入了考试状态。他有没有别的优点暂且不说,考试的心态还不错,甭管之前多紧张、多忐忑,等坐进考场、拿到卷子,抓起笔的瞬间,他就坦然了。   有句话说得好,尽人事听天命。   “到了,大家下车吧。”   话音落下,车门开启。   燕月明坐在车窗边,想要出去就得等旁边的13号沈胤川先走。沈胤川睡了一路,在播报规则的时候醒了过来,半睁着眼听,这会儿再看,竟又睡着了。燕月明便只好开口叫他,谁知下一秒,他就又奇迹般地苏醒了,嘟哝着一句“到了啊”,就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他才好像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一个燕月明,转过头问:“你要下车了吗?”   燕月明:“是啊。”   沈胤川:“哦,那走吧。”   真是个怪人。   燕月明忍不住在心里嘟哝。   此时已经是7:55了,大巴车停靠的前方,是通往地面上的电梯。电梯旁的墙面上,是一个用红色喷漆画着的大大的数字4。   姑且称之为4号电梯。   燕月明第一时间就去搜寻《出入须知》的踪迹,但是没看到,心下了然。如果有《出入须知》,难度就太低了。   也不知道考场内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   4号电梯两侧都拉着警戒线,有同样穿着橙红色制服的人在等候,拿着大喇叭喊:“各位考生注意,考试马上开始,请有序入场。”   很显然,这就是入口了。   一百号人,只有一部电梯,可想而知得排队。燕月明倒是不急,考核时常有48小时呢,冲在前面不一定好。   他就想苟着,在这个扣分机制下,看起来苟才是王道。   不过很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一个声音很快跳了出来,“各位,请先听我说一句话好吗?”   燕月明看过去,只见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里,向众人点头致意。不知道是不是燕月明的错觉,他觉得他的目光好像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   大约停顿了半秒钟。   燕月明看过他的证件照,1号,江凡。一个名字叫“凡”,但一点儿都不平凡的男人,今年25岁,法学硕士,在读博和考编之间,选择了后者。   阙歌跟燕月明重点介绍过他,家世显赫,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今年的种子选手,报考的是对策指挥部。当然,阙歌提起他的原因还不止于此。   关键在于,江凡的表弟也曾经到花园路报过名。对,就是那些以一分之差败给燕月明的豪门子弟的其中之一。   思及此,燕月明又看了眼人群里的前同事,心情微妙。   缘分使我们相遇,但这都是什么孽缘啊。燕月明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主角,头顶是否有一个主角光环,否则人生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跌宕起伏?   这一个两个,七拐八绕的关系,都来了。   他恍神间,江凡已经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我们1号车的考生已经在车上达成了暂时的同盟,约定好在接下来的考核当中,守望互助。大家都知道,缝隙凶险,前路未测,我们目前只知道计分规则,对考场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我们的对手,是相。不论是在考场里,还是考场外,从来没有变过。气相局考核的,应该也不仅仅是我们的个人能力,毕竟它创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救人。所以我想,我们不必要从头到尾都将同场的考生视作对手,不是吗?”   他这番话,激起了不小的反应。窃窃私语中,燕月明不难看出哪些人是1号车的,哪些人是2号车的。   燕月明就在2号车,很显然,在坐车来的路上,江凡已经在车里发表过一番演讲了。那斯文有礼的模样,有点像苏洄之,那句“我们的对手是相”,又让燕月明想起了黎铮,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拥有八百个心眼子。   燕月明觉得这不是贬义,这代表他们很聪明,有绝佳的洞察力、懂得多、会谋略。毫无疑问,江凡就是这种人。   他可以很自信地站出来做一个领导者。   不过……   “话是这样没错,我不反对,但是——这个互相帮助的度在哪里?是碰到危险的时候拉一把,还是说,要信息共享?”2号的张皎月提出了疑问,语气冷静、克制,但丝毫不输阵。   “如果发生意见分歧,听谁的?”   大家实力都不差,到底谁听谁的呢?2号车的人自然而然都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他们可没在1号车上,谁知道江凡他们在车上究竟都说了什么。   就算要组队、结盟,也得有个章程啊。   不然谁服谁?   燕月明觉得头大,头非常大,他刚才还怀疑自己真的是主角呢,这会儿就不怀疑了。他就是小明,普普通通的一个小明,小明不会出这个风头。   “组队吗?”这时,旁边又传来一个声音。   燕月明霍然转头,只见沈胤川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边,睁着双死鱼眼看着他。实际上沈胤川不矮,比燕月明还要高一些,但他总像是睡不醒、背挺不直的样子,很容易便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组队吗?”他又问。   “你为什么要找我组队?”燕月明问。   “1号2号虽然厉害,但我觉得跟着他们容易炮灰。”沈胤川说着,不等燕月明再问,继续以平直得仿佛机器人的口吻说道:“我在人民广场等了很久,确定你出现了,才跟着你上车的。我特意坐在了你的旁边,为我们的合作打下基础。”   燕月明不由警惕,再次确认,这些考生里当真是卧虎藏龙,没一个简单的。他让自己镇定下来,反问:“跟着我就不炮灰了吗?”   沈胤川:“不一定,但这是计算的结果,跟着你胜算更高。”   燕月明好奇:“计算?”   沈胤川:“我做了一个推演小程序。不过这里没网,所以暂时不能演算给你看。”   燕月明懂了,这还是个技术宅。他并非不怀疑沈胤川说的什么推演小程序,这个人显而易见的怪,但怪得并不遮遮掩掩。   从现在的情况看,单枪匹马不合适,容易犯规丢分,也太扎眼。思及此,他扫视一周,就发现虽然1、2是人群的焦点,但还是有不少人或直白或隐晦地投来了目光。   “那我们先一起走。”燕月明迅速做了决定,难得地果断。不快不行,因为排在前面的考生已经开始进电梯了,而江凡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一百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江凡看似是和大家一起在往前走,但就是很顺理成章地来到了他旁边。   燕月明可是最近的红人,看到红人,他可不得打个招呼,再向他抛出橄榄枝。张皎月倒是没靠近,她在车上时也这样,跟燕月明保持着礼貌又陌生的态度。   “谢谢。”燕月明抱歉地笑笑,“但是我有队友了。刚才我们在车上坐在一起,我坐在窗边,他晚上车,坐我旁边,就正好组队了。本来我还在担心呢,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该怎么办。网上曝光的信息可能大家都看到了,我今年才刚刚从公司离职,不太认识大家。谁知道正好碰到他,老师也说了缝隙里危险,要我好好考、认真考,要懂得团结互助。你们刚才说的我觉得很对,我老师也这么说过,老师说……”   燕月明那一张嘴叨叨叨的,江凡以为是一句话的事,没想到是三句;以为三句结束了,他有十句,十句之后居然还有。   聪明人说话,哪怕标点符号都有它的含义,但是燕月明说话,有没有道理?好像挺有道理的,每一句都是大白话,但细究起来……好像又都是废话。   他的队友13号就顶着一双死鱼眼站在旁边,好像灵魂出窍。   江凡维持着礼貌,逐渐目不斜视。   “叮——”电梯门再次打开,又一批考生进入。亮着灯的电梯里,灯光在闪烁,轿厢上有明显的血迹,像是指印。被拖行过留下的指印。 第107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   终于轮到燕月明了,他和沈胤川一前一后踏进电梯。   此时,江凡和张皎月等人都已经先一步乘坐电梯上去,停车场里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二十人。这些人大多是排名靠后的,也有一直游离于人群之外,抱臂靠在柱子上不急着行动的3号。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燕月明跟他对上了眼。   确认过眼神,这是位独狼。   电梯轿厢里,站了7人。人少不够安全,人多容易拥挤,6-8人,是一批一批考生坐电梯上去之后稳定下来的数字。   刚才燕月明在外面观察,楼层显示屏上,几乎每一层的数字都有停顿。大多数人去了1楼,越往上的楼层去的人越少。这中间没有4。   进来之后他一看,楼层按钮里果然没有4,最高是11楼。   所有考生进电梯时,手环都没有反应,而众人迈步的姿势、跨出的脚,说的话、站位、性别等等都各有不同,所以这个举动是安全的。   但是电梯门关上,电梯缓缓上行之后,就不一定了。   稳妥起见,燕月明决定随大流,去1楼。沈胤川对此没什么意见。   从-1到1楼的时间很短,燕月明抓紧时间观察电梯内的情形。这里隐隐有股霉味,像是阴雨天晒不干的味道,还有一股隐约的……腐烂气息。   再加上那些血痕,他真的很难不往坏处想。   “这是发生过打斗?”   “这个血痕,是被人从电梯里拖出去,手扒在电梯门上留下来的?”   “会不会就是考官说的附加分,那五个无辜群众?”   “地上的脚印太乱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电梯里的其他人也在观察,不过信息太少、时间有限,很快,1楼就到了。电梯门打开,喧闹的人声就扑面而来。   外面怎么了?   燕月明隐约觉得那声音有点不对,好像是发生什么事了,间或还夹杂着一些惊呼。但他没有急吼吼地冲出去,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地混在人群里。   电梯正对面的墙上有一个钟,显示上午8:11分,跟现实世界的时间对得上。   1楼是公司大堂。   燕月明是从里往外走的,迎面就能看到公司的大门。那是一扇旋转的玻璃门,其中两面玻璃碎了,用黑色的胶布贴着。   不止如此,那面硕大的高达十米的玻璃外墙上,也满是蛛网般的裂缝,以及贴住了裂缝的黑色胶布。   哪家公司那么有才,用胶布修玻璃?   燕月明此刻状态很好,还有心情吐槽,但他很快就不淡定了,因为他发现旋转玻璃门旁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   NPC?   这里怎么会有NPC?!   气相局的编制大考,虽说难度摆在那里,可考生大多都是应届毕业生,为了保证安全,往年的考核基本都是像寂静街区、山村喜宴那样的难度,从来没有出现过有NPC的情况。而且一旦有NPC,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控了。   老师和学长学姐肯定不会骗人的,那现在这是……   燕月明心中惊愕,看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当即连队友都不顾上了,快步走过去。走得近了,看清了保安的脸,他的心里又咯噔一下。   那保安跟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张年轻脸庞,但那张脸庞呈现出一片僵硬的青白之色,眼眶也发青,双目无神。他站立的姿势很垮,肩膀耷拉着,目光微垂望着地面,胸膛没有起伏,甚至看上去像是没有呼吸。   “这到底是什么鬼?”   “僵尸?丧尸?”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跟前台一模一样的脸,实在跟诡异啊。”   “喂?喂?”   ……   大家众说纷纭,而燕月明听他们提起前台,立刻回头看,只见前台也站着一个人。他长着跟保安一模一样的脸,同样面色青白、双目无神。唯一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西装,脖子歪着,像骨头断了一样。   等等。   燕月明又看向保安的胸口,那里有个铭牌,上面写着【保安麻烦】。他心念微动,又去看前台的胸口,那里果然也有一个铭牌,写着【前台麻烦】。   “麻烦……无限……公司?”沈胤川的声音冷不丁从旁蹿出。   燕月明听着他的嘀咕,眨眨眼,灵光乍现。麻烦无限公司,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所有人下意识的反应应该都是这个公司会有很多麻烦。   可这两张铭牌却给出了另外一个意思。   麻烦是人名。   “这也太艹了吧?”吐槽的声音不远不近地飘进燕月明的耳朵里。   一楼聚集了大约三四十个考生,考试刚刚开始,进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们没有人乱动。但难免有胆大的,坐电梯直接到了二楼,然后又很快地从楼梯上下来了,并带来了一个消息。   二楼的公司职员,也叫麻烦。   麻烦有了,无限也有了。   可他们到底是共用一张脸,还是说这家公司统共只有一个员工,叫做“麻烦”?燕月明一时难以分辨,目光看向前台身后的背景墙。   【麻烦无限公司】   这家公司就叫这名,不单单是气相局给这个缝隙起的代号。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燕月明退回沈胤川旁边,小声问。   “一点点腐烂的味道。”沈胤川思索起来,颓废的外表之下终于透出一丝精明。他示意燕月明看向公司门外。外面是寻常的街景,有马路、有景观树、还有路边停靠的小汽车,但所有的东西都呈现出一股破败之相。   马路很脏乱,树叶落了一地,小汽车的车窗被砸了,路边还有干涸的发黑的血泊。   街对面是一个公交站台。   站台的金属座位不知被什么砸扁了,广告牌上依稀也有血污。燕月明从气相局发的黑色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望远镜,仔细一瞧。   广告牌上贴了很多小广告。   其中一张上面赫然写着两行潦草的红色大字,看起来像是用血写的。   【快跑!】   【有丧尸!】   燕月明头皮发麻。   考核初始,大家的着眼点都在公司内部,还没有拓展到外面。此刻看到燕月明拿着望远镜观望,便有不少人效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卧槽!”   “丧尸?!”   这就没人淡定得了了,所有聚集在保安和前台附近的考生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缝隙里怎么连丧尸都有?丧尸围城?世界末日?”   “但这两个叫麻烦的保安和前台,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电影里的丧尸都脏兮兮的,他们身上的衣服却都是干净的,也没有明显的外伤,顶多有点腐烂气味。”   “这不正常。”   “丧尸进化了?”   “他吃人吗?”   ……   胆大的人再次靠近麻烦,展开了新一轮研究。   江凡也在一楼,燕月明用余光留意着他,只见他微微蹙眉,跟自己的队友们低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燕月明也压低了声音,跟自己的队友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前些天下了雨,雨水带来了病毒。”   沈胤川:“哦。”   燕月明见他问都没问自己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不由又看了他一眼,但是没多问。他现在在想,这个考场既然是搜救部找的,刚才车上的时候,三队队员也说,考场内会有监考人员在。那他们在哪里?   楼上?   公交站台上的信息到底是谁留的?是本来就有的剧情设定,还是监考人员留下的呢?他还是坚持原先的判断,那就是这个考场不会有太危险的、危及生命安全的设定。他们是来考试的,不是送死的。丧尸围城太疯狂了。   现场血迹已经凝固,外面的车顶也落了灰,至少现在不是“丧尸围城进行时”,更像是尘埃落定了。   那血字让他们快跑,如果他们从大门里出去了会怎样?这个缝隙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外面那条街道,左右两侧会通向哪里?   无数的疑问充斥着燕月明的脑海,让他有点CPU过载,理不清头绪了。   “你觉得呢?”他问沈胤川。   “我不知道啊。”沈胤川答。   两人大眼瞪小眼。   燕月明只好又回到思路的起点。   他能有“下雨带来病毒”的判断,第一是因为地下停车场有明显的被水泡过的痕迹,阴冷潮湿、还在滴水,而他恰好亲眼见过缝隙里的暴雨,知道一些实情。   他还知道,风雪原有游尸。   游尸也是尸。   尸体身上带点病毒再正常不过了,而且暴雨之后就是诡异的高温,出点事再正常不过了。换言之,缝隙里出什么事都是正常的。   如果病毒的源头是游尸,水是载体,进而影响到这里,也不无可能。但燕月明也没听说橙红小镇的镇民变丧尸啊,学长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活得好好的,所以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或许还有一个必要条件。   譬如独属于这个缝隙,能跟水里的病毒发生反应,把人变成丧尸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已经想了很多。但不论真相是什么,他都觉得——水很重要。   气相局发的背包里只有一瓶矿泉水。   那厢,江凡好像也跟自己的队友们商讨出了一个结果,开始提醒大家注意水源,也透露了一些关于缝隙变化的消息。   燕月明见他提了,心中大定。   一方面,江凡和他的队友们也有这样的推断,这恰恰证明燕月明想的方向大概率是正确的。   另一方面,燕月明自己不想出风头,却又不是那种捂着信息什么都不肯说,看着别人涉险,自己独占鳌头的那种人,因此他矛盾、纠结。可有江凡在,他就没有这种纠结了。   江凡,你是最棒的!   不愧是1号!   许是燕月明的目光太过灼热、真切,江凡说着说着,朝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江凡微怔。   那个小明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用那种感激的目光看着我?   我做了什么吗?   就是分享了一些信息,也不必如此吧。   燕月明哪管他在想什么,他只管谢他的。冲江凡笑了笑,他就招呼自己的队友跑路,“我们的食物和水都不够,先去找找哪里有生存物资。”   沈胤川:“嗯。”   除了解释和分析的时候,沈胤川惜字如金。   就在这时,广播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丝嘈杂的电流声,在三四秒的卡顿后,恢复流畅。   所有人错愕抬头,只听那广播里,带着点儿强势意味的女性声音响起,“大家好,我是本次考官,上方城气相局搜救部三分队队长,肖莛。现在向大家通报最新情况——”   “89号考生已淘汰。”   “现在场上剩余考生人数:99。” 第108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   突如其来的淘汰广播,震惊了所有人。   燕月明看向墙上的钟,此刻才8:26分,考试开始不超过半个小时,就已经有人被淘汰了。而他们一楼的所有人,到目前为止连犯规都没有过。   89号……是在楼上!   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月明算了算,每次犯规扣5分,低于40分才会被淘汰。短短半个小时,难道89号已经犯规超过了12次,这是什么级别的倒霉蛋?   还是说,他是因为别的才淘汰?   譬如误入了别的缝隙,离开了考场?   再譬如遇到了什么危险,被监考救了,无法继续考试所以淘汰?   无论哪一种,燕月明都确认:楼上危险。   整个一楼大堂一片哗然,大家交头接耳,都在打听谁认识89号,知不知道这个人具体去了哪个楼层。   很可惜的是,无人知晓。   燕月明望出去,一半的考生已经眉头紧蹙。诸如江凡之流,尚能保持面色平静,但也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从容。   “这么看来一楼还是安全,我们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有碰到任何规则限制。如果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呢?”有人提出了假设。   “可一楼真的安全吗?在常见的规则里,时间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现在安全,不代表下一刻还是安全的。”反对声也立刻响起。   大家各持己见。   燕月明不动声色地“偷听”,听到这个觉得有道理,微微点头,听到那个也觉得有道理,微微点头。   你要问他怎么样,他觉得你说得对。   待他一圈打探下来,他回头,发现队友正抬头看着墙角的监控。他不由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沈胤川:“这里的设定很现代,有电、有广播、有监控,监考应该在监控后面看着我们。作为考场来说,这里确实很合适。”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楼大堂的东侧,这里有楼层示意图。   图上是有4楼的。   1楼是公司大堂、保安室,2-6楼是生产部,7楼食堂和休闲娱乐区,8楼市场部,9楼设计部,10楼财务部和人事部,11楼总裁办。   按照惯例,监控室应该就是保安室,但是一楼没有保安室。   燕月明学闻人景平日里的模样,摸着下巴,道:“图上有4楼和保安室,可电梯里没有通往4楼的按钮,一楼也没有保安室。如果考官在保安室看着我们,那保安室就是安全的,4楼呢?”   沈胤川道:“死无葬身之地?”   燕月明抖了抖,这种话被沈胤川睁着个死鱼眼说出来,真的很恐怖。可他是要考第一名的人,怎么能害怕呢?   勇敢小明就是要冲冲冲!   “我们维持原计划不变,去7楼,那里有食堂和休闲娱乐区。食堂有食材,休闲娱乐区或许会有自动贩卖机。”   燕月明强迫自己胆大,但又很谨慎,“我们原路返回,去坐电梯。”   楼梯不够安全,目前已知有人从二楼到一楼,这个路段是安全的,但他们得从一楼到七楼,万一遇到鬼打墙什么的,就抓瞎了。   大楼东西两侧各有一个电梯,二选一,还是坐原来那个更保险。   沈胤川依旧没什么意见,看起来总是一幅没精神的模样,好像、好像是……燕月明想起来了,像在待机。   但就像沈胤川没有问燕月明怎么得出“下雨带来病毒”这个结论一样,燕月明也没多打探。两人很快回到电梯口,有人见他们动了,也跟上来。   是排名在30-50中间的几个人。   小动物的直觉上线,燕月明可以确认,他们是跟着自己的。就像名人效应,有人信任江凡,会跟着他走,也有人想要看看主角小明会干什么。   双方互相笑笑,彼此心照不宣。   只有沈胤川像“麻烦”的同宗兄弟,对他们的眉眼官司毫不在意,眼睛里也好像根本看不见其他人。等到燕月明走进电梯,他就也走进去,往他旁边一站,像跟电线杆戳在那儿,便一动都不动了。   “叮——”电梯门关闭。   跟着他们进电梯的那几个考生,还想趁这个机会跟燕月明搭话,可燕月明被沈胤川挤在角落里,想要跟他说话,就得隔着沈胤川。   再看沈胤川,好家伙,他又闭上眼在睡觉。   别问。   问就是看不见、听不着,没有感情,请勿打扰。   电梯里的气氛极度尴尬。   燕月明却忽然想起,在大巴车上时也是这样。沈胤川往他旁边一坐,任凭谁来,都不能让他挪动半分,无形之中给自己挡了很多麻烦。   所以这也是他故意的吗?   燕月明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因为7楼很快就到了。   电梯打开,外面是一个贴着白色地砖的走廊。走廊里没什么异样,也没看见人影,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个分岔路,一边通往食堂,一边通往休闲娱乐区。   诡异的是,整个7楼都很安静,好像没有一个考生在。骤然从喧闹的1楼到这里,这份落差让人心慌,不由得猜想这里是否发生了什么。   这时,沈胤川忽然道:“去食堂。”   燕月明有点意外于他的主动,略作思忖,“走。”   跟着他们来的其他考生小声商议几句,也谨慎地跟了上去。   食堂大门紧闭。   一块“休息中”的牌子挂在门口,门边的墙上还有充当公告栏的金属板,上面印刻着几行食堂的用餐须知。   【食堂用餐须知】   1:本食堂营业时间为上午7:00-8:00;中午11:30-12:30;晚上17:00-19:00;凌晨23:30-00:30。其余时间概不开放。   2:本食堂提倡光盘行动,请广大职工珍惜粮食,不要剩菜剩饭。   3:客人就餐,需提前预定。联系电话:4444。   4:禁止外带、禁止自带。   5:请不要在留言簿辱骂主厨。   5:菜单由主厨当天的心情而定,不接受任何整改意见。   “这个主厨挺有个性啊……”33号嘟哝着,看向自己的同伴42号,又小声问:“你看出什么没有?”   42号刚想回答,突然被燕月明打断。   “我想到了!”燕月明一时激动,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看到大家都惊讶地看过来,连忙收敛,但脸上的激动神色仍然难以掩饰。   “我想大家都进入第二轮了,应该知道搜救部会在缝隙里留《出入须知》的事情吧?”   其余几人齐齐点头,42号道:“我进过一次缝隙,看到过。不过我只在缝隙里待了大概两三个钟头就被救了。这个食堂的用餐须知,应该不是搜救部的手笔?”   “对。”燕月明郑重点头,“最早进电梯的时候我就看到,搜救部好像没有在这里贴出入须知。这是考试,为了考验我们,不贴才是对的。但这是公司,公司有公司的规章制度,缝隙里的公司,它的规章制度很有可能就是规则。”   拿燕月明的前公司举例,前公司也是个大集团,规章制度很繁琐,但那就只是规章制度而已。所谓规则,是燕月明被开除的那条“不能左脚先踏进公司”。   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也立刻反应过来,眸光微亮。   “可以啊小明!”   “食堂有食堂的规章制度,各部门有各部门的规章制度,那我们只要遵守不就可以了?”   “那公共区域呢?不可能没有吧?”   “找员工手册!员工手册上的内容肯定是最全的!”   “哪里去找?”   “我想想啊,我想想……对了,人事部肯定有,这东西就是他们发的。”   ……   大家集思广益,很快就找准了方向,而燕月明看着沈胤川,忍不住问:“你是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要来食堂的吗?”   像食堂这样的地方,一般都会把就餐时间写在门口,比其他部门要醒目得多。   沈胤川却道:“不是。”   燕月明:“那是为什么?”   沈胤川睁着死鱼眼,“你觉得,丧尸,吃什么?”   燕月明:“!!!”   沈胤川一句话,成功让在场7人都陷入了沉默。对啊,这都变丧尸了,就算现在没表露出对人类的攻击性,可也不会还跟人类一样吧?   众所周知,所有的小说、影视作品里,丧尸都是吃人的。   “要不,我们先去娱乐区看看?反正食堂也还没开门,我们现在也不可能进去。”33号讪笑。   这个提议受到了一致肯定,大家齐齐掉头,奔向娱乐区。   娱乐区很大,有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台球、羽毛球、网球还有各式各样的桌游,甚至还有打地鼠和跳舞机。   几人齐刷刷往娱乐区的门口看,发现这里果然也有使用须知。   【员工休息区使用须知】   1:本区域仅在中午11:30-1:30,凌晨23:30-01:30开放。   2:请勿损坏任何娱乐设施。   3:请勿将游戏币投入自动贩卖机。   4:禁止聚众蹦迪。   5:禁止殴打同事。   6:禁止食用薯片。   7:禁止封建迷信。   8:禁止把自己当球。   9:禁止收看相声节目。   一连串的禁止,看得人眼花,也看得人一头雾水。   33号:“为什么禁止相声节目???”   42号:“因为相声比较好笑?这可能是一个严肃的公司。”   37号:“变成丧尸都还要工作呢。你们看这两个地方的开放时间,覆盖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因为丧尸不需要睡觉所以从朝九晚五变成996又升级成永动机吗?什么黑心资本家,这也太艹了。”   41号:“老板不会是丧尸王吧?”   38号:“也许89号就是被丧尸王干掉了。麻烦的超级进化体,超级麻烦。打败他的唯一咒语就是我妈的口头禅——麻烦死了。”   燕月明想起过往种种,想起谈论主角猜想时,老师说过的鸩好像运气真的被诅咒过的事情,点头道:“也许诅咒真的有用,就像我们平时骂相一样。”   38号:“你也这么觉得吧?是吧?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小明,要不要加入我们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现在入会就能成为我们的会员,终身免费。”   哈?   业余咒术师小明表示震惊。 第109章 麻烦无限公司(四)   燕月明再次确定,本届考生里,真的是卧虎藏龙。   理工大学竟然还有咒术师协会吗?他忍不住问他们认不认识阙歌,就见对方齐齐摇头说不认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深受其迫害的样子。   有故事啊,咒术师们。   难道你们也遭受过题海战术的折磨吗?   言归正传,燕月明婉拒了咒术师协会的邀请,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娱乐室的《使用须知》上面。第3条说“请勿将游戏币投入自动贩卖机”,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这家公司真的有自动贩卖机。   他觉得,自动贩卖机里的食物,或许要比食堂提供的餐食更适合人类。   不过这个游戏币……燕月明忽然想到了羊羊游戏厅。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33号:“7楼没有人,会不会是因为这两份须知的关系?大家都不笨啊,看到上面写的时间限制,肯定不会贸然进去了。”   这个说法再次获得了大家的认可。燕月明透过透明玻璃墙往里面看了看,隐约看到被绿植挡住的自动贩卖机,跟现实世界里的款式差不多,心神微定。   几人打算离开,谁知沈胤川又突然道:“这里有人。”   燕月明瞬间警觉,“哪里?”   沈胤川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娱乐室的球场。那里有个很大的球框,里面装着满满的黄色网球,沈胤川定睛看了两秒,那锋芒毕露的感觉又瞬间消散。   “没事了,是丧尸。”沈胤川道。   “是丧尸就没事了吗???”38号究极吐槽,疑惑的小眼神望向燕月明。燕月明无辜又纯良地摇摇头,而后再次掏出望远镜一瞧——   黄色的网球堆里藏着一个“麻烦”哦。   那双浑浊的无神的眼睛透过网球堆叠的缝隙看过来,骤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的时候,吓了燕月明一跳。   【8:禁止把自己当球】   当场抓获。   33号忍不住展开联想,“要是我们去举报他上班溜号,能不能加分?”   42号:“不能吧?监考又不是老板。不过考勤是人事部管的吧?我们不是要去人事部找员工手册吗?如果跟人事部反馈,能不能额外获得一些福利?”   37号:“可我们不知道他哪个部门的啊。”   41号:“所有丧尸都叫麻烦,我们举报麻烦不就行了?”   38号:“可以啊,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   咒术师们迅速达成一致,还不忘夸赞一下发现了麻烦的沈胤川,并向他抛出了入会的橄榄枝。沈胤川毫无意外地拒绝了。   这时,终于有别的考生过来了,7人没有多留,转道人事部。   人事部在10楼,他们还是坐电梯过去,只是这次,电梯等了很久都没来。燕月明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11”,所有所思。   38号:“哪个狠人直奔总裁办去了?上来就开大boss?”   33号:“可是就算有人上去了,下面的人按了电梯按钮,电梯也会下来的吧?除非……”   42号:“电梯在上面卡住了。”   这可麻烦了。   这边的电梯不能用,那就只剩楼梯和另一边的电梯。选哪个?   燕月明:“等等,我回去问一问。”   他迅速折返,去问刚才那几个上来的考生,他们是怎么来到7楼的。对方答:“坐电梯啊,东边的那部,那个也可以用。”   考试刚开始,燕月明觉得大家应该还没有进入尔虞我诈阶段,还是比较友爱的,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跟沈胤川他们到了东侧的电梯前。   电梯打开,里面站着一个麻烦。   穿着蓝色工装的清洁工麻烦,推着小车车站在电梯里,无神的双眼望着他们,嘴巴微张,略显呆滞。   关键是,他的肩上还坐着一个清洁工麻烦。像孩子坐在爸爸宽阔的肩上,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但是因为两人加起来的身高已经超过电梯轿厢的高度了,所以上面的那个麻烦,上半身折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好怪。   太怪了。   所有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被这诡异场景给震慑住了。还是燕月明最有经验,拉着最前面的33号迅速后退。   他们退了,其余人就也跟着退了。   没人进电梯,电梯门又自动关上。   可是这时,沈胤川又按了一下电梯。   “叮!”电梯又开了。燕月明和咒术师们齐齐瞪着眼睛看向电梯内,发现里面的场景又换了。   还是那两个清洁工麻烦。   这次他们像尸体一样叠在了小车车上,头对着电梯口,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们,一眨也不眨。   沉默,是此刻的麻烦无限公司。   “叮!”   电梯门再度关闭。   燕月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你们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没等其他人回答,他又用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盯着所有人,道:“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不对?”   咒术师们如梦初醒。   33号:“对,对对对,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42号:“哈哈,我们就是路过,其实是要去走楼梯的对不对?”   38号:“对对对!”   大家讪笑着,迅速转移。   等到了楼梯口,所有人松了口气。38号看了眼自己的手环,一脸后怕地说道:“刚才如果我们进去了,是不是就要犯规了?这也太坑了,刚才告诉你电梯安全的那几个考生,是不是故意的?”   燕月明却摇头,“不一定,也许他们坐的时候就是正常的。”   说着,他看向走在最后的沈胤川。沈胤川重新恢复成那双死鱼眼,道:“丧尸,很奇怪,但正常。”   我看你也挺奇怪的!   33号捂着心口,觉得自己虽然没有犯规,但精神已经被污染了。他幽怨地看了眼沈胤川,又看向他的主角小明。   啊,可爱的小明。   “所以,这是不是也是条规则?看到电梯里的奇怪场景,无视就好了?无视就是无事发生。”他问。   “但丧尸也是真的太丧失了。”38号无力吐槽。   吐槽声中,一行人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进入楼梯。   楼梯的转角处坐着个考生,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跟他们say hi。42号问他为什么坐在那里,他苦笑着说:“是小明啊,我在思考。”   思考者66号。   燕月明看到他坐在那儿没动,也谨慎地没有迈出步伐,停在台阶上面,朝着下方继续发问:“可以告诉我你在思考什么吗?”   66号:“刚才我犯规了,扣了5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犯规?总之就是那种冷飕飕被盯上的感觉突然来了,然后手环亮了,我就赶紧跑,跑到这里那种被盯上的感觉没了,我就坐下来休息。可我想不通啊,这楼梯间里既没有鬼打墙、又没有什么特殊现象,我也没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怎么会犯规呢?你们知道吗?”   几人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现在可好,电梯里有麻烦,楼梯上又有尚未被发现的扣分规则,相当于把所有路都给堵死了。   燕月明:“你在哪个楼层犯规的?”   66号:“就是下面一层,大概5楼和6楼之间的位置。我跟你们一样刚才都在1楼,本来是想去生产部看看的,但生产部员工太多了,看得人头皮发麻,我又是一个人,就退出来往上走了。”   燕月明:“你犯规的地方,跟这里的构造一样吗?”   “一样。”66号再次环视一周,很肯定地说:“就是普通的楼梯间,你们看,就是白墙、楼梯,有安全出口的绿牌子,有窗,然后还有、有灯,监控……还能有什么呢?”   是啊,还能有什么呢?   燕月明蹙眉思索着、思索着,不知不觉蹲到了地上,而后抬头望向自己的奇怪队友,“你觉得呢?”   沈胤川摇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   最终,思考者66号加入了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一行八人回到了东侧的电梯前。33号还有点心有余悸,“我们真的要改坐电梯吗?”   没有人说话,但沈胤川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电梯按钮。   他像一根无情的电线杆。   上面贴满了小广告,小广告上印满了四个字:无所畏惧。   “叮!”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看来清洁工已经走了。   沈胤川当先一步跨进去,无事发生。燕月明紧随其后,不过就在其他人也要进去时,他又忽然伸手把大家拦住,“等一等。”   66号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又犯规了?”   “不是。”燕月明蹲下来,仔细看向电梯角落里的一点红色印记,瞳孔骤缩,“是血!”   刹那间,他梦回寂静街区。那次也是这样,一家三口开着红色轿车从他躲藏的9号屋前开过去,然后他发现了滴落在柏油路上的血。最终证实,那血来自汽车的后备箱。   “这滴血的位置,是那辆清洁工的小车。”燕月明道。   “还是新鲜的,人血。”沈胤川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说道:“无辜群众。”   附加分,出现了。   38号不由得激动起来,“人被藏在了小车里?清洁车藏尸,很常见的桥段啊,那我们要去想办法进行追踪吗?”   33号微微蹙眉:“可那是麻烦的清洁车。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了,贸贸然找过去,万一被扣分,得不偿失。”   42号:“简称——自找麻烦。” 第110章 麻烦无限公司(五)   众人商量的结果,还是先去人事部。   一来,如果电梯里的血是清洁车留下的,那它沿途肯定还会留下第二滴、第三滴,可7楼的走廊里很干净,证明清洁工大概率去了别的楼层。此刻电梯停靠在9楼,但也不能确定清洁工是在9楼下的电梯,因为燕月明他们在楼道里耽搁了十来分钟。这十来分钟里,难保不会有其他人用过电梯了。   二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搞清楚公司里的具体规则,还是更稳妥一些。再者,说不定清洁工也去了人事部所在的10楼呢?   电梯抵达10楼,出去一看,热闹非凡。   想到要来人事部找员工手册的不止燕月明这一伙人,目测至少有一半人都到了这里。望着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燕月明好像回到了他当初去面试找工作的时候。   定睛一看,前同事也在这里,历史果然重演了。   前同事虽然比燕月明年纪大,但他跟燕月明是同一批进入公司的。这是个跳槽达人,进入职场三年换了三个工作,一年换一次,相当“稳定”。   这不,又一年过去,他这次打算跳槽到气相局。   对于前同事的职业规划,燕月明并没有什么意见。令他比较好奇的是,他没在这里看到1号和2号。1号江凡的队友倒是在,看来他们应该是兵分两路了。   这也是组队的好处之一,可以更快地获取信息,在前期取得优势。当然,前提是你的队友是值得信任的。   燕月明怀疑江凡的队友是在进入考场之前就找好的,他们的熟稔程度丝毫不像是刚认识的陌生人。不过燕月明也就是想想,很快就把这些都抛诸脑后,专心做自己的事。   人事部的地盘并不大,整个10楼,财务部占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是人事部。最重要的是,人事部的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四个硕大的打印字——   【不招人类】   翻译过来,大概就是:人类禁入。   燕月明打听了一下,先前已经有勇士去敲人事部的门了,但没人应。上班时间,那门是没有锁的,他就想推门进去,谁知那脚刚跨出一步,就犯规了。   众考生被一道门给拦住,正一筹莫展。而燕月明又仔细找了找,发现人事部门口并没有像食堂和娱乐区那样的须知,这里也没有清洁工的踪迹。   33号:“现在怎么办啊?”   42号:“这么多人凑在一块儿都没想出办法来,看来很难了。”   38号:“不过不要紧,我们来了,上方城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会出手。”   新加入的思考者66号忍不住好奇,“怎么出手?”   41号:“热心人类举报丧尸。”   66号:“啊?”   不管66号如何不解,咒术师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气相局发的背包里有笔和纸,他们迅速推举出一位文豪,挥笔写就一封举报信,从门缝里塞进去。   “笃、笃。”自认为声音最好听的37号清了清嗓子,“你好,我举报!你们有员工‘麻烦’违反公司规定,在上班期间擅自离开工作岗位,并且在7楼的休闲娱乐区的网球框里装球!”   既写信又喊话,双管齐下,让周围一众考生直呼内行。   燕月明也不由得心生佩服。想他小明,从小到大连小报道都没怎么打过,平平无奇、毫无惊喜,看来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这么想着,他也不由得期待起来,想看看人事部作何反应。这或许会给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指明方向。   可人事部迟迟没有反应,财务部那边动了。   “出来了出来了!”   “麻烦来了!”   刻意压低了嗓音的骚乱声中,燕月明看到一排“麻烦”从财务部的大门里鱼贯而出。他们都穿着款式相似的、版型不怎么合身的廉价西装,只在内搭上有所区别。有人打着红色的领带,有人里面配着高领的秋衣。有人穿着灰不溜秋的运动鞋,有人穿着踢踢踏踏的皮鞋,一个接着一个,排列得整齐又杂乱。   说整齐,是因为他们行走的路线是一致的,甚至每个人间隔的距离都差不多。   说杂乱,是因为他们有的人朝左歪着身子,有的人朝右歪着身子,还有的人脖子是歪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特的姿态,看起来就很乱。而且他们的动作很慢,大约是正常人类行走的0.5倍速。   “真他大爷的诡异啊。”   人群里,有人在小声嘟哝着。   这怎么能不算诡异呢?   这些丧尸除了脚步声,一点声音都没有,脸色青白、目光呆滞,除了会动,跟一楼的保安跟前台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考生们不由自主地散开,神色也慢慢地染上凝重。没有人再说话,深怕惊扰了他们,直到目送他们进入人事部和财务部之间的会议室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燕月明看了眼墙上的钟,喃喃道:“9点,开会了……”   话音落下,燕月明一愣,因为隔壁传来了同款的感叹声。他转头看去,发现是前同事。   无声的对视中,往昔的记忆开始复苏。   身为社畜,开会是常事。大会小会,一周总要开那么几次。线上的、线下的,时不时聊天群里还要来一次捧场大会。   变成丧尸还要开会,真是太丧失了。   可燕月明万万没想到,更丧失的还在后面。只见为首的麻烦动作僵硬地打开门,最后一个麻烦关门,由此可见他们能够完成一些基础的动作,但是——这群丧尸的行动能力仍然是非常受限的。   他们不会说话,行动迟缓、举止僵硬,那他们怎么开会呢?   只见会议桌上,每个人的身前都打开了一个暗格,升起一块平板电脑大小的液晶显示屏。乍一看挺高科技的,仔细一看,确实高科技。   那显示屏上有一蓝一红两根导线,连接着两个电极片。麻烦们慢吞吞地把电极片贴在自己的两侧太阳穴上,而后背靠着椅背,开始躺尸。   下一秒。   屏幕亮起。   绿色光芒。   衬得所有麻烦的脸,都绿得发光、绿得渗人。   再下一秒,屏幕上开始出现文字。   【会议开始】   【请所有员工注意,上月财务报表有重大疏漏!重大疏漏!】   【关于暴雨和新人类转化问题所带来的一系列财物损失,必须经过再三核实确认,才能上报!】   【拒绝一切瞒报行为!】   ……   “我去、我去,这是什么脑电波交流吗?”   “我真是开了眼了,丧尸都比我高级!”   “这个麻烦真的一点都不麻烦啊,意识交流,都可以不用打字了。但是真的好他妈诡异,一屋子的尸体在开会……”   “我眼睛要瞎了……”   最初的震惊过后,大家也很快注意到了这场会议所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   “新人类?他们管丧尸叫新人类?”   “所以暴雨是导致人类变丧尸的源头?难怪刚才那个江凡说让我们注意水源。”   众说纷纭中,燕月明看到屏幕上新出现的几行字,瞳孔骤缩。   【上周跟蛋仔杂货铺的帐是谁对的?又错了!又错了!】   【明明是市场部那边发货的数量错了。】   【胡地的帐就从来没有对过。】   【啊!万恶的胡地!美丽的胡地!】   【他们歧视新人类!】   胡地!   燕月明紧张又激动地抓住了沈胤川的胳膊,“你看见了没有?”   沈胤川睁着一双死鱼眼,“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燕月明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说道:“胡地也是一个缝隙,但那里很危险。还有缝隙是相通的。”   沈胤川点头表示知道了。   就在这时,人事部那边也终于有了反应。咒术师协会的举报信被拿进去了,但是房门没有打开。人事部的麻烦可能有点社恐,不愿意见人,房门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从门缝里推出来一张纸。   一张入职申请表。   37号挠挠头,“这是干嘛?奖励我一个offer?”   33号问他:“那你想要吗?”   37号:“入职了会变丧尸吗?”   42号:“这家邪门丧尸公司所有员工都长着一样的脸,如果你也变成跟麻烦一样,倒是可以试一试。”   41号:“为啥?”   38号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因为麻烦长得比他帅啊。”   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第108次在拆伙的危机边缘试探。37号很生气,他决定找主角小明主持正义。   主角小明一脸懵,“你问我你跟麻烦谁帅?”   沈胤川:“麻烦帅。”   42号:“麻了麻了,麻赢了。但如果是小明的话,就可以赢麻了。”   燕月明已经快不认识“麻烦”这两个字了,觉得脑瓜子嗡嗡的,都是这两个字在打转。他赶紧岔开话题,“可以把入职申请表给我看一看吗?”   37号虽然被麻赢了,但因为最终裁判是沈胤川,所以他对小明还是依旧友好,直接把申请表递过去。   燕月明扫了一眼,发现跟普通的求职申请表没什么区别,就是“民族”那一栏变成了“物种”。根据前几次缝隙的经验,他建议道:“如果你要填,记得不要填自己的真名。”   42号立刻接话,“那我建议你改名叫麻爪。” 第111章 麻烦无限公司(六)   37号最终没有改名叫“麻爪”,也拒绝了其他队友建议的“麻瓜”、“麻辣小龙虾”、“麻婆豆腐”等等常见词汇,他觉得没有新意,不如叫——“麻人爱”。   42号吐槽他:“麻人爱,没人爱,你这怎么还带口音呢?”   37号:“你烦死了,那我就把人类的人改成仁慈的仁,这总可以了吧?麻仁爱。”   燕月明是不知道他把“人”改成“仁”,口音上能有什么变化,但“麻仁爱”这个名字,确实特别多了。“麻瓜”、“麻爪”什么的都像外号,但“麻仁爱”,总觉得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真的有个人会叫这名儿。   与此同时,监控室。   三分队队长、总考官肖莛抱臂坐在监控屏幕前,看着屏幕里的麻仁爱,耳边响起副队长的汇报声,“理工大学这次实力强劲,理论考录取一百人,有十六个都是理工大学的,这么高的比例不多见。负责理论考的指挥部的陈干事特地去了解过,说是他们专门有个考编冲刺班。冲刺班最早的负责人是——目前一队的阙歌同志。”   肖莛:“她这是提前给自己找了一帮小弟?”   副队长:“倒也不是,他们往来并不密切,阙歌同志拿到特招名额之后就拜入花园路了。但她本人勤劳刻苦,并且非常乐意帮助他人上进,所以冲刺班学习氛围很浓厚,据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头悬梁锥刺股……”   肖莛看了他一眼。   “咳。”副队长稍稍收敛了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正色道:“这几个咒术师协会的,从资料上来看,理论成绩顶多算中上,但根据救助站、气相局和校方给出的信息综合来看,他们的MSR评定等级挺高的,差不多能有A-,也就比江凡和张皎月他们差一点点。”   MSR,气相局内部建立的,针对个人精神稳定程度和抗打击能力的评定系统。一共有五个等级,最高S,最低是D。   普通人大多在B和C之间徘徊。   “37号要提交入职申请了,盯紧一点,别出岔子。”肖莛又随手翻开桌上的资料,一份份考生资料翻过去,最终停留在沈胤川的那一页。   姓名:沈胤川   性别:男   年龄:24   MSR:S-   意向部门:播音部   “苏洄之现在是多少?”肖莛突然问。   “去年的报告上是S,但我估计现在得有S+了。”副队长答。   “跟苏洄之比起来,他这个S还是有些不稳,差点火候。”肖莛依旧是那么的冷静、严厉,眉头一蹙,就让副队长心肝儿颤。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都上S了还差点火候,要他们普通人怎么活。   不过说起普通人……   “小明也上A了啊,他这升得够快的。”副队长翻着燕月明的资料,老怀大慰。他跟燕月明其实也就在气相局有过一面之缘,可从燕月明的信息曝光开始,他们就对他很熟悉了。每次看着燕月明,副队长都好像在看自己隔壁邻居家的弟弟,感觉格外亲切。   在两个月前,燕月明的评定等级还是普普通通的B,甚至更倾向于B-,属于平平无奇的大多数。他虽然失去了父母,但有小姨抚养,生活相对稳定,犯规次数很少,能有B也不错了。   橙红小镇和主角风波之后,他的内部评定就一下子跳到了A。虽然在大众眼里他仍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明同学,因为被推出来当主角,算是有点运道在身上,但这种运道是好运和霉运也不好说。可在气相局内部,他已经是个种子选手了。   肖莛:“唐乔能在胡地击鼓,被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本来也不可能是庸才。你说他升得快,我倒觉得——这是过往所有积累的爆发。”   副队长微怔,仔细一想,又觉得她说得很对。   “那队长这次看好谁?”他忍不住好奇问。   “我谁都不看,只看结果。”肖莛说着,目光又扫过左上角的几块屏幕。那里是11楼,在大部分人小心谨慎求稳妥的时候,胆大的人已经直奔老板办公室了。   2号和3号在这里狭路相逢,区别在于,2号张皎月有两个队友,而3号应解是匹独狼。   再往下看,1号江凡在生产部,正试图寻找那不存在的4楼。5号伍元在设计部奋笔疾书,10号在市场部……   副队长感叹:“这一届的考生普通水平都很高啊。”   肖莛没有再说话,最终,视线回归到人事部。   37号从门缝里递交了自己的入职申请表,又等了片刻后,那门缝里就又推出来两样东西。一个是刻着【临时工麻仁爱】的身份铭牌,一个是《员工手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37号一边感叹着,一边大方地把《员工手册》拿出来跟大家共享。   翻开第一页。   【麻烦无限公司新员工入职须知:   本公司实行24小时日夜不轮休工作制,用餐免费,没有工资。我们的口号就是:工作!工作!脱离一切低级趣味地工作!   不在沉默中腐烂,就在沉默中工作!   新人类!新工作!   全新的麻烦无限公司,坚决贯彻落实“一个严格、两个严禁”的指导方针,在不断地求索中,必将开创新的辉煌!   敬请期待!】   众人看着这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的宣传语,还有那明晃晃的“没有工资”这四个字,相顾无语。   还敬请期待呢,都没有工资了还期待什么?   37号赶紧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就是所谓的“一个严格、两个严禁”,内容很简单。   【1:严格遵守各部门规章制度。   2:严禁携带危险品进入办公区域。   3:严禁办公室恋情。】   42号终于忍不住吐槽了,“都变成丧尸了,还全长一个样,就这还要禁止办公室恋情?他们怎么谈?互贴电极片?”   38号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不要在意这个问题了,在真爱面前,性别和性命都不是问题。电极片的爱情,说不定才更纯粹呢?重点是你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友情提示:不要自找麻烦。】   燕月明是真的快要不认识“麻烦”这两个字了,不要自找麻烦又是什么意思?是让他们不要跟麻烦接触的意思吗?   像怪奇小屋一样,不能触碰到玩偶?   燕月明隐约觉得这两者应该不是一回事,但单凭这一句话,他也看不出更多了。而《员工手册》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具体各部门有什么规章制度,没有讲;危险品是什么,也没有讲。   37号不敢置信,“就这?就这?我都改名叫麻仁爱了,就给我看这个?”   其他人也不相信这个邪,可他们把那两页纸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还是只有两页,而且没有什么撕掉了其余纸张的痕迹。   这时,燕月明看着37号手中的铭牌,若有所思道:“有没有一种可能……”   37号眸光微亮,期待追问:“什么?”   燕月明见他这样,反倒不好意思说了。沈胤川睁着双死鱼眼,无所畏惧,大胆开麦:“因为你只是个临时工,他们看不起你。”   37号:“……”   一场诅咒即刻上演。   37号用上了他此生知道的最恶毒的咒语,并用最标准的播音腔,用最饱满的情绪给公司下咒,诅咒这个公司即刻倒闭。他们咒术师协会配合着咒语还有专门的手势,类似于道家的结印。   燕月明看闻人景做过。   其实还挺帅的。   诅咒下完了,37号又恢复了云淡风轻,道:“现在的问题是,我这个临时工属于哪个部门的?”   思考着6号略作思忖,给出了一个回答:“既然没有说你属于哪个部门,那理论上,是不是你哪个部门都能去?或许这份offer,其作用相当于一个通行证?”   这个说法叫人心喜,很快便有人引申出去,好奇发问:“如果现在,这位37号朋友去开人事部的门呢?是不是就不会像之前那个大兄弟一样犯规了?毕竟他身份发生了转变。”   37号觉得大有可为,跟自己的队友们商量了几句,就要咬牙一试。燕月明却又拉住他,“等等,还有一种可能——敲门,还得有人应门。别人不请你进去,你就不能进,哪怕你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同事。”   所以,要不要试?   37号又陷入了纠结。   这时,财务部的例会结束了,麻烦们再次鱼贯而出。   咒术师们看到那丧尸出行的队伍,忽然灵机一动。既然人事部大门紧闭,一副不想与外人多交流的样子……那他们可以去财务部啊!   财务部的门是开着的。   事不宜迟,37号上前几步,缀在了麻烦们的后面,跟他们一样迈着缓慢的步伐,慢慢吞吞地朝财务部走去。   燕月明则拿起了放在会议室窗台上的手机。   刚才财务部开会的时候提到了胡地,燕月明既紧张又激动,不愿意错过任何细节,又忙着去看《员工手册》,便打开摄像头,将手机放在窗台上对准了一块显示屏,将他们的会议内容都拍了下来。这缝隙里虽然没有网络,但手机的基础功能还是可以用的。   录下来的内容不急着看,燕月明跟沈胤川先走进了会议室查探。财务部的人走了,但这里或许还会有其他的线索。   跟他们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其中一个女生大概是站得累了,仔细检查了一下桌椅,确认没有什么异样,便松了口气,想坐下来休息一下。   谁知她这口气松早了。   她刚一坐下,后颈便感觉到些微的凉意。好似有一双阴冷的目光在背后死死地盯着她,就在她的背后,很近、近得好像就在椅子后面!   “哐当!”她倏然站起,椅子都被带翻了,撞在隔壁的椅子上发出声响。与此同时她低头看向手腕,手环上呼吸灯闪烁——   她犯规了。 第112章 麻烦无限公司(七)   规则无处不在。   规则又诡谲莫测。   我犯规了?到底犯的什么规?   不知道。   女生不由得攥紧拳头。她没跑,迅速把椅子扶正、恢复原位后,她还胆大地站在会议室里,努力平复呼吸、稳定情绪,企图找到犯规的原因。可现实就是这么的令人恼火——像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最恼火的部分是什么?不是犯规扣分,而是你错都不知道错在哪儿。   这种命运不由人掌控的感觉,非常糟糕。   “稳住,别慌。”燕月明的声音,就在这糟糕的氛围里响起。并不算多沉稳、冷静,甚至带着点急促,但当你听见声音,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那种焦虑感就好像奇迹般地减轻了。   女生长舒了一口气,“别担心,我没事。”   燕月明点点头,“我知道,我们都没事,有事的是这椅子。你刚才坐下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对不对?”   女生:“没错。不论是颜色、款式、数量,都跟财务部开会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的手放上去,也没有任何问题;拖动椅子,也没事,有事的就是我坐上去的一瞬间。”   燕月明:“所以是‘坐’这个举动出了问题。”   沈胤川:“坐下去的人身份不对?”   燕月明扫过会议室角落里堆叠摆放的另外两张椅子,若有所思。他有点想法,但是没办法轻易尝试,因为试错的成本太高了,一次就要扣5分,还不一定能成功。   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也许是身份不对,也有可能是数量不对。”他回忆着过往在缝隙里的经历,以及上课学到的内容,又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椅子的底部,没发现有什么标记,严肃地骤起眉头,道:“譬如几个人就对应几把椅子。刚才财务部的人进来的时候,他们的人数就正好对应椅子的数量。”   “我觉得数量很有可能。”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燕月明回头,看到前同事也走了进来。前同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稳住了。   他继续道:“对于公司来说,资源浪费很不可取。不能多喝公司一口水,不能多用一张纸巾,一个人也不能坐两张凳子。”   女生微怔,仔细一想,竟然觉得合情合理。此刻会议室里加上这位新走进来的,一共有7人,桌旁却有11把椅子。   “但这也太抠门了吧?”另一个男生说道。   “等你当了社畜你就知道了。”前同事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燕月明,似乎想要从他这里得到认同。但他纯属媚眼抛给瞎子看,燕月明还蹲在地上,压根没看到。   不过燕月明的思路跟他是一样的,他看到了角落里堆叠的那两把椅子,就想到椅子的数量是可以控制的,再加上曾经当社畜的经历……   等等。   “那是什么?”燕月明忽然看到桌子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他连忙探头进去看,发现是一颗被踩扁了的紫色的豆子,跟黄豆粒差不多大小。   燕月明没有贸然去捡,按照惯例先观察四周,然后他就发现——桌板底部有字!   “不要……危险?”燕月明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但看不清楚,连忙打开手机灯光。只见黑色的桌板底部,隐约可见有人用红色的签字笔写着几行略带潦草,但还能辨认出的字。   其他人也被他这发现吸引了,纷纷钻到桌底下看,很快就拼凑出了全部的信息。   【我是好人   相信我   不要剪蓝色的线,丧尸会暴走,危险!】   “好人?”女生狐疑着站起来,“蓝色的线是指连接电极片的那两根导线吗?一蓝一红,不要剪……说起来,蓝色和红色的线,跟炸弹差不多。”   前同事:“应该就是那根蓝色的线,不过这个人说自己是好人,却未必是真的。尤其他还特意强调自己是好人。”   就更可疑了。   蓦地,外面忽然传来惊讶的呼喊:“快看!”   所有人愕然抬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因为声音是从外面,也就是公司大楼外传来的。离窗户最近的沈胤川立刻走过去,却没有急着拉开窗帘。   一路走来,这麻烦无限公司里的所有窗户都是关着的,并有百叶窗遮挡。偶尔能有一丝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投射进来,但并不强烈。   刚开始有考生推测是不是丧尸惧怕阳光,所以窗帘要拉着,但公司大门口是大片大片的玻璃,保安站在那儿并无遮挡,但也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此条不成立。   沈胤川稍稍把百叶窗的缝隙拉大了一些,往外探看。那双死鱼眼再度精神起来,不过几秒,他唰地拉开了窗帘。   灿烂的阳光刹那间涌入,让已经习惯了室内灯光的众人下意识地抬手遮眼。   待众人恢复视线——   “卧槽。”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涌向窗边,且不止是燕月明所在的10楼,各层楼的考生们,都在同一时间被外面的叫声吸引,将注意力投向窗外,然后发现了被吊在外面的一个巨大号“黄色海参”。   那海参有多大呢?大约有一人那么高,绒布做的。粗看是个造型非常丧失的玩偶,近看发现里头裹着的就是一个丧尸。   好靓丽的海参。   好靓丽的丧尸。   海参丧尸的身上系着绳索,正在缓缓下降,且正好跟燕月明所在会议室在同一垂直线上。燕月明快步走到窗边时,海参丧尸就在窗外。   双方隔着玻璃,人类和丧尸都微微张着嘴,一方惊愕,一方呆滞。   场面荒诞又喜感。   “日啊这到底是什么鬼……”   “不对,这海参是有手脚的,好像就是一个玩偶服?”   “可他穿成这样干嘛?!”   “是什么行为艺术吗?”   ……   错愕声在各层楼响起,整个公司都热闹起来了。   燕月明也觉得眼前的场景实在有些令人难以形容,他为什么要穿成这样?还吊在外面?那张独属于丧尸的青白的脸庞,配着那遍布全身的柠檬黄的海参触手,实在是、实在是——等等,为什么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所有的麻烦都长一个样,但燕月明可以肯定,这种眼熟不是来自他的脸,而是……   衣服!   燕月明灵光乍现,迅速看向沈胤川。就见沈胤川也微微眯起眼,道:“娱乐室。”   就是娱乐室里躲在网球框里的那个丧尸,他之所以能躲在里面,刚开始都没被燕月明发现,是因为他身上穿着的就是黄色工装,跟网球是一个颜色的。此时此刻,吊在外面的这个丧尸穿着的也是黄色工装。   他很黄,非常黄。   燕月明大胆猜测:“是因为37号举报了他,所以他被吊起来了?”   “听你这么一说……”刚才犯规的女生表情古怪,道:“他被吊在外面,擦玻璃?”   会议室里的另一个男生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穿成这样?吊在外面?擦玻璃?”   女生见他这样,自己反而镇定下来,耸耸肩,道:“这有什么,我小侄子就有很多这种衣服,天天在地上免费劳动。你不觉得与其说他像海参,更像人体拖把吗?”   沈胤川:“你说得对。”   事实胜于雄辩。   外面的麻烦真的开始擦玻璃了。   女生不由得有些得意,甚至连犯规扣分的事情都被抛到了脑后。“小明啊。”她转头去看燕月明,想要跟他分享此刻的心情,却见小明已经掏出了望远镜,看得认真且专注。   “小明?”这么奇怪的场景不要看那么仔细小心长针眼啊!   小明充耳未闻,因为他又发现了一条线索,根本顾不上其他的。   麻烦无限公司的对面,是一栋灰色建筑,共六层楼高。灰色建筑的前面则是燕月明在1楼时看到过的公交站台。   公交站台的顶上,刚才在1楼没能观察到的地方,贴着一张纸,纸上同样写着红色的字。   【糟糕!   那个欺诈犯,也在里面!】   燕月明看了一眼,再看一眼,确认无误。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看到这张纸,但“欺诈犯”这三个字,让他心里警铃大作,当即出声提醒。   “大家快看公交站台的顶部!”他的声音很大,确保其他楼层的人也能听见。   等到这句话喊出去,他提起的心才算稍稍回落,但眉头依旧紧蹙。纸上的信息绝不是白给的,特意点出那个人是欺诈犯,必定有所指向。   欺诈,意味着这个人会骗人。   这让燕月明一下子就想到了缝隙里那些流窜的犯罪分子,想到了宿秦,想到了学长说过的——流浪者的标记不可尽信的问题。   那张纸一定是考官贴的!是模拟缝隙里可能会碰到的情况,对考生的考验!   果然,不出半分钟,就在各个楼层的考生们都看到那张纸,掀起一阵热议时,广播声再次响起。   “现在通报补充规则——”   “在5名掉入缝隙的无辜群众之中,潜藏着1名欺诈犯,此人擅长伪装、满嘴谎言,且以害人为乐。请考生们仔细甄别。”   “附加分计分情况现更新如下:”   “成功找到并拯救一名无辜群众,加10分。若能在此基础上,成功指认欺诈犯的身份,则再加20分,共计30分;若指认错误,则扣5分,共计5分。” 第113章 麻烦无限公司(八)   在补充规则的播报之后,会议室内的7人,又围到了会议桌旁。   “所以补充规则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这个声称自己是‘好人’的人,真的是好人吗?还是在给出错误信息来误导我们?”女生问小明。   燕月明也不知道,但有一件事他可以确认。   “刚才我发现了信息,喊了出来,大家都知道了,然后广播就响了。证明考官确实一直在看着我们,证明这些信息就是他们留给我们的。除了现在发现的这两条,肯定还有更多。还有那颗紫色的小豆子,一定是个指向性线索。”   闻言,前同事盯着豆子,忽然陷入沉思。   燕月明跟他共事了那么久,虽说关系算不上多好,但也有一定的了解。见他这个样子,便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地问:“你想到什么了吗?”   前同事:“我觉得我好像见过它。在上来之前,我去生产部晃了晃,虽然没有停留,但搞清楚了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   燕月明还没去过,不免好奇,“是什么?”   前同事:“这是家饮料公司。我去的6楼,也就是生产部的最高一层,那里是生产的第一道工序,原料加工。”   女生惊讶,“它的工厂就设置在公司里?”   前同事点点头,“对,流水线生产,所以员工很多。我没敢靠近,就在门口的位置观望了一下,原料里面好像就有这种紫色的小颗粒。”   他的用词很谨慎,因为隔得远没太看清楚,所以就只是小颗粒而已,具体是什么东西还有待商榷。   不过有了线索就好办了,下一步他们可以去生产部一探究竟。至于桌子底下发现的那颗小豆子,前同事主动提出由主角小明持有,就凭这个线索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燕月明能看得出来,前同事在刻意讨好他,跟他修复关系。他以为自己的心绪会有所起伏,但却没有。   他一直都知道,当初他被公司辞退,并非是公司和同事的错。这个社会自觉醒以来诞生了一套成熟的应对机制,气相局“对策指挥部”为何叫“对策指挥”,“对策”两个字很重要。   面对各种各样的规则,还没有犯规的怎么应对,已经犯规了的又要怎么应对,三十年来已经积攒起了厚厚一本《对策细纲》。   “不能左脚先踏入公司”的规则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根据过往的经验,对犯规者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即刻离开公司。   这个“离开”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捧的是铁饭碗,单位肯定不会将你开除。但小明只是一个大集团里面不起眼的小员工而已,对公司来说,他是可以被取代的,所以公司选择了最轻便省事、代价最小的办法——把他直接开除。   开除了,他为之付出努力的那个企划案,自然有前同事接手。前同事的能力也很不错,所以工作上不会出什么问题。   开除了,救助站自会给小明发补助、介绍新的工作,这个社会会为他兜底,而公司因为不是无故开除,所以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这个社会向他展示了残酷又温情的两面,他也愤懑、也难过、不甘,午夜梦回,甚至做过功成名就回去打脸、前公司懊悔不已的美梦。   说起来有点俗,但是真的很爽。   再见到前同事,美梦好像已经开始成真了,他成了主角小明,今非昔比,但前同事也不过是个打工人,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他们之间真正的过节,也不过是他被辞退的时候,对方说了几句幸灾乐祸的话,其他基本都是正常的工作竞争。   而且小明是善良的小明,身为花园路的学生,他更要有格调。他可不能仗势欺人、拜高踩低、沾沾自喜,稍微有点成绩就飘了。   那样学长肯定就不会喜欢他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   燕月明冥思苦想,终于顿悟,他接受了前同事的好意,并回馈以真诚的祝愿,“你一定要考上啊,加油,我看好你。”   你也考上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发挥你跳槽的特长,把前公司狠狠甩下!狠狠地!   语毕,他就跟沈胤川走了,留下前同事一个人陷入沉思。   燕月明……到底什么意思?他是在阴阳怪气我吗?可是他看起来那么真诚,而且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好说话,工作认真但有点太认真了,不会钻营更不会暗地里搞小动作,所以他应该不是阴阳怪气,是认真的?   他真诚地祝愿我?   前同事不由有点感动,他想起以前生病时,燕月明对他的关心。有一回工作失误,报表被打回来重做,还是燕月明帮他指出了数据里的一项他怎么也找不出来的错误,他当时不该觉得燕月明是在看他的笑话,进而耿耿于怀的。   一切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时,女生好奇地问他:“听你跟小明说的话,你俩认识啊?”   前同事点点头,“是啊,我们以前在一家公司上班,而且是同一个部门的。”   女生眸光微亮,对小明的好奇甚至一度压过了考试的紧迫感,追问道:“真的啊?那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小明以前的事?”   前同事心中感动犹在,没有拒绝。而且他想要跟小明打好关系,自然都挑好的说。   女生也感动了。   她掏出手机,邀请前同事加入“小明全球粉丝后援会”。现在加入,还能直接进上方城总会,免审核。   那厢,燕月明和沈胤川已经来到了财务部。   37号通过模仿其他员工的动作,成功地融入进了财务部,没有触犯规则。他甚至寻摸到了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办公桌上也有电脑,但他谨慎地没有把电脑上连接的电极片往自己的脑门上贴,免得触电而亡,或者被洗脑。   此时已经是上午9:45多一点,37号和他的咒术师队友们决定留在财务部,猥琐发育,看能不能利用临时工身份获取更多信息。思考者66号决定追随他们,毕竟人多力量大。   燕月明便跟他们约定好,午餐时间在食堂碰头,友好互助。   他要跟沈胤川去生产部。   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的路子不适合他,他们只追求通过考核,并不要求高名次,因此考核的心态很好,插科打诨不在话下。可燕月明是要拿第一的,他必须要在尽量不扣分的前提下,拿到附加分,所以他想苟却不能苟,要动起来。   沈胤川对此没什么意见。   燕月明一度怀疑,哪怕自己说要去总裁办,他也会说好。   片刻后,两人再次乘坐电梯来到了6楼。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对面墙上张贴着的《生产部员工守则》。燕月明眸光微亮,探出头去往左右看了看,听到隐隐约约有考生说话的声音传来,便大着胆子走了出去。   【生产部员工守则】   1:禁止明火。   2:禁止饮酒。   3:禁止擅离工作岗位。   4:禁止往饮料瓶中吐唾沫。   5:禁止跳霹雳舞。   6:禁止交头接耳。   又是奇奇怪怪的规则,燕月明已经习惯了。他将规则仔细记下,便跟沈胤川一块儿往里走,没走几步,他就发现生产部的构造跟其他楼层的不同之处了。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小房间,都是大的生产车间,所以房间很少,且看不到窗户。   离他们最近的是1号车间。   车间大门就像平常看到的厂区里的车间大门一样,又高、又大。蓝色的大门,看材质像是金属做的。门上有三角形的标志,下边一行小字:注意生产安全。   门上有玻璃窗,透过玻璃窗往里面看,只见里面的空间就像这扇大门一样,出奇的大。墙高最起码20米,天花板是蓝色和黄色的螺旋纹,像棒棒糖上的纹路一样。   在那奇妙的蓝黄双色的天花板上,垂挂着很多个巨大的玻璃罐。这些玻璃罐形状不一,有漏斗状的,有圆形的、三角形的,罐里装着色彩不一、形状不一的原料,其中就有一种紫色的小颗粒,跟燕月明手里的那颗紫色小豆子很像。   所有的玻璃罐下面,是一个控制开关的金属阀,金属阀下面连接着同样透明的玻璃导管,将罐里的原料导入下方的生产机器中。   机器也是玻璃和金属相结合的材质。原料从最上方的入口进去,先经过烟雾缭绕的蒸汽玻璃罐,进行蒸煮,再送入由数道螺旋刀片组成的搅碎机里,绞成粉末。   每一道工序,都由麻烦手动操作。   他们或站在机器前,调整温度、操纵开关,或走上了金属台阶,乘坐升降机到高处进行作业。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黄色的工装、戴着黄色的帽子,行动迟缓,但因为只需要按按钮、拨动指针等简单操作,所以仍能胜任。   燕月明和沈胤川在门外观望,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轻举妄动。燕月明默默地数着时间,发现机器运作的周期是15分钟。   每15分钟,机器轰鸣一次。   最上方的金属阀打开,原料从上方掉落,与此同时里面还有喷水装置,进行第一轮清洗。清洗过后的原料开始蒸煮,蒸汽冲开一排排透气阀,让整个车间云蒸雾绕。再然后,是最后一个步骤,绞碎。   绞碎的原料又去了哪儿呢?   燕月明没有看到。   “走,我们去前面看看。”燕月明小声地叫上沈胤川,两人沿着走廊继续往前走,拐过一道弯,终于发现了第二扇门。   这扇门上也标着“1号”,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里面的景致与燕月明刚才看到的,别无二样。   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遭遇了鬼打墙,走来走去还是在1号,直到他发现了同样鬼鬼祟祟躲在门外偷窥的考生14号。 第114章 麻烦无限公司(九)   14号是个女生,身材娇小,目测只有155。   燕月明记得她的信息,顾斐,报考的是监测部。她和沈胤川一个14号一个13号,分数只相差0.5分,也算是缘分。   顾斐也认出了他们,尤其是沈胤川。她迅速挺直了背,什么鬼鬼祟祟一扫而空,伸出手来,一本正经道:“你好,顾斐。”   燕月明愣了愣,连忙跟她握手。见沈胤川还像根没有感情的电线杆站在那儿,又不动声色地用手肘碰了碰他。   沈胤川这才点点头,“你好,沈胤川。”   顾斐蹙眉,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和死鱼眼,语气平直地问道:“你好。你犯规了吗?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沈胤川:“谢谢,没有。”   顾斐:“那就好,不客气。”   燕月明:“……”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这个对话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总之他们能交流就好了,燕月明尊重一切个性。   “你在这儿发现什么了吗?”他迅速切入正题。   “这儿一共三个房间,全部是1号车间。”顾斐也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燕月明身上,道:“刚才这儿还有几个人在的,不过都到楼下去了。他们怀疑生产部就是个大漏斗。”   燕月明:“漏斗?”   顾斐:“生产部占据了2到6楼,6楼是原料车间,2楼是包装,也就是说,它的工序是自上而下的。那不就像一个漏斗吗?原料直接从6楼下到5楼,再一步步经过处理、灌装、打包,然后就可以直接从1楼运出去了。”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很合理。   燕月明又问:“那你们有发现什么规则吗?我刚从人事部下来,我可以拿那里的规则跟你交换。”   顾斐也爽快,“可以。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燕月明:“我来吧。”   燕月明看人,一半靠相处,一半靠直觉,小动物的直觉。他从小到大,见识虽然不多,但很会看人。   浦匣子弄里有很多住户,在燕月明成长的这二十几年里,有人搬走、有人搬来,有人飞黄腾达了,有人落魄了。小小的一条巷弄,就包含了人间百态。   小姨时常倚在窗边,看着过往行人,跟他闲话家常。   她教燕月明怎么看人,她总说,人的五官靠先天,气质则靠后天打磨。同样的五官组合,有人能让人看得顺眼,有人能让人觉得贼眉鼠目,就是这个道理。她家的传统是看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她又怕燕月明被人骗,所以打小就训练他。   燕月明有时觉得她在拿自己当小动物养,将训练灌注在日常生活里,看似随意、散漫,但随着时间累积,他这只小动物,终究拥有了一定的机敏的能力。   而在燕月明看来,顾斐暂时是值得信任的,她的眼神很清正。   他迅速把人事部那边得到的规则简单介绍了一下,只是先把紫色小豆子的事按下不提。   闻言,顾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道:“你们看到电梯口的《员工守则》了吗?除了那几条,这边还有个规则,就是——第4扇门。”   沈胤川:“第4?不存在的门?”   “没错。”顾斐点点头,道:“你们需要记住这三扇正确的门的位置,它们可以组成一个三角。第4扇门在这三个点外,它如果出现,还是很好从位置上判断出来的,不要去碰它就行了。”   燕月明蓦地想到什么,“门里有什么?你们看到过吗?”   顾斐点头又摇头,“从门外看,第4扇门里和别的门里没什么不同。但到目前为止,这四扇门,其实我们谁都没有进去过——生产重地,闲人免进,进去就会犯规。不过其他楼层有没有人进去我就不知道了。”   燕月明面露沉思。   如果进去就犯规,那占据了四层楼的生产部就属于一个禁区了。如果再加上那不存在的4楼,就有五层。但五层那么大的空间,一定是需要探索的,况且还有紫色小豆子这个指向性线索。   或许,要拼着犯规进去?   又或者,有另外的特别的办法,譬如像37号那样成为临时工?   想到37号,燕月明觉得他或许可以进。但这个不急,可以等到午餐时间跟他们好好商量一下。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十点多了,燕月明想着是不是要先去别的部门看一看,赶在午饭之前把麻烦无限公司的大体情况都打探好心理一遍,好心里有个数,就看到沈胤川忽然蹙起了眉。   这可不寻常啊,电线杆同志一向没得感情。   “怎么了?”燕月明忙问。   “听。”沈胤川言简意赅,视线开始搜寻那声音的来源,最终,他看向了身侧的墙壁,把手贴在了墙上。   燕月明和顾斐对视一眼,尚未听到什么动静。不过当燕月明也像沈胤川那样把手贴在墙上,甚至把耳朵贴上去时,他听到了——一些震动。   不,不仅是这样,好像还有音乐声?   顾斐的语气里含着惊讶:“DJ舞曲?”   沈胤川:“是楼下传来的。”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想到了《员工守则》第5条,禁止跳霹雳舞。那些震动,是蹦跳的声音!   三人齐齐开跑,奔向楼下。   燕月明还记得思考者66号曾经在5至6楼的楼道里犯规,且不知缘由,所以仍然打算坐电梯。但他们乘坐的东侧的电梯本来就靠近安全楼道,楼道的门开着,三人刚到这儿,就听到了杂乱无比的脚步声,以及混合着惊讶、错愕、气急败坏的骂声。   “卧槽!卧槽!怎么又扣分了!”   “两连扣啊!”   “快走、快快快!”   “日啊!”   楼上的人和楼下上来的人,很快就早楼道出口处打了个照面。燕月明三人齐齐刹车,看着从5楼跑上来的狼狈考生,眼里都有惊讶。   这几人实在太狼狈了,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头发丝上还滴着水。   “这是怎么了?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斐侧身让开道,就看那一个个考生冲进来,或一屁股坐在地上,或扶着墙喘气。   其中的25号也是个女生,看到顾斐,缓了口气才答道:“不知道哪个鳖孙儿,在楼下外放音乐,还他妈是劲爆DJ,结果生产车间里的丧尸全开始跳霹雳舞了!”   另外的人也气急败坏地补充道:“守则上不是说禁止跳霹雳舞吗?肯定会有惩罚措施啊,就像那个被挂在外墙上擦玻璃的一样。”   “然后5楼就开始喷水了!像烟雾警报那样,警报灯闪一闪红光,马上就开始喷水了!那水是辣椒水啊卧槽!”   “辣椒水”三个字,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辣椒水喷丧尸的!”   “丧尸怕什么辣椒水啊,他们怕个der!怕的是我!”   “我还扣分了!”   “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鳖孙儿干的,老子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   一群人骂骂咧咧,就差跳脚了。25号倒是还好,只是忙着拿餐巾纸擦身上的水,擦一擦,再抬起手来闻一闻,扶着墙:“呕——”   辣椒水混合丧尸味,你值得拥有。   这时,沈胤川问:“你们在楼道里又扣分了?”   一个男生咬牙切齿,“没错,又扣了5分!加起来就10分了!”   沈胤川:“哦。”   男生:“哦是什么意思?”   燕月明怕沈胤川睁着双死鱼眼拉仇恨,被这群脸都绿了的倒霉考生群殴,急忙把有人也在这里犯规的消息告诉他们,末了又道:“不过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楼道里也会扣分。”   闻言,那群考生的脸更绿了。   “那个DJ!”   “我与DJ不共戴天!”   如果不是因为要躲避喷水,他们也不会慌不择路直接跑进楼道里。别的楼层走楼梯都没事啊,谁知道这里会扣分?   顾斐看了眼楼道,又问:“那这个DJ在5楼放音乐,你们跑了,DJ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25号道:“这我们还真没看见,一层楼太大了,我们都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人在,也没看到那个DJ。”   “要不……我们去看一眼?”燕月明看向沈胤川,征询他的意见。   “你不怕犯规吗?”顾斐微微瞪大眼睛。这可是主角小明啊,看着就不像那种勇闯敌营、胆大包天的样子,竟然会第一个提出要去5楼看看?   人设都不对了。   燕月明读出了她的疑惑,一本正经解释道:“我们可以留在电梯里不出去的,不出去就不会被辣椒水喷到了。”   顾斐恍然大悟,随即点头,“没错。”   在危险的边缘停下脚步。   悄悄探头。   没错没错,是小明该有的人设了。   小明还很心细,道:“我们去西边的电梯看看吧?他们从这边的楼道上来,说明DJ应该不在这半边,否则就会碰到的。西边的电梯停了那么久,说不定现在好了呢?”   顾斐和沈胤川都没有异议,25号等人则还没从惊魂未定中缓过来,决定原地休整。   片刻后,燕月明三人来到西侧的电梯前,惊喜地发现电梯真的恢复运行了。负责按按钮的仍然是胆大的沈胤川,当电梯门开,也是他第一个进去。   燕月明和顾斐紧随其后,电梯很快带着他们来到5楼。   “叮。”电梯门开,劲爆的音乐刹那间涌入,直击耳膜。燕月明痛苦地捂住耳朵,心里却充满惊喜。   音乐那么大声,那么近,代表放音乐的媒介肯定就在附近!   考生能有什么手段放音乐?无非就是带进来的手机。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把手机丢掉的,就算没有拿在手里,手机的主人应该也会在附近。   三人都紧贴着轿厢站立,躲在门后边,以免被喷洒的辣椒水溅到。不过幸运的是,辣椒水的喷洒范围并没有想象中大,到距离电梯口还有一米的位置就停了。   燕月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只见外头一片细雨濛濛,地上都是水渍。   电梯所在的位置视野非常狭窄,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外面的走廊。但在那通往走廊的拐角处,赫然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卫衣、戴着兜帽、背着黑色背包的人。   他一动不动,站在细雨中,宛如石雕。   燕月明看向他的手环,是4号。他又低头看向电梯旁的绿植,花盆里藏着一部手机,手机里的音乐震天响。   思路串联。   燕月明再次看向4号,他记得他的名字,叫做李燃。   破案了,燃情DJ就是你! 第115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   燕月明和顾斐在电梯门口探头探脑,一个比一个更鬼祟。且就那么短短的十多米距离,他们甚至还拿出了望远镜。   “他为什么不动啊?”   “被定住了吗?”   “好奇怪。”   “是啊。”   沈胤川:“他还活着。”   燕月明和顾斐纷纷侧目,这还需要说吗,他当然活着了!   不过转念一想,沈胤川的话也有几分道理。4号李燃既然还活着,身上没有被捆绑住的痕迹,那他为什么不动呢?他们在这儿说话,声音不算大,但他绝对听得见,怎么连头也不回?   燕月明叫他,他也没反应。   “首先,让我们回到事情的最初。”燕月明清了清嗓子,开始从头推导,“生产部有一条明文规定,不准跳霹雳舞。舞蹈和什么最配?是音乐,所以我们很容易便能联想到,音乐或许会是一个触发点。所以他大胆求证,用手机播放音乐。但他也很谨慎,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把手机藏在了电梯旁边的绿植里。把手机跟自己分开的原因是,万一音乐触发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音乐的源头不在他自己身上,或许可以逃过一劫。而他就悄悄躲在拐角处朝生产部观望,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应。”   顾斐点点头,“我觉得完全正确。”   燕月明:“这个实验成功了,音乐让麻烦跳起了霹雳舞,紧接着触发了喷水惩罚。可是,刚才25号他们能够逃走,他为什么不逃?他离电梯那么近,都已经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了。”   他看向顾斐和沈胤川。顾斐顺着他的推理往下思考,是啊,既然都被水喷到了,实验也已经成功了,他为什么不跑?那么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太不符合常理了。   4号,那可是理论考的第四名,绝对不是蠢人。   那他必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究竟是什么呢……   蓦地,顾斐想到什么,霍然看向李燃。跟她有一样反应的是燕月明,两人异口同声道:“他没犯规!”   因为没犯规,所以不跑。   为什么没犯规?   因为他没动!   燕月明略显激动,语速又急又快,“不是因为淋到水所以犯规,是因为动了才犯规。《员工守则》上说了,禁止跳霹雳舞!”   所以,不能逃跑。你一跑,剧烈的身体动作就会被判定为在跳霹雳舞,于是你犯规了。   思及此,燕月明又忍不住看了眼沈胤川。这个规则很适合沈胤川,因为他是一根无情的电线杆,根本不会动。   这时沈胤川忽然抬头,“水停了。”   燕月明也抬头望去,果然看到天花板上不再喷水了。濛濛细雨转眼飘散,但他没急着出去,而是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一滴水再落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了一步。   很好,无事发生。   几乎是同一时间,拐角处的李燃也动了。他仿佛一下子卸了力,转身靠在墙上,但他的肢体仍是僵硬的,像是站久了、腿麻了,一时间没办法走动。   “你们猜得几乎完全正确。”他的嗓音有点沙哑,像是天然的烟嗓,转过头来,道:“但是有一点你们没猜到。”   燕月明:“什么?”   李燃:“我是有队友的,不过他坐电梯跑了。”   他说这话时,头看着这边,视线却并未落到燕月明他们身上。燕月明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眼睛有点发红,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掏出纸巾来,快步走过去。   “给。”燕月明将纸巾递给他。   “谢了。”李燃接过纸巾,小心地将脸上沾到的水擦去,以免再不小心进到眼睛里。燕月明则重新打量起他来,那可是辣椒水啊,能在辣椒水的细雨里站那么久不动弹,是个狠人。   随后,李燃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将音乐关掉。   世界重归清静。   “我去前面看看。”无所畏惧的沈胤川决定去看看跳霹雳舞的丧尸们怎么样了,燕月明和顾斐对视一眼,便牢牢跟在他后面。   这样很有安全感。   李燃看着这三人组,耸耸肩,也跟在后头。不过他的首要目的不是去看丧尸们怎么样了,而是要去厕所清洗,尽量把皮肤上残余的辣椒水都洗掉,否则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燃起来了,火辣辣的。   不过还没等他走到厕所呢,那厕所里就传来一声低声咒骂。因为四周很静,所以尽管这咒骂声很轻,依旧被外面的人听到了。   厕所里还有人?   所有人停下脚步,只见一个考生快步从厕所里冲出来。他看到外面走过的四人,惊讶地一个急刹车停下来,“你们……小明?”   别人他不认识,小明还是认识的。   燕月明也已经默认所有考生都认识他了,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社交重任。那考生对上燕月明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以及友善表情,心中的愤懑一下有了宣泄口。   “不知道是哪个鳖孙儿!竟然在这里放disco!也幸亏我机警,一看事情不对就躲进了厕所里,厕所里总不会喷水,那不得喷到断子绝孙?谁知道好不容易等到喷水结束了,还没来得及往外走呢,我就犯规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激起了回声。   燕月明沉默了,其他人也都沉默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悄悄用余光去看李燃,就见他抬手想摸摸鼻子,后知后觉自己手上也沾了辣椒水,又默默放下。   那考生看到他衣服上的水渍,还以为他也是受害者,顿时同仇敌忾,“兄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李燃:“对。那个人就是作死。”   经典名场面,我骂我自己。   考生得到了认可,气顺了,又担忧起来,“不过我在厕所里为什么会犯规啊?那还有四十几个小时呢,我们都不上厕所了?”   “我觉得……”燕月明细细琢磨,“是你待的时间太长了。”   考生错愕,“太长了?我才待了不超过五分钟啊。”   燕月明追问:“你是就待在外面还是在隔间里?”   “唔……”考生仔细回忆着,“我刚开始是就待在洗手池那边,大约过了半分钟吧,后来听外头都是逃跑的声音,想想不保险,就躲进隔间里了。”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这里是24小时日夜不轮休工作制,连睡觉都不让睡了,上厕所当然也得掐着表来,不能待太久的。我觉得,五分钟的时间,应该是上大号的时间。如果你一直待在洗手池那边,时间可能还会更短。”   这,就是社畜的觉悟。   其他人还都是苦逼大学生,在这位前社畜的指导下,很快也悟了。厕所里的那考生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气相局……应该不会这么变态吧?”   燕月明左看右看,发现自己不仅是唯一一个社畜,还是唯一一个去气相局待过的,不免为气相局说几句好话,道:“不会的,气相局的厕所很大气,装修很豪华,还有免费纸巾呢。”   几人莫名其妙讨论起了厕所问题,沈胤川睁着双死鱼眼,好似不太感兴趣,先一步走向了车间。   这里的车间是2号车间,负责对原液做进一步的处理,原液就是楼上1号车间对原料经过粗加工后产物。从外面看,整个处理过程犹如在做什么化学实验,那些玻璃和金属材质的设备也很像,只是都变成了超大号的。   此时机器停摆,麻烦们还没有开始恢复工作。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在往车间深处走。   燕月明重新拿出望远镜,这才发现车间深处有一排小小的玻璃房,像移动厕所、又像淋浴间。一个麻烦走进去,房间的门框上亮起红灯,而后房间里开始喷泡沫,再冲水,紧接着开始鼓风,周围亮起如同暖风机一样的暖光。   “这是……”   “烘干机!”   燕月明和顾斐对视一眼。   沈胤川道:“确实很像,我家也有一个,不过是小号的。”   待燕月明看过去,他又补充说明:“我养了一只猫,三花,很肥。”   这就解释得通了。麻烦也被辣椒水淋了,而且他们是重点照顾对象,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为了继续工作,他们必定得做清洁。   那么有一套这样的清洗、烘干设备,就再合理不过了。这样甚至还解决了每日的洗漱问题,能够让麻烦保持身上的干净。   又过了片刻,所有的麻烦都清洗完毕,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机器发出轰鸣。   李燃看了眼时间,“从丧尸跳霹雳舞罢工到返工,一共耗费半小时。也就是说,机器停了半小时。”   但这个发现有什么用处呢?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   此时时间已经快十一点。   厕所里的考生是有自己的队友的,只不过在音乐响起之后分散了,他得赶紧去跟队友汇合,便先走一步。李燃没有走,便和燕月明、沈胤川、顾斐自动组成了临时队伍,开始商讨午餐事宜。   燕月明:“食堂开放时间在十一点半,根据门口的《用餐须知》,我们这些外来人员,想要在食堂吃饭的话,需要提前打电话预定,电话号码是4444。”   顾斐:“听起来就很不吉利,感觉不是去吃饭,是去吃席的。” 第116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一)   打电话,也得有电话才行。   大家的手机虽然都带进来了,但是没有信号,他们还得去找哪里有可以打的电话。不过燕月明看着李燃,忽然福至心灵,问:“你试过用手机拨打4444吗?”   李燃似乎没想到燕月明会问这个,略显惊讶,而后点头,“试过。”   果然,李燃这个4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死的机会。燕月明连忙追问:“那电话里有声音吗?”   顾斐和沈胤川齐齐看去。   李燃耸耸肩,道:“有啊,不过对方听起来像个诈骗公司,跟我说我中奖了。只需要告诉她我的生辰八字,就能获得百万现金。”   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李燃当然没有中计,也证明了用手机拨打4444是一个作死的行为。这也就是碰到了一个骗术不高明的,万一碰到什么骗王之王呢?   “你扣分了吗?”顾斐更关心这个。   “这倒没有,电话接通了,但我全程没有应答。”李燃似又想起了什么,勾起嘴角,“对方听起来很生气,把我骂了一顿。”   顾斐侧目,别人骂你你反而开心?什么毛病。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作死行为不可取,他们还是老老实实找电话去。根据常理来推断,办公室里应该有座机,可这里是缝隙。   燕月明很肯定地说道:“刚才在财务部,我没有看到座机。这里的员工都用脑电波交流,已经用不到电话了。”   那电话在哪儿?   就在这时,清洁工来了。   地上都是水渍,清洁工要来打扫,合情合理。顾斐和李燃都没有起疑,而燕月明迅速跟沈胤川交换一个眼神——线索来了。   他们得到的第一条关于附加分的线索,是从清洁车里滴落在电梯内的一滴血。   “不是这两个。”沈胤川忽然道。   “不是……你的意思是,这是另外两个清洁工?”燕月明看过去。两个清洁工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推车子,一个在车子上按按钮进行操作。那车子是具备自动清洁功能的,底部配备了旋转抹布,只需推着车从有水渍的地方经过,地上就变干净了。而之所以要两人配合,大概是因为丧尸举止僵硬,一个人无法灵活控制一台车子的缘故。   在燕月明看来,这两个清洁工跟电梯里的两个并无差别,但他相信沈胤川的判断。两三个小时相处下来,沈胤川虽然话少,但他的感知能力非常强。   这种感知也不是后天培养出来的观察能力,而是更倾向于……怎么说呢,燕月明觉得是精神力。   是玄而又玄的天赋。   燕月明没有这样的天赋,他退到墙边给清洁车让出道来,再三观察,确认这车里没有可以藏人的空间。   那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5名无辜群众,肯定是搜救部的人假扮的,他们不可能真的让无辜群众陷入危机,还要拖着让考生来救。   那么所有的线索,也都是他们刻意留的,是为了让他们发现,去追寻、去探索。所以不是有人真的受了伤,而是……血包?   如果只是在车上藏一个血包,戳个小洞流点血,制造线索,那就可以解释了。又或许,线索没那么粗糙,而是电梯里的那辆清洁车刚刚打扫过某个区域,就像现在这样把地上的血水清扫掉了。清扫掉的血水储存在了清洁车的污水箱里,在离开的过程中,漏了一滴在电梯内。   这似乎更合理。   那么这个被打扫的区域在哪里?   清洁工有工作日志这样的东西做记录吗?   燕月明思绪飞转,紧接着又跟沈胤川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意思是:说不说?   沈胤川的反应很简单:随你。   顾斐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察觉到他们的眉眼官司,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们之前见过其他的清洁工?”   燕月明点点头,“我们之前去了7楼,在7楼的电梯里见到了两个清洁工。跟现在这个组合一样,两个人一台车,车里滴落了一滴血,我们怀疑这是附加分的线索。”   顾斐眨眨眼,“附加分的线索……你就这么告诉我们了?”   燕月明也眨眨眼,“你们刚才也把你们的信息告诉我们了呀。”   顾斐一想,这倒也是。考核刚开始,友好互助的同盟还在,大家交流起来还算坦诚。但这毕竟是附加分的信息,不是一般的规则信息。   “我觉得救人最要紧。”燕月明又道。   这是一场考核,但他觉得,这又不只是一场考核。这里是真实的缝隙世界,而气相局的宗旨是什么?是救人。救人是第一要务,每一个加入气相局的人都必须明白这一点。   在生命面前,其他都不重要。   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无辜群众是假的,一切都是考核需要,但我得把这件事当成真的来做。我得有百分百的觉悟和决心,才能胜任这个工作。   不是为了一个铁饭碗,也不是为了学长的奖励。   好吧,可能还是有一点点吧。   这无伤大雅。   小姨常说,这无伤大雅。   而且燕月明也是碰到了清洁工才说的,这叫、叫什么来着?叫见机行事!   “我也觉得救人最要紧。”   出乎意料地,最先附和燕月明的居然是李燃。   顾斐看着这位燃情DJ,一脸怀疑和不信任。李燃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只是手法激进了点儿。”   燕月明:“你也有附加分的线索?”   李燃:“知道我为什么要放音乐吗?因为我进不去生产车间,但我在门外看到了,有个丧尸的身上挂着一个护身符。”   顾斐:“护身符?”   李燃随即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将他拍到的照片给他们看。只见那是一个粉色的护身符,看款式就是普通寺庙里卖的常规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燕月明却眸光微亮,“我知道这个,是城外清凉寺的畅销款!招桃花的!”   此话一出,连沈胤川都投来疑惑视线,“你买过?”   燕月明一本正经地否认道:“当然没有。是我一个认识的朋友对这些比较感兴趣,经常画符、研究玄学。我在他那里看到过这个。”   这位朋友就是闻人景,他那儿有一堆符,不光自己画符,还会买符回来自己钻研。燕月明也就是在那一堆符里看到这个桃粉色的,多嘴问了一句,然后在闻人景研究完之后,偷偷将它放在自己枕头底下而已。   他就只想招一朵桃花。   那朵花就开在花园路。   没有人可以质疑他对学长的真心。   没有人。   可惜大家都不是很相信。   沈胤川:“哦。”   顾斐:“哦……”   李燃:“哦?”   燕月明学沈胤川,做一根没有感情的电线杆,可惜失败了。他装得不是很好,但好在大家没有拆穿他,又迅速扯回正题。   李燃:“既然这样,那就可以证明护身符绝对不是丧尸的东西,是属于无辜群众从现实世界带过来的。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被丧尸拿走了。”   顾斐:“所以你放音乐,是想引起骚乱,他们乱了,你就有机会去接近那个戴着护身符的丧尸?”   李燃点头,“我怀疑,丧尸跳霹雳舞的时候,因为混乱,闲杂人等不能进入生产车间的规则会短暂消失。我们总得有个机会能够进去,是不是?气相局的考核不会安排一条死路给我们。”   顾斐:“但是相对的,在音乐响起的状态下,一旦被判定为跳霹雳舞,就会犯规。你也就不能动了。”   这就成了一个死结。   横竖都是犯规。   “咳。”顾斐清清嗓子,“既然暂时没有头绪,那我们还是先回到订餐的问题上来。你们都说了自己的线索,我也有一条。”   沈胤川看过去,“什么?”   “我知道电话在哪儿。”说着,顾斐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她也不是故意要瞒着的,这不是刚开始大家都不熟,她也不可能上来就说。   她也不卖关子了,继续道:“电话其实就在1楼,我们得先下去。”   时间不早了,四人迅速下楼。   下楼的过程中,顾斐说起了她发现电话的过程,“我是最早一批进考场的,进来就直奔一楼。那时候还不知道丧尸什么的,大家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上手搜了。前台的抽屉里有一部红色电话,当时我没多碰,但应该是可以用的。”   电话出现在前台,也很合理,因为那本就是待客的地方。   李燃:“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那其他楼层的待客室里,可能也有电话。”   不过他们已经知道了一部电话的位置,当然不会舍近求远。四人很快抵达1楼,巧的是,这个点儿考生们都去别的楼层了,1楼空空荡荡。   顾斐环视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孤零零站在前台的麻烦身上,道:“抽屉在他左手边,第一个,没有上锁。”   李燃和沈胤川同时上前,又对视一眼,这是作死达人和无所畏惧的交锋,他们都愿意当这个打电话的勇士。   顾斐觉得这俩男的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径自上前拉开了抽屉。燕月明也小心翼翼地避过前台的麻烦,探过头来,看了眼那部老式复古红色电话。   跟橙红小镇回收站里的是同款,说不定是一个公司出的。   “不如,我们按免提?”燕月明真诚提议。   “行。”顾斐应得爽快,目光又扫过三位临时队友,“那我打了?”   三人无异议。   顾斐谨慎又大胆地迅速按下四个4,又按下免提。   “嘟。”   “嘟。”   “嘟。”   三声过后,电话里传出了动听的女声。   “欢迎致电麻烦无限公司。”   “产品订购,请按1。”   “新人类转化,请按2。”   “美丽新世界,请按3。”   “来客订餐,请按4。” 第117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二)   李燃很想按3,听听“美丽新世界”到底有多美丽。但燕月明和顾斐一致觉得,他们一旦按下了3,可能就要告别这个美丽新世界了,所以坚决按下了4。   虽然4这个数字实在不太吉利。   “选择套餐A,绿色心情,请按1。”   “选择套餐B,心心香印,请按2。”   “选择套餐C,美味夹心,请按3。”   “选择套餐D,主厨特制,请按4。”   “这是盲选?”顾斐讶然。   “色、香、味,各占一个。”沈胤川道。   燕月明很快反应过来,“绿色心情”是色,“心心香印”是香,“美味夹心”是味,还剩下一个“主厨特制”,联想到食堂门口的《用餐须知》,这是位有个性的主厨,恐怕也不好选。   “我选4。”李燃说着,对上其他三人的目光,为自己解释道:“色香味三个根本判断不出任何信息,怎么选?既然三个都没办法选,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就选4。”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道理,大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最终按下了4。   电话里的女声继续播报。   “请选择您的就餐人数。”   顾斐一数,好家伙,还是4。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按4了。   “正在为您下单。”   “请稍等……”   “主厨已接单。”   “您的就餐号码为:4号。”   “请于上午11:30-12:30之间准时前往7楼餐厅用餐,祝您用餐愉快。”   电话至此结束。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顾斐挂断电话,“你们怎么看?”   李燃抱臂靠在前台,“我们是4号,是因为选了4号,真一条道走到黑了,还是说,在我们之前已经有3拨人定了餐了?”   顾斐:“我们按了3次4,再加上最后的4号,4个4,跟电话号码一样。”   闻言,燕月明觉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抖了抖。不过他还是倾向于,最后的4号是正常排序,毕竟公司里那么多考生,能人辈出。   距离11:30还有最后的十分钟。   沈胤川敏锐地察觉到有别的考生来了,四人立刻往7楼转移,不多做停留。而7楼的食堂和娱乐区门口,早已有考生在等候,他们这时候来,也不算扎眼。   不过让燕月明比较诧异的是,1、2、3号都不在。   4号李燃在他这边,7、8是1号江凡的队友,他们倒是出现在了食堂门口。燕月明又留意了一下娱乐区,发现5号的伍元在那边席地而坐。他很好认,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镜,看起来很老学究,但耳朵上却还带着红色的耳钉,稍显叛逆。他的队友们也都席地而坐,一群人不知道拿着纸笔在写什么,又在商量着什么。   燕月明自己是9号,排名前十的人里,还有6号卜夏和10号没有出现。   不过6号很快就来了,是跟着前来用餐的麻烦大军一块儿出现的,旁边跟着一个人,应该是她的队友。燕月明觉得有点眼熟,他肯定重点看过这个人的照片。   是谁呢……   燕月明想到了,是100号!那个武术冠军陈野生!   这两位都是坐1号车来的,又没有跟燕月明一起进考场,所以双方几乎没有打过照面。但闻人景跟燕月明提过卜夏,他说去围棋大赛的时候见过她。   很会下围棋的人,燕月明觉得都很聪明。   殊不知,他这么观察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观察他们。   燕月明这边4人,排名分别是4、9、13、14,妥妥的种子队伍。这四个人往那儿一站,想不让人在意都难。   窃窃私语中,考生们自动靠墙站立,给麻烦让路。   11:30,食堂大门准时打开。   燕月明隔着长长的麻烦队伍,看到了对面的咒术师,还有混在麻烦里的37号麻仁爱。双方挥手示意,等到这一波麻烦过去,迅速汇合。   38号松了一口气,“可算又见到你了。”   燕月明忙问:“怎么了?我走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甭提了。”42号撇撇嘴就开始吐槽,“麻仁爱那个混蛋,说要打入敌营当卧底,跑了一趟财务总监办公室,他那工位的电脑上就开始出现工作任务了。他自己一个人搞不定,就拉我们一起,可我是来考试的,不是真的来做财务报表的!”   33号也咬牙切齿:“这些报表最后还是要发邮件发出去的,还有时限!”   41号:“我现在脑子里还有数字在转!”   路过的考生投来同情目光。   言归正传。   燕月明看着已经走入食堂的麻烦大军,视线扫过他们胸前的铭牌,问:“这些麻烦都是从10楼来的?”   38号点点头,“没错,人事部的也出来了。你看那几个掉队的就是,一副社恐模样,还低着头。丧尸竟然也社恐,简直是千古奇观。”   话音刚落,又一波麻烦来了。   这批麻烦来自9楼设计部。   紧接着,是8楼市场部。   顾斐:“按楼层高低来排的?”   李燃:“显而易见。”   燕月明:“等这些坐办公室的吃完了,应该才轮到车间里的。”   沈胤川:“嗯。”   待所有麻烦入场,考生们也动了。   第一个走进食堂的勇士是100号陈野生,他剃着寸头,俨然一个精神小伙,大大咧咧地就这么走了进去,再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一笑一口大白牙,过分爽朗。   其他人就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当你走进去,满食堂的丧尸齐刷刷转过头来,对你实行注目礼,是个什么体验?在场所有考生都可以回答你——   不是很美妙,有一种马上就要离开这个美丽新世界的感觉。   尤其是这些丧尸还长着同一张脸,却有着千奇百怪的姿态。有的歪着脖子,有的垮着半边身子,有的瞪着眼睛。   还有的在流口水。   这很难不让考生们担忧自己弱小的娇躯,会否成为对方的盘中餐。   因此很多考生犹豫不前,只在门口探了探,便又谨慎地收回脚步。气相局发的黑色背包里有压缩饼干和肉干,以及一瓶矿泉水,大概能顶一餐的饭,所以他们错过这一顿,暂时也没有关系。   还有的考生直接去了娱乐区,盯上了燕月明曾经看中的自动贩卖机。   燕月明四人已经订了餐,自然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他也不急着去看自动贩卖机,先不说自动贩卖机里有什么,全公司100个考生,仅有那一个自动贩卖机,肯定不够。   除非那自动贩卖机能够自动补货,无限量供应,否则这食堂必须闯。   背包里的食物,大概只是气相局留给考生的一个缓冲罢了。   当一件事不得不做的时候,勇气就来了。燕月明做了个深呼吸,忽略麻烦们投来的,让他不断起鸡皮疙瘩的目光,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食堂。   那厢,陈野生和卜夏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玻璃墙边,打头就是1号桌。   燕月明四人沿着他们的路线走过去,很顺利地就找到了4号桌。   每张桌子恰好能坐四个人,燕月明和顾斐坐一边,沈胤川和李燃坐在对面。2号桌坐着江凡的两个队友,7号和8号。   3号桌坐着三个排名靠后的考生,但理论考排名靠后,可不意味着他们的实力就差。燕月明能够在这里见到他们,就丝毫不敢轻视。   5号桌里有燕月明的前同事。   还有其他考生也进来了,但是没有落座,似乎在观望。   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疑惑,那就是丧尸究竟吃什么?   他们行动这么僵硬、迟缓,又要怎么完成吃东西这么精细的动作呢?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这群丧尸在排队打饭,但是打饭窗口里递出来的不是已经烧好的食物,而是——一根还带着叶子的大白萝卜。   “哈???”   “丧尸吃萝卜?”   “为什么?”   “我不明白……”   没有人明白丧尸为什么会吃萝卜,就像没有人愿意去想,这群丧尸“咔咔”啃着萝卜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盯着考生看。   清脆的咀嚼声四起,叫人头皮发麻。   麻仁爱都要疯了。   他盯着手里的大白萝卜,脸色比丧尸还要绿。如果要他生吃这么大一根萝卜,他选择死亡,而且这根萝卜真的巨大、巨大!   这时,穿着白色厨师袍、戴着高帽的厨师麻烦,推着餐车从后厨出来了。餐车上摆满了食物,一盆盆用银色的罩子罩着,但仍有香味从里面溢出。   餐车所过之处,丧尸们纷纷放缓、甚至停下了啃食萝卜的动作,一个个目光呆滞地追随着餐车,嘴巴微张。   燕月明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紧接着,他的担忧变成了现实。餐车朝着他们过来了,可丧尸也跟着餐车过来了,一群啃着大白萝卜的丧尸,带着手里啃得乱七八糟的萝卜,七倒八歪地向他们靠近。   空气中飘荡着生萝卜的辛辣味道。   “阿嚏!”不知是谁打了个喷嚏。   “滴答。”一个丧尸的口水掉在地上。   1号桌的卜夏和陈野生首当其冲,餐桌前围了一堆的丧尸。他们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还有的蹲在地上。   互相踩踏。   离燕月明最近的一个5号桌的男生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站起来就要走,被同伴赶紧拉住,“别冲动,不要动、不要动……”   卜夏和陈野生也没动,两人脸色都很凝重,看得出来身体紧绷,但都按捺着没有从座位上离开。   厨师麻烦开始上菜。 第118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三)   “嗳,你听说了吗?”   “听说啥?”   “就那个啊。”   “什么这个那个的?”   “就是有人在7楼吃火锅!”   “据说喷香!”   1号江凡刚从生产部出来,就听到路过考生几个考生在小声议论。他一时有些愣怔,没想明白“吃火锅”三个字怎么会出现在缝隙考核里。   他和队友面面相觑,愣怔过后,迅速赶往食堂,与另外的队友7、8号汇合。   食堂里,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满了人。   饶是江凡再见多识广,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样的画面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见偌大的食堂里,窗明几净,大片大片的玻璃幕墙以及白色的地砖,带来了最好的采光。   而在那墙边,人头攒动。最外围一圈是考生,考生里面呢,是丧尸。丧尸里面呢,又是考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未见过丧尸与人类能有如此和谐的一幕。   人太多了,看不清,江凡都不由得踮起脚观望,这才看清了最里层的情形。   那是靠窗排列的一张张桌子,桌上煮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桌旁坐着眼熟的考生。6号的卜夏、4号的李燃、主角小明,还有他的队友7号和8号,都赫然在座。   “好家伙,他们真的在吃火锅!”江凡的队友88号垫着脚尖,声音比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丧尸还要震惊。   另一个队友77号也不遑多让,忍不住扒拉着在前面围观的一位考生的肩膀,问:“兄弟,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考生回头看到他们,认出了江凡,便解释道:“就是像门外说的那样打电话订餐,好像不管你订什么,最终端上来的都是火锅,只是锅底和里面的食材不太一样。不过大家都觉得——火锅是合理的。”   江凡态度谦逊,问道:“为什么?”   考生答:“因为丧尸四肢僵硬,没有办法完成切丝、削皮、勾芡、炒菜这样的精细动作,在调料的用量上肯定也没办法精确掌控。火锅就容易多了,随便什么东西,不管切得大小一不一样,往里放就行。哪怕是没洗干净呢,反正也吃不出来。淡一点咸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江凡仔细一想,竟觉得非常有道理。   只是他闻着火锅的香味,看向自己的队友7号和8号,他们的脸上,分明一个写着“痛苦”,一个写着“绝望”。   7号和8号是真的很绝望,他们不过是稍微放飞了点,在订餐时选择了“绿色心情”,就获得了一锅绿色的糊糊底料。   美名其曰,可以称之为“健康蔬菜锅”。   那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不需要加热,就能自动沸腾,看着很玄学,特别像民间巫医能搞出来的东西。一口魂出窍,两口归西天。   他们并不想尝试,于是决定打探打探其他桌的情况,就看到隔壁的3号桌得到了一份香气扑鼻的“红油麻辣锅”。   那锅里翻腾着红色的魔鬼椒,颜色非常正,长得也非常魔鬼。好像那个世界名画《呐喊》,每一根魔鬼椒都在呐喊。   所谓麻辣穿肠过,魔鬼心中留。   红配绿,赛狗屎。   2号桌和3号桌的人因此惺惺相惜,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但当他们看到其余3桌的锅底时,又宽慰了。   其余3桌包括燕月明,都选了主厨特制。   穿着白色厨师袍的厨师长麻烦为他们现场烹制,打开锅盖,露出一锅清水来。再从餐车上拿起一罐调料,往里撒一点。   那调料是紫色的。   燕月明立刻想到了那里紫色的小豆子。   紧接着厨师长又拿起另一罐调料,属于丧尸的僵硬的臂膀那么一甩,一大坨调料就那么倒进了锅里。   厨师长都顿了顿。   现场的丧尸都有点呆滞。   不过没关系。   厨师长可能觉得这都是小意思,紧接着又打开餐车上的一个盖子,从里面抓了一大把类似花椒一样的东西撒进去。   此时,水也开了。   锅里咕嘟咕嘟开始冒泡,厨师长继续自己的创作。这个撒一点,那个撒一点,僵硬的肢体里透着几分娴熟,青白色的面孔在那蒸腾的雾气里,犹如千年僵尸复活。   不知道他又撒了什么。   “嚯——”锅里起火了,那升腾而起的火光照亮了丧尸和考生们的脸,引来阵阵惊叹。   大家讨论的热情空前高涨。   只有坐在桌边等待就餐的考生们,沉默得好像是死了。   吃和不吃,是个问题。   像生和死的问题。   “如果一口不吃,大概率会犯规的吧?门口那须知上不是还说不能剩菜剩饭吗?”   “不过这些东西……要我吃我也不敢啊。”   “可如果以扣分为代价逃过去,这顿逃了,那下顿呢?怎么撑过48小时?”   “那边的自动贩卖机根本没法用,我们没有币!”   “找来找去都找不到,贩卖机也砸不开。”   众说纷纭。   “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水源的问题。刚才在1楼的时候不是有人说了吗?导致麻烦变丧尸的病毒很可能是雨带来的,雨水会污染水源,万一食堂里用的水带有病毒,那吃了岂不也要变丧尸?”   “但是换个角度想呢?麻烦无限公司是一家饮料公司,他们本来就是卖水的。如果他们的水里含有病毒,岂不是在把病毒往外卖?那不是缝隙里到处是丧尸?我可没听说过。”   “我倾向于单纯的生活用水是没有问题的,还需要一样催化剂。这个催化剂不一定会出现在食堂的菜里面。”   “有道理。”   “退一万步说,气相局把我们送到这儿来考核,这里的危险程度应该不会很高才对。”   ……   “快看,上食材了。”   “那是什么?”   “心?!”   一盘盘蔬菜被端上了餐桌,模样很正常,就跟现实世界里的蔬菜一样,所差的只是刀工而已。土豆是随便切了块的,小青菜是整颗的等等。   唯有选了前三个套餐的2号桌和3号桌,各自获得了一份肉菜。   白色的瓷盘上,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心脏。   7号和8号脸色僵硬,瞬间有了不好的猜想。隔壁桌的一个男生更是没按捺住,一下子站了起来,手环亮起白色呼吸灯,扣5分。   他又急忙硬着头皮坐下,但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这、这是……心?”他的声音都在发紧。   “是心。”清亮的女声从1号桌传来,是卜夏,“不过不是人的心脏,不用紧张。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猪心。”   燕月明想起来,卜夏是医学生,而且是法医。而前三份套餐的名字里,每一个都有“心”字。   “猪心”两字一出,2、3号桌的考生们都长舒了口气。不是人的心脏就好。   这时,陈野生也动了。他拿起筷子,扫了眼自己那一锅经过厨师长特制的颜色很不妙的锅底,大喇喇地把蔬菜都放进去。土豆来一点,番茄来一点,山药来一点……   “哈哈,这里竟然还有年糕,我喜欢吃年糕。”陈野生大手一挥,一盘年糕全部入锅。   “你放太多了,小心粘锅。”卜夏提醒他。   “缝隙里的锅还沾啊?质量太差了吧。”陈野生嘴上咕哝着,手里可不含糊,不时地用漏勺搅拌,还不停问能不能吃了。   卜夏:“青菜可以吃了。”   陈野生:“哦哦哦。”   这两人是真的来吃火锅的。   也是真敢吃啊。   大家都看着他们,像看着两个勇士。尤其是卜夏,面对那一锅乱七八糟的东西,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还对隔壁桌的那颗猪心很感兴趣。   陈野生也不负他的名字,颇有点野生野长的气质在身上,吃了一口蔬菜,仔细品了品味道,第一句话是:“没毒。”   第二句话是:“好吃!”   那眼睛亮亮的,确实是吃到美味的表情。   有了他们“试毒”,其他桌也都在剧烈的心理挣扎之后,开始动筷。   燕月明的4号桌,最先下筷子的当然还是李燃。他很有作死精神,甚至先用筷子沾了点锅底尝一尝,道:“确实挺好吃的,有股很魔幻的味道,好像在吃跳跳糖。”   顾斐摸着下巴,“所以从考官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还是最正确的。这场考试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不难,如果食物和水有毒,那考生就都完了。所以用餐的难度还是在于——”   她看向周围挤挤挨挨的丧尸,视线正好触及到沈胤川。沈胤川道:“就餐环境。”   燕月明的目光落在3号桌那位被扣分的考生上。因为心理素质不够高,惊吓之中站了起来,视作离席,所以扣分。   再看1号桌的卜夏,她是那么地游刃有余,看向丧尸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怜爱。   这分怎么也扣不到她身上。   至于燕月明?   小明就只是小明,他肚子饿了。   从进公司、发现有丧尸开始,燕月明就一直在留意自己的身体变化。因为病毒传播的方式其实并不确定,有可能是水,也有可能已经挥发到了空气中。如果刚才考生说的那种催化剂,就存在于这家公司的空气里呢?   总之,他们跟丧尸身处同一片空间,就不安全。   幸运的是,燕月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产生任何的病变。   不幸的是,他觉得肚子饿的速度过快了。他是吃饱了饭来的,以他目前的运动量来看,还远不到肚子很饿的时候。   可是现在他饿了,是那种肚里已然空空的饿。   或许这里有条隐形规则,那就是——到点吃饭。   燕月明没有藏私,很快就把这个发现公布。因为现在已经是饭点,如果有考生误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肚子饿,而错过了饭点,那可就要扣分了。 第119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四)   火锅局,组起来了。   眼看大伙都吃上了,也没见哪个人中毒了被抬上救护车,旁观的考生们便有些蠢蠢欲动尝试订餐。不过实践证明,订餐有时间限制,过了11:30再打4444,已经没有“来客订餐”选项了,第4条变成了:总裁信箱。   你可以选择给总裁电话留言。   考生们都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谨慎地挂断了电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等到“无法再订餐”的消息传开,大家看向燕月明等人的目光,就变得复杂了。   5张桌子,一共15个考生成功就餐,也就是说剩下来84个人,需要消耗背包里的干粮。晚饭是否跟午餐一样那么顺利?不知道,但这84个人已经没有退路了。   许多考生开始重新审视大胆与谨慎之间的界限。   太过胆大会丢分,但过于谨慎,就会像现在这样,陷入被动。什么时候该谨慎,什么时候该放手一搏,好像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至少目前来说,连1号江凡也还没有头绪。   这不,他的队友犯规了。   7号和8号得到了绿色糊糊火锅,再把红色的猪心下进去,画面太过美丽。他们决定再次冒险尝试,用那颗猪心跟旁边的丧尸换取他们手中的萝卜。大白萝卜放进那绿色火锅里,至少没有那么恐怖。   他们也想借此研究一下那萝卜,或许会有意外的发现。但结果是糟糕的,他们成功地从麻烦手里换到了萝卜,把猪心给了出去,不用逼着自己吃了,却也得到了犯规扣分的惩罚。   因为把猪心换出去又拿回萝卜的是7号,所以7号扣分。8号安全。   3号桌的考生见状,硬着头皮把猪心给吃了。   好在火锅的味道是正常的,甚至能称得上一句不错,麻辣辛香,只要他们能无视锅里翻腾的魔鬼椒,无视周围垂涎三尺的麻烦丧失,就能用强大的心理素质取得胜利。   可是……   “妈妈呀。”3号桌的人吃得欲哭无泪,辣味让他嘴唇发麻,几乎吃不出什么美味不美味的。他的头皮也在发麻,余光瞥向旁边,丧尸青白色的脸庞近在咫尺。   随着猪心下锅,这唯一的荤菜展现出了对丧尸200%的吸引力。麻烦来了,麻烦把考生包围了,他们有的站在考生背后,有的歪斜的身子正好靠在考生的肩上,有的探着身子去看锅里,无声但可怕。   考生的心在抖,拿着筷子的手也在抖。   在这样的情形下,在吃着火锅的同时还能饶有兴味地近距离观察丧尸的卜夏,就成了公认的狠人。一直认真干饭,看起来不够狠的燕月明,获得了最佳吃相奖。   顾斐:“你吃得还蛮香的哦。”   燕月明:“我不挑食啊。”   说这话时,燕月明正好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因为太烫了鼓起腮帮子吹吹。这时一个麻烦也凑过来,双手扒着桌沿,眼巴巴地看着那筷子菜。   燕月明跟他四目相对。   “对不起。”遇事不决,燕月明先道个歉,再把菜塞回自己嘴里。吃完了菜他又继续叭叭,“不是我不给你吃,这个东西你闻着香,其实它不好吃。它是辣的,对肠胃不好,你们新人类还没有专门的医生吧?要注意身体,这个不好的东西就我吃吧……”   那麻烦看铭牌是人事部的,本来就社恐,一眼不错地盯着燕月明,在他叭叭叭的声音里,竟透出了一丝可怜模样。   其他人见了,都不觉得丧尸有多恐怖了,食欲也跟着上涨。   只有熟悉燕月明的人知道,这时候他其实很紧张,紧张就会话多。而在监考官肖莛的眼里,燕月明的心理承受能力和临场反应,如果满分10分,大概能打7分。   8、9分是卜夏这样的,心理素质过硬,胆大心细,能镇得住场。   思及此,肖莛提起笔,在考核表上留下记录。   考生们都不知道,第三场最终面试,其实已经开始了。本次编制大考情况特殊,整个进程都被压缩,也更注重考生的实干能力。   “要是他们知道临场表现也会被打分,不晓得会是什么反应。”副队长在旁边吃着干粮,再看监视画面里的火锅,都觉得自己的干粮不香了。   身后的小方道:“这不是从一开始就有人在表现了吗?”   小方就是后勤部的小方。   最终的面试由六部共同主持,所以此次缝隙评审,六个部门各派了一个人来打分,现已就位。后勤部是小方,播音部是主播徐灵,这两位都是主动请缨的。   对策指挥部来的是跟闻人景的父亲井宁平级的一位干事,赵干事。指挥部的人心眼子都多,哪里听不出来小方暗指的是谁,“勇于表现自己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指挥部要的就是指挥型人才,如果在考场上都不能好好表现,不如回去搬砖。”   小方:“搬砖咋了?不要瞧不起搬砖的。”   两人对视,脸上都带着笑,眼神里却似有火星碰撞。   监察部的坐在徐灵身边,小声吐槽,“这两位还是针尖对麦芒,也不知道怎么就把他俩又凑到一块儿来了。”   小方和赵干事是同期,双方不对付由来已久。   到了考场,小方看好燕月明,赵干事看好江凡,这就又对上了。好在主考官是肖莛,徐灵知道,这位三队队长可不是讲情面的人,管你哪个部的呢,太烦人了一定会被丢出去直面丧尸。   果不其然,他们点到为止,谁也没往下说。   “徐主播你看好谁?”监察部的又小声问道。   “这不是才刚开始吗?时间还早,我们只要看着就可以了。”徐灵温和沉静。就像她平时在播音部里那样,相比起苏洄之耀眼夺目,她的光芒更像月亮。不争不抢,明月自华。   不过。   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徐灵和肖莛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此一无所知的考生们,还在为考试奋斗。   午餐时间缓缓过去,第一批进入食堂就餐的麻烦们,啃完了萝卜之后,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火锅,离开食堂前往娱乐区。   待这波坐办公室的麻烦走了,车间里的麻烦就要来了。   最靠近食堂门口的餐桌旁,麻仁爱正抱着他啃了一半的大白萝卜,躺尸。他的队友们丝毫没有队友爱,隔一段时间就把这个尸体摇起来,逼迫他啃几口萝卜。   麻仁爱是真的不爱吃萝卜,尤其是生萝卜,吃得生无可恋、郁郁寡欢,那脸色看起来比麻烦更绿,比丧尸更丧尸。   路过的考生见了都直摇头。   42号还在幸灾乐祸,说:“麻仁爱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在你把正在吃榴莲的我赶到厕所里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这一天!上天会惩罚你!”   麻仁爱垂死病中惊坐起,“好啊,你说,是不是你偷偷给我下咒了,所以我才要在这里啃萝卜的?”   42号笑而不语。   麻仁爱这还能忍?跳起来就要用萝卜打他的头,好险被其他队友拦住了。麻仁爱,没人爱,悲痛小麻气急败坏,一个不小心,就跟走进食堂的生产部员工撞了个正着。   好在大家五百年前都是姓麻的,有惊无险。   那边闹哄哄的,也没影响燕月明这边吃火锅。吃的最多最快的竟然是坐在燕月明对面的顾斐,小小的身体有大大的容量。   “走。”吃完把碗筷一放,4号桌以最快的速度离场。   卜夏看着他们的身影,若有所思。   这厢,燕月明四人出了食堂,一路往娱乐区走。路过厕所的时候,顾斐说要去上厕所,四人便又拐了进去。   午休时间的厕所,进进出出的考生不算少。不能在厕所久待的规则已经传开来了,所以大家都步履匆匆,很赶时间。   四人随大流,进去得快,出来也快。   途中还碰到了38号,燕月明跟他打了个招呼,又很快分开了。咒术师们的战术还是以麻仁爱为主,上午待了财务部,下午就打算去别的部门。   等到又走出一段路,燕月明左右留意了一下,见周围没人,便摊开掌心。只见他的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粉色护身符,李燃在生产部员工身上看到的那个。   顾斐:“酷。”   护身符为何在此,还得从开饭前说起。   燕月明跟咒术师们约定好了,午餐时间在食堂碰头,互通有无。等到第一波麻烦来就餐,他确定各部门员工就餐的顺序后,一个计划就诞生了。   生产部的员工会来就餐,这就意味着那个带着护身符的麻烦也会来,他们可以趁这个机会,直接把护身符拿到手。   派谁去拿?   临时工麻仁爱。   两拨人凑在一块儿迅速交换了一下信息,定下了这个不算复杂甚至有点粗糙,但是很有用的计划。麻仁爱抱着萝卜和队友守在食堂门口,等到麻烦一来,立刻动手。   得手之后,麻仁爱继续在食堂啃萝卜,38号带着护身符出来交给燕月明。当然,他们在拿到护身符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拆开来看过了。   这就叫友好互助、信息共享。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把粉色护身符的线索分享给大家,大家一起拿、一起看。一来,这条线索是李燃发现的,燕月明可不会慷他人之慨。   二来,要是别人先拿到了,却不选择分享出来,那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用小姨的话来说——傻逼行为。   你拥有了,才能谈分享。   你愿意分享,但不能要求别人也分享。   小姨,人生导师,从不驴我。 第120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五)   粉色护身符里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段潦草的、匆忙写就的话。   【他骗了我,蓝色才是正确的!   还有   如果你有幸看到这张纸条,千万要记住,当夜幕降临,不要在公司里乱跑!不要乱跑!】   这字越到后面越走形,看上去是用普通的黑色圆珠笔写的。   燕月明第一时间想到了10楼会议室桌底的那行红字。   【我是好人   相信我   不要剪蓝色的线,丧尸会暴走,危险!】   “红色签字笔和黑色圆珠笔,不是同一支,这字迹……”燕月明用求证的目光看向沈胤川,“也不像是一个人?”   在场只有他跟沈胤川看到过会议室里的红字,沈胤川很肯定地点头,“不是同一个人的字迹。两者虽然都很潦草,但一个字写得好,一个写得差。”   写得好的是黑,写得差的是红。   顾斐若有所思,“那这两个人,一个说不能剪蓝色,一个说蓝色才是正确的。如果‘蓝色才是正确的’代表的是要剪蓝色,那么两个人的说辞完全相反。”   李燃挑了挑眉,“二选一,诈骗犯?”   燕月明却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但单凭这两条信息,也推不出更多的来了。纸上还说,入夜之后不要乱跑,那或许晚上会发生点什么。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燕月明道:“晚上我们也得休息,养精蓄锐,所以下午的时候,先找个安全屋?”   什么地方能够让他们休息,不会频繁地有麻烦进出,最好还没有苛刻的规则限制的?如果找到了,那么多考生,怎么分配?   众人一时没有头绪,便先去近在眼前的娱乐区一探究竟。   娱乐区里到处都是麻烦和考生,热闹非凡。一群麻烦在打球,迈动僵硬的步伐,眼睁睁看着球从自己眼前划过,那拍子刚挥出去呢,球就砸队友头上了。还有的麻烦在做瑜伽,躺在瑜伽垫上,身体扭出了诡异的弧度,像在拧麻花。   最引人注目的是电视区。   燕月明老远就听到了电视节目的声音,心念微动,快步走上前去,就看到考生们围的圈子里,坐着几个麻烦。   他们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在小板凳上排排坐,而他们的身前,是一个大屁股的古董电视,电视里正在放广告。   熟悉的麻烦,熟悉的丧尸,穿着夏威夷风的大花裤衩,手里拿着一瓶饮料,在夏日的阳光下奔跑。海浪翻涌,阳光洒落在他手中的玻璃瓶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那饮料,是彩色的。   流动的彩色,色彩互不相容但又在气泡的翻涌中不断碰撞,从而展现出绚丽的姿态。那彩色也不浓稠,在阳光和海浪的映衬下,轻盈、透明。   麻烦咕嘟咕嘟举着饮料瓶喝着,镜头拉近,露出瓶身上的商标,正是大大的“麻烦”二字。紧接着,欢快的旁白念出了广告语。   “喝掉麻烦,快乐不凡!Yeah!”   电视机前的麻烦机械似地鼓掌。   下一秒,画面切换,出现了一档名为《奇志异闻录》的节目。麻烦的脸又出现在镜头前,眼睛上打着一条黑色的线,说是马赛克,其实啥都没遮住。他的旁边还有人物介绍:当事人,麻某。   一个绿色青蛙头的怪人正在采访麻烦,背景是一条既有东方古韵又莫名其妙有霓虹灯环绕的奇怪街道。   “麻先生请问您说您被抢劫了是真的吗?”青蛙头的声音呱呱的,特别清脆,他把话筒怼到麻烦面前。   麻烦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嘴巴微张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他抬起了右手。右手的小臂断成了九十度,甩一甩,像双节棍。   青蛙头:“好的,观众朋友们,我们都看到麻先生的遭遇了,真是令人同情。那么请问麻先生,您还记得抢劫犯是谁吗?他长什么样子?”   他再次把话筒怼过去,差点没把话筒怼进他嘴里。   麻烦的头不动,一双眼睛死盯着他。   青蛙头:“什么!竟然跟我长得一样吗!岂有此理!”   话音未落,两人背后的街道上,就有两个人在拉扯。一个推着木板车卖水果的老汉,和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当街推搡。   两老汉大打出手,水果乱飞。   青蛙头还在那边“岂有此理”,话筒怼在麻烦脑门上,“麻先生,请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歹徒,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二字刚刚落下,一颗番茄凌空飞来,一下子砸在镜头上。红色的番茄砸烂了,汁水迸溅,致使整个镜头殷红一片。   “谁?!”青蛙头好像这才发现身后街对面的动静,高喊着“你们不要打啦”冲过去,独留麻烦一个丧尸站在镜头前。   举着自己断了的右手,微张着嘴巴,目光呆滞。   番茄的汁液还在顺着镜头淌下,整个画面荒诞诡异。   燕月明注意到这个麻烦穿着一身西装,胸口也有铭牌,是市场部的员工。他去出差了?去哪里出差?出现在电视节目里的诡异街道是什么地方?   是……胡地吗?   燕月明恨不得走到电视机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财务部开会的时候,显示屏上的对话里就提到了胡地。   他们说,胡地的帐从来就没对过,而且胡地的人瞧不起新人类。   这时画面里又飘过一片乌云。   麻烦若有所觉,终于缓缓地扭动脖子,朝天上看去。他的嘴巴张得更大了些,目光依旧呆滞,而随着他的动作,一直在拍他的镜头也微微上移,让燕月明看清了那片乌云的真实面貌。   是飞氓!   胡地飞氓!   燕月明的脑子里“嗡”的一下,警醒、错愕的同时,赶紧闭眼。那一瞬间,他甚至张不开嘴去提醒别人,而或许是因为不是亲眼所见的缘故,这一次他并没有犯规的感觉。   周围的考生们也个个面色凝重,似有所感。   “那是什么啊卧槽。”   “我这心里怎么突然毛毛的……”   “那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   不等他们讨论出什么所以然来,镜头里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随着飞氓从天空飘过,天空中出现了很多泡泡。   透明的泡泡,似在空气中游动。   仔细看,那其实是一尾尾游弋的鱼。鱼儿游动间,又有水珠散落。   麻烦呆滞的脸庞上方,也有一尾小鱼游过。它像是透明的由水凝结而成的,尾巴一甩,碰到了麻烦的鼻尖,便化作水珠落下。   依稀还有光点散落。   “下雨了,下雨了!”背后的街道上,青蛙头举着话筒大声呼喊,“收衣服了!”   两老头也不打了。   青蛙头便又顺势采访他们,问他们为什么要打架。老头说因为爱情。   两人互相挤着又来到镜头前,一把就将麻烦推开了,开始进行电视辩论。麻烦呆愣愣地被挤到了画面一角。   青蛙头:“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广告又开始了。   穿着大花裤衩的麻烦奔跑在夏日的海滩上。在场所有考生面面相觑,度过了沉默的3秒钟,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到底什么鬼?”   “麻烦当街被抢?两老头为爱混战?”   “那青蛙头又是哪里来的啊……”   “下雨,下鱼,这又是什么谐音梗?”   ……   燕月明也在思考,蓦地,一个声音冷不丁从身后蹿出来。   他霍然回头,发现是5号伍元。一双桃花眼藏在厚厚的镜片下面,他抬头看着燕月明,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燕月明微怔,“什么?”   伍元推了推眼镜,“我听说了,你已经进过几次缝隙。气相局最近在打探胡地的消息对不对?你知道什么?”   燕月明心里一惊,手微微攥紧,以此消解心里的紧张。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反问:“你又知道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伍元:“我知道这个缝隙的事。”   进入娱乐区后,燕月明四人是分散开来查探的,所以此刻他的身边没有旁人。伍元只有170的个头,比他要矮一些,两人站在绿植旁边说悄悄话。   燕月明压低了声音,“这个缝隙?麻烦无限公司?”   伍元点头,“应该说是以前的麻烦无限公司,我上初中的时候掉进来过。那会儿这里还没有丧尸,所有的NPC都是活人,只不过也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我被救了之后,没多久就把这里的事情都忘了,这次回来,才想起来一点。”   燕月明明白,这是缝隙里的遗忘特性,而伍元如此坦诚地把这件事告诉他,是为了……交换信息?   “我不认为胡地的信息会是考核的关键。”正因为燕月明知道内幕,所以他可以肯定,胡地作为打败世界意识的核心所在,绝不可能被气相局拿来当成考核的一部分。   他们顶多不介意让这些未来的气相局新人,提前接触罢了。接触到了,脑子里有个印象,没留下印象,也不打紧。   总归不会让新人去胡地涉险,或参与到针对胡地的行动中去。燕月明想去,还得靠黎铮呢。   “你果然知道。”伍元却笑了。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被套话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是主角小明,知道点内幕又怎么了?他该稳住才对,没什么可紧张的。   “我也没有说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想专心考试。”燕月明睁着无辜的双眼,诚恳地望着他,“你呢?你想知道胡地的信息干什么?”   “我说我想拯救世界你信不信?”伍元反问。   “不信。”沈胤川突然出现,像一根无情的电线杆,立在了两人中间。 第121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六)   伍元没想到沈胤川会来捣乱,在他收集到的信息里,排名前列的考生中沈胤川的信息是最少的。虽然是正儿八经播音专业出身,但平日里的行为举止就像个理工科宅男,不爱交际,甚至跟舍友都关系平平。   他怎么就成了燕月明的队友,还为他出头?   或者是另有所图?   “不要这么严肃嘛。”伍元的心里闪过思量万千,但面上压得稳稳的,言谈之间透露出几丝轻松来,“再自我介绍一下,伍元,来自海湾,报考的是巡查部。”   海湾,是靠海的一座城市。伍元是前十的考生里唯一一个跨城来考的,毕业于海湾大学,也是所名校。   燕月明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海边。面对伍元的示好,他既不热情又不冷漠,隔着一个沈胤川,回答得一板一眼,绝不多说一个字。   “你好,我叫燕月明,上方城本地人,报考的是后勤。”   伍元又看像沈胤川。   沈胤川淡定如常,直接报了个名字。   伍元一点儿不在意他的冷淡,推了推眼镜,道:“刚才我也不是撒谎,大家加入气相局,虽然各有主意,但不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吗?说是拯救世界,也不算错啊,对不对?”   他这话是说得没错,但燕月明可不会再轻易上套了,他只会点点头,说:“对对对。”   他看沈胤川。   沈胤川:“对。”   “好吧,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伍元无奈,“信息交换,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关于麻烦无限公司的情报告诉你们,而我想知道的——”   燕月明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再次看到了电视。   一个新的节目开始了,但这次不是街头采访,而是电视连续剧,叫做《真情一家》。十分钟一集的短句,风格很无厘头,家长里短,一地鸡毛。   燕月明看过去时,里面的角色正在互扯头花,麻烦们看得津津有味。   伍元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我的妈妈是海湾气相局搜救部的一员,多年前她去胡地执行任务,至今未归。”   闻言,燕月明和沈胤川都不由得怔住。“至今未归”这四个字,听起来像是“因公殉职”的一层装饰。人死在缝隙里,幸运一点的能够被队友带回,实在没办法的,就像上次跟随董晓音去风雪原的四队队员那样,死在冰川化作的汹涌之海里,尸体难觅。   缝隙凶险,生死有命。   可只要尸体没有回来,说一声“未归”,也是一种盼头。燕月明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伍元应该不会骗人,因为这样的来历骗不了人,气相局都是有记录的。   “不用那么伤感。”伍元却先笑了,“大家以后都要进气相局,都有这样的觉悟。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胡地的信息,希望你们可以告诉我。”   燕月明心中犹豫,看了眼沈胤川,又攥了攥拳,最终仍是摇头,“很抱歉,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伍元:“为什么?”   燕月明:“你刚才那么问我,肯定是知道点什么。我可以理解你,我也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胡地的事情很重要,我不能随便往外说。”   伍元:“你不信任我?”   燕月明摇头,“我没有不信任你啊,但是你也说了,大家以后都要进气相局,都要有觉悟。重要的消息不能乱传,这就是觉悟啊,不对吗?”   伍元:“……对。”   燕月明又看向沈胤川,“你看,他也觉得我说得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沈胤川点头,“对。”   燕月明的心由此坚定。   这时顾斐也来了,狐疑地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对不对的?”   三人默契地止住了话头。   燕月明都不能告诉伍元,就更不会在顾斐面前胡咧咧了。而伍元大概也知道从燕月明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非常灵活地退让一步,道:“我们在说这家公司的事情,以前我来过,正好知道点情况,想跟你们交换点情报。”   接下来的合作顺理成章。   双方队员聚首,燕月明这边四人,伍元那边三人。伍元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写了下来,而且很大方地先给他们验货,“看吧,你们觉得这些信息值得交换什么,就告诉我什么。”   这些信息显然都由伍元一人提供,所以他的队友都没有意见。   燕月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而李燃则不客气地接过了伍元的纸,一目十行地看下来。他又把纸给其他人看,四人凑在一块儿小声商量后,决定把护身符和部分规则的线索给出去。   伍元听了,略作思忖,便爽快点头,“合作愉快。”   末了,他又叮嘱道:“记得不要把信息外传哦,我还要靠它从别的考生那里换更多的情报呢。再见。”   顾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道:“这人……还挺奇怪的,精明又不精明。他拿着那份情报到处换信息,但又好像对我们都不设防。”   李燃笑笑,“这就叫最大的精明。”   顾斐:“嗯?”   李燃:“他说话的时候看的都是小明,大概觉得……小明是可信的?既然他可信,大大方方把那张纸给我们看,还能换一份好感。”   顾斐快人快语:“那你也挺精明的,都看出来了。”   李燃耸耸肩,他可不觉得只有自己看出来了,能走到这里的,谁没几个心眼子呢?就连看起来最普通纯良的燕月明,看人的眼神也通透得很。   是个绝佳的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顾斐又真的只是个快人快语的直肠子吗?李燃持保留意见。   四人的注意力又重新聚集到那张纸上。   纸上的字并不多,但信息都很关键。譬如伍元提到,曾经的麻烦还没变成NPC的时候,过的是996的生活,公司内有员工宿舍。   譬如,这个公司里还存在第三部 电梯,总裁专用电梯。   这两样信息就很关键了,后者可能需要去顶楼总裁办一探究竟,而前者……   燕月明蹙眉,“宿舍会在哪儿呢?4楼位于生产部,就算存在,也应该不是宿舍,我更倾向于是什么研究室、实验室之类的?其他的楼层也没看到哪里有宿舍啊。”   “现在麻烦变丧尸,996变成了日夜无休,宿舍已经不需要了。被废弃的宿舍,你们觉得会在哪儿?那么多员工,就算是睡上下铺,也是需要一定空间的,我觉得……”顾斐眼前一亮,“在地下!”   李燃:“我们就是从地下1层上来的,你是说地下2层?路在哪儿?”   顾斐:“找呗。”   燕月明:“还有一个可能。”   大家都看过去。   燕月明:“在街对面。”   街对面的公交站台后面,有一栋灰色的建筑,这是大家都看到过的。仔细一想,宿舍在街对面的另一栋楼,比起在地下2层来说,似乎更合理。   不过顾斐的话说得没错,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们的办法只有两个字——找呗。   如果能找到宿舍,说不定那里可以成为燕月明说的“安全屋”。   离开娱乐区前,燕月明又去自动贩卖机那儿看了看。贩卖机跟现实世界里的别无二致,里面放着矿泉水、泡面、薯片等常见物资。   它有一个投币口,不接受纸币。有考生尝试过直接砸玻璃拿东西,但失败了,这贩卖机的玻璃根本砸不破,只留下了一点浅浅印记。   关键是,砸玻璃的行为还被判定犯规,理由大概是破坏公司财物。   13:00,四人离开娱乐区,来到了8楼市场部。   电视里出现过的麻烦就来自市场部,四人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有人用但是没人坐的工位,不知道是不是属于他的。   他们在这里看到了公司接到的订单,除了胡地的蛋仔杂货铺,还有熟悉的橙红小镇的字样。燕月明回忆起那家打折了曹彧腿的黑心商店,一时记不起来商店里的货架上是否摆过麻烦公司的饮料,毕竟他只在外面扫过一眼,并没有真的进去看过。   黎铮和仲春后期从商店采购回来的物资里,也不包括饮料。   可有一点能够确定,橙红小镇的物资是由滂沱列车运过去的。那麻烦公司出货,也靠那辆列车吗?   如果乘坐列车,是否可以抵达胡地?   滂沱列车现在又开到了哪里?   燕月明脑海中思绪杂乱,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考试。   与此同时,另一边,黎铮和老三正走在追寻滂沱列车的路上。根据各城气相局的反馈信息来看,滂沱列车在经过橙红小镇后失踪了,目前下落不明。   胡地还未打开,各城气相局都在努力。黎铮向来不与他们同行,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这可苦了老三,“我说黎老板,你那学弟不是正在考试?你不是最最关心他了吗?干嘛不去考场盯着啊,我们找那滂沱列车,也不差这一两天。”   黎铮向来不搭理他的废话,双手插兜走在前头,走得潇洒。   老三恶向胆边生,“哎呀,听说这一届考生实力超群啊,都是些天之骄子、俊男靓女。青春懵懂的年纪,啧啧……这要是看对眼了,培养出了什么革命友谊,以后还能在气相局共事,朝夕相处,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觑着黎铮。就见他脚步微顿,回过头来,微笑,“佳话,谁说的,你吗?” 第122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七)   老三有时候真的搞不懂黎铮。   他没见过这么精致、龟毛的男人,哪怕在缝隙里,也打扮得像是在拍时尚大片。一身的伤还要洗头,真的装得很,偏偏还喜欢打毛线。没有哪个爱装逼的男人会打毛线的,他却打得那么悠然自得。   他有毛病。   这是老三对他的第一印象。想当初第一次在怪奇小屋看见他,他就坐在玩偶环绕的客厅里,优雅地烤着火打毛线。   那一瞬间,老三还以为他是屋主。   后来,老三跟他熟了,逐渐认可了他是个人的事实。但人跟人之间也是有差别的,黎铮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人,他比NPC还NPC。   老三一直觉得,黎铮大概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会被自己帅到吧,像他这样的人能看得上谁?可他突然间就爱了。   此时此刻,黎铮正坐在钟表店的窗边,拿着鹅毛笔,在一本棕色的牛皮手账上写着漂亮的花体字。窗外的时间是混乱的,这家小小的钟表店馆是这混乱的时间河流中唯一的磐石。   这个缝隙,就叫做“混乱时序”。   钟表店里修钟表,也卖一些中古小物件,干花和咖啡。   唯一一个NPC是机械傀儡,头上戴着绅士礼帽,为他们端来了手磨的咖啡,以及一些花瓣。那可以贴在手账上做装饰。   老三对这些都兴致缺缺,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散落一地的时间。时间在走,像是被风暴撕碎了,有些挂在树上,有些流淌在砖缝里。有些是明确的跳动的数字,有些是流转的光晕。   四季的风景在这些时间里变幻,夏日的艳阳和秋日的黄昏一同光顾,而黎铮的笔尖就在这两种光晕的交汇点,不断勾勒成字。   老三百无聊赖地看过去,只见他正写道: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est:   也许是因为这两句太过熟悉,老三将接下来的诗句喃喃念了出来,“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标准的腔调,标准的发音,如果不看他那张带着淡青胡茬的沧桑的脸,不看他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大概会让人误以为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打扮得体的主播,那经过岁月沉淀的声音一如纯酿。   黎铮没有抬头,在这喃喃的声音里,写完最后两句。   再抬头时,那位主播已然不见了,坐在对面的只是坐没坐相的流浪者老三。他恢复了往日里的腔调,调侃道:“我能否把你比作夏日?你不独比它可爱……你将在不朽的诗里长存?啧啧,你在给他写情诗啊?”   好酸啊,黎老板。   黎铮淡然自若,拈起一片花瓣放入书页,再缓缓将手账合上。合上的刹那,窗外的尘埃里开出了那朵被夹进书页里的花。   诗句被刻进时间的河流里,像一封书信,又像邀请函,落向不知名的远方。   “你这信,他也不一定会收到。”老三又道。   “收不到才最好。”黎铮答。   也是,老三想。   毕竟这只是一条生死关头的退路而已。   黎铮那么早就给燕月明铺路,果然是爱了吧?不爱哪能考虑得那么周到,还偏偏要写这么一首诗呢?   也就老实如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单纯来找滂沱列车的。   “现在信也写完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外面的时间那么乱,要是待久了,没找着好的时机出去,那……等你出去,黄花菜都凉了。”老三问。   “不急。”黎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钟表店里的时间是凝固的,所以无论过去多久,咖啡的温度也不会变。他看了眼墙上遍布的时钟,忽然问:“你觉得哪一块会关联到胡地?”   老三:“我觉得一块都没有。胡地那么大,你想拨动它的时间简直是痴心妄想。”   黎铮:“那可不一定。”   老三听他说得轻巧,下意识想反驳,可当他的视线落在黎铮的脸上时,又反驳不出来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就是擅长化腐朽为神奇的。   两人随即在钟表店里转了转,从墙上的机械钟看到座钟,从沙漏看到巨大的占据了一整个暗室的计时装置,但都没看出什么头绪来。   老三站在那巨大的计时装置前,难得感叹了一下人类的渺小,再转过头,发现黎铮又在柜台前鼓捣起了手表。那手指像是有魔力,也不知他怎么弄的,表盘就被拆开了。   “你是真不急啊。”老三抱臂倚在门框上。   黎铮坐在柜台前的转椅上,微微转过身子,反问:“你知道有句话吗?”   老三:“什么?”   黎铮:“皇帝不急。”   老三气歪了嘴。   我不就埋汰了你几句,至于记仇到现在?   “我先声明啊,你要是没赶上出去的时间点,你那小学弟等成望夫石,可不关我的事。”老三决定灯笼高高挂起,再不管别人的爱情了。   “哦。他是不会等别人。”黎铮脸上挂着淡笑,再次看向老三,“你明白吗?”   老三:我不明白,谢谢。   这个天杀的男人。   相为何不一道雷劈死他。   黎铮掸了掸表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慢条斯理,说话也慢慢悠悠,“我看今年的考生,都平平无奇。”   老三:“哦。”   刚开始看出黎铮和燕月明之间的不对劲时,他想问,黎铮是怎么看上燕月明的。可现在他反而想问,燕月明是怎么看上黎铮的。   上方城的眼镜店是不是被黎铮收买了,他们给燕月明配的镜片有问题。   另一边,时间眨眼而逝,下午三点半,燕月明和他的三位队友走出了9楼设计部。   如同他们在影视剧里会看到的大公司的设计部一样,这个部门的装修风格非常时尚、前卫。每个麻烦的工位都是相连的,又用巧妙的设计隔出相对私密的空间,随处可见的显示屏上面,呈现着许多饮料瓶的设计图,还有不断滚动的交谈对话和修改意见等等。   信息太杂太乱了,以至于浪费了燕月明很多时间去甄别,最终却一无所获。   中途他们从其他考生那里获取了一条信息:大门不能出去。   更准确地说,你要真想出去,还是能出去的,门口的保安也不会拦你。可你一旦出去了,就进不来了,保安堵住了你的路,不允许进入。   那个身先士卒的22号考生,现在还游荡在外面的街上呢。   强闯或许是条路子,在场考生对比一下自己跟麻烦的战斗力,都觉得自己能打得过。可发生肢体冲突,会引发什么后果呢?没人敢赌。   22号也不敢赌,所以他决定现在外面探索一番,看有没有别的路子进。楼里的考生们不乏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他的,纷纷给他支招。   什么爬窗、找地下车库,还有怂恿他去对面那栋灰色建筑里一探究竟的,说什么的都有。   燕月明在窗边观望了一下,没有参与。   有22号这个前车之鉴在,他就算怀疑员工宿舍在对面那栋灰色建筑里,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易过去探索了。因此在离开设计部后,他决定——去总裁办。   等电梯时。   顾斐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还记不记得2号和3号?”   李燃最记得了,那俩的成绩就排在他前面,“张皎月和应解?他们到现在都没出现过,很奇怪。”   一个白天即将过去,作为绝对的种子选手的2号和3号,在进入考场后竟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哪能让人不在意?   要知道他们几乎已经把整个公司都探查过一遍了,除了——11楼总裁办。   燕月明:“大概在八点四十五的时候,我和沈胤川在7楼,那会儿西侧的电梯就停了,当时显示电梯停在了11楼。后来,大概到十点多,十点一刻左右,我们去5楼的时候,发现电梯又能用了。”   他们去5楼就是遇到了在当燃情DJ的李燃,李燃道:“恢复使用的时间还要更早,大概在九点三刻左右。我和当时的队友就发现电梯能用了,所以才把手机放在电梯口的绿植里,打算一有动静就从那台电梯跑路。”   8:45-9:45,刚好一个小时。   难道是电梯日常检修?   不。燕月明还是更倾向于有人去了11楼总裁办,那里发生了什么,电梯卡住了。但那一个小时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叮。”电梯到了,燕月明看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道:“你们、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   沈胤川:“哪里?”   燕月明有点直觉,但不多,仔细回忆着这一个白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张张考生的脸在他面前闪过,他蓦地想到什么,问:“其他去了11楼的考生,回来了吗?”   他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看向队友,眼睛里充满了亟待解答的疑惑。顾斐等人被他那么一看,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是啊,虽说很少会有考生上来就直奔总裁办去,但总有几个艺高人胆大的吧?如果2号和3号就是去了总裁办后失踪,那其他人呢?   这一天下来,他们确实没有听说过任何从总裁办传回的信息。   这可有点糟糕了。   四人齐齐望向电梯。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对于李燃这样的作死达人来说,当然是迎难而上,他率先走入电梯,又回头看向其他人,“来吗?”   “来。” 第123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八)   11楼,总裁办。   “叮。”电梯打开,出现在燕月明面前的是跟楼下截然不同的场景。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贴着白色瓷砖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另一部电梯。   如果燕月明猜得没错,他们坐着西侧的电梯上来,对面的就是东侧的电梯。走廊很长,两者相隔很远。   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静得可怕。   呼吸声便开始落地。   沈胤川跟李燃对视一眼,刚想跨出去,却被燕月明抬手拦住。他犹豫着开口:“我在想,去了,就不回来,是不是也能成为一个规则?”   “不能走回头路?”李燃心念微动。   这似乎就能解释为什么来了11楼的人都没再出现了。他随即将自己卫衣兜帽里的绳子给抽了出来,这绳子的两端是原本是编着绳结的,用作装饰,把绳结解开来,整条绳大概有两米长。   顾斐来了兴致,“你这是提前准备好的?”   “有备无患嘛。”李燃扫视一圈,最终把绳子的另一端交给了沈胤川,自己拿另一端缠在手上,也不用再打什么招呼,直接一步跨出。   “安全。”他举止大胆,声音却非常冷静。紧接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直到绳子绷直,他没有回头,而是试探着保持身子朝前的姿势,后退半步。   沈胤川没有动。   李燃退了,可绳子依旧是绷直的,这证明他其实半步也没退。他没有被相盯上的感觉,也就没有犯规,可他确确实实——回不去了。   是空间出了问题,还是他的感知已经被影响了?   李燃定了定神,扭动脖子往后看,待看到电梯门口的燕月明三人,他耸耸肩,道:“看来字面意思上的‘不能回头’还是不成立的。”   燕月明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就知道他没事。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学长给我上课的时候说过,在缝隙里,时间和空间出问题的时候,不要慌张。”   顾斐走在他身侧,好奇道:“学长?花园路的学长?”   发生在小明身上的故事已经不稀奇了,上方城人人都知道。燕月明点点头,认真解释:“不要急着去打破、或者说回到原来的地方,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锚点。而且大多数情况下,一旦踏出去,回头的难度反而比前进要高,那就往前走好了。”   “小明你……真的很可靠啊。”顾斐忽然感叹。   “嗯?”燕月明微怔。   顾斐没有多解释,她对燕月明笑笑,就继续往前走了。燕月明还有些怔然,自己这水平,竟也能被评为可靠了,是该说努力终于有了点回报,还是该不好意思?   不管怎么说,燕月明都是有点开心的。   四人一路往前,很快就发现了第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在他们的右边,门上的牌子写着“休息室”。门关着,实木的门,一点可以供人窥探的缝隙都没有。   “这里的风格确实跟楼下很不一样啊,楼下都是大块大块的玻璃,视野很通透,这里却什么都看不见。”顾斐道。   “这可能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区别?”李燃说着,上手敲了敲门,但无人应答。   燕月明仔细留意了地面,白色的瓷砖擦得很干净,光可照人,没有留下任何足迹。门不开,他们没有贸然进入,而是选择继续往前走,直到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脚步。   这是两条走廊的交汇点。   “真的好奇怪的构造啊。”顾斐再回头看,这么一长段路,竟只有最开始的那扇门。   南、北、东三个方向望出去,也都只有长长的笔直走廊,走廊里既没有挂画,也没什么装饰物。最特别的是南北走向的这条走廊,一眼望去好似没有尽头。   “是镜子。”沈胤川一语道破玄机。   南北向的这条走廊尽头是镜墙,走廊里藏着镜子,镜子里照着走廊,所以看上去,这条走廊好似没有尽头。   燕月明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但没敢多看,迅速移开视线。他又祭出了望远镜,一路从自己的脚边顺着地面望出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蓦地,他伸手指向前方,道:“你们看,地上有东西。”   他看的是南边,距离大约五十米远处,地上有一颗黑色的纽扣。   顾斐也学他拿出了望远镜,不过她看的是北边,“这儿也有,墙上贴着纸,上面有留言,落款是……2?”   张皎月!   李燃微微眯起眼,眼中露出精光,“那这扣子……我记得应解今天穿了件很时髦的有很多扣子的衣服。”   顾斐:“他们分开走了?”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燕月明又看向正前方,也就是东侧走廊。   这条走廊里什么遗留物都没有,但是纯白的瓷砖里似乎夹杂了点别的色彩,一晃而过,已经很浅、很淡了。   燕月明来回地看,终于锁定了走廊尽头墙角的瓷砖缝,“血迹!”   沈胤川立刻反应过来,“清洁工?”   他们曾经推测,清洁车里之所以滴落血水,是因为刚刚打扫过有血的地方。这个地方是哪里呢?答案好像近在眼前。   而且东侧的电梯恰好就是那两个清洁工乘坐的电梯,他们在11楼的电梯外边清理了地上的血,然后进电梯下楼,似乎很合情合理。   李燃看了眼时间,“我们分头行动?”   顾斐:“既然要分,就分得干脆一点,分三路。”   燕月明为他们的胆大而心惊,分三路走的话,那就是三条走廊都要去,而且有两个人得单独行动,风险太高了。   不等燕月明说出他的担忧,顾斐道:“我和李燃各走一条,分南北,你和沈胤川去东面,怎么样?你俩本来就是组队的,而且我觉得,东面也许最危险。”   燕月明忙道:“但东面也许有附加分的线索。”   顾斐洒脱地笑笑,“这可不一定。张皎月和应解实力很强,他们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选那两条路的。”   燕月明这才看到,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英气中透着一丝可爱。   “那就这么定了。”李燃说着,冲顾斐歪了歪头示意,“你选哪边?”   “男左女右。”顾斐也不跟他搞什么谦让。   见他们都商量好了,燕月明也不再矫情,“那我们待会儿在前台汇合?继续在那里订餐,然后一起吃晚饭。如果错过了饭点,那……”   顾斐:“我们的背包里还有干粮,错过一顿晚饭还不要紧。如果错过了,不如去找麻仁爱?就以他为联络点。”   李燃:“可以。”   燕月明:“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注意安全。”   沈胤川亦点头致意。   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刻分头行动,燕月明特意在原地等着,待顾斐、李燃和沈胤川各自走到走廊的尽头,传回消息。   顾斐走的是南面,捡起了地上的纽扣。   李燃走的是北面,也就是墙上留着纸的那一条走廊。他朗声念出了纸上的字,“一,这里的路不能折返,只能往前。二,在镜子面前,请注重仪容仪表。三,如果你发现镜子里的人跟真实情况有所出入,是正常的,括号,暂时。”   很明确的三条信息,不愧是2号。   就是这第三条,听得燕月明心里有点毛毛的。   与此同时,沈胤川在东侧的走廊尽头蹲下,仔细观察了瓷砖缝里的血迹,而后抬头朝左边看了一眼,回头道:“是总裁办公室。”   顾斐紧随其后,“我这里是档案室。”   李燃:“秘书室。”   燕月明站在十字交汇的中心,能够同时看到三个人的情形。他发现如果以自己为中心点,往四个方向走,那这些房间都在他的左手边。   11楼的构造,正好是一个被走廊切割的“田”字,一个房间占一个格子。   那这四个房间到底是独立的还是相通的,还有没有别的门可以出入了?   燕月明一时没有头绪,周围也没有新的线索。时间不早,李燃和顾斐不再等候,敲门无果后,便决定直接进入。   “咔哒。”两人同时按下门把手,随后朝燕月明比了个OK的手势。   开门的动作是安全的。   燕月明跟他们点点头,两人随即进入,而燕月明也终于迈开步伐,前去跟沈胤川汇合。   沈胤川还在研究瓷砖缝里残留的血迹,这个位置距离电梯很近,离总裁办公室也不远,位于两者之间。   燕月明看着办公室紧闭的房门,再看看电梯,突然产生了新的疑问:“如果我从西边的电梯上来,一路往前不回头,径直走到这里,直接乘坐东边的电梯下去呢?”   沈胤川:“理论上可行。”   燕月明:“不过我要进电梯的话,就得经过办公室的门,无法回头的话,我就进不了办公室了……等等,电梯在上行,有人上来了。”   闻言,沈胤川回头看了眼电梯,起身到燕月明身边站定。   过了大约十秒钟,电梯门开,露出两张熟悉的面孔,是6号卜夏和100号陈野生。卜夏大大方方地从电梯里走出来,“是你们啊,我正找你们呢。”   燕月明:“找我们?” 第124章 麻烦无限公司(十九)   “还能干什么?找你们结盟啊。”   100号陈野生爽快地回答了燕月明的话,一头短寸精神得很,上前道:“你们不知道啊?那个1号在一楼搞什么信息共享,把探索到的规则都贴出来了,拉了好大一波人气呢。”   燕月明好像没听懂他的话,“所以呢?这跟我们结不结盟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陈野生又回头看向卜夏,“是吧夏姐?”   卜夏也走上前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江凡出来做这个带头人,不管他是不是想要有所回报,如果我加入,按照我的原则,我势必也要付出点什么。”   燕月明心下了然,卜夏是想等价交换。而且她本人就很厉害,大概也不想要承江凡的情,那不如主动出击寻找盟友?   可她跟陈野生两个人就可以了,一定要跟别人组队吗?又为什么要找上自己呢?燕月明持续茫然:“哦哦。”   陈野生:“哎呀你还不懂吗?晚上危险啊,虽然我们两个就已经很厉害了,但是不够保险,多几个人不是可以互相照应嘛。现在大部分人都被拉拢到江凡那边去了,我们就来找你们了。”   燕月明:“为什么找我们啊?”   陈野生:“你有名啊!说起找盟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燕月明看着陈野生圆溜溜的鹿眼,里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好像写着两个字“夸我”。可燕月明不知道该从何夸起,迟疑两秒,“谢谢?”   “小意思。”陈野生哥俩好地想要拍他的肩,却被沈胤川挡住。这拍下去的手也没刹住,就一下拍到了沈胤川的肩上。   “兄弟你这肩膀挺硬的啊。”陈野生龇牙。   “还行。”沈胤川答。   “好了,我们聊正事。”卜夏把话题拉回来,看向燕月明,道:“怎么样?考虑跟我们结盟吗?江凡那边人多,信息也多,但人多了其实不一定安全,还容易滋生麻烦。我虽然不能保证把所有的信息都对你和盘托出,可只是做队友的话,互相照应就可以了。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我也不会藏私。”   “对对对,而且我们肯定不会背后插刀子。”陈野生拍着胸脯保证。   他们的话够坦诚,反倒让燕月明很有好感。回忆起中午吃火锅时的场景,卜夏和陈野生是第一批踏入食堂的,算是身先士卒,后来又曾提醒3号桌的考生,端上来的心脏是猪心,综合考虑——燕月明向沈胤川投去询问的视线,沈胤川回以沉默,又把决定权交给了他。   “那我们这个结盟,是暂时的吗?”燕月明问。   “先维持到明天早上。”卜夏道。   燕月明点点头,又道:“但我还有两个队友去别的地方了,我们约定好了待会儿吃晚饭的时候碰头。虽然不一定能碰上,可我还是要去找他们的,要先问问他们的想法。我们先一块儿走,跟他们汇合之后再商量,可以吗?”   他没有立刻答应,卜夏反而微笑起来,“当然可以。”   结盟暂时达成,接下来的交流就顺畅多了。卜夏和陈野生虽说在找他们,但也没有特意去找,而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走,顺路看看能不能碰上。   大家的路线都差不多,先在楼下探索,最后再来总裁办。   燕月明好奇,“江凡在一楼都公布哪些规则了啊?”   既是已经公布了的,就没有能不能说的道理了。陈野生大方地跟他共享,“其实大多是整合出来的信息,譬如食堂和娱乐区的,还有厕所的,厕所的你知道吧?时间有限制。还有各部门的,很多大家都自己探索出来了,只是没他统计到的那么全面。”   他一张嘴叭叭的,比燕月明还能说。   燕月明仔细听着,比对自己得到的信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补充几句。一通叭叭下来,陈野生已经跟他称兄道弟。   至于附加分的信息,双方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快四点了,燕月明想着李燃和顾斐进去有一会儿,自己已经耽搁了一点时间,语速不由加快些许。   卜夏面露思索,“你说,14号和4号进了另外的房间,他们直接开门进去,没有触犯规则?”   燕月明点头,“对,但是楼下人事部的门,之前有考生敲门进去,就犯规了。照理说,总裁办的门应该更不能进才对,但他们进去了,我觉得是因为——门里可能没有人。”   没有人就等于没人发现,所以没有犯规。   卜夏:“照这么推,秘书室也没人?那他们在哪儿?”   话音落下,在场四人齐齐看向总裁办。秘书也许会在总裁这里汇报工作,所以他们推门进去,要么里面也没人,要么人全在这儿,他们自投罗网。   可秘书不可能只有一个吧?汇报工作需要所有人都来吗?而且这些归根究底只是燕月明自己的猜测罢了,他自己都不敢说一定对。   陈野生:“赌一把呗。4号和14号都赌对了,没道理我们运气那么差,我从小到大运气可好了,不然也不会压线进来,据说101名就比我低了0.5分。”   说起这事时,陈野生是真的骄傲。   话不多说,两队半路组合都决定大胆一试。   具体流程为:先敲门,再等候,无人应答,再推门进去。整个过程耗时三分钟,所有人顺利进入,没有出现意外。   “好奇怪的房间啊……”陈野生刚进去就发出了感慨。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因为这房间真的很奇怪。它有篮球场那么大,偌大的房间里灯火通明,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地板,却只有一张办公桌孤零零地摆在正中央。   办公桌前没有人,只有一张转椅和一个垃圾桶。   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连接着熟悉的电极片,以及一个插着吸管的水杯。水杯里的水已经冷了,桌角的电子日历显示今天是6月9日,下午16:07分,与现实世界一致。   这里既没有麻烦,也没有考生。   房间里唯二的东西,是一部电梯。   办公桌在正中央,门在东南角,电梯就在与之成对角线的西北角。   对上了!   燕月明立刻想到5号伍元给出的信息,麻烦无限公司有三部电梯。现在第三部 电梯出现,且电梯旁的墙面上有楼层显示屏,上面显示的是——4!   “原来在这里啊。”卜夏的语气也轻快起来,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试着后退,挑了挑眉,道:“看来房间里没有不能走回头路的规则了。”   “那还等什么?”陈野生快步走过去一探究竟。   燕月明见他已经去了,便按捺住略显激动的心情,继续研究办公桌。办公桌上的东西一目了然,电脑是开着的,但没有鼠标也无法触屏,显然是要靠脑电波控制。   可燕月明不敢随意把电极片往自己脑袋上贴,因此只能搁置。   “这是什么?”两道略带疑惑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属于陈野生,一个属于燕月明。   陈野生发现了电梯门边上一枚不起眼的指印,像是擦过了,但是没擦干净,所以那指印只有半截,带着点微微的红色。   燕月明发现了垃圾桶里的食品包装袋。   卜夏也蹲下来跟他一起看,“这个包装袋,是气相局发的压缩饼干。是考生扔在这里的。”   “张皎月和应解去了南面和北面的走廊,所以确实有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到过11楼了,并且进来了办公室,在这里吃了午餐……”燕月明又眼尖地看到那透明的食品包装袋下面,有绿色的萝卜叶子,叶子又搭着揉成一团的纸,纸上依稀也有点血迹。他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拿,却在即将把手伸进垃圾桶的刹那,倏然顿住。   不,不对!   “别动!”卜夏也在同一时间出声,闪电般抓住了燕月明的胳膊。两人齐齐顿住,死死盯着纸团,卜夏问:“犯规了吗?   燕月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没。”   卜夏松了口气,拉着燕月明后退半步,随后又弯下腰来,仔细看向垃圾桶。蓦地,她伸手抹了抹垃圾桶旁边的地面,沉声道:“有水渍。看这痕迹,垃圾桶被人挪动过位置。”   燕月明:“可是萝卜叶子还是盖在了那团纸上面。”   问题很简单。   如果是考生在这里吃了东西,再把包装袋扔在垃圾桶里,他肯定会看见那团纸。能进第二轮考核的考生可不傻,那么明显的信息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不拿来看?   已知丧尸吃萝卜,萝卜叶是丧尸扔进去的。带血的纸团大概率是附加分线索,所以也是提前就会出现在垃圾桶里的东西,不是考生所为。   在考生进来前,萝卜叶和纸团就应该在里面了。   如果考生在这时发现了纸团,拿走纸团,再扔回去,那么纸团就会出现在萝卜叶的上方。可现实是相反的。   卜夏:“这萝卜叶子已经蔫了,不是中午的,是早餐。甚至是更早的,昨天的宵夜或者晚餐。从垃圾桶旁边的水渍来看,我倾向于,有考生动过垃圾桶,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最终只是挪动了它,并没有真的动那团纸。”   燕月明:“因为会犯规?”   卜夏:“现在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恰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沈胤川,突然抬头看向了天花板,语速极快地提醒道:“上面有人。”   燕月明迅速抬头,蓦然发现——办公桌的上方是通风口。   好奇怪的通风口,怎么会在天花板的正中央。   “往那边去了。”沈胤川看向了西面。   他话音落下,“叮”电梯也开了。陈野生转过头来大声呼喊,“电梯来了,走不走?”   卜夏略作沉吟,“先进去看一看楼层按钮。”   “OK。”陈野生迅速一脚踏入,另一只脚则还留在电梯外,打眼一瞧,再退回来,“有两个按钮,一个4,还有个11.5!”   好家伙,哪里来的11.5?!   等等,11.5……   燕月明迅速看向沈胤川,“你说通风管道里有人?”   “走。”卜夏当机立断。   燕月明看了眼垃圾桶,咬咬牙,也迅速跟上。四人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电梯,陈野生收到队友信号,利落地按下11.5的按钮。   电梯门关闭。   他们前脚刚走,又一队考生,后脚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为首一个探头探脑地,“没人诶,这11楼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都让我有点儿心慌了。”   后头的队友拍拍他的肩,给他加油鼓劲,“心慌也没用,那么大一个总裁办设在这儿,我们肯定得来走这一遭。走走走,进去吧,反正不会走到奈何桥就是了。”   几人笑起来,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   很快,他们也发现了电梯和办公桌。跟燕月明他们的流程一样,兵分两路,一边去查看电梯,一边去看办公桌。   顺理成章地,他们也看到了垃圾桶,发现了垃圾桶里的纸团。   “线索!”其中一人惊喜出声,来不及多想,便伸手去拿纸团。垃圾桶的最上层盖着的是透明的食品包装袋,他得先把袋子拨开,再拿下面的东西,然而就是这一拨——   “日!”他整个僵住,后颈冰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就想把手里的东西丢掉,然后逃之夭夭。可队友刚才的话还在耳畔,他们来都来了,总得有所收获吧?   不管了。   他把心一横,不去管那种被相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也不去管亮起呼吸灯的手环,闪电般把纸团取出来,甚至因为动作太快而带翻了垃圾桶。   队友被他的举动惊到,但不用想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恰在这时电梯回落,他连忙拽起抓着纸团好像被吓住了的同伴,狂奔向电梯。   “快!”几人冲进去,抖着手指按下楼层按钮,也没顾得上选。   等按下去了,电梯门关了,再定睛一看——好家伙,是4。   电梯下行。   抓着纸团的人稍稍缓过神来,长舒一口气,摸了摸后脖颈,都是冷汗。队友们也顾不上什么4不4的,连忙围过来,“快看看到底是什么线索?这么刺激,扣了5分才拿到的,肯定——”   随着纸团展开,所有的话语戛然而止。只见那纸团上赫然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不要翻垃圾桶!!!   还带三个感叹号呢。   与此同时,保安室。   肖莛看着监控画面里气愤的、差点要把纸团撕碎的考生,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的评分卷上唰唰写下评语。旁边的副队在唏嘘,“这几个比起第一波的考生来,要聪明、果断一点,至少把纸团拿出来了。那几个明明都犯规了,都扣分了,竟然就被吓住了没动,分白扣了。”   后头的后勤部小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拿不拿的,不都是白扣分吗?不看只是后悔,看了可是会被气死的。   当然,小方也只敢腹诽,毕竟肖莛还在那儿坐着呢,他还不想被打。这时副队又拿起对讲机,拖着懒洋洋的腔调,吩咐下去:“喂喂喂?陷阱一号去处理一下,再写一张纸给我放进去。记得遮掩得好一点啊,连小明都没有骗过去,你们怎么做的陷阱?”   “要让这群考生知道什么叫缝隙的险恶!”   “人心的肮脏!”   “这是为了他们好,你们懂不懂?” 第125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   副队长的声音回荡在保安室里,甚至荡出了回音。他隐约听到后面有人在小声说他“不要脸”,但回过头去,后头只有各个部门派来的面试官,一个个人模狗样的,根本分不清是谁在骂。   于是副队长在心里骂了他们所有人。   除了播音部的徐主播。   副队长含羞带怯地看了眼徐灵,没有换来徐灵的回眸,可把小方给看吐了。他一时没控制住表情,就被副队长盯上,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小方干事,你干嘛呢?”   小方正想憋点瞎话搪塞过去,余光就看到了小明所在的那个监控画面,惊呼出声,“那是什么!”   副队长回头望去,笑了,“陷阱二号啊。”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前。   燕月明四人乘坐电梯抵达11.5楼,“叮”电梯门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被墙挡住了下半边的出口。也就是说,他们得爬上去。   陈野生本想打前阵,身为武术冠军的他灵活得像只猴子。但沈胤川的感知能力最强,也是他最先发现上面有人的,便由他第一个上。   后面依次跟着卜夏、燕月明,陈野生断后。   这里的通风管道里有灯,且比一般的通风管道大,至少比燕月明曾经在影视剧里看过的要大,能够勉强弯着腰行走,还可以容两人并行。   不过一直弯着腰非常痛苦,不如爬行。   阴暗地爬行!   扭曲地爬行!   这些当然不是燕月明自己的想法,而是写在墙壁上的话。他刚走出不远,就看到了管道内壁上的字,不知道是谁用类似小刀、或者钢丝一类的东西刻在上边的。   神神叨叨,疯疯癫癫。   “这通风管道不对。”卜夏语气笃定。   “亮着灯,还没有灰尘。”燕月明的心中也警铃大作。谁家通风管道里一点灰都没有,甚至还有电梯直达的?   总裁有特殊癖好?   思及此,燕月明不禁问沈胤川:“你刚才感知到的是人还是丧尸?”   沈胤川睁着死鱼眼回过头来,“我不知道。”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又爬过一段路,燕月明再次看到了刻在内壁上的话。   【我被困在这里了】   【我出不去了】   【谁来救救我】   大概是刻字的人刻到最后受到了惊吓,或急于逃离,最后一个“我”字的最后一笔,划出去好长一段,还拐了个弯。   这么明显的信息,是某个无辜群众留的吗?如果说这是五人中的其中一个,那这个人的指向性线索就非常明显,是血迹。   这个人在总裁办公室门外流了血,血迹被清洁车清扫。但其本人跑进了总裁办公室的这部电梯,匆忙之中,在电梯门外留下了一个血指印,而后爬进了通风管道?   他一路留下血迹,为什么到了这通风管道里,反而没有了。   这不正常。   燕月明思忖着,略微在刻字的地方停了停。他没有多智近妖的大脑,便尝试着自己去模拟刻字之人的状态。   按照这个字的高度,他应该是什么姿势,身体又会触碰到哪里。   蓦地,燕月明想到什么,霍然抬头看向了顶壁。   卜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瞳孔骤缩,“血。”   燕月明看到那血迹的边缘呈现出细丝的形状,一下子明白了,“伤在头上,这是头发丝的痕迹。他刻完字,受到惊吓想逃离的时候,头不小心又撞到了上面。”   只是不小心撞一下,不可能直接磕破头留下那么明显的血迹,只能是他的头原本就受了伤。   线索已经近在眼前,燕月明也不必要再瞒了,迅速跟卜夏说了完整的线索。   卜夏略作沉吟,道:“那他手指上沾的血,是摸到伤口的时候蹭到的。照理说也会在爬行过程中留下指印,但因为是爬行,所以——”   燕月明:“指印会被衣服蹭掉。”   这通风管道到底多少人爬过,现在还未可知。看这干净程度就知道了,肯定不少啊,说不定还有人打扫。   “这边。”沈胤川冷静的话语唤回了燕月明的思绪。   通风管道错综复杂,越往前走,越像迷宫。燕月明也曾尝试过在脑内构建地图,但这很难,如果不是沈胤川在前面领路,他们这会儿多半已经迷失了。   终于,又爬行了一分钟后,陈野生也听到了些微的动静。他是纯粹的听觉超强,跟沈胤川不是一个路子的。   四人不由加快了速度。   前方再次出现刻字。   【爬!】   【往前爬!】   【不要回头!】   陈野生一边爬一边忍不住吐槽:“这人是在逃命吗?还有时间停下来刻字?看起来也不是很紧急嘛。”   卜夏莞尔,“看破不说破。”   考官们设置的线索,目的之一是传递信息,目的之二,那就是吓唬考生了,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   陈野生撇撇嘴,心里相当的不以为意,但也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不以为意,特意回头。谁知道回头会看见什么呢?   对不对?   他虽然不怕,但不会自找苦吃!   “啪嗒。”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陈野生的听觉有多灵敏呢?就是其他三人都没有听到,就他听到了。   “你们听见了吗?”他问。   其他三人都摇头。   陈野生蹙眉,再次仔细聆听。   “啪嗒。”又来了,像什么声音呢?他文化课成绩一般,语文成绩最是稀烂,这次要不是卜夏帮他补课,绝对通不过理论考。搜索枯肠,他终于想到了准确的语句来形容,“就是那种弹珠落地的声音啊,你们没听到吗?”   弹珠,落地?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鸡皮疙瘩马上就起来了。他甚至不用认真去听,因为“啪嗒、啪嗒”的声音马上就来了,还不止一个。是无数弹珠落在金属上的声音,好像就在头顶!   “快快快!”陈野生在后面仿佛催命。   “不用害怕,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卜夏淡定如常。   燕月明夹在他俩中间,只想逃跑,跑着跑着他又看到了新的刻字。   【都得死!!!】   感叹号太惊悚,吓小明一跳。   好死不死地,前面的沈胤川和卜夏倏然停下,让小明差点撞车。他连忙探头看去,只见沈胤川面色凝重地盯着前面,“来了。”   什么来了?   弹珠滚过来了。   还真的有啊。   燕月明以为这只是恐怖片里吓唬人的一套,谁想到真的会有弹珠。可这通风管道里放弹珠干什么呢?谁有人发现他们进来了,特意洒的吗?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思绪飞转。   沈胤川:“往前?还是后退?”   卜夏眸光如刀,“前。”   前面都说别回头了,回头也不一定回得去,不如往前冲。   沈胤川无所畏惧,冲就冲,甚至速度还比刚才要快。卜夏紧随其后,燕月明也咬咬牙跟上,害得落在最后的陈野生不停碎碎念。   “我说我也不是怕,我也不是怕鬼,这谁能想到呢?要不小明你跟我换换位置,我爬你前面?小明你看起来很勇敢,但是哥哥可以帮你去前面挡一挡……”   燕月明幽怨出声,“我比你大的。”   满考场一百位考生,大多数是应届毕业生,又有多少人比燕月明年纪大呢?只是大家都忘了,大家都只当他是个小明罢了。   小明嘛,当然小了。   说话间,弹珠已经滚到燕月明的身边了。他本不想多看,怕这些弹珠有什么猫腻,是不能看的东西,可就是这么一眨眼,他余光瞥见了一粒弹珠,正好在灯光下面反着光。   “珠里有字!”燕月明倏然顿住。   与此同时,最前面的沈胤川终于发现了前方拐角处一闪而过的身影。   “快追!”在卜夏的断喝下,两人几乎是以同样的速度冲出去。燕月明和陈野生自然落在了后面,这狭小的通风管道根本不需要四个人同时追逐,他便干脆留下来寻找带字的弹珠。   这弹珠除了部分带字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猫腻,触碰了也不会犯规。陈野生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松懈下来,跟着燕月明一块儿找。   只是这弹珠圆润,稍微一碰就会滚动。他们或蹲或跪着,找起来非常吃力,一个不小心,好不容易找到的带字的弹珠就滚远了。   “嗳。”陈野生快速去追。   可好巧不巧地,前方就是一个通风口,连接着下方的房间。弹珠滚得很快,不等陈野生伸手去捞,就从通风口的缝隙里掉了下去。   “啪。”房间里传来清脆的落地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叠声的“卧槽”。   陈野生和燕月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错愕。两人赶紧去看,只见下边的房间里,有四个考生在茫然逃窜。   “怎么了怎么了?我为什么突然犯规了?!”   “你们刚才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好像有东西掉下来了!”   “可他妈的这跟犯规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   什么都没做,却犯规了。   问题只可能出现在唯一的异常上面,即那颗从通风管道掉入房间的弹珠。   燕月明的脑海中刹那间跳出一条规则。   【员工手册】   严禁携带危险品进入办公区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燕月明想到这条规则的同时,房间里的四个考生也注意到了那颗弹珠,而后抬头看向通风口。   燕月明那个急啊,一把抓住陈野生避开。   两人大眼瞪小眼。   下方的考生还在咒骂,“靠,到底怎么回事,谁从上面扔弹珠下来?”   保安室里,小方忍不住吐槽,“你们这叫陷阱吗?这叫陷害。”   副队长抱臂,“你管呢?这次的信息可都是有用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懂不懂?” 第126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一)   燕月明不敢动,他怕自己一动,就会被下面的考生发现,继而背黑锅。虽然他可以解释,但有的时候解释就等于掩饰,麻烦这种东西,能省则省。   陈野生也明白过来了,他怕自己出声,干脆捂住了嘴,朝燕月明挤眉弄眼地跟他交流。可惜两人毫无默契,交流失败。   下方的考生已经丝滑切入“骂相环节”,用词新颖,慷慨激昂。不过没骂几句他们就受不了,揣着弹珠赶紧跑路。   “砰!”房门关上的刹那,燕月明长舒了口气。   “他们怎么回事?”陈野生疑惑。   “员工手册上的规则,你刚才提到过的,江凡也在楼下贴出来了。不能携带危险品进入办公区域,下边的房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就是秘书室,属于办公区域,危险品就是弹珠。他们跟弹珠待在办公室里,就犯规了,如果不及时离开,相就会一直盯着他们。”   人们应对犯规的大多数对策,唯一个“跑”字而已。   这也恰恰说明,燕月明的推测大概率是正确的。   陈野生就更疑惑了,“弹珠为什么是危险品?”他随手拿起一粒弹珠仔细看,“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玩的弹珠吗?难道它会爆炸?”   “部分弹珠里有字,很明显是为了考核专门做的线索,线索怎么会爆炸?那也太危险了。我猜……是因为丧尸行动迟缓,不够灵活,地上有珠子的话容易滑倒?考官们只是利用了这一点。”   “滑倒?”   陈野生觉得这个答案很离谱,但仔细一想,丧尸不够灵活,踩到珠子确实容易滑倒。倒在地上,还不容易爬起来,骨折了也不好治,没看那一个个不是歪脖子就是垮身子吗?   “这样还真说得通啊。”陈野生啧啧称奇,末了又意识道:“所以是考官特意把线索做成了危险品的形状?”   燕月明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点头。   陈野生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他们故意坑我们?”   燕月明再次沉痛点头,他现在甚至怀疑总裁办公室的那个垃圾桶也是个坑。   陈野生一脸不可置信,花了好几秒接受现实,就看到燕月明已经重新趴到通风口往下看了。他凑过去,只听燕月明说:“李燃进了秘书室,但他好像已经离开了。”   秘书室有两扇门。   燕月明仔细回想了他在通风管道里爬行的路线,大致地构建出脑内地图,判断其中一扇门就是李燃进入的门,而那四位考生离开的门,是另一扇,两扇门呈对角线。   就是不知道那扇门会通向哪里了。   两人继续捡弹珠,最终获得有字的弹珠6颗,分别是——钥、匙、在、4、信、箱。   陈野生把它连起来读了一遍,“加上刚才掉下去的那颗,集齐7颗召唤丧尸王?钥匙在4信箱,前后两个词我知道是什么意思,4代表什么?4楼?”   单单只是一个4,燕月明还无法断定,而且他有种直觉,掉下去的那颗弹珠很关键。   “对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陈野生又道。   “你有再听到什么动静吗?”燕月明心里有点担心。   陈野生侧耳倾听,但什么都没听到。燕月明不禁看了眼时间,距离沈胤川和卜夏离开已经过了十分钟了,这会儿还不回来……   两人立刻出发去找人。   至于弹珠,他们留在了原地没有带走。这属于危险品,不能带入办公区域,要是一不小心忘记了就得扣分,得不偿失。那不如就放在这儿,给后来的考生一个机会。   这次变成了陈野生在前面带路,因为他的队友卜夏用发卡在沿途留下了标记。   气相局的考核是不准携带武器,自备干粮等等的,所以考生们如果想要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就得花点小心思。譬如卜夏的发卡,锋利得足以在管道内壁上留下划痕,又譬如李燃藏在兜帽里的绳子。   陈野生和卜夏很有默契,刚才分头行动时,两人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但陈野生就是知道卜夏会留下标记。   可是让陈野生和燕月明都没想到的是,他们沿着标记一直往前爬,爬得膝盖都麻了,竟又回到了原点。   “没错啊,我就是跟着标记走的!”陈野生看到前面散落的弹珠,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再次看向燕月明,“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燕月明点头安抚他,“你没看错,肯定是别的哪里出了问题。”   陈野生百思不得其解,又返回去看最近的一个标记。他可以确定,这是卜夏留的,因为这是他俩小时候玩耍时独创的只属于他们的暗号。   “也许……也许他们确实也在这里绕了一圈。”燕月明的声音让陈野生回头。   只见燕月明累得仰躺在管道里,双手放在胸前,分外安详。但他还盯着管道上方的灯,以碎碎念的形式不断说着话,“如果我们的路线没错,那就是我们顺着标记找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好绕了一圈回到这里,跟我们错过了。要么他们现在还在跟我们绕圈,又绕回去了,要么……不是在管道里,就只能是在管道外面。”   闻言,陈野生看向了通风口,“你是说,跳到楼下房间里去了?”   “也有可能是我们没有发现的暗门呢。”顽强小明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敲敲管壁,又推了推顶部,“如果说是最猝不及防的那种,来不及留下明确信息的,那就是往下掉,你说对不对?”   “啊?哦哦,有道理。”陈野生惦记着卜夏,决定不折磨自己那可怜的大脑了,直接听小明的,“那我们再沿着路线搜索一遍?”   燕月明攥拳深呼吸,“来吧。”   一刻钟后。   燕月明再次安详地躺在了原地。   好累啊。   爬行真的很累,爬得久了心里真的会扭曲。   这次连陈野生都开始喘气了,抹了把鬓角的汗,道:“这都什么鬼?我以为我是来打鬼的,怎么在这里被耍得团团转?”   最要命的是,快到饭点了,他们已经开始感觉到饥饿。   燕月明有想过是不是直接从通风口下去,进入秘书室,去找李燃。可沈胤川和卜夏下落不明,如果现在出去,再想回来又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走,我们去别的路再找找。”燕月明咬咬牙,又顽强爬起。   陈野生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小明虽然看着挺弱,体力也确实不如自己,可他也是真的顽强,还很聪明。至少陈野生觉得,他很聪明。   跟着聪明人走不吃亏,这是陈野生跟卜夏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来得出的最宝贵的结论。   这一回,两人撇开标记,拐入了另一条通道。   爬了大约有三四分钟,陈野生敏锐地听到了一丝动静,立刻拉住燕月明,“嘘,有人在说话。”   两人放慢了速度,轻手轻脚地靠近。   只见前方有个通风口,透出光来,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两个男声,先是抱怨了无处不在的规则,又惯例骂了一下相,最后在商量接下去的计划。   “要不我们晚上就在这里休息了?”   “休息室,应该可以休息吧?”   “反正我们中午已经吃过火锅了,晚饭靠干粮也能挺过去。我是累得走不动了,走到哪儿都是麻烦,我得休息,真的得休息一下。”   “谁不是呢?”   伴随着说话声的,还有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以及水流声。   燕月明贴在管壁上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人好像不在通风口的正下方,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他只看了一眼,便确定了——   是熟人。   中午一起吃火锅的3号桌的人,而通风口的正下方,竟然是厕所隔间。   这也太邪恶了,如果有人在通风管道里偷窥,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他一边唾弃,一边悄咪咪摸出自己的望远镜,暗中窥探。   陈野生有样学样,两人一块儿趴在通风口边上,鬼鬼祟祟。   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那两个男生并没有在上厕所,而燕月明在隔间门板的上方,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圆点。通过望远镜,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滴血。   这滴血的位置就是通风口正下方,所以是受了伤跑进通风管道的那名无辜群众,曾经也趴在这里窥探过?因为他的头部受了伤,所以血正好从缝隙里滴落下去。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有用线索,血滴下去了,但附近有灰尘无脚印,恰恰说明他只是在这里看了看,没有从这里下去。   这时,一个男生走进隔间,似乎发现了什么,“这水箱的盖儿……怎么卡着一根头发丝?”   他灵机一动,连忙把同伴叫来,两人一起打开了水箱,从中掏出了一部套在防水袋中的手机。两人都很激动,燕月明和陈野生也很激动,激动就容易乐极生悲。   陈野生的裤腰带上有金属配件,激动之余不小心动了动身子,金属配件磕在通风管道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下方考生敏锐抬头,陈野生来不及躲避,双方四目相对——   “卧槽!”   “那个100号!他偷窥!”   那声调高亢得像拐了八个弯,震惊到隔壁都传来问话,“怎么了?谁在偷窥?厕所还有人偷窥?!”   3号桌是个三人组,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在男厕所,另外一个女生去了隔壁女厕所。   陈野生完全懵了,他身手是高、动作是快,可面对这样的情形,心里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难兄难弟,可是——人呢?!   蓦然回首,小明已在灯火阑珊处。   燕月明有点尴尬,但还是先跑了。陈野生连忙也跑,可爬出几步他就意识到,自己跑什么呢?他又不是真的偷窥人家上厕所,嘴长在他身上,又不是不能解释。   他立刻就想掉头,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名誉,可就在这时,通风管道突然动了,像传送带开始输送。陈野生因为惯性栽倒在地,又迅速爬起,愕然道:“怎么回事?”   燕月明也惊到了,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只能深呼吸让自己稳住,一定要镇定、再镇定,而后迅速发问:“你没触碰到什么机关对吧?”   陈野生抓紧时间回忆,“没有!我敢肯定没有!”   如果不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那就是——时间!   定时装置!   燕月明迅速看向手表,现在正好是下午五点整。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这不是普通的通风管道,也许是总裁的传菜通道!到饭点了!”   “我&%@&#¥!”陈野生叽里咕噜都不知道在骂什么了,而只是这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顺着这运输带出去了十多米远。   陈野生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又气又憋屈,只能回头大喊:“老子没有偷窥你们上厕所!老子是在上面找线索!” 第127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二)   厕所里的考生信不信陈野生的辩解,尚未可知,燕月明只知道他们被传送带越送越远了,大事不妙。   “这不是返回办公室的方向!”急速的慌乱过后,燕月明反而冷静了下来,“不是送过来,那就是传回去,终点是哪儿?食堂吗……”   陈野生:“快看前面。”   前方出现T字型路口,他们现在正在那一“丨”上面,传送带到这里就到头了,上边是另一条走向的传送带。燕月明立刻意识到,金属的传送带无法在直角的转弯口灵活转弯,所以这11.5楼的通风管,是无数条传送带的拼接版。   实际上不像是传菜管道,像……像什么?   思索间,两人已经到头,燕月明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在这两条传送带的连接处像卡bug一样停一停,有武术冠军陈野生在,办到这点应该不困难。   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他还没开口,侧方的管道内壁突然弹出一块挡板,毫无征兆地拍过来。   “小心!”陈野生急忙去拉他,却没想到那块挡板拍打的力度很轻。与其说是拍打,不如说是拨动,将反应过度的陈野生以及燕月明,一下子给拨到了另一条传送带上。   陈野生呆愣两秒,陡然回神“这不就像快递分拣么!”   燕月明:“……”   还真是啊!   陈野生又忍不住问:“不过你刚才是怎么想到传菜通道的?”   如果不是燕月明提到了传菜通道,他也不会想到快递分拣。哪家公司会这么离谱,在通风管道里传菜?   “真的离谱。”陈野生又忍不住吐槽。   “还、还好吧?”燕月明眨眨眼,脸上挂起无辜的笑,“我都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而被开除了,很正常的啦。”   是很正常的吗?   陈野生觉得燕月明有点不正常了,可怜的小明,这是被生活逼疯了还是阴暗爬行太久,真的开始阴暗了?   说话间,两人又被拨到了另一条通道里。反复几次之后,燕月明和陈野生在紧张之中竟生出一股想要躺平的懈怠感。   人类的惰性就像躲藏在黑暗中的恶魔,恶魔低语,喃喃不绝。燕月明可不敢真的躺了,趁着传送的档口赶紧休息,脑子却还在疯狂运转。   脑子越转,他就越饿。不单单是肚子饿,还有用脑过度后的缺氧之感,两相叠加,让燕月明赶紧从背包里摸出压缩饼干和水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也快吃。”语毕,燕月明一口咬下。   许是为了表达某种义无反顾的决心,他咬得凶狠。自以为的凶狠。   陈野生见状,心里不由松快几分,“也是,说不定我们就是被传送去总裁的餐桌呢?要当别人食物之前,不如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到时候撑死他个大麻烦!”   语毕,陈野生也掏出饼干来狠狠咬下。   燕月明听到他说的话,愣了一秒,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填饱自己的肚子,去撑死麻烦?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   终点到了。   它来的猝不及防。   燕月明和陈野生都以为那只是一个寻常的拐弯,谁知道被拨过去之后,就进入了一个小电梯。它很像传菜电梯,一米多高,堪堪装得下他们两个,没有门。   两人进去之后,电梯直接降落。   电梯里没有灯,下降的速度也非常快。短暂的黑暗过后,电梯停下,光明再次重临燕月明的视线,让他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也跟餐桌旁的几个人对上了视线。   只见偌大的房间里,一张长条桌旁,2号张皎月、3号应解,还有一个17号、55号和83号,五个考生再加一个麻烦,皆已落座。   视线交汇,气氛有一点点尴尬。   陈野生瞪着眼睛,好似在质问这些考生:你们怎么在这里聚餐?   其他考生也看着他,好像在问:你们怎么在电梯里,吃饼干?   谁都没有率先说话,气氛便从尴尬逐渐转为诡异。   燕月明的目光在几个考生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张皎月身上。两人是坐着同一辆大巴车来的考场,算是打过照面的情分。   张皎月对他点了点头。   燕月明这才从高于墙角大约一米半的电梯里跳出来,陈野生比他慢半秒,动作却比他快,几步就走到了他前面,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保护姿态。   他正要说话,被燕月明拉住。   两人打着眉眼官司,比刚才要默契一些。   做出反应的还是张皎月,她抬起一根手指比在唇上,又指了指座位。长条桌上的座位分布如下:麻烦坐在主位,身上穿着粉色的西装三件套,头发精致还打着发蜡,放在桌上的右手手腕上带着昂贵手表,表盘上有萝卜形状的装饰。   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戴铭牌的麻烦,是总裁无疑。   总裁的左手边,依次坐着张皎月和应解,还有四个空位。   右手边,坐着17号、55号和83号,还有三个空位。   一共十三个位置,这个数字让燕月明大感不妙。   9楼会议室里的座椅,遵循“椅子数量与人数对应”的原则,但在这里显然不是。燕月明不认为张皎月和应解会同时犯规,所以张皎月的指点应该是善意的、正确的。   燕月明决定相信她,主动在应解旁边坐下。   很好,无事发生。   确认安全后,他再让陈野生坐,并开始打量四周。   在通风管道里被传输了太久,燕月明已经无法分辨东西南北,只能以上下左右区分。房间里唯一的门在他的右边。   房间很大,跟总裁办公室是一样的风格,孤零零一张餐桌摆在正中央。   大大的水晶吊灯从餐桌的上方垂下,在屋内的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他们的脚下,则铺着红色的复古羊绒地毯,墙壁上绘制着大副的壁画,远看颇具艺术色彩与收藏价值,仔细看才发现是麻烦捧着萝卜的丰收场景。   餐桌上也堆着萝卜山。   被精雕细琢成各种形状的白萝卜,堆放在瓷盘里,有可爱的小动物,也有丑得离奇的不明生物,甚至还有小房子、小车子,和……月饼?   除此之外,萝卜山周围一圈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蘸料碟。就燕月明能辨认得出的,就有醋、酱油、辣椒面、芥末等等。   他不敢过多地张望,稍稍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已经落座的考生,无声发问:几楼?   对面的55号比了个“7”。   7楼食堂。   总裁专用包厢?他们并没有在7楼发现过这个房间,所以那扇门通向哪儿?后厨?   旁边,陈野生眨巴眨巴眼,好像在问:怎么办?我们也要吃吗?   燕月明可没有答案,卜夏和沈胤川也不在这里,现在完全抓瞎。他只能根据张皎月他们的动作来判断下一步行动,却听麻烦突然开口说话。   “既然又有客人来了,不如我们大笑三声以示庆祝吧!”   那是漏气的拉风箱的声音,好像喉咙被破坏过,塞了棉花但还是堵不住洞。仔细看他的脖子里还真有被划开的痕迹,只是没有血。陈野生震惊得差点一句“卧槽”脱口而出,好险忍住了。   燕月明也心里一紧,而麻烦话音落下,17号立刻响应,“哈哈哈。”   这笑声够大,但很诡异。更诡异的是55号和83号也紧随其后,一个比一个笑得干巴,根本不像在笑,像在朗读课文。课文只有三个字,哈、哈、哈,声情并茂。   太诡异了,荒诞又诡异,甚至让燕月明怀疑他们是否被操控。   他忍不住看向张皎月和应解,只见张皎月那张清冷孤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相当镇定地笑了三声。她是最不尴尬的一个,而应解蹙着眉,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很是不情愿地也笑了三声。   所有人都笑了,只剩下燕月明和陈野生两个新人。   所有人都看过来。   陈野生觉得自己好像、貌似、应该可能马上要见鬼了,鬼片里都是这么演的。他一点儿都不害怕,一点儿都不紧张,真的。   他张张嘴,笑了一声,干巴得像树上风干的橘子。   燕月明很快意识到这里面应该存在规则,他们必须严格执行总裁的命令,遂偷偷用手肘碰了碰陈野生。   两人对视一眼,也大笑三声。   好像影视剧里马上就会被主角一刀捅个对穿的反派。   羞耻得脚趾抓地。   笑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   唯有麻烦好像很开心,哪怕他的脖子上有条切口,他的脖子甚至不能灵活转动。而燕月明很快便注意到,他的身子也不在动,哪怕他能开口说话,比起其他麻烦来好像要高档不少,但身体灵活度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为什么?   隔壁的应解忽然翘了个二郎腿。   燕月明看过去,就见他仍然耷拉着个晚娘脸,还自带杀气。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关注燕月明,眼神都没往这边瞟,燕月明却若有所思,假装低头捡东西,从桌肚下面看向麻烦。   哦豁,两条腿都是断的。   总裁被人打断腿了!   难怪他要阴暗爬行。   紧接着,总裁又开始提问。   他用唯一还能活动的手拿起叉子,叉起一块小鹿形状的萝卜,问:“新来的客人,尝尝我们麻烦最爱的萝卜吧,新鲜多汁,口感绝赞。不过在你享用美食前,我考考你,这个是什么呀?”   新来的客人,那就是我跟陈野生了。   燕月明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攥紧,斟酌着用词,谨慎、小心,不敢轻易开口。陈野生便抢先一步道:“萝卜?”   他冲燕月明眨眨眼,刚才坐下时,是燕月明先坐的,现在轮到他先来了。   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燕月明有点感动。   麻烦却摇动手指,“不是,你看这块萝卜像什么?”   陈野生也很小心,他谨记卜夏在入考场之前的叮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眯起眼看,再三确认,最终自信地说出了心中唯一的答案,“是鹿!”   麻烦:“错!”   不可能。   陈野生觉得自己就算再眼瘸,也不可能认错一头鹿。他忍不住转头看向燕月明,就见燕月明露出古怪表情,好似在思索间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下一秒,麻烦说出了正确答案,“它是马。”   马?指鹿为马?!   陈野生一句国骂在心头,忍得非常辛苦。可偏偏就在这时,他又看到对面的考生在跟他挤眉弄眼。   又怎么了?   陈野生不解,难免有点着急。燕月明也看到了,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拽住陈野生的胳膊,伸手指向对面55号。   55号在无声说话,那口型是——道歉。   快!   燕月明推了推陈野生。   刹那间,陈野生反应过来了。与此同时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警觉,这种警觉驱使着他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朝着麻烦大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话音回荡,警觉如潮水般退去。   陈野生出了一身冷汗。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犯规了。幸好他从小到大闯的祸多,道歉都道习惯了。 第128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三)   这一天,燕月明终于回想起了在公司被支配的恐惧。   点头哈腰的恐惧、给领导跑腿的恐惧、给领导点赞、鼓掌并吹彩虹屁的恐惧、睁着眼说瞎话的恐惧,每时每秒,都在折磨着他的内心。   他又想起了那句话:   垃圾世界,食屎呀你。   他在心里下咒,他又在面上道歉。   能屈能伸。   麻烦总裁问完一轮,7个考生,6个站起来道歉。   唯一一个钉子户是张皎月。燕月明觉得张皎月看他们这群男生的表情,都像在说:你们这群没用的男人。   可答对的考生也不怎么好过,因为麻烦会奖励给她一块萝卜,还必须要蘸调料吃。张皎月沾了辣椒面,辣椒面是红的,可她吃进去之后,脸是绿的。   燕月明由此判断出她应该很能吃辣,但是受不了生萝卜的味道,所以想要用辣压制。可惜失败了。   人生,是如此的艰难。   燕月明苦中作乐,安慰自己幸好学长不在。学长挑食,绝对不可能喜欢吃生萝卜,他可舍不得学长受到这种折磨。   一轮下来,燕月明也成功总结出了几条规则。   1:这张餐桌是总裁的一言堂,他不问,你不答。   2:答错了,必须立刻道歉,而且应该有时限。这个时限大约在5秒,过时犯规。   3:总裁觉得萝卜蘸醋最好吃,不接受反驳。   总裁不光喜欢问问题,还会抽风发癫。   所有考生都好端端地坐着呢,无人异动,他就突然攥紧了手里的勺子,疑神疑鬼起来。那僵硬的脖子转不动,唯有那双隐隐有些发绿的浑浊的眼珠子不停地转,视线在众人身上逡巡,仿佛在点兵点将,最终点到一个倒霉蛋——燕月明。   “你为什么不吃萝卜?你是来盗取我们公司机密的吗?”他质问道。   “不是。”燕月明努力让自己镇定,语速还是不由加快,来了个否认三连,“绝对不是,我没有盗取机密。”   总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我的饮料配方是独一无二的,你休想把它偷走!休想!”   他怒而拍桌,其他考生虽然不算被吓到,但一个个都面色凝重。燕月明的心也跟着跳了跳,而就在这刹那之间,他想到了——   这也许是线索。   总裁为什么那么生气?因为有前车之鉴?可又是谁那么大胆,跑到这里来偷饮料配方?附加分里的那几个无辜群众?   “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曾经被人偷过吗?是谁啊?他们现在在哪里?偷成功了吗?”燕月明抓住机会连续发问。因为是总裁先开口质问的,所以他回答,也不算触犯规则。   “你、你——”总裁开始结巴,“要你管!”   “我不是要管啊,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对他们进行强烈谴责。饮料配方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偷呢?总裁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经营着这么大一家公司,为那么多麻烦解决了就业问题,为社会做出了贡献,生产出那么好喝的饮料却每天只吃大白萝卜,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饮料配方在哪里啊?你一定要把它放好啊,万一下次再被偷了不太好呀。要不你跟我说说,我帮你再换个地方藏?不告诉我也没有关系的,你说犯罪分子是几个人来着,一个?两个?三个?”   总裁僵住了,嘴巴微张,神情呆滞。   考生们都有点懵了,应解和张皎月齐齐侧目。燕月明眨巴眨巴眼,嘴巴没带停的,“有没有可能犯罪分子就藏在附近,这里是7楼对不对?外面是后厨吗?”   这句话,前半段是糊弄总裁,后半段是在打探消息。   张皎月会意,冲他点了点头。燕月明接收到信息,眼睛却还盯着总裁,好像在对他说话,“如果是几个人一起作案,2和3是一起的吗?”   应解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燕月明觉得这大概是“是”的意思,应解和张皎月消失了大半天,其实一块儿组队了,他们是特意在晚餐时分过来找总裁的,而不是像燕月明和陈野生这样误入。   他们肯定掌握了别的信息。   “犯罪分子已经被关起来了吧?”燕月明见好就收,看着总裁诚挚恳切,双眼仿佛在发光,“总裁那么厉害,一定抓到了!”   总裁磕磕巴巴,但也莫名激动,“那、那是肯定的!我抓到了一个,抓到一个!”   闻言,应解和张皎月交换一个眼神。   有一个人被抓到了,剩下四个在逃窜。燕月明还可以肯定一点,那四个里,有一个躲在通风管道,由卜夏和沈胤川去追,但目前下落不明。   燕月明悄悄松一口气,摊开掌心,里面都是汗。   他其实紧张极了,精神没有片刻松懈。但是餐桌上的规则注定他们不能正常地通过聊天交换信息,而他和陈野生是半道上来的,一切规则靠摸索,其实很被动。他不能赌其他考生都会善意提醒,自己也得卖力才行。   最重要的是,比起谁都无法说话的诡异沉默,还是叨叨叨的更适合他。说话,可以缓解他的紧张,开拓他的思路。   他不准备改掉这个习惯,因为学长不在乎!   他对我好有耐心的。   燕月明在心里美滋滋,紧张心情又去了一分。   陈野生已经看呆了,他嘴巴张了开,开了闭,说不出话也不能说话。他仔细在脑内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算搞明白燕月明和张皎月他们到底在传达什么,而就在这时,木头断裂的声音突然传来。   “咔!”   所有人循声看去,只见应解站了起来,而他站起来的刹那,身下的椅子突然倒地。可这椅子是实木的,厚重得很,又没有虫蛀质量又好,哪那么容易坏?坐在对面的三人下意识的以为是规则作乱,面露警惕,燕月明却看到了——椅子腿是应解自己踹断的。   3号应解,警官学院里的高材生,身手也很了得。   总裁满脸呆滞,看着他,问:“椅子怎么坏了?”   应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大佬派头,“哦,因为我是偷窃饮料配方的同伙,老天爷看不过眼,在惩罚我。”   总裁:“什么!”   应解:“对不起。”   总裁:“什、什么?”   应解:“对不起。”   总裁:“你不要以为道歉了我就会原谅你,我要把你抓起来!”   应解:“来,抓。”   总裁生气了,脸都更绿了几分,嘴巴紧闭着,那气就从喉咙里的切口跑出来,甚至吹出了口哨声。   这神奇的一幕,看呆了所有人。   不过片刻,两个麻烦推门而入,一左一右抓住应解的胳膊。燕月明看到他们身上的名牌,是保安部的。   “带走!把他带走!”总裁挥舞着小叉子,却在下一秒,又“哎哟”一声。   他的椅子也坏了。   “咔擦”桌子腿劈了个叉,让他直接从椅子上滚落,摔了个结结实实。目击证人还是燕月明,罪犯是:张皎月。   再看总裁,总裁已经倒在地上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每一次呼吸,喉咙里都在吹哨子。那哨声尖锐,他吹啊吹啊,绿了的脸都吹红了,又气愤又丢脸,于是开始阴暗爬行。   好快!   不过眨眼的时间,总裁就爬到墙上去了,仿佛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不,他本来就不是人了,他是丧尸,是——   壁虎。   爬行的总裁像只粉色壁虎,他满墙乱窜。   所有考生目瞪口呆。   燕月明吓死了,他是见识过橙红小镇的疯狂,但没见过这样的。电光石火间他想通了应解和张皎月破坏椅子的举动,第一次是要逼总裁先开口,他们才能有开口的机会,再是激怒总裁。   他们想要被抓走,这样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被关起来的人了。   城门失火殃及小明啊。   小明可一点都不想跟爬墙壁虎打交道,太诡异了,他还在爬。他不累吗?哦他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他又开始爬了!   哦他上天花板了。   他摔下来了!   他的腿不会就是这么摔断的吧……   伴随着“咚”的坠地声的,是无边的沉默。保安麻烦不会说话,而考生们碍于规则,不能所说,不管是人还是丧尸,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总裁。   总裁躺在地上,脖子歪着,那张青白色的脸正好对准了他们。   阴沉。   可怖。   眼睛瞪得很大。   又突然微笑。   燕月明呼吸一滞,心肝乱颤。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总裁阴恻恻地碎碎念,一边碎碎念一边阴暗爬行,越爬越远,越怕越——   糟了!   燕月明赶紧闭眼,却还是晚了一步,他犯规了。霎时间他背后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既是为规则的防不胜防,又为自己的倏忽大意。他本该在听到“看不见我”这四个字的时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   陈野生却逃过一劫。   总裁重新开始爬行的时候,他正好被其他考生挡住了视线。而燕月明在闭眼的同时迅速将桌上的碗碟扫落在地,“啪!”清脆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去看他,自然就不会看总裁了。   可事出突然,逃过一劫的也就陈野生、17号和已经被保安麻烦抓住的应解而已,连张皎月都没有幸免。 第129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四)   燕月明度过了人生很漫长的十秒钟。   他不敢睁眼,怕地上、墙面上会有反光,映照出总裁爬行的身影,万一看到了说不定也会被判犯规。所以他干脆一直把眼睛闭着,直到电梯开合的声音再度传来。   总裁坐电梯跑了吗?   燕月明不敢确定,又过了几秒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来。其他人的反应与他相差无几,大家共同看向已经再度上行的电梯处,又回过头来,面面相觑。   应解率先打破了沉默,耸耸肩,道:“抱歉了。”   总裁离开,不能说话的规则也就没了。   燕月明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为何道歉。   如果不是他们接连踹翻了两把椅子,总裁说不定不会阴暗爬行,他们就不会犯规扣分了。但缝隙里的情形本就变幻莫测,总裁不爬走的话,说不定会给他们制造更多的麻烦,他们可能会因此扣更多的分呢?   “没关系,这样一来总裁的弱点就暴露了。他看起来很怕丢脸,要是后面再碰到他,不想跟他纠缠的话还可以用这个方式,就是抓紧时间闭眼就好了。”燕月明道。   其他考生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   这时,那两个保安麻烦开始拉扯应解,要带着他离开。   张皎月遂向大家发出邀请,“一起吗?”   附加分的线索近在眼前,哪有拒绝的道理。17号、55号和83号当即点头,燕月明迟疑了几秒,他看向陈野生:“卜夏和沈胤川……”   陈野生答得倒是快,“夏姐说一旦分散,让我有线索就跟着线索走,不要等她、不要找她,说我没那个脑子,反正最后她都会出现在有线索的地方。”   这话真是没毛病。   燕月明和陈野生遂也加入。   保安可不管身后跟了几个人,他们还是那副呆滞僵硬的模样,仿佛只是机械地执行着指令。   走出大门,外面果然是后厨。这个后厨很大,有灶台,有锅碗瓢盆和一应洗菜、切菜的工具,但都是冷锅冷灶,因为大白萝卜不需要烹饪。   穿着白色厨师服的麻烦在里面忙碌,从架子上拿下萝卜,放进专门的机器里清洗,然后再拿到窗口去,将白萝卜分发给外面排队的员工。   燕月明还看到了推车餐车的麻烦,餐车上隐约传来火锅底料的香味。   后厨一共三扇门。   一扇通往外面的食堂,隐约还能从那扇门里听到一些外面的热闹声响。一扇通往燕月明刚才所在的总裁专用餐厅,还有一扇,正是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怀着紧张和期待的心情,燕月明跟着保安走向那扇门。   门内是一条走廊,进入这里,阴暗潮湿的味道变得明显了。燕月明仔细观察,发现这走廊并不长,左边是封死的,右边是楼梯,走廊两侧各有两扇门。第一扇门上面,门牌号是1。   这让燕月明立刻想到了他在通风管道里捡到的弹珠,弹珠里的信息是“钥匙在4信箱”。这里面肯定是缺字的,补上才能形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不过这里正好有四个房间,燕月明再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门牌上的“4”。   陈野生也注意到了,激动地扯了扯燕月明的衣服,跟他挤眉弄眼的。但保安没有停,燕月明便隐晦地朝陈野生摇了摇头。   一行人步入楼梯。   张皎月走在燕月明的另一边,忽然问:“你觉得这个楼梯能通往保安室吗?”   保安室?燕月明想到那不存在的4楼和保安室,忽然觉得很有可能。他不由看向那两个保安,视线在他们身上搜寻。如果说前一个偷公司机密的无辜群众,也是被保安关起来的,那他们身上又是否会有什么线索?   “你们对麻烦动过手吗?”燕月明可不像张皎月那么艺高人胆大,特意压低了声音,就怕前面的保安听到。   怂得很可爱。张皎月笑了笑,道:“应解试过。”   燕月明觉得笑起来的张皎月也很可爱,当然,她不笑的时候也很酷。他追问:“然后呢?”   陈野生好奇地凑过来听,张皎月也不在意,道:“袭击员工,扣分了。”   真是毫不意外。   张皎月:“不过得直接攻击才算,实验证明,如果是间接,譬如把椅子踹倒,让麻烦掉在地上就不算。规则的判定没有那么灵活。”   陈野生:“我知道我知道,我夏姐说过,这叫事在人为。”   话音落下时,广播正好响起。   “下面为大家播报最新情况。”   “56号考生已淘汰。”   “场上剩余考生人数:98。”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38小时。”   “请所有考生认真作答。”   走在前面的55号:“嚯,56号,那不就是排在我后面的人吗?刚进来的时候我还看见过他呢,怎么这就淘汰了?”   17号:“我有种预感,接下来要淘汰一大批人了。”   因为夜晚到了。   燕月明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六点整。   街边的灯亮了。   被关在门外的22号考生已经游荡了许久,他还是进不去公司大门,而无论他沿着这条街走多远,最后都会发现,麻烦无限公司就在前方。他最终都会回到这里。   他没有找到地下停车场,没有发现任何通往地下的入口,大着胆子在公交车站坐了一会儿,但没有等来任何的车辆。   唯一没有探索的,就只剩下公司对面的那栋灰色建筑了。   黑暗让人觉得不安,但尚有灯火可以点亮。真正让人不安的是孤独,以及孤独带来的恐慌,尽管知道这是气相局的考核,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在这里丧命,但恐惧不由人。   好在人类还长着一张嘴,只要放下那可有可无的脸面,就能获得救赎。   “有没有人一起啊?”22号回头朝着公司大门的方向喊话,他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又扫过楼上映出灯火的房间,大声道:“我要去对面的建筑里打探情况,有没有人要跟我一起!”   楼上很快有人回答他,“那你找到什么了没啊?你怎么能确定对面那栋楼里有线索?万一跟考核无关呢!”   毕竟出去了可就回不来了,风险还是很大的。   22号早有准备,回答道:“可是出来也不扣分啊,考官也没判定我离开考场,失去考试资格,说明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考场的一部分!而且你们都忘了吗,丧尸的信息、还有诈骗犯的信息,一开始都是从外面获得的!”   此话一出,楼上楼下的考生都开始议论纷纷,很多人开始动摇,于是问话的人就变多了。   “你确定你到现在还没在外面扣分吗?”   “我确定!”   最终,有四个考生从公司里出来,跟22号组队。其中正好两男两女,排名最高的是一个短发的女生,10号盛殊。   公司里还有不少考生在观望,毕竟10号都去了,说不定她发现了什么呢?但是盛殊过去之后,五个考生凑在一块儿只说了两三分钟的话,便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对面的那栋灰色建筑,不再等人。   “他们怎么就进去了,不再等等呢?”   公司大门口,几个考生不由懊恼。其中一人迟疑道:“要不我们现在追上去?”   另一人却摇头,“你看那门又关上了,现在去不一定追得上他们,说不定进去也会分散。不如还是留在这里,过了今晚再说。考试一共48小时呢,我觉得附加分肯定没那么容易拿到,明天才是见真章的时候,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挑战。”   剩下98个考生,各有各的想法和打算。   大部分人忌惮于黑夜,决定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苟着,还有少部分胆大的,觉得危险即是机遇,打算趁着夜晚获得领先优势。   各个楼层能够找到的休息室和会议室里,聚集了最多的考生。   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的会员们,也属于苟着的那一拨,他们占领了财务部的茶水间。一来,他们对财务部最熟,二来这茶水间也小,待不了太多的人,不会有人过来跟他们抢位置。   麻仁爱还在这儿的柜子里搜刮到了一些零食,他是临时工,也属于公司的一员,可以拿来吃而不会犯规。这些零食经了他的手再送给考生,也不犯规。   太早了睡不着,他们又用硬纸板做了一副扑克牌,于是一群人窝在茶水间里,吃着零食喝着热水——席地而坐打扑克。   顾斐找到这里的时候,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的情形,还有点无语。这几个人真的是来考试的吗?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她过得惊险万分,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路打听到这里,却看到他们在……打扑克?   她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笃、笃。”顾斐敲门进去。   咒术师们对她很热情,端茶递水,插科打诨。顾斐跟他们交换了一波信息,又问起李燃、燕月明和沈胤川,却得到他们还没出现的消息。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李燃出现了,可燕月明和沈胤川还是行踪不明。   顾斐和李燃商量片刻,拜托咒术师们留心燕月明和沈胤川的消息,随即离开茶水间,决定去一楼打探消息。   因为38号告诉他们:“1楼是江凡的地盘,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信息集散地了。”   两人乘坐电梯下去。   “叮。”电梯门开的刹那,喧闹声迎面扑来。两人还未见着人,便听到了打斗和怒骂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凛。   他们快步出去,只见空旷的一楼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有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有人席地坐在角落里,还有人站着。但不论是谁,他们的动作都是统一的,全部齐刷刷地看向了大厅中央。   有考生打起来了。   “我就说那信息是错的!是有人在故意误导我们犯规!”   “可那又不是我留的,你别想污蔑我!”   “那会是谁?!”   “那些信息都是考生留的,我看到你在那边写字了,不是你是谁!”   激烈的争吵声中,顾斐和李燃很快捕捉到了关键词,对视一眼,悄悄靠近,但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免被波及其中。   顾斐特地看了眼江凡,他的面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想要出面调停,却因为人群推搡,也不知是哪个下了黑手,把他绊了一下。   “啪。”原本是打人的手,就不小心打到了江凡的身上。虽然没有真的打到脸,却扫到了下颌骨,那里的皮肤很快发红。   可见力度不小。   李燃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吹了声口哨,“哇哦。” 第130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五)   江凡的“被打”,让在场所有考生都愣住了。那个不小心失手打到他的,更是错愕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却又倏然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要打的可不是你!是你自己凑过来的!”   江凡的队友77号一听就气炸了,“要不是你们打起来,会出这档子事吗?这是在考试,不是学校后门口约战!”   另一个队友88号也上前拦在他们面前,“你们能不能清醒一点?!”   江凡一共四个队友,还有两个7号和8号则站在他身旁,仿佛压阵。考生们私下里戏称他的队伍叫“七七八八”战队,不是7就是8的。   此时此刻,江凡的表情几度变幻,他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打过,只觉得脸上没被打到的地方,甚至比被打到的地方还要红,还要烫。   队友的维护给了他缓冲的时间,也让他稍稍缓解了尴尬,可周围响起的窃窃私语,又仿佛兜头给他泼下一盆凉水。   “马屁精。”   “江凡还没进指挥部呢,就那么急着维护他啊……”   “家世好真是了不起。”   “谁说不是呢。”   ……   江凡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连忙抓住队友的胳膊示意对方不要争辩,扬声道:“大家不要误会,我们绝对不是在指责大家!”   语毕,他不等其他人说话,双眼盯着那个失手打到他的考生,问:“看在刚才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静下心来先听我说几句话?我保证,就几句,说完之后不管你们听不听我的,我保证不再多说什么。”   那考生毕竟理亏,见江凡态度良好,丝毫没有要怪他的意思,也就顺着台阶下了。其他人也看着江凡,似乎想看看他到底还能说出什么来。   江凡悄悄攥了攥拳头,又很快放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道:“信息栏是我弄的不假,但我组织大家结盟、信息共享的初衷,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们的对手不是这个考场里的其他考生,至少在考核初期不是,我们的对手是相。”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尽量去看他们每个人的眼睛,以获取他们的信任。   “大家能够进入第二轮考核,都是有实力的,我最初能获得大家的支持,就证明大家心里都认可我的说法,对吗?可现在考核不过才过去十多个小时,第一天都没过,为什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话音落下,人群里就有人要说话。   “我知道——”江凡立刻提高音量打断他,“是有人在信息栏故意留了错误的信息,导致很多人接连犯规,这种行为绝对令人生气。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便是被扣分,大家有那么容易失去理智,进而打起来吗?我们甚至都还没有足够的证据,锁定留下错误信息的嫌疑人。”   此话一出,考生们都觉得脑瓜子嗡的一下,纷纷自我怀疑了起来。是啊,他们都不觉得自己是那么冲动的人,那为什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江凡沉声:“是相。是接连的犯规,让我们的精神受到了相的影响,所以我们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理智。留下错误信息的人固然可恶,但如果我们在这里内耗,岂不是谁都讨不了好?我们最终要做的,是通过考核,不是吗?”   听到这里,顾斐就知道局面算是稳住了。   李燃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点评道:“看来比起发表什么感人肺腑的演讲,还是直接说利益更能平息纠纷。你说江凡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搞那个信息共享,自己付出的远比得到的多。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自命不凡的,承了他情的不一定感谢他,但万一出了问题,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他,吃力不讨好。”   顾斐依旧快人快语,“人家就不能只是单纯地格局比较大吗?”   李燃忽然凑过去,笑着问:“你信啊?”   顾斐噎住。   李燃道:“那个2号张皎月才是明白人,一开始提出的那些问题,如果江凡能慎重考虑,或许就不至于有这档子事了。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这考核爱过过,不过拉倒,我可不想那么早就给自己认个大哥。”   顾斐侧目,“这么洒脱的吗?”   李燃笑笑,没有再说话。他那笑里好像藏了什么故事,但他不说,顾斐也拿他没办法。而就在距离他们十几米远处,无人注意的绿植后头,5号伍元和他的队友们藏在那里。   顾斐和李燃远远观望着江凡,伍元就就在更远处观望着他们,望远镜一架,什么小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五块,我们盯着那两个人干什么?不都查出来是谁故意留下信息误导大家了吗?我们把情报卖给江凡啊,肯定大赚。”队友小声道。   “跟江凡打交道没用。”伍元语气笃定,“他虽然出身很好,但他的家世背景其实跟气相局没有交叉。他想要在气相局快速崭露头角,才这么急着要笼络人心,但气相局地位特殊,又不看重他那点背景,他离出头还早着呢,更别说知道胡地的内幕了,我们没必要凑上去。”   “哦哦,那这个李燃和顾斐,是把宝押在了小明身上?”队友又问。   伍元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他倒是觉得不一定,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李燃在警官学院的时候就是个刺头,老师们一致觉得他不适合加入警队,遂劝他去考气相局搜救部。这样的人不至于故意去跟燕月明套近乎,没必要,至于顾斐……   表面直爽内里弯弯绕绕的代表,外面看一根直肠通到底,里面看直肠打结千千万,如果情报无误,这人可难缠。她倒是有一定概率是故意接近燕月明的。   还有那沈胤川……   真是讨厌。   伍元觉得沈胤川是最鸡贼的,一上来就霸占了燕月明身边的位置。如果是伍元自己成为燕月明的队友,他一定就能从燕月明身上获得胡地的信息了,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些话伍元没有再告诉自己的队友,免得他们知道太多,透出去了。队友挠挠头,又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去跟李燃和顾斐交换情报吗?通过他们再跟小明搭上线?”   伍元:“不,他们不一定想要这个信息。”   队友:“啊?为什么?”   伍元:“他们又没信那些错误信息,更没有因为错误信息犯规,他们急什么?不点出那个人的身份,或许反而能让大家都提高警惕切勿上当呢。那两人可不好忽悠,我们别阴沟里翻船。最好别跟他们打交道,等小明落单的时候再去接触他,还要让他相信我们对他绝对没有恶意。”   队友:“放心,我们一定帮你,可是小明在哪儿呢?”   伍元:“……”   这谁知道!   伍元忙活了一天,掌握了这栋楼里大大小小的情报,可偏偏漏了一个燕月明。谁知道他怎么突然间消失了。   小明这个人吧,伍元觉得凭借自己多年来练就的毒辣目光来看,他介于好骗和不好骗之间。看着很好忽悠,还有点普世的善良,很有底线,但是从中午打过的交道来看,他又很谨慎,还认死理。   思及此,伍元又看了眼时间,这都已经快九点了。他蹙了蹙眉,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总裁怎么还不出来……”   多年前,在他第一次掉入缝隙,出现在这个麻烦无限公司里的时候,这里的人都还是活人。每个员工都是底层社畜,而总裁会在晚上巡视公司,检查员工们有没有好好加班。   在麻烦无限公司,员工猝死是常事,晚上的公司则是最可怕的,总裁作为boss一样的存在,真的很变态。   可是现在呢?   伍元有些不解,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差错。又或者,是因为缝隙大变之后,麻烦无限公司也出现了大变化,所以总裁不会在晚上出来巡视了?   可是不对啊,中午交换情报的时候,燕月明那边也说了:丧尸身上有护身符,护身符里的线索告诉他们,晚上不能在公司乱跑。   这是对得上的。   伍元一时想不明白,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身后,厕所的位置,燕月明的前同事小心翼翼地躲在那里窥探。   前同事之所以在这里偷窥,就是因为听到他们提起了燕月明。   小明是个好人,不计前嫌,还祝福他考上气相局。   前同事心里挺感动,觉得人间但有真情在,所以打算偷听,万一这个伍元要对燕月明不利,他就给燕月明报信,就当为从前说风凉话的事情道歉。   可无论是谁,在这个晚上都没能等到燕月明。   总裁也没有出现,一晚上总共淘汰了3个考生,其余人均安稳度过,安稳得所有考生都有点不可置信。   “我好像只睡了一觉,啥都没有发生啊。”   “不是有小道消息说晚上比较危险吗?”   “危险个毛,我看就像之前那个错误信息一样,那个小道消息也是放出来误导我们的,就为了让我们待着不要动,他们好自己去找线索抢附加分!”   “不会吧?这样岂不是太阴险了?”   ……   伍元听到这种论调,心里有点着急,但他更担心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早上五点半,马上要天亮了。   他快步走到一楼大门口的玻璃墙前,看着外面,等候太阳的升起。   太阳升起的刹那,他就知道坏了。   “卧槽,我怎么犯规了?!”   “我也是啊!”   惊呼声四起,还在睡梦中的考生们被惊醒,下意识地朝四周张望。而不论是已经警觉的,还是尚处于迷糊状态的,在看到那阳光的刹那,都霎时间如芒在背。   太阳明明是红色的,却散发着无穷的冷意。   可那冷意又好似并不来源于太阳,而是来自背后。前后夹击,你往前走并不能感受到温暖,往后走却又阴冷蚀骨。   这种犯规的感觉,实在销魂。   “快跑!快快快!”大门口、玻璃窗前的考生们,接二连三地逃离,可这已经改变不了他们犯规的事实。   最要命的就是一楼大堂里的考生们,阳光从玻璃墙倾洒而入,把整个大堂都照得透亮无比。等电梯太慢了,大部分人冲向了楼梯,还有人在走廊里、绿植后面暂避。   所有人的心怦怦直跳。   很快,躲在走廊里的人就发现,他们躲错了。因为这条走廊是个死胡同,他们躲进来之后,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被相盯上的感觉逐渐消散。可如果要再从这里出去,那么,他们会再次进入阳光笼罩之下,再次犯规。   等于一条规则,犯两次,扣10分。   江凡也在走廊里,此刻他的表情甚至比被失手打到时更差。这也就算了,没过多久,广播声再度响起。   “各位考生请注意。”   “第一位无辜群众已被找到。”   “将其护送至楼顶飞机坪,即视为解救成功。” 第131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六)   广播响个不停。   “73号考生已淘汰。”   “场上剩余考生人数:94。”   “59号考生已淘汰。”   “场上剩余考生人数:93。”   “24号考生已淘汰。”   ……   太阳的杀伤力无与伦比,一些本就扣分多次,徘徊在淘汰边缘的考生,迅速被清除。剩下的考生们都不敢乱动了,他们成了潜藏在阴影中的生物,一个个都心有余悸,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可现状不是他们躲在阴影中就可以安然度过的。   公司里开始怪相频发。   首先是有人发现太阳投射出的影子不对劲,明明是摆在桌上的一瓶干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却是一个动物形状的摆件。   柜子的边缘开始呈现出波浪或者锯齿状的纹路。   茶水间窗边的水龙头,在水池里的倒影是蛇。那蛇在动,吐着信子,吓得考生连退三步,不敢上前。   本没有东西的地方,凭空投射出一把剑的影子。它像是斜插在一个小鼓包上面,而那剑穗竟然还在随风飘动。   窗户关着,屋内本没有风。   江凡躲在走廊里,想要从这里出去,他就势必要走到阳光下,再扣5分。他的神情几度变幻,脑海中不停权衡着利弊,最终下定决心,“我先出去,你们压后。注意观察我的影子。”   队友们想劝他,刚才已经扣了5分,再扣5分的话他们前期积累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可江凡已经下定决心,打架事件让他的威信大打折扣,他得做出表率才能服众。   江凡冲出去了,他的目标是楼梯间。1楼阳光普照不宜久留,而想要上楼,走楼梯是最稳妥的,毕竟电梯还得等。   但是江凡没有取最短的路径,他特意多走了几步,让自己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并且抬头看向了玻璃墙外的太阳。   不过十几分钟,初升的太阳就已经跃过对面那栋楼的屋顶,到了天上。这速度很不寻常。   “江凡!”队友疾呼“你的影子变了!”   江凡霍然低头,只见自己的影子竟然变成了一只……青蛙?!   “卧槽王子变青蛙!”   躲在大厅休息区沙发背后的考生探出头来,接二连三发出惊呼。江凡一时语塞,而他现在处于犯规状态,后脖颈凉凉的,再犹豫几秒,相就要掏他脑花了。   可是他还不能走。   既然都犯规了,他就得把这被扣的5分利益最大化,所以他不光没走,还又往玻璃墙走了几步,甚至掏出了望远镜。   “江凡!”队友们看着他,心急如焚。他们也不知道江凡有没有发现什么,只看到他用望远镜看着外面,额头、鬓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   保安室里的人也在看着他。   “江凡的实力还是不错的。”   “有勇有谋,虽然有些考虑不周到的地方,但毕竟年轻,多磨练磨练就好了。”   各部的考官们彼此交换着意见,夸了他几句,而后勤部的小方不以为意,道:“这一波还是卜夏和沈胤川最出人意料啊。”   小方可不会随随便便把燕月明拉出来吸引仇恨,他已经学乖了。而卜夏和沈胤川究竟有多出人意料呢?   他们绑架了总裁。   总裁从餐厅乘坐电梯逃离,与卜夏和沈胤川在通风管道里狭路相逢。当时卜夏爬在前面,一个猝不及防在拐角处撞见总裁,直接被扣5分。   因为总裁还在阴暗爬行,他一点儿都不希望被看见。   卜夏怒了。   她带着沈胤川,在通风管道里跟总裁上演了一场“三个人的爱情追逐战”。他逃,她追,他无奈相随。   此时的通风管道已经不是传送状态,但总裁的速度依旧快得出奇。他仿佛鱼儿回到了水中,甚至快得拉出了残影。   11楼休息室的厕所里,几个考生还在那儿研究从马桶水箱里获得的手机,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其中的女生忽然从手机屏幕的反光里,看到一个奇怪的粉色的影子掠过。   什么东西?   女生疑惑地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后脖颈有点凉。不对,是风,可哪儿来的风呢?厕所是密闭的啊……等等!   通风管道!   女生连忙抬头看,只见又一道黑影从上方掠过。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同伴的胳膊,“快、快看!”   同伴也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黑影,声音发紧,“鬼吗?”   奇怪的影子,变态的速度,神奇的通风管道,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三人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升起,你推着我、我推着你,从厕所火速逃离。   卜夏和沈胤川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他们也不知道厕所三人组之前又经历过什么,他们只想抓住总裁。而这时,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这个在通风管道里阴暗爬行的麻烦就是总裁。   总裁速度很快,但一直没有将二人甩脱。二人一直处于犯规的状态里,精神越紧绷,卜夏的眸光就越亮,亮得沈胤川都心惊。   最终,卜夏和沈胤川成功将麻烦抓获。   因为对总裁动粗,两人再扣5分。可此时沈胤川已经麻木了,而卜夏根本就不在意,她像是一个精神的疯子,脱下外套熟练地将总裁捆住,并饶有兴致地研究起了他脖子上拿到被切开的口子。   “你们干什么!”总裁惊恐出声。   “哟,还会说话!”卜夏的眼睛更亮了,视线扫过他胸前的名牌,“还是总裁呢!”   沈胤川睁着一双死鱼眼在旁边喘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体力比不上卜夏。片刻后他决定,打不过就加入。   “我们把他拖回总裁办公室。”沈胤川顿了顿,又补充道:“要快。”   他们这么对总裁,犯规的状态叠加,精神状况撑不了多久。卜夏也很爽快,两人迅速原路返回,从最初进来的那个电梯,又回到了总裁办公室。   可以确定的是,进入总裁办后,那个【不能走回头路】的规则确实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可以在房间里自由来回走动,也能在进入通风管道后再折返。   沈胤川的动作很快,顶着一张冷酷的脸,堪称粗暴地将总裁拎到办公桌前坐着,而后拿起电极片贴在他的脑门上。   卜夏惊喜地看到电脑屏幕在刹那间亮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烫着法式大波浪、长相英气的明艳大美人,卜夏惊讶地看了眼总裁,意外于他的眼光竟然还不错,会选美女当壁纸。   总裁羞涩了两秒,随即又挣扎起来,屏幕上自动打出一行大字。   【放开我!】   卜夏:“咦,你不是会说话吗?怎么不说了?”   总裁僵住,“我、我——”   “别紧张。”卜夏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拿出自己的小发卡,在他头发上比划,一边比划一边说:“你的电脑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告诉我好不好?”   总裁的脸一会儿绿一会儿红的,气得喉咙里疯狂吹哨,身体还拼命缩成一团。可哨声响了,本该飞速赶到的保安却没有来。   保安干什么去了呢?   两个前往总裁办公室的保安,被干翻在路上了。   起因是有另一波考生,跟燕月明一样发现了清洁车的猫腻,于是在追查线索的过程中,把清洁车给干翻了。干翻清洁车不会犯规,且清洁车里的水洒了一地,把后面赶来的两个保安给放倒了。   他们一个叠着一个,像叠罗汉似的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胆大的考生们在旁边围了一圈,意外地从保安身上发现了燕月明想要的线索——这两个保安正是奉总裁的命令,将偷窃公司机密的那名无辜群众关起来的人,他们身上有那个无辜群众留下的东西。   几个考生大喜过望,拿了线索就准备开夜工,哪怕今晚不睡了,也要抢先把附加分拿到手。在离开前,其中一个大聪明又灵机一动,从厕所接了很多水过来。   那水里还混了洗手液,滑溜溜的水朝着地面泼过去,导致那保安刚站起来,又滑倒了。   “YES!”   “夺命花滑!”   “溜了溜了。”   空气里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可是等到这几个考生,历经千辛万苦,熬着大夜、忍受着几次犯规叠加下来的精神影响,即将找到目的地时,广播响了。   “各位考生请注意。”   “第一位无辜群众已被找到。”   “将其护送……”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测。而等他们紧赶慢赶地冲到目标房间,发现房门大开时,一颗心更是直接down得直接凿穿地府。   他们来晚了,人已经被带走了,广播里提到的那个就是。   “谁?!”   “是谁?!”   “谁拿走了我的附加分?!”   这厢在捶胸顿足,那厢,燕月明在火速逃离。   他谨慎着呢,广播一出来,他们找到附加分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必须马上跑。这会儿就不要讲什么友爱互助了,拿到附加分考第一才是王道。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五个无辜群众里藏着一个诈骗犯,他们现在找到的这个,是不是呢?   张皎月问:“你有什么办法分辨吗?”   燕月明:“直接问。”   张皎月微怔,随即所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燕月明便走到那无辜群众面前,蹲下来,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行吗?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   他满脸严肃,“我就诅咒你吃方便面没有调料,进电梯永远超载,红绿灯永远是红灯,带伞不下雨、下雨不带伞,土豆变生姜、西瓜炒月饼,拉屎没有纸!但是如果你告诉我的话,你买彩票必中奖!” 第132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七)   第一个被找到的无辜群众是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性,他听着燕月明的威胁,眉头跳了跳,忍不住反问:“你诅咒我,不应该是诅咒我出门被车撞死,或者永世不能超生之类的吗?”   燕月明:“可是大叔,这是在缝隙里,万一成真了怎么办?别说你会不会出事,就说我,我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闻言,身后的张皎月在笑,而大叔感慨万千,“小明啊,下次不要那么天真,你这么威胁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燕月明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我也就是试试,万一你也很善良呢?”   对不起,是我不善良了。   大叔看着小明,到底心软了一下,道:“你们这样是走不出去的。”   此时此刻,他们还在楼道里打转。经过一天一夜的摸索,燕月明大概摸清楚麻烦无限公司的基本构造了,它有东西两侧各一部电梯,再有一部电梯设在总裁办公室里,连通4、11、11.5楼,11.5楼又有传菜电梯可以连通到7楼。   它还有两道安全楼梯。   一道在东侧电梯的附近,是不需要特意找就能看见的;还有一道是隐藏款,也就是昨天傍晚时分,燕月明和张皎月他们从后厨进入走廊,再抵达的那个楼梯。这个楼梯连通着-1楼、4楼、7楼和11楼,其他楼层均无出入口,是以这个楼梯长得很。   保安将应解抓到了-1楼。   -1楼已经不是燕月明他们进入考场时的那个地下停车场,而是一个拥有很多房间的密闭空间。他们甚至还在这里找到了地下通道,猜测是通往对面那栋灰色建筑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验证。   -1楼有保安看守,规则简单粗暴。简而言之就是进入这个空间后,就不能被保安发现,否则会在犯规的同时,被关起来。   他们步步受限,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被关押在这里的无辜群众,也就是现在的这位大叔。   不过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解救他,而是找到一个安全的房间,休息过后才动手,以免精力不济,救了人也跑不出去。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是对的,救到人之后广播就响了,他们需要立刻跑路,哪还有时间休息?   可是回到楼道里之后,他们马上就察觉到了异样。   楼道变了,他们一路步履不停回到7楼,却没有发现通往后厨的那扇门。门不见了,于是他们又继续往上走,走到11楼,发现这里也没有门。   他们好像被困在了楼道里。   陈野生这个武术冠军,依旧是所有人当中精力最好的,好像根本闲不下来似的,在楼道里这里看看,那里找找,什么都没有发现,又问:“这是为什么呢?”   燕月明思忖片刻,看向张皎月,“能告诉我,你们在昨天白天的时候,去了哪儿吗?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   张皎月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应解。   应解面色不改,道:“我们在种萝卜。”   张皎月这才道:“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4楼是麻烦的萝卜种植基地,里面有生产指标,进去就得完成指标才能离开,否则会犯规。我们种了整整四个小时的萝卜,最终在锄地的时候挖到了一个玻璃瓶,玻璃瓶里有线索,指引我们去7楼参加总裁的晚宴。这也是我为什么刚才催促你们不要在4楼停留的原因,你走进去,4个小时就没了。”   陈野生张张嘴,末了只吐出一句:“那……累吗?”   应解:“还好。”   陈野生嘴角抽了抽,这位兄弟的嘴是真的硬。种四个小时的萝卜,他就不信他不累,种地跟练武可不一样,陈野生知道的,累得要死。   燕月明也觉得种4个小时萝卜太可怕了,赶紧甩甩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继续问:“可是你们那个时候,在楼道里上上下下都是正常的,对吗?”   张皎月:“没错。”   他们这一队人,并没有在晚上减员,17号、55号、83号都还在。燕月明不由看向了这三人,55号不等他问,就先开口了,“我们是误打误撞。刚开始我们都在外面的食堂,觉得后厨可能有线索,就大着胆子跑进去了,谁知道后厨是闲人免进的,我们进来就扣分,所以就我们三个进来了,其他人都没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燕月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句话。   “那你们跟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进这个楼道呗……那这楼道到底怎么回事?”陈野生挠头狐疑。   “第一次是你和应解进来,下楼再上楼,一切正常,对不对?”燕月明开始用排除法,看着张皎月,道:“第二次是我们这些人,跟着保安进来,下楼时一切正常,跟你们第一次进来时一样,对不对?”   张皎月点头,“对。”   燕月明继续说:“那这次我们再从楼下到楼上折返,跟前面的有什么条件是不同的吗?人数?时间?”   此时的他们,还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变故,不知道太阳出了问题,也不知道——很多门都不见了。   “喂!喂!有人吗!”躲在偏僻的杂物间休息的人,因为离其他考生较远,没有第一时间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等到他们醒过来,却发现门都不见了。   考生激动且慌张地拍打着原来是门的位置,大声呼喊,却没有人应。这一瞬间的恐慌,足以包裹整个心脏。   这里的门不见了,那里的门也不见了,甚至有考生被困在厕所隔间里,好不容易才从隔间上方的缝隙里爬出来的。   她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只以为自己是特例,一边爬一边吐槽:“垃圾公司、变态公司,老娘不过是来上个厕所……”   一时间,整个公司怨声载道。   监控室内。   副队长看着监控直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啊,这一波得有不少人赶不上早餐这个饭点了。”   后勤部小方若有所思,问:“昨天一天,绝大部分人背包里的干粮都已经消耗掉了。如果他们赶不上这顿早餐,会犯规吗?”   副队长回答道:“饭点这个规则比较特别,因为它很宽泛。吃块饼干也是吃,混个水饱也算饱。所以到点会饿,但不犯规,如果不填饱肚子的话,状态会越来越差就是了,比平时饿肚子的时候要差得多。”   小方:“那倒也挺合理。”   副队长随即叫来其他的三队队员,叮嘱下去,“各个楼层都仔细盯着,一旦有考生熬不住,随时准备拖走。早餐或许还不是问题,注意快到中午的时候,别出岔子。”   等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下去,指挥部的赵干事清了清嗓子,道:“不如我们来猜猜,这次会是谁打破僵局?”   小方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去,“我猜赵干事肯定看好1号江凡吧?”   “不。”赵干事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哦,那是谁啊?”小方压下惊讶,怀疑他葫芦里又在卖蒙汉药,专门蒙骗他这样的老实人。   “我们对策指挥部向来以大局为重,参加考核,就是为气相局筛选人才的,怎么可能只盯着一个人看?排名前十的考生几乎没有表现差的,2号、3号、9号这边,找到了第一个无辜群众,10号那边不是也快了?不过这两拨人现在一个被困楼道,一个还在街对面,我看最有可能破开僵局的,是——”   赵干事特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一周,这才说道:“李燃、顾斐这对组合,4号和13号,实力不俗,而且距离目标也近。还有5号伍元这个情报队伍,他们掌握的信息非常全面,或许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推导出真相。”   小方表面笑嘻嘻,心里翻白眼。这场面话说得一套一套的,打量谁不知道他心里看好的是江凡,装,你就装吧。   副队长对此浑不在意,他看向主播徐灵,整了整衣角,彬彬有礼地问:“徐主播有看好的人选吗?”   徐灵正在喝茶,闻言笑了笑,说:“你们要问我的话,我可要徇私一下了。每年报考播音部的人不少,但真正适合的、能够被录用的却不多。今年正好有我的直系学弟在,不论他最后能不能取得好成绩,我身为学姐,都得为他撑一下场子。”   所有人都不禁看向左上角屏幕里的沈胤川,副队长略带挑剔地打量着他,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沈胤川和卜夏的组合表现也很亮眼。   在总裁发癫以致于公司里怪相频出的这条道路上,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也给其他考生带来了更多的磨难。   “我看你们都猜错了。”一直以来最为低调的巡查部的监考官突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示意众人看向右边的屏幕,“有人已经去了。”   “谁?”赵干事到底没忍住,率先开口。   可惜出现在监控屏幕里的不是他期待的江凡,而是几个意料之外,但又让人觉得在情理之中的人——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五人组。   小方:“这几个人吧……有点玄学在身上的。”   副队长都忍不住问:“咒术真的管用吗?”   监察部:“如果你是指诅咒所有考生都走背运的话。现在看起来是算的。”   话音落下,所有考官都沉默了。   这个咒术师协会真的这么干过,他们昨晚临睡前在举行睡前仪式,主要就是诅咒所有考生倒霉,此消彼长,自己就能走好运了。咒术念到一半,又觉得不好,遂多加了一条,把小明和他的队友排除在外,以抚慰自己那不多的良心。   当时考官们都准备换班去休息了,看到这一段,都精神一震,开始怀疑这群咒术师到后面会不会因为考核太难而诅咒考官。   思及此,监控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主教官肖莛瞥了她的副队长一眼,“如果他们被淘汰,你负责送他们出考场。”   副队长:“……”   与此同时,咒术师们抵达了总裁办公室。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到11楼来,一个个都有点傻眼。33号挠挠头,“不是,五块那个情报贩子,不是说11楼的构造是——出了东侧的电梯门,走几步就是总裁办公室的门口吗?”   42号:“门呢?被他吃了?”   37号:“也许他卖给我们的就是假情报呢?”   41号:“我去。”   38号:“诅咒他。” 第133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八)   经过半小时的摸索后,燕月明最终还是回到了4楼,站在门外边,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着望远镜朝里探看,一边跟队友们商量接下去的行动路线。   4楼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它既能够连通楼梯,还有通往11楼总裁办公室的电梯。只不过这个电梯在很里面的位置,必须要穿过萝卜田才能抵达,燕月明也只能望而生叹。   此时此刻,4楼里面也没人。   张皎月道:“我们不能继续被困下去了。”   陈野生挠挠头,“可是门不是不见了吗,都找那么久了,也没找到任何密道。”   “还有一条路没试过。”应解靠在墙上,双手抱臂酷哥本色。55号看着他,想起他在-1楼跟保安表演秦王绕柱时的英姿,灵光乍现,“我知道!是-1楼那个地下通道对不对?”   现在唯有通往4楼和-1楼的门是还存在的,他们带着无辜群众,得想办法先把他解救出去,肯定不能进4楼种萝卜。   那么只剩下-1楼了。   17号:“可是去对面干嘛呢?而且马上就要到饭点了啊,我们的干粮不是都盘点过了,顶多再每人分一两块小饼干,就算能撑过早餐,也撑不过午餐。”   83号也有此担忧,“如果去了还是得赶回来吃饭,那不如待在原地不要动。万一途中不小心犯规,即便拿到了附加分都不够扣的。而且现在门不见了,我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对不对?留在这里的话,附加分也不会被抢走。”   陈野生的脑子难得灵光了一回,“我突然想到,7点是早餐对不对?食堂得给麻烦发萝卜啊,那现在通往7楼的门不见了,他们怎么下来运萝卜?4楼和7楼之间,只有这个楼梯是相连的,对不对?”   “所以……”55号眸光微亮,“到7点的时候,门会不会重新出现?”   说到这里,好像留在楼道里等候也是个不错的计划,至少17、55、和83号都倾向于在这里苟着,而张皎月和应解,燕月明觉得他们更倾向于主动出击,去寻找别的突破口。   陈野生一会儿觉得这边说得对,一会儿又觉得另外一方也很有道理,左右摇摆。   这时,张皎月看到燕月明蹙着眉,问:“你想到什么了吗?”   燕月明放下望远镜,迟疑着问:“广播里说,要把人带到楼顶飞机坪……是哪栋楼?”   此话一出,连应解这位酷哥都愣住了。   张皎月眸光微闪,随即沉着镇定地念出了广播里的原话,“第一位无辜群众已被找到,将其护送至楼顶停车坪,即视为解救成功。”   她说这话时,表面上是看着燕月明和应解的方向,实则余光悄悄瞥着那位大叔。大叔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无辜群众,在被麻烦抓捕并关押后,体力不支,靠坐在墙边休息。但在听到那段话后,他的神色出现了些微的变化,随即又飞快还原,继续表现疲惫。   燕月明也注意到了,两人隐晦地交换一个眼神,但没有声张。   陈野生还在那边惊讶,“是啊,没有说是哪栋楼的楼顶,那为什么我们都那么肯定是这栋楼呢?”   17号:“思维惯性!”   55号摸着自己的下巴,道:“被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飞机坪可能真的是在对面那栋楼的楼顶。你们肯定都看过对面是吧?对面的楼顶是平的,而且你们知道我们现在这栋楼,楼顶是什么样子的吗?有什么通道可以上去吗?”   答案是不知道。   燕月明又想起总裁办公室垃圾桶里的陷阱,以及通风管道里的玻璃弹珠,考官明显在给他们人为地设置难度,那么,飞机坪在对面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了。   这也是一个难点,一个逼迫考生去突破思维惯性的所在。   张皎月当机立断,“走。”   这会儿没有人再持反对意见了,几人带上大叔,迅速往-1楼跑。   片刻后,他们躲过-1楼的保安,有惊无险地进入通道。通道里很暗,上方是圆弧形的,很像防空洞。   一盏声控灯在前方随着众人的脚步声忽闪忽灭,灯罩里好像有虫子的尸体,但是看不真切。燕月明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墙壁,发现墙角处还很潮湿,墙面上有青苔。   “啪嗒。”走在最前面的应解踩到了水。   他脚步微顿,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积水。积水不深,只淹没了他的鞋底,他蹲下来看了一眼,隐约能在水里闻见一丝腐烂的气息,但不算重,至少不会令人呕吐。   张皎月道:“我们在种萝卜的时候,仔细研究过萝卜,因此得出过一个猜测。”   燕月明好奇,“什么?”   张皎月:“萝卜可能是解药,有类似于缓解尸毒的效果,所以丧尸一直在吃萝卜。缝隙的世界里,看似荒诞,但也有自己的逻辑存在。只要逻辑闭环,就是合理的。”   难怪,昨晚在餐桌上时,无论是张皎月还是应解都吃了萝卜,因为萝卜在他们的推测中是无害的。燕月明想。   “大叔。”燕月明又看向旁边的人,“你能告诉我,你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吃的是什么吗?”   大叔这次回答得很爽快,“萝卜啊。”   燕月明:“总裁说你偷机密,你真的偷了吗?”   大叔:“我没有啊,他们冤枉我。”   “哦哦。”燕月明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和宽和,“那你为什么要进来这里啊?不是都爆发丧尸了吗?这里很危险哦,你一个人进来的啊?你有同伴吗?”   大叔还是第一次领教燕月明的十万个为什么,脑子转了好几秒,才捋顺了自己的人设,回答道:“哎呀,我就是人到中年走背运啊,好不容易攒够钱买了个房子,谁知道烂尾了。我这不是心里放不下嘛,就想着有空再去烂尾楼看看,也是个念想,谁知道就不小心掉进这里来了。进来一看,里面都是丧尸,我就躲,躲着躲着,不小心进了生产部,最后就被抓起来了……”   陈野生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这大叔啰嗦起来不比小明差,而且平铺直叙也没什么感情,像在背课文。   偏偏小明还跟他聊得下去,“是吗?那你是挺倒霉的,不过你知道吗?我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然后被开除了。”   大叔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在网上看到了。”   燕月明:“看来还是我比较倒霉。”   大叔扯了扯嘴角,怎么就忽然比上这个了?燕月明又问:“大叔你还没告诉我你有没有同伴呢?”   “没有啊,我就一个人来的。不过关我的房间隔壁,好像关过另一个人,后来这个人逃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逃出去了啊?”   “我听到了啊。”   “那他男的女的?你们说话了吗?”   大叔又摇头,“不知道啊,没聊过。”   小明略显遗憾,随即又悄悄凑近他,小声问:“大叔你告诉我,那个求姻缘的粉色护身符是你的吗?我保证不说出去。”   大叔立刻正色:“不是。”   小明狐疑,“真的吗?你不是去过生产部吗?”   大叔:“我进去就被抓了啊!而且我今年四十五!我有老婆!”   “原来是这样啊,大叔你真幸福啊,你放心,你一定会平安回去和家人团聚的。”小明说完好话,又凑上去说悄悄话,“那你告诉我,公司机密藏在哪里?”   大叔:“你要偷啊?”   小明:“哈哈。”   陈野生走在他们后头,看着这一幕略感神奇。这两个人,一个平铺直叙毫无感情,一个碎碎念饱含真挚,聊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往。   叫人插话都插不进去。   陈野生百无聊赖地踢踢脚下的石子,再扣一扣墙壁上的青苔,头顶的声控灯还是在闪。“啪”一下亮了,过了两秒,“啪”一下又灭了。   灯管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特别像在烤蚊子。   不知道这通道里哪儿有缝隙,吹来的风凉丝丝的,特别像相在往你后脑壳吹气,但又没有犯规那样的精神压迫感。   阴冷、渗人,但不致命。而这一切的一切,在燕月明和大叔的交谈声中,都变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17号、55号和83号甚至已经聊起了八卦,他们说,昨天白天的时候在设计部碰到一对情侣手牵着手。男生为了表现自己有多爱女生,拼着跟女生一块儿犯规也要在一起,被女生骂他是不是傻。   “哈哈哈……”17号、55号、83号发出了畅快的笑声,并开始诅咒全世界的情侣都分手。   神经兮兮的。   阴冷潮湿的通道里,开始回响起他们阴恻恻的笑声。陈野生这才感觉到有点起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靠燕月明近了些。   燕月明还在打听公司机密的事情,大叔回答他:“这你得找总裁啊。”   “可是总裁会爬啊。”   “打他啊!狠狠打他!打他就对了!”   大叔攥起了拳头,左勾拳右勾拳地给燕月明展示。可是对上燕月明那双眼睛后,他又顿住了,余光捕捉到前面走着的应解,立刻改口,“你让那个小伙子打,你在后面给他加油。”   应解回头,“???”   陈野生觉得他们都不太正常。 第134章 麻烦无限公司(二十九)   一群不太正常的人,在一个不太正常的通道里,又走了三分钟,小明的御用打手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人多就有了竞争,2号打手陈野生自告奋勇要做1号。   55号问他:“打总裁会犯规怎么办?”   陈野生大气地摆摆手,“不就扣5分嘛,我只要卡第30名进第三轮面试就行了。”   那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压线晋级还能顺利通过面试哦?   一行人插科打诨,很快就走到了通道的尽头。   一扇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门缝里卡着一张白纸。走在最前面的应解跟张皎月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上前,将那张纸取下,展开来,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   【进门就会犯规,不明原因,请谨慎】   没有落款,但大家都一致认为是考生的手笔,因为他们的背包里就有气相局发的纸笔。   纸张塞在门缝里,也像是这个人进去之后犯了规,于是留下信息,将纸从门内卡进门缝里推出来,以警醒后人。   17号摸着下巴,道:“看来早就有人从这条通道里过去了。”   事不宜迟,应解和陈野生合力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嘎吱——”的声音传来,门开的刹那,什么异样都没有,只有一股铁锈的味道混合着熟悉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   门口的上方垂下一段蛛网,而门的前方,是一段向上的台阶。台阶上布满灰尘,且有向上走的脚印。脚印分两种,居中的最浅,且只属于一个人的。鞋码在37、38左右,跟张皎月的相差不大。   她略作思忖,又回头看向大叔,“被关在你隔壁的那个人,是不是逃到了这边来?”   大叔:“我不知道啊。”   他仿佛一个自动答录机,问什么都是不知道。   这时,55号说道:“这应该是个女人对不对?她很有钱。”   17号疑惑:“从哪儿看出来有钱的?”   55号:“这鞋底的花纹是某个大牌子的,一双鞋好几万呢,还不一定买得到。”   83号:“万一是高仿呢?”   55号噎住,因为这还真有可能。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比较浅的脚印应该就是无辜群众留下来的,两侧的深的脚印则属于考生。   只有考生会注意不破坏线索,特意走在两侧,避开中间。   可犯规的点在哪儿呢?   有纸张提醒,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在门口往里看,燕月明甚至掏出了望远镜,可依然没什么发现。   他又回头看向大叔,大叔真不是个好演员,他已经干脆地别过了头,连演都懒得演了。   十分钟过去,他们还是没有头绪,广播却响了。   “各位考生请注意。”   “第二位无辜群众已被找到。”   “将其护送至楼顶飞机坪,即视为解救成功。”   突然响起的广播给了大家紧迫感,尤其是这条广播间隔不到半分钟,又一位考生被淘汰。此时剩余考生人数:89。   “不明原因的犯规……不明原因……”燕月明开始碎碎念,他记得在进入考场后,总共经历过两次他觉得很奇怪的犯规或淘汰。   一次是刚刚开考不过半小时,89号考生就被淘汰了,原因不明。第二次是思考者66号,在5楼和6楼中间的楼道里,突然犯规。   到底是为什么呢?   燕月明越想越疑惑,视线不禁再次往门内搜寻。咬咬牙,胆子又打了几分,把头探了进去——一点点。   小明还是谨慎的小明,他此举主要是为了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什么呢?   除了蛛网和灰尘好像什么都没有。   等等,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了!”燕月明顿悟,“监控!”   张皎月微怔,随即看向门内的天花板,脑子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说……不能出现在监控之外?因为公司要掌握每个员工的动向,怕他们偷懒?”   燕月明把头收回来,大脑飞速转动,又连忙补充道:“只有厕所是个例外,厕所是可以没有监控的。我之前就在想,5楼到6楼为什么会犯规,因为那里的监控坏了!”   陈野生眨巴眨巴眼,“那现在怎么办呢?知道规则了我们也没办法啊。”   是啊,就算知道了规则是什么,可这里没有监控,横竖都得犯规,又该怎么办呢?   就在所有人再次一筹莫展之际,张皎月忽然道:“镜子。”   燕月明瞬间会意,“镜子折射?让镜子出现在监控画面里,我们只要确保自己被镜子照到就行了?”   “-1楼有,我去拿。”应解立刻行动。   “我也去!”陈野生跟上。   两人都是练家子,身手敏捷,体力充沛,来回都很迅速。不过十分钟,两人带着镜子回来了,原本燕月明以为他们会拿一面小镜子,谁知道——   “你们是把厕所的镜子拆下来了?”55号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这样保险啊,怎么样,够大吧?”陈野生沾沾自喜,并积极地包揽了放置镜子的任务,在张皎月的指挥下,把镜子放在了门里,并调整好了角度。   不等其他人商量,应解便身先士卒,率先走进门内,出现在镜中。   “怎么样?”燕月明连忙问。   应解用行动回答了他,他几步就走到了前面的台阶上,大约上了五级台阶之后,又停下,道:“把镜子的角度再调一下,监控在我左前方的墙角。”   镜子调整之后,应解再往前走,等到他走到台阶尽头,身影几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他才扬声道:“可以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连忙上去。   燕月明却没急着动手,他拿起放在旁边的纸,想了想,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笔来将规则补全,再将纸放回门口。因为要让自己出现在监控里,所以现在他不能关门,便找了个没有积水的地方,认认真真将它摆好了,用小石子压住。   “好了。”他小声说着,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才转身跟上。   台阶的尽头是一楼大厅。   这会儿燕月明就可以确定这栋灰色建筑到底是用来干嘛的了,它是废弃的员工宿舍。灰尘、蛛网到处都是,被水泡过的损坏的桌椅和杂物被随意丢弃在各个角落里,大厅的天花板上有一个老式的电风扇,是墨绿色的,上面的漆已经斑驳。   大厅左侧的墙上挂着宿舍的规章制度,大门已经坏了,没有上锁。门口的绿植也早已枯死,地上有明显的新鲜的脚印,不止一个。   “看来不止一波考生进入了这里。”张皎月道。   从地下通道进来的,从大门口进来的,至少两拨人了。   燕月明仔细观察那些脚印,发现脚印遍布大厅,也走到过挂着规章制度的墙壁前。那规章制度前几条都很普通,无非是几点熄灯、几点开门、关门,记得搞好个人卫生、垃圾要丢在指定地点等等。   最后几条就有点渗人了。   7:不要在凌晨1:00-3:00上厕所。   8:熄灯后,如果发现你的舍友把脸对着你且睁着眼睛,用被子把他盖住。   9:每晚清点宿舍人数,如果你的宿舍多出来一个人,把他关进厕所里。   10:晚上听见的任何声音,都是风,不要大惊小怪。   11:4楼的走廊尽头没有厕所。   12:不要串门。   13:不要敲门。   14:不要自找麻烦。   燕月明看到熟悉的“不要自找麻烦”的语句,一下子又想到了麻仁爱拿到的那份员工手册,上面也有这句友情提示。   可“不要自找麻烦”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字面意思,还是另有深意?   最关键的是——   燕月明问:“缝隙已经大变了,这个规章制度肯定是宿舍楼废弃之前的,那它现在还管用吗?”   陈野生挠挠头,他可不知道啊。而这时,应解走到了阳光透过碎裂的大门玻璃投下的光晕前,发现了它的异样。   玻璃的裂缝是不规则的锯齿状,投下的光影也是锯齿状,但锯齿跟锯齿之间却对不上,而且锯齿的影子在动,像怪物的牙齿一般。   55号吓了一跳,连忙顿住脚步,不敢再往前。他再次庆幸自己跟了这帮大神,否则他一个人来的话,都不知道扣多少分、犯多少次规了。   思及此,他又掏出望远镜朝着对面麻烦无限公司看。这一看他就发现了端倪,“对面的一楼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啊。”   再看楼上的窗户前,也都没有。   应解很快就下了判断,“光有问题。”   55号还惊喜地发现,对面那栋楼的屋顶是尖的,根本停不了飞机,“我们来对了!飞机坪在我们这边!”   17号却又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可现在阳光有问题的话,我们要怎么上飞机坪呢?顶楼根本是阳光普照啊。”   “说得也是哦。”83号摸着下巴,“现在这情况就像我们在对面的时候一样,对面是没有门,我们没法从楼道里出去;现在是光有问题,如果是不能走进光里的话,那我们上了飞机坪也得扣分。附加分才10分,这就扣5分的话,太不划算了。”   “可是昨天分明没有这样的情况啊,不管是门还是光,问题究竟出在哪儿?”55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恰在此时,“砰!”一阵闷响从外面传来。   所有人霍然转头看向门外,只见对面的麻烦无限公司里,11楼的窗口,突然弥漫出诡异的浓烟。那烟还说不清楚什么颜色,有点灰又有点紫,总之很不妙。   “爆炸了?”   “怎么会爆炸的?”   “11楼……那是哪个房间啊?”   燕月明听着同伴们的惊呼声,调动起他的脑内地图,迅速锁定目标,“是11楼的厕所!”   陈野生瞪大眼睛,“什么?有人炸厕所?!”   与此同时,一声爆炸,震惊了全公司的人。   最受爆炸影响的,是已经想尽办法爬进通风管道,再从通风管道爬到了总裁办公室上方的通风口的咒术师。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整个通风管道都在震,为首的42号已经打开了通风口的栅栏,正想办法往下跳呢,一个不小心,直接掉下去了。   “哎哟!”42号摔了个大马趴,脸都要摔扁了,一抬头,正好对上躲在办公桌下面的总裁。   四目相对。   42号尴尬一笑,“嗨?”   总裁当场吹哨,即刻爬走。   42号当场犯规,下意识伸手去抓他,却只抓住了他的一只鞋子。总裁被脱了鞋,更疯癫了,一边如同念咒般喊着“人类真可怕、人类真可怕”,一边疯狂逃窜。   42号,以及从通风口探出头来震惊不已的其他咒术师们,这时候才发现,总裁身上的粉色西装都碎成条了。   谁这么变态啊,把总裁的衣服撕成这样?   紧接着,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总裁的阴暗爬行外加疯狂逃窜,办公室的门又出现了。总裁如同一只灵活的壁虎直冲门外,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不到十秒钟,外面传来了其他考生的怒骂声。   “妈的我怎么又犯规了!”   “这是什么东西?!”   “卧槽你别过来啊!”   42号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妙的预感占据心头。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抬头望向队友,“快,把我拉上去!快!”   38号:“你那么急干什么?总裁都走了。”   42号:“可他本来躲得好好的,好像是因为我们才出去的啊!被其他考生发现我们就完蛋了!”   38号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认真点头,道:“那你走电梯吧,太远了,拉不上来,我们先走,回见!”   42号:“……”   妈的。 第135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   事情的发展逐渐变得奇怪了。   阴暗爬行的总裁仿佛一条移动规则,谁见谁扣分,偏偏考生们因为不能见光的缘故,大多数人都还在照不到阳光的阴暗处躲避,不敢轻易移动。   这不是被总裁一逮一个准吗?   他可以在走廊里高速移动,也会突然从拐角的墙壁上探出头来,在跟你四目相对的同时,你错愕地发现自己犯规了,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对面的总裁便以更快的速度逃离——仿佛他才是受害者。   那一身破烂的粉色布条迎风招摇,仿佛一只壁虎穿着粉色流苏裙,给考生带来双重的精神污染。   唯一的好消息是,当总裁从办公室夺门而出的刹那,消失的门又回来了。被困的考生们喜极而泣地推开门出去,运气不好的,直接跟总裁打个照面。   譬如思考者66号,一句“卧槽”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就扣分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开门杀。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诸如此类的泣血质问,发生在麻烦无限公司的各个角落里。有心人很快就发现,这种质问声是从上至下的,也就是说,总裁的行动路线,是从11楼一路往下,如同旋风横扫公司。   “我的记忆没错,情报也没错!”伍元看着总裁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喜意。他连被扣的5分都不在乎了,来回地在原地踱步,梳理思路,“只是时间变了,原本是晚上的危机,转移到了白天,为什么?”   他看向队友,队友摇头。   “我们去11楼!”伍元迫不及待地动身,打算去源头一探究竟。   可是等他抵达11楼,他就发现这里已经被浓烟包围了。他为了躲避阳光,也为了更快抵达,选择了最快的路径,也就是乘坐西侧的电梯上来。   西侧电梯出门走几步就是休息室,他和队友上来,正好跟炸厕所三人组撞个正着。   “你们……”伍元战术性后撤,发现撤不了,因为这里的规则不允许。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这几个人的来历,“外城的?我记得你们是学化学的?”   这几个人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有人头发都炸起来了,也亏得伍元能把他们认出来。其中一人举起手来,说:“不是,他们是学化学的,我是学物理的。”   伍元的队友忍不了了,“不管你们学化学还是学物理的,大老远跑到上方城来考编,就是为了在考场炸厕所吗???”   物理系考生仗着自己灰头土脸的看不出脸红,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们只不过是想炸个门出来而已!”   伍元:“等等,你们的炸药又是从哪儿来的?”   对方答:“生产部偷的啊。”   伍元:“他们不是做饮料的吗?你们从哪儿偷得到炸药?”   闻言,对方顿时用看弱智的目光看他,“4楼还种萝卜呢,生产部上上下下用到的设备、各种药剂、添加剂那么多,仔细观察一下,摸清楚它们的用途,随便调配一下不就出来了?很难吗?”   伍元&队友们:“……”   他们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嘲笑,但又无从反驳。伍元便问:“那你们炸出什么成果来了吗?”   这次换对面沉默了。   伍元又追问:“破坏公物,扣分了吧?”   沉默,是此刻的麻烦无限公司。   与此同时,废弃宿舍内。   鉴于对面好像出了大变故,燕月明这边也加快了探索的步伐。他们很快就在大厅的另一侧发现了信箱,那些整齐排列的信箱里,有6个带有“4”的小格子,分别是4、14、24、34、44和54。   陈野生:“这是不是就是弹珠里线索指向的地方?”   通风管道的弹珠里,得到的线索是——钥、匙、在、4、信、箱。   燕月明仔细观察,很多信箱的门是开着的,还有部分上着锁。4和54就是开着的,里面空空如也,那剩下有可能的就是14、24、34和44。   陈野生跃跃欲试,“要不我给它砸开?”   燕月明很谨慎,“四选一,里面有陷阱的可能性很大,别忘了考官之前的陷阱。而且这几个字,其实还可以组成另一句话——信箱钥匙在4楼?4号?还是4什么、什么4?”   陈野生不擅长这种文字游戏,但他觉得燕月明说得很有道理,只管点头。燕月明紧接着又道:“之前有考生在7楼的休息区砸自动贩卖机,没成功不说,还因为破坏公物犯规扣分了,所以我们不能砸的。”   这不能、那也不能的,那该怎么办呢?陈野生蹙起眉,恰好应解走过,他便又跟着应解走了,两人去宿管办公室晃了一圈,但也没找到能够打开信箱的东西。   燕月明则打着手机等在各个信箱口一阵倒腾,找到了一张传单。他抽出来一看,发现这传单竟然来自一个叫“不知法庭”的地方,被传唤人是“麻烦”。但这里太多麻烦了,也不知道具体指的是哪一个。   传单上没有日期,但看样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燕月明猜测“不知法庭”大概也是一个缝隙,但现在还在考试,暂时不去管它。   除此之外,他还在其他没有锁着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块过期的巧克力、几张跟他在橙红小镇旅馆里住宿时收到过的同款小卡片、一张来自“图钉仿生公司”的推销义肢的传单,等等,暂时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用处。   此时已经接近饭点。   燕月明揉了揉肚子,感觉到了饥饿。好在他们这个临时拼凑的队伍相处融洽,谈不上多么交心,但都愿意互相拉一把。大家把各自的干粮都拿出来凑一凑,掏空了背包,总算把这顿早餐给糊弄了过去。   “午饭前我们必须回去。”张皎月又从兜里掏出几粒用玻璃糖纸包着的水果硬糖,每人分了一颗,叮嘱道:“这是我意外得到的,先拿着,万一肚子太饿导致大脑缺氧,没有办法思考了,就含在嘴里随便对付一下。我们抓紧时间行动。”   燕月明紧握着糖果,郑重点头。   信箱就在这里不会跑,既然没有好的解决的办法,不如先放着。燕月明从来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作为一个前社畜,他明白效率的重要性。   其他人也迅速调整好状态,再次出发。   灰色建筑共5楼,没有电梯。   楼梯里也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了,还有杂物凌乱,唯有电还正常通着,监控亮着红灯。几人拾级而上,走前面那些考生走过的路,踩着前人的肩膀避免犯规,以此来提升自己的行进速度。   55号还有点担心,万一他们到了顶楼,可是阳光依旧是异常的,那怎么办?   走在旁边哼哧哼哧爬楼的燕月明调整了一下呼吸,左右看了看,小声跟他说:“对面那么多考生呢,大家都会努力的。那个关于阳光的异状多半也是有时限的吧?或者是有对策可以解决的,等我们到楼顶的时候,说不定他们已经搞定了呢。”   55号眨巴眨巴眼,不知道燕月明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地说出“别人会搞定”这种话,平平无奇的小明主角,不应该是努力、奋斗、草根崛起的代名词吗?   燕月明也眨巴眨巴眼,以为他还不放心,便继续劝慰道:“就算别人不急,还有江凡呢,他很厉害的,是吧?”   55号迟疑着回答:“是……的吧?”   燕月明得到了认可,挺开心的,并且在心里由衷地为对面楼的考生加油。大家一定、一定要努力啊,尤其是1号。   江凡,你可以的!   被燕月明惦念着的江凡又在干什么呢?他正率领自己的七七八八小分队,组织考生们就餐。部分考生虽然还未被淘汰,但接连犯规、被相盯上,昨夜有没有休息好,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   7楼餐厅恰恰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这里是大片大片的玻璃幕墙,阳光直射。   队友8号忧心忡忡,“我们没有办法承担起那么多人的希望的,江凡,你有办法让所有人免于阳光的威胁顺利就餐吗?现在已经是饭点了,来不及了。”   7号虽未开口,但看他的站姿,就知道他同意8号的意见。现在不是他们帮不帮忙的问题,而是帮不了的问题,如果最后的结果是连累自己都没法通过考核,谁来为这个损失买单?   77号和88号对视一眼,也没有轻易说话。他俩排名靠后,本身就以江凡的意见为主,只是犹豫片刻,77号还是说道:“权衡利弊之后,也许从现在开始明哲保身是个好主意,但是……这意味着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88号则看着江凡,道:“不管怎么说,我听你的。”   江凡眸光微沉,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见他站在阴影里,转头往窗边看了一眼。那阳光有多灿烂,他的眸光就有多复杂。   “你们说为什么……小明能得到大家的喜爱?这一天多的时间下来,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几乎没有说他不好的。”他忽然问。   队友们都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问住了,大家对燕月明的认知都来自于网上,跟他最熟的,大概也就是一块儿在食堂吃过火锅的77号和88号了。   77号仔细回想着当时燕月明的表现,说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的猜测,“因为他吃相比较……香?”   88号忍不住翻着白眼吐槽他,“你这是什么答案?”   77号耸耸肩,“干嘛,我就突然想到这个了啊,不然还能想到啥?小明不就是小明么,看起来又不复杂。”   闻言,江凡再次面露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突然开口,“我想好了。”   这一惊一乍的,队友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但江凡的眼神却坚定不少,他看着队友,道:“去做吧,距离饭点结束还有一段时间,能不能成功,做了再说。” 第136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一)   江凡做着努力的时候,燕月明已经在楼道里停下来了。   他们想要先去5楼探一探通往楼顶飞机坪的入口,所以并未在各个楼层停留。在这期间,他们没有碰到过其他的考生,而就在他们即将4楼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响动从走廊里传来。   大家没有轻举妄动,打了一会儿眉眼官司后,由亲和力最好、人缘最好的燕月明出声询问:“你好,有人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像是脚步声。   应解迅速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但废弃的走廊里除了一些杂物,什么都没有。倒是不远处有个宿舍的门开着,跟门框正好呈90度角,不知那门后是否有人。   地上有脚印。   应解眸光微凝,而就在这时,负责断后的陈野生忽然竖起了耳朵,迅速探出楼梯栏杆往下看,并压低声音提醒:“后面有声儿!”   前后夹击?   燕月明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而不等他们做出继续往上还是去4楼探索的决定,后面的声音就已经逼近了。   “走!”张皎月当机立断。   可是为时已晚,一道粉色的身影以闪电般的速度闯入他们的视线,那迎风飘摇的粉色碎布条、那不小心裸露在外面的青白色肌肤,都是那么地富有视觉冲击。   多大的冲击?   像受惊的猫,全身毛发倒竖。前面是视觉冲击,背后是来自相的灵魂摄取,燕月明就像那被夹在中间的可怜标本,逃都不知道往哪儿逃。脚下像长了钉子,动不了,寒意顺着神经游走,冻得他牙关紧咬。   他又犯规了,又犯规了!   在同一个规则上栽了两次,10分!   他还要拿第一的!   “抓住他!”燕月明小小地爆发了一下,一声断喝让所有人回神,这速度甚至比应解和陈野生还要快。因为正常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是逃离和躲避,可看上去谨慎、胆小的燕月明,却反其道而行之。   为什么?   张皎月咬了一下舌尖,也反应过来,“快抓!”   陈野生还没想明白,或者说,他的大脑根本就没动呢,身体先动了。抓就抓呗,今天抓不到这粉色拖把,他就改姓卜!   应解的速度也不遑多让,两个“得力打手”齐齐出动,奔着总裁就去。总裁一个壁虎摆尾,刹那间就爬上了墙壁,仿佛受到了惊吓,开始满楼道乱窜。   燕月明等人急忙跟上,而张皎月这才有空解释:“他移动速度太快了,放他继续流窜,我们不知道得扣多少分,不如趁着犯规把他抓住!”   所以,他们反而不能轻易脱离犯规的状态,要让总裁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而因为总裁速度太快,所有人都开启了百米冲刺模式。   “可是总裁怎么会到这边来?”55号也不笨,很快反应过来,说着他又边跑边看向燕月明,“你不是说对面楼的其他考生会搞定一切的吗?”   17号:“对啊?为什么到最后受伤的是我们啊啊啊——”   燕月明也很想问为什么,问问江凡、问问卜夏、沈胤川、顾斐、李燃,问问留在那边的所有人,他那么信任他们,为什么最后受伤的却是他?   今天的风好喧嚣啊,吹得他都想流泪了。   前方,应解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裂的桌腿扔出去,迫使总裁改变方位。陈野生见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抢先跑到前面完成包抄。   “别直接动手会犯规!找个空屋子想办法把他关进去!”张皎月在后头给他们当军师。   “好!”陈野生的回答可谓中气十足,燕月明觉得如果是在小说、动漫里,他应该就是每出一招都会喊招式名的热血男主。   燕月明只是小明罢了,练到现在,普攻也只进化成连续普攻,再加上一些速度和力度的加强,还没有修成什么大招,但他可以打辅助。   所有人都动起来了,在4楼与总裁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围追堵截。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总裁快,应解和陈野生也快,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从宿舍走廊的这头跑到了那头。陈野生平时看着不是个爱动脑的,但他一旦动起手来,战斗意识强得可怕,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是他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天赋。   有了!   陈野生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厕所,身形如电,踩在墙上飞檐走壁,再将走廊里对方的杂物一脚蹬出挡住总裁去路。此时应解杀到,左右夹击,总裁根本不想与人类接触的样子,非常顺理成章地就从天花板吊下来,径直钻入了厕所。   “砰!”   厕所门关上了。   所有人松了口气,燕月明气喘吁吁地赶到,还来不及抹去额头上、后颈的冷汗,视线扫过门口的卫生间的标志,又愣了一下。   “这是厕所?”他问。   “对啊,这不就是厕所吗?”17号疑惑反问。   “啊……”83号嘴巴微张,“我记得下面有条规则说,4楼尽头没有厕所哦,那这个厕所哪里来的?”   55号开始干笑,“呵呵呵呵呵……”   笑声诡异,听得陈野生头皮发麻。大家刚犯规,精神有点不正常也实属正常,他赶紧晃了晃脑子,让自己正常些,“那个规章制度不是被废弃之前的吗?现在也许不管用了呢?”   燕月明睁着卡姿兰大眼睛,“如果在规章制度被废弃前,4楼尽头就没有厕所,那被废弃后,它又凭空出现了,这合理吗?”   张皎月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也许是时间。”   “什么?”应解看向她。   “那些规章制度基本都是针对晚上的,因为员工晚上才会回宿舍休息。可现在麻烦进化成了新人类,晚上也要上班,所以宿舍楼废弃。要么,那些规章制度全部因为宿舍楼的废弃而不存在了,要么,它们继续存在,但也发生了变化,譬如——原本只针对晚上的规则,现在白天也适用。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趋向于后者。”张皎月不愧是2号,到现在还思路清晰。   燕月明很赞同她的推断,刚想说话,却目睹了神奇的一幕。他不过转了个头,眨了眨眼,厕所的门就不见了。   他可以确定,门口的厕所标识还在,就是门不见了。   “这是……”陈野生瞪大了眼睛。   “这不就是我们刚才在对面楼遇到的情形吗,门不见了!”17号又惊又喜,紧接着又蹙起眉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83号摸着下巴,“难道说,之前楼道里的门不见了,也是因为总裁被关起来了?”   燕月明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又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不应该是简单地关起来了,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自闭。”突然,背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谁?!”所有人都回头看,陈野生和应解自然而然地挡在前面,就发现走廊里的一扇宿舍门开了,门后探出半个头来。   这是个穿着运动服的女生。   她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给他们展示自己的手环——49号。   是考生就好。   燕月明再次揽下了社交重任,从陈野生背后探出头去,问:“你好,你怎么在那里面?一个人吗?”   49号表现得有些戒备,语速缓慢,“我的队友都被淘汰了。你们又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没办法撒谎,因为宿舍窗户正对着外面的街道,如果49号一直观望着外面的情形,她就会知道谁曾经出入过大门。   “从地下通道,你呢?”   “门缝里的那张纸是我留的。”   燕月明不由看向张皎月,张皎月略作思忖,提问:“你怎么证明?”   49号便又缩回门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她递出一张纸来。纸上是她新写的字,笔迹与门缝里的纸上相同。   门缝里的纸上留有善意的提醒,那么49号是善意的可能性大大提升。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气氛为之一松。   “你刚才为什么说,因为他自闭?”燕月明好奇发问。   “我昨天就来这边了,找到了一本《总裁观察日记》,上面写的。能够大致推断出来总裁的人设和性格,他骄傲自大,喜欢吹牛、搞一言堂,但就是太骄傲了,一旦被打击到就会自闭,尤其是被人类打击到。自闭是种状态,他一自闭,就会阴暗爬行,怕光,怕见人,所以门就会关起来,甚至消失。”   55号啧啧称奇,“那这关起来的不是普通的门,是他的心门啊。”   “不对。”燕月明严肃地皱起了眉,对上49号的目光,他又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说得不对,而是我们昨晚就跟总裁起了冲突,他就开始阴暗爬行了。这是自尊心受挫的表现吧?可是晚上的时候,门并没有消失,是直到白天才消失的。”   49号:“一次打击不够,要三次。事不过三。”   三次?   所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是在餐厅里,第二、第三次呢?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又对总裁做了惨无人道的事情?   与此同时,监控室内。   小方停止了腰板,又抖起来了,“之前我们谁都没有多注意这个49号,万万没想到啊,真理竟然掌握在她手上。”   指挥部的赵干事回以假笑。   当谁不知道似的,现在燕月明就跟49号在同一个监控画面里呢,这小方想夸的是49号吗?分明是燕月明。瞧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回头他就发动同事把燕月明抢进指挥部。   “不过说真的,这总裁也挺惨的。”监察部的考官一句话,又让大家把目光转向了总裁身上。这位哥们,在所有缝隙NPC的名单上,都算惨的了。   因为争风吃醋被打断腿,又被考生反复折磨,他不自闭谁自闭。   那厢,陈野生忽然一拍脑瓜子,面露喜色,“我知道后面两次是谁干的了,是我夏姐啊。”   燕月明:“嗯???”   陈野生拍拍胸口,满脸自豪,“我刚才看到了,总裁的粉色西装不是都碎成条了吗?那领口还用碎布条打了个专业的手术结呢。这手法,再加上这独特的裁剪,不是我夏姐是谁?”   燕月明:“……那、那她好厉害哦。” 第137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二)   据49号透露,废弃宿舍这边的规则果真如张皎月推断的那样,没有大的改变,只是时间范围扩大了。   她还幽幽地给出了另一条消息,“从昨天到现在,这里一共来了三拨人。我、你们,还有另一队人,里面有个人是10号。”   10号盛殊。   燕月明急忙追问:“那他们人呢?”   49号动作缓慢地看向消失的厕所门,幽幽吐出一个令人错愕的事实,“在里面呢。”   燕月明愣住,随即缓缓回头看向自己的队友们。队友们也愣住,而后陷入了无边的沉默。最终还是陈野生挠挠头,干笑道:“哈哈,那我们刚刚还把总裁关进去了哦。”   55号:“要不我们赶紧跑吧?”   17号:“可是总裁又自闭了,门又不见了,咱还是不能见光,跑哪里去呢?”   83号:“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刚刚是谁提议把总裁关起来的啊?   几人齐齐看向燕月明:哦,是小明啊,那没事了。   燕月明心虚得眼神乱飘。这叫什么事儿呢?这是他能预料到的吗?这个缝隙最终的剧情可能就是要让掉进来的所有人都变成不能见光的怪物吧,只能在角落里阴暗爬行?   这么一想,燕月明觉得还真有可能。   他赶紧把这个发现跟大家说,于是大家又陷入新一轮的沉默。   49号持续慢吞吞输出,“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张皎月:“什么?”   49号没有立刻回答,她又回宿舍里去了。宿舍里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过片刻,49号再次回来,送给他们一大坨黑色垃圾袋。   特大号的那种,可以套在最大号的垃圾桶里,坚韧、厚实、耐用。甚至可以带着去拾荒,也不知她从哪儿找到的。   应解挑眉,“你让我们套垃圾袋?”   酷哥一身潮牌,虽然挑选的是便于活动的款式,鞋子也是作战靴,但依旧很潮,跟垃圾袋格格不入。49号看向他,虽然态度戒备,到现在脚还没从宿舍里跨出来呢,但她只是戒备,她不是怕,反问道:“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应解耸耸肩,办法当然是没有的。他看向张皎月,两人打着眉眼官司,不知道在暗中商量什么。   那厢,55号说道:“那现在问题不就又绕回去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怎么能确定这位大叔不是诈骗犯呢?诈骗犯可足足有30分,错过太可惜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跟在后头的大叔。   大叔早已懒得维持人设,抓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道:“别看我啊,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事情好像再次陷入僵局了。   燕月明知道,这位大叔看起来和自己很聊得来,实际上口风很紧,想要从他嘴里套到话非常困难。而他们作为考生,有监控看着呢,也不可能真的把他什么样,所以他有恃无恐。   这时,张皎月道:“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测谎。”   应解取下自己的背包,从中拿出了一个类似于平板电脑的东西,上头同样连接着一蓝一红两个电极片。他解释道:“这是我们昨天在秘书室里拿到的东西。”   燕月明心念微动,立刻看向大叔。只见大叔扯了扯嘴角,表情终于开始僵硬和不自然。   张皎月也看过来,但看的却是燕月明,她问:“从接触他到现在,从我的观察来看,我觉得他不是那个诈骗犯,你觉得呢?”   燕月明仔细想了想,过了几秒才谨慎回答:“我的直觉也告诉我,他不是。”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得测一测。一个人能把嘴巴闭紧,可不代表他能把大脑完全放空,什么都不想。大脑是人体最奇妙的地方,甚至于你会撒谎的指令,都是由它下达的。”张皎月忽然笑起来,那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问那大叔——   “你觉得,你的大脑里有什么呢?”   大叔心里咯噔一下。领取任务来考场扮演无辜群众的时候,以前当过考官的同事们就提醒过他,要他提防考生,千万别小瞧他们,小心阴沟里翻船。   他只以为是危言耸听,这不就是一帮新兵蛋子么?有什么可怕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今年的考场会有这脑电波交流的设定,大意了。   “你们想要对我做什么?别忘了我可是无辜群众,你们这么做,万一伤害到我怎么办?我会去投诉你们的!”大叔板起脸来,开始抗议。   “别担心,我自己试过了。”应解是个狠人,拿起电极片就往自己脑门上贴。平板屏幕亮起的同时,他从容摊手,“看,毫无问题。”   大叔:“……”   应解又问:“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大叔:“呵呵。”   不想知道呢。   酷哥要你知道,你就得知道。应解直接把屏幕展示给他看,“这是我社交平台的账号,你看,我的关注、我发表过的言论,都在这上面。这项脑电波交流技术非常成熟,在它面前,你将——没有秘密。”   应解给大家展示的社交平台上有什么内容?他在给美女点赞、给冷门电影写影评、在凌晨一点半发一张自己坐着直升飞机俯瞰城市夜景的装逼图。   55号对此只有一个想法:妈的,给他装到了。   大叔还想垂死挣扎,“你们不要逼我,我是有隐私权的!”   燕月明觉得他说的很在理,他们是在考编,要成为公职人员,不能随随便便窥探无辜群众的隐私。   “可是大叔……”燕月明向他投去疑惑目光,“如果你不是诈骗犯,那么紧张干什么呀?你偷偷藏了私房钱吗?你老婆知不知道?”   大叔:“……”   燕月明:“大叔,我们真心换真心。”   大叔:“…………”   陈野生插嘴,“我觉得他老婆可能是你粉丝,我妈就特喜欢你,如果他真的有老婆的话。万一他是诈骗犯,他肯定没有老婆。”   大叔脸都要气红了,“我有!”   陈野生梗着脖子跟他杠,“你有你不敢!”   大叔:“你倒是敢了?!”   陈野生有什么不敢的,他从应解那儿拿来平板,二话不说就把电极片往自己脑门上贴。屏幕再次亮起,好大一张卜夏的照片出现在那儿。   “咳。”陈野生羞涩难当,赶紧捂住,但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你看我都敢了,你不敢你就是诈骗犯!”   大叔:“我——”   激动的话语刚刚脱口而出,大叔就心惊地闭上了嘴。好险,他差点冲动上套了,警惕的目光扫过众人,“激将法?”   “没有没有。”燕月明赶紧打圆场,他真诚地看着大叔,道:“我们绝对不会强迫你的,可是作为无辜群众,我们都救了你了,你也有配合我们工作的义务,对不对啊大叔?如果你不是诈骗犯,那诈骗犯是谁呢?你有线索吗?我们各退一步,保护你的隐私,你也为辛辛苦苦出入缝隙的搜救队员提供一下帮助,为克制世界意识、甚至消灭世界意识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   当燕月明开始上价值,没有人可以说得过他。   小姨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一件事是什么?   讲大道理。   一刻钟后。   大叔坐在地上已生无可恋,“行行行,我告诉你们行了吧?我确确实实不是诈骗犯,我如果是诈骗犯我天打雷劈,我没有道德!”   “那诈骗犯的线索呢?”燕月明、陈野生、55、17、83号绕着他蹲在地上围了一圈,张皎月和应解就在旁边站着,给他们压阵。   大叔享受着这360度立体声环绕式问话,脑瓜子嗡嗡的,“我说,我也说。说完之后你们就送我走,行吗?我只是个买了烂尾楼被坑了还不小心掉进缝隙的可怜中年男人罢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大叔给出了关于诈骗犯的线索,他们答应马上送大叔离开。   49号一直在旁观,见状又回宿舍里扒拉出了墨镜和胶带送给他们,让他们能够更好地武装自己。但当他们问49号要不要一起走的时候,她却拒绝了。   陈野生见她帮了那么多忙,免不了想劝上几句,却被燕月明阻止。   离开之后,陈野生忍不住问燕月明为什么,燕月明回答道:“一间普通的宿舍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肯定是她自己收集的,里面说不定还有食物,她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苟到最后。或许她还有别的什么后手,我们就更不能多打听了,她帮了我们嘛。”   走在前面的张皎月听见了,也道:“她刚才既是帮忙,也是试探。东西是一步步给的,情报是跟我们一步步换的。”   陈野生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49号给出了重要情报,也提供了物资,但也从他们这里得到了其他的情报,譬如那条最重要的关于诈骗犯的线索。   不过张皎月还有一点没说出来,她觉得,49号能开口就把“总裁自闭”的情报说出来,是因为燕月明。   在大家都不熟悉的情况下,燕月明是唯一可以让人信赖的、有主角光环的那一个人。   “还有一点你们看出来了吗?”应解也回过头来。   “她行动迟缓?”张皎月反问。   “嘶……”55号诧异,“你们说她已经中了尸毒了?”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像啊。那她还不走?回对面去吃萝卜啊,萝卜不是可以抑制毒素吗?”73号道。   张皎月:“考试还有差不多24小时就结束了。”   应解:“硬刚也给它刚完了。”   17号:“这是跟尸毒比谁活得更久是吗?”   陈野生:“够狠啊。”   燕月明则眉头一皱,暗道事情不妙,“是因为这里废弃了,也没搞过卫生,所以尸毒还在这里传播吗?那她感染了,我们呢?”   这还用问吗?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大约十分钟后,麻烦无限公司里的考生们,忽然发现对面楼的楼顶出现了几个奇怪的东西。黑黑的,会动,有手有脚但身形鬼魅,像不知道哪个地方来的奇行种。   大家的背包里都有望远镜,哪怕不能站在窗边,依旧可以用望远镜看到对面的情形。   “什么东西?”   “好奇怪啊,丧尸的新品种?”   “那不会是……垃圾袋吧?”   这边疑惑不解,一个个看得满头问号。那边的燕月明小队,托墨镜和黑色塑料袋的福,免于了阳光侵蚀,但万万没想到——   当他们把大叔带到楼顶天台,正寻思着该怎么通知气相局来接人时,那大叔把自己的外套一脱,露出橙红色的里衬。   再把外套反穿,一个身穿橙红色制服的气相局员工就新鲜出炉了。   “没想到吧?”大叔捏着自己的手指,发出咔哒咔哒的关节声,挤出一丝假笑,“恭喜你们成功解救一名无辜群众,现在,我是你们的监考官。”   燕月明:“大叔你穿橙红色真好看。”   大叔:“禁止跟考官套近乎。”   燕月明:“哦。” 第138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三)   反转来得猝不及防,应解都不好意思再装逼了。   包括燕月明在内7名考生,安安分分夹起尾巴做人,套着垃圾袋、戴着墨镜,顶着大太阳站在楼顶,在对面楼考生的望远镜注视下,听考官叭叭了十分钟的考场秩序。   多年之后,当燕月明他们逐渐成长为气相局的中流砥柱,这一幕仍然被反复提起、反复鞭尸。   “想当年啊……”   言归正传。   考官不可能真的对考生做什么,这也是考生们有恃无恐的地方。被训了十分钟后,一行人得以逃出生天,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返回公司大楼,因为大叔给出的关于诈骗犯的线索在对面。   至于宿舍一楼的信箱,以及他们发现的属于另一个女性无辜群众的脚印,暂时还不着急。信箱没有突破口,而那位女士,燕月明怀疑她也进了4楼尽头的那个厕所。   否则这无法解释,10号盛殊和她的队友为什么会跑到厕所里去。他们再怎么不谨慎,也不会在有规章制度明确提到厕所的前提下,还一起跑进去。   这太不合常理了。   可燕月明没想到的是,更不合常理的还在后头呢。当他们从地下通道原路返回,发现-1楼多了两个考生在跟保安斗智斗勇。   避过他们再往上走,路过4楼,萝卜田里全是考生。粗粗一眼扫过去,最起码能看到三四十个人。   他们没有贸然靠近,躲在门外窥探。   “都在干嘛呢?”陈野生满头问号。   “种地吧。”应解酷酷地抱着臂,欣赏着考生们挥汗如雨的英姿,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诈骗犯的线索就在4楼。   “难道他们也是为了线索来的?居然有人比我们还快一步,而且还广而告之了?”55号的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还有一丝警惕。   “是不是五块那个情报小组干的?”17号道。   “也许只是单纯为了填饱肚子。”张皎月耸耸肩。   她这么一说,燕月明也想到了。因为7楼食堂是大片大片的玻璃幕墙,无法正常进餐,那么到这里来吃萝卜,就成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毕竟张皎月和应解已经试验过了,这里的萝卜是可以吃的,安全、管饱。   几人迅速往楼上去,确认通往7楼和11楼的门依旧是消失的,便再次折返。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他们会分散开来寻找线索,如果有进展,再想办法通知其他人。燕月明、陈野生、张皎月和应解先进去,进去之后再两两分散。17号、55号、83号会在外面游荡一会儿再进来,假装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而是直接从-1上来的。-1楼那么多房间,谁也说不清楚里面到底能躲多少考生。   55号说得坦荡:“我们这个队伍足足有七个人,前十里占了三,又消失了那么久,大家不怀疑是我们找到了附加分,怀疑谁呢?太扎眼了。我们三个实力稍微差一点,我们得苟一苟,免得被炮灰了。”   83号:“没错,诈骗犯我们也想抓,但我们已经拿到10分附加分了,太贪心容易翻车。”   17号也点头,不过他拍拍胸口承诺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会继续找线索的,如果找到了通知你们,如果找不到——”   “也不勉强。”张皎月接话,“祝你们好运。”   七人小队自此分散。   4楼是个颇具末日风格的地方,银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搭建出一个超大的室内种植基地。头顶的灯耀眼如太阳,为植物提供最基础的光合作用,还有自动灌溉装置、围绕着田埂的自动传输带等等。   田边还停了不少的农用机械,都是小型的,便于劳作。靠墙的位置,则是一间间小房子,以及通往11楼的电梯。   燕月明四人进去后,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田间地头,大家纷纷抬起头来,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在里头。   “小明,这边!”那是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的人。   等他过去,38号就悄悄提醒:“小心点,现在很多人都怀疑你们是找到附加分的人,都盯着你们呢。”   燕月明闻言,余光瞥向周围的人,发现大家果然都在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这种打量说不上恶意,是好奇的探究,是审视,也有些竞争意识在里头。   枪打出头鸟,燕月明心里陡然冒出这几个大字。他可不认为自己有了一个所谓的“主角光环”,就能博得所有人的喜爱了,该更小心谨慎才是。   陈野生则忙着寻找他夏姐,没找着人,又连忙打听。   37号麻仁爱摇摇头,“他们比你们还神秘呢,到现在也没见着人。之前找我们的14号顾斐和4号李燃也不在这里。”   燕月明:“你们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咒术师们很快就七嘴八舌地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跟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他们是单独来的。总裁暴走之后,咒术师协会“分崩离析”,42号从电梯离开,直达4楼。其余人在通风管道里爬行,并于饭点时被传送到了总裁餐厅,再复刻了燕月明之前走过的路,从餐厅进入后厨,再从后厨进入隐藏楼道,抵达4楼。   双方汇合。   互相诅咒一番之后又和好了。   没过多久,大批量的考生进入4楼。   麻仁爱道:“是江凡组织的,他给大家提供了4楼可以吃萝卜的信息,还有来这里的路线,一部分人选择了到这里来,一部分人留在外面,冒险就餐。”   至于怎么冒险,咒术师们没看见,但燕月明想也知道,是跟他们身披垃圾袋差不多的操作。   他还借此搞明白了一件事。   为何总裁会出现在废弃宿舍?原来罪魁祸首在这里。咒术师放出了总裁,于是消失的门重新出现,大批量的考生才能从外面进入4楼。现在总裁又被关进了厕所,门再次消失。   “江凡也不在这里?”陈野生道。   “在外面呢。”33号回答他,末了他又想起什么,跟燕月明说:“还有个人在找你,说是你前同事。”   说曹操,曹操就到。   前同事跨越萝卜田而来,许多人不知道他跟燕月明的关系,但燕月明是主角,又疑似拿到了附加分,谁去找他都是合理的,因此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没人知道,前同事是去告密的。   “我有话单独跟你说。”前同事把燕月明拉到一边,压低了嗓音告诉他,“五块那个情报小组盯上你了,说是要从你那儿套什么胡地的情报,你小心一些。”   前同事就是个普通人,靠刻苦努力来考编制,并没有别的消息来源,所以也不清楚胡地的事情。   燕月明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前同事:“你知道江凡的那个信息栏的事情吗?一开始鼓励大家互通消息,他来牵头,谁知道有人在上面故意留假消息误导考生犯规,后来打起来了,江凡还被误伤。那会儿很多人都在一楼,包括跟你一块儿组队的那两个人,顾斐和李燃。我看到五块和他的队友,就躲在后头偷窥他们。”   燕月明惊讶,“偷窥顾斐和李燃?”   前同事郑重点头,“而且话里话外的,他的最终目标还是你。五块那个情报贩子,还知道故意留错误信息的考生是谁,不过他们口风很紧,没说出具体名字。总而言之,你小心点。现在大家都怀疑是你们拿了附加分,难免有人会盯上你。”   燕月明:“那你知道顾斐和李燃去了哪里吗?”   前同事:“好像是去了生产部,但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一直跟着五块,后来看到他们去了11楼,我就没再跟了。”   “谢谢。”燕月明承了他的情,作为回报,他将对面是废弃宿舍,而总裁去了那边的信息告诉了他。   等到前同事离开,陈野生立刻凑过来,“他跟你聊什么呢?”   燕月明把话一说,陈野生直呼“复杂”,而后迅速放弃思考。他现在只想知道他夏姐在哪儿,找不到人,那就边找线索边等夏姐。他有独属于青梅竹马的预感,夏姐最后肯定也会来这儿。   线索要怎么找呢?   考官大叔的原话是:“我见过总裁,你们知道吧?就是总裁觉得我偷公司机密,下令把我抓起来的。总裁骂我的时候说漏了嘴,说我是小偷,还说另一个人是诈骗犯,骗了他,说我们人类都不是好东西。他要把那个人发配去种萝卜,但他说的是TA,所以我也不知道是男的女的,或许你们可以去4楼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TA遗留的什么线索。”   大叔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怀疑总裁会认为我是小偷,也是诈骗犯搞的鬼。”   诈骗犯的设定是什么?   根据广播里补充规则时的介绍,这个诈骗犯擅长伪装、满嘴谎言,且以害人为乐。如果是他不止骗了总裁,还害得大叔被当成小偷抓起来,是说得通的。   值得一提的是,张皎月和应解之前来过4楼了,并且在萝卜地里找到过一个玻璃瓶,但他们觉得,这个玻璃瓶应该与诈骗犯无关。   因为正是这个玻璃瓶里的信息指引他们去参加了总裁的晚餐,顺藤摸瓜找到了大叔,获得附加分。诈骗犯只会害人,而不会帮人。   4楼很大,没有指向性线索,燕月明和陈野生就只能大海捞针式搜查。而这里的规则,最坑爹的地方在于——生产指标。   张皎月和应解之前种了4小时的萝卜,但生产指标指定的是最终收获萝卜的公斤数,并非工作时间。也就是说,如果你在这里磨洋工,也许需要远超4小时的时间,才能完成指标从这里离开。   具体的生产指标是多少呢?   燕月明抬头看到正前方墙壁上那块硕大的电子屏。   【今日指标   400KG】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萝卜地像手机农场一样,播种之后可以快速成熟,时间为2小时。燕月明和陈野生对400KG没概念,对种地也没概念,只觉得张皎月和应解可以在4小时内完成,他们也可以的吧?   他们也不差的,对不对?   半小时后。   一个麻烦监工走到了他们的地里,像礼仪小姐那样举着一块黄牌。黄牌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不合格。   麻烦不会说话,他只是用那双浑浊的双眼看着他们,再默默地翻转牌面。黄牌背面还有两个大字:重来。   燕月明看着手里的锄头,陷入了沉思。   这怎么锄地还有不合格的呢? 第139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四)   燕月明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他在种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地之后,失去了理想、失去了思考,失去了一切人类的美好品质,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抱着大白萝卜坐在田埂上。   午餐时间到了,田埂上到处都是这种姑且还能称之为“人类”的东西,“咔哧咔哧”的啃萝卜声连成了片。   有人一边哭一边啃。   别人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在忏悔。   我忏悔。   我有罪。   但是有罪可以被判刑,而不是在这里生啃萝卜。   也有勇士尝试过,不完成生产指标就强行离开,可是他发现无论跑多远,那种犯规的感觉都不会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加深。   于是他只好又回来了。   白扣5分。   现在大家的分都不多了,谁也不敢再轻易尝试,于是都老老实实地继续种地。最令燕月明忧心的是,种了三小时萝卜了,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应解和张皎月坐在东边的田埂上,17、55、83号坐在西边的田埂上,大家互相遥望一眼,摇摇头,都是没有找到线索的人。   “唉……”   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引发了蝴蝶效应。田埂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叹气,叹到萝卜田的尽头,种萝卜种到崩溃的考生已经在撞墙了。   燕月明觉得自己还算正常,抱着萝卜时不时啃上一口,啃了半天一条大白萝卜也没啃完,只觉得萝卜好似成了精,在他肚子里开party。   魔性的萝卜在舞动,就像从他前面过去的麻仁爱。麻仁爱作为临时工,连啃了几顿的萝卜,精神状态比总裁好不了多少,就差在萝卜田里阴暗爬行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饭点刚过,广播又响起。   “各位考生请注意。”   “第三位无辜群众已被找到。”   “将其护送至楼顶飞机坪,即视为解救成功。”   三个了。   外面的人在拿附加分,而他们还在这里种萝卜。这样的认知让不少考生都焦虑起来,或面露凝重和沉思,或直直地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后,做出完成生产指标赶快离开的决定。   燕月明隐约听到有人在猜测。   “这第三个无辜群众,不会是江凡他们找到的吧?他们把我们引到这儿来种萝卜,看似好心,其实是让我们困在这里,他们好自己独吞附加分?”   “不会吧?”   “这哪儿能知道呢?”   “人心隔肚皮。”   燕月明听得微微蹙眉,余光瞥向那几人手环上的号码,悄悄记住。他其实也很小心眼,后面如果要交换情报,他一定不跟这几个人换。   同时,这些话也提醒了他——现在已经不是考核初始的友好互助模式了,最后的博弈即将开始。   小明究极防御模式,on。   无数人过来跟他搭讪、套话,获得一堆废话离去。4楼逐渐走了大半的人,燕月明却反而不怎么着急了,安详地在萝卜地里躺尸。   陈野生蹲在他旁边,揪着自己的头发,问:“你不着急吗?线索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考官大叔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燕月明双眼放空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如果他是骗我们的,证明他才是诈骗犯,但我们已经把他送走了,没办法后悔,所以我们只能赌他不是骗我们的。”   陈野生若有所思,“这样啊……那如果线索已经被人找到并且拿走了呢?”   闻言,燕月明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心疼地抱住已经种了好几个小时萝卜的自己,“那我回去跟学长告状。”   陈野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就快进到告状了?   下一秒。   燕月明又双眼放空,“我要睡觉了。”   陈野生:“你这就要睡了?这才下午啊!还有一百来公斤萝卜没达标呢,还有线索没找到呢,起来继续啊!”   “学长说了,在缝隙里,充足的休息很重要,比你有一颗聪明的大脑还重要。”燕月明说着,已经把眼睛闭起来了,嘴里碎碎念道:   “考核在明天早上8点结束,所以今天晚上才是重头戏,尤其是考核结束前的那几个小时。诈骗犯藏得肯定很深,剩下两个无辜群众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越到后面肯定越难……得先休息、对,先休息,趁着这会儿还不到真正见分晓的时候,我要先休息,等我晚上精神抖擞,我卷死他们……”   如是念着的小明,在萝卜地里沉沉睡去。   他能睡那么快,也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们在-1楼根本没休息好,尽顾着去营救大叔了,每个人轮流休息,睡两三个小时就醒,哪能休息得好?   陈野生看着他熟睡的侧颜,不由自主地也打了个哈欠。   “算了,我也睡。”他道。   在睡梦中,燕月明梦到自己变成了一颗萝卜。   一颗顶天立地的巨大的萝卜,他被埋在萝卜地里茁壮成长,时而能看到麻烦从自己身前经过,但这些麻烦看起来都很小。   叫做麻烦的丧尸们,在巨大的萝卜面前不值一提。   小明萝卜很开心地在地里生长,努力让自己长得白白胖胖的,等人来吃。等谁来吃呢?反正肯定不是那些面色青白、双眼浑浊又行动迟缓的丧尸。   他不记得自己等的是谁了,但隐约记得很帅很帅。在一个下着雨的小巷里,他是一朵披着雨衣的蘑菇时,他看到过他在水里的倒影。   超帅的。   萝卜抖起了叶子,微微害羞。   可是他等啊等啊,都没有等到那个人到来。萝卜有点伤心,开始自闭,他一自闭,头上的叶子就开始徒长,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像对那个人的思念,长得都拖到了地上,都快把他自己给掩藏起来了。   他想,如果那个人不来,小明萝卜就不会开花。   他继续等啊等。   直到有一天,世界开始地动山摇。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陈野生比燕月明更早醒来,条件反射似地从地上爬起并作出防御姿态。   燕月明也醒了过来,揉着脑袋从地上坐起。可他身体是醒了,脑子还没从“我是萝卜”的思维里跳脱出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是爆炸声,从楼上传来的。”张皎月和应解迅速过来汇合。   “跟之前听到的11楼厕所里的爆炸声一样?”燕月明忙问。   “听起来差不多,但没法判断是不是同一拨人干的。”应解耸耸肩,大概是因为也睡了一觉的缘故,酷哥的头上翘起了一缕呆毛。   但是没有人提醒他。   燕月明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他刚从睡梦中脱离,就感觉到了肚饿。他揉了揉肚子,语速飞快,“太阳应该要下山了,一旦没了阳光,怕光的规则也就没有了。大家肯定都会活跃起来,我们——”   张皎月:“抓紧时间。”   说干就干。   燕月明拍了拍脸颊让自己赶快清醒,抓紧时间把剩下的生产指标完成。但越到后面,他就越狐疑。难道考官大叔告诉他们的信息真的是错的,否则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关于诈骗犯的线索?   此时4楼已经剩下了小猫三两只,绝大部分人都离开了。燕月明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在了监工的身上。   如果哪里都找不到,那么这几个监工麻烦,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按照探索出来的规则,他们不能与麻烦动手。这个“动手”的界限不好判定,很容易就会犯规,于是陈野生主动请缨。   “我身手好,干这个最合适。而且我本来就是第100名,只求顺利进入面试,不想争名次,就算犯规也不要紧,我现在才犯规五次呢,还有得扣。我只有一个要求——”陈野生说着,又清了清嗓子,爽快的表情里难得地透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我要把得到的线索分享给我夏姐,你们同意吗?”   应解耸耸肩,张皎月也不反对,燕月明自然更没有什么意见。卜夏跟沈胤川在一起,沈胤川是他的队友,本来就要信息共享的。   陈野生遂大胆上前跟麻烦周旋,他果然没犯规,可却也毫无收获。   “我把他兜都给掏了,啥都没有。”陈野生摊手。   那线索到底在哪儿呢?   燕月明一边拔萝卜,一边沉思。不知不觉间,他最后的生产指标也快完成了,等他把这一筐又一筐的萝卜搬上运输带,由麻烦监工记录下数字,就大功告成。   “呼……”搬完萝卜,燕月明自己也坐上了传输带,累得直喘气。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拿个萝卜来啃,就忽然听到身后一丝异响。   他循声望去,只见墙壁上出现了一条整齐的裂痕。   “卧槽,机关?”陈野生惊讶出声。   可不是机关么?那墙壁原本是很平整、光滑的,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缝隙的存在。可此时此刻,裂痕逐渐扩大,竟成了窗户。很长很长的长条形的玻璃窗,随着窗户的出现,灿烂的夕阳随之洒落,屋内的灯光则逐渐让步,直至全部关闭。   “哇……”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在4楼响起。   大家都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燕月明还坐在传输带上,在绚丽烂漫的夕阳里,进行一场萝卜田里的浪漫穿梭。他看着那漂亮的光,看着萝卜绿油油的叶子,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四个大字——   “光合作用!”   声音在室内回荡,直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有人觉得扯淡,也有人觉得丧尸吃萝卜都那么自然,萝卜在夕阳里进行光合作用,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正常的才是最正常的!   有考生因此吵了起来,但燕月明都不在意。他才不要管别人同不同意他的猜想,上一个猜想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关于诈骗犯的线索哪里都找不到对不对?   所有地方都翻遍了对不对?   眼前就有两个新出现的东西——玻璃和夕阳。   考官大叔没有骗他们,只是时机未到。   应解比他更快,已经从杂物间搬来了梯子。4楼的天花板很高,窗户的位置也很高,需要用到梯子才能够得着,而4楼恰好就有梯子。   这样的巧合让燕月明对自己的猜测更多了几分信心,连忙跑过去,就看到已经站上梯子从窗户里用望远镜望出去的应解,缓缓勾起了唇角。   有戏!   “怎么样?”燕月明急忙问。   “你自己来看。”应解没有解释,而是退下来,让燕月明上去。燕月明也不矫情,连忙爬上去,也拿出望远镜来看。   外面有什么呢?   有公交站台。   当考生从窗户里往外看时,得到的信息都来自于公交站台。燕月明自然还是下意识地朝站台上看,很快就发现,原来写着诈骗犯信息的那张纸上,多出了一行字。   原来的信息是:   【糟糕!   那个欺诈犯,也在里面!】   此时此刻又出多来两行。   【哈哈,   其实我就是那个诈骗犯。】   对面废弃宿舍楼的窗户上,从左至右的四扇窗户,还依次写着几个字,连起来看正是——来抓我呀。   一模一样的字体,出自同一人之手。   燕月明心里一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不等他把这个发现告诉其他人,广播再起。   “各位考生请注意。”   “第四位无辜群众已被找到。”   “将其护送至楼顶飞机坪,即视为解救成功。” 第140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五)   五个无辜群众,现在已经找到四个。   诈骗犯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个?没有人知道。可这个人在废弃宿舍楼留下信息的举措,让人无比肯定——这人还是个标准的愉悦犯。   “嚣张啊,太嚣张了,这是对我们的挑衅吗?”   “之前对面的窗户上没有字的吧?什么神人能在那么多考生的眼皮子底下留言?不应该啊。”   “所以问题出在……我们这边的玻璃上?”   考生们都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张皎月则笃定得多,“玻璃应该是特殊材质的,不管是公交站台上的留言还是废弃宿舍里窗户上的字,都得通过这片玻璃才能看得见。”   燕月明:“那么隐藏留言所用到的墨水,也得是特制的吧?我们肉眼是看不到的。诈骗犯一定是偶然发现了玻璃的特殊之处,利用了它,对不对?这个人……先告诉我们这里有丧尸、有诈骗犯,让我们警惕,再等我们发现留言的其实就是诈骗犯本人,以达到戏耍我们的目的。”   陈野生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他最后还挑衅我们,就跟那电影里的反派一样。”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那他这种特殊的墨水是从哪儿来的?一个诈骗犯会随身携带一瓶墨水吗?”   这时,应解忽然问:“你觉得考生会随身携带炸药吗?”   答案是不会。那爆炸从何而来?燕月明脑子里“叮”的一声,仿佛有一盏灯泡亮起。对啊,如果考生能够在麻烦无限公司弄出炸药,那诈骗犯也有可能鼓捣出特殊墨水,谁也不比谁弱,是不是?   “我们再来理一理这个诈骗犯的行动轨迹。”张皎月将众人的思绪拉回,“目前已知的,诈骗犯先骗了总裁,还疑似坑了那位大叔,导致大叔被当成偷机密的犯人被抓,关进-1楼。”   燕月明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诈骗犯被总裁发配到4楼种萝卜,在种萝卜的过程中,TA发现了这扇玻璃的秘密,于是开始了他的、他的……害人计划?”   诈骗犯的人设是什么?以害人为乐。   张皎月心念微动,“TA不急着逃离麻烦无限公司。”   燕月明也眸光微亮,“因为他要借害人取乐,看着不小心掉进这里的人,一个个被TA坑到。所以我们去找TA、想救TA,TA反而会躲起来,不让我们发现?”   陈野生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火热,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也想参与,急忙道:“所以留到最后的那个无辜群众,就是诈骗犯?”   应解却道:“也许TA会反其道而行。”   陈野生:“你是说,故意先被找到,骗我们?”   应解:“这样我们不是也被TA坑到了吗?”   张皎月:“但至少第一个被找到的人肯定不是,被直接送出考场的概率太大,诈骗犯为了能够获得最大的愉悦度,势必不会轻易脱离考场。我倾向于,TA会在最后被找到的两个人里,二选一。”   恰在这时,电梯开了。   “叮”的一声,燕月明还以为是自己脑内的灯泡又亮了,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电梯门打开,才意识到是有人从11楼总裁办公室坐电梯下来。而有人下来,是不是意味着……   “门开了?”燕月明惊喜道。   消失的门又回来了。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两个考生也证实了这点。   他们是从11楼下来的,总裁办公室的门已经重新出现了,但总裁还没有回来。   燕月明打听完消息回来,几人又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   张皎月和应解从楼梯往上走,去找一找爆炸的地点,看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燕月明和陈野生坐电梯上去,如果总裁回来了,就再会一会他;如果没回来,那就从总裁办公室出去,一路往下走。   分两路的好处是,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收集到更多的情报。现在的考生手里多多少少都收集到一些线索了,可以用来交换。而他们四个待在一块儿目标太大、太扎眼,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分开就会好很多。   双方约定,最后在对面的废弃宿舍楼汇合,因为停机坪在那边,找到无辜群众的考生们势必都会过去。   燕月明又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傍晚17:31分。   大家的生产指标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但饭点已至,来不及再订餐,只能继续啃萝卜。燕月明也没有想到,他来考试,做的最痛苦的一件事居然是吃饭。一个大的萝卜啃不完,他只能先挑个小的,然后保险起见,再往自己背包里塞几个萝卜,免得晚上再肚子饿,找不到吃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学长就只能等到一个干尸小明了。   片刻后,燕月明和陈野生坐电梯直达11楼。   电梯打开,总裁办公室里正好没人。燕月明探头探脑,反复确定不会再有一个总裁突然冲出来阴暗爬行,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两人按照惯例先把这里探索一番,成功在办公桌下面找到了一块粉色碎布。看这布料的材质和破碎的形状,是从总裁身上掉下来的无疑。   “这个电极片被用过了。”燕月明仔细观察着桌子上电极片摆放的位置,可以确定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考生一般不会随意坐上总裁的座椅,那么很有可能是总裁坐在了这里。他贴了电极片?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从他被撕碎的衣服来看,燕月明倾向于后者。   所以电脑打开过了。   此刻的电脑是黑屏的,打开它的关键应该就在于意识连接。意识……意识……燕月明仔细琢磨着,忽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视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萝卜。   “你干什么?”陈野生好奇地看过来。   “你看过那种视频吗?就是往蘑菇身上插电极,就能听到蘑菇说话的声音。很奇特,像大自然的音乐一样,好像说是蘑菇的菌丝能释放什么电信号……”   燕月明一边说着,一边往萝卜身上贴电极片,一边一个,左右对称。   陈野生下意识地看向电脑屏幕,只见屏幕在闪烁,跳了几下之后,竟然真的亮了。燕月明没想到随手一试竟然真的有用,随即发散思维,又忍不住问:“你觉得植物真的有自己的思想吗?”   “应该……”陈野生大脑卡壳,他想告诉燕月明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么哲学的问题,就像他从来不去想鸡鸭被杀的时候痛不痛苦一样,因为他还是要吃肉的。   教他学武的师父告诉他,想太多是种病。   “啪。”电脑屏幕忽然又闪烁了一下,出现了类似于心电图一样的东西。又像是信号不稳定,电流在滋滋滋地响。   “啥啊这是?”陈野生不由得凑近了些,刚一靠近,那线条就开始了诡异的蠕动。逐渐又变成了线圈,线圈晃出了重影,又变成了无数线圈的重叠。交错、不断交错,与此同时,魔性的音乐开始流淌。   像敲击过金属乐器后,久久不能消散的余韵。是某种嗡鸣,震得脑瓜子里冒出金星,又是水晕,一圈一圈扩散,再收回。   再扩散。   燕月明大感不妙,因为他的头已经开始晕了,连忙伸手扶住桌椅。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跑,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好开心。   “哇,哇。”开心到只会“哇”了,甚至还想蹦几下。   这是萝卜的情绪吗?   燕月明甩甩脑袋,但依然没办法将那种愉悦的情绪甩出脑海。再看旁边的陈野生,陷得比他还要深,眼神都不能集中了。   这种不自控的感觉,简直比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还要恐怖。   情急之下,燕月明迅速松开扶着桌椅的手。他的身体失去倚靠,一下子往后面倒去,倒下的同时,又连带着把陈野生给拽走。   陈野生被这么一拽,迅速回神,看到自己和燕月明即将倒地,连忙反过来拽着他稳住身形,并连退数步。   退出一定距离后,两人的脑子都清明不少。燕月明再次看向电脑屏幕,只见屏幕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弹窗,弹窗上显示着一行字:   【打开保险柜请扣1】   陈野生眼睛瞪得老大,“保险柜?!”   燕月明也有点回不过神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是萝卜在跟他们对话?不会吧,萝卜竟然真的有思想?可他们都吃了那么多萝卜了。   不,不会的,燕月明拒绝这个猜想。   这是总裁的电脑,所以保险柜也应该是总裁的保险柜。萝卜……萝卜是打开保险柜的钥匙!思及此,燕月明又硬着头皮上前。   他要扣1,怎么扣?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燕月明拿起萝卜,用指甲在上面扣了个“1”。陈野生已经一头雾水了,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神奇,“这他妈还是键盘吗?”   键盘不键盘的,燕月明不知道。他只知道扣下这个“1”之后,弹窗消失了,紧接着跳出一个进度条。   【保险柜解锁中……】   【99%……】   【95%……】   数字在跳动。   陈野生已经顾不上惊讶了,连忙私下寻找保险柜在哪儿。是电脑里的数字保险柜,还是说现实里的保险柜?   哪儿呢?   “咔哒。”柜门打开的声音传来,陈野生和燕月明齐齐低头,只见办公桌下面打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的门向两侧收缩,保险柜从中缓缓升起。   陈野生忍不住吐槽:“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来,我八百辈子都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保险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所以萝卜既是钥匙又是键盘,还自带迷惑效果,把偷保险柜的人都给乐晕吗?这萝卜也太牛逼了吧。”   燕月明顾不上跟他说话,手已经伸进保险柜里去拿东西了。   保险柜已经处于解锁状态,无需再输入密码,而这里面除了一个心型的红色丝绒盒子,什么都没有。   燕月明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确保不会犯规,再将其打开。而当他看清楚里面放着的东西时,他的视线就再也无法从上面移开。   “咦?这是谁啊?怎么都是她的小卡片?”陈野生大着胆子拿起一张,放到灯光下欣赏,“缝隙里哪来那么漂亮的姐姐?哇,大波浪,这个有点像我追星的小表妹买的偶像小卡啊,你说是不是啊小明?”   小明没有回答。   “小明?”陈野生狐疑地回头,只见燕月明崩溃地跪在地上,手中托着那个丝绒盒子,好像在给谁哭丧。   “小姨!小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41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六)   监控室里,一片寂静。   良久,后勤部小方打破了沉默,问:“这也是你们考核的一环吗?”   “我说不是你们信不信?”副队长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诚恳,但怎么也不可能比燕月明还要诚恳,遂放弃。他又看向监控画面,再三确定,那些小卡上的人真的是唐乔。   燕月明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小姨,而他们也不可能记错——在他们对麻烦无限公司这个缝隙进行探索,并将它定为考场时,他们并没有发现,总裁的办公桌下面还藏了一个保险柜。   “这真的是个意外。”副队长只能强调,“没有谁会想到要把电极片贴在萝卜上的,对不对?毕竟那只是一个萝卜,一个货真价实的可以吃的萝卜。”   指挥部的赵干事推了推眼镜,道:“这个说法勉强可以接受,但是,你们能保证这个保险柜和这些小卡,不会影响到什么吗?”   “赵干事。”主考官肖莛回过头来,“你是在质疑考核的公平性吗?”   “当然不——”赵干事说道一半,却又被肖莛打断。她又问:“还是你在质疑我搜救部三分队呢?”   赵干事心中一凛,对上肖莛锐利的目光,嘴巴抿紧,又张开,“我没有这个意思,肖队长。”   肖莛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视线扫过众人,道:“关于这次失误,三分队负全责,稍后会按程序上报,说明缘由。至于考核,我们设置的考题和线索与保险柜、唐乔均无关系,不影响考核的公平性。如果有影响,再议。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那哪敢呢?   别看搜救部里阎飞名头最响,最不好惹、脾气最硬的其实是肖莛,冷面无私,说她会徇私,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   小方清了清嗓子,道:“我没意见。往好了看,唐乔现在在胡地,是绝对的关键人物,有关于她的情报越多越好。而且之前总裁电脑的屏保上就是唐乔,再多发现几张小卡本来也没什么。”   副队长难得赞同地点头,又看向肖莛,“队长,是不是要立刻把小卡回收?”   肖莛:“单独连通总裁办公室的广播。”   副队长:“是!”   总裁办公室里,燕月明还沉浸在小卡给他的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他知道自己的小姨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她能办到很多寻常人办不到的事情,任何惊奇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好像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眼前的情况,还是让他猝不及防。   陈野生也很震惊,“你说这是你小姨?你小姨?真的是你小姨吗?”   燕月明艰难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陈野生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陈野生知道多少内幕消息。而就在这时,广播响了。   “考生9号、100号,现在向你们通报特殊情况。”   “总裁保险柜不在本场考核范围内,请迅速将物品放归原位,不要带走。如有疑问,可在考核结束后向考官进行质询。”   “谢谢配合。”   燕月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啊,自己是考生之一,如果这场考核的线索与小姨有直接关联,就不公平了。   可如果保险柜与考核无关,以气相局现在对小姨和胡地的重视程度,不会把小卡留在这里才对,怎么着也得带回去做做研究……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这个保险柜吗?   再有,小姨到底在缝隙里做了什么,竟然能让麻烦无限公司的总裁收藏她的小卡?燕月明看着手里的红色心型丝绒盒子,真的很难不多想。   小姨啊小姨,你让我如何是好?   还有总裁,那个阴暗爬行的总裁,穿着一身粉色碎布条到处晃,竟然也敢觊觎我小姨。我小姨那么漂亮。   陈野生发现燕月明突然就阴暗起来了,低头看着小卡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里,那表情,可真真儿……阴暗得还有点可爱。   咬牙切齿的。   燕月明咬牙切齿地把小卡放回盒子里,又咬牙切齿地把盒子放回保险柜,拔掉电极片、拿回萝卜,将一切恢复原状。   “我们走。”小明决定了,他一定要拿第一,否则他就暴打总裁。   “你没事吧?”陈野生跟在他身边,很是关切。   “没有啊。”燕月明转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纯良无辜。陈野生刚松了口气,就见他又转过去了,马上就阴暗起来了。   陈野生再次觉得,这里的人都不太正常。   两人先去了7楼,此时此刻最大的信息集散地,肯定是饭点的食堂。   太阳下山了,门重新出现了,火锅的香味再度飘散,考生们也都获得了短暂的喘息的机会。燕月明又在这里碰见了咒术师们,他们告诉他,他来晚了。刚才江凡的七七八八小分队以及伍元的情报小组都在这儿吃饭,但他们很赶时间,吃完就走了。   “你们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燕月明问。   “好像是去对面了。”麻仁爱回答道,“不过你可以先去娱乐区看看,自动贩卖机开了。是五块那伙人开的,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钥匙,直接把门给打开了。”   燕月明和陈野生便又转战娱乐区。   自动贩卖机果然已经打开了,而不远处又是一群麻烦搬着小板凳排排坐,在看电视。这次的电视里在放影视剧,很有时代特色的黑白默片,没有声音的。演员的演技夸张又滑稽,穿着的戏服既有现代装又有古装,鱼龙混杂。   这部电视剧就叫《鱼龙年代》,看起来像是情景喜剧。   贩卖机里已经空了,且没有补货,空了就是空了。陈野生不信邪地把手伸进去掏,别说掏到什么吃的,就是连一个币都没有。   旁边的考生悄悄告诉他们,“我看到五块手里有一串钥匙,应该不止能打开一扇门。”   陈野生好奇反问:“谢谢啊,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什么条件都没有,直接就说了,很可疑哦。而且这会儿大家都怀疑是他们拿了附加分呢,随着4楼种萝卜的人散开来,消息肯定也传开了,无亲无故的,干嘛还要给他们送消息?   那考生羞涩一笑,“你懂的。”   陈野生眨眨眼:“懂啥?”   此时一个不具名考生溜溜达达路过,“希望你们打起来咯。”   阴暗小明立刻警惕。   陈野生也对那名考生投去审视目光,可考生依旧羞涩,丝毫不受影响地说道:“我精神上支持你们,你们在那边打,我在这边为你们加油。顺带一提其中有个无辜群众是江凡他们找到的,还有一个是6号的卜夏,你们认识吗?”   那怎么能不认识?可太认识了!   陈野生的眼睛就像灯泡,蹭地就亮了。哪还管这考生有什么居心,又支持谁呢,只想飞奔去找他夏姐。   燕月明谨慎起来,又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啊?我能相信你吗?”   说话间,他看了眼考生的手环,28号,排名不高也不低。   28号回答:“有的是我亲眼所见,有的是我用我的线索跟五块换的啊。我跟他换了情报,还可以再换给别人,是不是?不亏。”   燕月明懂了,这是二道贩子。   二道贩子不求跟燕月明进行交易,他一来看燕月明比较顺眼,二来,他只希望他们打起来。那边一乱,就有可能加剧犯规的风险,而他在公司这边苟着。此消彼长,他不就能顺利苟到最后,美美晋级?   而且他大大方方告诉燕月明,算得上是阳谋了,也不让人讨厌。   燕月明遂小声建议他:“那你去4楼种萝卜啊,那儿安全,可以吃萝卜不会饿肚子,还能睡觉。”   28号很满意,拍拍燕月明的肩,“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去吧,小明。   拳打江凡,脚踢五块,就看你的了。   燕月明就这样抱着他的期待,跟陈野生火速下楼。他们虽然得到了卜夏的消息,陈野生也急得很,但急也不在于这一时,顺路又拐去了生产部。   前同事来跟燕月明通风报信的时候说过,他看到顾斐和李燃往这个方向走了。   饭点还没有过去,生产部的员工一部分在食堂,一部分在娱乐区,回来的只有寥寥几个。没有员工,机器自然就停了,“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生产重地”的规则也就不在了。   两人顺利潜入,而这也是燕月明第一次进入生产部的门内。   “你说,那些特殊墨水啊、炸药啊啥的,搞这些的原材料是不是都是从生产部偷的?”陈野生觉得自己跟这群人混久了,也变得聪明许多,脑子都长出来了。   “应该是吧。”燕月明小声点头。   两人鬼鬼祟祟潜入,低头弯腰前行,这里找找、那里看看。他们没有一个人懂什么化学反应、物理定律,但不妨碍他们也想办法鼓捣点东西带走。   万一用得上呢,对不对?   普通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有备无患。   “你觉得这个咋样?”   “拿。”   “那个呢?”   “来点吧都来点吧,不然气相局干嘛给我们准备那么大一个背包呢?这都是有理由的。” 第142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七)   老三真的觉得黎铮有毒。   这人在钟表店里待了整整一天,花了半天拆解钟表再装上,又花了半天处理鲜花的尸体,做成标本。写诗的是他,寄信的是他,不紧不慢、悠然自得,还有点奇奇怪怪的爱好。好不容易准备离开了,老三提醒他气相局的编制大考快结束了,他们不如直接过去看看情况。   这位老板说“不”。   他要回家。   回家干嘛?   沐浴更衣。   老三是不稀罕进黎铮家的,他就宁愿坐在外面公园的长椅上吃着汉堡等人,也不愿意进他家门去。这人一堆的规矩,他才懒得伺候。   二楼浴室的灯亮了,他知道那是黎铮在里面。   对于老三来说,洗澡只需要三五分钟,可他在外面翘着二郎腿等了三五十分钟,那浴室的灯都没熄灭呢。他有理由怀疑,黎铮这个骚包男人还会喷香水。   等到最后,黎铮没出来,倒是把气相局搜救部的人等到了。   来的人是阎飞,劳驾四队队长亲自过来的肯定不是小事。老三原本不想掺和进去,想跑,但阎飞多警觉、眼睛有多尖啊,一下就把他给逮住了。   “你跑什么?”阎飞一把抓住老三的后衣领。老三逃跑不及,吃了一半的汉堡掉在地上,索性认命,反过来讹诈阎飞一顿炸鸡。   “你得赔我,否则我去气相局投诉你暴力执法。”   “啧。”   炸鸡外卖送来的时候,黎铮总算是下楼来了。他不是很理解地看着外面的两个人,很想无视他们,但又没法真的无视,只能纡尊降贵地敲敲玻璃窗,撂下一句:“门没锁。”   不要在我家窗台下cos流浪汉。   进了屋,阎飞大喇喇在沙发上坐下,说明来意,“你那小学弟在考场里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三队连夜把东西送出来了,让我们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小卡,放在茶几上推向黎铮。   黎铮把卡片拿起来,看到卡面上的唐乔,指腹摩挲着卡面,几乎是刹那间就有了判断,“胡地特制的卡。”   他又将卡片对准了光源,只见在灯光的笼罩下,那卡面上仿佛晕染了一层朦胧月光。唐乔被包裹在这层月光里,美得不可方物。   老三忍不住开腔,“这唐乔是在胡地当明星吗?”   阎飞耸耸肩,“用我们副队长的话来说,美女的事情你少管。”   “她这么高调,也有一个好处。”黎铮把卡片放下,端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抬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道:“她给的信息足够多。”   阎飞:“卡面上可看不出什么信息。”   黎铮:“那就要看你们气相局能不能放下身段,真的跟散会精诚合作了。”   散会,就是唐乔曾经参加过的那个组织,也是他们找上黎铮,告诉他是唐乔在胡地击鼓。如果唐乔想要往外传递什么信息,她首选的应该是散会的人知道的方法,那样最保险、最隐秘。   阎飞:“就算我们想跟散会精诚合作,散会也不一定愿意,我们目前连散会的具体名单都还没有拿到。他们很隐秘。”   黎铮反问:“为什么一定要拿到具体名单?”   阎飞看着他,没有说话。   黎铮放下水杯,微微抬眸,“散会不是犯人,他们给你们提供信息,是自愿,不是责任。”   “所以,这也是他们先找上你,而不是气相局的原因。”阎飞笑起来,满身轻松代替了严肃,“气相局不是谁的一言堂,掌握的权利越大,做事越要谨慎,程序越繁琐。有的时候不是我们不想简化流程,是不能。散会的问题,既不能拿到明面上太过正式地讲,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查,黎老板应该知道我们的难处。”   黎铮知道,可他不感兴趣。   阎飞继续道:“既然散会先找上了你,所以我希望,还是由你去跟他们接洽。”   黎铮:“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你们?”   阎飞看了眼老三,老三还在那儿啃炸鸡呢,停下来无所谓地表示:“要我回避吗?”   “不用。”黎铮道。   “其实我不说,这些事情你也会去做的,是不是?”阎飞重新看向黎铮,“我特地跑这一趟,就是要把小卡给你。如果散会那边有什么线索提供,请第一时间通知我。如果我不在,联系我的副队董晓音,或者,直接找局长。”   闻言,老三若有所思,这里面竟然跳过了闻人副部长吗?花园路这一脉,不都已经跟闻人绑定了吗?气相局这帮人到底又在搞什么名堂?   黎铮却对此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   正事说完了,阎飞没兴趣多留,但他看着大口吃鸡的老三,又看看优雅喝水的黎铮,还是多坐了一会儿,问:“为什么你有水喝?”   黎铮淡然回答:“这是我家。”   阎飞:“老子是客人。”   黎铮:“我请你了?”   阎飞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继而重新打量起黎铮来。这黎铮大晚上的什么毛病啊,头发像是特地吹过的,还穿成这样,“你们要出门?”   黎铮但笑不语。   老三:“哈。”   阎飞:“哈?”   老三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句黎铮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了,沉声道:“你不懂。”   阎飞觉得自己真的有毛病才会在这里跟他们浪费口水,把小卡留下,起身就走了。而等到阎飞离开,黎铮那戴着银色关节戒的手才又重新拿起小卡,细细端详。   老三问:“你现在能联系得上散会的人吗?”   “当然。”黎铮收起卡片,站起身来,长款的风衣外套扫过抱枕上盖着的一块方巾。老三还在狐疑黎铮家里哪来一块那么格格不入的牡丹大花方巾,见黎铮要走,连忙跟上。   “我说黎老板你慢点儿行不行?”要么优哉游哉急死个人,要么说走就走潇洒得很,让人难以捉摸。   黎铮回头:“把垃圾带走,谢谢。”老三:“……知道了!”   与此同时,阎飞坐上了回气相局的车子。   打开车载广播,今夜播出的是气相局特别节目之《从前故事》。每一期选一个嘉宾讲故事,可以说现实生活中的故事,也可以读知名的小说选段等等,内容宽泛,主打的就是一个亲民。今天的特约嘉宾是——上方城当之无愧的顶流,主播苏洄之。   苏洄之在讲那过去的故事。   阎飞将手肘搁在车窗上,百无聊赖。苏洄之的履历整个上方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在哪里念的书、当年考气相局考了第几名,他的粉丝们如数家珍。不过听着听着,阎飞听到了点新东西。   十几岁的苏洄之体弱多病,需要经常去医院报道。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们有时分不清楚他到底是身体不好请假了,还是翘课去缝隙里了。   当然,翘课这种“不光彩”的往事不利于主播的光辉形象,向来被禁止往外说。苏洄之今天聊起的是他在医院里的趣事,也提到了他的主治医生。   他的主治医生是他的亲小姨,乔安槐,也就是黎铮的生母。   上方城第一人民医院的乔医生,是当之无愧的外科圣手。阎飞也听自己的父母提起过她,在他上学的时候,亲戚生了病想要挂一个乔医生的专家号都很难,因为排队的人太多了。   在苏洄之的讲述里,比起长辈,她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医生。一个有胆魄、有学识,成功将缝隙里的特殊材料运用到临床医学中,并最终取得成功的人。   “说起来,我会立志做一个气相主播,也有受到她影响的缘故。”苏洄之的声音持续从广播里传来,轻柔舒缓。   主持人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虽然是不同职业,但也算是一种传承了。听说苏主播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出入缝隙,就是为了后来从事主播行业去历练吗?”   苏洄之:“我虽然很想说‘是的’,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更高大、更理想化一些,但很可惜,我必须如实回答你:不是。”   主持人:“哦?那是为什么?”   苏洄之笑道:“秘密。”   阎飞听到这里,不禁又想到了黎铮。他总觉得苏洄之的这个秘密跟黎铮会有关联,毕竟跟他和乔医生同时有关联的人就是黎铮。   这段时间他有心留意关于苏洄之的消息,隐隐约约也有听说过,当年苏洄之去缝隙里,是为了找什么东西来着。也许是找人。   思绪随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飞扬,蓦地,电话响了。   “队长,这次毛遂自荐去考场监考的六部人员,一共就两个。一个后勤部的小方,还有一个播音部的徐灵,徐主播。他们近期的行踪和所有往来人员名单我都整理好了……”   说起考核,阎飞就又想到了另一个小姨,唐乔。   他不得不承认,上方城的小姨真的都是传奇人物,仿佛一个特殊物种。想想他自己的小姨,上个月刚刚因为见义勇为当街茬架,被送进了警局,还是阎飞亲自去保的人。   小姨啊小姨。   我该拿什么拯救你。   此刻的小姨又在干什么呢?   她在胡地的酒馆里听歌,穿着漂亮的红色长裙坐在台下,金色的臂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可她虽然在酒馆里,却不喝酒,桌上摆着麻烦无限公司出的新品气泡水,每一颗泛起的气泡都是金灿灿的,像金色的流沙。   台上的男人唱得撕心裂肺,只为换来她的一个眼神垂青,可她总是心不在焉。热情与疏离同时存在于一人身上,就像这酒吧里的灯光,人造的琉璃灯与天窗里透进来的月辉同时闪耀,只为将她的倩影勾勒。   来自倚红船的唐小姐。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她。 第143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八)   今天的唐小姐,也在释放着无穷的魅力。   台上的男人撕心裂肺地用歌声表达爱意,二楼的薄纱后面藏着含羞带怯的娇客,在这个邪恶守序之地,男女通杀是受欢迎的基准之一,甚至连路过的蚂蚁都会为你欢呼。   月亮最能表达爱意,连它都在亲吻唐小姐的皓腕,其他人又怎能不爱呢?你看那指尖轻抚着玻璃瓶的瓶身,叫人多么渴望,被她那双手握住的会是自己的脖颈。   死在她手上,又何尝不是一个美妙的梦?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蠢蠢欲动地朝她靠近,然而就在这时,酒馆外又进来一拨人。“让一让、让一让!”那清脆的声音,让人觉得有点耳熟。   循声望去,一个绿色青蛙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如果燕月明在这里,他就会认出来,这个青蛙头是他在麻烦无限公司的电视里看到过的,《奇志异闻录》的主持人。   他在街边采访过去胡地出差的麻烦。   青蛙头还是来采访的,他的话筒不怕死地往酒馆客人们脸上怼。怼左脸、怼右脸,反正就是怼不到嘴边。   “你好,我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聚众唱歌,请问有这回事吗?”   他说出这话时,台上的歌手正单膝跪地,仰着头,平地拔高音,“啊~~~~我滴爱情~~~~~~”   青蛙头仿佛是个聋子,看也不往那边看,只管拿话筒怼顾客,“你好,请问有这回事吗?请如实回答。”   顾客是个穿着一袭白衣古装仿佛翩翩少侠,但又戴着大金链子和黑色鸭舌帽的人,他看起来很不耐烦,“你没有听到吗!”   “你说什么?”青蛙头凑得更近了,话筒差点顶飞了白衣少侠的帽子。   “靠北啊。”白衣少侠恼羞成怒。   “你骂我!”青蛙头这就听到了,遂一本正经地转头看向镜头,“观众朋友们,你们都听到了吗?他骂我。”   白衣少侠翻白眼。   “奇志,你怎么又来了?”   “不是说了酒馆不接受采访吗?”   “你那个破节目根本没有人看。”   “就是啊,你不会又是来偷酒喝的吧?”   周围的客人们开始起哄,二楼而被叫做“奇志”的青蛙头,讪讪地收回了伸向旁边酒桌上的手。他一本正经地举着话筒在镜头面前澄清,“这是污蔑,通通都是污蔑!”   “哈哈哈哈哈……”   没有人相信他。   不过奇志不在乎,他眼尖地看见了坐在台下的唐乔,奔着唐乔就去了,“唐小姐,原来是你在这里!”   可还没走到近前,不知是哪个混蛋绊了他一下。青蛙头刹不住车,整个人飞扑出去,前方客人们连忙闪避,硬生生给他让出一条道来,让他在地上滑行了五六米远。   好不容易停下来了,他抬头,发现一双漂亮的高跟鞋。视线再往上,是笔直的小腿,红色长裙包裹着的曼妙的腰身,以及,低头含笑的唐乔。   “你好啊。”那一头大波浪长发,看得奇志心里都在荡漾。   “啊啊~~~该死滴爱情~~~~~~”台上再次传来撕心裂肺的歌唱声。   台下是万众欢呼。   另一边,燕月明已经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和陈野生再次来到了废弃宿舍,并且跟五块的情报小组搭上了线。   419宿舍门口,伍元又贼心不死地跟燕月明聊起了胡地。至于为什么要在门口聊,因为宿舍的规章制度里有写:不可以串门。   不进门,就不会串门。伍元在门里,燕月明在门外。   “你知道胡地为什么叫胡地吗?”伍元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问。   “不知道啊。”燕月明没有骗人,他确实从学长那儿了解了一些胡地的风土人情,但关于名字的含义,还真没有接触过。   伍元略有狐疑,但对上燕月明那双澄澈双眼,他信了,“那我告诉你,胡地,就是胡来之地。胡来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陈野生抢答,“就是瞎搞。”   伍元沉默几秒,“这也对吧。”   “瞎搞的地方啊……”燕月明若有所思,随即又睁着好奇的卡姿兰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和崇拜地看向伍元,“你连这个都知道啊,我都不知道。我学长说胡地很大的,方方面面加起来可以出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了,你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吗?”   “我还知道这个地方虽然胡来,但还是有秩序……”   等等。伍元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他要向燕月明套话吗?怎么好像反过来被他套了,差点就说出口了,好险。   燕月明见他反应过来了,心里颇为遗憾。看来还是自己修炼不到家啊,不仅撒谎没咋学会,套话也还需要修炼。   他要更加努力才行。   伍元:“你套我话?”   燕月明:“没有哦。”   打死不承认,燕月明还是会的。   谈话再次步入正题。   燕月明想从伍元那儿换取他的钥匙,试试看能不能打开一楼信箱。伍元仍然想换胡地的情报但被燕月明无情拒绝。   “我可以换诈骗犯的信息给你。你知道的,这个现在最值钱了,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的线索。而且我不可能把胡地的信息告诉你的,监控还看着呢。”燕月明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把所有的可以和不可以,利弊都给他分析一遍。   要是这都不行,那这生意就没得谈了。   伍元再三确定,燕月明是真的不会把胡地的信息告诉他,只能退一步。至少他不能跟燕月明交恶,因为跟燕月明交恶,就意味着跟花园路交恶,对他以后进入气相局不利。   不如先跟燕月明卖个好,再徐徐图之。   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距离考核结束还有最后的十一个小时。   “行。”伍元点了头,掏出了那串他意外获得的钥匙,“这是我从某个保安身上拿到的,其中一枚钥匙,打开了自动贩卖机。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用诈骗犯的线索换其中一枚钥匙,我把钥匙直接给你;二,我跟你一起去用钥匙,得到的线索我们共享,这样你就不需要再支付诈骗犯的线索给我。或者,你可以用诈骗犯的线索跟我换其他的东西,怎么样?你选哪个?”   燕月明思忖片刻,“我选一。”   这两条哪一条伍元都不吃亏,而如果他从燕月明这里得到了更多的线索,转头又卖给其他人,那燕月明面对的情况就要复杂太多了。燕月明觉得以自己的脑子,还是尽可能规避这种情况比较好。   两张卷子,一张难、一张简单,小明决定先苟一苟,做简单的。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幸运的是,伍元拿出的那一串钥匙里,有一把钥匙确实很像是信箱的钥匙。燕月明拿到钥匙,给出线索,和陈野生立刻往一楼赶。   此时的宿舍里可就热闹多了,每层楼都有考生停留。好在他有陈野生当队友,武术冠军不是浪得虚名,带着燕月明左冲右突,每次都能以骚包的走位避开其他考生和危险,以最快的速度直达一楼。   “呼……”燕月明撑着膝盖大喘息,就是累了点。   “Quick、quick!”陈野生不累啊,还能即兴放个洋屁。燕月明也不磨蹭,发现四周恰好没人,赶紧掏出钥匙比对。   他们的目标是带“4”的信箱,上次来时,还关着的带“4”的信箱有14、24、34和44。这一次来,他们发现44也被打开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燕月明还注意到地上散落了一些小纸片,像是演唱会、生日会喷洒的那种彩带。顺着彩带喷洒的范围和方向逆推,应该来自左边的一个信箱,是……   9号!   谁打开了9号和44号?   就在燕月明疑惑的同时,陈野生也蹙眉道:“我们来晚了一步吗?”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陈野生觉得线索很有可能在44里面。而且弹珠不止他们拿到了,当初在通风管道里,有一颗弹珠从通风口掉进了下面的房间,被其他考生拾取。   燕月明凑近了去看9和44的锁孔,“都是被撬开的。”   紧接着,他又用伍元给的钥匙去开34,“咔哒”,竟然很轻易地就开了,可信箱里什么都没有。他看看手里的钥匙,再看看其他的信箱,蓦地灵机一动,去开隔壁的33和35。   33和35也开了,燕月明看着手中的钥匙,惊喜道:“保安手里的备用钥匙,可以开所有的信箱!”   陈野生:“那我们都开一遍?”   两人说干就干,刚开始一切正常。信箱里有的是空的,有的放着一些小物件,暂时看不出有没有什么用。   燕月明不敢放松警惕,而就在他们开到23号时,“啪”的一声响,异变陡生。23号的信箱门几乎是弹射开来的,刹那间,彩带喷涌,直袭面门。   “小心!”陈野生以极快的速度扯着燕月明后退,燕月明几乎是被拖着逃离。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跟不上对方,所以不反抗、不拖后腿,甚至主动闭上了眼,就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因此犯规   不过下一秒,陈野生惊愕地话语就传入耳中,“靠!飞镖!”   “扎墙上了!”   “咦,又掉下来了?”   燕月明霍然睁眼,转头看向信箱正对着的那堵墙。这么隔着一定距离看过去,破旧的白墙上空空如也,只有从天花板上耷拉下来的蜘蛛网,以及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可是看它的墙角,有一个类似飞镖的东西躺在那儿。   陈野生快步过去将之捡起,发现它并不是飞镖,而是一个类似于大号火柴一样的东西。头部是软的,飞射的速度也不快,也就是说,即便被它击中,也不致命。   燕月明也走过去,若有所思地抬头往墙上看,仔细寻找,发现墙上一共有两个突兀的黑点。他又将那个大号火柴拿起,用指腹在火柴头上蹭了蹭——果然,会掉色。   “走,我们回去继续开。”燕月明心里有了点想法,但是怕会有别的考生过来,也来不及多解释,拉着陈野生回去继续开箱。   一个个信箱被开启,有的相安无事,有的却像刚才那样,射出彩带和“火柴”来,在对面的墙上留下痕迹。   陈野生再不爱动脑子的人都看出来了,“所以,信箱里藏着的最关键的东西就是这些火柴。火柴会在开启的瞬间击中对面的墙,在墙上留下黑点。这些黑点会组成什么数字或者文字吗?可是不太像啊?”   燕月明睡饱了,思路也就足够顺畅,道:“也有可能是地图,只是我们还没能找到一个办法,把这些黑点顺利转化成地图上的点。总之先把它记下来。”   说着,他又看向最后一个还未被开启的信箱——14号。   他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弹珠里的文字连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钥匙在4号信箱?还是14号?24号?亦或是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都已经试到这里了,燕月明没有理由放弃。他郑重地、谨慎地再次拿出钥匙,插入14号信箱。   右手握着钥匙转动,“咔哒”一声。   很好,没有弹射的感觉,也没有犯规的感觉,一切正常。   燕月明稍稍松了口气,跟陈野生使了个放心的眼神,随即打开了信箱。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因为就在他看到信箱里放着的东西时,他就犯规了。   陈野生也看到了,于是他也犯规了。   “老子不信这个邪了,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跟那个破布总裁一样看都不能看一眼?”陈野生顶着犯规的感觉,硬着头皮把手伸进去,把东西拿了出来。   定睛一看,一条还没有拆封的粉色男士内裤。   粉色。   总裁。   陈野生目光呆滞地看向燕月明,觉得好像有点烫手。恰恰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两人齐齐转动僵硬的脖子看过去,发现有两个考生正推门而入。   考生看到他们,目光自动聚焦于全场唯一的粉嫩颜色,“你们……手上那是什么?”   陈野生:“啊……”   燕月明:“是……是草吧?” 第144章 麻烦无限公司(三十九)   在尴尬的瞬间过后,燕月明悟了。   这一定又是谐音梗,14就是“要死”的意思。弹珠里的那些字“钥、匙、在、4、信、箱”本来就是不全的,他们缺了关键信息,组不成一个正确的句子。而那句正确的句子,要么,本身是一个陷阱,诱导他们去开14号信箱,从而犯规。   要么,多加一个“不”字,规劝他们不要去开14号。   无论哪一种,其实“信箱”才是最关键的信息。因为那些“火柴”藏在不止一个信箱里,而这些信箱的号码没有一个是带“4”的。   可钥匙又在哪儿呢?   燕月明忽然看到墙上的黑点组成的图案,迟疑着问陈野生:“你觉不觉得……那个图案很像钥匙?”   陈野生还沉浸在“被人发现自己拿着总裁的粉色内裤”的打击中没有回过神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参加这次的编制大考。   就算最后考上了,可他的名誉呢?   长这么大,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呢。   被夏姐揍的时候除外。   不过很快,陈野生就没有这种忧虑了,因为门口那两个考生接连发出惨叫声。他们看到了陈野生手中的粉色内裤,发现自己也犯规了,然后陷入了比陈野生更大的怀疑和惊愕之中。   “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哈哈哈。”陈野生笑起来,活像个早死的反派。   门口的考生以为他疯了,但陈野生不在意,他觉得疯不疯已经无所谓了,当他把这玩意儿抓在手里的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   等到那两个考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之后,他俩也疯了,阴恻恻地凑在一块儿,说:“我们把它挂在门上,怎么样?”   燕月明:“……”   最后还是善良的小明坚守住了做人的底线,将总裁的秘密重新锁进了信箱里,阻止了一场惨案的发生。   陈野生还念念不忘,“我觉得总裁应该多经受一点挫折教育,怎么那么玻璃心呢?他阴暗爬行不能看,穿什么也不能看,自尊心比我家的大比兜都强,我家大比兜从不穿内裤!”   燕月明好奇,“大比兜?”   陈野生:“我养的狗。”   这时地下通道的入口处又传来了其他考生的声音,燕月明和陈野生连忙调整心情迅速撤离。墙上的黑点标记他们没有动,其他考生能不能领略得到,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信箱是分了五排的,废弃宿舍正好也是五层楼。如果每一个黑点对应的是房间的话,我们就可以得到5个房间的位置,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应该是……”   燕月明一边走一边在脑内进行推理,为了让自己的思路更顺畅,他习惯把思考的过程说出来,也能让陈野生快速理解他的意思。   把黑点图和废弃宿舍楼的地图重叠的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房间应该是109。   一楼的走廊里没有人,静悄悄的。   门口那两个考生没有跟他们一起走,所以这里只有燕月明和陈野生两个。刚开始一切正常,脚步声回荡,呼吸悠长。   可就在他们即将走到109门口时,前方忽然传来“铛、铛、铛”的隐隐约约的敲击声。像是什么棍子敲在了管道上,一下又一下,仔细听,好像还有人声。   燕月明和陈野生齐刷刷地停下脚步。   “宿舍规章制度第10条,晚上听见的任何声音,都是风声,不要大惊小怪。”燕月明小声地重复着规则,心里紧张,动作谨慎,面上镇定。   “那我们继续走?”陈野生已经开始习惯听燕月明指挥了。   燕月明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而越往前走,那种声音越清晰,清晰到他们都听见了有人在呼救。   可是真的有人在呼救吗?   燕月明不敢确定。   “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109近在眼前。   宿舍门是开着的,但两人却不敢贸然进入,因为有“不能串门”的规则在。燕月明拿出了望远镜朝屋内张望,屋内的灯已经坏了,灯罩破碎,碎片掉了一地。   陈野生帮他用手机灯打光,他很想忽略那求救声,可是那声音就像鬼在他耳朵旁哈气,直往脑袋里钻。多年练武又赋予了他极强的听觉,他可以确定,声音就来自隔壁的111。   别是真的鬼吧,他可还没想好要打鬼怪副本呢……   陈野生攥紧了手机,手机一动,灯光就离开了燕月明的视线。他的心其实也不静,咽了口唾沫,终于下定决心,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音说:“我好害怕呀,我们来骂相吧。”   说着,他朝陈野生疯狂挤眉弄眼。   电光石火间,陈野生搞懂了燕月明的意图,随即用更大的声音喊出了那句在上方城经久不衰的名言——   “啊,真相是什么?鸩相是傻逼啊!”   两个人仿佛蹩脚的相声演员,在那边做着拙劣表演。如果真的是鬼、是世界意识在引诱他们犯规,它肯定不会自己骂自己。   可如果隔壁真的是个倒霉考生,他会——   “对对对,傻逼傻逼,相是傻逼,快救我!”   沙哑的嗓音已经喊到声嘶力竭,仿佛下一秒埋进土里,也要大喊傻逼,甚至在楼道里传出了回音。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飞奔向隔壁。   隔壁的门是关着的,他们不能贸然进去也不能敲门,好在声音是从厕所里传出来的。宿舍的构造是,进门右手边就是厕所,所以在走廊里就能看到厕所的窗户。   陈野生用力一跳,轻轻松松就趴到了窗边,往里一瞧,“果然有人!”   厕所没有开灯,只能凭借走廊里的微弱灯光看到里面的情形,可以发现下水管道旁有个人。像是个男的,脚似乎被绑在了上面,无法移动。窗子是从里面关着的,陈野生打不开,里面的人也打不开。蓦地,他灵机一动,回头问燕月明:“这宿舍废弃了吧?窗户能砸吗?”   燕月明定了定神,“或许能,你要试吗?”   陈野生:“试!”   燕月明立刻回身去找趁手的砸玻璃工具,他记得刚才走过的地方有一根钢管来着。在那儿,找到了!   他迅速将钢管拾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去,将钢管扔给陈野生的同时,又倏然警觉,忙着朝里面的人问话:“你怎么在厕所里?里面还有别人吗?”   “没了啊!”那人扯着嗓子回答,听声音是真的很疲惫了,“我莫名其妙……莫名其妙那阳台的窗好像是开着的,一阵风吹过来,我本来只是朝厕所里看一眼的,我就被推进来了,然后门就关上了……”   燕月明深吸一口气,用此刻能发出的最沉稳的声音,继续问:“宿舍有条规章制度,说如果宿舍里人数不对,就要把多的人关进厕所里。你确定你的宿舍里,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吗?”   陈野生咕嘟咽了口唾沫。   厕所里被关的考生怔了怔,“我、我没看见啊……”   燕月明立刻闪身移动到门口,宿舍的大门上都有一个探视窗。很小,布满灰尘,视线受阻,且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过阳台的窗户就在探视窗的正对面,外面有月光,开没开窗是能分得清的。   答案是没有。   风从何处来?   谁把人关进了厕所?   “这就不好玩儿了哈。”陈野生声音发紧,但还在故作潇洒,挤出一点干巴巴的笑来。燕月明把手机灯打开,示意他照一照里面的人。   “照他有没有影子吗?”如果说刚才陈野生的声音只是有点发紧,这会儿就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燕月明严肃摇头,“你照他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陈野生:“好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要不要一起来?”   燕月明:“我怕啊。”   陈野生:“我不怕。”   燕月明:“你真棒!”   陈野生也就是死要面子,一时嘴快。可话已出口,面对小明的夸赞,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把手机灯对准了厕所,慢慢移动到水管旁,被困考生的脸一闪而过。   一个寸头的男生,不算脸熟,但陈野生似乎在车上见过他。他不由松了口气,又往他身后的墙上看,成功发现影子。   还好还好,是人就好。   陈野生继续看他的脚,灯光聚焦在他脚边的刹那,陈野生瞳孔骤缩,嘴巴微张,话还没说出口,那男生先问了:“这是什么?”   “是你被困还是我被困,你问我这是什么!”陈野生又气又怕,恨不得自戳双目再戳死那个考生。   只见水管旁恰好是一个地漏。   地漏里钻出了许多的头发丝,头发丝缠住了男生的脚踝,将他困在那里。   “你被困多久了都没搞清楚状况吗!”   “手机没电了我看不清啊!”   “你不会上手摸吗?!”   “我不敢啊!”   两个人突然就吵起来了。   燕月明站在走廊里啥都看不见,只能干着急,“怎么了怎么了?不要吵啊,到底怎——”   “啊!”一声惨叫将他的话语打断,来源正是厕所里的考生。   燕月明被吓了一个激灵,而陈野生咬咬牙,来不及解释了,抄起钢管打碎玻璃,也顾不上自己的手会不会被玻璃划破,直接翻窗而入。   里面的考生都要被吓哭了,偏偏还不敢动。   陈野生怕鬼怕到极致就是一通“乱拳”,根本不给自己多思多想多害怕的机会,捡起碎玻璃就往那头发上割,割完了就把重获自由的考生往旁边一推,再用钢管捅开地漏往下戳。   “我让你吓人、我让你吓人!”   如此英姿,让考生一时愣怔得都忘了害怕了。   此时,燕月明终于也爬上了窗户,趴在窗口看着里面的两个人,狐疑着问:“你们干嘛呢?为什么要捅地漏?”   考生:“有、有头发……”   燕月明更疑惑了,“哪有头发?你们头上吗?”   “啊?”陈野生终于从那种紧张到极致都忘记了害怕的疯狂状态中回过神来,回头露出了呆滞表情。   燕月明看他这个表情,知道大事不妙,视线迅速掠过他们的手环,“你们扣分了!”   考生:“什么!”   陈野生:“艹。”   恰在此时,地漏连通的管道里,依稀又传来人声。刚开始还听不太清楚,如果他们够理智,这时候就该立刻离开,不再逗留。   可陈野生正在气头上,仗着自己正处于犯规状态内,凑过去听。越听他就觉得那声音越熟悉,好像有人在叫他。   “陈野生,是你吗?”   “呵。”陈野生冷笑,“竟然假扮我夏姐,以为我还会上当吗?你个傻逼、秃驴、四不像……”   他对着管道就是一通输出。   良久,管道里好似也传来了一声冷笑。   “我喊你一句大名,你就要造反了是不是?狂野小陈陈?” 第145章 麻烦无限公司(四十)   晚上十点,狂野小陈陈和他的魔女夏姐终于在地下室汇合。   此刻的小陈陈已经狂野不起来了,站在他夏姐的面前,蔫头耷脑的样子像极了在外鬼混之后回家被主人训斥的小狗。   他无数次跟燕月明使眼色,想要这位新认识的兄弟解救他,但燕月明看到卜夏也有点发怵,只好假装自己没看到。   没关系,他有沈胤川,沈胤川挡在他前面呢。   只要看不见,我的罪恶感就会减轻。   沈胤川的风格一如既往,似一根无情的电线杆。但此时此刻,燕月明仔细端详着这根电线杆,发现这根电线杆贴着的小广告上,仿佛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字。   他忍不住好奇,在过去的那么多个小时里,沈胤川究竟跟着卜夏遭遇了什么,才会露出如此神情。   “你还好吗?”燕月明关切询问。   “还行。”沈胤川睁着一双死鱼眼,语气平直没有丝毫感情,“就是过了比较精彩的一个晚上。”   天知道他一开始瞄准的队友是燕月明,最后怎么就碰到了卜夏。   燕月明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凑过去,压低嗓音:“昨晚……你们是遇到总裁了对不对?他的衣服都被撕碎了,是不是你们干的?”   沈胤川看着他,总觉得他下一句应该是: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   “是。”沈胤川不是很愿意回忆起昨晚的场景,关于他们是如何抓住总裁,再将总裁绑在办公椅上,又是如何将他的意识连接到电脑,最后进行花式逼供的。   真的,他并不想回忆,但他有件事还是得告诉燕月明。他也左右看看,而后压低声音道:“我之前趁着气相局网络被黑的时候,悄悄骇进去看过。我在他们的内部网络里,发现了你小姨的照片,所以我记住了她的脸。昨晚,我又在总裁的电脑上,发现他把你小姨设置成了屏保。”   “什么!”小明瞬间阴暗。   沈胤川微怔,心里有一丝触动,看来昨晚小明也经历了很多啊。在这个时刻,他们的心变得更近了,沈胤川继续道:“总裁其实并不重要,他最大的作用是让考生犯规。我们后来在通风管道里抓住了最开始的那个人。”   燕月明心念微动,“就是你和卜夏去追的那个?”   沈胤川点头,“通风管道有隐藏的一段,他一直躲在里面。”   燕月明:“那他人呢,你们把他送走了吗?”   沈胤川:“跟我来。”   地下室里阴暗潮湿,滴滴答答的还有水声。   几盏昏黄的吊灯照着这里,人站在灯下看墙角,视线都是模糊的。方才燕月明和陈野生在一楼听到卜夏的声音,再顺着他们的指引,在宿管的办公区域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入口。这地下室也是个隐藏空间,看起来像是宿管、保安这类人住的休息室。   角落的沙发床上,睡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便服、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有青黑。仔细看,他的脚还被绑住了,绑带上是个熟悉的手术结。   “卜夏说,她得留着这个人,跟陈野生一块儿去拿附加分,她怕陈野生会淘汰,所以我们暂时在这里休整,等你们汇合。”沈胤川道。   “夏姐……真好啊。”燕月明有些感动,还有隐隐的羞愧。他和陈野生找到无辜群众后,都没有留着人跟沈胤川和卜夏分享,这里面固然有张皎月等其他考生在,他们不好再多加人的缘故,但没分享就是没分享。   看看夏姐,看看沈胤川,这格局。   “狂野小陈陈太不应该了,他还骂夏姐。”燕月明瞬间倒戈,为夏姐发声。   沈胤川对此没有任何表示。燕月明紧接着也把自己得到的线索都分享给他,而后蹲下来仔细打量床上的男人。   “这是第几个被抓的?”   “第二个。”   “第二个啊……”燕月明回忆着第二次广播响起的时间,是在他们在地下通道里的时候,也就是今天上午。   第四个是傍晚时分,伴随着消失的门重新归来。这也就意味着在那个时刻总裁也发生了某种变化,因为门的消失是铁定与总裁有关的。   总裁在哪里?   他进了废弃宿舍4楼的厕所,而之前燕月明和张皎月他们推断,比他们更早进入废弃宿舍楼的盛殊,以及可能躲在废弃宿舍楼里的无辜群众,也在那间本不该存在的厕所里面。   因此燕月明判定,第四个找到无辜群众的,大概率会是10号盛殊和她的队友。   那么第三个又是谁找到的呢?   燕月明问沈胤川,沈胤川也不知道,他一直跟卜夏在一块儿,两人的行动路线跟绝大多数考生都不重合。   卜夏训完陈野生,也过来加入群聊,“会不会是江凡?他是1号,队友也占了两个前十的位置,实力很强。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肯定想拿第一的。”   燕月明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是缝隙考核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从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江凡一直跟考生们在一起,很少会脱离开大家的视线,除了今天吃完晚餐跑到这边来。可是这边的无辜群众,我觉得是10号他们找到的。”   思路到这里就卡住了。   卜夏随即把床上的男人叫醒,而燕月明这时才知道,他其实不是睡着了,是被打晕了。卜夏身手虽然比不上陈野生,甚至比不上沈胤川,但她是法医,最清楚人体的构造,善使巧劲。   男人幽幽转醒,看到她的时候,还一脸憋闷。燕月明忍不住悄悄附耳,跟卜夏说明他的考官身份。   卜夏微笑,“没事。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就不会,都很宽宏大量的,对不对?”   男人:“……”   善解人意的小明岔开了话题,“你一直躲在通风管道里?那弹珠是你扔的吗?”   男人欲言又止,看了眼卜夏,再看看其他三个将他围在床上,牢牢堵在这个阴暗角落里的人,好似放弃了抵抗,道:“是。”   陈野生立刻跳起来,“好啊,就是你陷害我们!”   男人:“我那是给你们线索!”   陈野生:“我差点被当成厕所偷窥犯了!”   男人:“……那是我没想到的。”   陈野生:“你们没想到的多了去了!”   因为一时气愤与憋闷,陈野生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对方脸上了。对方表示很无辜,开始展露出气相局员工与众不同的心理素质来,也就是俗称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那你们想怎么滴吧?”   燕月明:“我主要想拿分,你告诉我关于诈骗犯的线索好不好?但是你不能撒谎,因为之前那个大叔已经告诉我了。你认识他的对不对?一个说自己有老婆的大叔,我只要把你们的话一对,就知道你在撒谎。”   男人:“……我不信。他不可能告诉你太多,你在怀疑我们的职业素养。”   燕月明再次套话失败,不免有些挫败。   卜夏便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咬死不认,他说那大叔不可能告诉你,就不可能了吗?撒谎的最高境界是骗过自己,你说有可能,就有可能。”   燕月明若有所思,男人则抽了抽嘴角。这帮考生到底都在学点什么东西,就算要教人撒谎,好歹避着他一点行不行?   他这个考官这么没有尊严的吗?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燕月明永远是一个好学生,认真、听劝。不过言归正传,“我们还是得赶快去上面的宿舍里看一看,除了那把‘钥匙’对应的房间,还有写着‘来抓我呀’那几个字的房间,都可能会有诈骗犯的线索。刚才我和陈野生试过了,从厕所的窗户里爬进去,不会触犯‘不能串门’的规则。”   卜夏看向沈胤川,“你还行吗?”   沈胤川:“行。”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但陈野生仍表示狐疑,“你们不是只睡了三个小时?”   沈胤川反问:“你犯规几次了?”   陈野生噎住。他都犯规7次了,是四人里犯规次数最多的。目前的情况是:燕月明3次,卜夏和沈胤川各5次。   卜夏昨夜消耗最大,此刻她虽然还能正常地跟他们交流,但她知道,自己是在强打精神,如果不赶快休息,要撑到明天早上就难了,很容易在最后翻车。   沈胤川却不同,他从上大巴车开始,坐在燕月明旁边的时候就在抓紧时间睡觉,且进入考场之后还一直睁着死鱼眼,长时间处于待机状态,见缝插针地休息。   现在看来,沈胤川才是那个思考得最长远,最有规划的一个人。   卜夏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与安排,“我和陈野生在这里留守,小明你和沈胤川去上面活动。附加分留在这里,我们来守,最后不论你们能不能带回有用的线索,至少这10分,我们四个人共享,怎么样?”   燕月明跟沈胤川对视一眼,也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好。”   双方遂再次分开。   燕月明重新跟沈胤川组上了队,进入冲刺阶段后,沈胤川也不再保留实力了,眸中锋芒毕露。 第146章 麻烦无限公司(四十一)   临近半夜的废弃宿舍,热闹非凡。   楼上的考生在夺路而逃,惊吓之余,飙出了美声。楼下的考生在艰难苟活,缩在隐蔽一角,准备打地铺迎接天亮。这个宿舍、那个宿舍,数不清有多少人爬过厕所的窗户,在忽闪忽灭的灯光中英勇出击,又从门口仓皇逃离。   连续犯规的后遗症开始显现,许许多多考生开始“见鬼”,什么缠绕的头发、床下的眼睛、镜中的诡异笑脸,精神状态不好的情况下,看什么都不正常。   甚至考生本人,可能都比鬼更鬼。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缩着脖子贴墙而走的考生,嘴里念念有词,目光时而涣散,时而又像受到惊讶般瞬间聚焦,一惊一乍。   等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着墙角拐过去,对面的墙根的阴影处,缓缓站起来一个小明。   小明背着他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包,弯着腰,探着脑袋,蹑手蹑脚、鬼鬼祟祟。来到窗边,后退几步,吸气,冲刺——   “嘿!”奋力攀上窗台,再翻上去,往下跳。   一套动作不说有多赏心悦目,主打的是“熟能生巧”。   沈胤川就帅气多了,根本无需助跑,仗着自己腿长,身手也好,三下五除二就翻了进去。手撑在窗台上沾到了灰尘,他就顺手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伸手撩过额前的头发,露出冷厉眉峰。   燕月明缓过一口气,回头看到这一幕,又默默地把头转回去。   他这会儿是真的认可沈胤川是气相主播预备役了,就冲他撩起头发后的颜值和这气场全开的架势,手上沾点灰尘都还记得洗手,他不当主播谁当?   深吸一口气,燕月明强迫自己回神,看向厕所通向宿舍内部的门。门是虚掩着的,燕月明第一时间伸了只脚过去,免得又有什么“风”吹过来,把他俩关在里面。   紧接着他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向阳台的方向。   这间宿舍是404,窗户上写着“来抓我呀”的“来”字的那间宿舍。更重要的是,这间宿舍还是构成“钥匙”的黑点图里的,其中一个黑点的指向之处。   如果两个线索都指向它,那它肯定有猫腻。   宿舍里静悄悄的。   床上有散乱的杂物、被褥等等,看不清有没有人。而厕所门的正对面是衣柜,有些开着,有些关着,锁扣上挂着的锁都已经生锈了。   沈胤川越过燕月明率先走出去,路过衣柜时往那开着的门里看了一眼,而后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地顺手把门关上。   “里面有东西?”燕月明小声问。   “不是好东西。”沈胤川道。   “那我不看了。”听劝的小明立刻放弃冒险想法,打开手机灯给同伴打光,“还是一模一样的脚印,穿着鞋套,判断不出鞋子的款式,也判断不出准确的鞋码大小。”   这么遮遮掩掩,必定是诈骗犯无疑。   燕月明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脚印了,前面几个探索的宿舍里也有。他避开脚印走向窗边,此刻用肉眼看,他当然看不见窗户上的字,但他在对面看到过,还拍了照片。   打开手机进行比对,他问:“这个高度,你觉得是男的女的?”   沈胤川站到窗前,抬手,手的高度已经超过了“来”字的最上面那笔。他又转头看向屋内,没有明显的可以踮脚的东西,或者被踩过的痕迹。   “光靠这个来判断身高,很难,而且考官命题,我趋向于他们会选身高差不多的人来作为迷惑选项。不会太矮,也不会太高。”他道。   燕月明正想点头表示赞同,蓦地,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异响。刹那间,他条件反射似地绷紧了神经,乃至全身的肌肉,没有第一时间回过头去看,怕会犯规,而是把手摸向了自己的背包,从侧边拉链处掏出了——   一管细沙。   生产部偷来的细沙,像某种金属磨成的粉末,甩出去,再点火,那就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漫天火星。   燕月明想了想,把那管细沙塞进沈胤川手里,又从包里拿出一根骨头,当棍子拿在手里。   沈胤川对此接受良好。   这一个小时以来,他看到燕月明从背包里拿出过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些派上了用场,有些没有。他用掉一部分,又顺手从各个宿舍里补货,以至于现在那背包还是满的。   燕月明握紧骨头,循声而去,发现声音来自右手边的上铺。   麻烦无限公司的宿舍,住宿条件算不上多好,上下铺,一间宿舍可以住8人。   上铺鼓起了一个包,看情况很像有什么东西躺在里面。燕月明屏住呼吸,用骨头棍子挑开了那被子一角,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随着沈胤川手机里的灯光逐渐往这边移动,燕月明也逐渐看清了被子下面的情形。   一双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青白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渗人、可怖。   燕月明倒吸一口凉气,牙关紧咬,过了一秒才用气声道:“是麻烦。”   他紧接着将整个被子都掀开,发现麻烦是被绑在床上的,穿着的是生产部的制服。沈胤川直接上手搜身,最终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纸上有字——   【别看啦,再看就把你眼睛挖掉】   沈胤川不解其意,这时他余光瞥见燕月明紧咬着牙关,眼睛有点发直,担心他是不是被吓住了,正想开口关切,却听燕月明道:“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他的声音很小,沈胤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燕月明一字一句地重复:“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沈胤川微微眯起眼,仔细审视燕月明,确定他并不是因为犯规而发疯,再看向麻烦。借着灯光,他看到麻烦的眼睛,心念微动,“假的?”   燕月明艰难点头。   假的眼珠子跟真的不一样,仔细看就能分辨出来,沈胤川刚开始没能发现,大概是因为麻烦的眼珠子本就浑浊不堪,跟普通的眼睛不一样的缘故。而燕月明始终记得,他在怪奇小屋时,曾经跟着闻人景一块儿,撬开了某个偷袭他们的不法分子的嘴,从他的牙根深处拔出了一根植物的刺。   后来,燕月明了解到胡地的相关信息之后才知道,那种奇特的植物就生长在胡地。用它的尖刺插入牙神经,可以用疼痛保持大脑清醒,抵御相的侵袭。   这一点当然跟现在的状况无关,但他们能撬开嘴拔尖刺,就能挖出假眼珠找线索。他有经验,这也是学长要让他在缝隙考核里拿第一的原因之一。   如果他连这些事都做不到,证明以前的训练都白练了。而麻烦们作为丧尸,作为新人类,本身断胳膊断腿,身体有点残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作为考生,没点心理素质怎么行?   “我来。”燕月明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根扁扁的搅拌棒,还是他从生产部顺手牵羊拿来的,巴掌长,比咖啡搅拌棒还要细致一些,用在这里正正好。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很虚,仔细看手还有点抖,鬓角滴落汗珠,嘴唇紧抿,谁都看得出他在死撑。可是沈胤川没有像之前那样出手帮忙,因为燕月明的眼神很坚定。那双手有点抖,但真正开始动作的时候,又硬生生忍住了。   燕月明的动作很快,快刀斩乱麻。一紧张,再一松懈,他抓着那颗抠出来的眼珠子,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沈胤川这时才把眼珠子接过去,仔细打量。   “怎么样?”燕月明急忙问。   沈胤川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忽然又传来一阵喧哗声。两人齐齐往外看,沈胤川直接从上铺往下跳,一个箭步冲到门口,从探视窗往外看。   燕月明急忙跟麻烦说了声“抱歉”,也快速从栏杆上爬下去,紧随其后。   在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中,燕月明把耳朵贴在门上,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附加分”、“抢”、还有“无辜群众”。   难道第五个无辜群众出现了?   不对,广播还没有响起。   第一个已经送走,第二个还被他们关在地下室,那么引起骚乱的肯定是——第三个或者第四个!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即刻推门出去。   4楼可热闹了,聚集的考生也是最多的。   燕月明他们推门的时候,其他宿舍也有考生推门而出,打探情况。前方就有人拦住过路考生紧张询问,那考生一个灵蛇走位避过,边跑边答:“有个附加分在满楼乱窜!人家跑了!”   “嗳你等等啊!”   “等屁,晚了就赶不上了!”   一个两个的考生跑得比投胎还快,相对的,广播里宣布考生淘汰的信息,更新得也很快,仿佛气相局特制BGM。   主考官肖莛那冷静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74号考生已淘汰……”   “35号考生已淘汰……”   “92号考生已淘汰……”   ……   燕月明吓死了,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迈出了抢夺附加分的步伐。谁都别拦着他,他要拿第一,拼命拿第一,“第一第一第一……”   他仿佛在给自己洗脑,魔怔循环,看起来有病,但有用,他跑得都比平时快多了。   “小明!小明!这边!”驻守在419宿舍的情报贩子伍元也探出头来叫他。   小明本来都要进楼梯了,听到他的喊话,一个急刹车拐过去,举着骨头棒子威胁他,“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信息告诉我,我很忙!”   去晚了拿不到附加分。   拿不到附加分就不能保证拿第一。   拿不到第一就讨不到老婆。   虽然学长不能叫老婆。   但他会平等地用骨头棒子敲每一个拖后腿的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狗急跳墙。   伍元心道考官真的不做人啊,连小明都被逼疯了,嘴上快速为自己辩解:“我是好人!嗳算了不说这些了,刚刚那是第三个被通报的无辜群众,找到他的是几个排在后面的考生,刚到这边就被截胡了,然后就乱了。”   沈胤川:“所以?”   伍元:“别往楼上,有人在误导你们,他往楼下跑了!” 第147章 麻烦无限公司(四十二)   燕月明决定相信伍元。   伍元一直表现得很有目的性,并非无缘无故的讨好,这样反而让人安心。而且燕月明非常清楚地知道,伍元这个情报贩子一定了解他的背景。如果他胆敢欺骗自己,自己就可以回去花园路告状。   狐假虎威的感觉是真不错。   不过燕月明虽然选择相信伍元,心里还是有点没底的。   现在那么多人都在追踪那个逃走的无辜群众,不论是谁先找到他,都会很快成为众矢之的,并且有再次被抢夺走的可能。所以为了保住这10分的附加分,找到他的考生很大概率会选择第一时间将他送到楼顶飞机坪。   理论上来说,往楼上追才最有可能把人逮到。   怀着这样略有忐忑的心情,燕月明迅速下楼。   因为大部分在废弃宿舍楼里的考生都追上了5楼,所以3楼的人并不多。偶有考生看到燕月明和沈胤川这两个逆行者,心里疑惑的同时,也没时间停下来多问。楼里的灯又有一半是坏的,视线受阻,他们甚至没看清这两个人里有一个小明。   燕月明成功低调地下到了2楼,还没下楼梯呢,“砰!”一道门撞在墙上的巨响就从走廊里传来。燕月明当即面露欣喜,有戏!   沈胤川比他动作更快地冲出去,只见一个身影迅速闪进了走廊尽头的宿舍里。他加快速度追过去,却看到宿舍里空空如也,地上破了个大洞。   “人跳下去了?”燕月明紧赶慢赶地追过来,撑着膝盖喘气。而沈胤川已经在往下跳了,端的是雷厉风行、潇洒利落。   燕月明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往下跳。动作不够帅、身手不够利落也不要紧,往前翻滚降速,成功落地,再往前跑。   冲出宿舍大门,再回头看一眼门牌号——113。   燕月明灵机一动,翻进隔壁111的厕所里,敲击水管通知地下室的陈野生和卜夏,让他们派一个人出来支援,最好能前后包抄把人拦住。   “要快!”燕月明说完,再出来追沈胤川。   他一边循着声音往前跑,一边从背包里掏东西。路过楼梯,看到几个考生也火急火燎地从楼上下来,显而易见也是要来抢附加分的。   “小心!”燕月明一边提醒对方,一边把手里的紫色小豆子撒出去。   撒豆不能成兵,但能有效阻挡对手的脚步,拖延对手的行动。   “靠!”   “小明你怎么回事啊小明?”   众考生大惊失色,小明大声致歉:“对不起!”   他一边喊着“对不起”,一边跑得飞快。那背包就像一个百宝箱,不光有豆子,还有喷雾。他不知道往后喷了什么,一股浓烟散开。   “咳、咳咳咳……小明!”考生们的绝望呼喊,小明是听不到了。他保持着一个偶像剧女主角“我不听我不听”的究极防御状态,通过大喊“对不起”来减轻自己良心与道德上的愧疚感,而后迈出了勇往直前的步伐。   冲!   冲冲冲!   燕月明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而他的队友也很给力。陈野生以最快的速度,像坐了火箭的窜天猴,从地下室里冲出来,并且成功阻断了逃跑者的前进路线。   “我发现他了!在这里!”声音从一楼大厅里传来。   燕月明冲过去一看,才发现追击的人不止他们一波,最起码有三拨人,大约八九个考生齐聚于此。   打眼望过去,有几个眼熟的,里面还有个排名靠前的11号。   那无辜群众穿着一身黑色卫衣,戴着兜帽,颇为神秘。他原本是往地下通道去的,被陈野生拦截,于是一咬牙,转身就往大门口跑。   距离他最近的是沈胤川,但沈胤川也没能将他阻拦在门内,只得跟他一块儿来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大街上所有的路灯都坏了,只有惨淡月光和两侧灯火照耀。   “你跑什么?!”   “我们是来救你的!”   后头的考生还在喊,他们真的不理解,这个无辜群众到底有什么样的人设,为什么见了他们反而要跑?也有人因此怀疑他是诈骗犯,追得更紧了。   燕月明边跑边思考,脚下像踩了风火轮,脑子里像装了加速器。粗重的喘息声中,他也来到了外面的大街上,看到陈野生已经跟沈胤川汇合了,两人打配合,开始包抄。   可无辜群众的身手也不是盖的,他环顾四周,眼尖地往对面墙上瞥了一眼。下一秒,在沈胤川和陈野生抓住他之前,他迅速爬上了公交车顶,又跳到了旁边停着的废弃轿车上,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突出重围。   “我去……”陈野生第一次经历这种实战,既疲惫又兴奋,玩出了跑酷的刺激感。而此时此刻,他作为武术冠军的优势就开始格外突显了。   陈野生拔得头筹,成了追在后面的第一人。   “他要去爬墙!”燕月明在后头大声提醒。有两位给力的队友在,燕月明又明智地在后头打起了辅助。   他顺着无辜群众的逃跑路线往前看,敏锐地发现了垂挂在麻烦无限公司外墙上的绳索。如果他猜得没错,这是昨天的遗留物,不知为何没有被收走。   昨天上午,不,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所以是前天上午了。   考核刚开始,他们在7楼娱乐区发现了躲在网球框里的麻烦。其后,37号麻仁爱在人事部举报了他,并因此获得了一份临时工的offer。最后,这个麻烦被抓了,作为惩罚,他被吊在外墙上擦玻璃。   这根绳子就是吊着他的那根。   无辜群众抓着绳索开始往上爬,陈野生扑过去想要抓住他的脚,但没抓住,晚了一步。而就在他想要采取其他措施时,沈胤川突然闪现,将他拉走。   “你干——”他刚想问为什么,楼上忽然倒下一大盆水,就倒在原先他站立的位置。陈野生气急败坏,“谁那么缺德啊?!”   没有人回答。   麻烦无限公司一共11层楼,垂直方向上有无数扇窗户,几乎都亮着灯。里面肯定有人,但没有人会承认是自己干的。   燕月明倒是勉强看到了一个人影,但对方退得太快了,他也没看清。而就是这眨眼间,无辜群众已经爬到了3楼的位置。   背后传来其他考生的吐槽声,“妈的比蜘蛛还快……”   陈野生不信邪,他也抓着绳子往上爬。这一次沈胤川不再阻拦他,而是去麻烦无限公司的门口尝试能否进去。   叫人意外的是,门口的保安不见了,于是“只能出不能进”的规则也不在了。   在过去的短短几个小时里,麻烦无限公司里可能又发生了什么故事。不过此刻的沈胤川没时间多想,他迅速闯入,从公司内部去追那个无辜群众。   其他人有样学样,都不甘落后。   燕月明却留了下来,他一手撑着公交站台的广告牌恢复体力,一手拿着望远镜看。他觉得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简单,因为还有太多的考生没有出现。   放眼望去,公司大楼、废弃宿舍里的考生都动起来了,熟悉的、不熟悉的,都纷纷露面。419宿舍的窗前,还站着看热闹的情报小组。   再过去一点,还有住在411的49号,也就是给他们提供黑色塑料袋和墨镜,让他们成功顶着大太阳去楼顶飞机坪的那个女生。   江凡和他的七七八八小分队呢?太奇怪了,他们还没有拿到任何附加分,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冷静,要冷静。   燕月明这么告诉自己,做个深呼吸,平缓心情,保持思考,不要急躁。他觉得事情不对劲,因为他想到了一句话,叫做——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陈野生快!”燕月明疾呼出声。   骤然间出现在自己望远镜画面里的一双手,打乱了他的呼吸。只见那无辜群众已经爬到5楼了,马上就要通过5楼的窗户。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手突然伸出来把他抓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拖入房内,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个变故震惊了所有人,陈野生得了燕月明的提醒,也很快追上去,赶在对方关窗之前,成功闯入房内。   可这之后的事情,外面的燕月明就看不到了。   “这也太刺激了,到底是谁把人拉进去的,你们都看到了没有?”   “好快的动作!”   “卧槽卧槽你们看7楼那边,是不是2号张皎月还有那个谁?”   “应解!”   “他们过去了!”   还在废弃宿舍楼里的人,眼看着是追不上了,纷纷跑到窗边观望。一边扼腕叹息自己竟然追错了方向,错过了附加分,一边又忍不住好奇最后到底会是谁成功抓到那位无辜群众。   其中也不乏有人头脑清醒,道:“反正就算最后抓到手了,也还是要来这边的飞机坪,我们可以在这里蹲守,这就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楼上的考生们成功说出了刚才在燕月明脑海中闪现的这句话,可对于燕月明来说,他认为的黄雀绝不是此刻守在废弃宿舍里的考生。   是还没有出现的,真正的黄雀。   来了。   “快看!”随着一声惊呼,众人愕然地看到6楼的窗口出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那位无辜群众,他的手已经被绑住了,还有一位是略有些眼熟的考生。   燕月明叫破了他的身份,他瞪大了眼睛,“李燃!”   4号李燃,曾经在5楼放音乐导致丧尸集体蹦迪的燃情DJ,警官学院出身,还和燕月明做过队友,只是后来又分散了。   李燃听到燕月明的声音,低头看了他一眼。   夜风习习,一块乌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过来,遮住了半轮圆月。   李燃抬起两根手指放在额头上,再潇洒移开,跟燕月明打了个招呼。紧接着,他抬起好像绑着什么东西的右手,朝对面废弃宿舍楼的天台发射。   “咻——”尖锐的哨音划破长空,透过望远镜,燕月明清楚地看到了它的真面目——钢绳。   下一秒,钢绳的尖端狠狠扎入楼顶天台,而李燃带着那个无辜群众,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从窗户里一跃而下。   “滑索!是滑索!”考生们都不笨,立马就看出来了,可关键是,大家都只能携带气相局发的背包进入考场,李燃又是从哪儿搞来的滑索?   “牲口啊,都是牲口啊,你们到底还做不做人?又是炸药又是滑索,我们拿的是同一份卷子吗?!”   考生们泣血发问,而脑子灵活的,已经第一时间冲向楼顶,想要去楼顶截人。   “快快快!”   “再不快就来不及了!”   所有考生一窝蜂涌向楼顶,跑在最前面的是15号,实力也很强劲的一个考生,阎飞的直系学妹。可她紧赶慢赶地抵达5楼通往楼顶的门口时,就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嗨。”14号顾斐向她招手,再从容不迫地后退一步走进门内,当着所有考生的面关上了门。   “咔哒。”门锁了。   一门之隔,天差地别。   顾斐转身,迎着晚风看向正好降落在楼顶的李燃。李燃随手将无辜群众放开,对等候已久的队友露出一个爽朗笑容。   “合作愉快。”   顾斐点头致意,“我的荣幸。” 第148章 麻烦无限公司(四十三)   一场大戏落幕,楼里楼外,堆满了考生的惊叹和懊恼。   成功与失败永远是人生的重要课题,而参加了气相局编制大考的考生们,更需要从中参悟,交出一份令考官满意的答卷。到底是技不如人,还是差点运道,事后复盘都很重要,而在考生们热烈的交谈中,很快就有人提起了小明。   小明的存在感可不低啊,他就站在公交站台那儿,还喊了好几嗓子,无论是废弃宿舍和麻烦无限公司里的考生都看见他了。   可现在呢?   “咦?人不见了。”   小明去了哪里?   他跑了。忙活一通,跑得肺都要炸了,却什么都没捞到,这还不跑?再不跑,就会吸引大家更多的注意力,那些被自己“撒豆成兵”祸害到的考生们,万一来找他报仇怎么办?   是以燕月明趁着李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悄没声儿地就转身进了废弃宿舍。跑进宿舍还不够保险,他直接躲进地下室跟卜夏汇合了。   卜夏觉得他怂得非常合理,也有点可爱,尤其是唉声叹气痛失附加分、为了补充体力又不得不从背包里拿出大萝卜苟在角落里啃的时候,比陈野生可爱多了。   于是不那么可爱的陈野生,好不容易甩脱其他考生的跟踪,从外面回来之后,并没有像燕月明那样得到他夏姐的关怀,只得到了一根萝卜。   两个倒霉蛋一块儿啃萝卜,等了半天还不见沈胤川回来,燕月明就觉得要糟,“他不会被谁拦住了吧?”   卜夏凝眸,“你说你们找到的线索在他身上?”   燕月明点头,眉头紧蹙。他倒不是担心沈胤川会独吞线索,而是谁都知道沈胤川跟他是一伙的,他躲了起来,沈胤川自然就扎眼了,而且他还追着那个无辜群众进了对面大楼。   陈野生:“那我们去接应他?”   卜夏却摇头,“他一个人行动,或许还能灵活自如,我们三个要是出去,目标太大了,反而会更容易被发现。”   略作沉吟,卜夏又问:“之前李燃是跟14号顾斐在一块儿?你们刚才有看到顾斐吗?”   燕月明和陈野生齐齐摇头。卜夏想了想,做出了自己的猜测,“顾斐是玩谋略的一把好手,这人以前拿过辩论赛的冠军。李燃出现得这么巧,计划那么顺利,我不信他是单打独斗。你俩坐着休息,我出去打探一下。”   半小时后,卜夏回来。   “我猜得没错,顾斐在这边跟她打配合,两个人组队,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绝对是早就计划好的。”说着,她又看向燕月明,“他们跟你合作的时候没坑你,对你还挺好。”   燕月明深有同感,如果现在不是在考试,且李燃和顾斐在他面前,他甚至愿意请他们喝杯奶茶以示感谢。   就在这时,广播又响了。   “各位考生请注意。”   “最后一位无辜群众已被找到。”   “将其护送至楼顶飞机坪,即视为解救成功。”   三人齐齐抬头。   “当前考场内具体情况如下:”   “五位无辜群众已全部被找到,其中一位被顺利解救。”   “当前剩余考生人数:62。”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6小时。”   “请各位考生全力以赴。”   燕月明的脑子卡了一秒钟,随即露出疑惑表情,“李燃和顾斐没有把无辜群众直接送走?他们……是不确定他是不是诈骗犯?”   卜夏:“现在看来,只有你们找到的那一个被送走了,其他人都很谨慎,或者说野心很大,都想直接拿30分。”   陈野生挠头,“那最后一个又是谁找到的?”   卜夏微微眯起眼,“我觉得是——江凡。”   事实正如卜夏所料,江凡带着他的七七八八小分队消失在了众考生的视线里,历尽艰险,终于找到了躲藏最深的那个无辜群众。   找到他的那一刻,江凡终于松了口气。   可人找到了,广播响了,怎么把他带走却成了一个难题。因为此人不光被绑在柱子上,失去了行动能力,胸口还捆着一个小黑盒。   黑盒里延伸出一蓝一红两根导线,导线的尽头是贴在他脑门上的电极片。黑盒上还贴着一张纸,纸上是打印字体。   【不可强行取下电极片,否则目标死亡】   【剪断正确颜色的线,即可拯救成功】   “艹。”江凡的队友真情实感地发出了一声国骂。   从他们收集到的情报来看,五个无辜群众,给考生留下了很多信息。信息中出现了明显的对立,一方说“不要剪蓝色的线,丧尸会暴走”,另一方说“蓝色才是正确的”。   “怎么办?我们选哪个?”7号蹙眉,他还在喘气,是真的累着了。而且他的犯规次数已经多达7次,如果他再有失误,通不过这第二轮考核,是真的会很丢脸。   他看向江凡,压力就又到了江凡身上。   江凡仍在沉思,没有立刻回答。   8号便也忍不住道:“我们不能再错了。那两条信息我们都不能全信,因为其中还有个诈骗犯,你们都忘了吗?如果其他四个无辜群众里也有人被他骗到了,因此留下了错误信息来误导我们呢?说不定这个黑盒上的字就是他留下来的,他就是在给我们挖坑。”   77号愁眉苦脸,“那怎么办?”   88号:“对啊,总得剪一根吧。”   话音落下,所有人看向了被绑着炸弹的无辜群众,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线索。但是这人的人设很糟糕,他被“感染”了,已经开始朝丧尸转变,无法开口说话。   8号一眼就看出他脸上的青白之色是化妆效果,也不是不能说话,但他们又不能逼着人家开口,那叫作弊。   “江凡,怎么办?”大家又看向江凡。   江凡压力倍增。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燕月明,剪不剪蓝线那两条线索好像都来自燕月明和他的队友,传播出来后,最终却是江凡找到了这两条线索的指向之地。从明面上看,好像是他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可他却没有丝毫窃喜。   父亲从小就教育他,凡事不能沾沾自喜。   老实说,在进入考场前,江凡并没有把燕月明当成自己真正的对手。他详细了解过燕月明的履历,在普通人中其实算挺不错的了,但他确确实实没有接受过什么精英教育,就算拜入了花园路,时间也太短了。   江凡以为他顶多占了“运气”这一项。   他不可否认运气的重要性,所以在刚刚进入考场的时候,就对燕月明抛出了橄榄枝。如果燕月明愿意,多个朋友也很好。除了运气,人脉同样重要。   可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内,燕月明不显山不露水,就找到了多条线索,与排名前列的数位考生完成了多次的组队合作,并且第一个找到了无辜群众,拿到附加分。   这是他的计策吗?江凡甚至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此时此刻,江凡忍不住去想,如果是燕月明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另一边,燕月明和陈野生、卜夏三人也恰好聊起这个话题。   “那个剪蓝线还是不剪蓝线的信息肯定很重要,很明显的二选一,我们最终没碰上,肯定是别人碰上了,说不定是炸弹什么的?”燕月明有点窃喜,这样自己就可以不做选择题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陈野生好奇发问。   “我啊……”燕月明纠结得一张脸都皱成了包子,“我选不出来啊,如果没有别的线索佐证,那就是只能二选一,靠运气。蓝色和红色都不是我的幸运色,我没法选,而且、万一我选错了,害到别人,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说着,燕月明甚至捂住了心口。   卜夏休息了片刻,缓过来一些了,饶有兴致地追问:“如果情况紧急,你不得不选呢?选了还有活命的机会,不选就只能死。”   燕月明郑重回答:“那要看这个炸弹定不定时。”   卜夏:“如果定时的呢?”   燕月明:“硬着头皮选。”   卜夏:“不定时呢?”   燕月明:“带着炸弹一起走。”   只要我不选,它就不会爆炸不是吗?典型的回避心理、鸵鸟选择,可燕月明觉得,能拖一刻是一刻。我选不出来,别人也选不出来吗?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当然,这些话燕月明不会说出来,太灭自己的威风了,小明也是要脸的。   另一边,江凡没能想到这一层,但他想到了燕月明有可能会做的选择。他沉声道:“我们哪根线都不剪。”   队友们略有点傻眼,不过仔细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他们是当天之骄子当惯了,看到题就要解,还要求最优解,完全忘了还有不解题的办法。   可8号绕着柱子走了一圈,道:“但是红蓝色的线缠着柱子绕了一圈,我们没办法在不剪断线的情况下,把人带走啊?”   江凡:“那就剪柱子。”   77号张大嘴巴,“把柱子给弄断?”   88号:“这……这好像也行?反正得断一个。”   7号:“这根柱子不是承重柱吧,会不会塌?”   “那就要看我们的考官给出什么回答了。”江凡坚定的目光看向了房间角落里的监控探头,“如果楼会塌,他们会阻止我们。如果不会,这就是办法。”   约莫半小时后,麻烦无限公司再次传来巨响。   此时燕月明已经离开地下室,重新回到了地面上。听到外面的动静时,燕月明从窗口悄悄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但那个声音来自公司大楼内部,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名堂。   “大家真的都很厉害啊……”燕月明喃喃自语着,继续往上走。   沈胤川还没有回来,他等不及了,打算先去楼上探探情况,毕竟他还要,“第一第一第一第一……”   拿第一! 第149章 麻烦无限公司(四十四)   燕月明不知道的是,在江凡和他的队友们成功将无辜群众带离,想要转移至废弃宿舍时,他们碰上了张皎月和应解。   双方狭路相逢,还没谈几句,沈胤川出现,转变为三方会谈。   这厢,燕月明自己也碰上了麻烦。他苟了那么久,终于被其他考生在2楼走廊里逮着了。他们可能没什么恶意,只是想跟燕月明有一番深入交谈,可燕月明自己心虚想跑。   他还记得2楼有间宿舍破了个洞,直达1楼。于是他看看前面走来的考生,又看看后面在叫他名字的人,果断翻窗进入目标宿舍,从洞口跳下去直达1楼,再趁着别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1楼的楼梯直奔4楼。   “呼……”燕月明喘着气,跑得肺都要炸了。   好不容易到了4楼,他刚从楼梯上去呢,发现走廊里好多人,去往5楼的楼梯间里也有很多人。燕月明现在就怕见到人,于是鬼鬼祟祟苟了一会儿后,去了411。从他所在的位置到411那段路,走廊里的灯恰好是坏的,可以很好地隐匿身形。   411里住着49号,她像仓鼠一样屯了很多东西,也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   燕月明把自己的背包打开,跟她做交换,当然着重是推荐大白萝卜,因为这个可以缓解尸毒。   此时此刻,49号已经呈现出明显的中毒状态了。她不光行动迟缓,说话也已经完全变成了卡壳式,眼下一片青黑,让人极度担心她会不会猝死。   得知萝卜的作用后,49号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欣喜,从自己的藏品里扒拉了一样东西递给燕月明,“你或许,用得上,这个。”   燕月明担忧地看着她,接过那东西,发现是餐巾纸裹着的一个烟头。   49号:“我算是,第一批,到这边来的。在我之前,应该没有,其他考生过来。但我在其中一间,宿舍里,发现了这个。”   “这个烟头……是新的,你怀疑是无辜群众留下的?”燕月明问。   49号点点头。   燕月明若有所思,“在哪个房间?”   49号报了一个房间号,燕月明立刻想到,这个房间正是写了“来抓我呀”的其中一个字的宿舍,也就是说此人很有可能就是诈骗犯。他和沈胤川去的时候没发现,原来是提前被49号捡走了。   抽烟的人……会是男性吗?   “这个线索很有用,谢谢你。”燕月明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而后又看了眼时间,距离考核结束还有5个多小时。   他仔细琢磨起来。   目前来看,大家应该都想要搞清楚谁是诈骗犯,拿到最高的30分,但是都不确定。而剩下4个无辜群众,1个在他们手里。他现在还有烟头这条信息,沈胤川手里有那颗眼珠子,情况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有利的。   思及此,燕月明反而不急了。   可沈胤川到底去了哪里呢?   燕月明走到411的窗边,征得49号同意后,拉开窗帘用望远镜朝对面看。想要确保己方优势的话,他、沈胤川以及卜夏和陈野生还是要尽快汇合才是。   可燕月明看了半天,只在对面的窗子里隐约看到几个其他考生,没有发现沈胤川。他不禁懊恼,是自己大意了,应该一早就跟沈胤川定一套暗号的,这样沈胤川就可以把暗号留在显眼处,互通消息了。   不过转念一想,沈胤川说不定已经回来了呢?只是他现在在4楼,对方要回,也是回地下室去汇合的。   燕月明沉吟片刻,决定再去找一次伍元,打听打听10号盛殊的消息,然后再回地下室。盛殊手里也有一个无辜群众,而且考核进行到现在,燕月明仔细想想,盛殊才是那个最神秘、信息曝光最少的。   如果对方手里既有附加分,犯规次数还少的话,那燕月明的第一……   燕月明当机立断往外走。   伍元在419,距离411并不远。燕月明本想一鼓作气跑过去的,免得中途再碰到其他考生,惹什么麻烦,谁知刚推开门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他的心中就警铃大作。   那种小动物的警觉又来了。   他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汗毛倒竖的同时瞬间往回收。“砰!”本来是小心翼翼的动作,愣是被他使出了大力,门重重关上。   “怎么,了?”49号疑惑不解。   “外面……”燕月明努力开动脑筋,外面怎么了呢?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有这种反应的,只是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而已。   对了,外面空荡荡的。   “不对劲,刚才明明有人的,怎么突然都不见了?”燕月明总算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转身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继续往外窥探。   外面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他看到远方的拐角处,有半块掉落的压缩饼干。压缩饼干肯定是属于考生的,那是气相局发的干粮,但这就更不对劲了。   能够把压缩饼干留到现在的考生,必定是谨慎、谨慎再谨慎的人,怎么会把这珍贵的干粮随便扔?这个人是出了什么意外吗?导致在撤离的时候把饼干不小心扔在了地上?   燕月明可以确定,他来的时候,走廊里就是坐着几个考生的。他们极有可能在休息的过程中,吃点东西、喝点水补充体力。   如果这个时候发生点意外……   可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燕月明的眉头深深蹙起,把整个考场里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全部盘一遍,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总裁。   总裁去了哪里?   如果总裁又被逼疯了,那他毫无疑问会成为考生们在黎明到来前最大的噩梦。燕月明可还记着呢,自己的15分全部扣在了总裁身上。   “嘘。”突然,49号拉住了他,并且跟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燕月明眨眨眼:?   49号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走路的手势,又指了指外面。   燕月明心里一惊,跟她退到距离门口最远的窗边,用气声询问:“总裁,在外面?”   49号点点头,又指指自己,“丧尸,感知。”   燕月明悟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49号中毒,但恰恰是这种尸毒,使她对于丧尸的感知要比平常更敏锐。他不由得看向门口,昏暗的宿舍里,只有一盏白炽灯照明,在宿舍中心投下一片光亮。越往外走,光亮越弱,到了门口,探视窗已经被49号挡住,只有最底下的门缝里依稀透着一丝微弱的光。   光里有阴影。   门外有人。   燕月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仔细描摹着那阴影的形状。它在动,蹿过来、蹿过去,好似在外面的走廊里来回穿梭。   四周静悄悄的,所有考生的声音都不见了,静得燕月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噗通。”   “噗通。”   门缝里的阴影停下来了,它变了形状,好像越靠越近。电光石火间,燕月明想起总裁爬行的姿势,如果他仍然在爬,那他的头会紧贴着地面。   他可以从最底下的门缝里窥视。   燕月明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条件反射似地抓住窗帘,迅速扯开将自己和49号挡住。而就在窗帘将他们挡住的刹那,那门缝里出现了一双眼睛。   总裁看着、看着,瞪大眼睛,肩膀抵着门板,好像想从这狭窄的门缝里钻进去,但没有成功。   他又开始爬。   整个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躲藏起来的考生敢发出声音,所有人的行动方针只有一个字——苟。   时间缓缓流逝。   广播声再度响起,一个又一个考生被淘汰,剩余考生数目在短短半个小时内锐减至50以下。   在过去的四十几个小时里,大家的精神都很紧绷,无法休息,多次犯规、疲惫不堪。到这个点了,能保持清醒,保持正常对话的,都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   很多人徘徊在淘汰边缘,再碰上总裁,可不就被一波带走?   燕月明和49号亡羊补牢般地在窗户上写下了关于“总裁夜巡,小心避让”的字样,用以提醒对面的考生,小心谨慎,不要犯规。   与此同时,他又开始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谁导致了总裁的再次失控?   大家都已经经历过一次总裁的失控暴走,按照正常的思路,绝对不会再去挑衅总裁才是。而且总裁自闭,需要连续三次的打击,绝不是一次意外就可以办到的。   燕月明突然想到,有人曾经在布告栏上故意留下错误的信息,引导考生犯规。前同事来告密的时候说过,伍元这个情报贩子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   如果总裁的这件事,也是有人故意的呢?照这个速度淘汰下去,只要在考场里没被淘汰的,都可以通关了。   燕月明越想越心惊,内心在去找伍元打听清楚和继续苟着之间无限纠结。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了,因为他听到广播里一个被淘汰的考生的号码,是伍元的队友。情报小组一直在一块儿,其中一个被淘汰了,那其他人呢?以伍元的精明程度,也会阴沟里翻船吗?   还是继续苟着吧。   燕月明找来破布条把宿舍里所有透光的地方全部遮住,打算静观其变。卜夏和陈野生在地下室里,应该暂时安全。如果沈胤川还在对面大楼的话,他大约可以通过窗户上的留言判断出自己的位置,然后做出应对。   现在是凌晨4点,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最后的4小时。 第150章 麻烦无限公司(四十五)   燕月明这一苟,就是一个多小时。   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他都没有出去,老老实实待着,藏好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直到——他发现宿舍的门不见了。   他和49号被困在了411。   燕月明急忙上前查看,原本是门的位置变成了斑驳墙壁,好像那儿本来就没有门。厕所的门倒是还在,但是通往走廊的窗户也不见了。   这是总裁上一次自闭的时候没有的事,难道说,这次的症状加深了?   燕月明急得咬起了嘴唇,如果他一直不能出去,前期建立的优势将荡然无存。他看了眼时间,又看向49号,发现49号还躺在床上没有动。   “你没事吧?还能动吗?”燕月明问。   49号坚强作答:“没、事。”   太拼了,燕月明差点要感动落泪。这是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忍着中毒的状态一直熬到现在,这样的人不通过考核谁通过?   燕月明总是很容易被他人感动,感动之情充盈肺腑,从而也使自己获得更多的勇气与决心。他咬咬牙,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最后一根萝卜,分一半给49号。   “你拿着,很快考试就要结束了,你一定要撑到最后通过考核。我相信你可以的。”燕月明郑重叮嘱,满眼关切。   49号接过萝卜,也扭动僵硬的脖子,郑重点头。两人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交接仪式,在这狭小的堆满了杂物且破旧不堪的废弃宿舍里,在这人生的非凡时刻,许下约定。   紧接着,燕月明忍着胃里反酸,将剩下半个萝卜吃进肚子里。连续吃了好几顿的萝卜,他的脸都吃绿了,吃完之后拿出张皎月之前给他的那颗糖果含在嘴里,才忍着没有吐出来。   难受啊,真难受。   他想学长,想花园路了。   49号看着他的委屈表情,问:“你,接下来?”   燕月明看向了窗户,其意自明。   门不见了,厕所的窗户也不见了,现在就只剩下对准外面大街的窗户还在。燕月明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深吸一口气,开始大喊:“李燃?顾斐?你们在吗?”   此刻他在4楼,如果李燃和顾斐没有进一步行动,那么他们现在还在顶楼。双方相距并不远。   马上就要天亮了。   根据上一次总裁自闭后的表现,考场内会有“不能见光”的规则,所以如果他想要出去,得尽快。   “李燃,顾斐,你们在吗!”燕月明这会儿也不怕被人发现了,扯着嗓子喊,终于在喊了两次之后,成功把人喊了出来。   李燃从天台边缘探出头来,往下看,“哟,小明。”   燕月明开门见山,“你能把绳子放下来吗?我想上去。”   4、5层楼高的位置,让燕月明爬,他可以克服心里的恐惧,咬牙去做,但身体还是会怕。这不是在短短半个小时内能解决的事情,而一旦他控制不住腿软、手抖,那……   燕月明拒绝思考那个可能。   李燃似乎是依靠在天台的栏杆上,黎明前的夜风吹着他额前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潇洒极了。他冲燕月明笑笑,问:“距离我们上次合作已经是二十几个小时前了——”   不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燕月明立刻抢话:“所以我找到了新的关于诈骗犯的线索,我们可以继续合作!”   李燃挑了挑眉,不知回头又跟谁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他放下了那根钢绳,“上来吧。”   “好。”燕月明不敢迟疑,因为迟则生变。   他抓起那根垂下来的钢绳,在自己腰上绑好,试了试松紧度,几个深呼吸做好思想准备,这便爬上窗台。   有了绳索,他就有了一定的保障,抓着绳索脚踩在外墙上一点点往上爬,虽然慢,但他确实做到了。   加油,小明,你可以的。   燕月明不断给自己打气,爬得心无旁骛,可他爬到5楼时,一些打斗声还是传入他的耳中。他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要糟,而就在他爬过5楼的窗台时——   “咔!”什么桌椅砸倒的声音震得他心脏颤了颤,与此同时,那窗户忽然向外打开,差点拍了燕月明一脸。   燕月明险而又险地避过,整个人荡在绳索上,开始摇晃。   “快关窗!”一个略有点耳熟的声音乍响,燕月明霍然回头,只见伍元错愕地盯着他,正张嘴疾呼,“快啊小明,别让他跑了!”   可我还得抓着绳子呢!   燕月明很想这么回他,可他现在的状态,多开口说一句话都是浪费体力。此时那个开窗的人已经要从窗户里冲出来了,燕月明急中生智,一脚过去把窗给关上。   “砰!”因为太过用力,原本就有裂缝的玻璃变成碎片落下。燕月明也终于透过那碎裂的玻璃,看清了那人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燕月明瞪大眼睛、如芒在背,“快拉我!”   救命啊!   快救救我!   李燃早已进入备战状态,燕月明的话音未落,便抓住钢绳用力往上拉。一旁的顾斐也来搭手,两人合力将燕月明直接往上提了将近一米的距离。   在被拉上去的瞬间,燕月明又胆战心惊地往5楼宿舍里看了一眼。只见宿舍里的门被人撞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进去。   是陈野生!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但现在的情形又容不得他多想,把多余的思绪抛掉,他铆足了劲儿往上爬,终于在李燃和顾斐的帮助下爬到了天台上。   “呼……”燕月明累得躺在天台上大口喘气。   “楼下怎么回事?”李燃问。   “我看到、看到——”燕月明想起自己看到了什么,忽然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我想起来那个企图从窗口逃走的人是谁了,是89号,那个第一个就被淘汰的89号!”   所谓勤能补拙,燕月明为了更好地了解队友,几乎背下了所有参赛选手的信息。他不会错的,那个人就是89号。   顾斐也惊讶了一下,但很快便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看来这又是考官的陷阱啊,我就说他怎么淘汰得那么快呢。”   本该已经被淘汰、并且被送出考场的考生,为何又出现在考场内,除了考官作祟,还能有什么解释?   李燃也挑了挑眉,问:“房间里还有别人吗?”   燕月明终于缓过一口气,理顺了思路,“还有伍元,刚才我听到他的队友被淘汰了,所以……89号是始作俑者?我之前得到消息,说有人故意留错误的信息误导考生犯规,而伍元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这不就对上了?伍元在给队友报仇呢。”顾斐语气轻松。   这种轻松感染了燕月明,他也松了口气。不过他转念又想到陈野生,陈野生为什么会在最后冲进那间宿舍,他跟伍元合作了?   伍元找人合作倒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是走偏门的情报贩子,或许不擅长打斗。燕月明抹了把汗,余光瞥见远方的地平线——   不好,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燕月明赶忙从背包里拿出黑色塑料袋和墨镜分给李燃和顾斐,只是因为起得太急了,腿还没有恢复自如,差点摔了个屁墩。   顾斐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伸手扶了他一把,宽慰道:“别急,不会有事的。”   燕月明微怔。   顾斐接过他的墨镜戴上,勾起嘴角,“这还要多亏了你。”   “我?”   “你跟张皎月和应解也组过队,是不是?我们在到这边来之前遇到了他们,偶然听他们提起了你,所以我们也组队了。”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一时不明白他们组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又看向李燃,李燃耸耸肩,道:“他们能跟你处到一块儿,还一起拿了附加分,证明是可以合作的人。”   顾斐酷酷地推了推墨镜,“简单来说,我们把你当成了一个判定指标。”   燕月明略有些傻眼,“然后呢,你们达成了什么合作?”   顾斐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是拿附加分的合作了。我和李燃负责逮人,他们负责处理其余的事情。按照张皎月的想法,应该把所有无辜群众都聚集到一块儿,通过汇总的线索分辨出哪个是诈骗犯,获取最大分值,合作共赢。”   把人都聚集到一块儿?开大会?   燕月明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三个字,就再也挥之不去了,紧接着憋出一个问题:“那这跟太阳升不升起有什么关系啊?”   顾斐:“只要总裁解除自闭状态,就不用怕见光了不是吗?”   燕月明心中一喜,“你们已经找到办法了?”   顾斐却摇头。   燕月明:“没有?”   “我们没有,但我们的队友不一定没有啊。”顾斐说着,从容地走到一旁,在铺着破旧纸板的地方盘腿坐下,好似她刚才就一直坐在那儿似的。   她支起了下巴,继续道:“不是你跟张皎月他们组队的时候,跟队友说过的吗?那么多考生呢,大家都会努力的。张皎月会、应解会、江凡也会,大家都很厉害,厉害的人自有他的方法,我们只需要在这边等着就可以了。这叫分工合作,也叫信任。”   “是、是这样啊。”燕月明讪笑。   实话实说,他当初说这些话时,绝没有想那么深的。但是大家真的好看得起他哦,搞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太阳出来了。”李燃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燕月明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看,只见熹微的晨光中,一轮红日缓缓从远方升起。那远方有什么呢?是无边的晨雾笼罩之地,神秘、未知。   红日是充满希望的,红日又是冰冷的。晨间的红日,尚未从黑夜的怀抱中完全苏醒,尚未完全燃烧,以至于你的呼吸之间,还有凉意。   可燕月明的心是火热的,因为他看见了太阳,却没有犯规。   “他们真的成功了?!”燕月明振奋起来。   “现在就等他们过来了。”顾斐说着,拍了拍旁边的纸板,“小明同学,过来坐会儿吧,还有两个多小时才结束呢。”   “哦。”燕月明乖乖地坐过去了,因为太累了,所以把背包也给拿下来,抱在了怀里。顾斐见了,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脑袋,夸他像个被“游客蹂躏过的树袋熊”。   燕月明觉得这个形容怪怪的,而且顾斐好像跟第一次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了,但他不敢说。   “你谈恋爱了吗?”顾斐又问。   “啊?”燕月明的脑子是真的转不过来了。   “要不要姐姐帮你介绍?”   “不不不用。”   顾斐了然,“你有喜欢的人了啊。”   燕月明一秒变结巴。   顾斐笑笑,嘴上说着“好了不逗你了”,过了会儿又问:“小明从家到学校,前一半路程步行,后一半路程乘车;他从学校到家,前1/3时间乘车,后2/3时间步行。结果去学校的时间比回家的时间多20分钟,已知小明步行每分钟80米,乘车每分钟240米,问:小明从家到学校的路程是多少千米?”   燕月明:“……”   救命,我的脑袋。   李燃倚在栏杆上吹风,闻言说了句公道话:“你是在宣泄以前上数学课的不满吗?”   顾斐摊手,“这哪里算什么不满?数学爱我,我爱数学,我学的专业,数学是基础。对吧,小明?”   燕月明:“啊?哦……对吧?”   顾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用数学题折磨了他一个小时。到后来,燕月明终于发现顾斐的精神状态确实是有点不对,介于疯和不疯之间,而做数学是她解压和保持清醒的方式。   早上七点,顾斐清醒了,燕月明差点疯了。   顾斐笑嘻嘻的,“对不起啊小明,你还好吗?”   燕月明抱着背包差点哭出来。   好在这时,他期盼已久的队友终于来了。   天台的门打开,三队人马各自带着一个无辜群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走了进来。一队是沈胤川、卜夏、陈野生,一队是江凡和他的七七八八小分队,一队是盛殊和她的队友,以及张皎月和应解。   全员聚集,“谁是诈骗犯”主题会议即刻开启。 第151章 麻烦无限公司(四十六)   在开会之前,燕月明忍不住好奇,问陈野生:“你们怎么搞定总裁的?”   陈野生提起这事儿就开始吞吞吐吐,面露古怪,“这个吧……就……唉我直接告诉你吧,你把他打一顿就可以了。”   燕月明:“打一顿?”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隐隐约约想到似乎提议过“打总裁”这件事。究竟是谁呢?他冥思苦想,蓦地灵光乍现,“那个考官大叔!”   第一位被找到的无辜群众,是因为窃取公司机密,被麻烦关起来的。燕月明问他,公司机密要怎么才能拿到,他就说:把总裁打一顿。   原来这竟然就是提示吗?   “本来我们也没想到这茬呢,后来不是碰到10号盛殊了吗?盛殊那一队人和总裁在4楼厕所里待过好几个小时呢,他们也说要打,这不就打上了吗?”陈野生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开始滔滔不绝。   “不过总裁是真的不禁打,你不能打他别的地方,就打脸你知道吗?打脸就行了。一招就认输,立刻变正常,所以没别的,他就是欠揍。盛殊小姐姐说他很在乎自己的形象,因为他好像有心上人还是什么的……”   心上人?   呵呵。   燕月明瞬间觉得他被打得不冤枉,甚至还能上去补一拳。   “不过你们打了总裁,不是就犯规了吗?”燕月明又问。   “让别人打的呗。”陈野生突然骄傲。   “别人?”燕月明面路狐疑。陈野生可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应该不会故意坑别人,让别人扣分,自己坐享其成才对,所以这个别人又是谁?   陈野生卖了个关子,“你一定想不到。”   燕月明明知他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上钩,“到底是谁啊?”   陈野生:“嘿嘿。”   燕月明:“89号?”   “卧槽你怎么猜出来了?”   “我刚才看见了啊。”   陈野生响起刚才在5楼宿舍窗外看到的一闪而过的画面,“原来那个人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精神错乱了,看花了眼呢。”   燕月明:“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陈野生:“抓住总裁之后我们又碰到了伍元,他跟我们说了89号的事情,要跟我们合作去抓他。伍元好恨他哦,还是他提议我们让89号去揍总裁的。”   闻言,燕月明终于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又看向了此刻聚集到天台上的其他人。   沈胤川走了过来,“还好吗?”   “还好。”燕月明下意识地回答,看到沈胤川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连忙笑笑,“就是刚才爬楼的时候磨破点皮,没关系的。你那边呢?”   沈胤川言简意赅,“张皎月说服江凡达成合作。我恰逢其会,就加入了。”   燕月明随即告诉了他“烟头”的信息,沈胤川也拿出那颗“假眼珠”递给他,“你先拿着,我还没给他们任何人看过。”   那厢,张皎月已经站到了天台的中央,自信、从容,眉目虽然稍显清冷,但并不高傲。其余人的目光自动追随,燕月明也是。   江凡站在一边,抿着唇没有说话。这位天之骄子仍然有自傲之处,但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出来跟张皎月抢这个风头。   燕月明意外地发现,这个场景好像跟考核刚开始的时候,正好掉了个个。   这厢,会议正式开始,那厢,监控室里的考官们也在开会。   副队长放下对讲机,道:“89号现在已经送出去了,考场内还剩下46个考生,各自的状况有好有坏。我已经安排好善后工作,医疗队也已经在外待命,就等最后考核结束。”   闻言,后勤部小方忍不住问:“你们是怎么知道89号一开始就有问题的?”   副队长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想吊一吊小方的胃口。不过主考官肖莛直接拆了他的台,“鸩蛰伏不出,必定在暗中搞小动作,而气相局编制大考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咳。”副队长也紧跟着补充,“你们可能没注意,在考场入口的那个烂尾小区里,有黑色的鸟在那边窥探。”   小方愕然地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也微微摇头。他们确实都没注意到这么细节的东西。   主播徐灵略作思忖,道:“所以你们将计就计,假装给89号安排了单线任务?”   肖莛点头,“对,他的单线任务就是淘汰考生。为了让他更好地隐藏身份,我们会先公布他被淘汰的假消息,并且告诉他,场内不止他一个触发了单线任务。”   指挥部的赵干事微微蹙眉,“可他还是会怀疑的吧?这个说辞严格来说并不能完全让人信服。”   肖莛:“但我们并不一定要他完全相信。”   闻言,赵干事面露沉思。   徐灵却很快领悟了肖莛的意思,“肖队长的意思是说,除了89号,这个考场内还存在其他的鸩的傀儡?且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被淘汰?”   “没错。”肖莛锐利且泛着寒意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这种不分敌我的威慑,叫人心里都忍不住打颤。她继续道:“适当地露出破绽是更有效的手段,只有鸩认为89号暴露了,而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到89号身上,他才会沾沾自喜地认为——其他人没有暴露,他埋的棋子成功了。”   小方咋舌,“其他人到底是谁?”   肖莛:“这是机密,暂时无可奉告。”   赵干事:“肖队长不用担心,这里的事情我们谁也不会透露出去,是吗,小方干事?”   小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笑呵呵的,“当然。”   副队长听在耳里,看在心里,道:“各位,还是让我们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考试本身上来吧。我们的考生可快要讨论出结果来了,等他们交完答案,排名就会很快出来,大家买定离手,最后押注的时间到了。”   话音落下,大家齐齐看向监控画面。   监测部的考官忍不住道:“真是没想到啊,考核最后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迎来结局。我记得往年的考核,要么考生们都打起来了,要么考场都要被拆了,很难有这么和谐的画面。”   小方第一次参加编制大考,好奇问道:“麻烦无限公司都被炸过好几次了,还不算拆考场吗?”   对方抽了抽嘴角,“你见过凌晨四点一把火烧掉的村庄吗?我见过。”   赵干事也幽幽说道:“我记得有一回的第一名,出了考场之后直接进重症病房了。他那届的考生,最后幸存下来的甚至都没满30个。”   小方:“谁?”   徐灵:“阎飞。”   小方:“这可真是……让人毫不意外。”   有了这番话做铺垫,大家再看监控里的画面,就愈发觉得和谐友爱了。   天台上,诈骗犯的人选经过集中讨论,最终锁定在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顾斐和李燃抓到的那个,还有一个是江凡小队抓到的。   这两个人都很有特色的,一个在被考生找到之后疯狂逃窜,一点儿都不想被救的样子;还有一个被绑在柱子上,身上还有疑似炸弹的小黑盒。   燕月明的烟头是个很明确的指向性线索,排除了在场唯一一个女性无辜群众,也就是10号盛殊小队找到的那个。她的手指和牙齿都很干净,没有看出有抽烟的习惯,而其他男性都有。   眼珠子则排除了卜夏和沈胤川找到的那个人,当它放在阳光下时,可以发现这颗假眼珠子里有流动的细沙。这种细沙跟做特殊墨水的材料一样出自生产部,而这几个人里,综合各方给出的线索来看,唯有卜夏他们抓到的无辜群众,没有去过生产部。   可是推理进行到这儿就卡住了,二选一,到底是谁呢?   陈野生虽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如其他考生,但还是积极发言,“诈骗犯嘛,阴险狡猾,所以最不可能的那个或许就是最有可能的呢?他假装自己被绑住,让考生纠结于到底剪哪根线,为此绞尽脑汁,那个愁的啊,然后他自己还能亲眼看着,这不妥妥的罪犯心理?就跟小明之前说的那什么一样。”   燕月明:“愉悦犯。”   顾斐却道:“如果他们反其道而行之,答案就会跟你猜的完全相反了,你能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预判你的预判?”   这话说得陈野生哑口无言。   燕月明又提出新的方案,“总裁是不是见过诈骗犯,他能认得出来吗?”   盛殊摇头,“我已经想办法套过话了,但是总裁他——脸盲。”   对于这个答案,所有考生都表示无语。   紧接着,出身于警官学院的李燃带头,对四位无辜群众进行了轮番的问话,企图从他们口中诈出点什么。但很遗憾的是,这几个人口风都很紧,对于考生们的询问表现得非常警惕,有的已经半丧尸化开不了口,甚至干脆假装体力不支晕倒。   燕月明摸了摸鼻子,怀疑是不是考官大叔通过什么特殊的办法,给他们提过醒。毕竟在跟大叔周旋的时候,大叔还是挺能聊的。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七点半,必须要尽快做出选择了。   张皎月再次站出来,扬声道:“还是按照我们刚才商量好的方法来,可以吗?如果有什么异议的话,大家可以现在提出,我们再进行商讨。”   盛殊作为最晚加入的一方,再次确认道:“这个方案,是指在最终的嫌疑人里二选一,拆分成两队,最终共享附加分,对吗?”   张皎月点头,“对。”   燕月明也在心里重新评估了一下这个方案。   简单来说,现在一共有4个无辜群众,其中有两个嫌疑人,姑且称之为A、B。   以A、B为核心,把4个无辜群众分为两队,而考生们自由进行二选一。譬如燕月明,他如果选择A,而A恰好就是诈骗犯,那他就会得到30+10的附加分。如果A不是,那么就会得到5+10的附加分。   30和5是考生的风险尝试。   10是保底,确保参与此次合作的考生们都能得到最起码15分的附加分。在大家的意见无法统一,有人选A、有人选B的情况下,这是最和谐的分配。   和谐,但并不是绝对合理,因为在这场合作里,每个人的付出其实都是不等的,且每个人对于自己和他人的付出到底价值几何的判断,也有可能是不一样的。   张皎月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所有人,现在就看有没有人提出异议了。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投赞成票的是江凡,“我同意。”   其他人都有点惊讶,这个笔试成绩第一的天之骄子,竟然也这么团结友爱,不搞领导人那一套了?顾斐眨了眨眼,余光瞥了眼燕月明,笑了笑,第二个举手,“我也同意。如果不出意外,大家以后都是同事,和气生财。”   李燃耸耸肩,他不同意也不反对,因为他不在乎。   独狼应解跟他有着同样的态度,而张皎月作为方案的发起人,当然也是赞成票。剩下来的其他人互相审视,最终,全票通过。   会议进入最后一个阶段——站队。   陈野生抓着头发苦恼万分,悄悄问燕月明,“你选哪个?”   燕月明也苦恼着呢,眼看考核快结束了,大家都开始选了,自己却还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还有没有什么线索是他忽略了的呢?   2个嫌疑犯,1个正确答案,总得有个决定性线索吧?难不成考官真的让他们靠运气?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可放在这里,小明就抓瞎了啊。   时间分秒流逝,转眼间到了7:45分。   所有人都选好了队,只剩下小明没选了。顾斐甚至开始打趣他,“跟着姐姐选不好吗?虽然不一定对,但你能获得姐姐的喜爱。”   什么喜爱?   做数学题吗。   燕月明选择拒绝。   顾斐选的是B,四处逃窜的神秘男。燕月明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又上去绕着他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又去看A。   A已经“半丧尸化”,脸上涂着厚厚的青白色粉底。A、B两人身高、体型、鞋码都差不多,实在是不好判断。   燕月明甚至都凑上去闻他们身上的味道了,这里嗅嗅、那里闻一闻,像一条纠结的小狗,尾巴都要开始打结。   最终,他咬咬牙,站到了A队。   到了此时此刻,也没有人再问他为什么选A了,大家各凭本事。   当所有人站定,广播里适时地传出考官的声音。   “请问,你们确定要选择站在前面的这位无辜群众,作为诈骗犯吗?答案一经确认,则无法更改。”   “确认。”   随着应答声接连响起,那几个无辜群众对视一眼,重复了第一个考官大叔的操作。把衣服脱下来,换个面一穿,原地上岗。   “现在公布最终结果。”   “A队成功指认诈骗犯,考生各加40分。B队指认失败,各加15分。”   宣布结果的,正是那个涂着厚厚粉底的诈骗犯A。他看着欣喜若狂差点要从原地跳起来的燕月明,忍不住问:“你最后是怎么想到要选我的,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燕月明克制不住激动心情,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因为你身上有萝卜味!”   他猜对了。   他竟然真的猜对了!   这令人讨厌的萝卜味,才是制胜的法宝!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愣了愣,唯有诈骗犯A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恭喜你,看破了我的最后一层伪装。”   江凡连忙追问:“什么意思?”   诈骗犯A看向他,坦然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我可是诈骗犯,我故意在脸上涂了粉,故意装哑巴不说话,让你们以为我已经开始丧尸化了。其实我不是。我满身的萝卜味,要比其他人身上重得多,证明我吃过很多萝卜,我解过毒,我在撒谎。”   江凡微张着嘴,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是他大意了,不,是他过于自负了,在见到诈骗犯的时候,就认定他脸上的粉是人设的一部分,并且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的判断就一定不会出错呢?   江凡自嘲地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但是看到同样蒙对的陈野生过来跟燕月明击掌,燕月明积极回应,却忘了自己手上有伤,痛得龇牙咧嘴的画面,不知为何,又释然了。   也行吧。他想。   很快,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   “各位考生请注意,48小时时限已到,本次编制大考即将圆满结束。”   “现通报情况如下:”   “经过所有考生的共同努力,五名无辜群众已全部被解救,诈骗犯已成功被指认,本次解救行动圆满成功。气相局感谢各位的付出与坚持,虽然这只是一次考核,但各位考生精诚合作、奋力救人的理念与诚心,我们必将铭刻于心。”   “现在,请所有考生留在原地,等待考官上前收取手环,确认最终的分数。”   “考核结果将当场宣布。”   “什么?!”   麻烦无限公司4楼的萝卜地里,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的咒术师们垂死病中惊坐起,完全没想到居然会当场公布结果,这也太刺激了。   其他考生也不遑多让。   随着一个个身穿橙红色制服的考官走入考场,从各个犄角旮旯里找到幸存的考生,确认手环上记录的犯规次数,并将其传回监控室,一份通关名单即刻出炉。   “第一名:”   “燕月明,编号:9。”   “犯规3次,扣15分。成功找到并解救三名无辜群众,并成功指认其中一人为诈骗犯,加50分。”   “总计:135分。”   37号麻仁爱惊讶得瞪大眼睛,啧啧赞叹,“厉害了,我的小明。” 第152章 他爱我   小明正在发疯。   他太开心了,以至于原本还算清醒的脑子,像被从天而降的流星砸中,晕乎乎的。可他的晕乎从外表看不出来,他很亢奋,眼睛格外明亮,嘴角还挂着笑,谁跟他说话他都能对得上,整个人就是——闪亮。   古有范进中举,今有小明夺冠。   燕月明保持着这样精神发疯的状态,一路快快乐乐地被考官领出了考场,跟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礼貌问好。   理智告诉他要低调,可是喜悦会从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里跑出来,他每一根翘起的发丝,都在向世人骄傲宣布——   我小明拿第一了。   耶。   大家都在恭喜他。考场里一共还剩四十几个考生,有三十人能通过考核,比例很高,所以大部分人心态很好,即便排名靠后也不要紧。   而没有通过考核的,大多都已经疲惫不堪就差被抬着走了,心里有遗憾、有不甘,但看到最后拿第一的是小明,心里五味杂陈的同时,又没有那么大的不平和嫉妒。   那可是主角小明啊,你瞧他那样子,一身衣服皱巴巴的还磨出了破洞,头发潦草、迎风飞舞,脸上沾着灰尘,手掌心里的皮都被磨破了,嘴巴也有点起皮,就这么狼狈、潦草,但依旧闪亮、开心。   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拿到这个第一,肯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像你家被人偷走但勇斗歹徒拼命逃脱,徒步一百公里也要回家来找你的小狗。   燕月明可想不了那么多,他现在的脑子大概只有桃仁那么大,小桃仁像个舞厅里的镭射闪光球,在他的脑海中疯狂闪烁。   尤其是在他们回到最初的地下停车场,准备乘坐大巴车有序撤离,而燕月明发现大巴车旁边站着黎铮,全场只有这么一个亲友来接人的时候——   学长他爱我。   燕月明如是想。   他迫不及待地向黎铮跑过去,想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得第一了,自己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完成了自己许下的承诺。   他希望学长可以夸夸他。   可是当他跑到黎铮面前,还没开口呢,他敏感地发现,黎铮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虽说那半步可能只有10厘米吧,虽说黎铮马上又上前了,可退了就是退了。   他嫌弃我。这四个字如同环绕着霓虹灯,在燕月明的脑子里放大、放大、再放大,360度循环展示。   他嫌弃我。   他竟然嫌弃我了。   燕月明像被人锤了,闪亮光环瞬间稀碎,快得黎铮都猝不及防。他好好的一个学弟,刚刚还朝气蓬勃地朝他奔过来,怎么瞬间就蔫了?   “小明?”黎铮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扶着他,但小明就像液体,他会融化。   黎铮敏锐地意识到是自己刚才的动作有不妥,也察觉到燕月明的精神状况不太对,为此面色微凝,因为他——无法辩驳。   小明跑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浓浓的萝卜味。他好像不是去考试的,而是在萝卜缸里泡了两天,而黎铮,不喜欢吃白萝卜,甚至非常讨厌这股味道。   因为生理性的讨厌,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又很快反应过来,再退回去。   可是晚了,小明已经蔫了。   他该怎么办?   黎铮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这么棘手的事情。很显然燕月明这个时候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他的脑子已经开始捣糨糊了,而同场的考生们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自动自发地站在了他们的革命战友小明的立场上,对黎铮投来不赞同的,甚至是谴责的目光。   “他们师兄弟不合吗?”   “不会吧……”   “他对小明做了什么?”   “他长那么帅,穿得那么人模狗样,没想到竟然对小明做这种事!”   “可恶,他为什么长那么帅,跟他比起来我们好像难民……”   考生们的精神状况,也不怎么好。   沈胤川见状,犹豫几秒,走到了黎铮面前。对上黎铮的视线,他有点头皮发麻,但还是看着燕月明开口问:“小明,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黎铮冷冷开口,“他不需要。”   周围的考官们,都在偷笑。他们可比考生了解花园路,知道黎铮有多护短,还亲自跑到这儿来接人,可见对燕月明有多重视,怎么可能对燕月明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万万没想到啊,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大名鼎鼎的黎老板吃瘪。   可喜可贺。   黎铮扫视过去,考官们又一秒变正经,一个个转过头去指挥考生,“嗳你们快点排队上车啊,不要耽误了,要是有不舒服的赶快说话啊……”   沈胤川继续硬着头皮开口,“小明是我们的朋友,我们都很关心他。”   “你们?”黎铮扶着燕月明,让他可以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融化到地上去。随即他的目光扫过沈胤川,以及站在几米远处,随时可以上前来给燕月明解围的其他人,鼻子都能被气歪了。   他告诉自己,同场考试的情谊对于燕月明来说很重要,自己不能破坏,但是又很气。   到底哪个聪明人选的麻烦无限公司做考场?   气相局明天就倒闭。   深吸一口气,黎铮身上的压迫感稍稍收敛,平视着沈胤川,道:“他的状况不太好,我要带他回去了。”   沈胤川蹙眉观察。虽然不知道燕月明前后状态为什么反差那么大,但他对黎铮这个人也有耳闻,知晓他的风评,不太可能是欺负学弟的人。而且他特意到这儿来接人,扶着燕月明的姿势也很有保护意味。思忖再三,沈胤川点点头,“麻烦你了。”   麻烦你了?   呵。   我需要你麻烦我?   “不客气。”黎铮礼貌回应,优雅转身。   燕月明虽然蔫了,虽然陷入了自闭,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靠在黎铮身上,任由黎铮带着他走。他甚至可能都没有发现沈胤川就站在他面前,在关心他,询问他的情况。   卜夏走到沈胤川身边,“还看啊,人都走远了。”   沈胤川恢复了他标志性的死鱼眼,道:“我在重新评估我的队友,兼我的未来同事。”   “评估什么?”陈野生也凑过来,喜悦、爽朗,如果说燕月明是善良小狗,那他就是窜天的猴儿,逢人就说:“我又压线过了,一块儿去搓一顿啊?”   气相局缝隙考核第30名,陈野生,回回压线,次次晋级,全靠他夏姐和各位兄弟提携。   沈胤川无情拒绝,“我要回家睡觉了。”   “别啊。”陈野生一把揽住他的肩,哥俩好地把他往车里拖,“我们江湖儿女,主打的就是一个爽快,就是一个缘分,你急着回家睡觉干什么?来来来,我们去车上慢慢说……”   沈胤川翻着白眼,不想说话。   另一边,回花园路的车上。   黎铮想着燕月明考完试肯定精疲力竭,不适合再坐机车,所以特意从车库里开了平时不常用的越野,还把车送去做了保养,洗得干干净净的。   谁知道燕月明一上车就睡着了。   头一歪,还小声地、均匀地打起了呼。别说注意到车子精心保养过,就是放在旁边的礼物袋子都没有看见。   黎铮再气又能怎么样?   一切肯定都是气相局的错。   回到家,黎铮把人抱回房间,站在燕月明的床边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妥协地把人放到了床上,掀开被子,帮他脱掉外套让他躺着。   床单被套什么的,弄脏了就再洗吧。   小明只有这一个。   那狗屁的爱情,人这一辈子或许也只有这一次。   算了。   黎铮自诩是个绅士,绝不会在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动手动脚,当然不可能帮他脱衣服或者洗澡。站在床前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又认命地走进浴室,打来了温水,用干净的毛巾沾湿了帮他擦脸擦手。   点香仍然是个不可少的步骤,当幽幽的清香开始在房间内弥散时,燕月明的眉头开始舒展。黎铮也拿来了药箱,开始帮燕月明处理手掌的伤口。   这伤口一目了然,是在绳索上磨出来的。手掌撑地的地方还有点红肿,像是爬行导致。   黎铮熟练、细致地帮他上药包扎,顿了顿,微微蹙眉,看向了鼓起的被包。最终还是掀开被子,检查了他的膝盖。   膝盖果然也肿了,还有点破皮。   这点伤如果放在阎飞身上、老三身上,甚至是闻人景身上,黎铮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是破点皮而已,再不去医院都要好了。   可是当这伤出现在燕月明身上时,黎铮的心里却有点异样的波动。那是最原始的保护欲,一种不为理智所控制的情感。   燕月明为了拿第一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呢?   黎铮发现,自己甚至不需要亲眼去看,光靠想象就可以想象得到了。努力很多时候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但没有这个基础,再好的天赋也会转眼消散。黎铮忽然很庆幸,当燕月明的人生出现变化时,他是那个见证者,他可以见证这个璞玉被打磨的过程。   这种庆幸无关爱情。   与此同时,门外。   大黄等啊等啊,都在门外竖起耳朵偷听800回了,里面的人还不出来。它不知道那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人类狗子这两天到底干啥去了,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竟然又被这个大房子里的男主人给关了起来。   是可忍狗不可忍。   可大黄是条聪明的狗,所以他决定去告状。一路狂奔去社区棋牌室找到正在打麻将的黎和平,“汪汪汪”扯着他的裤腿要黎和平跟它回去。   黎和平倒是记得自己的小徒弟今天回家,难得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不够有师徒爱,就跟着大黄回去了。   到了家里,他跟着大黄走到燕月明的卧室前,准备开门的时候,突然警惕。他转头看向黎铮的房门,想起刚才看见黎铮的车了,又想起黎铮对小徒弟的别有用心,压低了声音质问大黄:“我那魔鬼般的大徒弟是不是在里面?”   大黄投去一个智慧目光。   黎和平:“我看你是想害我,你这狗,阴险得很。” 第153章 礼物   黎铮最后是怎么离开燕月明的房间的呢?   因为大黄和黎和平在外面打起来了,如果他不出去,家都得被他们拆掉。虽说黎铮觉得黎和平确实该减减肥了,但不包括现在。   大黄还跟黎铮告状,“汪、汪汪汪!”   黎铮:“他还出去打麻将了?”   “你凭什么能听懂它的话?”黎和平相当不服气,“还是说它背地里不止一次告我状了?我就说昨晚为什么我偷偷煮泡面会被发现啊。不就是没给你吃火腿肠吗,一条狗,小气吧啦的。”   “他还在睡觉。”黎铮突然看过来。   “什么?”黎和平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怕吵到燕月明休息。思及此,他看着黎铮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其中有欣慰,有惊讶,有感动有埋汰,总之,他拍拍黎铮的肩,“都会关心人了,不错啊。”   黎铮懒得理他,转身又出了门。   黎和平在他后头喊,“你又去哪儿啊?”   黎铮潇洒摆手,没有回答。   “还搁这跟我耍帅呢……”黎和平一边吐槽他,一边用余光去看大黄。大黄也回视着他,一人一狗对视数秒,突然齐齐往楼上跑,跟比赛似的。   黎铮走了,太好了。   他们可以去看小明了。   小明丝毫不知道他的床边走了一个黎铮,又迎来了黎和平和大黄。一人一狗用同款的慈祥目光看着他,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紧接着,是赶着上班前来蹭饭的阙歌,以及放学归来的闻人景。一整天下来,他的床边就像旅游景点,来了一拨又一拨的游客。好像不来看一眼,他就会在房间里猝死一样。   燕月明很累,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累到无法对其他事情做出回应了。而他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晚上。   十来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后,燕月明悠悠转醒,睁着惺忪的睡眼,愣是盯着天花板发了好几分钟的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花园路了。   咦?他回来了?   燕月明骤然想起考试已经结束,而他得了第一的事实,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想要去告诉花园路的大家这个好消息。   可他刚掀开被子,又想到了黎铮来接他的那一幕。   理智回炉,再闻到自己身上隐隐约约传来的萝卜味,他也知道黎铮为什么会退那半步了,顿时老脸一红,忙不迭地爬起来洗漱。   浴室的水声传出来时,恰好从走廊里路过的黎铮也听到了。   他勾了勾嘴角,迆迆然下楼去,路过客厅看到还站在墙边和狗一起面壁思过的闻人景,连个眼神都欠奉,径直走了过去。   闻人景心里苦啊,他不过就是参观了一下“熟睡小明”,为什么要罚他?   罚罚大黄就算了。   闻人景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这可不妙,于是他眼珠子一转,在黎铮再次从旁边路过时,他抓紧机会道:“学长,你知道小明最喜欢吃什么吗?”   黎铮果然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闻人景:“他最喜欢吃巧克力味的冰激凌,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有卖,我现在去买怎么样?保证马上就回来!”   现在还没正式入夏,花园路的冰箱里是没有冰激凌的,因为黎和平年纪大了不爱吃这玩意儿,黎铮对此也兴趣缺缺。   闻人景满以为黎铮会答应的,谁知黎铮又迆迆然飘过去了。   “学长?”闻人景很想问,你不关心小明了吗?一个冰激凌而已,何至于此,我又不是借着出去买冰激凌连夜跑路。   这时,黎铮的回答悠悠传来,“我买了。”   听到这个回答,闻人景的大脑短暂宕机。学长说他买了?什么意思?他自己去便利店买了冰激凌?为小明买的?   他们花园路的黎学长,虽然说在教导学弟学妹这方面其实很负责任,刀子嘴豆腐心,但也没有那么贴心吧?   他改走暖男路线了?   闻人景小小的脑袋瓜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越想越觉得有猫腻,摸着下巴左看右看,忽然又发现——家里怎么多了那么多花呢?   刚才小明的房间里好像也有花哦。   学长最近又重拾了插花的爱好?   闻人景苦思冥想,都找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忍不住低头问大黄:“你知道为什么吗?”   大黄斜眼看他,仿佛在鄙视他的智商。   一人一狗差点又打起来。   只是他们不敢,因为黎铮在沙发上坐着,翘着腿,优雅地坐着看手机。如果他们打起来,那只手机就会飞到他们头上,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飞机”。   此时一个鬼鬼祟祟的小明在楼梯的转弯处探头探脑。   在考场里待太久,阴暗了太久,燕月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还在鬼鬼祟祟。他探啊探,看啊看,又揪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反复确定身上好像没有萝卜味了,这才往楼下走。   OK,前方确认安全。   燕月明想要假装无事发生,以一种淡定从容的姿态走下去。不过黎铮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燕月明就端不住了。   “学长,我得第一了!”快乐小狗立刻出发。   大黄也快乐地朝他奔去,一人一狗在客厅完美错过。   “汪?”大黄急刹车,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他。这个人类狗子,为什么不理他直奔那个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的!   黎铮瞥了他一眼,又淡然地收回视线看向燕月明,优雅从容,“我知道了。”   燕月明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   黎铮勾了勾嘴角,“你考得很好,气相局对你的反馈也很好。如果没有意外,第三轮面试你也会名列前茅。后勤部的大门,已经为你敞开了。”   燕月明满意了,小明再度闪亮,范进二次中举!   闻人景也开心极了,他为燕月明开心,为花园路开心,也顾不上还在面壁思过,快步跑到客厅一角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递过去,“哝,小明学弟,这是我跟学姐一块儿为你准备的通关礼物。”   燕月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礼物拿,打开包装精美的盒子一看,发现是一套西装。   闻人景把手背在身后,一副小大人模样,清了清嗓子,道:“学姐说,面试就得穿得正式一点。上次学长带你做的衣服里没有正装,所以我们就去老赵那儿定了一套这个。”   燕月明:“小学长……”   闻人景:“别拒绝哦,你都得第一了,排面必须有!”   这时黎和平也溜溜达达从房间里出来了,看了眼闻人景和阙歌的礼物,一边埋怨着徒弟们送礼物都不提前告诉他,一边拿出了自己的那份。   “这是我当初在搜救部的时候用过的笔,别看现在都搞什么无纸化啊,用电子档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对不对?这笔跟着我走过无数个缝隙,写下过无数条规则,现在送给你了,带着它,你也能福大命大干到退休。”   燕月明双手接过那支布满了划痕的钢笔,只觉得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祝福,感动的同时还有点鼻酸。   闻人景见状,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他还是别告诉小学弟,这种钢笔老师那儿有一盒,上了那么多年班哪能攒不下来几支笔呢?学姐去气相局上班的时候也拿到了一支,还是同样的说辞。   思及此,闻人景又开始好奇,学长会送给小明什么礼物呢?   燕月明也悄悄看过去,他记得可牢了,学长答应他,如果他拿到了第一,就送他一份礼物的。黎铮也没有故意卖关子,直接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盒子递过去,“拆开来看看。”   “这是……一块手表?”燕月明打开盒子,发现是一块机械表。有点像中古表,有岁月沉淀过的痕迹,造型精致却不显花哨。   最重要的是,一看就很贵。燕月明觉得有点烫手,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能接受手表这样的贵重礼物,就见黎铮起身走了过来。   突然的靠近,让燕月明有点心率失调。   黎铮从他手里拿起那块表,抓住他的手腕,主动帮他戴上,“这块表是我从缝隙里带回来的,你可以根据不同缝隙里的时间流速对表盘进行调整,可以定时,也可以当指南针,保佑你不在缝隙中迷失方向。以后去缝隙的时候好好戴着,不要轻易把它摘下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燕月明听着那低沉磁性的嗓音,心里也像醉酒那般荡漾。他悄悄看黎铮,看到他低头专注地帮自己扣着表带,那张脸一如既往地令人目眩神迷。   整个客厅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就连黎和平、闻人景和大黄,都觉得自己挺多余的。想说话吧,怕被打,不说话吧,站着很尴尬。最后还是黎和平慢悠悠来了句“肚子饿了”,把闻人景和大黄都带去了厨房。   燕月明这会儿也不想着拒绝了,他感受着从黎铮的手腕和掌心传来的温度,小声说:“谢谢学长。”   黎铮:“不客气。”   这句不客气,比起跟沈胤川的那句,可真心实意多了。   “好了。”黎铮绅士地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件不起眼的小事,转身不紧不慢地往餐厅去,“去吃饭吧。”   “哦。”燕月明快步跟上。   可到了餐桌旁,黎铮顺手拉开了自己旁边的椅子,正等着燕月明坐下,忽然发现——他坐在了离自己最远的闻人景旁边。   闻人景毫无所觉,一边端菜还一边拉着燕月明打听考场里的事情,真是有够忙的。   黎铮:?   哪里又出错了吗? 第154章 你不懂   燕月明注意到黎铮在看他了。   那时不时停驻在他身上的目光,幽暗、深邃,带有一点侵略性,却没有相那样的压迫感。而当他大着胆子回视的时候,黎铮又把目光收回去了。温暖的灯光下,黎铮没有了在面对外人时的疏离与高冷,手腕上的水晶珠串折射着细碎的光,让人很容易便被他那双修长的手所吸引。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汤,跟燕月明隔着一张饭桌的距离,偶尔接几句黎和平的话,大多数时候,并不多言。   燕月明见他又不看自己了,心里开始悄悄犯嘀咕。   明明是他不喜欢萝卜味的。   燕月明忍不住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是没有了,但他又怕是自己闻习惯了,闻不出来。   真纠结啊。   燕月明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萝卜,把萝卜家族的所有成员都开除出菜单。下定决心以后,他就给自己夹了个大鸡腿,犒劳自己一下。   有鸡腿味总比萝卜味好吧。   大鸡腿,喷香。   咦,他又看过来了。   燕月明顿时又注意起形象来,把大口吃肉改成了小口……算了,中口吧。他太饿了,鸡腿又好香,爱情什么的先放一放吧。   闻人景在旁边不停地给他夹菜,操着小大人的口吻,“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燕月明讪讪,这句话多少有点夸张了,才两天他能瘦到哪儿去?不过他向来配合闻人景,让叫学长就叫了,让吃就吃了。   黎和平看着这兄友弟恭的画面,老怀大慰。余光瞥见孤零零坐在另一侧的黎铮,又幸灾乐祸。   小样儿,想谈恋爱是不是?以为靠脸就可以了吗?   是时候让他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了。   吃过饭后,黎和平就摆起了老师的谱,把黎铮叫到书房去了。   “缝隙里的本领呢,你都学会了,比老师还厉害了,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但是谈恋爱嘛,你还有得学呢。想你老师我,虽然未婚,但谈恋爱的经验很丰富,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   好汉不提当年勇,但老了的好汉只是老汉,不在此列。   黎和平的情史确实很丰富,光局里给他介绍的对象就有好几个,只是最后都没成。后来年纪大了,黎和平不愿意耽误女方,干脆就一直单了下来。   黎铮少年时也曾心怀歉疚,觉得是不是自己当了黎和平的拖油瓶,再加上黎和平工作忙碌又危险,这才导致他迟迟成不了家。   后来他发现,黎和平单着,可能纯粹因为他嘴欠又爱八卦。   在这一点上,苏洄之倒是更像他的学生。   黎和平见黎铮一副兴致缺缺,板起脸来,“你是不是不相信老师了?”   黎铮学燕月明,诚实点头。   “这一天天的,你是要气死我。”   “这句话不成立。”   “什么成立不成立的?”   “您又没死。”   黎和平冲着徒弟翻白眼,“我告诉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换成别人我还不乐意教呢。就你那样,别人跟你表白你说花店不打折,你讨好得了谁?”   黎铮挑眉,“他喜欢我的礼物。”   黎和平:“就小明那样的,你就是送他一根狗尾巴草,他都会给你面子!”   黎铮竟无从反驳。   黎和平:“你到底学不学?”   黎铮想转身就走,实在不稀罕上这堂爱情课。但想到刚才燕月明的举动,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又迟疑了,最终,他从容地转身走到他的老位置坐下,仿佛无事发生。   一楼,燕月明和闻人景在收拾碗筷。   闻人景告诉燕月明冰箱里有冰激凌,还是学长买的,带着疑惑的口吻道:“你说学长最近是不是转性了,变得人性化很多。”   燕月明心里美滋滋,面上装平静,“有吗?学长一直很好的。”   闻人景:“我不是说他不好,就是……唉,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   我懂得很!   燕月明是真的开始怀疑,学长也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有的吧?小姨说过的,真正的喜欢是藏不住的,只要靠近,就能感觉得到。   所以他不是自作多情对不对?刚才学长看他的眼神,有点、有点……燕月明说不上来,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但就是觉得不一样。   要不去试探一下?   燕月明抱着这样犹豫的心态,躺在沙发上吃完了一整个冰激凌。吃完之后,他被萝卜折磨过的胃终于发出了满意的信号,并表示再也填不下任何东西了。燕月明只好揉揉肚子,遗憾收场。   时间不早,闻人景明天还要上课,紧赶慢赶写作业去了。大黄也回了自己的狗窝,燕月明便抱着自己的礼物上楼。   二楼书房的门还关着,燕月明好奇老师和学长到底在谈什么,但一个好学生是不会去偷听的,他只好先回自己房间等着。   他等啊等,等到他都给小绿剪完一个新造型了,才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   燕月明立刻快步走到门边,悄悄探头,发现黎和平出来了。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仿佛心情很好地下了楼。   黎铮没有出来。   燕月明回去问顶着一头绿色脏辫的小绿,“小绿小绿,你告诉我,学长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我现在要不要去找他?”   小绿没有回答。   燕月明:“我知道了,沉默表示肯定。谢谢你小绿。”   小绿依旧没有回答,它顶着满头脏辫,沉默是它的态度。   燕月明想了想,跑回去又洗了把脸,这才带着黎铮送他的手表出发了。他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就说自己不太会用这个手表,去请教黎铮。   刚开始,一切进展得很顺利,他敲门,黎铮应了。而后他推门进去,看到了坐在窗边老位置的黎铮。   黎铮手边的架子上,摆了一束新的花。一支支长长的花箭上缀满花朵,有些是蓝色的,有些是淡紫色的,花形别致。   凭燕月明那稀薄的花卉知识,他只觉得漂亮,但没有认出那是什么花。   最重要的,是坐在花旁的人。   黎铮正在看手机,灯光描摹过他好看的眉骨,隐入眼眸。燕月明的心扑通扑通跳,他特别喜欢看学长坐在光下,不拘那是人造的灯光,亦或是阳光、星光。   他觉得他喜欢的人,理应被光眷顾。   燕月明一时有些发呆,直到黎铮抬起头来,叫了他的名字。只是下一秒,燕月明又愣住了,因为黎铮问他:“你跟沈胤川,很熟吗?”   “啊……”这要怎么回答呢?燕月明大脑卡壳。   说熟不熟的关系。   黎铮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问自答道:“应该很熟吧,毕竟你是苏洄之的粉丝。”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这跟苏主播有什么关系?”   黎铮:“沈胤川没告诉你吗?他也是苏洄之的粉丝,还跟你在社交账号上互相关注了。哦,他刚刚还给你点了一个赞。”   燕月明愣住:“互相关注?点赞?”   我不知道啊!   “不信你看。”黎铮扬了扬手机。   “怎么可能呢?他没有跟我说过啊,而且我都不知道他的ID叫什——”燕月明下意识地就凑过去看,待看清楚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后,又怔住。   【泗川】   燕月明记得这个ID,他在网上算是个小有名气的up主,在某次的舆论战中为苏洄之说过话,所以被燕月明注意到了。点进去他的主页后,燕月明发现他偶尔会做一些自己开发的小程序,还挺有趣的,就点了关注。   蓦地,燕月明又想起初次见面时,沈胤川的自我介绍。他说,他是特意找自己组队的,因为他做了一个推演小程序,推演出来的结果是:跟他组队胜算更高。   可燕月明没有想到沈胤川就是泗川,而泗川其实不是搞技术的,他是学播音的!   黎铮一看燕月明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从来藏不住事,他确实认识这个泗川,也就是说——他和沈胤川还是网友奔现了。   多么奇妙的缘分。   “他还——”黎铮把手机微微移开了些。   “还什么?”燕月明急死了,他急黎铮会不会误会,也急黎铮对此反应平平。误会不好,不误会好像也不好。他目光追随着手机屏幕,特别想知道还有什么,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因为黎铮坐着,他站着,一个不稳,竟直直地往黎铮身上栽。   救命。   燕月明猝不及防,站是站不稳了,旁边的架子又离他太远,千钧一发之际,只能堪堪撑住了黎铮身下的椅子,这才没让自己直接“投怀送抱”。   可是这椅子怎么是软的?   燕月明后知后觉地低头往下看,这才发现自己撑着的是黎铮的大腿。一时间,血液逆流直冲脑门,他连忙站稳了,想收回手往后退,却被黎铮伸手握住了手腕。   他还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指腹摩挲着燕月明腕部的大动脉,仿佛在测量他的心跳。燕月明好像也能通过这样的肢体接触,听到他的心跳一般,当心跳同频的时候,他听见黎铮问:“怎么没戴我给你的手表?”   “刚才洗、洗脸了,我怕水沾到……”燕月明只觉得耳朵在发烫,脸也在发烫,如果这里有个水池,他可以直接把自己的头埋进里面烧开水。   他想说手表就在他口袋里,可以拿出来看,但是黎铮这么抓着他的手,这么盯着他看,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小姨。   小姨救命。   我不会了。   这个你没教我啊。 第155章 道歉   燕月明的呼救,注定是得不到回应了。   此时此刻,在这间书房里,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被凝固、抽离,世界诞生了新的法则。感性超越了理性,一点点呼吸就能催生出宇宙大爆炸,诞生亿万的星辰。   从第一次进入缝隙开始,燕月明就开始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好像开始变得丰富了。他的精神被不断地捶打,延展、拉伸,逐渐变得凝实,又能幻化成天马行空的形状。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一个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胎的人,是否能在这奇诡莫测、浩瀚无垠的精神之海里获得安宁。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会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无序中迷失自己,所有的体验对他来说都是陌生而新奇的。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是否也受到了影响。   原来碰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这种感觉吗?   这跟以前看到哪个帅哥,夸一句好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好刺激。   “你在紧张吗?”黎铮单手支着侧脸,姿态闲适,可他另一只手却还握着燕月明的手腕,好像压根不想放似的。   燕月明能不紧张吗?他都被黎铮搞不会了。他摇头,又点头,眼睛不知道该朝哪儿看,想主动回握住黎铮的手吧——   说实话,又不敢。   “刚才为什么不坐在我旁边?”黎铮问。   “明明是你嫌弃我……”燕月明嘀咕。   “我跟你道歉。”   “嗯?”   燕月明略显错愕,他可不是真的要学长跟他道歉,他就是有点委屈。那种自闭的、蔫蔫的感觉好像还残留在他的意识里,时间太短了,无法彻底恢复,所以当黎铮这么看着他、抓着他的手的时候,他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天地可鉴,如果是平时,燕月明肯定不会说的。他是一个成熟的可以自己消化情绪的人。   可他说了。   然后学长跟他道歉了。   他道歉了欸。   燕月明有点点开心,不,是很开心。他忍不住直勾勾地看向了黎铮,就见黎铮微微笑了,问:“所以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原谅了原谅了。”燕月明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生怕晚半秒钟,就赶不上趟。   黎铮这才站起来,而他这一站,燕月明就得抬头看他了。两人的距离变得更加靠近,但是燕月明没有退,他没有怂,他撑住了。   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亮晶晶的,就冲学长跟他道歉了,他也要冲一把。   “学长,我喜欢你。”   小明是勇敢的小明,但这份勇气有一半他觉得是学长给他的。学长让他觉得,就算被拒绝,就算做不成情侣,也不要紧。   他不会因此而离开花园路,不会把关系搞得僵硬,不会因此而失去什么。   黎铮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给打蒙了,进而失笑。   刚才黎和平教了他什么呢?教他什么是浪漫和惊喜,教他不要什么都理所当然,教他必要时刻学会牺牲色相,总之靠谱的不靠谱的都说了一堆。   事实证明,他很不靠谱,他错估了燕月明这个选项。   燕月明可以收下一根狗尾巴草,因为他会珍惜别人的心意,也并不觉得狗尾巴草廉价。或许在他看来,用勇往直前的爱意去换狗尾巴草,也是等值的。而当爱意充盈肺腑,所需的仅仅只是一个拥抱。   黎铮也这么做了,他将燕月明拉进怀里,回答道:“我知道。”   “学长?”燕月明被他抱着,感受着他的温度,心扑通扑通狂跳。虽然知道有点煞风景,但他还是要问:“你现在算不算……接受我的告白了啊?”   “你知道那束花叫什么吗?”黎铮却答非所问。   燕月明诚实摇头。   黎铮:“飞燕草。”   它不是我最喜欢的花,很少出现在花园路的家里。但今天去花店的时候,因为它名字里有个“燕”字,就很顺理成章地拿回来了。   燕月明隐隐约约好像懂了一点他的意思,而下一秒,黎铮又说:“如果让老师和苏洄之知道,是你先向我告白,他们大概会拿这件事嘲笑我一辈子。所以——”   所以?燕月明呆愣愣地仰着头看他。   “我们换一换。考了第一的小明同学,我喜欢你,你可以接受我吗?”黎铮揽着他的腰,看到他肉眼可见地弯起眉眼笑起来,嘴角也跟着上扬。   燕月明用力点头。他真的好开心,拿了第一,又得了告白,一眼不错地盯着黎铮,仿佛还在麻烦无限公司,能通过脑电波交流信息。   视线拉扯,交织出无限的暧昧,以及尚显羞涩的欲望。   黎铮低头时,燕月明主动凑上去,跟他亲吻。他不会换气,动作稍显笨拙、生硬,但学长好像也不是很会嘛。他又在心中偷笑。   他既然不是那么会,如果自己今天晚上就跟他回房间的话,也可以的吧?又不会发生什么。   万一他独自回去了,睡了一觉起来发现一切都是做梦呢?   夜长梦多啊。   小姨说了,人生苦短,什么都要抓紧。   她说今天要去看猛男跳舞,就绝不会拖到明天。可是燕月明到底脸皮薄,接个吻就够他晕乎半天了,这些晕晕乎乎之间诞生的大胆想法,他哪好意思说出口。   万一吓到学长就不好了。   还是算了吧。   燕月明在心中遗憾叹气,最终,恋恋不舍地被黎铮送回了房间。   时间不早了。燕月明明明只觉得抱了一会儿,怎么就好久过去了。他进了房间,又从门口探出头去,拉住黎铮的胳膊,问:“学长你明天要出门吗?”   黎铮:“不出去。”   燕月明:“哦。”   黎铮:“怎么了?”   燕月明:“我问问。”   黎铮莞尔,“还想问什么吗?”   燕月明这就又大胆起来,“你明天几点起来啊?”   黎铮:“大概8点?”   燕月明:“那……我们明天早上一起去遛狗好不好?”   黎铮:“好。”   燕月明:“那一言为定!”   狗就在那楼梯的拐角处看着站在门口的说话的人,歪着脑袋,几近于无声地发出疑惑“汪?”   下一秒,“汪!”   人类,你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靠那么近,都贴一块儿去了,还嘴对嘴!   大黄疑惑极了,但有那个魔鬼在,它不敢轻易上前。天知道人类的作息到底怎么回事,它都睡一觉起来了,这些人类还在这里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糟糕,那个男人又往这边走了。   大黄尾巴一甩,立刻开溜。   不过这次它可学乖了,深切领悟到了人类的游击战之道,先下楼溜一圈,再趁着那个男人不注意,溜上楼打开燕月明的房门蹿进去。   区区一扇房门而已,根本挡不住聪明的大黄。   只是大黄万万没想到,它刚进去,就被兴奋得睡不着觉以至于又在给小绿扎头发的燕月明捕获了。   “大黄,你来看我了啊?”燕月明蹲在地上,使劲揉搓着大黄的狗头,“你知道吗大黄,我跟学长谈恋爱了。他跟我告白了,你知道告白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他喜欢我,然后我也喜欢他。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吗?嘿嘿……”   大黄想挣脱,竟然挣不开。   半夜十二点,郊外的狗都开始大联欢了,它还被燕月明抓着,听他讲他的爱情故事。它听不懂,人类叭叭叭地到底在讲什么?   它更不懂,当它好不容易逃离小明那念咒般的碎碎念,回到楼下,趴在自己的狗窝里,决定当一条安静的好狗时——   早上8点,它又被人从狗窝里给薅了出来。   “汪?”   “汪汪汪?”   你们有事吗?!   闻人景也很不解,他本来背着书包都要走了,看到燕月明和黎铮带着大黄出门遛狗,又退回来。走到窗边,看着正在里面刷牙的黎和平,他问:“老师,大黄还需要遛吗?它不是每天都在迎风奔跑吗?”   黎和平“啊呸”吐出一口泡沫,回答他:“看情况吧。”   闻人景不解,“什么情况?”   黎和平:“就是一到春天,万物复苏,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躁动……”   “哦。”闻人景恍然大悟,“大黄是不是想找对象了?”   黎和平:“……”   闻人景:“老师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黎和平:“你还小,还是不要思考这个问题了。”   闻人景不服,他怎么就还小了?缝隙都不知道去过多少回了,他拒绝大人们用“你还小”这样的说辞来打发祖国未来的花朵。   黎和平烦死了,这些徒弟,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唯一一个省心的去了气相局上班,又太忙了,没空帮他管人。   要不我还是跑路吧?   黎和平刚冒出这个念头,又迅速压下。   这时候跑不行,万一鸩又冒出来,小年轻们扛不住事就糟了。还有以黎铮那急不可待的样子,万一明天就去领证,后天就办酒了,他赶不回来怎么办?他可是要坐主桌的。   “这样。”黎和平朝闻人景招招手。   闻人景还以为老师是要告诉他什么惊天大秘密呢,踮着脚尖趴在窗台上,凑过去听。就听到他说:“你去问苏洄之。”   刚从气相局下班回到家里的苏洄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有些困惑地揉了揉鼻子,刚想说是不是有人又在背地里说他坏话,身后便响起熟悉的带点痞气的声音,“苏大主播,感冒了?” 第156章 西红柿鸡蛋面   苏洄之有些诧异地看着阎飞,不是惊讶于他出现在这里,而是惊讶于阎飞一副刚从菜市场回来的样子,手里拎着个环保塑料袋。   几根绿油油的葱不甘寂寞地从袋子里探出头来,仔细打量,里面还装着肉和其他的蔬菜。甚至还有几只活蹦乱跳的虾。   “怎么了?”阎飞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等电梯。   “你会做菜?”苏洄之问。   “很奇怪吗?”阎飞耸耸肩,“今天我轮休。”   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工作狂人阎队长竟然也会主动轮休。苏洄之觉得这简直比他昨晚收到黎铮的信息,得知他和燕月明在一起的事情,还要令人惊讶。   提起这个,苏洄之有话要说。   昨天快半夜,他忽然收到了黎铮的一个红包。这不年不节的,为什么突然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还给他发五毛钱的红包?   此间一定有诈。   苏洄之坐在播音室里想了好一会儿,快上播了,才暂时把手机放下。而等到他下播,去咖啡吧喝了点东西,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他跟黎铮打过的一个赌。   无聊的成年男子打的赌,毫无营养,也毫无技术含量。甚至连一块钱都赌不起,只能赌五毛钱的。彼时他刚刚和黎铮相认,而黎铮对此总是反应平淡,丝毫没有跟亲人重逢的激动和喜悦。   也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黎铮冷着个脸,苏洄之就想逗他。逗他的结果,就是黎铮到现在都不肯叫他一声“哥”。   他当时故意输了打赌,想借此卖个惨,骗黎铮喊一声“哥哥”。   黎铮:“你当我傻吗?”   苏洄之:“弟弟真不可爱啊。”   其实事实正好相反,黎铮酷酷地站在一旁,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可爱极了。   苏洄之见他又不理自己了,只好当起了知心大哥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老生常谈的话题——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可爱的弟弟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当时的苏洄之还没有答案,他只是觉得,如果黎铮能有一个喜欢的人,就好了。   黎铮的生母,也就是他的小姨,是他的主治医生。   因为儿子的丢失,她把为数不多的温柔的一面,她的母爱,全给了苏洄之。苏洄之稍稍长大一些后,就开始在缝隙里寻找黎铮,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或许存在奇迹——他能治好,那么或许弟弟也没有死亡呢?   他只是丢了,找回来就好了。   可是找回来的弟弟,似乎并不需要他们了。苏洄之从黎和平的嘴里,隐约拼凑出黎铮的过往,所以也不强求他接受这些旧的家人,从来只有血缘关系,而没有真正成为过家人的家人。   但他或许可以拥有新的家人。   可弟弟不走寻常路,他酷酷地说:“我选择孤独终老。”   这个弟弟,嘴是真的很硬。   苏洄之也不跟他对着来,就说:“那我就拭目以待?如果你没有孤独终老呢,就把五毛钱还给我,怎么样?哥哥凑个整,请你吃冰激凌。”   那个时候,苏洄之想,黎铮可能在心里腹诽他的数学水平。拿走五毛,又还他五毛,分明不出不进,打了个平局。   不过这个弟弟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他可以嘴硬、嘴毒,想不理你就不理你,很有个性,但有时又不会拆穿这种明显的漏洞,配合你把戏唱下去。   怪可爱的。   他谈了恋爱,大半夜给自己发五毛钱。既不明说,又希望你知道的模样,也怪可爱的。至于这个恋爱对象是谁,除了燕月明,苏洄之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短短半个晚上的时间,苏洄之连自己婚礼坐哪一桌都想好了。他既是亲戚,又是偶像,还是燕月明未来同事,怎么着也得坐主桌吧?   他只能接受黎和平的位子比他好一点。   阎飞打量着苏洄之,瞧他那戴着金边眼镜微微垂眸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又在心里憋什么坏。不过如果是去坑别人的话,阎飞并不介意。   “苏主播早饭吃了吗?”他问。   “一个鸡蛋算不算?”苏洄之反问。   “那还不够我塞牙缝的。”阎飞埋汰着,又打量了一下他略有些失血的唇色,轻啧一声,道:“西红柿鸡蛋面,吃吗?”   “这么素的吗?”   “爱吃不吃。”   苏洄之笑笑,“那就麻烦阎队长了。”   他看出来了,阎飞似乎有话要跟他说,外面不方便。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做客,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他先回家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家居服,又从冰箱里拿了点水果,这才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前来开门的阎飞系上了围裙,超市打折赠送的印着可爱卡通人物的围裙,底下还有超市logo,跟他有种诡异的适配度。   “自己坐啊,饮料在冰箱里,不过只有冰啤酒,想喝开水你得自己烧。”阎飞大喇喇的,好像丝毫不把他当客人。   苏洄之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四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中规中矩,看不出主人有多少布置的心思,但胜在干净。他刚开始以为,阎飞一个忙碌的单身汉的家,或许会稍显杂乱,但现在看来,事实与之相反。   而且这屋子比起苏洄之自己的家来,要有生活气息得多。   不知不觉苏洄之就走到了厨房里,靠在料理台上看着阎飞煮面。阎飞顺手让他帮忙递了个东西,看他也不去坐着,干脆聊起了正事。   “黎铮跟你说了吗?散会的事情。”他问。   “他可不会跟我聊这个。”苏洄之道。   “燕月明在考场里发现了唐乔的小卡片,我把卡片给了黎铮,再由黎铮去联络散会的人。凌晨的时候我接到了散会的电话约我见面,我就去了趟菜市场。”阎飞一边开火一边说。   苏洄之心念微动,“你是说……散会的人跟你约在菜市场见面?”   阎飞:“菜市场,是不是很符合这个组织的气质?反正我在那里见到了人,对方跟我说,卡片上确实有唐乔传递的信息,那些拍照姿势里藏着联络暗号。不过暗号传递出的信息有限,目前只能确定唐乔是安全的,还有,指向了一个缝隙。”   “哪个?”   “公爵古堡。我打算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带队过去。”   苏洄之听说过这个缝隙,他甚至以前去过。现在的古堡肯定发生了变化,他略作思忖,道:“我有个从古堡里带出来的东西,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阎飞也不矫情地应了,苏洄之能拿出来的肯定是好东西,就算他不用,还有队友呢。   “你叫我来,不单单是说这个的吧?”苏洄之又问。   “散会的人跟我透了个底,气相局内部也有他们的人,但不能告诉我是谁。必要时刻,对方会跟我主动联络。所以现在这情况稍微有点复杂,三队那边打算故意放一个被鸩控制了的考生进来,而气相局内部肯定也早就已经有鸩的暗子在。如果他们双方接上头,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把这个暗子给钓出来,但如果我们操作不当,就会因小失大了。”阎飞道。   “所以你要我帮你盯着?”   “我这不是顾不上么,尤其是指挥部那边,比起我来,你苏大主播要熟得多吧?而且,你不是一直在查么?”   阎飞意有所指。   苏洄之知道,这指的是有人往他休息室里放花的事。花上的卡片指向的是宿秦,而已知宿秦投靠了鸩,放花的人必定与他们是一伙的。可监控被人动了手脚,在没有监控作证的前提下,他们能够锁定的目标嫌疑人的范围很难缩小。   思及此,苏洄之拿起一个番茄在手中把玩,慢条斯理道:“你们如果要钓鱼,砝码还不够重。”   阎飞正从冰箱里拿出腌制好的大排,闻言回过头问:“苏主播有什么高见?”   苏洄之卖了个关子,比起高见,他更好奇阎飞手里拿着的东西,拿着番茄凑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还有炸猪排啊。”   阎飞颇为自得,“这可是独门秘方。”   苏洄之笑笑,“看来我今天来得正是时候。”   另一边,燕月明和黎铮还在花园路所在的公园里遛狗。   公园很大,大黄可以在这边尽情奔跑,而它住进花园路这么多天以来,对于这里的熟悉程度,已经比燕月明要深了。   在公园晨练的老头老太太都认识这条狗,因为它时常跟在黎和平身边,很有灵性,也很活跃。   今天的大黄收敛多了,因为有黎铮在,它只能充当他们的爱情保安——尽管它并不知道这份工作意味着什么,在它看来,这是一段无聊的旅途。   明明路很宽,但前面两个人非要走在一起。大黄数次想要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表演一下穿墙术,都被黎铮无情拒绝。   这个该死的男人仿佛后脑壳长了眼睛,每次大黄想要加速冲刺的时候,他就看过来了。那眼神冷飕飕的,让大黄觉得有点风吹屁屁蛋蛋凉。   于是大黄又冲到了前面去,高傲地昂起头颅在前面带路,以示自己的大哥地位。可走了一段,它灵敏的耳朵就发现不对劲了。   那两个人类的脚步声呢?   “汪?”大黄疑惑回头,就看到他俩已经落到了十米开外。那个矮一点的人类狗子蹲在了路边,正仰头跟那个男人说话,而他的前方是一朵纯白色的小野花。   那个男人则低头看着燕月明,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人类狗子笑得春花灿烂的。最后,那男人伸手,把人类狗子拉了起来。   “汪汪汪?”大黄表示看不懂,他们拉了手怎么就不放开了?握手,它知道的,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非常执着于跟它握手。   只要握了手,老头老太太就会乐开花。   人类狗子也喜欢吗?   他们为什么对这个动作那么执着啊?   人类真奇怪。 第157章 牵手   燕月明此刻精神饱满。   睡了一觉起来后,发现昨天的一切都不是梦,他真的在跟学长谈恋爱了,这种感觉简直棒呆。他好像提前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有一个在大家眼里都很好的工作,有一个很帅气的男朋友,然后养一条狗。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们就会像这样出来遛遛狗,散散步,生活幸福美满。   黎铮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之后,他故意没有撒开手,假装没注意,拉着黎铮往前走。过了一会儿,黎铮还是没有主动松开,燕月明就又悄悄看他。   小动作太多了,真的很难让人不发现。   可说他大胆吧,他偏偏还有点怂,发现前面有人走过来了,他就紧张。怎么办?有人过来了,如果被对方看到了,谈恋爱的事情肯定就要被发现了。   燕月明现在做什么都鬼鬼祟祟的,持续性的鬼鬼祟祟,根本毫无道理可言。他下意识想松开手,可心底里又舍不得,于是他——拉着黎铮一块儿跑了。   “汪?”地上卷起落叶,大黄疑惑万分。   这两个人类又在搞什么?等等我啊!   好不容易停下来了,燕月明往四周一看,发现他已经带着黎铮跑到了一条偏僻小径上。黎铮脸不红气不喘,丝毫没有跑步后遗症,还好整以暇地问他:“为什么要跑?”   燕月明卡壳,“我——”   对啊,我为什么要跑?谈恋爱是什么害怕被人发现的事情吗?可他也确实有点心虚,好像中了五百万,领奖必定要偷偷摸摸。   燕月明低头看了眼两人牵着的手,问:“学长,你想要公开吗?”   黎铮反问:“你知道老三怎么形容我的吗?”   “怎么形容的?”燕月明好奇。   “顶流的秘密情人。”黎铮莞尔。他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形容得还挺贴切。   “我没有要隐瞒恋情啊。”燕月明说着,愣了愣。这说辞,怎么搞得自己真的像个明星一样。换一个,“我没有要瞒着别人,就是今天才第一天呢,我不太习惯,也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大家说。”   黎铮:“那就不说。”   燕月明疑惑地看着他,学长明明不像是要刻意隐瞒的样子。   黎铮迎上他的怀疑目光,一边牵着他继续往前走,一边慢悠悠道:“只要智商在平均值以上的人,你不说,他也看得出来。如果看不出来,就是他的问题。”   燕月明想了想,竟然觉得真的很有道理。他以前没谈过恋爱,所以没有经验,让他突然去昭告天下自己谈恋爱了,脸皮不够厚,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不,前面又跑来一个人,是附近开水果店的小姐姐,正在晨跑。燕月明下意识地又想偷偷摸摸,但这一次,黎铮牢牢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定在了原地。   小姐姐热情地跟他们打着招呼,视线扫过他们牵着的手,眼睛微微瞪大了,却也没说出什么意外的话来。   就是她跑出去一段路后,还不时地回过头来看他们。   燕月明小声问黎铮:“她是不是猜到了?”   黎铮勾起嘴角,“你去问问?”   燕月明连忙摇头,他刚才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果不是这么多次缝隙之旅锻炼了他的抗压能力,他现在保管耳朵都红了,哪好意思去问别人?   就算问了,又要怎么问?   你好,请问你猜出来我跟旁边这个帅哥在谈恋爱了吗?   救命。   燕月明想想都脸红。   大黄就静静地在路边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类,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它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再次确认——   这真是一次无聊的旅程。   半个小时后,无聊的旅程终于结束了。   大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公园里逛那么久,回到花园路11号,就轻车熟路地溜进黎和平的房间,霸占他的床睡觉。   黎和平还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他出门去了。   家里只剩下燕月明和黎铮两个人,黎铮答应了燕月明今天不会出门,所以很自然地拿了本书坐在客厅里。一个燕月明能随时随地看到他的地方,一个被落地窗外的阳光眷顾着,又因为纯白纱帘过滤,不会觉得阳光刺眼的静谧角落。   今天对燕月明来说,也是难得的休息日。   缝隙考核结束了,气相局预留了充足的时间让考生们休养生息,所以面试要过两天才开始。他就趴在黎铮旁边的沙发上,跟他说话。   “所以我小姨现在暂时安全,对不对?”   “嗯。至于其他的,搜救部那边自然会处理,等你正式去上班,你就也能参与了。”   “那学长你说《奇志异闻录》到底是个什么节目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奇志就是那只青蛙的名字。”   燕月明一开始问,那张嘴叭叭地就没停过。   “他每天都在街上做街坊吗?”   “偶尔也会进店做采访。”   “学长你以前去胡地的时候见过他吗?他的青蛙头是真的吗?”   “见过,真的。”   燕月明眸光微亮。   黎铮放下书看了他一眼,道:“我去过胡地几次,有一回,从某个赌徒手里赢来了一座花园,我就成为了花园的主人。奇志来采访我,他踩坏了我刚刚出芽的落新妇。”   燕月明:“然后呢?”   黎铮优雅翻页,“我正好缺个打杂的。”   “哦哦,那个花园大吗?”   “大。”   与此同时,胡地的花园外,青蛙头奇志正在鬼鬼祟祟潜行中。   花园确实很大,种了许许多多的花,如同一个美丽的花境。花境中坐落着一栋小木屋,木屋很小,却也够住了,至少黎铮在这里的时候是这样。   奇志透过篱笆墙,看着花境中因为无人打理而疯长的杂草,再透过杂草的缝隙,看到小木屋前喝酒喝到醉醺醺的壮汉们,心里在打鼓。   这群人太大胆了,趁着花园的主人不在,就闯进来占地盘。   奇志觉得,那个魔鬼般的漂亮男人,花园的主人,一定还会再回来的。当他推开门,看到曾经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变成这样……   只要一想到那画面,奇志就开始打颤。   太可怕了。   奇志看了一会儿,悄悄遁走。   走到外面的大路上时,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好的小纸条来。攥着小纸条,他陷入了犹豫。这张纸条是那天在酒馆里,唐乔把他扶起来时,暗中塞到他掌心里的。   她约自己见面。   到底去不去呢?   呆呆的青蛙头站在路中间,呆呆地思考。过路的行人和车马扬了他一身尘土,他也不知道避过一点。   良久,奇志终于动了。   他在路上打了辆摩的,光轮驱动的,坐一次要100块。奇志问对方为什么这么贵,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摩的车主回头打了他一拳,告诉他:“你看清楚没有,老子是火柴人,不是人,没有人性。别逼我发火,我会自燃。”   奇志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哦。”   火柴人:“你去哪儿啊?”   青蛙头:“倚红船。”   火柴人:“倚红船排队见唐小姐的都要从渡口排到天河了,你去干嘛?唐小姐不会看上你的,你死心吧。”   青蛙头:“我去游泳。”   “奇志,傻逼才会去渡口游泳,你只会被当成普通的青蛙捞起来,做成美蛙鱼头。”   “你好烦。”   “加50块。”   “行吧。”   光轮摩的遂风驰电掣而去。   另一边,花园路,十万个为什么还在继续。   新晋情侣间的一问一答,哪怕是在问外面的云为什么是这个形状,都不会觉得无聊。燕月明就想跟黎铮说话,问完这个问那个,不知不觉又凑到了黎铮身边,靠在他身上。   当他能感觉到黎铮的体温时,他又矜持起来了,不问了,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在那儿玩手机。   昨天光顾着想跟学长谈恋爱的事情了,燕月明都没顾得上手机里的一干好友,很多信息都没来得及回复。此刻打开来一看,好多啊。   他一条条回复过去,每个标点都打得清清楚楚,绝不含糊敷衍。   登录社交网络,他还发现泗川给他发来了私信。   泗川:我是沈胤川。   泗川:陈野生联系我了,他们拉了一个考生的群,问你要不要加。   泗川:【群二维码】   泗川:你按自己心意来,不要勉强。   燕月明心念微动,抬头去看黎铮。   小半天过去,他已经几乎倒在黎铮身上了,抬头就能看见黎铮好看的下颌线。而黎铮一手护着他不让他掉下去,一手拿着书,姿态依旧从容。   “学长。”燕月明叫他。   “嗯?”黎铮低头。   “沈胤川给我发私信了,他说考生们拉了一个群,问我要不要加。你说我加不加啊?”燕月明跟他有商有量的,至于为什么这么点小事都要问黎铮呢?   燕月明绝不是自己拿不定主意,而是他终于发现了,学长在吃沈胤川的醋。他一方面不想叫学长误会,一方面又忍不住窃喜。   哎呀,学长都为我吃醋了。   哎呀,哎呀。   燕月明恨不得拍着大腿喊“哎呀”,脸上还要故作镇定,单纯、无辜。却不想黎铮低头看他,从他的角度,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胤川啊……”黎铮面露沉思。   燕月明翘首以盼。   黎铮回答道:“加吧。”   那你不吃醋了啊?   燕月明稍显遗憾。   也许是他的失落太明显,黎铮莞尔:“你仔细看看,这些信息是什么时候发给你的?”   燕月明愣了愣,重新看向手机屏幕,这才发现都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也就是说沈胤川昨天就找他,但他一直没回。   黎铮迆迆然换了条腿,满是胜利者的淡定和从容。 第158章 面试   考生们的群,叫“萝卜灭绝计划plan A”。   群成员共有21人,全部是通过了第二轮考核的考生,剩下几个没有入群的,还在医院待着呢。   燕月明入群后,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有人打趣似地问小明到底是不是主角,有人问他要签名照,还有人聊起了关于花园路的传闻,问小明是不是真的。考核结束,大家的心态都很放松,彼此之间也多了些熟稔。   燕月明深谙废话之道,能答的就尽量答,不能答的就讲废话。群里热闹了一会儿,紧接着又聊起了第三轮面试。   毕竟面试才是正事。   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面试要做的准备,互相交流着信息,燕月明被爱情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恢复了一丝冷静。   小明啊小明,你该支棱起来了。爱情有了,事业也不能马虎,你还要去救小姨呢。   如此想着的燕月明,再次投入到了面试的准备中去。   第三轮面试定在6月15日,也就是三天后。   燕月明已经去过气相局,跟很多人都混了个脸熟,所以他并不算很紧张。但该有的准备还是要做,譬如做简历、练习问答,熟悉各项注意事项。   在气相局忙碌的阙歌,特地回花园路给燕月明做辅导。作为现在花园路唯一的气相局在职人员,阙歌在面试这个环节上,最有发言权。   “今年气相局确实缺人,所以第二轮考核通过的三十人,如果没有在面试的时候表现得特别差的,应该都不会被刷下来。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大家报考的部门不同,各部门拟录取的人数也不同,所以最后如果人数不匹配,可能需要调剂。”   紧接着,阙歌话锋一转,又道:“但你报考的是后勤,后勤本来报的人就少。你按照我说的做,绝对没问题。”   燕月明郑重点头,“我知道了,学姐。”   阙歌笑着薅了一把燕月明的头发,“那我在气相局等你。”   6月15日,燕月明正式走进气相局大楼,开始了编制大考的最后一轮面试。   黎铮亲自开车送他去,就他们两个人,没有第三者。   闻人景看着车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抱臂发问:“老师,上一次送小明学弟去报名的时候,学长还装模作样坐在对面看风景呢,怎么这次就亲自开车送过去了呢?还不让我跟着去,我今天没课啊。”   黎和平斜眼瞧他,“你没去问苏洄之吗?”   闻人景眨眨眼,“我问了啊。”   黎和平:“他怎么答的?”   闻人景:“他说,他们在发展一种很新的友谊,让我不要打扰。说学长不容易,每一份感情都值得被珍惜。还说——”   “停。”黎和平心说这都什么玩意儿。他上下审视着闻人景,这小徒弟平日里不是很聪明的吗?人小鬼大的,怎么就在感情上像缺了根弦似的?   别到了最后,连老大难的黎铮都脱单了,就这个还找不到对象。   思及此,黎和平拍拍徒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听老师的,你还是少跟苏洄之说话,小心被他忽悠瘸了。”   闻人景不能理解,“不是您让我去问他的吗?”   黎和平背着手,抬头望天。   另一边,气相局。   考核开始,燕月明作为第二轮的第一名,被排在了第一个。面试的房间很大,白色的墙壁黑色的会议桌,桌前一字排开六位面试官。   其中三个是眼熟的。   燕月明再看那会议桌,遥想起上次来气相局时,大黄还在上面自由奔跑,紧张就散了大半。他做个深呼吸,跟考官鞠躬,落座。   一切都很顺利。   虽然面试官最后说的是“回去等通知”,但那和善的态度,还有后勤部小方干事亲切的“小明”,都让燕月明知道——稳了。   燕月明克制着激动心情,强装镇定地离开会议室。一走出去,其他考生就纷纷围过来,跟他打听面试的情形。   缝隙考核的第二名是张皎月,燕月明看到她从座椅上站起来,虽然知道她心理素质强大,或许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还是上前跟她交流了一下经验。   张皎月今天也是一身职业装,飒爽又干练,“谢了。”   燕月明眼睛亮晶晶的,“不用谢。”   拐角处的另一个房间里,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苏洄之看着一个个朝气蓬勃的考生们,不由笑道:“今年的缝隙考核淘汰率也不低,不过通过考核的考生们,却比往年看起来要和谐友爱得多,也算特别了。”   黎铮酷酷地插着兜,没有答话。   苏洄之也不甚在意,“阎飞今天一早从公爵古堡回来了。”   黎铮这才问道:“他发现了什么?”   苏洄之:“古堡跟另一个小缝隙合并了,所以多出来了一部分建筑。阎飞在那多出来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沙盘。这个沙盘的名字,叫做‘恒河星数’。”   黎铮微微蹙眉,因为以他对缝隙的了解,竟然都没听说过什么“恒河星数”。下一秒,苏洄之道:“好听吗?我刚刚起的。”   “……”黎铮面无表情。   “好了,说正事。这个沙盘应该是个类魔法道具,而且,它的作用是传讯。”   “限制呢?”   “沙子能够在特定条件下,流动成字符的形状。但这些字符,是失落之城的红方魔纹,所以,阎飞还需要出趟远门。从西北部的石门那边,进入失落之城。”   “沙盘的传讯对象,不一定是胡地,也不一定是唐乔。”   苏洄之笑笑,“你这话跟阎飞说,他可不一定会听。”   黎铮侧目,“你最近,好像跟阎飞走得很近。”   苏洄之:“有吗?”   黎铮:“有。”   “你吃醋了?”苏洄之语气上扬。   “我看起来很闲吗?”黎铮无情反问。   两人一问一答,还是老配方,还是老腔调。苏洄之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弟弟那别扭的关心,继续道:“阎飞在暗中调查气相局的内鬼,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搜救部也不干净,而且很有可能,那两位二选一。他跟我合作,既是顺势而为,又是想从外部寻找帮手。”   “他对你倒是信任。”黎铮这话,并没有任何的嘲讽成分,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沾了一点你们花园路的光的。”苏洄之难得地谦虚了一下,推了推眼镜,道:“我既是主播,行踪时常暴露在所有人视线里。又跟花园路往来密切,与其说阎飞是信任我,不如说他信任被所有人看着的我,信任花园路这个监督外挂。如果我是鸩的棋子,第一个把我揪出来的,就会是你。”   黎铮没有否认这个说法,而苏洄之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再说,就伤感情了,干他们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遇上什么命运抉择的两难时刻。   两人又聊了两句别的,苏洄之看着外面在四处张望的燕月明,道:“你亲爱的小明同学在找你了。”   出乎意料的,黎铮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燕月明,而是朝苏洄之伸出了手。苏洄之不解,黎铮便道:“给我写一张贺卡。”   苏洄之:“贺卡?给小明?”   黎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是知道他是你粉丝吗?”   苏洄之忍俊不禁,“所以你是一边吃着醋,但一边又为了哄男朋友开心,替他向偶像要亲笔签名的写着恭喜找到新工作的贺卡,是吗?”   黎铮:“你写不写?”   苏洄之:“写,马上就写。”   可是苏洄之真的忍不住笑意,为了不让黎铮背负着谋杀亲表哥的罪名入狱,他只能先行离开,并且告诉他:“我写好之后,连冰激凌一块儿送来。”   黎铮……黎铮不想说话。   燕月明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四处找男朋友呢。他那么大一个男朋友呢,明明陪他来面试的,怎么面试结束,人就不见了?   找了半天,黎铮终于出现了,燕月明连忙跑过去,第一时间跟他分享面试的结果,然后又把他带回去,介绍给他的新朋友们。   “这是我在花园路的学长,黎铮。”   沈胤川站在他们面前,敏锐地察觉到,燕月明说起黎铮这两个字的时候,比说起面试顺利时,眼睛还要亮。   好像迫不及待要跟你展示什么。   可他到底要展示什么?   炫耀一下自己有一个很厉害的学长?   沈胤川牌电线杆再度陷入了沉思,尽管他今天精心拾掇了发型,换上了一身帅气西装,都无法改变他是一根电线杆的事实。   而就在陈野生、卜夏、江凡、张皎月他们纷纷过来,跟黎铮这个传闻中的人物礼貌地打招呼时,沈胤川看着从始至终站在燕月明身侧的黎铮,突然悟了。   他想到了黎铮对燕月明的特殊,那种保护的姿势,那种隐隐约约有点像吃醋的态度。还有上一次笔试的时候,他在网上看到了,黎铮好像也去接了燕月明。   这段兄弟情,似乎很是微妙。   于是在陈野生咋咋呼呼地想要邀请燕月明一块儿去街边撸串时,沈胤川英勇地站了出来,劝阻了他,“还是等面试结果正式出来再庆祝吧。”   陈野生:“啊?撸串还需要等吗?下次可以再聚啊。”   沈胤川睁着一双死鱼眼,“你不懂。”   卜夏也拉住了陈野生,“对,你不懂。”   陈野生真的不懂,他到底是哪里不懂了。他看江凡这个聪明人,也一头雾水的模样啊,于是他用手肘捅了捅对方,“你懂了吗?”   江凡:“……”   我怎么就突然沦为跟吊车尾陈野生一道的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是撸串吗?   别看我这样端着,其实我还挺喜欢撸串的。如果你们非要拉着我去,那我就能以“推脱不掉”为借口,光明正大去撸串了。 第159章 我爱花园路   最终,燕月明也没有跟陈野生他们一块儿去撸串,因为黎铮是真的有地方要带他去。   离开气相局时,两人又在门口遇见了苏洄之的助理。助理送来了一张写着苏洄之亲笔签名和鼓励话语的贺卡,以及两个冰激凌。   燕月明收到偶像的贺卡,第一反应当然是开心,看到冰激凌后,就更开心了,“还是我最爱吃的巧克力口味的。”   黎铮看到他那么开心,保持着一贯的从容,替他拉开了车门。   燕月明却没急着上车,他往四周看看,没发现有人在看他们,就贴过去问:“学长,这是你帮我要来的对不对啊?”   黎铮单手搭着车门,低头看他,“所以呢?”   燕月明微微歪头,“所以?”   黎铮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燕月明悟了,马上送上自己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掷地有声的、毫无技巧只有情感的致谢,“谢谢学长。”   黎铮噎住。   既然如此,他回以只有技巧没有情感的客套话,“不用谢。”再把人绅士有礼地塞进车里,绕回另一边自己上车。   哪想到他刚关上车门,正要扣上安全带呢,小明突然偷袭,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见他看过去,燕月明又怂又大胆地宣告:“刚才是谢学长的。”   黎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现在呢?”   嘿嘿。   我不好意说。   燕月明他就不说,拆开包装美滋滋地吃起了冰激凌,并开始催促黎铮开车。这才几天过去,他的胆量已经大了许多,都敢催促黎铮干活了。   黎铮当然只能听他的话,因为在这个车里,只有男朋友,没有可供欺压的小学弟,他甚至要容忍对方坐在自己的副驾上吃东西。   爱情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比在缝隙里闯荡难多了。   车子缓缓驶离气相局,趴在楼上窗户里观望的考生们,对于燕月明和那个传闻中的黎老板的关系,依旧不甚详解。   因为防窥玻璃的存在,隔着一定距离,他们都没看到那个吻。有人靠猜,猜到了真相,有人还在云里雾里,而唯一一个亲眼目睹的,是气相局扫地僧——门岗大爷。   今天的大爷也依旧精神矍铄,他打开抽屉拿出日记本,开始写字:   《我爱花园路》   第一百二十二集   剧情概括:兄友弟恭。   没人知道,大爷的梦想是当一个编剧。   远去的车上,燕月明吃完了冰激凌,仔仔细细地把垃圾收好放进塑料袋里,这才问起黎铮,“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学长。”   黎铮:“散会的人想见你。”   事实上,缝隙考核结束的那天,黎铮带着唐乔的小卡去见散会成员时,对方就提出要见燕月明了。但他们的见面并没有紧迫性,所以黎铮权衡之下,还是将见面的时间推迟到面试之后,以免干扰他的考试。   燕月明听到散会的人想见他,立刻严肃起来,“他们想见我做什么?”   黎铮:“那就只有等见到才知道了。”   令燕月明惊讶的是,车子越开越远,竟一路开到了城郊。这是与明山完全相反的方向,此去没有山脉,有的是在金色的阳光中,波光粼粼的湖泊。   湖泊旁长满了芦苇,还有大片大片的农田,以及穿越农田而过的高高的铁轨。   最终,他们停在了湖畔的一个鲜花农场。   从国道到鲜花农场这段路,车子很少,前一段还是水泥路,后一段就变成了石子路。不过石子铺得还算平整,路也并不窄,一边是芦苇青青,一边是风吹麦浪,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风景很好。   鲜花农场的木门前,插着一块牌子。上边贴着今天的《气相预报》,以及农场的出入须知。让燕月明比较在意的是关于农场的一条——   【今日宜摘花,但切记,不要摘那朵金色的】   黎铮的声音在他身后徐徐响起,“百两金的花都是从这里进的货,虽然贵一些,但质量很好。那个人也与花有关,所以我们约在这里见面,最不引人注目。”   燕月明微怔,随即想起来,百两金是黎铮的花店的名字。   黎铮上前敲门,开门的人正是鲜花农场的老板,一个有着古铜色肌肤,留着长头发戴着发箍的男人。他与黎铮算是老熟人了,自然而然地打着招呼,请他们进去。   燕月明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余光瞥向黎铮,却见他微微摇头。   不是这个人?   燕月明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往里走。   进门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石板路上又延伸出很多小路,通向各个花圃。有些是露天的,有些搭着白色的大棚。远远望去,还有一条鹅卵石小路通向湖畔。   湖畔有个草亭子。   黎铮和燕月明此行的目的地就在那里,发箍男只是给他们指了路,就径自去忙了。而燕月明怀抱着越来越大的狐疑,跟着黎铮一路走进草亭子,看到坐在草亭子里的人时,彻底愣住。   这个人好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回忆翻涌,燕月明的眼中逐渐泛起惊讶、错愕,他失声道:“是你,之前我在三院门口买过一束花,是你卖给我的对不对?”   烫着优雅卷发、围着披肩的老婆婆,坐在夜晚的医院门口卖花,指间还夹着一根烟。她吐一口烟,仿佛就是说一个故事,卖花从不吆喝,纯靠人格魅力。   燕月明在她的摊位前止步,犹犹豫豫。老婆婆问他打算买花送给谁,得到答案后,指点他买了一束纯白的百合花。   后来这束花出现在了黎铮的卧室里。   燕月明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而黎铮信步走到亭中石桌旁,问:“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老婆婆今天又在抽烟,把烟从嘴边拿开,不疾不徐地吐出一个烟圈,“不介意。”   “坐吧。”黎铮拉着燕月明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当掌心的温度传递,燕月明也回过神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老婆婆看着他们的互动,眼神里满是过来人的揶揄,“唐乔知道吗?”   燕月明老实摇头。   老婆婆又看一眼黎铮,上下打量,“你之前买的花,就是送给他的吧?”   燕月明继续老实摇头。   老婆婆弹了弹烟灰,“你这么老实,不会是被骗了吧?虽然从长相上看,这笔买卖不亏。”   确定了,这人肯定是散会的,说出来的话跟他小姨好像啊!   燕月明仿佛看到了小姨的身影,难免有点激动,“婆婆,你跟我小姨认识对不对?你那天在医院门口,是故意在等我吗?那个时候我小姨刚好掉进缝隙里,还没过几天。”   “你想多了。”老婆婆一盆凉水泼下来。   好的,这种说风就是雨,下一秒雨转大雨的风格,也很像小姨。燕月明一点儿都不介意,甚至主动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水,“那是为什么啊?”   老婆婆:“我本来就在那儿做生意。”   燕月明认真思索,如果一个从来不卖花的人突然出现在医院门口卖花,确实很突兀,所以答案只能是——老婆婆本来就在那边摆摊。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你没有在等我啊?”燕月明又诚实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说你老实,你倒也没表面上那么老实。”老婆婆掐灭了烟头,继续说道:“唐乔又掉进了缝隙,散会收到风声去缝隙里找她,而我年纪大了,去不了了,自然就想看一看你。”   燕月明还有一个疑惑,“之前你们告诉学长,散会这么多年跟小姨之间没有联络,是失联状态,为什么?”   老婆婆扯了扯嘴角,“因为散会最早成立的时候,你小姨还是小叔呢。”   燕月明:“你们不知道他后来变了吗?”   老婆婆:“那你们不知道,他其实在倚红船的时候,就已经找到变回去的方法了吗?没有人知道那个奇葩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变回去,我们找的,一直是个男人。”   燕月明大震惊。   老婆婆看到唐乔的大外甥都那么震惊,心情都不由好了许多,“后来我们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带着你在浦匣子弄,过上了普通但平静的生活。散会的大多数人,也都有各自的路要走,散会散会,就这么散了,也不错。又有几个年少时嚷嚷着拯救世界的毛头小子,会放着学不上、放着班不上,成天瞎混呢?”   黎铮却道:“但你们能在唐乔再次掉进缝隙后,立刻采取行动,证明你们并没有那么散。”   老婆婆笑笑,“因为有人能回归正常生活,有人能放弃理想,也有人需要在这条路上一条道走下去。这才是散,真正的散,像一朵蒲公英被风吹散,遍地都是。有人活着,有人死了;有人在正常地生活,也有人还滞留在缝隙里,能通过那条倚红船,得到故人的消息。”   说话间,老婆婆的目光穿过那芦苇丛望向远方,仿佛望见了旧日的场景,思绪逐渐飘远。   良久,她又回过头来,脸庞在逆光中变得柔和,“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丁,你们叫我丁婆婆就行了。我也不是什么散会的核心人物,只是唐乔从前留了一样东西在我那儿,现在也是时候转交给你了。” 第160章 核桃   丁婆婆交给燕月明的是一个很像是文玩核桃的东西,但是有别于常见的文玩核桃,它是玉白色的,质地却又像是被打磨得很光滑的……骨头?   燕月明刚开始还很诧异,他从没有见小姨玩过这个东西,直到丁婆婆告诉他,这个核桃是可以打开来的,他上手一拧,发现真的可以开。   打开的核桃里,有一颗很小的棕褐色的颗粒。   “这是……种子?”燕月明疑惑。   “看起来很像,但是我不能确定。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她从哪里得到的,又是什么。当时是她离开倚红船的前几天,船只在缝隙停泊,我们在渡口见过一面。她把东西暂时放在我这里,托我保管,然后就又回到船上去了。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船翻了,搜救部将她带离了缝隙。”丁婆婆将一切娓娓道来,“现在我把它转交给你,或许,你可以搞清楚它究竟有什么用途。”   燕月明不由得看向黎铮。   黎铮把玩着手里的小茶盅,道:“你说的渡口,是照影渡?”   “黎老板不愧是缝隙里的常客,什么都瞒不过你。”丁婆婆口头上尊称一声黎老板,态度上却还轻松闲适,“搜救部出现的时候,黎老板也在?”   黎铮答非所问:“或许你们散会的人,还记得当时的倚红船的船长?”   丁婆婆微怔,随即蹙眉,“我并没有真的上过船,但也有所耳闻。倚红船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后来再出现的时候,船长似乎已经换人了?”   黎铮抬眸,“不是换人了,是迭代了。”   迭代?   燕月明立刻想到他学过的缝隙的设定,缝隙是一直在变化的,死在缝隙里的人,最终成为了缝隙里的一部分,构成了这个奇诡莫测的世界。船长迭代,是指又有人死在了船上,于是船长这个NPC,又融合了新的设定?   黎铮对上他的疑惑目光,解释道:“倚红船从你小姨那会儿开始,一共翻过两次。每一次翻船之后,船体破损,都需要进行修补。就像这次缝隙大变一样,倚红船的修补就是一次迭代的过程。船上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船长的人设也发生了变化。”   燕月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丁婆婆:“你说这些,跟唐乔有什么关系?”   黎铮:“我怀疑,这颗核桃就来自船长。”   燕月明微微睁大眼睛,“小姨从船长那儿偷的?所以要赶快把核桃送下船交给丁婆婆保管,怕被发现是吗?”   丁婆婆听他那么自然地就替唐乔还原了犯罪心理,不由失笑。她也不问黎铮是怎么猜到船长身上的,是人都有秘密,不必过多打听。   “这确实是像唐乔会干出来的事。”丁婆婆点评道。   燕月明摸摸鼻子,“我也就是说一说,我小姨还是、还是……也许是捡的呢。”   黎铮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盅,“捡的也好,偷的也好,唐乔把这个交给你,或许确实在未雨绸缪什么。当时我也上了船,船上正好发生了骚乱,好像是船长丢了什么东西。”   只是当时情况混乱,黎铮年纪尚小,还没能在脑海中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黎和平又出了幺蛾子,正在被狗追。   哦,那只狗就是大黄。   整个倚红船上鸡飞狗跳的。   丁婆婆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总之,东西交给你们了,要怎么做,全看你们自己。”   黎铮沉静的目光看着她,“丁婆婆没有把这个东西给散会的人看过吗?”   “没有。”丁婆婆笑笑,“既然是唐乔留下来的,当然要归还到她的手上,或者,她至关重要的人手上。散会是散,但口风很紧。”   燕月明赶紧表态,“谢谢婆婆。”   丁婆婆:“别谢我,我也不过是忠人之事而已。”   这位婆婆是与众不同的婆婆,燕月明第一次在医院外面见到她时,就感觉到了。她不像其他长辈那样喜欢让小辈哄着,倒是更乐意打趣他。   “难得来一次花田,小年轻不去摘几朵花吗?东西也拿了,继续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婆,我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告诉你们了。”   燕月明老脸一红,在谈恋爱这件事上被长辈打趣,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他有心想问问丁婆婆,关于以前的小姨的事情,可是在他说出口后,丁婆婆却拒绝了。   “以前的事,还是等你找到你小姨,再让她亲口告诉你吧。她还没死呢,正当年轻的时候,由我这个老太太来追忆她的往事,还早了点儿。”   燕月明只能遗憾作罢。   黎铮带着他离开,两人走出了一定距离,燕月明又回头去看草亭子里的丁婆婆。丁婆婆早已经转过身去了,重新望着那片湖畔的芦苇,仿佛画中的人。风吹起她花白的鬓发,吹起她指间的烟,天地就变得朦胧起来。   燕月明觉得她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但也许还不到分享的时候。   花田在另一边,走过鹅卵石路,穿过一片种着果树的小林子,燕月明还看到了几只大白鹅。大白鹅看到陌生人也不怕,倒是燕月明下意识地躲到了黎铮的身侧,怂得很真实。   黎铮回过头去看他,微微挑眉。   燕月明不好解释,他小时候被大白鹅啄过屁股,这个不论是跟学长说还是跟男朋友说,都太丢脸了。他只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拉着黎铮快走,然后再故意岔开话题,指着远处的那些奇形怪状木架子问黎铮,“那些是什么?”   他的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不要拆穿我。   黎铮没有说话。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   远去的大白鹅抻着脖子看那边的人类在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因为觉得太过无聊,扑棱几下翅膀,又嘎嘎地扑向了湖畔的芦苇丛。   芦苇摇曳,黎铮终于忍俊不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是老板自己做的花架。”   燕月明既然开了这个话题,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了,“你跟老板很熟吗?”   黎铮:“算是。”   燕月明:“算是?”   黎铮:“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缝隙里,但他回来后,已经把那些事情都忘记了。”   燕月明这次是真的好奇起来了,问他是什么事情。他隐约觉得,发生在缝隙里的事大多悲剧,问出口,又后悔。   黎铮不疾不徐说道:“闻人景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一直在缝隙里打转吗?”   燕月明点点头。   黎铮:“他是不是说,我在缝隙里追寻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燕月明又点头,闻人景确实这么说过。因为遗忘的特性,缝隙埋葬了太多的真相、抹去了太多人存在过的痕迹,在缝隙里寻找真相、记录存在,燕月明觉得是一件艰难又浪漫的事情。   “这么说也没错。”黎铮迎上他充满崇拜的视线,复又看向远方的花田。老板正在田间劳作,除草、松土,半天也不见抬起头来,干得专注而认真。   “我在缝隙出生,是个黑户。作为一个在现实世界里本来就没有记录的人,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虚无。”黎铮一边慢悠悠地说着话,一边牵起燕月明的手继续往前走。   初夏的太阳已经开始热烈,他自然地换到了燕月明的另一侧,替他挡着阳光。   燕月明走在他的影子里,听他继续讲那过去的故事。   虚无是什么?   是对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的困惑和迷茫,是对荒诞世界认知的不足,是对自身存在的一种怀疑。   “你知道,当所有人都开始遗忘,而只有自己还记得,是一种什么感觉吗?”黎铮忽然又问。   孤独。燕月明的脑子里骤然跳出这个词来。虽然看似比别人要拥有更多的记忆,但却换来更大的孤独。   学长为什么都记得呢?   是因为他出生在缝隙里,这里的影响对他已经太深了吗?   燕月明下意识地握紧了黎铮的手,安慰的话就要脱口问出,但下一秒,又变成了:“那学长你是不是会永远记得我啊?”   会吗?黎铮嘴角微弯,“会。”   燕月明笑起来,拉着黎铮走在树下。树下可以遮阴,不要太晒着他的学长了,万一晒黑了就不帅了。   黎铮:“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上学的时候,经常光顾的那家早点摊子不见了。老板消失了,所有人都开始遗忘,只有我还记得,还在找。”   因为什么呢?   因为黎铮足够挑食。   他忍受着黎和平的垃圾食物投喂,以及他的有毒料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心意的早点摊,没吃上几个月,人就没了。   世界意识在跟他作对,毫无疑问。   “早点摊的老板,是误入了缝隙,回不来了吗?”燕月明问。   “不是。”黎铮回答。   “不是?”燕月明诧异。   “他原本就是一个逃犯,事迹败露,所以逃进了缝隙。”黎铮语气平淡,聊得仿佛只是今天早点摊的物价,又上涨了五毛。   燕月明微微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答案。他以为学长的过去已经够曲折、传奇了,却没料到一个早点摊老板也能有这样的故事。   “后来你找到他了吗?”他忍不住追问。   黎铮:“他变成了NPC,或者说,成了某个NPC的一部分。而这个NPC,继承了他的手艺,所以我开始每天——到缝隙里去吃早饭。”   燕月明:“啊……” 第161章 食客   黎铮去缝隙里吃早饭这件事,黎和平是过了整整一个月才发现的。   当时他正值壮年,一天到晚在缝隙里带队奔走,顾不上黎铮的饮食起居。黎铮也嫌弃他的黑暗料理,自己照顾自己,独立得很。直到某一天,班主任打电话给他,委婉地提醒他:就算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业,如果实在不行,老师也可以提供帮助的时候,黎和平就知道——坏事了。   他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黎铮一个月内迟到好几回了。老师们没办法,因为黎和平在缝隙里,电话联络不到,只能被动习惯。   黎铮自己呢?每天从容不迫地去,从容不迫地走,虽然迟到,但从不多留一秒。其他班的同学经常能看到黎铮在上课时分迆迆然从走廊里过去,明明穿着同款的校服,但就是比别人要帅,于是同学们都没法专心上课了,都在看他。   老师们拉都拉不回来。   最让他们苦恼的是,黎铮还不跟同学交朋友,虽然也在学校上课,但神秘是他的代名词。一位神秘的、帅气的、虽然总是迟到但成绩很好的隔壁班同学,在学校里就是传说级别的存在。   黎和平接到电话的时候,黎铮又迟到了。他匆匆离开气相局,赶回家一看,家里也没人,最后是在哪儿找到他的呢?   在缝隙里。   黎铮为何总是迟到?因为缝隙的出入口是不确定的,有时能够走最短路径离开,有时说不得还得绕一绕路,甚至是被困在里面,。   黎和平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不急不忙地吃午饭呢。   “早饭都过去两小时了,你不赶着去上学,还在这里吃饭?”黎和平鼻子都要被他气歪了。   “如果我不去学校,都能考一百分,那我这两个小时赶去学校的意义在哪里?”黎铮一边慢条斯理地、细致地挑着鱼刺,一边反问。   黎和平当场噎住,抓了把头发,竟找不到话来反驳。黎铮又轻飘飘地看了眼对面的位置,说:“老师吃饭了吗?坐下来吃点儿?”   “个臭小子……”黎和平骂骂咧咧地坐下了。他也是个混不吝的,既然都已经迟到了,那就先坐下来吃饭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正好他肚子也饿了。   吃完午饭,黎和平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职责,想跟他来一场父子之间、师徒之间的亲切友好的深入的交谈。   黎铮听了,但完全没听进去。   “那后来呢?你还是天天去缝隙里吃早餐吗?”燕月明好奇死了。这段经历,对普普通通小明同学来说,是只会“哇”的存在。   “没有。”黎铮语气平静,但又隐约带上了一丝嫌弃。   为什么他没有把黎和平的话听进去,还是不再去缝隙里吃早餐了呢?因为黎和平的方法简单粗暴,他直接找了个人看着黎铮,每天强制送他去学校。   于是学校里又多了一个传说,说他是什么富家子弟。你看,每天都有车接送呢。   黎铮对此不予置评。   “我跟老师谈了条件,除了上课的时候,我可以自由出入缝隙。”黎铮此时说起这些事来,云淡风轻。   事实上,黎和平也确实管不了他。强压对于黎铮来说是没有用的,就算管得住他上学,也不可能24小时看着他,所以不得不做出让步。再者说,黎铮年纪虽小,但在缝隙里的经验可能比部分搜救队员还要丰富,黎和平根本没有足够的理由去阻拦他。   师徒俩的辩论,往往以黎和平的心力交瘁,或者黎铮那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结束。   养小孩儿怎么能那么麻烦呢?黎和平如是想。   而对于黎铮来说,虚无贯穿了他的少年时期。世界是个大的牢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从哪儿来,又来干什么,交朋友、学习好像都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在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之后,人类的过往与未来好像也没有了意义,他宁愿花一点心思在寻找一份可口的早餐上面。   “鲜花农场的老板,也是其中的一个食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近了花田。微风吹来阵阵花香,成片成片的月季和绣球开得正盛,还有许许多多燕月明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他还看到了那天黎铮特意放在书房里的大花飞燕草,一从又一从,比插在花瓶里更好看。   一只蝴蝶正停在上面。   老板还在忙碌,他骑了辆三轮车过来,把一盆盆花往车上搬,看起来像是要去送货。   “食客?是早点铺老板化身的那个NPC的客人?”燕月明问。   “是。那个缝隙是家驿站,挂着招魂幡,专宰过路客。”黎铮道。   燕月明知道,这里的“宰”,可能就不像现实世界里那样只宰你的钱包了。他再次看向老板,斟酌几秒,又问:“他在那里发生什么了吗?”   黎铮停下脚步,“你仔细看他的腿。”   燕月明定睛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裤腿包裹下,好像两条腿的粗细并不相同,尤其是小腿,但他走路的姿势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他的右腿没了,是某个NPC把自己的腿换给了他。”   “NPC……是为了帮他?”   “是。”   “那NPC呢?没了一条腿会怎么样?”   “她变成了驿站的旗杆。”   随着时间流逝,独腿的人也经过了迭代,设定更改,成为了一根挂着旌旗的旗杆,再没有了声息。世界在黎铮的眼中变化,而仿佛只有他,记下了所有变化的过程,一切起源、经过和结果,这种感觉很奇妙。   于是他开始不断地追寻。   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那些被隐藏的过往和秘密,从别人的故事里,好像在找寻着自己存在于世界上的价值。   老板骑着满载鲜花的车远去了。   燕月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点怅然若失。黎铮讲故事其实讲得不甚详细,但他从那些并不详细的框架里,自己脑补了一个充满遗憾的故事。小明是个俗人,最见不得遗憾,从小到大一直在傻白甜故事和合家欢喜剧里打转,买视频网站VIP忘记取消包月自动扣款都能懊悔很久。   黎铮侧头看到他的表情,问:“如果让你选,你是选择在缝隙里做一个NPC,还是选择做一根旗杆?”   嗯?做NPC还是旗杆?燕月明抬头看他,开动他的脑瓜子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好像做旗杆也不错。   橙红小镇的居民又是种柿子又是干架,三天两头进诊所,还会因为违反规则被雷劈。麻烦全天无休,成了丧尸还要工作,餐食只有萝卜。   这么一想……   黎铮勾起嘴角,“还是做挂在旗杆上的风干小狗?”   燕月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黎铮,这个词好耳熟啊,以前进缝隙的时候,学长一定拿这个吓过他。   “你不救我的吗?”燕月明字字真切,“都风干了,肯定挂了好多天了。换成我小姨肯定会救我的,我小姨特别、特别爱我……”   黎铮:“我没有不救你。”   燕月明:“你说我是风干小狗。”   黎铮:“……”   燕月明:“还要挂在旗杆上!”   黎铮有点不知该怎么好了,低头看着他,声音放轻,“真生气了?”   其实燕月明没有,他听得出来,学长是在让他转换看问题的角度,让他从刚才那种遗憾的状态里走出来。但是这种控诉学长,学长还会问他“生不生气”的感觉,好开心啊。   像在路上捡到一百块钱,再多炫耀一下,风就会把钱吹走。   于是燕月明矜持地点头。   黎铮失笑,“那怎么办?”   怎么办呢?燕月明也没有想好。让学长说点好听的情话哄哄他?可是光是想象,燕月明就开始脸红了。   让学长请他吃大餐?可是单独去吃,把小学长和老师撇下好像不太道德。   要礼物?   燕月明从来没有主动伸手问别人要过礼物。   好难啊。   这时,黎铮忽然道:“那边有一朵金色的花。”   金色的花?燕月明连忙好奇张望,果然在花丛中看到了一抹灿烂的金色。他骤然想起鲜花农场门口的友情提示来——   【今日宜摘花,但切记,不要摘那朵金色的】   “摘了会犯规吗?”   “会。”   嘴上说着“会”的黎铮,却信步走了过去,在燕月明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伸手摘下了那朵花。摘下花的刹那,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异样,花杆上的尖刺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阻挠。   “学长?”燕月明跟过去,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黎铮就回头,把花递给了他。   一朵绝无仅有的金色的花朵,也许它本不是金色,只是这个奇诡的世界欺骗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以为这是金色的。但爱情本也如此,自由心证。   燕月明立刻就被哄好了。   虽然比起拿到一朵独一无二的花,他更愿意学长不要犯规,但是心里还是开心。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没有那么体贴了,开始自私了,但又好像沉浸其中不愿脱身。 第162章 种子   傍晚,阙歌拎着一点家常菜,赶在上班前到花园路给学长学弟们加餐的时候,又看到她的小学弟燕月明,撅着个屁股在公园里挖土。   电驴拐了个弯,阙歌停在燕月明身边,问:“你在干嘛呢?”   燕月明鬼鬼祟祟的,回头小声地跟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他在公园挖土,也仿佛做贼,生怕被人发现。   阙歌好笑地看着,等他快速把自己的小陶罐装满,朝他一偏头,“走,学姐带你火速逃离犯罪现场。”   “嗳。”燕月明跨上小电驴,阙歌当即加大马力,直冲回别墅。   此时闻人景也背着自己的书包回来了,看到燕月明抱着个小陶罐从车上下来,忍不住投去狐疑目光,“你又要种什么?”   哪里搞来的罐子,那么丑。   燕月明浑然未觉,他和学长都一致觉得,小姨留下的核桃里的东西可能是一颗种子,所以打算把它带回来种。鲜花农场那儿正好有许多的花盆,学长就让他在那里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虽说他挑挑拣拣,愉快地拿起一个给学长展示时,学长好像沉默了一下,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啊。   燕月明随即把核桃和种子的事情告诉他们,于是阙歌和闻人景也来了兴趣,三个人围在那边种。过一会儿黎和平带着大黄也出现了,这两位就纯属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在旁边指指点点的。   “小歌啊,你带醉泥螺和腌黄瓜了吗?放辣的那种。你妈上次做的那个辣酱,带劲。”末了,黎和平又问阙歌。   “老师,学长要是知道我又给您带,他该训我了。”阙歌无奈。   “他懂什么?”黎和平浑然不怕,把手背在身后,一副一家之主的做派,“你们也别老学长长、学长短的,他走过的路还没我吃过的盐多呢。”   下一秒,黎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吃多了盐容易得高血压。”   阙歌、闻人景和燕月明齐齐看过去,对此都习以为常。花园路定律,当你在背后说某个人坏话时,他下一秒一定会出现在你身后。   从无例外。   但大家死不悔改。   “啧。”黎和平也只是轻微地表达一下不满,人老了,打不过徒弟了。他摇晃着脑袋,就这么优哉游哉地往里走,往那餐桌的主位上一坐,就自有徒弟们给他送来碗筷,端上饭菜。   做老师的,可不就得这样么?   “学长?”阙歌请示黎铮。   “拿最小的碟子给他装一碗。”黎铮淡定吩咐,总之师徒俩各有各的倔强,谁也不听谁的。彼此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典范。   晚饭的主题,自然是庆祝燕月明面试顺利。   明天气相局就会公布最后的录取名单了,燕月明的资格板上钉钉,提前庆祝也未尝不可。所以除了要去上班的阙歌,还有未成年的闻人景,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点酒。   燕月明喝到微醺,又坐在黎铮旁边,自然而然地就歪倒在了他身上。黎铮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还能按下黎和平想要再倒酒的蠢蠢欲动的手。   对面的阙歌看过来的眼神意味深长,闻人景若有所思,而黎和平光顾着跟黎铮吵架。   “我再喝一杯怎么了?”   “不行。”   “你管好你对象就好了,我有什么好管的?平时叫你尊师重教你不重,就会管我这些……”   黎和平喝多了也嘴碎。   对面的闻人景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对象?谁对象?谁是谁对象?”   “我!”燕月明兴奋举手,像还在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一样。小明同学永远是积极配合的好学生。   “你?你们……”闻人景觉得吃到了一个大瓜,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骤然发现自己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委屈的心情瞬间盖过了震惊,“怎么这样……”   阙歌侧头看他,“我也很惊讶。”   你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不说闻人景心中如何酸涩,燕月明已经倒在黎铮身上,不想起来了。说他醉吧,他也没醉,就是脑子有点晕乎。   既然能靠在男朋友身上,为什么还要自己笔直地坐冰冷的椅子呢?   谁不占便宜谁是王八蛋!   于是花园路的其他人,就看着燕月明逐渐挂到了黎铮身上,最后又黏黏糊糊地跟着人家走了,绝对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那种。   闻人景看得脸红,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后被阙歌打发去洗碗。   大黄则在骂骂咧咧,不敢冲上去骂黎铮,就在那边骂黎和平。黎和平也是奇了怪了,这狗仿佛跟他八字犯冲。   一人一狗都骂骂咧咧的。   那厢,漆黑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也不知是谁脚下一个踉跄,黎铮护着他,背靠在了门上,而燕月明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还挂在他身上装醉。   清晰的心跳声像打鼓,燕月明的脑子在清醒和发昏之间来回拉扯。他像一只鸵鸟,但又是一只大胆的鸵鸟,鼓起勇气去靠近。   月光从透明的纱窗里照进来,整个屋子里,只有床头那个花瓶里插着的金色花朵,在熠熠生辉。   呼吸开始变得灼热。   一切声响,如同尘埃在浩瀚宇宙爆炸,那么轻、那么重,那么细小、又那么绚烂。   轻微的触碰,隐忍而克制。   黎铮的小臂上有着明显的青筋的纹路,抱着燕月明的动作却是轻柔的。如同耳语般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却又无情地制止了他进一步靠近的动作。   “醉了?”   “没有,我很清醒的。”   燕月明急于自证,黑暗中明亮的双眼看着他。他见他在笑,低眉的瞬间,嘴角微弯,刹那间让人心神荡漾。   那又短又漫长的下一秒,他又问:“你怎么证明?”   燕月明无法证明,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在正常与失常的交界之处,在努力了仍会面临灾难的无序中,他无法证明自己是清醒的、或是疯狂的。   他只会笨拙地证明自己的爱,笨拙地去亲吻对方,用人类最原始的表达,去讲述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以吗——”   他还需要确认,普普通通的人类,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时,总是想要无数次确认,自己能否得到同样的回应。   而世界回以凝望。   呼吸交闻的距离,黎铮凝望着他。燕月明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充斥着爱意,他的眼眸却反而透着股冰冷。但这种冰冷只有薄薄一层,只需要一个呼吸就可以打破,一次笨拙的叩访,就能叫他碎裂开来,看到滚烫的跳动的心。   他的骨子里从来都很疯狂,平凡的生活总是离他太遥远,一切抓不住的、不曾拥有的,都随风远去。燕月明就像那风中的燕子,逆着风飞过来,摇摇晃晃。   也许让他顺风回去才是最好的,但黎铮抬起手,抓住了那只燕子。   他们终将一道站在世界的风口上。   多余的话被堵在喉咙里,燕月明被他抱着,相拥亲吻,一下子有点腿软,还有点喘不过气来。眸光再触及他的视线,那里面跳动的情意看得人惊心动魄的。   救命。燕月明又怂了。   可想跑又跑不掉。   他晕晕乎乎地压着黎铮放在他腰间的手,心脏紧张得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最后只能乖乖听话。因为小明是个听话的小明。   于是小明,第二天光荣地睡过了头。   一觉醒来,看到天花板,好陌生。再摸一摸被子,咦,不是我的被子,坐起来一看——天呐不是我的房间!   打开手机。   恭喜他被气相局录取的信息已经刷屏了,所有人都在问他怎么不出现,尤其是陈野生,在群里@他一百条。再看时间,下午一点。   救命。   燕月明悄咪咪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又红着脸盖上,记忆翻涌,让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他看到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摆着自己的衣服,连忙拿过来穿上,鬼鬼祟祟地就要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反正跑就对了。   一开门,对上一张幽怨的狗脸。   大黄转过头来看着他,仿佛在质问他:你为什么从这扇门里出来?   燕月明正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种属于人类大人之间的秘闻,熟悉的脚步声就从二楼阳台的方向传来。燕月明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就看到黎铮正逆着光走过来。   今天的学长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家居服,难得的温和。   他看到燕月明从房间里出来了,缓缓地停下脚步,倚在墙边,抱臂,“这就跑了?都不等我回来吗?我就走开了一会会儿。”   燕月明被他用那样的语气问着,莫名有种自己是负心汉的错觉。   “我没有……”燕月明只能小声反驳。   “是吗。”黎铮道。   看似平静的陈述,语句的末尾却是上挑的。燕月明下意识就要跑,又突然发现,自己的房间正好在黎铮的方向。   这不是自投罗网?   只有大黄完全在状况外,根本搞不清楚这个人类狗子和那个人类魔鬼在搞什么名堂。歪着头看来看去,看到那两人又凑到一块儿去了,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汪?”它疑惑地叫了两声,没有人理,又无聊地跑开。   人类,真奇怪。 第163章 入职   燕月明继续苟着。   譬如,他明明已经把学长吃干抹净了,但他不要负责。他跑了,很矜持地选择了继续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在晚上的时候偷偷摸摸溜过去,敲响学长的房门,惊险、刺激,像在玩地下情。   闻人景住在1楼,有幸保住了自己那双纯洁的眼睛,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阙歌忙着上班,更没时间过来,而大黄早已对人类这段无聊的人际关系失去了兴趣,最重要的是,它开始分不清人类狗子到底住在哪间房。   黎和平虽然也很不解现在的年轻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但他最是淡然,对于徒弟们的弯弯绕绕,做老师的向来有很大的包容心。   不然还能咋滴?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月明终于迎来了去气相局报道的日子。   6月18日,一个风和日丽、连谐音都很吉利的日子,燕月明早早起床洗漱,吃完早饭,跟老师和学长们告别,骑上小姨留给他的宝贵财产——粉红小电驴,出发上班。   作为后勤部的一员,又是个刚入职的实习生,燕月明上的是白班。   他到的时候,其他部门的人正好下班,陆陆续续有人从气相局出来,看见小明,熟悉的或不熟悉的都跟他打招呼逗趣。门岗大爷都已经认识他了,“小明来上班了啊?电瓶车停那儿去吧,左拐就是停车棚,记得充电啊。”   “嗳。”燕月明乖乖地去停车,拿出充电器给车充上电。等到弄好了,听见旁边又有车子停靠的声音,转头一看,竟是个熟人。   那个中了尸毒一直苟在废弃宿舍里,苟出奇迹、苟出精彩,最后被抬出考场的49号。49号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骑着自行车来的,扎着高马尾,青春靓丽。   “早啊。”49号抬手跟他打招呼。   “早。”燕月明这才想起来,她也报考的后勤部。上次在考场,她可不就在废弃宿舍里屯了一屋子的物资吗?不干后勤都可惜了。   两人又正式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49号叫叶骄骄,比燕月明小一岁,还是校友,今年明湖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两人这么一介绍,距离又拉近不少。   待两人停好车,正式走进气相局的总部大楼,新人们陆陆续续也都到了。燕月明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打招呼的同时,激动、喜悦的心情悠然而生,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澎湃。   站在二楼往下看的苏洄之能够明显地看到,当那些新人走进来时,气相局的老职工们,大多正在下班路上。   一方是往外走,一方是往里走,他们互相交错,仿佛一种传承。   “今年的新人,看起来可真年轻呐。”苏洄之倚着栏杆,忽然发出感慨。   “哪年的新人不年轻呢,苏主播现在,也还风华正茂。”主播徐灵站在一旁,含笑着打趣。   苏洄之微微歪头,“多谢我们的徐灵姐姐夸奖?”   徐灵耸耸肩。   苏洄之:“总之,今年的新人就拜托你了。沈胤川资质不错,我倒是有心收他做徒弟,可惜有心无力。”   徐灵:“你也别太拼了。”   苏洄之笑笑,没再作答。   这时徐灵看到后勤部的小方来了,便跟苏洄之告辞,和小方一块儿下去领新人。走到楼梯口,又碰上本次编制大考的主考官肖莛,和她的副队长。   “肖队长有看中的人了吗?”徐灵走在肖莛身侧,小方就自动自发地后退一步,跟副队长并排走了。   “搜救部的传统,谁当主考官谁先挑人。”肖莛没说自己具体看上了谁,但意思很明显,以后谁进了她的队,那自然就是她看中的人了。   很快,各部门来人,陆陆续续把新人都领走了。   燕月明和叶骄骄自然是跟着小方走,他们这一届报考后勤部并且最终被录取的一共有3人,一如既往的少。陈野生和卜夏去搜救部了,分开的时候,陈野生还念念不忘地跟燕月明约饭,“待会儿别忘记了,一块儿去撸串庆祝啊!”   小方失笑,悄悄跟燕月明吐槽,“这傻小子,还撸串呢,待会儿有他哭的。”   燕月明好奇,“为什么啊?”   小方:“搜救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新人进去很难在短时间内跟上他们的步调。再加上鸩还潜伏着呢,可没时间让他们慢慢适应。也就你们花园路的那个阙歌,还算是个厉害的,都快成急先锋了。”   提起阙歌,燕月明与有荣焉。   小方又道:“再说了,到时候他们上了晚班,时间都跟你们错开了。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在上班的时候去食堂捡尸,搜救部和巡查部的人都搁那躺着呢。”   许是因为小方态度亲和,另一个新人唐伽也大着胆子加入群聊。他在考试时的排名是36号,少见的没有跟燕月明在考场里打过交道的人。   “我们到时候也有晚班吗?”唐伽问。   “短时间内是不会的,气相局各个部门最忙碌的还是要数晚上,一般而言,新人都会留在白天上班,老人会尽可能调去值夜,以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不过真正忙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在连轴转,也就不分什么早班晚班了。”小方一边走,一边给他们解释。   后勤就在2楼,所以他们很快就到了。   “这里其实是我们的办公室,我们除了在这里办公,很多时候,其实都不在办公室里面。”自动门打开,小方带着他们进去,果然看见里面空空荡荡的,偌大的办公室里竟然只有一位戴眼镜的仁兄在电脑面前敲键盘。   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地广人稀。   “来啦,东西在桌上,人事刚送来的。”眼镜兄抬头喊了一嗓子,又低头继续敲键盘。   几人朝桌上看过去,就看到桌上放着的工牌、制服,以及合同复印件。合同是他们提前签好了的,衣服穿什么尺码的也都提前收集好数据。气相局,主打的就是一个效率至上。   “里面有休息室,去换上吧,我马上带你们熟悉一下工作内容。”小方道。   三个小新人对视一眼,连忙行动起来。   后勤部的制服是白色系的工装,配黑色的鸭舌帽和作战靴,腰间还有一根武装带,上面有各种武器、工具的卡扣,以备必要时派上用场。燕月明以前只是看着,如今摸到了实物,并且真的穿到身上时,通过考核的喜悦减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   我是真的成为气相局的一员了。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后勤,但从今天开始,我也要为了这座城以及这座城里的人开始奔走。我得到的,不止是一个铁饭碗,而我要付出的,也不只是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燕月明扣上帽子,看到镜子里红光满面的精神小伙,攥起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又连忙跑出去待命。   小方拿出三个通讯耳麦分给他们,“时刻谨记,不要失联。你们是其他部门最坚实的后盾,只要他们需要,你们就必须要在,明白吗?”   “明白!”新人朝气蓬勃,回答的声音也足够响亮。电脑后面的眼镜兄抬头看了一眼,推了推眼镜,又笑着低下头去。   小方随即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个工位,让他们把合同收好,随即又带着他们离开了后勤部的办公室。   后勤部有自己的应急通道,可以直达1楼。   从1楼的这个侧门出去,是气相局的另一栋楼。这栋楼不高,只有二层,小方介绍道:“这是储物仓库。地面上存储的是常规物资,地下存储的是特殊物资,出入凭证就是你们的工牌,所以千万别弄丢了。”   说话间,就有载物的货车从他们面前经过。   开车的人和旁边拿着记录板的人都跟小方打招呼,小方跟他们挥了挥手,转头告诉他们,“气相局还有很多合同工,并不算在正式编制里面。大家的权限各不相同,能去到的地方也不同,你们以后接触多了就知道了。”   四人一路走到那栋储物大楼前。   纯黑色的建筑,四四方方,从外面看,像一个巨大的黑盒子。黑盒子有很多的出入口,非常具有科技感的感应门,外加扫描系统。燕月明还注意到来往的车辆并不在门口停留,而是会直接开到里面。   里面就更具科技感了。   它并非是传统仓库的一层一层的仓储模式,到处都是升降坪。可以平移,可以上下,一辆辆车子被运送到正确地点,再由工作人员进行卸货,平稳运输到对应货架。天花板上还垂下数根巨大的机械臂,帮助作业。   燕月明仿佛土包子进城,看什么都新鲜,都惊叹。   两位新同事也没比他好多少,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小方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指着天花板道:“上面还是可以开合的哦。外人不知道,其实我们气相局后勤部,是最时髦的地方。”   紧接着,小方又带他们来到了一个电梯前,刷卡进入。   “再往下就是正式员工才能进的区域了,也就是存放特殊物资的地方。”   燕月明:“特殊物资,指的是缝隙里带回来的那些吗?”   小方点头,“是的。有原材料,还有经过加工过后的成品,这些东西每一件都登记在册,是绝不允许出差错的。我们所有的出入手续,必须合法合规,万一出了事,轻则开除,重则吃牢饭,可不是开玩笑的哦。”   虽然知道小方有故意吓唬他们的成分在内,但三个小新人,还是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   很快,负一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迥异于大楼外表的,纯白色的圆形大厅。大厅天花板上围了一圈的射灯,灯光照耀的正中央,是一个不知名动物的巨大骨架。   森白的骨架,在看到的第一眼,便叫人感觉到背后发凉。一股莫名的阴冷感侵袭了他们,不是犯规,却又挥之不去。   “胡地的东西。”小方简单地介绍了一句,但没有细讲,他抬头看向天花板,喊道:“Circle.”   下一秒,清冷的电子音响起,“我在。”   “我带新人来熟悉工作流程,请帮我打开通往A1区的通道。”小方说完,又转头跟他们介绍,“circle,仓储中心的智能中控系统,它有个外号叫小圆。在这里进出、找什么东西,你可以找它帮忙。如果遇到系统故障这类的问题,安全通道就在骨架的下方,手动开启。”   说着,小方给他们演示了一遍。   Circle也尽职尽责地为他们打开了通往A1的通道,侧前方的墙壁上,门自动打开。硕大的蓝色A1字体显示在墙上,旁边是出入者的信息,以作留存。 第164章 新人   “你们知道仓储中心追求科技化,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吗?”小方一边带他们往里走,一边考校他们。   率先回答的是49号叶骄骄,“因为人会被世界意识影响、操控,用科技辅助,可以有效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   小方欣慰地点点头,“从前研究院的人提出过一个可能性,当我们的科技发展到一定地步,真正开发出具备自己思想的人工智能,甚至当这些人工智能拥有身体成为新人类的时候,它们是否能摆脱世界意识的控制?”   唐伽倒抽一口凉气,“可这样一来,这些新人类成为了主宰,我们原本的旧人类不是……”   “所以这只是一个可能性,我们离那时候还远着呢。”小方耸耸肩,“不过归根结底,科技也是这个世界的产物,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一把相对趁手的武器,它只能是辅助,却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譬如,监控还是拍不到鸩的影像,摄像头也记录不了缝隙世界里的真相。”   说着,三人穿过一道走廊,进入了真正的A1区。   A1区很大,一排排的货架犹如星罗棋布,所有的东西各自保存的方式还不一样。有些是装在密封的黑匣子里,有些是装在透明玻璃罩里。门口有代步小车,小方带着他们每人一辆站上去,在货架与货架之间穿梭,时不时停下来为他们作讲解。   没过几分钟,前面出现一个同样穿着后勤部制服的人。小方上前跟他打招呼,“大毛,忙着呢?”   叫做大毛的人头上一根毛都没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电子小拖车,拖车上放着东西。   “这不是给搜救部送东西嘛,他们这群人坏东西的频率都太高了,去一趟缝隙回来就得补货。”大毛也是个爽朗的人,目光在三个新人的头顶流连了片刻,又着重点了燕月明的名字,“上次没见着,这次可算见着了。看到我的头发了吗?小明。”   燕月明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   小方拆台道:“他这头发本来就三两根,可不怪黎老板。”   大毛轻“啧”一声,“我八百年难得进一次缝隙,去一次,头上的毛就给烧没了,我到哪儿说理去?”   燕月明听到这里,识趣地闭了嘴,懵懂、无知。   当然,大毛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看到小明就想逗他一下,逗到了他就开心了。咧嘴笑起来,八颗牙齿闪亮又整齐。   小方:“下午出货去研究院,安排好人跟车了吗?”   大毛翻了翻手上的记录册子,“这次是阿龙去,已经跟巡查部那边对接好了。说起来巡查部那边,上个月的物资损耗好像有点高啊。”   小方:“上个月鸩不是搞事么,高一点也正常,把单子再详细对一对就好了。倒是救助站那边派人去盯一盯。”   大毛:“行。”   双方便又分开。   燕月明问:“救助站那边的物资发放,也要我们参与吗?”   小方:“救助站是气相局的下属机构,我们负责监管。上方城一共49个救助站,每个月进进出出那么多物资,从社会捐助到上头拨款,麻烦着呢。虽然只是监管,但也是个麻烦事,等你们接触到就知道了。”   闻言,三位新人又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头大。   报考之前,他们其实都有对后勤部做过一定的了解,知道这里的工作肯定琐碎。但进来之后才知道,这需要对接的部门何止气相局内部。   参观完A1区,小方又道:“我们的仓储中心呢,一是保存物资,二是保存记录。那个地方你们暂时还不能去,但可以让你们先知道一下。”   燕月明心念微动,“是那些留在缝隙里没有回来的人的记录?”   小方点头,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气相局有专门的服务器,专门的存储方式,用于记录这些被世界意识抹去的存在,还有一些缝隙里的事情。那里的安保是最严的,储藏得也最隐秘,进出都需要特别批准,一般而言,除非是需要查阅一些资料,否则平时也不会往那儿去。”   叶骄骄:“它在最底下?”   小方没有回答,但也算是一种回答。   新人们不再多问,跟着小方离开A1,又去了B区。Circle一路为他们开门,一路畅通,但实际上处处都要权限,且处处都有隐藏的摄像头,严密得很。   燕月明在这里看到了缝隙里的不知名的树枝,一些骨头碎片,甚至还有装在罐子里的泥土。放着的时候看不出有什么用途,但想也知道,都是珍贵的原材料。   小方提醒他们不要多看,这些东西很多都还带有缝隙里的特性,看得太过集中容易精神上受到影响。   C区就不同了,这里存放的是成品。   专门为鸩制作的子弹、用于维修监测部那台大型监测机器的零件等等,还有学长经常给他用的熏香,这里也有存货。燕月明还看到了缝隙考核同款的手环,从初级到升级款,应有尽有。   等到了解完仓储中心,已经快到中午了。   小方带着三个新人去吃饭,走进食堂,燕月明看到了张皎月、江凡他们,却没看见卜夏和陈野生。再仔细一瞧,他发现不见人影的都是搜救部的。   排队打饭的时候,排在他旁边的顾斐说道:“说是搞特训去了。刚才来了几架直升飞机,直接把人带走了,也不知道带去了哪儿。”   顾斐是监测部的。   后头巡查部的伍元插话道:“好像是去缝隙里了,估计没个几天回不来。你们不知道搜救部流传着一句话吗?新人嘛,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其余人都惊叹起来,这一上来就那么猛?   燕月明则回想了一下他阙歌学姐入职的时候,好像没有这样的特训,但那个时候她很快就跟着老队员们一块儿行动了,又是去那个小山村,又是去风雪原,一点儿都不比他们这批新人轻松。   “沈胤川呢?怎么没有看见他。”燕月明问。   “他们主播有小食堂,跟我们吃的不一样。”伍元解释了一句,复又看向顾斐,“你们监测部不也有加餐吗?”   顾斐:“哦,我只是来这边跟你们聊两句,这就要走了。”   语毕,顾斐挥挥手,潇洒离去。而等到大家打好了饭,各自找位置坐下,还没吃几口呢,部分新人的耳麦就开始滴滴作响。   这些新人都是巡查部的,愣怔过后,一个比一个快地放下筷子,抓起帽子戴上,仿佛百米冲刺跑了出去。   伍元一边跑还一边抓起鸡蛋往口袋里塞,碰上几个老队员从外头进来,看到这群新兵蛋子那么火急火燎的模样,还有心情吹口哨。   “跑跑跑,都跑起来!”   “没吃饭吗?”   “再跑快点儿啊~”   几人哄笑着,又被打菜阿姨从窗口里探出头来一顿埋汰,“还吃不吃啦?油焖大虾只有最后一份了,谁跑得慢谁没了啊!”   “卧槽!”   几人当即跑出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去了才发现那不是一份,是一盆。但在打菜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挑衅打菜阿姨的权威,除非你是局长。   这时燕月明再四下一看,搜救部、巡查部的人都不在了,监测和播音的也不在,只剩下他们后勤和对策指挥部的新人慢悠悠吃饭。   这两个部门本身录取的人也是最少的。   张皎月说:“下午我们就得出外勤了。”   燕月明好奇,“你们也要出外勤?”   张皎月:“我去市政厅,江凡去联防那边,跟着带我们的前辈一块儿去。你知道的,指挥部的日常就是这个会、那个会,永远有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报告,做不完的预案。”   江凡对此表示赞同。   于是吃完饭,对策指挥部的人也赶快跑了。   后勤部三人组左看右看,发现自己好像是最闲的,心理莫名得到安慰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心虚。难怪那么多人都不愿意报考后勤,从明面上看,他们确实只是在做些琐碎的事,既不用这个会、那个会,参加特训,也得不到加餐。   小方拍拍后背们的肩,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饭后,小方把三人带回办公室,再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沓资料,插着腰中气十足地告诉他们,“都背出来。”   唐伽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这都要背出来?”   小方反问:“你不背,等着你遇到事儿的时候慢慢查吗?各个部门的联络短号是多少?救助站监管工作你跟谁对接?往年的数据是多少,今年的数据又是多少?仓储中心一共存了多少货?你不背,circle出问题的时候,你怎么完成你的工作?气相局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你培养成一个独当一面的合格的后勤部员工?”   当一声声质问如同骤雨般落下,小方的形象就变得格外高大起来。蓦地,他的耳麦亮起红点,有通讯切入。   “催催催,你们就知道催!”小方怼起其他部门的人来,也是中气十足的。等到他讲完电话,目光扫过三人,最终点了唐伽:“你,去仓储中心门口找大毛,跟他出外勤。”   唐伽忙问:“什么事?”   小方:“巡查部的事,你去了就知道,一切听大毛的,问话注意时机,不要拖后腿,能搭把手的就尽量动起来,一切从速,明白吗?”   唐伽连忙应声,“明白!”   小方又看向燕月明和叶骄骄,瞅一眼还坐在电脑前的眼镜男,道:“四眼,你带叶骄骄去监测部,今天是机器例行检修。”   四眼半死不活地抬头,拉长了语调,“知道了——”   小方又道:“今天本来部长要见你们的,不过他有事出去了。副部长去了研究院,等他们回来再说。燕月明,你跟我走一趟救助站。”   燕月明立正,“是!” 第165章 遛狗   “会开车吗?”   “会,但是我——”   气相局的停车场,燕月明没说完的话还卡在喉咙里,钥匙就抛过来了。他匆忙接住,看到小方已经坐上了副驾驶,咬咬牙,开门上车。   燕月明是有驾照的,大学时考驾照方便,就提前考了。可他家只有小电驴,刚毕业没两年,他也还没攒够买车的钱,驾驶证就只能放着吃灰了。他现在只庆幸学长考虑得周到,在他来报道前,陪他去练了练车,这才让他有勇气坐上驾驶座。   开车前,他还是提醒了小方自己的不熟练,生怕酿成什么新人第一天上班就带着前辈一块儿撞车的惨案。   小方不以为意,“我看着呢,你慢点儿开就行,今天不急。”   十分钟后。   小方:“开快点儿,你开这么慢,市民是会投诉你上工不积极的!上工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燕月明渐渐发现小方和善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金刚罗汉的心。脸上永远笑呵呵的,实际上半点儿不含糊,高效、严谨,又严格。   到了救助站,见识过小方八面玲珑的一面后,燕月明更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月明还在这里遇见了两个熟人,他失业那天碰到的开着快捷救援车来给他填表的救助站工作人员。一男一女,男的扎着小揪揪,女的扎着麻花辫。   这两人看到他也很惊喜,在这偌大的上方城里,他们接连碰到几次了,怎么不算是缘分呢?   “恭喜你啊,小明,你穿这身制服很帅哦。”麻花辫笑着给他比了个赞,扎着小揪揪的男生也高兴地搭着他的肩膀,“以后怎么说也算半个同事了,说不定还会经常见面,多多关照。”   “好。”燕月明腼腆地笑,听到小方在叫自己了,便匆匆告辞。   小方带他来熟悉救助站的监管工作,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三个新人对于后勤的工作都要了解,但彼此的侧重会有不同。救助站这边,我希望你能抓牢它,一个是你对外的身份很好,大家都认识你、了解你,你跟别人打起交道来会比其他人容易。再有,社会捐助那一块,曹氏集团是大头,我记得你跟曹氏的小少爷很熟?”   燕月明如实作答:“我们认识并没有多久,但一起掉进过缝隙,算是朋友。”   小方:“这就好办了。曹氏那边的掌舵人已经定了,是曹彧的姐姐。他姐姐有心锻炼弟弟,所以这一块的工作以后可能就由曹彧接手。你既然认识曹彧,信息互通,就可以很大程度地避免救助站这个中间环节出问题。物资,尤其是资金,层层下发,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可要小心留意。如果发现问题,不要怕,但也不要莽,明白吗?”   燕月明郑重点头,“明白。”   小方老怀大慰。   其实他刚开始挑中燕月明时,还有点担心他如同外表那样,过于老实可欺。别看后勤听起来不如其他部门高大上,但没点本事的人还真镇不住场子。燕月明不同,只要他自己立得起来,能够打通所有的环节,那以他的“后台”,有花园路和其背后的人脉坐镇,很多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诚如小方期待的那样,在他带着燕月明熟悉整个监管流程时,他表现得非常得体。有新人的认真,但不卑不亢的,面对救助站的领导也不气虚。   感谢花园路、感恩花园路,小方开心极了。   他甚至想给黎铮包个红包。   燕月明可不知道小方心里在想什么,他认认真真工作,秉持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原则,拿着个小本本不停地记。他倒是可以用录音笔,更省事,但录音这个东西在很多场合都很忌讳,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还是老老实实用笔记更好。   书写的过程其实也可以帮助记忆,方法虽笨,但管用。   从救助站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两人去开车,正好碰见了在路边休息的巡查队员。巡查部人员众多,燕月明不认得他们,但他们认得他和小方。   “这是又来救助站视察啊?”对方抬手熟稔地打着招呼,末了,又忍不住拍拍他的车,说:“小方干事,你看我这车,都修了八百回了,是不是该换个新的了?”   小方皮笑肉不笑,“可以啊,你打个申请上来,上头通过了我就给你批。巡查部的车是该换换了,哟,这轮胎磨损得够厉害啊?又去哪儿漂移了?”   “什么漂移啊,这不是为了救人嘛。”对方打着哈哈,“不过说真的,夏季快到了,今年的夏季补贴什么时候发啊?”   小方:“你得看指挥部什么时候批啊,这才6月,你急什么。”   燕月明在旁边看他们你来我往,若有所思。等到双方告辞,上了车,小方问他,“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要批条?”燕月明试探着问。   “恭喜你,你抓住了精髓。”小方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教徒弟,“各部有各部的难处,巡查部想要更好的车子,搜救队员需要更耐磨的鞋子,但后勤也有后勤的规章制度。我们得善于倾听他们的难处和抱怨,因为其他部门,尤其是搜救、巡查这些天天在外面跑的,风里来雨里去,做最危险的工作,人家确实有抱怨的资格,但制度就是制度,无规矩不成方圆。”   小方碰到一个好学生,也很乐于分享自己的经验。   “有的时候呢,人家确实有难处,作为后勤,你就得想办法给别人解决难处,不要让繁琐的手续限制住人家的正常工作。因为人家的工作,稍有差池,也许牵扯到的就是活生生的人命。有的时候呢,不急的时候,一些过分的要求,你要知道怎么推得掉。后勤讲究一个什么?调度,你要知道怎么调度,不是被动地等着批条下来,让你做什么你才做什么,你的脑子里得有一个章程……”   小方的苦口婆心,燕月明心领神会。一天时间下来,他隐约能察觉到小方在自己身上寄予的某种期望,如果是在以往,他可能会觉得很焦虑,怕自己达不到对方的期待。   可也许是因为气相局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是缝隙考核第一名给他带来的信心,让这种焦虑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干劲。   虽然累,但是他很有干劲。   下班回到花园路,学长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慢悠悠地缠着毛线团。他给大黄钩了个彩色的毛线球玩儿,大黄很喜欢,一人一狗相处的画面难得得和谐。   今天黎和平还带着闻人景外出访友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大黄,坐下来简单地吃了一餐饭。饭桌上,燕月明碎碎叨叨地说着上班的见闻,事无巨细地给学长分享。   黎铮总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从不觉得燕月明烦,偶尔针对他的内容提点一句,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反而有种扫地僧的从容。   燕月明只要能看到他,就觉得安心。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左看右看老师和小学长还没回来,燕月明就又悄悄挂到学长身上去了。   他把手环绕在学长脖颈上,就这么仰着头看着他。而黎铮低头逆着光,灯光找不到他的眼里,但是那里面全是燕月明自己。   “学长?”燕月明有事没事就是喜欢叫叫他。   “嗯?”   “没事。”   燕月明放心地扑在他怀里,学长会抱住他,不让他掉到地上去。而当他可以不靠自己的力气就能站稳时,燕月明那点子疲惫和小小的抱怨就钻出来了。   “气相局好忙啊……”   “后悔了?”   “那倒没有。”   燕月明又抬起头来,冲他傻兮兮地笑,“那可是个铁饭碗呢,光宗耀祖了。”   黎铮被他逗笑了,看他埋在自己身上把脸蛋都弄得红扑扑的,忍不住又低头落下一个吻。燕月明不知不觉就靠后坐在了沙发背上,从沙发背滚落到沙发上,也只需要短短两三分钟而已。   人在恋爱里做的最无脑但最沉溺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拉着喜欢的人一块儿坠落了。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一切就都不是那么美妙了。   外出访友归来的黎和平和闻人景站在外面,透过被风吹动的纱帘,隐约看到一丝里面的情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闻人景:“老师……”   黎和平:“你叫老师也没用啊。”   闻人景:“可你是老师啊。”   黎和平:“那这恋爱也不是我谈的啊?你看看你学长,平时道貌岸然、生人勿近的,谈起恋爱来倒是……啧啧。”   他甚至想拿出手机来记录一番,被闻人景拼死阻止。这肉眼看到了,伤的只是我纯洁的心灵,要是拿手机拍下来了,那要的可是命啊。   最终两人决定——去遛狗。   大黄:“汪?”   作为一只狗,大黄怎么也想不明白,它就是很偶然地出了一下门,怎么就又被带着去公园溜达?它白天溜达够了,不需要再溜达了。   人类真是有病。 第166章 潜伏   花园路的日常,逐渐变得忙碌起来。   6月底了,闻人景即将迎来自己的期末考试。黎和平的心态愈发膨胀,拿一个燕月明出去跟老朋友们吹牛逼不够,给闻人景下了死命令,要他在期末考试的时候也拿个第一回来。闻人景身为学长,怎么也不能输对不对?   那就使劲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就算以后要进气相局,他也要用最优秀最牛逼的文凭考进去。   这觉悟,这要面子的程度,可让燕月明自叹弗如。   阙歌又进缝隙了,而且这次出了趟远门,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回来。她一个新人,试用期都还没过,已经隐隐有成为一分队主力选手的趋势,上升势头不可谓不猛。   看着学长学姐们都那么厉害、那么拼,燕月明哪怕因为缝隙考核的事情有点骄傲、得意,都重新变得谦虚起来。   他像一滴水,无声无息地融入到了气相局这片汪洋里。而黎铮也重新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燕月明半夜醒过来,想喝口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床头柜上总是会出现一个编织小玩偶。巴掌大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还不足手指长的小纸卷,用红绳子系着。   打开这个纸卷,里头是黎铮的留言。他会告诉你他去哪儿了,有时候不便细说,就会有一个小小的图案。   那是他和燕月明都看得懂的标志。   忙碌的周一上午,燕月明终于在救助站碰到了曹彧。   燕月明穿着后勤的制服,而曹彧穿着西装、梳着背头,双方都换了一个模样,但相处起来还是没有丝毫生疏。   两人聊了会正事,曹彧见旁边没有外人了,压低声音问燕月明:“你们气相局最近,到底捕捉到鸩的行踪没有?”   燕月明狐疑,“为什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   曹彧:“昨天晚上,我们集团下辖的一个厂子里,差点发生了集体犯规事件。那可是个大厂子,真要是出了事,三院都不够塞的。”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回想起昨天的《气相预报》,道:“是食物那一条?”   “对啊,我们集团的采购可不是吃干饭的,而且过程有不少人经手呢,怎么可能那么随意地混进去不能吃的东西?还偏偏挑在夜班的时候出事。这么阴险卑鄙,如果不是鸩干的我都不信。”曹彧言之凿凿。   “后来呢,问题出在哪里查到了吗?”燕月明追问。   “消息还压着呢,不过我姐应该已经秘密联络你们局里在查了。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泄露出去啊,她不让我乱说的。”曹彧道。   好兄弟,就是这么的坦诚。不过他姐了解他,既然没说不能告诉花园路的人,那就是可以说了。   “这次鸩潜伏的时间确实很长……”燕月明微微蹙眉。   两人说着说着,就凑到一块儿,蹲在地上了,一个比一个鬼祟,大约是什么缝隙后遗症。燕月明仔细回想入职以来的工作内容,他发觉自己好像过于认真地落实每一项工作,而没有多想,忽略了这些细小工作中可能存在的关联。   譬如,鸩潜伏那么久,必定不是个好消息。   他也许是在憋个坏的。   曹家的成方集团可是个庞然大物,它下面的厂子差一点出问题,那其他地方呢?社会的各行各业都是息息相关的,一个地方出问题,就有可能带动另一个地方出问题。   鸩是不是已经码好了多米诺骨牌,就等着在某个关键的节点推牌了?   又或许,成方集团这件事,就是一个讯号?   这么一想,燕月明把自己给吓出了冷汗。不过他从不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个,气相局那么多人,肯定早就想到了,他便又稍稍松了口气。   曹彧道:“你现在在气相局,就是面对鸩的前线了。他上次对你出手,保不齐这次还会盯着你,你可要小心啊。”   “我知道。”燕月明郑重点头。在保住自己小命这一方面,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积极了。他谢过曹彧的提醒,忙完了救助站的事情,又匆匆赶回气相局。   气相局里的大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燕月明看到叶骄骄和唐伽在仓储中心那边发货,很忙的样子,便先回了办公室。   小方去楼上开会去了,四眼还坐在电脑后面噼里啪啦地打字。   副部长推门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正好看到燕月明回来了,便招招手把他叫过去,“小明啊,拿着这份文件,去找阎飞让他签字。”   燕月明拿过文件看了一眼,发现是物资损耗清单以及需要补充的一长串的物资申请。真的好长一串,看得燕月明都眼花了。   后勤的副部长姓胡,年纪跟小姨差不多,也是女性。后勤部大多数的日常工作都由这位胡副部长管,大家叫她时,往往不会加那个“副”字。而正部长姓郑,表面上看笑眯眯老好人一个,常年捧着保温杯,不争不抢佛系为王。   不过从燕月明的体感来看,反而是胡部长更好说话一些。这是本能的反应,小动物的直觉,譬如他此刻,就敢多问一句,“阎队回来了?这是他忘了签字吗?”   胡部长摆摆手,“他也不是第一次忘了。每次回来就不见人影,你去搜救部看看吧,找不到人就去播音部,大喇叭通报他。”   燕月明可不敢。   胡部长就笑笑,说:“反正他也不敢打你,他要是找你麻烦,你就回去跟黎老板告状,真是惯的他。”   燕月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这是他入职以来,第N次被人调侃了,难以想象有一天他跟黎铮的关系曝光之后会迎来什么?   算了算了,还是不想了。   燕月明拿着文件赶紧跑路,这些天来他去搜救部也不是一次两次,对此轻车熟路。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胡部长会说“惯得他”这种词了,因为四分队是真的难搞。   这个队,从上到下都是一副“开摆”的架势。除了搜救能力超强,堪称搜救部扛把子,其他方面都很混不吝。俗称刺头,秘技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的电脑里面,检讨书格式都已经更新换代到第108版了,但至今仍然不肯好好打申请。   阎飞刚带队从缝隙回来,有两个累极了直接在办公室睡得四仰八叉,有两个送医院了,还有的回家了。   剩下一个阎飞,不知道去了哪里。   三队副队长正好在,也就是缝隙考核的那位考官。他对燕月明很有好感,指点他去医务室找一找,阎飞或许在那儿。   可等燕月明找到医务室,阎飞又不在。打他通讯短号,也打不通。   “你去楼上找找呢。”这时,医务室里的小护士悄咪咪凑过来,给他指点迷津。   “楼上?”燕月明抬头看向天花板。   “去7楼。”   “7楼不是播音部的地盘?”   “对啊。”小护士冲他眨眨眼,粉红色的桃花发卡显得格外可爱,“阎队长可能在苏主播的休息室里,你去找找就知道了。”   “啊?哦。”燕月明虽然不是很理解这其中的关联,但还是听话地往楼上跑。   7楼主播休息室,闲人免进。   闲人免进的意思倒不是说别的部门的人就绝对不能进了,只是一个提示罢了。燕月明第一次来这儿,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以免打扰到主播们休息。沿着走廊路过几个房间,终于找到写有苏洄之名字的那间,便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果然是阎飞。   阎飞看到燕月明出现在门口,抱着一沓文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样子,忍不住倚在门口,朝后头的房间里喊,“苏主播,你小迷弟来了。”   “不是不是,我来找你的,阎队。”燕月明赶忙澄清,“这份文件需要你签字,你现在方便吗?方便的话签一下就可以了,我马上回去处理。”   阎飞:“啧。”   他就是讨厌这些琐碎的流程,让人有种束缚感。这时苏洄之含笑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了,“阎队可别为难新人啊。”   “我可没为难他。”阎飞从燕月明手里拿过文件,随手翻了翻,便转身往屋内走,“进来吧,我签完就给你。”   燕月明这才跟着人进去,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房间里没了外人,阎飞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苏洄之则在旁边泡茶。燕月明想起阎飞这次带队去缝隙的目的,忍不住打探:“阎队这次有收获了吗?”   阎飞挑眉,“黎铮都告诉你了?”   燕月明点头。   阎飞看了眼苏洄之,道:“这次去失落之城,我把所有的红方魔纹都拓印回来了,但把魔纹全部破译,找到每个字符对应的意思,需要时间。而且这些魔纹看多了会对人的精神产生影响,速度恐怕不会快。等到破译好了,我们才能通过在古堡得到的沙盘,跟胡地取得联络。”   苏洄之慢悠悠转着茶杯,道:“我刚从指挥部听到的消息,成方集团昨天晚上差点出事了?”   阎飞眯起眼,“这事儿没经我们搜救部的手?”   苏洄之:“你们是救人,这次只是抓人。”   阎飞:“抓人不就是为了救人?”   苏洄之可不与他在这上面辩驳,他看向燕月明,又问:“黎铮呢,现在在哪儿?怎么这个节骨眼,他又不在了,电话也打不通。”   燕月明想起昨夜纸条上的留言,思忖片刻,确认眼前这两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便道:“他说他去天河了。” 第167章 驿站   黎铮走过天河之畔,又来到了当年的那个驿站。   高高的旗杆还在迎风招展,黑沉沉的天犹如狂风泼墨,大片大片的黑云被撕扯开来,仿佛将要落雨,却又迟迟不落。   芦苇在风中折腰,那芦絮是红色的。   红色的芦絮漫天飞舞,落进沼泽地,飘落在森森白骨上。黎铮从那儿走过,看了一眼,却没有停留。   这一次黎铮没有带老三,他是一个人来的。但他在这里见到了阙歌和她的搭档,同为一分队新人的连山。   阙歌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到黎铮过来,赶紧迎上去,“学长。”   连山快步跟上,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黎老板”。黎铮淡然地点头,看向驿站的大门口,问:“确定人在里面?”   阙歌:“是,而且我们确认过了,没有不小心掉进缝隙的流浪者在里面,都是NPC。那个赌徒就坐在院子里喝酒,叫了二两猪头肉。”   连山补充道:“还有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隔着老远,连山都闻到饺子出锅的香味了,混合着浓烈的酒香,叫人瞬间便感觉到饥肠辘辘。连山忍不住揉了揉肚子,天知道他怎么混着混着就跟阙歌成固定搭档了,本来只想当个普普通通、本本分分小搜救队员的,被这位卷王带着卷生卷死,一路卷到了天河之畔。   老队员都没来呢,他们两个新人来了,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再看眼前这位大佬,连山只觉得心里打鼓。   阙歌:“直接动手吗?”   什么?这就直接动手了?连山惶恐,刚想劝两句,就听黎铮道:“不用,我们先礼后兵。”   三人走到了驿站门口。   阙歌和连山一左一右跟在黎铮身后,阙歌解释道:“刚才检查过了,门关着,得里头的人开门。我们敲门吗?”   黎铮:“踹开。”   连山:“?”   不是先礼后兵吗!   连山不懂啊,但是阙歌已经大步流星地上前了。他又急忙看向黎铮,只见这位大佬解下了手腕上的长长的水晶珠串,慢条斯理地将它缠绕在手掌上。   他明明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却仿佛接收到了他的疑惑,解释道:“驿站一共有三种人,一种是驿站的人,一种是客人,还有一种,是匪。你的进门方式,决定了你是哪种人。”   连山发现,黎铮说话有种特殊的韵律。听感上很从容,慢悠悠的,但实际上并不拖沓,声音不重,但很清晰。   不过眨眼间,“砰!”阙歌一脚踹开了驿站大门,干脆利落。而黎铮也缠好了水晶珠串,小小的珠子带着淡雅的紫色,每一颗都有无数的横切面,让连山的大脑中下意识地弹出一个念头——被这串珠子缠绕着的拳头打中,一定很痛。   但是他眨眨眼,再看那只手,又觉得很漂亮。   淡紫色的水晶珠子在并不明亮的天光里,闪烁着细碎的光。红色的芦絮飘舞,点缀其间,好像天地间所有的亮色都集中到了这里。   那是一双在男人看来都很漂亮的手。   连山有些微的失神,直到黎铮和阙歌都走进了门内,他连忙跟上。   驿站里的人齐刷刷看过来,有面露不善的,有吹着口哨的,风格各异。院子一角堆满了碎裂的酒碗,就像现世里许多旅游景区的噱头一样,喝酒摔碗,堆叠成山。   黎铮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径自走到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对面坐下。   一阵风吹过,吹起斗笠上垂下的半透明黑纱。黑纱的下面竟是没有脸的,只有一个黑洞,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连山心中警铃大作,身体自动紧绷。   尖嘴猴腮的小二第一时间跑过来,搓着手问几位客人要点些什么。阙歌抱臂看着他,反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客人了?”   小二:“这……”   黎铮:“阙歌。”   “明白。”阙歌应了一声。   连山还不知道她究竟明白了什么,就见阙歌倏然抽出了武装带上藏着的匕首,一道寒光闪过,那匕首就架在了小二的脖子上,把人死死地摁在了桌上。   刀尖对准了眼睛。   阙歌就好似那下山的女土匪,一只脚踩着凳子,一只手压着他,俯身询问:“你现在明白了吗?”   小二瞳孔骤缩,连连求饶,“明白、明白,姑奶奶饶命!”   阙歌这才放开他,“滚。”   小二忙不迭跑走。   其他桌的客人对上阙歌扫视的眼眸,要么重新坐回去,要么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没有人轻举妄动。   这时,戴斗笠的人开口了,“黎铮。”   他直接叫出了黎铮的名字,而且声音很奇特,仿佛金石摩擦之声。黎铮直入正题,“你怎么从胡地离开了?”   “我,离开,很久了。”   “不打算再回去吗?”   “回不去。”   “天河上也没有通路?”   “天河,改道了。”斗笠男的声音平直得没有什么情感,带着金属特有的冷意,“胡地的源头,大约,成为了一个湖泊。”   阙歌用眼神请示黎铮,见他没有反对,试探着问:“你没有回去,怎么知道?”   斗笠男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黑洞,“风告诉我的。”   连山可完全搞不懂那黑洞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运行原理。他只记得听前辈们说过,天河的源头在胡地,这是一条很神奇的贯穿了很多缝隙的河流。倚红船去胡地,大约走的也是这条水路。   “再来赌一把吗?”黎铮忽然问。   “上一次,你赢走了一座花园。”斗笠男道,“这一次,你又想赌点什么?”   黎铮的袖中滑落一枚金币,落入掌心。他将金币放在桌上,再推到斗笠男面前,“来自黄金国的金币,你赢了,它就是你的。反之,你把斗笠留下。”   斗笠男低头,仿佛“看着”那枚金币,沉默两秒,“可以。”   赌徒从来不会说“不”,但赌局的内容,必须由他来定。这是规则。   “我们今天赌,驿站里最终能有几个人活着。”斗笠男此话一出,其他客人纷纷警觉。刹那间,驿站里的紧张气氛好像就被拉满了,仿佛空气中有无数紧绷的弦,稍微往前走几步,喉咙就会被切断。   连山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的武器,悄悄跟阙歌对视一眼,时刻警戒。   黎铮还镇定从容,“人的范围?”   斗笠男:“目之所及,能呼吸、能思考的活物。”   黎铮:“时间?”   斗笠男:“日落月升。”   黎铮:“几个?”   斗笠男扫视一圈:“三。”   这个“三”字,带着明显的金属嗡鸣之声。黑洞好似成了一个扩音器,震得人头脑发昏,甚至耳朵里要流下血来。   下一瞬,斗笠男动了,那身影如同瞬移,让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好像就要消失不见。可说时迟那时快,那只缠绕着水晶珠串的手,看似缓慢地伸出,却恰到时机地抓住了他。   “不要那么着急。”黎铮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并且走了过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去,“杀人不过头点地。”   说着,他又看了眼桌上的饺子,“你的饺子要凉了。”   他的语气略带嫌弃,因为——韭菜难吃。   连山此时也终于明白过来赌约的内容,在太阳落山、月亮升起的时候,斗笠男要这驿站里只剩下三个活人。如果达到这个要求,他赢,反之,则黎铮赢。   达到要求的方法也很简单,杀到只剩三个。   黎铮、阙歌,和他,正好三个人。   可连山看向其他人,他们也不跑,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让人完全猜不透这群NPC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只觉得很诡异,毛骨悚然的。   与此同时,燕月明下班回到了花园路。   推开门,闻人景要补课不在家,老师黎和平不知道是不是去接他了,也不在。学长和学姐更不在,偌大的别墅里,竟难得地只剩下了燕月明自己一个人。   等等。   大黄呢?   “大黄?”燕月明叫着大黄的名字,开始到处找狗。可是楼上楼下都找遍了,都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燕月明又给老师打电话,想问问大黄有没有跟他出门,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别急,它可能在附近玩儿。”黎和平迅速冷静下来安抚燕月明,“我马上回来,你就先在公园里找找,最远可以到社区的棋牌室看看,它跟我去过很多次,那儿的人都认识它。”   燕月明定了定心,“好。”   出门时,燕月明又下意识地在门口搜罗了一圈。余光瞥见草丛里好像有个彩色的东西,过去一看,发现是黎铮给大黄做的彩色毛线球。   大黄很喜欢这个毛线球,最近天天都跟它睡一块儿。   看到这个毛线球的刹那,燕月明心里又咯噔一下,连忙把球揣进兜里,跑出去找狗。黄昏的公园里,行人不多。   附近的居民们都回去吃晚饭了,鲜有几个还在外面溜达的。燕月明一个个问过去,终于问到一个清洁工大叔,告诉他:“你说那条狗啊,我确实看到它了。就大概、大概多久之前来着,反正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下午吧,我好像看到它出去了。”   “去哪儿了?”   “往那边跑了吧。”   燕月明又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找过去,得益于附近居民对大黄的熟稔,路边小商店里的老板们和顾客们大多都认识它,还真有人看到了它过去了。   而燕月明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望出去,那个地方……难道是和平街? 第168章 失踪   和平街14号的钥匙在黎铮那儿,且燕月明知道他放在哪儿。   匆匆返回花园路找到钥匙后,燕月明打了车直奔和平街。路上他又给黎和平打了电话,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等赶到和平街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多。   晚风习习,街边的路灯都亮了,燕月明刚下车就闻到了风里飘来的饭菜的香味,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自己还没吃晚饭。   街对面的那家铺子里,老板直接支了个电磁炉,在做红烧肉,香气诱人。燕月明挂念着大黄,恋恋不舍地往对面看了一眼,转身又奔走在寻找大黄的路上。   他先在和平街14号的院墙外绕了一圈,看有没有明显的狗爪印。没什么发现,再进入14号查探。   许久没来,14号又积了一层灰,但恰恰是这层灰尘让燕月明喜出望外,因为他很轻易地就发现了狗爪印!   大黄果然来过这里!   “大黄?大黄?”燕月明一边叫着大黄的名字一边往后院小屋里跑,可出乎意料的是,大黄来过这里,却又不在这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狗爪印。   燕月明想起在怪奇小屋时,收到的由昂丁转交的小姨的信。信上明确地说,大黄最早就住在和平街14号。只是这条街的人当时都掉进了缝隙,回来的人寥寥无几。   大黄会来这里,不奇怪。它是一条很聪明的狗,一定记得自己曾经的家,可它来了这里之后,又能去哪儿呢?   燕月明顺着它的狗爪印,仔细追踪。他并不把大黄完全当一条狗,而是用人类的思维来试图理解它的行为。它会在这个家里到处看看、到处走走,也许会寻找当年的痕迹,也许会难过。   曾经的大黄是什么样子呢?它掉进缝隙,出现在倚红船上时,还是一条小狗呢。曾经的大黄,也在这里过过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吧?   “这是什么……”燕月明忽然注意到院子里的那棵大枇杷树,树上有不甚明显的狗爪子刨过的痕迹。   从这个高度,还有痕迹的走向来看,很像是树上有什么东西,而大黄想要去抓。   树上?   燕月明抬头看,却什么都没看到。现在都是晚上了,枇杷树又枝叶繁茂,只有院外路灯的光芒零星洒落在叶间,能见度很低。他当即打开手机灯照了照,还是不够,便干脆爬了上去。   经历过数次缝隙的锻炼,爬树对燕月明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他动作灵活地踩着枝干往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打着手机灯一路找过去。   黎和平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你不是找狗吗?怎么到树上去了?”   “我刚开始怀疑树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大黄,所以它抓了树干,譬如一只鸟什么的,鸩的耳目,或者就是鸩本人,他又出现了。”   燕月明拨开树叶,从树上探出头来,手机灯恰好照在他的脸上,跟年纪轻轻坠井而死的年轻嫩脸小男鬼似的。要不是黎和平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还真会被他吓到。   不过黎和平知道小徒弟肯定不是故意的,捂着心口大肚地原谅了他,说:“那你找到没有啊?”   小男鬼摇摇头,眉头一簇,又严肃起来,“但是老师,我怀疑大黄爬上树了。而从树上这个角度望出去,我觉得月亮好像不太对。”   黎和平:“月亮不太对?”   他思忖几秒,当即表示,“我来。”   别看黎和平退休之后吃胖了许多,但身手完全不虚,三下五除二就上了树,把小男鬼挤到一边,自己拨开树叶往天上看。   可怜小男鬼缩在一旁,抱住了另一根树枝,问:“是不是不太对?还没有到犯规的程度,但我看那月亮,跟平时看月亮的感觉很不一样。它有点、有点……”   黎和平沉声:“有点大,还有点冷。”   蓦地,黎和平突然想到什么抓住燕月明的手,飞快地带着他跳下去。燕月明差点踉跄一下,好不容易站稳了,忙问:“老师怎么了?”   黎和平:“你还记得山村喜宴里的月亮吗?你对象掀了它盖头的那个?”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是那个月亮?”   黎和平又往出站了些,彻底离开了树的范围,再望向天上的月亮,“你看,这里看月亮就是正常的。以我的经验判断,此月亮非彼月亮,我们在树上看到的那个月亮就是缝隙里的月亮,这意味着——以这棵树为原点,这里马上就会出现一道缝隙的出入口。你再在这儿站着,可就要掉进去了。”   “难道说大黄已经掉进去了?可是出入口不是还没出现?”燕月明愈发着急起来。他小姨上次就是在这里掉进了缝隙,至今未归,现在大黄又……历史可不兴这么重演啊。   黎和平摇头,仔细在院里走了一圈,道:“这里应该没有其他的出入口,它不该掉进去才是。”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大黄既然没掉进去,又去了哪儿呢?   黎和平已经托人去查监控,大黄是在气相局登记过的狗,想要调监控查它的行踪,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气相局也高度重视,两人还没发现什么新的线索,搜救部的人就来了。   来人是四分队的副队长董晓音,一块儿跟大黄追捕过鸩的熟人。   “没有给它装GPS吗?”董晓音开门见山。   “大黄戴不住。”燕月明解释道。大黄是一条追逐自由的狗,GPS这种东西在它身上存在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三分钟。   这时,监控的结果也出来了,直接发到了董晓音的手机上。   燕月明凑过去看,发现大黄确实进了和平街14号。大约在里面转了半个小时后,又爬上了树。沿街的监控拍到了抖动的树梢,还有隐约可见的黄色身影。紧接着,大黄又从树上跳到了院墙上,再从院墙跳到了后街,消失不见。   董晓音:“沿路的监控还在调。从这份监控的时间来看,它在你们来这里之前刚刚离开。而且它在叫,跑动的速度也很快,我赞同燕月明的想法,它或许发现了什么。是月亮的异常,或者,干脆是鸩又出现了。”   “副队。”董晓音带来的其他两个搜救队员也快步从街对面跑过来,他们跟附近的商家打听过,确实有人听见了狗叫。   她越说,燕月明的心就越往下沉。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大黄的突然失踪绝不可能是意外。是他倏忽大意了,或者说没有足够地关心大黄,怎么就忘了,对于鸩来说——大黄也是一个绝对的排名前列的报复对象?   这可是在上方城里一路把鸩从城内撵到城外,又逼迫他不得不撕开缝隙逃跑的神犬奇兵,鸩能不恨它吗?而且鸩这个人,阴险狡诈、卑鄙无良,他杀不了人,还不能对付一条狗?   燕月明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鸩搞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他上次给苏主播P遗照,这次又虐待小动物,他好没品,我要诅咒他……”燕月明一边继续寻找大黄的踪迹,一边碎碎念,一边又掏出手机来联络自己神通广大的朋友。   这个朋友是谁呢?   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的咒术师们。   咒术师们过于放飞自我,没拿到附加分,又扣分太多,最终遗憾错过编制。但他们那种“歪门邪道”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燕月明一给他们发信息,他们就立刻响应了。   37号麻仁爱:放心我的朋友,你这个信息发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没考上编制,是我们的错吗?不!是这个世界的错,是鸩的错!   37号麻仁爱:【图片】【图片】【图片】   37号麻仁爱:看到了吗?我们刚画好祭坛。   37号麻仁爱:现在就开始下咒。   37号麻仁爱:咒不死他算我输。   37号麻仁爱:我们还打算在学校论坛搞图文直播,号召大家一起加入,如果你能打个电话给管理员让他不要封我们的贴子,不报警让三院把我们抓走,就太好了。   熟悉的朋友,熟悉的精神状态,令燕月明感到一丝安心。   而当咒语响起,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戴着黑色帽子和黑色口罩的熟悉的身影,打了个熟悉的喷嚏。   “阿嚏。”   “可恶,谁又咒我?”   鸩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这个动作过于像人类,不太雅观,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月夜下,他身上的墨色好像更浓了一点,地上的影子仿佛在流动,渗入地底,隐约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随风摇曳。   可是路过的行人对此一无所知。   鸩压了压帽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不疾不徐地走过天桥,晚风吹着,他抬头看了眼月亮,又低头望向天桥下边,正好开过的一辆厢式货车。   一道道隐约的狗叫声从货车里传出来,又很快被风和车流的声音掩盖。而货车的副驾驶上,抽着烟的男人还在大大咧咧地打着电话,“行了,最近上方城本来管得就严,我能搞到那么多条就不错了。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本来要撤了,突然又撞上来一条狗。那狗厉害啊,油光水亮的,就是凶得很……”   “哈哈哈哈这狗凶是凶,可它咬人还有分寸的,不知道是被训练过还是咋地,估计是想吓退我们吧?可老子是能被一条狗吓退的吗?”   “什么怎么搞定的,山人自有妙计。”   ……   鸩愉悦地听着,又缓缓转过身,望向了和平街的方向。其实他不生气,一点儿都不生气。对,他怎么会生气呢?   呵呵。   那只蠢狗。   今天就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 第169章 夜巡   六月底的夜晚,风吹不走的燥热。   这天气就像人生,一旦往前走了,就再也拉不回来了。燕月明站在街头,抹着额头上的薄汗,微微喘气。   今天下班刚回到家他就发现大黄不见了,到现在也还没来得及把身上的制服换下来,以至于他奔走在寻找大黄的路上时,还会被路上的巡查队员误认为夜班的后勤,拦下来给他分派活计。   燕月明倒是有心帮忙,但大黄的事情显然更迫在眉睫。   “喂?前辈,对,是巡查部的1126小分队,他们正在走马桥这边执行任务,需要……”燕月明只能选择将情况上报。   而经过成方集团那件事情提醒后,燕月明开始仔细留意一个又一个小任务之间的关联,或者说隐藏在背后的信息。哪个区域频繁发生异常,哪个区域又安静得不正常,都值得注意。   于是燕月明又多嘴问了一句,“今晚忙吗?”   1126的小队长回复道:“还不就是那样,这两天体感都差不多。我看你怎么下了班还穿着个制服到处跑啊?吃晚饭了没?”   忙碌的巡查队员们,往往选择在车上吃盒饭或者更方便的面包、饭团。队长说了这话,坐在旁边的队员随手从塑料袋里抓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扔过来,“给。”   燕月明道着谢接过,倒也没推辞。   队长看他大口吃起了面包,一点儿不见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几天啊,小明,看来你已经完全融入我们气相局这个大家庭了。”   燕月明连忙跟人家打听大黄的事,队长一边又咒骂了几句鸩,一边拍拍胸脯表示:“别担心,我给你留意着。”   语毕,人家又巡逻去了。   燕月明则往相反的方向走。这个地方距离和平街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监控显示大黄跑到了刚才提到过的走马桥附近,而这附近都是相对比较拥挤的民宅和街巷,还有很多出租屋,给排查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黎和平和董晓音他们都分散开来查探,而燕月明单独一个人。他倒是想把自己作饵,钓出鸩来,可惜似乎没什么用。   已经七点多了,街巷里传来一声狗叫。不是大黄,是很清脆的小型犬的声音。燕月明心念微动,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路边住户里养的狗。   小狗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窗户上有栏杆挡着,还种着几盆薄荷和大葱。   “你看见大黄了吗?那么高、那么大的一条狗?”燕月明有点病急乱投医,手里比划着跟小狗说话。   “汪?”小狗歪着头看他。   “就一条黄色的狗,它叫大黄,这么大,汪汪!”燕月明试着学大黄叫了两声,叫完又觉得不大对劲,自己怎么在学狗叫?   他赶紧住嘴,做贼似地往周围看了一眼。而小狗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它接收到了什么讯息,忽然开始对着外面大叫。   一连串的叫声,像在呼朋引伴。没过几秒,从隔壁、街对面,这个楼、那个楼里,渐次传来许许多多的狗叫声。   燕月明都吓住了,怎么有那么多狗?   有狗叫声,也有训狗的声音。   不知是哪个中气十足的狗主人在崩溃地教育自家的狗,“就你能闹腾,你这个月都被投诉三回了!三回了啊,祖宗,你再吵,狗贩子就把你抓走了!”   小狗的主人也被狗叫声吸引出来了,一边喊着“又怎么了又怎么了”,跑出来一看,“咦?这不是、这不是……小明?!”   燕月明讪笑,又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抓紧时间问:“阿姨你有看到一条狗吗?黄色的大狗,背上有点黑毛,比土狗大,像狼狗一样的。”   “这倒没有,你们气相局也改行抓狗了?”   “没有没有。”   燕月明摆着手,而这时,侧前方一户人家的门口探出来一只萨摩耶。萨摩耶后面又出来一只边牧,两只狗齐刷刷地看着燕月明。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又回过头去问阿姨,“阿姨,你们这边养狗的人很多是不是?狗狗平时会走丢吗?”   阿姨:“都牵着绳呢,倒是有偷狗的。年前就偷过一次,报警都不管用,人家都流窜到别的城市里去了。歘——就往那缝隙里一钻,好家伙,就几年前街尾那王大爷丢了条小土狗,报了好几次警,最后都闹到气相局去了,非要人家给他找狗,后来你知道怎么了吗?找回来的时候都串种了,那是狗认识人,人不认识狗啊!”   这阿姨也是个健谈的,两人隔着窗户呢,就聊上了。小狗时不时叫唤一声,似乎有点急切,开始扒拉玻璃。   “汪!”那边的边牧好像也在叫他。   燕月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思绪开始串联,急急忙忙跟阿姨告别,跑过去找边牧。边牧向来聪明,而且它好像真的知道点什么。   它开始“揍”旁边的萨摩耶。   萨摩耶一脸纯真地倒在地上,吐着舌头,好像啥也不懂,但是它会配合,像在陪主人玩那种“打枪就倒地”的游戏。   边牧紧接着又盯着路边的车开始叫,燕月明急忙问:“对方打了狗,开着车跑了?”   狗狗没有立刻回答,它专注地盯着路上来来去去的车子,直到开过一辆小货车时,耳朵竖直了开始拼命大叫。   燕月明在他盯着车子的那一刻已经拿出了手机,电话打通的时候,边牧也就开始叫了。燕月明这还不明白的话,白跟大黄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了,他可以确定——大黄是被一辆货车给带走了。   以大黄的战斗力,它肯定是被某种卑鄙的方式给弄晕了,或者控制住了。   再结合刚才阿姨的话,以及鸩的一贯作风——他会如何报复?   用人类的手去杀人类。   那么,针对大黄最好的报复方式,也不是鸩亲自对它动手,而是让人类去杀死它。用让你最恶心、最痛恨、最自责、后悔的方式,去完成某种令他沾沾自喜的高级嘲讽。   “是狗贩子!偷狗贼!货车!”燕月明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跑起来了,“如果是车子,这会儿可能已经出城了!”   董晓音也跑了起来,但她的声音里仍然透着一股能让人安定的力量,她告诉燕月明:“别急,我马上派人拦车。”   燕月明能确定是偷狗贼,而不是官方的打狗的,原因很简单。大黄是配合过气相局行动的狗,已经登记在册,甚至比燕月明还要更早地获得编制。如果是公职人员,很难不认识它。   只要脑子没有问题的,也绝不可能发现不了大黄与其他狗的不同。   那厢,董晓音又一个电话打到巡查部。   巡查部负责巡视全城,想要追踪一辆在走马桥附近出现过的货车,找他们再合适不过。任务迅速传递下去,不过片刻就锁定了在走马桥附近出现过的一辆厢式货车。   “外地车牌。”   “往城北的方向去了。”   “按照行进速度推算,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城。”   “继续追踪。”   “赶快联络附近的巡逻队。”   消息层层下达,又得到回应。   “收到。”   “收到。”   “现在正赶往城北大道至绵羊路路段,over。”   ……   巡查部的大厅里,硕大的占据了大半面墙的电子屏上,开始出现实时的动态地图。技术人员还在抓紧时间搜寻那辆货车的具体位置,而代表一辆辆巡逻车的小红点,迅速在城北至城郊路段编织出一张拦路的网。   巡逻车上,伍元跟着自己的前辈,也在走马桥一带。他们没有被抽调,但听到了通讯频道里的内容,当然也知道了此刻正发生的事情。   伍元降下车窗,拿着夜视望远镜朝外面观望。前辈余光扫过他紧蹙的眉头,失笑道:“你个小子年纪轻轻皱个眉头干什么?都看到啥了?”   “前辈。”伍元回过头,“你说……鸩会不会现在就在看着我们?”   前辈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当然了,反派都是这样的。”   伍元:“那他会看着谁呢?是我们吗?我们还不够格吧,都是些小兵篓子,没有牌面。在鸩的复仇名单上,苏主播算一个,局长、部长他们,肯定也名列前茅,然后是……花园路。大黄不是本来就住在花园路,跟花园路是一伙的吗?鸩现在最该看的,是不是花园路的人的反应,譬如小明?”   前辈:“嘶……虽然你说我们没有牌面,有点让我不得劲,但你这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啊。”   伍元眸光微亮,“小明现在既是花园路的一员,又已经入职气相局,双重buff加满了。我觉得就算鸩没有出现,也一定在他附近。”   前辈:“我明白了,坐稳!”   前方出现一个路口,前辈脚踩刹车,猛打方向盘,迅速掉头。伍元又打电话给燕月明,“小明小明,呼叫小明,你在哪儿呢?”   电话里传来呼呼的风声。   燕月明艰难地迎风说话,“我在车上!到开阳路了!”   伍元:“你那什么车啊?”   燕月明:“摩托!”   黎和平不知道咋回事,把黎铮的机车给搞过来了。他也不怕黎铮回来跟他翻脸,把那头盔一戴,油门一踩,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写满了——自由。   “你学长不在,我们今天随便开。”黎和平上车之前是这样跟燕月明说的,但上车之后,他又跟燕月明说:“等他回来你就说是你开出来的!”   燕月明:“什么!”   黎和平:“哦豁~”   风啊!   吹得更猛烈些吧! 第170章 死法   燕月明觉得,老师开摩托的技法,大概是奔着撞死鸩去的。他好像那脱缰的……哦不,小明,你要尊师重教,绝不可以说出那两个字。   这是对老师的不尊重,也是对大黄的不尊重。   大家都得到了尊重,只有小明有点儿不好,因为他要在高速移动的摩托上尽情享受风的轻抚,还要一边打电话。   “对,我们在赶过去的路上!”   “什么?车子找到了?它没出城?”   “哦哦哦我知道了!”   燕月明必须要大声,才能保证信息的有效传递。黎和平也听到了,终于稍稍降速,问:“怎么着,偷狗的还要在城里过个夜?”   “不知道啊,不过巡查部的人已经过去拦截了,我们……”燕月明说着,警惕的目光扫过路旁。   路灯、树影。   抬头看,一轮皎月。   鸩在哪里?   伍元的想法其实和他们不谋而合,他和董晓音都想到了,鸩或许会在暗中窥视他们。所以燕月明和黎和平一块儿走,董晓音则带队从另一条路走。   双方分隔着一定的距离,不算近,但始终保持在董晓音可以随时策应的距离。与此同时,她还调了其他的人手在路上埋伏,以便在发现鸩的行踪时,立刻实施围剿。   可是鸩到现在还没影儿。   那辆货车又为什么不出城呢?   燕月明微微蹙眉,一时想不明白。他现在只觉得每件事、每个举措之间可能都有深意,越是想,越觉得有诈。   真相又是什么呢?   货车在出城的路上掉头,因为他们碰见了查酒驾的交警。眼看前面的车被拦下来了,此时车厢里又传来了狗叫,他们一时心虚,选择了调头。   车上的人还吵了起来。   “就说最近查得紧吧,查这个的、查那个的,多得很,你非要跑上方城来干这一票。”   “你懂什么,除了上方城,附近哪儿还有城里允许养那么多猫猫狗狗的?你也不动动你那猪脑子想想!”   “那现在怎么办?”   “大路不行了,走小路啊,多绕点路怎么了?你再往前开点,就走我们之前探过的那条路,就修路那里。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靠边停一停,后面那狗吵死了,我再处理一下。”   “嗳,你可别把它给弄死了啊,看起来能卖不少钱呢。”   “我知道,要你多嘴?”   ……   谁知他们这一停,正中大黄下怀。   大黄是人类能轻易关住的狗吗?等到车上的人打开车厢,拿着针筒再次向他靠近的时候,被关在笼子里的大黄积蓄起全部的力量,骤然爆发。它是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也不具备在已经中了一次麻醉的前提下,还能咬断铁笼的牙齿,但它头很铁。   积攒起所有的力量,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带着笼子一起撞向来人。那瞬间的爆发力犹如炮弹,连狗带笼子撞在来人身上。   也幸亏关它的铁笼足够大,否则大黄也没有施展的地方。而这一撞之后,来人如遭重击,腿骨差点裂了,手更是痛得眼泪狂飙,针筒掉在地上,滚落草丛。   众狗齐吠。   仿佛在给大黄加油助威。   可爆发过后的大黄不仅把自己撞了个眼冒金星,仅有的积攒起来的力量也消耗完了。铁笼带着它从车厢掉到地上,又给摔了个眼冒金星。   “你这条杀千刀的死狗!”来人忍着痛,随手抄起地上的一块碎石,就扔向狗笼。   可石头扔在笼子上,没扔进去,弹开了。大黄龇着牙,可比他气性还要大,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了,也不妨碍它破口大骂。   “汪!汪汪汪汪!汪!”   论骂人,大黄就从来没输过。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男人被它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同时,又有一种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的羞耻感,恼羞成怒,四下搜寻趁手的武器,好巧不巧看到路边的粗树枝,忍着身体的疼痛就把它抓起来,转身打狗。   “汪!”大黄岂会被动挨打,哪怕笼子困住了它,也要龇牙咧嘴,趁其不备,一爪子伸出去。   “汪汪汪!”   “汪汪!”   “喵呜!”   满车的猫猫狗狗替它助威,男人被吼了个机灵,骤然间对上大黄那仿佛通晓人性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   他的同伴忙不迭从驾驶座下来,“快别打了!赶紧走!”   男人还没回过神来,“怎么了?”   “这里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岭,附近是在修路不是在造坟!你搞那么大动静是生怕没人发现我们吗?!”   “我——”   男人惊疑地四下看了看,昏黄的路灯下,远处的塔吊还亮着灯,是在修高架。四周风吹草动,看着没人,但远处那片亮着灯火的居民区却仿佛传来窸窣声响。   他咬咬牙,赶紧丢掉手中的树枝,“把枪拿来。”   此枪非彼枪,是用来发射麻醉针的,自己用玩具枪改的小玩意儿。刚才男人一时大意,想着直接上手就行了,哪知差点栽跟头。   同伴急着要走,也不跟他多废话了,赶紧把枪拿过来对准大黄就是一枪。大黄在狗笼里,能躲避的空间有限,只能硬生生挨了这一针。   麻醉开始发挥作用,当车子重新发动的时候,大黄也终于失去了反抗能力。   一只黑色的体型像麻雀,羽毛却像乌鸦那般黑的鸟,在路边的树上静静窥探。它有着碧绿的眼睛,尖尖的喙,但不会眨眼。   风吹过,它微微歪着头,活动了一下脖子,正要展翅。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带着竹节纹的黑黄双色的野猫从它背后的树梢上闪电般蹿出,向它扑去。   “喵——”   惊鸟疾飞。   猫爪子如同利刃,划过它的翅膀,抓下一片黑羽来。飞鸟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又急匆匆振翅,飞快逃离现场。可这树又高又茂盛,它在树梢间穿梭,猫在后头追,一个急一个快,树叶和羽毛同时落下,终于——   鸟儿狼狈地冲上了云霄,野猫站在那最高的枝头,抬头望着,又“喵呜”地叫了一声,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它舔啊舔,直到这树梢开始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发出“咔擦”的声响,它这才迈着轻盈的步伐往下跑去。   不过就在它即将离开这棵树时,又有车子的声音出现了。   伸出的爪子又警惕地缩回去,它微微弓起背,藏身于树干后面,静静地看着新来的人类。好熟悉的车子,好熟悉的橙色制服,野猫稍稍降低了警惕,但仍然没有出现。   “有狗毛,肯定往前面跑了!”   “继续追!”   车子来了又走。   野猫终于从树上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去。只是它没有料到的是,当它找到一片有树荫遮着的屋顶,准备在这里小憩片刻时,那辆最早出现的厢式货车又出现了。   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两个男人还在骂骂咧咧。   “妈的,气相局的怎么会追我们?”   “先不说这个,我们刚才到底是怎么甩掉他们的?好奇怪啊,我以为我们会被抓住呢,突然间好像就有人帮了我们一样,嘶……诡异得很,妈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想那么多了,今天这事儿不对,赶紧跑!”   ……   车子一路加足马力,越开越偏。   野猫从屋顶站起来,目送它逐渐偏离了公路,驶入旁边因为修高架桥而临时开辟出来的坑坑洼洼的石子路,然后再一头扎进了附近的树林里。   那树林子里也有条路,但那是附近居民们时常骑着小电驴和电动三轮走的路,既没有监控,也没有路灯,甚至不够宽。   最窄的地方,树木伸出的枝丫拍打着车窗,车子艰难行进,隐约还有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出来,“我就不该听你的!”   “够了,你穿过去就是大路!”   “大路你妹,大路有监控!”   “你不会换个车牌吗?马上就出城了!”   “对哦。”   “傻逼。”   另一边,燕月明收到了“已经找到目标车辆但被他们诡异逃离”的消息,十分确定以及肯定,必然是鸩搞得鬼。   就在他艰难地坐在摩托车上,举着手机翻看电子地图,试图推导出鸩的活动范围时,蓦地,他的余光瞥见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老师老师,过去看看!”燕月明急忙拍拍黎和平的肩,让他转向。   黎和平便把车开过去,停下来。两人齐齐往地上看,燕月明惊讶出声,“一只鸟?怎么有只鸟从天上掉下来啊?”   这鸟真奇怪。   燕月明忍不住心中好奇,下车仔细检查,发现这鸟掉了好多根毛,腿上和腹部还有明显的血迹,看着像是被什么爪子抓了一样。   “是大黄干的?”黎和平问。   “不像,大黄的爪子要大很多呢。”燕月明说着,灵机一动,“老师,我听局里的前辈们说,有时鸩会控制一些鸟来当自己的耳目对不对?这个是不是?”   黎和平:“倒真有可能。万物有灵,以我的经验来说,除非是被鸩控制的,猫、狗这些小动物,都对鸩、对缝隙的出入口这些具有一定的敏锐度。这也是为什么在规则横行的现在,即便猫狗听不懂人话,会给气相局的工作带来一定的麻烦,上方城依旧允许养宠物的原因之一。这鸟,如果身上有鸩的气息,就算不是被大黄攻击,也有可能被其他的动物攻击。”   燕月明眸光微亮,“那我可以通过它跟鸩对话吗?”   黎和平趴在车头上,胖乎乎的、被头盔挤成一团的脸上露出一丝兴致来,“你想说啥?”   说啥好呢?燕月明捧着那只鸟,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它的伤口,又很阴暗地想:自己一定要用最恶毒的话语去刺激鸩,最好逼得他出现,这样他就不会继续去迫害大黄了。以气相局的实力,只要鸩不捣乱,一定可以把大黄救出来。   这叫围魏救赵,但前提是一定要恶毒,拉最大的仇恨。   “你好low啊,食屎呀你!”燕月明骂了一句,觉得不太够。用眼神询问黎和平的意见,黎和平也抱着臂直摇头,“你这算什么骂人?小学生都骂不过。”   语毕,黎和平清清嗓子,给他表演了一下什么叫骂人的艺术。骂得好,骂得妙,骂得燕月明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骂得巡逻车在他们身旁停下,问他们怎么了。   黎和平遂让燕月明把鸟给他们,“送去宠物医院好好治治,看样子还有一口气。千万别让它死了,要真是鸩的耳目,他肯定能感知得到。到时候专门给这鸟举办个音乐节,你打着鼓骂他,让他领略一下什么叫人类文明璀璨夺目,个狗日的,敢打老子的狗。今年他的死法我都给他定好了。”   燕月明睁着星星眼,求知若渴,“什么死法啊?”   黎和平抱着臂做高人状,“我跟大黄比赛谁能先撞死他,大黄略胜一筹,然后他得狂犬病死了。”   燕月明:“……” 第171章 匪   “我不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   如是这般碎碎念着的鸩,捏碎了身前的栏杆。他确实不生气,只是这栏杆太脆弱而已,就像人类的脖子,一捏就断。   他根本不会上人类这些小伎俩的当。   “快了……”他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向月亮,嘴里喃喃自语,“世界的意志是不可违抗的,人类作为世界的产物,又如何能反抗呢?为何要反抗呢?”   “他们不该,他们不该……”   风将他的话语传向远方,他像一个夜幕中的布道者,朝着自己的信众张开双手。这座城市里,有人低头埋首于自己的生活,有人目视前方扔在奔波,也有人抬起头来,望向他所站立的这个地方。   在那风的絮语,月的低眸里,世界在每个人眼中,都不一样。   天河之畔的驿站里,月亮也终于升起来了。   当月轮像灯一样出现在驿站外的旗杆上时,黎铮那只缠绕着水晶珠串的手,也缓缓地摘下了赌徒的斗笠。   “你输了。”黎铮道。   话音落下,斗笠下的那张黑洞一样的脸暴露于天地之间,于转瞬间扩大,黑色如水墨般被稀释,又如同镜花水月,被迎面吹来的风轻轻拂去。   “我愿赌服输。斗笠归你,下一次,我再赢回来。”空中留下的话语也有如九天之外的梵音,仿佛眨眼间,已经相隔了千里万里。   几片红色的芦絮慢悠悠飘过,落在桌椅的残骸上,落在墙角那碎裂酒碗的小山堆上,也落在黎铮的肩头。   连山张着嘴巴,久久都没有合拢。   刚开始,他还以为按照赌约,被叫做“赌徒”的斗笠男会在驿站内大开杀戒。而他们会尽可能阻止他,只要最后活着的人数不是三,那就是他们赢了。可出乎意料的是,黎铮只是劝他不用着急,却没有真的阻止他杀人。   “忘记你进门的方式了吗?”   “我们是匪。”   黎铮如是说着,一拳砸倒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向他们扑过来的NPC。斗笠男杀人,他们打劫,阙歌真的很像一个土匪头子,她去打劫了驿站的钱柜。   她的大师兄,花园路的黎老板,还忙里偷闲地跟主厨下了一单——三碗阳春面,一屉蟹黄小笼外带。   “为什么还要外带啊?”连山一边躲避着被斗笠男打飞的断裂的桌腿攻击,一边硬着头皮发问。   “为了爱情。”阙歌手脚麻利地装着钱,又从桌子底下拖出了瑟瑟发抖的小二,“你躲什么?起来和面。”   外面乒铃乓啷,里面铛铛铛铛。   那边杀人,这边剁菜。   阙歌无数次庆幸,她学长还是吃葱花的。   连山已经放弃挣扎了,甚至开始期待阳春面的味道。是什么顶级阳春面啊,能让黎老板和卷王都念念不忘?   话说黎老板人呢?   连山跑出去一看,他上二楼去了。   驿站最高也就二楼,黎铮的身影从那二楼的走廊里走过,往下看着院子里的乱局,再看一眼手表——时间还早。   紧接着,他又从二楼走廊翻到了屋顶。   站在屋顶抬头看,低垂的黑沉沉的天幕仿佛触手可及。风吹起他猎猎衣角,黎铮又抬头看了一会儿,问:“天河改道,是不是改到天上去了?”   斗笠男闪现在他五米开外,“是。”   黎铮又看向院中,好心提醒他,“那边还有一个。”   就这样,整个驿站的客人都被一扫而空,最终只剩下了厨子、小二,以及黎铮三人和斗笠男。   连山坐下来吃面的时候,小二和厨子从厨房的墙角钻洞跑了。黎铮最终还是和斗笠男打了起来,他们在那边打,他就端着个面碗四处流窜。   阳春面真好吃啊。   之前连山还以为最终剩下的人数3,是指黎铮、他和阙歌。结果他漏掉了斗笠男,斗笠男不可能自己杀自己,所以他得在自己这边杀掉1人。   他是真杀啊,说动手就动手。   “阙歌。”黎铮喊了一声,阙歌就从厨房窗户里探出头来,扔出一小坛子酒。黎铮接过,拔酒塞,拿起院子里唯一还完好的桌子上、唯一还完好的一只碗,倒酒,再错身避过斗笠男的攻击,把酒碗塞到他手里,一气呵成。   “喝点儿?”黎铮放下酒坛子,“我的面要坨了。”   斗笠男端着酒碗,没有动弹,黎铮则迆迆然坐下吃面。   连山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只能去问从厨房里出来的阙歌,“这里面是有什么规则限制吗?”   阙歌指了指墙角的那堆碎碗,“一些喝酒的规则。放心吃吧,吃完再打。”   行。   你们花园路是有点子实力在身上,我服了。   连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是个浑水摸鱼打工人的事实,心安理得地蹲在地上吃面。至于为什么不上桌吃饭?   因为完好的椅子只剩两张了,他觉得自己不配。   最终,这场别开生面的赌局以黎铮获胜落下了帷幕。   “他去哪儿了?”连山看着赌徒消失的地方,略有些错愕。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风把他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简称——随机传送。”黎铮道。   阙歌又贴心地多解释了一句,“这是胡地的风人,等你以后去了胡地,说不定就能再碰上了。”   连山可不想去啊,他就是个没志气的人。   “我们现在去哪儿?”阙歌又上前问黎铮。   “先回家。”黎铮说着,转身走向了厨房。厨房的灶上还有热气弥漫,蟹黄小笼在屉上蒸着,隐约有香味飘出来。   黎铮还记得,前天燕月明工作累到在说梦话。   蟹黄小笼真好吃啊。   而此时的燕月明还不知道前方有美味的缝隙出产的蟹黄小笼在等着自己,他的晚餐只有冷掉的面包和牛奶,以及在摩托车上被灌了一肚子的西北风。   鸩藏得很深,并没有如他们期待那般出现,唯一的好消息是,巡查部终于拦住了那辆厢式货车。   燕月明和黎和平连忙赶过去,可等他们到了现场,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那两个偷狗贼先一步弃车逃亡,且在临走前,打开了所有关猫狗的铁笼。   猫猫狗狗并不清楚会有人类来救它们,当它们重获自由,第一反应都是逃跑。于是这些猫狗,但凡有行动能力的,全部散开了,且周围黑灯瞎火的,几十只猫猫狗狗,哪里去找?   巡查部的队员们,一个头比两个大,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燕月明和黎和平只能加入搜寻的队伍,以发现货车的位置为原点,向四周搜寻。可是那两个偷狗贼都被抓捕归案了,部分猫狗也被找到了,大黄还是不见踪影。   “以大黄的战斗力,它应该是被麻醉或者打晕了才对啊。这样的状态,它怎么会跑远呢?难道又有别的人把它绑走了?是鸩?还是鸩的同伙?”燕月明不免心焦。   黎和平这会儿也说不出“别担心”这样的话了,他眉头紧蹙,如果是熟悉他的前队员们在这里,一定会知道,这是队长要发飙的前奏。   “最糟糕的可能,是它被藏起来了,当成威胁我们的一个‘人质’。或者,它又掉进了缝隙。”   董晓音也有同样的对于前者的担忧,虽然抓一只狗来威胁人,听起来有点荒唐,可大黄不是普通的狗。   思忖再三,董晓音联络局里,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排查过往车辆以及附近民居。这不是她一个副队长可以办到的了,最终拍板的是闻人副部长。   闻人景就在他妈妈的办公室里坐着。   花园路的其他人都在外忙碌,他年纪小,黎和平不让他跟着,强行将他送来了气相局。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做了会儿作业,最后还是按捺不住,悄悄离开了办公室。   夜晚的气相局,一如既往的忙碌。   大家都认得这位副部长家的小公子、花园路的高徒,所以没有人对他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不过闻人景毕竟是个外人,没有工作人员带着,很多地方他都不能去,最后就又到了咖啡吧。   咖啡吧的工作人员都以小孩子晚上不要喝咖啡,免得睡不着为由,拒绝了闻人景的咖啡单子,转而给他热了杯牛奶。   闻人景接过牛奶,看了眼时间——快到波动时刻了。   监测部、播音部开始忙碌起来,闻人景看到苏洄之的助理从走廊里走过去,行色匆匆的样子。闻人景探头看了一眼,装作瞎聊的样子问旁边来买咖啡的气相局工作人员,“今天晚上是谁主播啊?”   对方答道:“今天啊,应该是徐主播吧。她最近带新人,播的比较多。”   闻人景心念微动,“那苏主播呢?”   对方愣了愣,“这我可不知道,他们播音部的内部排班我哪儿知道呢。不过苏主播最近休息得比较多吧?”   他问的是咖啡吧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点点头,道:“确实,今天可能休假了吧,我好像没见到他。”   闻人景:“阎队呢?”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阎队这神出鬼没的……不是,小少爷,你打听他们干什么?你妈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闻人景眨巴眨巴眼,才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有婴儿肥,故作老成但很讨喜。   不一会儿闻人景就借故离开了咖啡吧,转过走廊的刹那,他立刻掏出手机打给苏洄之。但是奇怪,苏洄之怎么不接电话。 第172章 失联   闻人景打不通苏洄之的电话,隐约记起小学弟说过,最近苏主播一直跟阎队在一块儿,就又打给阎飞,谁知道阎飞的电话也打不通。   他这就开始着急了,想起刚才行色匆匆的苏洄之助理,赶紧转身跑去播音部。一打听才知道,今日苏洄之轮休。   “那为什么他助理还在?”闻人景问。   “主播一周轮休的日子比助理多啊,他们精神压力大,需要保证充足的休息,助理就不用了。他助理经常会留下来做点其他的工作,刚才应该是去监测部拿文件的吧?”播音部的工作人员道。   “那你们联络得到苏主播吗?他以前轮休,也像现在这样打不通电话?”闻人景还是不放心。   “这……”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你稍等。”   大家没有因为闻人景年纪小而忽略他的话,如果苏主播和阎队的电话都打不通,那事情确实有点不妙。   不出五分钟,结果出来了——真的联络不上了!   “跟我走。”播音部的工作人员一边打电话给苏洄之的助理,让他赶紧回来,一边带着闻人景迅速赶往巡查部。与此同时,另一人也往搜救部跑,去打听阎飞的下落。   巡查部能够定位,一般而言,气相局的工作人员都是手机不离身的,以便能随时出任务。两人过去后,巡查部那边立刻配合调查,最终定位出来的地点在——   气相局对面的公寓,也就是苏洄之的家里。   阎飞的定位同样消失在那里。   “我知道苏主播家的密码!”闻人景着急忙慌的,赶紧举手示意。他就说呢,大黄不见了,事关花园路,苏洄之怎么可能坐得住?   他到现在都没出现,肯定是出事了。   其他人也来不及多想,立刻点了几人带着闻人景直奔公寓。路上有人问起闻人景,他怎么知道苏主播家的密码,闻人景没有直接作答。   到了门口,他输入密码的速度也很快,没有叫其他人知道——这密码是黎学长的生日。   虽然这么多年来黎铮从未主动来过这里,但密码也一直没有改。   入户的玄关处,苏洄之的鞋子还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昭示着主人应该没有出门。闻人景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脱了鞋子跑进去,目光扫过他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和客厅茶几上吃了一半的果盘,一颗心愈发往下沉。   “苏主播?苏洄之?哥?”闻人景直冲卧室,打开门,发现温度不太对。   浴室!   浴室里还亮着灯。闻人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顾不得什么隐私不隐私了,“刷——”地拉开浴室的移门闯进去。   可是浴室里也没人,偌大的浴缸里残留着大半的水。浴缸旁边的胡桃木置物架上,有点燃的熏香,已经烧到了头。   水尚有余温。   “等等,小少爷,你稍微让开一点。”背后传来搜救部队员的声音,闻人景连忙避过一些,回头看去,只见对方单膝蹲下,看向了一个鞋印。   浴室的地上是有水渍的,有人穿着鞋进来了,鞋底的泥土被水渍晕染开来,留下了痕迹。   搜救队员伸手抹过那痕迹,用指腹捻了捻,沉声道:“应该是阎队,这是缝隙里的泥,粘在鞋底带出来的。”   另一人也道:“看来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是阎队发现异样赶过来,但没能阻止,所以跟苏主播一块儿掉进缝隙里了?”   “这儿有缝隙的出入口吗?”闻人景四下张望,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去,却被其他人拉住,“小少爷,接下来是我们搜救部的活儿了。”   闻人景想要争辩,但看着对方的凝重神色,又按捺下来,虽然不甘愿但还是乖乖地退出了浴室。   十几岁的少年,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攥着拳头,老成地蹙着眉,无比期盼着自己能快快长大,却又深刻地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希望它能走得慢一点。   矛盾又纠结。   搜救部的人倒也体谅他,没有催着他回气相局,彻底将他排除在外。而接下来探查的结果也令人蹙眉,浴室里好像并没有缝隙的出入口,他们完全无法判定——苏洄之和阎飞是怎么消失不见的。   难道鸩来过了?他撕开了缝隙的口子?   在这样的疑惑中,零点到了。   燕月明站在午夜的街头,跟着巡查部的人拦车检查。随着一辆辆车的后备箱被打开,一条条消息逐渐汇总,他始终没有等到自己期盼的那一条。   前方收费站的广播里,开始传出主播徐灵那一贯平和、温柔的声音。   “下面为您播报今日气相。”   “第一条:今日单号限行,所有生卒年末尾数为单数者,请不要驾驶车辆,包括儿童车、碰碰车、卡丁车等所有车种。”   “第二条:东三环路全路段没有种植月季花作为景观植物,请所有市民朋友们不要采摘、不要拍照、不要逗留。”   “第三条:市图书馆今日闭馆,请勿前往。”   “第四条:实验中学今日休假,请所有家长朋友们不要送孩子去学校,等待明日另行通知。”   ……   “未完待续。”   “如遇任何紧急情况,请拨打热线电话66666。感谢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一切如常。”   随着一条条规则被播报,路边已经有车辆在缓缓停靠。生卒年末尾数为单数的司机,骂着鸩、骂着自己的破烂运气从车上走下来,等待道路救援。   巡查部的队员刚好在他附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行了兄弟,填个表吧。”   燕月明本来也在看着,身后突然响起黎和平的一声“哎哟”,连忙回头,“老师怎么了?”   黎和平捋了把自己浓密的傲视气相局的头发,道:“你老师我也是单号啊,这车开不了了。你会开吗?哦不对,你没有摩托车驾驶证。”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忽然想起来,“小学长是实验中学的啊?”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黎和平摸着下巴琢磨起来,“今天的规则看起来很普通,很寻常,但仔细琢磨琢磨,总觉得有点不太妙。”   燕月明懂这种感觉,就是没有真凭实据的——直觉。   一种不妙的直觉。   当他接到闻人景电话,得知苏洄之和阎飞也不见了的时候,这种直觉攀升到了顶峰。而此时此刻的苏洄之和阎飞,到底在哪儿呢?   他们正在夏夜的缝隙里漫步。   这是一条寂寞公路,公路蜿蜒向前,路两侧都是黑黢黢的小树林,有蝉鸣、有鸟叫,就是没有半个人影。   苏洄之穿着白色的浴袍,头发还湿着,风吹着有点冷,唇色苍白没什么血色,但苏大主播无所畏惧。他还“抢走”了阎飞的鞋子,让这位大队长只能很有绅士风度的“臭着脸”走在一边。   “你生气了?”   “没有,保护苏大主播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荣幸。”   苏洄之就当他是在夸赞自己了,毕竟他是那么的有良心,甚至没有抢走阎飞的外套,只是感叹道:“缝隙里的晚上是真的冷啊,你说,会不会又要下一场大雪?我好像从来没有在上方城看过那么大的雪。”   阎飞看他一眼,“你想冻死吗?冻死的人可不美观。”   苏洄之从善如流,“那就不用了,多谢阎队挂心。”   阎飞扯了扯嘴角,“快点走吧,再不走我怕你真冻死,我可不要扛一具冻僵的尸体回去,再跟黎铮打一架。”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路况终于有了新变化。   一条横着的铁轨将柏油路拦腰截断,两人没有贸然跨过去,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有哐当哐当的声音就从远方传来。   “滂沱列车?”苏洄之问。   “只剩一节了。”阎飞眯起眼,“公交车还差不多。”   “呜——呜——”的汽笛声中,熟悉的绿皮火车逐渐靠近。正如阎飞所说的那样,原本有好几十节的列车竟然只剩下了一节,孤零零地开着。   它从前方驶来,速度并不快,依稀可见那车里有司机和乘客。车前方贴着的牌子上,是一个红色的数字8。   “迭代了?”   “看样子是。”   说话间,8号列车已然来到了他们面前。   随着车辆缓缓停下,苏洄之也看清楚了车内的情形。那司机是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车里还有一个女性售票员,穿着同色系制服裙子,腰间系着小挎包。   车里还有几位乘客。   乘客看起来并不是NPC,因为他们一个个都坐立难安,惊恐、忐忑、不安,双眼像快要瞪出来了似的,死死地盯着窗外的人。   有人在对他们摇头。   有人在对他们做口型,好像在说:救命。   车门上贴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被风雪打湿了,一半已经脱落。苏洄之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如果他猜得没错,这张纸应该是《出入须知》。   从目前这个情形来看,这份须知或许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售票员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那儿有个小柜台,可以放杯子。她大约三十岁左右,长发束起在脑后扎了个丸子,几缕头发垂在耳鬓,五官端正清秀,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疲惫、厌世。   车门打开,她的语气也透着股公事公办的不耐感,“上车吗?”   “这辆车去哪里?”阎飞抱臂反问。   “是非监狱。”售票员答。   “起始站是哪里?”阎飞又问。   “不知法庭。”售票员答。   阎飞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苏洄之却在旁边笑,仿佛完全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危险一样,打趣道:“看样子,是送我们去坐牢的。”   阎飞:“你也可以选择不上。”   苏洄之:“阎队害怕了?”   阎飞挑眉。   苏洄之:“坐牢总比当一具美丽的尸体好,阎队,我里面没来得及穿衣服,体谅一下。”   体谅你个鬼。   你这样去坐牢是要出事的。 第173章 钓月亮   就在苏洄之和阎飞乘坐8号列车前往是非监狱时,胡地,倚红船上,唐乔正在凭栏眺望。   拥有三层楼高的宝船,如同一只水中巨兽,静静趴在天河之畔的渡口。缝隙大变之后,天河改道,水流从终点逆流而上,在胡地边缘直起苍穹,在天上绕了一个弯儿又如同瀑布般落下。而天河本来的源头,属于胡地的这一部分水域,就逐渐变成了一片静谧湖泊。   渡口上又排起了长队,男女老少都有,全是想要登上倚红船一睹唐小姐风采的人。   唐小姐却只盯着那月亮。   胡地的月亮,比现世的超级月亮还要大数百倍,仿佛一个巨大的圆盘,又像是什么外星人的飞行器一样,罩在湖泊的上方。湖上亦多了许多垂钓的人,小小的扁舟是用银白色的机械材料做的,像冲浪板,边缘亮着淡蓝的光芒,载着一个又一个的垂钓的人,在这里——钓月亮。   那长长的机械竹竿,甩动着细如蛛丝的线,将弯钩甩入了那月亮之中。鱼线绷直的刹那,好像真的在月亮中勾住了什么东西一般。   那垂钓的人再用力一扯,1、2、3,三秒之后,弯钩回弹。   唐乔注意到那月亮上,好似有月华如波纹晃动。他们到底勾住了什么?这个举动有什么用意?她微微蹙眉,但不敢久视。   即便是她,也不敢长久地望着月亮。萤火对上皓月,那效果就跟蚍蜉撼树差不多。   “在月亮的设定里,它跟狗是死敌。”蓦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唐乔回过头去,没看到人,视线下移,才看到了只到她膝盖那么高的一个迷你Q版小人。Q版小人没有性别,皮肤光洁无瑕疵,小短腿、小短手,五官的比例也不似真人,但却如同真人一般有正常的呼吸。他是短发,所以姑且称之为他,穿着背带裤戴着贝雷帽,模样可爱。   “Q塔,你又来了,你的钱攒够了吗?”唐乔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我亲爱的唐小姐,提钱伤感情。”Q塔在地上弹跳几下,biubiubiubiu的像果冻人,又弹跳力惊人,一下子就跳到了栏杆上,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再举起那个馒头一样的手,指向天空,用充满童稚的清脆嗓音道:“我们现在聊的不是月亮吗?”   唐乔倚着栏杆,任风吹着她的大波浪卷发,言笑晏晏,“那你有什么高见呢?”   Q塔继续抬头看着,“我们都知道,那只狗才是主角。当年你走之后,它被困在那座小山村里,月亮一直看着它,直到它被掀了盖头。现在月亮回来了,但是狗也跑出去了。天狗食月,一直是传统。”   唐乔:“你觉得大黄能吃得了月亮吗?”   Q塔:“它又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杂食性动物,为什么不能吃啊?你看那些渔人,那些鱼线,一定是月亮照到现世去了。他们在通过月亮钓人。”   唐乔:“钓人也得有规则限制吧?关键是水?钓到的人又去了哪里?”   Q塔:“我也不知道。”   唐乔略作思忖,又笑着调侃道:“你过来说这些,该不是想阻止我再次去敲鼓吧?”   Q塔转过头,那双迥异于人的卡姿兰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说:“他们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还要靠你的话,趁早投降算了。而且外面的人速度有些慢,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用沙盘跟我联络。气相局,一代不如一代了。”   唐乔:“骂别人可以,你可不能骂我家小明。”   Q塔:“他考上了吗?”   唐乔:“这不是他考不考得上的问题,是他如果考不上,花园路有多丢脸的问题。姓黎的有多爱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Q塔“哼”了一声,“我才不想知道。”   唐乔莞尔,故意凑近了,道:“Q塔,你现在虽然是这幅模样,但作为人的灵魂还没有变。我们在这里,都是外乡人,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回到那个爱面子的、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的世界里去的。”   Q塔:“那就等他们来了再说吧。”   末了,他看着还在不断挥杆的渔人,道:“说不定那时候我又想做一条狗了呢?好歹也是主角同款。”   另一边,上方城内。   大黄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倒在一个水泊里。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扯它,真奇怪,好像一个钩子钩住了它的皮肉,其实不是很痛,但好烦。   “汪!”大黄转头就去咬,没咬住。   什么鬼东西?大黄左看右看,四下张望了一圈,猛地从地上蹿起。奇怪、真奇怪,它怎么跑这荒郊野岭来了?那两个可恶的人类呢?那些高高大大的水泥房子呢?那些闪瞎狗眼的灯呢?   “汪!汪汪汪!”大黄用力呼喊,但身体才刚从麻醉状态里苏醒过来,那是怎么都使不上劲儿。一低头,它又看到了水泊中月亮的倒影,登时怒从心中来,开启无敌狗爪,对着那月亮的倒影就是一通爆锤。   好气好气好气啊,它看到月亮就来气。   等它发泄完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也消耗一空。它登时觉得不妙,可一只狗怎么会后悔呢?   它只会觉得是人类的错。   蓦地,风吹草动。   大黄机敏地回头,用残存的力量亮出狗爪,正要向前攻击,就看到前方草丛里赫然出现一双碧绿的眼睛。它没有感受到恶意,便又稍稍收敛,警惕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发现对方是——一只黄黑相间的猫。   猫正在舔自己的爪子,它不咸不淡地看了大黄一眼,这才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汪?”大黄叫它,它也不理。   大黄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走过一段路,它隐约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忙快步追踪过去,而后就发现了倒在草丛里的男人,以及隐藏在男人附近的无数双或碧绿、或金黄色的眼睛。   饶是大黄见过无数的世面,它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好多猫,好多好多猫,我大黄危矣!   大黄差点原地跳起来,而那猫停下来,嫌弃地看了它一眼,终于“喵”了一声。话音落下,所有的猫都散开来,而那只猫就跳到了男人的胸膛上,甩了甩尾巴。   “汪呜?”大黄疑惑。   “喵。”猫又叫了一声。   大黄靠近,低头嗅了嗅男人身上的气味。好恶心,是那只臭鸟的味道。它立刻嫌弃地别过头,也有点明白过来——或许是这群猫救了它。   可现在它们在哪里呢?   大黄抬头,天上的月亮好大,四周的风也好大,一片旷野也好大。总之就是大大大,它的人类狗子呢?人类狗子呢?   汪?汪汪汪?   猫只觉得它傻。   舔了舔爪子,猫再次从男人身上跳下来,慢悠悠地在前面带路。大黄跟在它身后,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终来到了一个小房子前。   这房子有多小呢?比人类狗子给它准备的窝还小。   小房子里坐着一尊石像,奇形怪状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反正大黄是不屑的,它嗅了嗅石像前摆着的祭品,没来由打了个喷嚏。   霎时间,香灰漫天。   大黄被搞了个灰头土脸,而猫猫好像已经不想理它了,径自钻进了石像后面。大黄连忙凑过去,这才发现后头还有一个洞。   那洞很小,猫钻过去是没问题的。大黄显然对自己的体型一无所知,它也钻,狗头进去了,身子还在外面,最后铆足了吃奶的劲儿,硬是把香案、祭品都挤倒了,这才勉强钻进了那洞里。   石像啪嗒歪倒在小屋里,看那微笑的嘴角,仿佛在骂娘。   大黄注定是看不到了,它钻过那狭窄的洞,探出狗头一看——咦?这又是哪儿?   小小的堆满了杂物的房间里,没有亮灯,还有常年不透风的发霉的气味。几缕光亮从门缝里透进来,还有中年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老娘开这个饭馆,就不是为了赚钱的!让那人模狗样的给我滚,大半夜上门谈生意,谈作死的生意啊,老娘是缺那几个钱去插队投胎吗?真他爹的晦气!”   “一群小刀剌屁股的玩意儿。”   “狗都不如。”   汪?   大黄歪着脑袋,它虽然听不懂人类讲话,但“狗”这个发音还是知道的。它赶紧从那洞里钻出来,看到猫从上面的通风管道出去了,登时有点急。那个口子太小了,它可钻不进去。   可猫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大黄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心里忽然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它一急,就叫出了声。   声音吸引来了外面的人,烫着花卷的麻将馆老板拉开杂物间的门,手里还抄着个鸡毛掸子,“谁他爹的——”   怎么是条狗啊?   哪来的狗?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大黄警惕万分,下意识就要跑,可它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根本跑不快,刚到门口就被老板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进了我的店还想跑?我就说店里怎么总少些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大黄:“?!” 第174章 望月   大黄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了。   作为一只聪明的狗狗,它很能分辨人类对它的善意或歹念。譬如眼前这个人类,她抓住了自己,给自己拴上了铁链,还关进了笼子,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她甚至还端来了一碗红烧肉拌饭。   大黄本来不想吃的,它是一只有气节、有傲骨的狗,可它太饿了,疲惫的身体带来了超强的饥饿感,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埋头吃起来了。   这是什么?好好吃啊,再吃一口。   好香啊,再吃一口。   吃着吃着,碗里就见底了。大黄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吃饱了就开始犯困。它这一夜过得太惊险、太刺激了,困意上涌就有点止不住,随意打了个哈欠,很快就睡了过去。   抓住它的老板娘过来看它,发现这狗竟然打起了鼾,也是好一阵无语。   “看样子也不像是流浪狗啊,哪家的狗跑出来了?还不拴绳子……”老板娘吐槽归吐槽,疑惑也是真疑惑。   她想过要报警,但一看时间都凌晨一点半了,遂又放弃。   不管是谁的狗跑了,没看好就是没看好,让他们烦去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老板娘骂骂咧咧地走了,不一会儿,猫再次出现。   它悄无声息地走到笼子前,看起来像是在确认大黄的安危,隔着笼子嗅了嗅,碧绿的猫眼里仿佛流露出一丝嫌弃。   末了,它甩一甩尾巴转身离开,不带走一根狗毛。   猫猫和狗狗都不知道,有一个人类快要心碎了。   燕月明奔波了一晚,又在公路上吹了好几个小时的风,愣是没得到关于大黄的半点消息。大黄到底去哪儿了呢?从缝隙里回来的搜救队员,也都说没瞧见它。   苏主播和阎队也双双失踪,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往坏的方向发展。   凌晨三点,电话里的董晓音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疲惫。搜救部已经将和平街14号围住,可以确认,14号确实出现了一道缝隙的出入口。   这道缝隙的出入口被临时去了一个代号,叫——望月。   人只要站在树冠笼罩的范围内抬头望月,就会掉进缝隙里去。搜救部目前有一个小队的人进去查探了,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回来。   燕月明看着这一条条的消息,蹲在路边仔细掰扯着其中的关系,蹙着眉,愁得很。回归到事件的最初,他忍不住想:大黄是单纯地想要去故地回访,还是说提前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去和平街14号?   大黄虽然很聪明,但它毕竟是狗,燕月明无法全然用人类的行为模式去揣测它,这就给他的推理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燕月明想啊想啊,把故事再往前推,推到小山村、推到那里出现的月亮,愈发觉得这狗和月亮之间,会有一些特别的关联。   大黄,绝对不是一条简单的狗。   黎和平也是小山村事件的亲历者,而且是他先发现的这个地方,燕月明有心想跟他聊一聊,请老师帮他解惑。可老师年纪大了,可不像年轻人那么能熬,去了巡逻队的车上小憩。   燕月明便只能独自蹲在路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鞋子。   “学长?”燕月明惊喜地抬头看,这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可不正是那个去了天河的学长吗?黎铮低头看着他,发梢上还残留着一点缝隙里带出来的水汽,看起来有点风尘仆仆。   可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古朴的木制食盒,燕月明隐隐约约闻见了香味,定睛一瞧,还有热气呢。   “这是给我的吗?”燕月明也不怕会错意,学长都走到他面前来了,不是带给他的还能带给谁呢?   果然,黎铮直接把食盒放在了他的面前,“吃吧。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家早点摊的手艺,还不错。”   能得黎铮一个“还不错”的评价,那就是很不错了。   燕月明打开食盒的盖子一看,发现是自己心心念念好几天但没吃上的蟹粉小笼,心里乐开了花。只是当他拿起筷子想要吃的时候,转念想到大黄,就又蔫了,迟迟下不去嘴。   黎铮看他这个样子,站在他身边,双手插着兜,道:“不用担心,就算苏洄之和阎飞在缝隙里殉情了,大黄都不会有事。”   “嗯?”燕月明对他这个说法感到诧异。   殉情之说,他没多想,毕竟学长第一次去缝隙救他的时候就邀请他殉情呢。而他也认为,苏主播和阎队都很厉害,这两人在一起,就是胡地都可以闯一闯,所以虽然担心但不是特别担心。   可关于大黄的那半句……   “为什么就大黄不会出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燕月明急切追问。   “一些秘密。”黎铮说着,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还记得我掀了它的盖头吗?”   燕月明点点头,黎铮继续道:“在掀起盖头前,月亮不曾像现在这样普照大地。这样一个级别的存在,为什么一直窝在一个小山村里,你想过吗?”   那座小山村有什么特别的?   小姨去过那里,还有……大黄!   “也许最特殊的那个根本不是你小姨。”黎铮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就像谁也没说,主角一定是人。”   燕月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瞬间的冲击过后,他竟又觉得好像……并不意外。主角怎么就不能是大黄呢?为什么一定是人呢?   黎铮瞧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等他消化片刻,又道:“对相来说,它想要的世界,是所有人回归纸片人状态,按照既定的设定、剧情来走的,被控制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如果真的有主角,那么这个被设定好的主角,就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是基础,一旦主角死了,你觉得世界会怎样?”   燕月明:“会、会崩塌?小说里是不是该叫气运之子?如果真的有主角,主角一定是核心,那大黄……”   如果它是,相就不可能轻易杀它。   对了,肯定是这样!   燕月明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想很有可能,否则大黄怎么会在这个世界里存活那么多年,远超过一般狗狗的寿命了。它之前很有可能不是在小山村不走,而是被困在那里,连小姨都顺利回家了,但是大黄被困在那里!   还有和平街,为什么当初和平街整条街都会陷入缝隙?那么大的范围,那么惨烈的事情,在这偌大的上方城里都很少见。   是狗,狗掉进了缝隙,它没有再回来!   蓦地,燕月明又警觉起来,“这个猜想还有别人知道吗?”   黎铮:“散会也许有部分人知道,尤其是你小姨。但他们没有选择说出来。”   燕月明恍然记起,小姨这次掉进缝隙,就是在和平街14号。而此次出现在和平街14号的出入口叫什么?叫望月。   和平街14号,是大黄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主角的宅邸。   其实黎铮本来不打算把这个猜想告诉燕月明的,一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多,越有风险。可看着燕月明为大黄苦恼的样子,他还是选择了坦白,因为他很了解燕月明。   “我也不会乱说的。”燕月明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说。   “为什么?”黎铮勾起嘴角。   “鸩不说,而把主角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一来是报复我,二来,是怕人类以大黄做要挟,对不对?”燕月明越说,语速越快,“而小姨不说,是因为她想保护大黄。大黄也许有什么神通,但目前为止除了战斗力强悍,对鸩有特别感知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如果它身份暴露,一条狗,别人拿它做筹码的时候甚至、甚至……”   黎铮:“甚至都不会有什么负罪感,因为那毕竟只是一条狗。”   想得再极端一点,如果杀了这条狗能解放全人类,人类会如何选择?   这么想着,燕月明甚至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不愿再继续想下去。黎铮缓缓在他面前蹲下,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但你可以保护它。”   燕月明抬头,“学长?”   黎铮:“毕竟你是主角小明,不是吗?”   对哦,我还担着“主角”的名头呢。燕月明眨巴眨巴眼,看着黎铮,有点鼻酸。学长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地出现,恰到好处地听他说着烦恼,然后又恰到好处地解开他的烦恼。   事情也许不会那么糟糕的对不对?他们不该低估他人的恶意,也不能放弃希望。鸩说他是主角,但结果是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获得了很多的感动与鼓励。   如今他进了气相局了,他可以竭尽所能保护大黄。   这么想着,燕月明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蟹粉小笼,夹起一个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食物能给人带来安慰,给人以力量,尤其是那么好吃的食物。   好吃到要哭出来。   黎铮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隔着帽子手感不太好,这才遗憾收手,重新站起身来。燕月明吃着,他就在旁边站着,时而抬头看一眼月亮——情况有点糟糕了。   这杀千刀的月亮,被它照着,时刻都有犯规的感觉。   可他看燕月明和在场其他人的状态,他们都没有这种感觉,所以还是因为他……掀了盖头?   这可真有意思。 第175章 抢男人   黎铮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燕月明,要让他知道了,肯定连觉都睡不好。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淡然地站在那儿,任风吹而不动摇,在外人眼里,一如既往的潇洒和矜贵。   巡查部的队员们都在感慨花园路的兄弟情,以前觉得黎老板严厉、生人勿近,没想到还有深夜送点心这样温情的一面。   小明不愧是小明,果然人见人爱。   黎和平在车上悠悠转醒,发现大徒弟来了,也没多少意外。他贴心的小徒弟还给他留了一半的小笼包,他毫不客气地笑纳了,随即摆摆手让黎铮把燕月明带走。   “都杵在这儿干嘛呢,去去去,到别的地儿看看去。”   这儿有那么多巡查队员在,燕月明不用担心黎和平的安全,便跟着黎铮走了。黎铮是开车来的,燕月明二十几个小时没睡了,上了车就开始犯困,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和平街14号。   街边已经拦起了警戒线,14号彻底成为了一个禁区。好在这会儿还是凌晨,街上没什么人,也就没有引起任何骚乱。   黎铮作为14号现在的户主,顺理成章地就带着燕月明进了屋。搜救部的人还守在这儿,是4队的两个队员。   “黎老板,小明。”两人连忙迎上来,不用黎铮开口问,便主动地交代了这里的情况。燕月明细细听完,谨慎地走到那棵枇杷树前两三米的位置,再次抬头望去。   “这月亮……”燕月明微微蹙眉。   “怎么了?”黎铮问。   “之前我和老师爬上树看过,在树上看的月亮不太对劲,像缝隙里的月亮,就猜测过这里可能会出现缝隙的出入口。但站在树下看的时候,月亮还是正常的。”燕月明道。   “你说的是散溢现象吧?”其中一个搜救队员道。   “散溢现象?”燕月明狐疑。   “月光是没有实质的、富有流动性的,你现在虽然没有站在出入口的范围里,但站在边上,也会受到点影响。”对方解释道。   “那这散溢,能散多远呢?”燕月明追问。   对方一时卡壳,另一人回答道:“这可说不一定。”   语毕,两人又看向黎铮,显然是希望这位缝隙专家能够解答。黎铮道:“我建议你们提前撤离和平街的住户,做最坏的打算。”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其中一人还想再确认一下,“真的有那么严重吗?一旦我们宣布撤离,难免引起骚乱,而且还是和平街这样出过大事的地方。”   黎铮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回答。   “我们明白了。”那两人不再多言,转身就去打电话,脚步匆匆。   燕月明也忧心忡忡,他看看月亮,再看看黎铮,眉头微蹙。再看看月亮,又看看黎铮,然后绕着他走了一圈,认真说道:“学长,你有问题。”   黎铮挑眉,“我有什么问题?”   燕月明:“到了这里之后,你都没看过月亮。”   学长可是个敢于掀月亮盖头的人,怎么可能不敢直视月亮呢?燕月明越想越不对劲,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又去探他的额头,“你受伤了吗?”   黎铮没想过能彻底瞒住燕月明,但也确实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从他进入和平街14号开始,他就知道情况有点糟糕。他的周身沐浴在月光里,就像毫无防备地站在相的凝视之下。那是直达灵魂的压迫感,只有月亮这个中间商大概赚了点差价。   不看月亮时,他还能稳稳地站着,如果他再抬头看月亮,那可真的会暴露无遗。   “大概是掀了盖头的缘故。”黎铮轻描淡写地解释,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完了,其严重程度好像只是被夏夜的蚊子叮了一口。   燕月明不管,他火急火燎地把人往外拉,好像再晚一步黎铮就要死了。   “你就站在外面不要进来,等我进去再问几句话,我们马上就回去。”他严肃地叮嘱黎铮,后知后觉这不是一个可以被安排的主,又匆匆折返,从里面搬出来一张小凳子。   他随手掏出纸巾把凳子擦干净,再拍拍凳子,“你坐在这里不要走。”   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保险。   “不行,这里还是离太近了。”燕月明又拉着黎铮,带着小凳子,把人送到了街对面。他把小凳子往街边一放,“你在这里等我。”   黎铮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且难得地没有反驳。   燕月明一步三回头地再次跑进和平街14号,那两个搜救队员打完电话回来了,正好又聊了几句。   “黎老板呢?”对方疑惑。怎么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他在外面呢。”燕月明没有多解释,“怎么样了,局里说什么了吗?”   “还在开会,不过黎老板的意见我们搜救部向来很重视,只要指挥部那边没有异议,大概率会执行。和平街眼看是要被封了,你们那边呢?大黄找到没?”对方问。   燕月明摇摇头,“在这期间有人来过14号,或者到过附近吗?”   对方答:“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这附近的监控时刻都有人盯着呢,四周也都安排了人,别说人,连只可疑的鸟都没有。”   “谢谢,辛苦你们了。”燕月明又匆匆离开。   走出14号的大门,黎铮还坐在街对面等他,在这凌晨的风中,优雅地翘着腿。看到他出来,他还朝他挥了挥手。   燕月明一面觉得他帅,一面又很生气。   路上没有车,他大步流星地跑过去,站到黎铮面前,插着腰。黎铮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可爱,并且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生气,想问,人又走了。   黎铮摊了摊手。   遗憾的是没有人能解答他的疑惑。   眼看燕月明要走远了,黎铮只好站起来跟上。走了一步,又回去把小板凳带了,万一燕月明喜欢呢?   这丑不拉几的款式,一看就是他喜欢的。   回家的路上是燕月明开车,他非常大胆、强硬地拿到了驾驶权,安排黎铮坐上了副驾驶,然后像个无情的出租车司机一样把车开回了花园路。   彼时闻人景也回来了,得知大黄还没有消息,他担心得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回来了,迎上去刚想问话,发现燕月明脸色不对,忍不住小声问黎铮:“学长,他怎么了?大黄不会出事了吧?”   黎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出事的是我。”   闻人景惊讶,“啊?”   黎铮:“你不懂。”   闻人景是真的不懂,你都出事了怎么还能好好地站着,还跟我说话呢?你到底哪儿出事了?不要看我年纪小就骗我。   可黎铮不想再多解释了,他跟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讲什么?他甚至不懂什么叫爱情。   闻人景满心憋闷与疑惑,左看右看黎铮都不像身上有伤的样子,便又跑去找燕月明。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回了房,门一关,燕月明就脸色大变。   这可把闻人景吓到了,忙问他怎么了。   燕月明:“月亮!”   闻人景:“月亮咋了?”   燕月明:“它跟我抢男人!”   闻人景被这句话给震慑住了,他觉得有事的是小明吧?听这信誓旦旦的语气,还有这悲愤的神情,一点儿都不像假的,“不是,月亮不就在天上挂着呢吗?它怎么跟你抢男人了?啊?抢谁啊?”   燕月明阴恻恻的,“抢学长啊。”   闻人景:“……”   我就知道!   燕月明确定以及肯定,自己的大脑非常清醒、理智且富有逻辑。他没有疯,只是有点阴暗罢了。   “学长自己也说了,他这样的状态,多半是因为他掀了月亮的盖头。可学长是我的,它老盯着我的人,它不道德!”   闻人景:“啊?哦……是吧?”   燕月明:“它得不到学长,就要毁掉他。一直盯着他,一直让他犯规,学长那么厉害也会承受不住的,它卑鄙无耻!”   闻人景:“嗯嗯嗯。”   燕月明:“我要干掉它。”   闻人景:“嗯?”   燕月明:“你说我们怎么干掉它?”   闻人景:“小明,你听我说小明,要不你先去睡一觉,我们——”   燕月明打断他的话,目光如炬,“天狗食月。我带着大黄,去把月亮吃了,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闻人景:“!!!”   小明!我的小明!   爱情害人不浅啊。   闻人景要疯了,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小明的话才好。赶紧安抚住对方,又火急火燎地去找黎铮,“学长,大事不好了。”   可黎铮听完他的话,竟然笑了,笑得还挺开心的。   闻人景:“学长?”   黎铮优雅地点着香,甩了甩火柴,将剩下的未燃尽的火柴棒丢进垃圾桶,这才迆迆然回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是吗?”   闻人景眨巴眨巴眼,“什么?”   黎铮:“把月亮吃了。”   闻人景愣住,随即仔细琢磨他这句话,终于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大黄真的能吃月亮?如果连学长都这么说,就代表这件事真的有可行性。   难道小明歪打正着了?   末了,黎铮又道:“给我带句话。”   闻人景:“带给小明吗?什么话啊?”   “就说……”黎铮倚靠在窗边的矮柜上,垂眸思索片刻,又看了眼窗外,道:“说我一个人睡不安稳。” 第176章 一条狗的历险   闻人景千不愿万不愿,还是替黎铮去传话了,因为他怕小明一个人在房间里真的会走火入魔。小明听了他的话之后,终于不再阴恻恻地要吃月亮了,叮嘱闻人景,一旦有大黄的消息立刻通知他,就羞涩地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去找黎铮。   “咔哒。”当房门关上的刹那,闻人景觉得自己的心门也关上了。   爱情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太可怕了。   事实上燕月明的状态确实不大对,犯规、出入缝隙,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并不是说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完全消除。燕月明从最初误入缝隙以来,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能够考上气相局,也付出了诸多努力,精神一直紧绷。   到了今天,大脑过度思考再加上二十几个小时没睡,那点后遗症就开始显现了。   不过一般而言,就算是搜救部的队员,也没有像他这样那么快就有后遗症了。实在是燕月明不走寻常路,鸩也直面过了,深处的缝隙也去过了,一个小小新人,哪儿危险去哪儿,短时间内很难自我消化。   因此燕月明进了黎铮的屋,其实也没能干什么,他趴在黎铮怀里,头一歪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在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脑海逐渐变得平静,偶尔风吹过,也只是泛起涟漪。   而他静静躺在这片海上,随波逐流。那微微晃动的涟漪,恰好像幼时的摇篮一样,将他哄睡,慢慢的,他就真的睡着了,且睡得格外安稳。   他这边睡下去了,那边大黄醒了。   它是被吵醒的。有人翻墙进入小饭馆的后院,正要往下跳的时候,忽然发现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狗,仓皇之间踩在了杂物堆上,发出了声响。   大黄霍然抬头,看着他。   对方也看着大黄。   “嘘。”对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大气不敢出。   大黄只觉得他奇怪。恢复了力气的大黄,头脑也变得清晰很多,它骤然惊醒,察觉到自己不在熟悉的环境里,不知身处何处,当然也不认识眼前的人,但它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人类真奇怪。   大黄缓缓地站了起来,充满智慧的狗眼死死盯着他。它也不叫,对方动,它就动,把人盯得死死的。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那人咬咬牙,转身就要翻墙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大黄又叫了,疯狂地叫,恨不得十里八乡的人都能听见。   快来啊!   这个奇怪的人类要逃跑啦!至于他为什么要逃跑?   大黄怎么知道?它只是觉得不对劲,想叫就叫了。   这下可好,大清早的,在饭馆二楼睡觉的老板娘被吵醒了,隔壁包子铺的老板和客人们被惊着了,街坊邻居都听见了。   连屋顶上正在假寐的猫,都吓了一跳。   它从屋檐上探出头去,看到了从院墙上跳下来的神色慌张的人,那猫爪子在旁边扒拉了一下,又扒拉一下。   “啪!”一个破烂的网球就从屋檐上掉了下去,正好砸在男人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谁?!”男人下意识地抬头寻找罪魁祸首,却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而这时楼上的老板娘已经骂骂咧咧地在下楼了,男人连忙转身跑路,可跑出去不到五十米,斜刺里又冲出来几个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才十几岁大,正值人憎狗嫌的青春期。他们就住在附近,听见狗叫声跑出来看热闹,谁知撞上这么个神色慌张的男人。   好啊,这人肯定有问题,不然慌里慌张的干嘛呢?   大黄还在叫,男人继续跑。   几个毛头小子上去就拦人,男人越躲,他们越起劲。要问他们为什么周三的上午不去上课在这儿添乱,因为《今日气相》说了,实验中学今天休假!   狗叫得越响亮,他们越起劲,就像那水平稀烂的三剑客,实力不咋行,但胜在胆子大。男人跑,他们追着跑,一边跑还能一边喊:   “大叔你跑什么啊?”   “你做了亏心事啊?”   “告诉我啊我今天有空!”   “靠!”男人忍不住暗骂一声,再回头一看,好家伙,饭馆老板娘杀出来了。几个小崽子还在追着他问“干没干亏心事”,让他恨不得一脚踹上去。   可他不能,或者说不敢,电光火石间他调整了思路,转头就堆起笑脸,朝着杀过来的老板娘赔笑道:“婶儿!婶儿是我啊,别冲动!”   老板娘才不冲动呢,她很冷静地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妈的,干瘪的屁股都没啥弹性,“叫谁婶儿呢?七拐八绕的亲戚,成天不干正事,来我家干嘛?都说了老娘的饭馆不卖,一天天的净整这些幺蛾子!”   几个少年齐齐后退一步,看着老板娘把人踹了一脚又痛骂一顿,那唾沫星子就跟局部地区下雨似的。   好不容易等老板娘骂完了,几个少年就壮着胆子问起了狗。那狗叫声真带劲,肯定是条特别威猛的大狗,他们想看狗。   老板娘这才记起昨天店里多了一条狗,看在对方确实帮了忙的份上,就答应了。   片刻后,几个少年如愿以偿地蹲在狗笼前,跟大黄进行友好会晤。   大黄不是很看得上这几个人类崽子,瘦不拉几的,它一爪一个。   少年们也有点失望,大黄虽然体型不算小,但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威猛。黄色的毛发,除了脊背上那些黑毛,看起来就跟大土狗似的,不够帅气。   “不过这狗看起来是不是有点眼熟?”   “对啊,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土狗不都长得差不多嘛,我去外婆家的时候,他们村里老多这样的狗了,都黄黄的,它就是大一点。”   “也是哦……”   几人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大黄被他们烦死了,不想忍就开始骂人,它骂骂咧咧。   少年们咋咋呼呼,“这狗骂人!它是不是在骂人?”   “牛逼啊!”   “卧槽。”   “赶紧拍个视频。”   ……   三个小时后。   闻人景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拿起手机一看,发现自己才睡了两三个小时。他揉着脑袋,觉得有点头痛,想要再睡吧,想起大黄来又睡不踏实,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咦?   这是什么?大黄?   闻人景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发在社交账号上的照片,还在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发的,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账号的主人不是自己。   是隔壁班同学。   号称“三剑客”的校园捣乱份子,每次闻人景在台上发表演讲的时候,他们都在台下罚站。看看他们今天又在说什么?   无所吊谓:   【视频】家人们!看看这狗,贼牛逼,会骂人!   闻人景一脸呆滞地点开视频,收获大黄的一通犬吠以及三剑客咋咋呼呼好像看见奥特曼打怪兽的激动解说。   这什么跟什么啊?   我是在做梦吗?   闻人景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他连忙起床去找老师。   师徒俩也不去叫黎铮和燕月明了,一边联络同学,一边循着视频里的地址一路杀过去,找到小饭馆。   到了小饭馆,又被老板娘告知,“警察把狗带走了啊。”   老板娘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别人想买她的饭馆,还搞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她当然报警了。警察来了,她就顺道让人把狗带走了,能找到主人最好,找不到也能有个去处。   于是黎和平又带着徒弟,去找警察。   经手的警察是个新人,不认识黎和平这位搜救部大名鼎鼎的老前辈,但也很热心。他带着两人去看狗,谁知道狗又不见了。   众人一通忙活,又问人又调监控,发现这狗被装车带走了。那车是什么车呢?警局里攒了好几只流浪狗,要送去绝育呢。   黎和平&闻人景:“……”   可好端端的,刚送来的狗,还没来得及确定是不是流浪狗、有没有主呢,怎么就直接送去绝育了?   黎和平把脸一沉:“又是鸩那个挨千刀的玩意儿。”   他不得不亮出自己搜救部前队长的身份,立刻排查可能被鸩操控了的倒霉蛋。与此同时,还等什么?赶紧叫上人,去追狗啊!   “师傅,麻烦你快点儿,再晚要来不及了!”闻人景催促着开车的司机,脑子里的想法一半是焦急,一半是荒唐。   你说这事儿谁能预料到呢?   杀狗不过头点地啊。   多大仇多大恨啊。   与此同时,兽医站。   大黄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它这趟惊心动魄的旅途,就是在不停地转场、转场。坐这个车、坐那个车,离了这个笼子,又进那个笼子,碰到的还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类。   现在来的这个地方也很奇怪,有股令狗不悦的味道。   不对,这个东西狗认得!   就是这个尖尖的东西扎了自己,然后手脚就没力气了。大黄认出了针筒,开始大叫、挣扎,可猫猫狗狗进了这里,乖乖听话的是少数,激烈反抗也很正常,因此也没有人起疑。   大黄在笼子里,无处躲避,关键时刻,野猫闪亮登场。   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药房,爪子在那儿扒拉一下,又扒拉一下。“砰!”“砰!”几声,什么药水瓶、什么碘酒,摔了个粉碎。   众人大惊,连忙去看。   大黄趁机逃脱,一狗一猫冲出重围,夺路而逃。   于是闻人景和黎和平坐着车抵达兽医站附近时,远远地就听到前方传来喧闹声。闻人景紧张地降下车窗去看,看到路边闪现一道黄色身影。   “大黄!!!”闻人景急死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   怎么背上还多了只猫啊!   你给我回来! 第177章 船   燕月明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大黄回来了,但老师黎和平快被气死了。闻人景本来年纪轻轻的,也憔悴了许多,这回都不用装老成就够老成了。   “发生什么事了?”燕月明惊疑道。   “这个啊,说来话长……”闻人景用一种沧桑的语气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总而言之,就是我们在兽医站外面的马路上遇到了大黄,但是大黄刹不出车了,我们又追了它半条街。大黄虽然已经在气相局登记在册,但是它没拴绳就在城里乱跑,得罚款。兽医站那边呢,也有一些小损失,得赔钱。”   黎和平:“那是老子的养老钱!”   大黄可不懂什么养老钱,它一个呲溜就跑到了燕月明身边,快活得很。在它看来,它经过重重险阻成功归来,人类狗子还不崇拜死?   因此它高昂着狗头,翘着尾巴,甭提有多骄傲了。   燕月明想,老师可能就是被它这幅样子气的,所以连忙把大黄带到外面去,免得发生什么家庭惨案。   一人一狗交流了半天,别人也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听懂对方说的话的,总之大黄消停了,燕月明也终于放心了。   “对了,你刚才说还有只猫?”燕月明问。   “猫跑了。”闻人景仔细回想起来,觉得那猫也有点神奇,“总之挺有灵性的,据兽医站的人说,就是那只猫突然闯进药房打翻了很多瓶瓶罐罐,这才导致大黄逃脱。它就像是专门去救大黄的一样,但它不亲人,我们一靠近就跑,几秒钟就不见踪影了。我们急着带大黄回来,就没去追。”   黎和平抱着臂,仍然臭着脸,道:“已经有人去找了,你们那边呢?”   燕月明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老老实实把和平街14号的情况告诉他,又赶忙去给他倒了杯温水,“老师,喝水。”   “也就你还有点良心。”黎和平阴阳怪气的。   “行了。”黎铮坐在沙发上,瞥了他一眼,“罚了多少,我给你报销。”   黎和平:“哈哈,我是那种心疼钱的人吗?回头账单发你,你直接转我。”   燕月明&闻人景:“……”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临近傍晚。   燕月明昨天忙了一整天,到天亮才睡,所以今天只能调班,从白班换到了夜班。小方原本是想体谅他,让他干脆请假,到明天白天再去上班,但燕月明想,鸩重新出现了,大家都那么忙,他一个小新人,又没有受伤,请假不太好。他刚开始报白班的岗位,是想捧铁饭碗的同时又不那么累,可这段时间过去他的心态发生了改变,也就不执著于白班了。   他还得保护大黄,营救小姨呢。   最最重要的是,晚上有月亮。燕月明觉得自己得时刻保持清醒,如果月亮真的要抢走学长,那一定得从小明的尸体上跨过去。   小姨说得对,不是我的看着办,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燕月明自己在心里嘀嘀咕咕,仿佛在自己给自己下强心咒。他也不去问黎铮到底受月亮影响有多深,身体难不难受,想也知道黎铮根本不会说实话。   他选择跟黎和平告状,不是告黎铮的状,而是告月亮的状。先恶狠狠地告它一状,然后再拜托老师看着学长。   “老师,睡觉的时候学长的手都冰冰的……”   “这个不用告诉我。”   黎和平好不容易送走了小徒弟,转身看到黎铮还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喝茶。他瞧了一眼飘着热气的茶杯,道:“难受吧?”   黎铮“纡尊降贵”地抬眸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闻人景疑惑地凑过来,“真的会时时刻刻处于犯规状态吗?那真的不会……”   不会疯吗?最后两个字闻人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怕一语成谶,连丁点儿的风险都不想要。黎和平神色严肃,但也还是宽慰了他一句,“你学长跟你们不同。作为在缝隙里降生的人,他一出生就暴露在相的注视之下,再加上后天训练,你犯规受到的影响和他犯规之间,大概还隔着一百个小明吧。”   闻人景微微定心,“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真像小明说的那样……撺掇大黄去吃月亮?”   “这个提案确实有趣。”黎和平抱臂,“但这是在现世里,恐怕没有办法做到,想要真的办成吃月亮这么荒诞的事情,当然还是得到一个足够支撑这种荒诞事情的世界里。”   闻人景:“缝隙?要回那个小山村吗?”   黎和平微微眯起眼,“不,小山村已经被水淹了。大黄就算要吃,也只能吃月亮在水面上的倒影。”   这时,黎铮屈指轻敲着杯壁,在那简单的、缓慢的、富有韵律的敲击声中,他缓缓说道:“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或许是天河。”   他将风人传递给他的“天河改道”的信息简要说明,黎和平略作思忖,道:“如果天河改道到了天上去,那只要我们能顺着河流而上,确实可以离月亮很近。”   “可我们不会飞啊,就算我们能搞一辆飞机进去,缝隙与缝隙间的通路往往曲折离奇,飞机也根本到不了那儿吧?”闻人景仔细在脑内构建那条直通天幕,又如瀑布落下的河道,如果不去考虑现实世界才有的那些物理规则,那……   “坐船?不管这河道怎么弯曲、奇诡,河道就是河道,河道可以行船。”   黎和平满意点头,“你小子也不赖嘛。”   闻人景挺直了腰板,矜持微笑。   黎铮却又无情发问:“船从哪儿来?”   闻人景下意识地绷紧了脑袋里的那根弦,冥思苦想,“如果说缝隙里有哪条船最有名,一定是倚红船。可现在倚红船在胡地,我们接触不到它,真的等到了胡地再想办法,好像又太晚了?”   黎铮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闻人景:“有一个缝隙,叫千帆过尽,那里有很多船,或许可以去那里想想办法。不过那儿距离上方城很远,就算拿到了船,船能不能顺利抵达,能不能上天河还是个问题。还有、还有……黄金国有金子做的小舟,小舟不大但是很沉,我觉得它可能上不了天……”   “这不就——”黎和平是个没耐心的,怒吼狂师不需要解释。但他刚开了个口,黎铮就一个眼神扫过来,将他的话堵在喉咙里。   “你接着说。”这是他对闻人景说的。   闻人景有时觉得学长过于严格、不做人,但有时又会很感动。感动于什么呢?他会很耐心地听你把话说完,给出所有可能的答案,然后再冷酷无情地告诉你:你的答案都是错的。   好伤心,又好感动。   “倚红船有船坞,每次翻船、散架,到再出现,都会经过这里。”黎铮道。   “刷新点?”闻人景眸光微亮,都来不及悲伤了,“相当于游戏里的boss刷新点对不对?倚红船可能在别的地方散架了,但是最后它更新迭代的时候就会出现在这个船坞里,然后又从这里继续开出去?”   黎和平略显诧异,“我怎么都不知道?”   黎铮:“那地方很隐蔽,通路只有一条,是我偶然发现的。”   黎和平更诧异,“那你不告诉我?”   黎铮:“你跑了。”   什么时候跑的?   不就是不想再收徒弟,所以连夜出逃吗?   黎和平讪笑,“哈哈……”   黎铮懒得跟他掰扯,“我会带阙歌和大黄一块儿去船坞探路,你在这里坐镇。”   黎和平警觉,“不是,你走了我怎么跟小明交待?”   黎铮:“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我要走吗?”   黎和平语塞。   黎铮勾起嘴角,“他比你想得要聪明,不论是智商,还是情商。”   瞧瞧、瞧瞧这骄傲的劲儿,臭显摆什么啊?   黎和平一阵牙酸,余光瞥见闻人景,闻人景面无表情。他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对方,“你咋了?往常这个时候你不都该嚷嚷着不去上学,要跟着学长闯荡缝隙、拯救世界了吗?”   闻人景摇头,“我不配。”   我不配,是因为我不懂,我不懂爱情。   半个小时后,气相局。   连山一边往背包里装东西,一边苦着个脸跟阙歌说话,“不是,为什么又是我啊?我跟你们比起来,就是个实打实的新人,你们不怕我拖你们的后腿吗?这么重要的任务,不是应该找更资深的前辈?”   “咔哒”一声,阙歌扣上自己的武装带,戴好帽子,回头打量了他一眼,道:“学长说了,你挺好用的。”   连山:“……”   替我谢谢他。   连山嘴上虽然说着不愿,但手里的速度可不慢。他迅速收拾好装备,还顺便把阙歌的也给收拾了,两人全副武装之后往外走,前去与黎铮汇合。   燕月明恰好从楼上的窗边经过,看到他们走出气相局的大门,脚步放缓。但他最终没有停下来,又大步迈开,继续奔着前方去了。   “小明,这边!”巡查部的人在叫他。   看到他真的过来了,还拍拍他的肩,笑道:“真没想到,才几天啊你就调到夜班了。可以可以,后生可畏。好好干啊小明,今年的优秀员工奖章一定有你一份,干得好了还能分房呢!”   什么!   小明的眼睛登时亮了。 第178章 撤离行动   今夜的小明很忙碌,因为黎铮的一句话,后勤部接了个大单子——封锁和平街。   在燕月明睡觉的时候,气相局已经开过好几轮会了,定下了撤离和平街所有居民并封锁和平街的方案。气相局这个地方,虽然总是在开会,但一旦开完会,定下了方案,执行的速度就堪比发射火箭。   此次行动,由对策指挥部、巡查部、后勤部合作完成。   气相局办事,可不管什么白天或者黑夜,为了保证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它有时会显得不近人情,譬如——撤离通知下午才颁布,晚上就要让你搬了,甚至等不到天亮。   按照指挥部的意思,最好赶在今夜的波动时刻来临前,安全撤离所有人。   巡查部的人骂骂咧咧,但也只能去办,而这个时候,如何安抚民众就是一个问题了。好在上方城里的居民们饱受世界意识的摧残,拥有丰富的斗争经验,事关自己的小命,不配合的在少数。   燕月明到的时候,和平街一片灯火通明,到处都是车子。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燕月明穿着后勤部的白色制服,肩头还带着荧光小灯,像萤火虫穿梭在人群里。他要去找街道办的人,在那儿跟救助站的同事汇合。   救助站会负责此次撤离行动开始后,对民众的安置、救助工作。   这次来的又是熟人,49号救助站的那对搭档,扎着揪揪的长发男叫小乙,娃娃脸女生叫小丁。据说他俩当初能组队,完全是因为名字比较配套。   “小明,这边!”小丁朝燕月明挥手,他们那辆酷似冰激凌车的快捷救援车就停在路边,很显眼,很好认。   燕月明快步跑过去,也没那寒暄的时间,迅速把工作对一对,便听小乙说:“这次成方集团够大气,直接提供了住所,他们那连锁酒店最低都是四星的。”   “名单统计出来了吗?”燕月明问。成方集团就是曹彧家的公司,曹彧早就提前跟他通气了,而根据气相局一贯的处理办法——他们并不支持将所有人集中安置。   有鸩潜伏在暗中搞事,人多了,人心浮躁,反而容易出问题。把和平街的人拆分开来,化整为零分散在城内,倒是更省心。   小丁看了眼自己的平板,“差不多了,全市一共5家酒店提供入住服务。根据各个居民不同的情况让他们自行选择,目前来看,人员分布还算正常。”   燕月明:“还要麻烦你们撤离之后做一份分析报告给我,排查一下有没有异常情况。譬如他本来应该选这个酒店的,却选了一个离家、离工作地点都不方便的,甚至远离原有生活圈的。”   小丁点头,“明白。”   燕月明还不是那么习惯对别人发号施令、给别人安排任务,不过当大家都忙碌起来、工作节奏加快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行不行、可不可以的了。   街道办的人也很配合,大致跟他说明了情况,一点儿都不欺他面嫩。燕月明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才算有条不紊地把事情都安排下去。   这时他看到了裁缝铺的老赵,他正在给裁缝铺关门,脚边大包小包的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东西。燕月明快步过去跟他打招呼,想着帮他提个行李。   老赵潇洒地摆摆手,“别,我女儿一会儿就过来接我了,你忙你的去。”   燕月明可不仅仅是来帮忙的,他趁势打听起和平街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出没,或者什么奇怪的现象。   老赵想了想,道:“和平街么,一直都很和平,平时吃点瓜,也不过就是谁跟谁眉来眼去、谁跟谁又吵架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啦,这条街都是搞黄昏恋的,要说哪里奇怪,也就一个闹鬼的14号,这不都被你们封起来了嘛。”   燕月明:“它最近有再闹鬼吗?”   老赵:“这我可不知道,我们老人家是从来不会去夜探鬼宅的。”   燕月明没问出什么名堂来,也不失望。老赵他们什么都没碰到才好呢,平平安安、顺遂健康。   他拜别老赵,又来到了和平街14号。   后勤部的前辈阿龙正好送东西过来,一个又一个大的黑箱子被搬进14号。燕月明进去时,正好看到技术人员在那边组装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   “一个小型的监测装置,刚从研究院运出来的。”阿龙人如其名,是个拥有结实肌肉的壮汉。但他本人很是亲和,比小方都要亲和得多。   燕月明已经不止一次听到研究院的名字了,心里好奇得很。研究院是保密机构,普通人是进不去的。而监测部那套大型的监测装置,就出自研究院之手。   “这个的功能跟监测部的一样吗?”燕月明好奇发问。   “那不太行,这小装置顶多能测测能量波动,可读不出具体的规则来。算是个预警装置吧。”阿龙一边跟他解释,一边指挥着人搬东西。   燕月明只是看着,没敢上前碰仪器。这么高端的东西,他怕自己给碰坏了,回头看到搜救部的人,忙上前问:“之前进去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对方表情肃穆,但语气不算很凝重,“这是常有的事。缝隙的入口在这儿,出口可不一定。现在还没过24小时呢,第二队也已经进去了。”   燕月明点点头,不过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个,“昨晚不止苏主播和阎队掉进缝隙了对不对?同样突然失踪的在城内还有不少人?”   对方的语气这才凝重起来,嗓音也逐渐压低,“是,明明没有缝隙的出入口在,但人就是不见了。有人报的是失踪,警局查不到任何线索,最后转到我们气相局来,所有的统计下来足有好几十个。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是消失的时间段差不多,而且附近都有水。黎老板那边呢,他有什么线索吗?”   搜救队员愿意跟燕月明说这么多,一是因为都是气相局员工的缘故,迟早都会知道,另一个,当然还是因为黎铮。   燕月明:“他和一队的人进缝隙了,如果有线索,他应该会直接跟你们搜救部的人说。”   “也是。”对方点点头,两人便又交错而过。   阿龙送完东西,跟燕月明并肩走出14号。巡查部的车子正好在街边停靠,伍元从车上下来,看到燕月明,挥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小明,我找到那只猫了。”   “猫?跟大黄在一块儿的那只?在哪找到它的?”   伍元带来的消息让燕月明很惊喜,两人走到一边去说话,伍元道:“我顺着大黄被劫的路线,调取了沿途所有的监控,发现那只猫出现得很早。也就是说它很有可能一路跟着大黄,动物有灵,说不定它真的是奔着救它去的。后来我又去找附近居民打听,有人见过这猫,说它是流浪猫。不过这猫流浪的范围有点大,不局限于某一个地方,出现最多的就是大黄被警方带走时所在的那个小饭馆附近了。”   燕月明若有所思,“饭馆附近……是因为那边有吃的?”   伍元:“老板娘说店里总是会有吃的不见踪影,也许就是流浪猫偷的。我还问了那几个学生,他们说附近不止有它一只流浪猫,还挺多的。”   燕月明:“那猫现在在哪儿?”   “还在饭馆那一带,它很机敏,跟我们打个照面就跑了。”伍元说着,观察着燕月明的神色,问:“你觉得这只猫有问题吗?”   燕月明摇头,“不是有什么问题,它会救大黄,且大黄不排斥它,那它肯定不是跟鸩一伙的。我只是在想,如果只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猫,似乎做不到昨晚的那些事情,它或许也有特别的地方。你能帮我跟一跟它吗?”   伍元只是想了想,就爽快地应下了,“行,包在我身上。”   与此同时,缝隙,是非监狱。   苏洄之总算换下了那身真空浴袍,穿上了时髦的囚服。这囚服是真的很时髦,炫彩条纹,还带掐腰设计,非常贴合身材。如果说他穿上这身衣服是名模走秀,那其他人穿这身衣服,就是泡泡糖成精,再硬的汉子都会变软。   阎飞则不然,他穿着一身黑白条纹的囚服,翘着二郎腿坐在监狱里,黑着脸,仿佛狱霸附体。他心情很差,且非常烦躁,你要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跟苏洄之分在了两个不同的区域,被隔开来了。   苏洄之的那个区域叫“彩囚区”,阎飞在“黑囚区”,以颜色来划分,简单明了。   至于为啥这么分?因为他们这两个半路上车的,没有经过不知法庭的审判,需要在入狱前单独进入小黑屋,做一套“是非题”,以最终成绩分区关押。   事实证明两人毫无默契。   事实又证明,阎飞对苏洄之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因为进入监狱也才一天不到,他是怎么混到广播室去的?   “各位亲爱的狱友们,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听听这熟悉的播音腔,阎飞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苏洄之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对着镜头言笑晏晏的模样了。 第179章 是非监狱   是非监狱是个很奇怪的地方,说是监狱,更像是学校。它唯一的主题就是——做题,只要做不死,就往死里做。   这里的所有题目,都只有两个答案,是或者非,因此得名“是非监狱”。   是非监狱好进不好出,且NPC很特别,都是极具工业风的机器人。它们没有披仿生皮,所以你一眼就能看出它们是机器人,手里端着“粒子枪”在各个区域巡逻,充当狱警。   监狱的典狱长是主脑,NPC中的大boss,被安置在东南角的小白楼里。   除此之外,监狱里并没有其他的NPC。   所有的犯人,除了阎飞、苏洄之这些误入缝隙的活人,都是像寂静街区那样的没有具象化的“设定”。譬如阎飞对床的狱友,很明显的左撇子,惯用的东西都放在左侧,且有相当的洁癖。   广播响起,今天的课间活动又要开始了,简称——放风。   阎飞避过那位洁癖狱友的床铺,走向门口。机器人狱警过来开门,把手在门口的电子锁上一搭,“嘀哩”一声轻响,门就开了。   “请在十分钟内前往广场集合。”机器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而广播里,苏洄之还在那儿叭叭。   话里藏有联络的暗号。   阎飞和苏洄之都是气相局的核心骨干,尤其是苏洄之,他是播音部的台柱子,如果长时间不出现,必定引起风波。按照道理,他们不该来是非监狱蹉跎时间,会选择尽可能不上那辆车,或者想办法在进入监狱前离开。   可车上还有别的乘客,有的是跟他们一样半道上车的,有的是从法庭运过来,已经被“判刑”的。如果不走一趟监狱,带着审判回去,结果会非常糟糕。   为了那几个乘客,阎飞和苏洄之必须来监狱里走一遭。现在阎飞只希望那几个乘客够聪明,能够记住自己在下车前叮嘱他们的话,听指令行事,不要擅作主张。   思索间,阎飞已经跟着机器人狱警转过拐角,进入另一条长长的走廊。   监狱里灯光昏暗,且没有窗户,气氛压抑,稍有点动静就能形成回响。前方的一个牢房门口,也站着一个机器人NPC。阎飞微微蹙眉的同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还往下滴着水,衣服尤其是肩颈处全湿了,像被人把头摁在水缸里一样,格外狼狈。   “请在十分钟内前往广场集合。”   “今日阳光灿烂,各位前往广场的狱友们,千万记得防晒……”   机器人狱警的催促声和苏洄之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冷一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质感。眼镜男正是车上的乘客之一,他神色惊慌,看到阎飞的刹那,眼神中迸发出惊喜,但又腿软地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好似无法动弹。   阎飞大抵猜到他是在牢房里触犯了什么规则,镇静地走过去,一只手搀起他的胳膊,不容置疑地带着他往前走。   男生刚要说话,阎飞便道:“别声张,一切听我的。”   阎飞的表情虽然冷硬,但此时此刻,正是这样的冷硬,让男生慌乱的心重新平定下来,腿也没有那么软了。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主动跟着他往前走。   这一路上他们没有再碰见其他的乘客,监狱里分区众多,大家都分得很散,得到了广场才能汇合。而就在他们绕过几个弯,再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终于从昏暗的室内走入露天广场时——   阎飞看到站在广场上的人,脸色微变。   只见广场上已经零星站了几个人了,有两个是乘客,还有一个是生面孔。他很高大,穿着一件旧旧的皮夹克,头发稍显凌乱。   阎飞走来时,他听见脚步声,正好回头。那张脸逆着光,叫人看得不怎么真切,但缺失的一只耳朵却很显眼。   “宿秦。”阎飞沉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另一边,上方城。   燕月明忙活了半天都没能坐下来喝一口水,所有人紧赶慢赶的,总算在午夜12点来临之前,把和平街给撤空了。等最后一个住户离开,波动时刻已经过半,放在和平街14号的小心监测装置也亮起了警示的红灯。   董晓音匆匆赶到,她还带来了另一样东西——阎飞从公爵古堡带回来的沙盘,苏洄之给它取名为“恒河星数”。   沙盘是个传讯道具,里面的沙子能在特定条件下流动成字符的形状。   燕月明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沙盘,圆圆的像个磨盘那么大,沙子是白色的,看似轻盈、流动,但却神奇地不会从沙盘里洒落出来。   董晓音带着沙盘进入14号后院的房间里,又朝燕月明招手示意他过去。燕月明心领神会,关上门,回头问:“字符已经破译好了吗?”   “是,阎队从失落之城带回了能够找到的全部的红方魔纹,研究院那边加班加点总算是有了成效。”董晓音把沙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你过来看。”   燕月明凑过去看,就发现沙子上有波纹在流动。不是风吹过湖面的那种波纹,也不是简单的石子投入水面的那种圆形波纹,更像是……   音波!   董晓音:“进入波动时刻后,沙子就开始流动了,而且到这里之后明显加剧。波动时刻应该就是它的固定传讯时间,只有在这个时候信号才是通的。”   燕月明:“那信号通了,我们要怎么把这通‘电话’给‘拨’出去呢?”   “用这个。”董晓音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金针。金针似针非针,一头细一头粗,大约一指长,且没有针孔。   燕月明只看了一眼就认出它来,仓储中心A2区编号039的藏品,来自黄金国。仓储中心很大,燕月明不可能记住里面所有的东西,但他去过、知道的缝隙就那么几个,有关于这些缝隙里的东西,他的印象都会深刻一些。据说这针并不是简单地用黄金打磨出来的,而是黄金国的树上长出来的,针叶树的叶子。   董晓音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认出来了,便也不多解释,直接用金针尖细的那头刺破指尖,让指尖溢出殷红鲜血。   下一秒,她迅速就着鲜血在沙盘上写字,复杂、玄奥的字符在她的手中逐渐成型,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燕月明既担心她用血书写的举动会不会对她的身体产生影响,又不敢出声打扰,怕前功尽弃,便只能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写字的过程其实很短,不过短短十余秒,董晓音收手。   燕月明赶紧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和纸巾递过去,一边递,一边眼睛还盯着沙盘。只见那血色的字符仿佛有魔力一般,透着一股特殊的宝石般的光华,红得格外艳丽。   他可以确认,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人血该有的表现。他眨眨眼,那血色就又开始褪却了,从极盛到黯淡,再到彻底消失无踪,真的只是眨眼的功夫。   “这就传过去了?”燕月明这才看向董晓音。   “根据我们的推断,是的。”董晓音用餐巾纸擦掉手指上的血,又用上了贴心小后勤给的创可贴,微微勾起嘴角,忽然又问:“你知道我传的是什么讯息吗?”   燕月明可看不懂那些字符,老实摇头道:“不知道,是什么啊?”   董晓音还故意卖了个关子,“我问对方——”   燕月明侧耳倾听。   董晓音:“在吗?”   燕月明:“啊?”   董晓音噗嗤笑出来,“开玩笑的,我只是在确认对方的身份。有很大概率,对面的人是你小姨或者与小姨有关的人,但在没有确认之前,我也无法暴露更多信息给对方。”   燕月明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条传讯通道的最初,是他在麻烦无限公司找到了总裁收藏的小姨的小卡。而后气相局联络了散会的人,确认小卡上面有唐乔传递的暗号,根据暗号,他们找到了“公爵古堡”这个缝隙,这才获得了沙盘。但事无绝对,还是小心为上。   他又看了眼时间,已经23:58分了。   当指针划过零点,《今日气相》准时上线。因为苏洄之不在,徐灵昨日已经播过,所以今天上播的是另一位姓许的男主播。   “尊敬的各位市民朋友们,午夜安好。”   “下面为您播报今日气相。”   “第一条……”   ……   与此同时,胡地。   Q塔从倚红船上下来,回到了自己的小丘塔。小丘塔从外面看,是一座七层的玲珑宝塔,坐落在繁华的城区,还有高高的围墙围着。不算高、甚至有点袖珍的小丘塔,取自“山丘”的意思,每一个翘起的檐角上,都挂着幻彩的琉璃灯。塔顶上还有镭射灯球,每到夜晚,当Q塔心情好的时候,附近的居民们就能欣赏到最具朋克风格的灯光表演。   Q塔还很喜欢打碟。   不过这都不重要。   小丘塔的守卫是两个黏土人,都有着圆滚滚的脸蛋,红扑扑的脸颊,梳着双丫髻,穿着漂亮的襦裙,一个朱红衣衫绣着金桃,一个一袭天青绣着枇杷。   她们总是撑着伞,见Q塔回来了,忙迎上去,娇滴滴地跟他请安,“国师,您回来啦。”   Q塔点点头,背着手,昂头挺胸地走进小院。   守卫是不会进去的,因为小丘塔只符合Q塔的身高,黏土人也就比正常人类矮一些,根本进不去。   小丘塔是国师Q塔一个人的地盘,他也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今天他又独自走进了那扇小门,一路来到顶楼的卧室,走到了一个沙盘前。   沙盘上有字符,Q塔看了一眼,背在身后的手伸过来挠了挠下巴。 第180章 啾咪啾咪   等待回复的过程是漫长且难熬的,但是当你眼前还发生着另一件令你担忧的事情时,这些所有的情绪,就都会化作焦灼。   燕月明一边等着沙盘那端的回复,一边听着《今日气相》。许主播的风格跟苏洄之和徐灵都不一样,那声音听起来清冷克制,人也是高岭之花那一挂的,平日里独来独往,很是低调。   今天的第一条规则:   月下请撑伞。   随着波动时刻结束,月亮影响的范围果然扩大了。原本它只能影响黎铮一个人,但现在,哪怕是燕月明站在月下,后颈都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凉意。   这种凉意并不致命,甚至比不上普通的犯规,如果是个心大的,或许只以为是背后拂过一丝凉风,并不会放在心上。   可月亮一直在。   它将会照耀整个黑夜。   除此之外,14号的缝隙出入口也变大了,以院中的枇杷树为圆心,往外扩展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今日气相》接下来的规则也或多或少与月亮有关。   第二条:请不要对准月亮、或月亮的倒影拍照,不要将月亮带回家中。   第三条:请不要摘镜子里的花,镜中不会开花。   第四条:零点至早上6:00时段,所有车辆禁止右拐。如需导航,请下载气相局专用导航APP——气相地图。   第五条:请不要进行包括占卜、看相等一系列带有“预知”、“批命”性质的迷信活动,如有违反,请于24小时内,前往救助站,由工作人员协助办理改名手续。   第六条:今日民政局暂停结婚登记,离婚不受影响。请广大市民朋友悉知。   第七条:……   如果说看到前面几条,燕月明还不算惊讶的话,看到第五条他就有点咋舌了。他当初因为左脚先迈进公司而被开除,没想到现在算个命就得改名。   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零点刚过一刻钟,他就收到了来自咒术师麻仁爱的信息。   37号麻仁爱:我打算改名了,朋友。   加油小明:???   加油小明:为什么?   加油小明:这才过了一刻钟!   37号麻仁爱:零点的时候我正好给自己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凶”,然后我就犯规了,打开手机看到气相预报,不得不感叹一句时也命也【点赞.jpg】   加油小明:你不是咒术师吗?怎么也兼职算卦?   37号麻仁爱:天下玄学是一家。   加油小明:……好吧。   其实燕月明已经忘记他原名叫什么了,只记得他在麻烦无限公司取了个别名叫“麻仁爱”,现在他又要改名,可见他与自己的本名确实没什么缘分。   而有了他这么一打岔,燕月明的焦灼心情也缓解了不少。   这时,沙盘终于有了反馈。   白沙重新流动起来,燕月明屏息以待,生怕呼吸会把沙子吹跑。等到字符成型的时候,他又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半了,这证明——对方传递讯息的时间不局限于波动时刻。   董晓音亲自守着,拿来纸笔将字符记录下来。刚开始,她一笔一划记录得很认真,生怕有一笔错漏,就会导致信息传递出现问题,可是写着写着,她就越写越快,越写,表情越古怪。   “这怎么……好多啊。”燕月明也不由地发出惊叹声。   “这人是在写作文吗?”董晓音一边吐槽一边奋笔疾书,因为前面的字符很快消失,又出现新的,慢了就记不住了。   等她好不容易记录下了所有的字符,写满了整整一张纸,沙盘终于不再更新。燕月明给她递了杯水,问:“这些字符什么意思?”   董晓音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那些字符,表情愈发古怪。   燕月明便紧张起来,“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你的乳名叫……小燕子?”   “……”   你怎么知道!   燕月明震惊、错愕,还有点后知后觉的难为情。他发誓这个名字自从爸妈死后就再也没人叫过了,而他会叫这个名字,完全是因为新手父母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恶趣味。他们唯一有分寸的地方,大概就是从不在外人面前叫这个名儿,所以浦匣子弄里的老邻居们都管他叫小明,唯一还知道这个称呼的只有——   “小姨!”燕月明惊喜地看着董晓音,道:“只有我小姨知道这个称呼,所以通讯那头的人如果不是我小姨,就是小姨认识,甚至是信任的人,否则不可能把这个告诉对方。”   董晓音压下想要打趣他的心思,清了清嗓子,微微正色,道:“从后面的信息来看,这个人不是你小姨,他是你小姨在胡地认识的人,叫——Q·宇宙霹雳无敌·炫彩DJ·纵横胡地·丘塔唯一的主人·啾咪啾咪·迷你国师冕下。”   “哈?”燕月明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露出了近乎呆滞的神情。   “没错,传过来的信息就是这么说的,虽然我的翻译可能有词不达意的地方,但总体上应该大差不差。”董晓音抱臂沉声。   “可、可是他……啾咪啾咪?”   “听起来有点离谱,但在胡地,倒也正常。”董晓音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蓦地,又笑了笑,说:“好了,不逗你了,这个人我有印象。丘塔唯一的主人,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住在那座袖珍宝塔里的Q版小人。他的名字叫做Q塔,国师是自封的称谓,因为胡地没有国,只有城。”   燕月明还是第一次听说国师可以自封的,好奇问道:“Q塔是NPC?”   董晓音:“不确定。胡地是缝隙的核心,也是NPC最多的地方。与之相对的,还有很多滞留在那里离不开,或者不愿意再离开的流浪者。这些流浪者有的已经丧失了人类的模样了,看起来像NPC,但TA还没有作为人类死去,所以又不算NPC。Q塔在NPC和流浪者之间算是个中立者,搜救部的人以前跟他打过交道,但不能完全确定他的身份。不过既然他跟唐乔搭上了线,我现在更倾向于——他还是人。”   “原来是这样……”燕月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他还有说别的什么吗?”   “他说,胡地的渔人在天河里钓月亮。”董晓音对于“钓月亮”这个说法,颇感兴趣。如果她猜得没错,这就不仅仅是钓月亮那么简单,如果那月亮在照耀着胡地的同时也照耀着现世,那就等于缝隙和月亮通过缝隙相连了。   渔人的钓钩很厉害,他们应该是通过月亮钓到了……现世的人?   只是眨眼的功夫,董晓音就已经推导出了大半的真相。再顺着这个思路往下一想,“苏主播和阎队消失的地方,有水。”   燕月明愕然,“他们是被钓走的?胡地的渔人……被钓到胡地去了?!”   董晓音回答得很肯定,“不。胡地已经封闭,而且城里突然失踪的人中,陆陆续续已经有人被找回来了。他们分散在不同的缝隙里,落点很随机,但都没有听说过什么胡地。”   燕月明还以为找到一条去胡地的路了呢,结果空欢喜一场。不过没关系,他迅速调整心态,能传讯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波动时刻已经过去,他们没办法再传新的消息过去,只能等待。   “我回一趟局里,沙盘就放在这儿,先不要动它。”董晓音话里有话,但没有多作解释。她离开后,燕月明往门口看了几眼,发现巡查部守在这里的人变多了。就连忙着去缝隙里四处救人的搜救队员,都匀了几个过来。   此刻的和平街14号,固若金汤。   可鸩不是寻常人,他会冒险过来破坏沙盘吗?   怀着这样的疑惑,燕月明再次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他不知道的是,董晓音回到气相局后,直接进了闻人副部长的办公室,而在她们的交谈中,多了一条董晓音没有说出来的信息。   “别人不知道,但我们都知道,Q塔是气相局曾经的逃兵。您觉得,他还可信吗?”董晓音冷静地注视着闻人暮晓,等待她的回答。   闻人暮晓沉吟片刻,道:“逃兵和背叛者不一样。这样,你再想办法联系一下散会,问问他们关于Q塔的事情。”   董晓音应下,但没有立刻离开。她再次问道:“那您觉得……唐乔可信吗?”   闻人暮晓反问:“你觉得她不可信吗?”   董晓音:“唐乔掉入缝隙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鸩,我们无法确定她有没有受到鸩的影响,从而成为他的傀儡。而气相局对唐乔、对散会的了解,都太少了。”   闻人暮晓听出了董晓音的意思,唐乔哪怕之前是好的,可她跟鸩交手、掉入缝隙后,再没有人见过她。无法亲眼所见,就无法证实她的立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你觉得——”闻人暮晓看向董晓音,眸光凌厉,“小明可信吗?”   董晓音的回答很肯定,“可。”   闻人暮晓:“为什么?”   董晓音:“花园路的人没有那么好骗,尤其是黎铮。”   闻人暮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等到董晓音出去,闻人暮晓看着紧闭的门口陷入沉思。   气相局当然不是全然信任唐乔的,她突然进入所有人的视线,还没见到人就掉进了缝隙,如果气相局选择完全信任她、信任散会,那才是对上方城所有人、对自己工作的不负责任。思及此,闻人暮晓又拿起座机,拨了一个电话给对策指挥部。 第181章 草芦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缝隙的草芦里,连山犹豫再三,还是悄悄跟阙歌问出了这句话。因为他们来到这儿已经有一会儿了,而这掩映在竹林中的草芦鬼影憧憧,时不时还有阴风阵阵,着实有些可怖。   阙歌耸耸肩,目光看向坐在桌边案几前唯一一张太师椅上的黎铮,小声道:“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自己问。”   连山赶紧摇头。   他可不敢,有了驿站的那次经验,他完全不敢在黎铮面前放肆。而且这一路走来,虽然过去才几个小时,但他们已经连续穿过好几个缝隙了,不带停留,直接硬过的那种。   连山到现在都觉得脑瓜子有点嗡嗡的,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过来了。而现在这个缝隙,他从来没见过、没听说过。   再次环视四周,草芦颇具古代韵味,所有装饰都古色古香的,木地板、竹帘子,用的也是油灯。室内灯光昏暗,外间是个南北通透的厅堂,里面还有一个卧室。   厅堂里只有一张小案几,他和阙歌老老实实地守着油灯跪坐在蒲团上,大黄卧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黎铮则不然。他坐着太师椅,手里把玩着一个紫砂小茶壶,姿势优雅,脸庞一半隐没在黑暗里,看起来像太师那神秘莫测的主子。   蓦地,灯火跳动了一下。   连山的眼皮也跟着跳了一下,但他轻易不敢动,用余光瞥着旁边的阙歌,而后再和阙歌一块儿看向对面的黎铮。   黎铮把茶壶放下,看向草芦外的夜色,终于开口道:“要下雨了。”   连山这才看向外面,发现真的有淅淅沥沥的雨丝飘落下来,但因为天色过暗,所以看得并不真切。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雨点就变大了,砸在屋顶和竹叶上,发出了声响。大黄汪汪地叫起来,仿佛夜雨中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江湖夜雨十年灯。”黎铮突然念了一句诗,虽说诗句从他嘴里说出来毫无违和感,但连山还是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这句诗跟现在的情形有点像。   阙歌还是更胆大一些,直接问:“它跟缝隙有关吗?”   黎铮悠悠起身,“当然。死在这个缝隙里,并且化作这个缝隙一部分的这个人,是个文化人。”   说着,他拿起放在案几上的斗笠,走向门口,“走吧。”   阙歌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利索地跟上去。连山就要差一点,呲着牙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大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上,听阙歌在那边问黎铮:“我们往哪儿走?”   黎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戴上了斗笠。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就发生了,原本看起来只值50块钱的平平无奇的斗笠,突然间变成了值500块的。   黑纱仍是黑纱,可变得更有质感了。斗笠的外壳看起来没有变,但内部却出现了神秘玄奥的黑白花纹。连山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花纹,总之很好看,像石碑上镌刻的古老图腾,很有韵味。而那帽檐上,还垂下了缀着珍珠的络子,压在黑纱上,漂亮又高贵。   “这是什么?”连山忍不住问。   “定风波。”黎铮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藏在黑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你们拿着伞,跟着我的脚印走,记住要踩准了,不要走进风雨里,也不要回头。不论身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阙歌和连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墙角放着两把竹伞。连山有些疑惑,这伞刚才就在吗?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大黄呢?”阙歌问。   大黄听到自己的名字,机敏地竖起了耳朵。黎铮也看过去,对上它那充满智慧的眼神,微微勾起嘴角,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方巾。   “给它系在头上。”黎铮把方巾递给阙歌。   学长发话,阙歌哪能拒绝?她看着手里的蓝色碎花方巾,再看看大黄,又偷偷瞥一眼黎铮,开始怀疑这碎花方巾是不是小明搞来的,颇为符合他的审美。   不过学长能在这时候拿出来给大黄用,说明方巾大概率是缝隙里的东西,能挡雨。既然如此,那就给大黄用上吧,一只狗应该也不要求什么美观吧?   阙歌如是想着,便招呼大黄过来。   大黄丝毫不知道它将面临什么,认识的人类叫它过去,它就去了。谁知道刚走到跟前,头上就被罩了一块布。阙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方巾打上结,一只村头小靓狗就诞生了。   “汪呜?汪呜!”大黄拼命摇头,但是甩不掉。头上包着块布的感觉奇怪极了,它忍不住伸出爪子扒拉,又被黎铮用眼神制止。   “汪!”可怕的人类,他到底想干什么!   黎铮没有回答他,径自走入雨中。连山和阙歌也立刻拿起伞撑开,小心谨慎地踩着他留下的脚印,一步步向前。   “汪!汪汪汪!”大黄一边骂人一边跟上去,弯道超车跑去了黎铮前面,顶着块碎花布,在风雨中穿梭无阻。   汪?   没有淋到?   大黄立刻又开心起来,甚至追着雨点跑。   黎铮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看似跟着,却在无形中主导着前进的方向。因为大黄并不会真的乱跑,它跑出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过来,便又跑回来,继续在风雨中撒欢。   风雨打得竹叶哗哗响,让连山借由黎铮的“定风波”想起了那句诗——莫听穿林打叶声。   我也算是个文化人了。   连山苦中作乐地想。   不多时,正在雨中玩耍的大黄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朝着连山背后的方向狂吠,甚至发出挤压在嗓子里的低吼,全身戒备。   连山也觉得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无声且恐怖,叫人汗毛都立了起来。须臾之间,一滴雨落了下来,就落在他的脖颈上,冰凉刺骨。   可是不对啊,他明明撑了伞的,哪来的雨?   如果是风斜吹着雨丝飘进了伞里,照这个雨量,也不会只有一滴。连山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只手继续撑着伞,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武器。   他还谨记着黎铮的话,不能回头,而这时,前方的黎铮顺手扯下了旁边绿竹上的一片叶子,放在嘴边吹响。   霎时间,清越的哨声响起,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也骤然退去。   连山只觉得神奇,而大黄也歪起了狗头,似乎很不解刚才看见的东西怎么消失了。连山忍不住问:“竹叶吹出来的声音可以驱鬼吗?”   阙歌建议道:“要不你试试?”   连山微怔,“我可以吗?”   两人的目光都看向黎铮,黎铮从容不迫地继续往前走,答道:“你们随意。”   大佬都发话了,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连山别的不敢试,这种关键时刻能保命的手段,还是愿意试一试的。可是当他也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放在嘴边吹时,任凭他如何用力,换了多少种方法,都无法吹出哨声来。吹了半天,只有“噗噗噗”的吐气声,听得大黄都投去异样目光。   “我怎么吹不出来啊?这有什么技巧吗?”连山诚恳发问。   “可能是因为你不够有文化?”阙歌打趣道。   “汪汪!”大黄也来凑个热闹。   黎铮在前面走得不疾不徐,大度又仁慈地给两位气相局搜救部新人解释道:“因为发出声音的不是叶子。”   连山忙问:“那是什么?”   阙歌总算反应过来了,清了清嗓子,道:“口哨。这是我们花园路学长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技能,对吧?”   连山下意识地继续问:“那为什么要摘叶子?”   黎铮:“随便摘的。”   随便摘的?连山还是有点不懂,但阙歌又悟了。什么叫随便,这是我们花园路学长的一点浑然天成的帅气。   她还是不够懂学长的心,刚才应该拍下来传给小明的。   与此同时,上方城。   明明没有下雨,但路上的人都撑起了伞。燕月明打着伞走在凌晨时分的和平街上,正配合巡查部做最后的封锁工作。   整条街已经人去楼空,只路灯还亮着,来来去去都是穿着气相局制服的工作人员,连街道办都按照要求撤走了。   快要走到尽头时,燕月明突然听见前方传来骚乱声,连忙快步跑过去看,就看到两个巡查部的队员正逮着几个年轻人在说话,听起来气得不轻。   “怎么了?”燕月明问。   “是小明啊,这不是逮着几个不要命的嘛。”巡查队员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忍不住吐槽,“你看看,和平街都撤离了,还过来拍,拍什么?你们不怕掉进缝隙里吗?这么晚出来你们家长知不知道?!”   几个年轻人看起来都二十郎当岁,比燕月明还要年轻一些。年轻人无畏,手里拿着Go Pro,还有人把手背在身后,好似拿着遥控器一类的东西。   燕月明往天上看,隐约听见有无人机的声音。好家伙,这是跑这儿拍素材来了,也确实够胆大的。   “这不是刚刚撤离嘛,我们想着现在来还不要紧,明天肯定就不来了!”几个年轻人一叠声儿地讨饶,态度倒是摆得很正。   可巡查队员什么情况没遇到过,一看他们这态度,就知道肯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次认错,下次还敢。你说他们没分寸吧,人家还知道要赶着时间过来拍,晚了就会有危险。   燕月明突然想起老赵的话,问:“你们来和平街拍什么?气相局的撤离行动禁止拍摄的。”   为首一个男生道:“就、就拍着玩儿啊。”   燕月明:“做自媒体?”   男生:“啊……这个,我们绝对没有在网上乱说哦,就是赚点点击量嘛,你们懂得。”   燕月明的重点不在这里,他加快语速道:“你们拍过和平街14号吗?”   男生和同伴们面面相觑,随即摇头。可燕月明的思路已经打开了,老赵不止一次提过和平街14号是鬼屋,和平街又曾经出过大事,难免有胆大的年轻人会过来鬼屋探险。那他们来的时候,是否曾在这里发现过什么?   思及此,燕月明也顾不上这边了,跟巡查队员说了声“辛苦了”,便又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上网搜索,结果还真被他搜到了——   《惊爆!鬼宅探秘第6弹!和平街14号的前世今生!》 第182章 于青宴   凌晨四点,燕月明撑着伞蹲在路边看视频。   视频的up主是个叫“熊心老六”的男人,“熊心”大约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意思,证明他胆子很大。而他上传的视频内容,不是在作死,就是行走在作死的路上,“鬼宅探险”也只是其中一项。   和平街14号的探险视频看起来是很早期的作品,画面不够清晰再加上不停抖动,叫人看了头晕,因此点击量也不高。   他的风格还很浮夸,一惊一乍的,开头讲了一大堆关于和平街14号的传闻,用词都是“我听说”、“某某人说”、“据传”等等,配合着他的阴间滤镜,唬人是很唬人,但都是无从考证的内容,一听就知道是胡编乱造,弹幕里也多是吐槽。   也是,气相局里都没有太多的关于和平街14号的记录,区区一个网络up主哪可能知道什么内幕呢?   燕月明心里早就清楚这一点,但看到的时候还是难免失望。他定了定神,快速调整心态,又跑回了14号,打算跟随视频里老六的视角,再走一遍。   刚开始,一切正常。   老六翻墙进去,鬼鬼祟祟又一惊一乍,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的,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鬼,都是他自己吓自己。他打着手电,爬了树,看了前面的面馆,又拍了院子里的枯井和铜钱草,一切都跟燕月明现在看到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紧接着,他进入了后院的房间里。   房间没有上锁,当然也没有灯火,他大概是为了营造恐怖气氛,一边喊着“有人吗”,一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镜头在左右来回地晃,就像他在不停地左右看着里面是否有人一样,而就在这时,“啪嗒”的声音出现了。   “谁?!”老六可吓了一跳,那种惊吓不像演的,而此时的弹幕数量也骤增。   燕月明的心也跟着提起来,视线跟随着老六的镜头,一路紧张、忐忑地在屋内探索。老六也不是真胆大,去里屋的时候没注意到门槛,因此被绊了一跤。   “唉哟!”他倒地的刹那,手里的DV也砸在地上,镜头出现了裂缝,发出摩擦和咯噔的声响。画面天旋地转,弹幕也开始出现了“卧槽”的字样。   【卧槽卧槽】   【有人!】   【有人出现了!】   【卧槽!!】   【一级战斗警戒!】   ……   燕月明就站在老六曾经摔倒的地方,而他的手机画面里,也就是老六DV拍到的画面里,陡然出现了一张脸。   DV正对着房梁。   有人趴在房梁上!   和平街14号是老式的屋子,没有用天花板做吊顶,所以是可以看见房梁的。老六同样看见了房梁上的人,手电扫过去,他大叫着“鬼啊”,也同样把对方吓了一跳。   好在虚惊一场,对方是个活人。   【哈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原来是同行……】   【我说呢,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不会是你们说好了一起来作秀的吧?】   【没意思】   ……   房梁上的人下来了,大约二十几岁,五官普通,头发略长有些遮眼,面对镜头时略显拘谨,他说自己也是来探险的。声音很轻,看起来是个腼腆的社恐。   老六拍着他的肩跟他称兄道弟,问他有没有发现什么,他略显迟疑,而后摇摇头。镜头扫过他身上,他没有带包,衣服和手上都有灰尘,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发现。   探险视频到这里就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毕竟和平街14号就那么大点地方,拍不了多少素材。一个人时,老六还能咋咋呼呼搞点噱头,两个人聊起来了,也就没什么搞头了。   可看完之后,燕月明站在房间里,望着房梁,却陷入了深思。这个在房梁上的人究竟是谁?他跑房梁上去干什么?   他再看一眼视频的发布时间,是10年前的10月16日,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触动了他的神经。   如果他没有记错,10年前的10月份,正值上一次世界意识的活跃期,也就是鸩出现在上方城的时间段。   “小明你干嘛呢?”负责在这里驻守的搜救队员看到他拿着个手机站在那边,忍不住发问。   燕月明没有隐瞒,他自己看不出来的东西,也许别人能看出来呢?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嘛。   “我上去看看。”对方很给力,身为搜救队员,他的身手也够矫健。在房间里目视一圈后,他很快就找好了攀爬的途径,先爬上柜顶,再上房梁,一气呵成。   可是房梁上除了灰尘和一些小飞虫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搜救队员从房梁上跳下来,道:“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探险,还是在鸩的活跃期,确实有点太过巧合了。那个老六倒还好,但是这个出现在房梁上的人……你有链接吗?发一个给我,我去查一下他的身份。”   燕月明当即把视频链接发给他。   这时,天也快亮了。燕月明重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便又回了趟气相局。   搜救部的效率很快,燕月明还没下班呢,就收到了反馈。那人就在搜救部的档案里,叫做于青宴,上方城人士,福利院长大所以没有家属,在10年前的10月14日失踪。   老六的视频发布于10月16日,但视频需要经过剪辑才能上传,所以他真正拍摄的日期,必定早于16日。   于青宴在14号就失踪,极有可能,他出现在和平街后,很快就失踪了。报案的人是他的同事,因为他没有去上班,打电话打不通,去他出租屋里也没找到人,这才报案。警方找不到人,排除绑架等可能性后,将案子转移至气相局。   根据气相局的推论,他大概率掉进了缝隙,但搜救部没能找到他,只能判断他还没有死,因为跟他有关的人还没有遗忘他的存在。   “我能看看于青宴的资料吗?”燕月明问。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绝密。”搜救队员对燕月明还是很客气的,当即招招手让他来电脑前看,“你看电子版的吧,都在这儿了。”   气相局的档案做得很全面,从这个人出生到上学,再到失踪,各个阶段的资料都有。搜救队员对燕月明道:“这些迄今为止失踪了但是没找到的人的资料,我们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盘点。人死了,相关的记录就会开始消失,我们就得及时把资料封存进你们后勤部的仓储中心了。”   燕月明点点头,时不时地应和几句,而后继续专注地看着资料。资料很多,所以他足足看了半个小时,等到看完再回到后勤部,他也快下班了。   下了班,燕月明飞奔回花园路。   “老师老师!我有新发现!”燕月明此刻仿佛老六附体,咋咋呼呼的。闻人景去上课了,但是黎和平还没起,他就冲到了黎和平的房间里,等不及对方起床了,趴在他床边就开始输出,“你知道吗老师,我今天吧啦吧啦……”   黎和平听得头昏脑涨,但好歹是听明白了,“你说,那个于青宴你认识?”   燕月明小鸡啄米式点头,又瞬间严肃道:“在寂静街区,那个躲在11号屋的流浪者。搜救部的档案里有他写的文字记录,字体跟11号流浪者给我扔的纸团上一模一样。同样的字还出现在橙红小镇,学长也在那里见过他。他是散会的人。”   黎和平摸着自己刚长出来的胡茬,眯起了眼。   燕月明继续道:“老师,你说有没有可能,也许,鸩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住在和平街14号呢?只是我们之前没有发现。”   黎和平:“你觉得那于青宴躲在房梁上,是为了窥探鸩的行踪?”   燕月明:“也许他真的看见、或者听见了什么呢?”   黎和平反问:“那为什么鸩没有杀他灭口?以鸩的手段,如果有人类在旁边窥视,他不可能不发现。”   燕月明这就有点卡壳,挠挠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灵光乍现,“也许当时鸩并不在,是其他的人类到了那儿呢?譬如被他操控的傀儡,甚至是气相局的叛徒。”   “我发觉你这小子有时候脑子确实有点灵光。”黎和平老怀大慰,但又道:“不过你能不能让老师先起床呢?”   “哦,哦哦。”燕月明连忙让开,后知后觉有点难为情。可他也不是故意把黎和平堵在床上的,都怪他有了点思路就太激动了。   黎和平一边起床,一边道:“你没跟搜救部的人说?”   燕月明老实摇头。   黎和平:“为什么?”   燕月明:“学长教过我的呀,隔墙有耳。他说让我有什么事先跟老师说,不然会被人卖掉的,还容易死。”   黎和平:“你倒是听他的话。”   燕月明听出黎和平有点吃醋,赶忙道:“那是因为我知道老师很厉害啊,而且老师也是搜救部的,虽然退休了。散会的人好像不怎么信任气相局,但是他们信任花园路,一定是老师声名在外。”   黎和平心里熨帖了,脸色也好看了,“那是。” 第183章 期末考试   燕月明是真的很听话,不是简单地听别人的话,而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别人很厉害,他确实应该如此。他很自觉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师,然后把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他,自己乖乖吃过饭睡觉去。   黎和平本来还想跟他说两句话,上楼找他,看他已经安详地躺在床上,都不好意思再叫他。   “个小兔崽子……”黎和平埋汰燕月明的语气可要温柔得多,离开房间的时候也轻手轻脚的。   不过,唉,谁叫他能者多劳呢?身为老师当然真诚地接受学生的赞美,然后照顾一下学生的啦。   瞧瞧小明自从上班以来,都瘦了。   这厢,黎和平出门去处理于青宴的事,那厢,闻人景在学校里,也致力于为学弟遮风挡雨。学弟真的太红了,每天都有小迷弟小迷妹跟闻人景打听他的事情,询问闻人景能否帮忙搞到他的签名。   闻人景都义正言辞地拒绝,绝不给学弟增加工作量。   好在他很快就可以解脱了,因为今天是期末考试。考完了,他就解放了,可以跟着老师和学弟学妹们投入到拯救世界的伟大事业中去,尽情地发光发热,成为上方城未来的中流砥柱!   中流砥柱拿到了考卷。   他看到了考卷上的内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是什么啊,我现在考的不是数学吗?为什么它问我三角码是不是都是用石头做的?   我只听说过三角尺诶。   不止闻人景一个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整个考场里,不少考生都纷纷抬头,茫然地看看左右,再看监考老师。监考老师拿着水杯正要喝水,看到考生们一个个都抬头,还愣了一下——今年考题有这么难吗?   他踱步过去一看,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这时,闻人景敏锐地听到隔壁班也传来了隐约的骚乱声,似乎不止他们班的考卷发生了问题。如此大规模的离谱的错误,不可能是印刷错误,那就只能是……   蓦地,教室的广播里传来了“刺啦刺啦”的声音,好像电线短路,又像是正在连接什么频道,让闻人景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作为学校里的风纪委员,他当即开口,“现在是考试时间,请大家不要交头接耳,注意考场纪律。并且,谨慎答题,考试才刚刚开始,请大家不要慌乱,不要心急——对吗,老师?”   老师对上闻人景的眼神,马上反应过来,“对,大家不要着急,不要大声喧哗,谨记考场纪律知道吗?老师现在有事,先去外面看一眼。”   语毕,他立刻走到门口,探出头去看的同时,发现一条走廊所有教室的门几乎同时都被打开了。监考老师们一个个都面色凝重,不等他们开口交流,楼上又传来桌椅到底的声音,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状况。   是他们都掉进缝隙来了?不像啊,学校还是那个学校,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周围的人一个都没有变。   那是突发规则?   特殊情况?   电话第一时间打到气相局,气相局巡查部迅速切入实验中学的监控画面,在派人前往的同时,先远程指导。   气相局的人经验丰富,很快就从卷子的题目判断出——这或许与一个叫做“是非监狱”的缝隙有关。   紧接着,教务处的各位老师们,拿着大喇叭开始对涉及到的所有考场进行通知。   “各位同学们请注意,本次考试改为开卷考。大家不要紧张、不要惊慌,试卷上出现了一点点课本外的知识,没什么大问题,考试继续进行,但本次考试结果不计入最终成绩。”   为什么一定要拿着大喇叭通知呢?   因为学校里的广播突然不能用了,那刺啦刺啦的声音倒是一直在,但修不好也播不了,技术人员说这叫“不可抗力”。   “什么不可抗力,见鬼的不可抗力!”   “主任主任!”   “又什么事?没看我正忙着呢吗?”   “有学生太紧张拉肚子了,说要去上厕所,能去吗?”   “你他——”   主任用尽毕生力气阻止自己骂脏话,“你陪他去啊!”   实验初中,老牌名校,应对各种规则的经验丰富,但像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多见。校长他们还好巧不巧出去开会了,教导主任只觉得自己的头要炸。   “气相局的人来了没有?”他只能逮着学校保卫科的负责人问。   “来了来了来了他们开直升机来了!”保卫科科长让他抬头看,“你看头顶不就是吗?主任你放心,咱学校一向在各级保护单位中排名前列的,都是祖国的花朵呢。”   主任可不想跟他扯这些,他一个箭步直冲教学楼,黑着脸如同一个大boss游走在走廊里,让学生们纷纷猜测主任是不是被鸩打了。   闻人景的班级是最淡定的,原因无他,这不有闻人景在吗?   闻人景是其中最淡定的,神色平静,坐姿端正,其实内心慌得一批。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位搜救部副部长的亲儿子·花园路的高徒·主角的学长·校优秀学生代表·铁面无私风纪委员应该会做这份考题,但其实他不会。   隔壁桌的同学在给他使眼色,他看见了,又没办法装看不见,便只能学他亲爱的黎学长,用眼神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下颌线一定要绷紧了,背要挺直了,但不能太刻意。要若无其事,对,微微地点一下头,尽显高手风范。   同学们在心里直呼牛逼,不愧是你,这么淡定、这么从容。于是大家也都淡定了,一看闻人景就胸有成竹,那他们还怕什么?   我们实验中学的学生,无所畏惧。   很快,气相局的人赶到,开卷考试正式开始。到底是怎么个开卷法呢?气相局的员工拿着大喇叭直接给你报答案。   “第一题,三角码是不是用石头做的?是。”   “第二题……”   一方报答案,一方写答案,教室里的氛围一派祥和。   教导主任黑着脸从每一个教室门口路过,他没有想到在自己的任职期内,有一天学生考试是需要报答案的,因此在心里歹毒地骂了鸩八百遍。   这可是全市统考!   要拿出去跟别的学校比的!   恰在这时,刺啦刺啦的广播好似恢复了正常,从中传出熟悉的声音来。   “……各位亲爱的……们……今天……请所有人认真答题,遵守……”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信号不好。   报答案的气相局员工,和写答案的学生们纷纷抬头看向广播传来的方向,都在脑海中第一时间匹配到这声音的主人——苏洄之。   苏洄之的声音怎么突然出现在广播里?是气相局安排的?   学生们不明所以,气相局的员工却清楚,苏主播掉进了缝隙,根本还没有回来。   “苏主播出现了!”   气相局的巡查部的大厅里,有人在惊喜高呼。但很快,这种惊喜又迅速被担忧取代,巡查部的钟礼和对策指挥部的井宁,也就是闻人景的父亲站在一块儿,两人对此都不乐观。“和平街和实验中学的情况有些类似,都是渗透。缝隙里的情况直接影响到现世来了,只不过一方是月光普照,一方是做题。”井宁道。   “如果渗透加剧,我们的生活就继续不下去了,对吗?”钟礼微微眯起眼,“上一次其实情况也差不多,甚至更严重,影响范围更大,但是唐乔在胡地连敲了三天的鼓,硬生生又让生活回到了正轨。解决问题的关键还得在胡地。”   井宁:“那是一定的。”   钟礼:“散会的人秘密跟花园路接触过很多次,你觉得他们手上真的掌握了进入胡地的关键线索吗?”   “他们不是已经把线索告诉了气相局,只是目前还没有一个最终结果而已。”井宁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任谁都听不出他话里的倾向和立场。   钟礼耸耸肩,不再言语。   片刻后,井宁转身离开,在电梯里碰到了自己的妻子。   儿子还在学校考试呢,夫妻俩当然也不是不关心。见他们谈起家事,其他人都自动回避。电梯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闻人暮晓看了眼左上角的监控,道:“最近局里关于散会的风声有点大。”   井宁:“树欲静而风不止,但风也只是风,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闻人暮晓侧目,“我什么时候担心了?”   “是。”井宁无奈地笑,“闻人部长向来坚如磐石,是我小井多虑了?”   “你叫小井,儿子也叫小景,你小心他下次又不理你。”   井宁说起这个来,更无奈,“他都快变成花园路的儿子了,哪还记得我这个老父亲。”   “那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闻人暮晓说话不留情面,对自己也一样。井宁叹口气,也并不反驳,“他留在花园路也好,我们现在……”   怀疑他们可能是叛徒的有,怀疑他们跟花园路、跟散会过从甚密的也有,这个来试探、那个来试探,井宁这个八面玲珑的人都觉得累,他总不能在脖子上挂块牌子说“我是忠臣”吧。   而他们夫妻一个在对策指挥部,一个在搜救部,都身居要职,儿子还在花园路,别人不试探试探他们吧,好像也说不过去。   今年的结婚纪念日又不能好好过了,呜呼哀哉。 第184章 期末考试2   苏洄之的广播让气相局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能借此确认苏洄之和阎飞的位置,知道他们还活着,忧的是当一场考试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广播里的苏洄之又报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宿秦。   “通知:58号狱友宿秦以及79号狱友阎飞因打架斗殴,违反监狱守则,现关入禁闭室反省。希望广大狱友能够吸取教训……”   实验中学,所有的学生们都被要求离开教室,以免再被卷入什么麻烦里。离开了教室的学生们就像出了笼子的鸟儿,叽叽喳喳,既紧张、忐忑又难掩兴奋。   他们不认识什么宿秦,但有人知道搜救部的阎飞。尤其是闻人景的同班同学,他们偶尔会在闻人景的嘴里听到“阎飞”这个名字,于是走廊上——炸锅了。   “什么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打架斗殴?监狱?”   “阎飞这个名字不是搜救部的人吗?我听谁提起过,说是很厉害的!”   “打架!斗殴!”   “苏主播还播报了!”   “哇——”   此起彼伏的声音充斥着闻人景的耳朵,他心道糟糕。别人不知道宿秦,他还不知道吗?那个阴险狠辣的男人,死而复生、阴魂不散,绝对是故意出现在苏主播和阎队面前的!   这不就打起来了么?   闻人景趁着还没有人来跟他这个“知情人士”问这问那,悄悄退出人群,假装自己要去上厕所,一路来到了连通两栋教学楼,被玻璃幕墙封着的连廊里。   他走得不慢,不出片刻就发觉有人在跟踪,心中一紧。穿过连廊,墙角有一棵很大的绿植,他迅速往绿植后一躲,等到尾随者出现——   “怎么是你们?”闻人景认出了对方。   这不就是住在小饭馆附近,拍了大黄的视频传到网上,也算为营救大黄做出了卓越贡献的隔壁班“三剑客”吗?   “我们还想问呢,你鬼鬼祟祟干什么?老师不是说不让乱走吗?”三剑客一叠声地发问,但与其说是质问,不是说——他们是想知道闻人景有没有什么秘密任务,可不可以让他们也加入。   闻人景当即正色:“那边人太多了,我只是过来上个厕所。”   三剑客面路狐疑,“是吗?”   “是啊。”闻人景镇定点头,正好前面就是一个厕所,他小心留意着门口的标牌,确认无误,再佯装从容地走进去,打算做做样子,谁知道一进去就悲剧了。   熟悉的犯规的感觉如潮水般从背后涌来,闻人景想及时出声提醒,可他的速度完全赶不上三剑客走进厕所的速度。   四个人一块儿犯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广播里又传来苏洄之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惊奇。   “通知:初二(1)班闻人景同学,初二(2)班翟浩、蒋祺、郑达先同学,违反规则,随意走动,现关入禁闭室反省。希望同学们能够引以为戒……”   全校哗然。   走廊上的学生们都沸腾了,教导主任被口水呛到了,气相局的员工们也惊疑不定。这闻人景是那个闻人景吗?我们副部长的儿子?   厕所里的闻人景整张脸都垮了下来,颤抖着手去开门,却发现门已经打不开了。完了完了完了,被关禁闭事小,被全校通报批评事大。   他闻人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可也正是因为闻人景,坐在是非监狱广播室里的苏洄之,确认了缝隙与现世正在交织的事实。就在刚才,闻人景和其他三人的名字忽然出现在他身前桌面上的惩罚名单里,他只能选择播报,先按照规则走。   转念一想,学校对学生来说,不也是一个监狱吗?学生们被关在学校里做题,是非监狱的囚犯们被关在这里做是非题,都是做题,两者结合倒也应景。   就是宿秦……   苏洄之静静地坐在播音台前,眼眸微垂,半是沉思半是出神地坐了好一会儿,蓦地又笑了笑。很奇怪,当他再次见到这个昔日的友人、今日的仇敌时,心里竟是如此平静。   心里不平静的另有其人。   阎飞翘着腿躺在小黑屋里,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谁也看不到他的脸色有多臭。宿秦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实战很强,而且据黎铮说,这人像打不死似的,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人了。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打架斗殴算什么罪名?   苏洄之播报的时候,语气里竟含着笑。   也不看看他是为了谁在打架?   小黑屋里也是能听到广播的,阎飞紧接着听到闻人景的名字,微微蹙眉。他的反应也不慢,很快就想到现实世界可能被缝隙影响到了。   闻人景这会儿应该是在学校,那受到影响的就是实验中学。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好的对策是让学生赶紧离校。   离开是非监狱的最安全的路子,是拿着典狱长签发的证书刑满释放。   那么,当这个缝隙影响着实验中学,学生离开实验中学最安全的路子,是考完期末考、拿到成绩单放暑假。   事情也正如阎飞所预料的那样,气相局和校方商议过后,决定冒险一试。铃声响起,所有学生都回到考场,按照已经定好的顺序进行考试。   数学考完了,下一门是语文。   试卷第一题:   请问《啊!完美滴爱情!》原作者是否为麻烦无限公司的总裁麻烦?如果是,请默写其中任意一句句子。   学生们齐齐露出茫然的神色,抬头一看,监考老师也挺茫然的。气相局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出去打电话,“喂?”“搜救部的人怎么说?他们也不会吗?”   电话最终打到了燕月明那里。   燕月明被电话铃声吵醒,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什么?麻烦有没有给我小姨写过情诗?我不知道啊……等等,他竟然给我小姨写情诗?!”   最终,是同样进入过麻烦无限公司的前·情报贩子、现·巡查队员伍元,给出了正确答案。他在麻烦无限公司的时候致力于搜索各类情报,也不小心看到过总裁的酸诗。   那诗写得就像总裁的粉色内裤一样骚,伍元没有告诉燕月明,是怕他受刺激。   什么你的香气拂过我的鼻尖,什么我愿跪下成为你的脚垫,呕。   实验中学的学生们,也深感不适,可还是得硬着头皮答题。负责报答案的气相局员工和教导主任就更不用说了,心是怄的,脸是绿的。   另一边,燕月明接了个电话就睡不着了,因为挂念着闻人景,干脆起床来到了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的期末大考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不少家长和媒体收到风声堵在了校外,紧张等待,但不被允许进入。   燕月明此刻还不是上班时间,所以没穿工作服,眼看人太多了他也不好当众露面,便想去侧门转转,谁知道在那里碰到了伍元。   “小明、小明,这边!”伍元压低了声音朝他招手。   燕月明过去跟他汇合,目光狐疑地扫过他的车——一辆三蹦子,“你开着这车……在这边干什么?”   伍元:“我不是来帮忙了么?现在已经在考历史了,你那小学长刚关了禁闭,现在好像也放出来了,你放心,暂时还没人出事。”   燕月明心中稍定,“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伍元随即招呼他上车,“你来得正好,昨天不是拜托我去追踪那只猫吗?我有头绪了,你跟我来。”   燕月明回望了一眼紧闭的校园,给黎和平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这边的情况,便跟着伍元上了车。三蹦子一路驶出学校区域,半个小时后,来到了一片令燕月明有点眼熟的区域。   “这是……狗贩子被抓住的地方?”燕月明问。   “没错。”伍元开着三蹦子驶入小路,前方是正在修建的高架桥。附近居民拆迁了,来来往往的工程车压坏了原来的水泥路,到处都坑坑洼洼的,还有丛生的野草和随处可见的绿色铁网护栏。   伍元一边突突突地开着车,一边解释道:“这事儿说来也巧,这两天不是有很多人都像苏主播和阎队那样无故消失了吗?搜救部负责救人,我们巡查部负责前期工作,也就是找人。先到处找找,找得到最好。我这边就拿到了一份名单,又跟警方那边接触过,然后我就发现——这名单里有个人很奇怪。”   燕月明:“怎么个奇怪法?”   伍元:“按照警方那边的线索,他是在快到零点的时候主动出门的。这个时间点出门本来就很奇怪,最后又查到他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点,就在这附近。”   燕月明略作沉吟,问:“这个人是谁?”   伍元:“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上班族。”   这时伍元把车停了下来,打开地图仔细比对,肯定道:“应该就是这儿了。你看前面就是高架桥,再往东北方向大约1公里,就是那个抓住狗贩子的小树林。当时狗贩子被抓,大黄失踪,最终,它出现在了很远的小饭馆里,对不对?”   燕月明点头,“当时已经是地毯式搜索了,后来搜救部去小饭馆里查过,那家小饭馆的储藏室里,有缝隙出入口的波动痕迹。但那应该只是一个出口。”   伍元:“那这里也许就有一个入口。”   燕月明:“那个男人跟大黄一块儿掉进去了?”   “应该还有猫,那猫一直在这附近活动。”伍元说着,视线向四周搜寻,蓦地眼前一亮,“你看那边就有一只。”   燕月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道矫捷的身影在草丛中掠过,转瞬间消失无踪。流浪猫,向来很警觉。   “我们往前走走。”燕月明道。   别看他没穿工作服,但他知道最近不太平,也足够小心谨慎,所以还是带了随身背包的,背包里有应急物资,还有他从怪奇小屋获得的小金斧子。   两人顺着坑坑洼洼的路往前,不多时,就看到路边的草木掩映中,立着一块黄色的牌子,上面写着——禁止入内。 第185章 荒原(一)   毫无疑问,前方是一个缝隙的入口,不论是燕月明还是伍元,都隐隐约约感知到了。燕月明还从背包里掏出望远镜,看到了牌子边缘的铁锈上剐蹭到的一丝猫毛。   两人没有贸然进入,不是因为胆小,而是晚上还得上班呢,这要是进去了出不来,那不得算缺勤?扣工资?   气相局员工手册上有写,各部门员工必须时刻保持联络畅通,如非紧急情况,出入缝隙必须报备。如果连气相局的员工都随便乱跑,那还得了?   两个新人小菜鸟,还是把皮绷紧一点的好。   思来想去,燕月明先打了一个黎和平的电话。   黎和平掏了掏耳朵,问:“你想自己进去吗?”   燕月明老实回答:“想的。”   他可是要去胡地的男人,不趁现在积累点经验怎么行?小明不是龙傲天,比起越级打怪,刷怪升级才是硬道理。   黎和平:“大黄跟猫如果进去了,还出来了……那猫或许还是多次出入,证明这个缝隙不怎么危险,你跟那五块钱一起进去也行,大不了就是写检查嘛。不过鸩藏在暗处,要是他盯着你俩,你俩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燕月明:“那老师你来吗?”   “老师忙着呢!”黎和平总是能在慈祥和暴躁之间瞬间切换,耐心不足三分钟,“你要是想不挨批评,又安全,找董晓音啊。”   燕月明好奇,“晓音姐?”   黎和平:“阎飞那四分队就找不出几个循规蹈矩的人,董晓音要不答应带你一块儿进去,你跟她撒撒娇就完事了。”   燕月明:“……”   “别跟黎铮那臭小子说是我说的啊,挂了。”黎和平雷厉风行地挂了电话,丝毫不给小徒弟反驳的机会。   燕月明看着挂点的电话挠挠头,跟伍元商量过后,还是很听话地给董晓音打了电话。董晓音在电话里非常爽快,说马上就来。   大约一刻钟后,来了一对熟人——卜夏和陈野生。   陈野生晒黑了不少,卜夏剪了短发,两人穿着搜救部的制服,都英姿飒爽的。短短的一段路,陈野生几乎是飞奔着跑过来,开心地挥手跟他们打着招呼,“小明!五块!好久不见啊!”   四个曾经的考生在此聚集,仔细一想,还真是入职之后第一次见面。   “你们去四队了?”伍元最先反应过来。   “是啊。”回答他的还是陈野生,“本来三队的肖队长是我们主考官,她把我们先挑走了。后来晓音姐跟她打了一架,把我们要了过来。当然了,我是个吊车尾,晓音姐想要的还是我夏姐,我是顺带的。”   卜夏这才道:“是友好切磋,不叫打架。”   陈野生知错就改,“对对对,友好切磋来着。”   “那很好啊,我觉得四队很适合你们。”燕月明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三队和四队都很厉害,但三队的肖莛风格比较严谨、冷肃,四队的阎飞就比较不拘一格。而卜夏和陈野生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人,换到四队或许发挥空间更大。   总而言之,一个四人小分队正式正立了。   卜夏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仔细询问过这边的情形,便直接掌握了主动权,看了眼手表,道:“你们都准备好了对不对?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进去。”   陈野生:“Let’s go!”   他还是像在考场里那样,无所畏惧、一马当先。其余三人紧随其后,跨过那个“禁止入内”的牌子,眼前风景变幻,就出现在了一片无垠的荒原上。   “好大啊……”陈野生四下望着,目之所及除了荒草地就是荒草地,张开双手感受那风,好像都跟城市里的风不太一样。更自由,更清冽,还带着一股野草的气息。   伍元好奇发问:“上方城原来就有这个缝隙吗?”   伍元是从海湾来的,并非上方城人士,对这里了解得还不多。卜夏回道:“来的路上我查过内部系统了,这个缝隙没有记录。”   燕月明继续老老实实掏出望远镜,放眼望去,这荒原上还有一些孤零零的树。有些活着,有些半死不活,有些已经干枯,都各有各的特色。   他的脑海中瞬间蹦出一段话——挂在树上的风干小狗。   燕月明不由打了个寒颤,“我们先探索一下周围,看看有什么规则吧。”   那厢卜夏已经行动了,她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了一根类似于甩棍的东西。把它握在手里用力一甩,“咔咔”的声音中,它就会自动伸长变成一根“登山棍”。燕月明认得这件装备,后勤部的仓库里好多呢,那棍子里头不仅藏着麻醉剂,还藏着刀,百变、实用、入门级新手装。   陈野生也有一个,他开心地跟燕月明说:“前辈们说,以后还有机会根据个人要求定制武器,等我立了功,我就给自己搞一个升级版的棍子。”   卜夏失笑,她决定不告诉燕月明和伍元,这家伙第一次拿到棍子的时候还不太会用,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前辈和队友们展示他从小到大学的帅气棍法,结果——被棍子里的麻醉剂给放倒了。   气相局史上第一人。   董晓音那后悔的表情,到现在还让人印象深刻。   言归正传,陈野生脱线归脱线,工作时还是很认真的。   他和卜夏作为搜救部的,在前面打头阵,长长的棍子拿在手里,谨慎地拨开草丛探看。因为这荒原看起来实在藏不住什么东西,太空旷了,反而让人心里毛毛的。而唯一能藏住东西的,看起来就是这草丛了。   草丛并不高,大部分地方只到人的小腿处,也有些地方的草高一些,被风吹着摇曳,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   “等等。”卜夏忽然叫住众人。   燕月明看过去,只见她用棍子从地上挑起了一块骨头。卜夏法医出身,很容易就判断出这是一根人的肋骨。   陈野生哈哈一笑,“这草地不会吃人吧?”   伍元侧目,“兄弟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放心,就算草地吃人,第一个吃的也是他。”卜夏仔细检查过骨头上没有特殊标记后,将骨头放回原位,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卜夏在草地上蹲下来,看向了一株折断了的草。这草的茎秆大约一直粗,硬度中等,看起来不像是被风吹断的,因为其他的草都还完好,所以最后可能是有人路过时,不小心弄断的。   燕月明又搜寻周围的地方,果然发现了被人踩过的痕迹。   顺着这个痕迹,他们开始找到明确的方向,一路往前。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任何触犯规则的感觉,好像这片荒原就只是荒原,直到他们走到了第一棵树的前面。   这是一棵枯树,黑色的枝干摆出了极具艺术感的造型,像女巫的头发。   树干上不知是谁刻了字。   可能因为时间比较久远了,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燕月明眯起眼仔细辨认,念道:“猫猫……大、神?法力无、无——”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落下,燕月明忽然感到不妙,立刻闭嘴。属于小动物的直觉如同一阵寒意坐了火箭直窜头皮,他刹那间后颈发凉,熟悉的犯规的感觉又来了。   “快——”可他看向其他三人,却见他们泰然自若,完全无事发生的样子。   燕月明瞪大眼睛,略显错愕,其他人也诧异地看着他。卜夏微微蹙眉,“你犯规了?”   犯规了,且无处可逃。   燕月明往后退、闭眼,甚至退出好几步,犯规的感觉一直如芒在背,竟没有丝毫衰退。是他刚才念的那句话有问题?猫猫大神法力无边?   他不该念出来?   还是……   说时迟那时快,陈野生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摁着燕月明的肩膀,跟着他一块儿跪在草地上。燕月明那叫一个猝不及防啊,跪了个实打实的,膝盖嗑在地上,发出闷响。   幸亏这是泥地。   他用震惊的眼神询问陈野生。   陈野生回以无声的口型:拜大神!   燕月明连忙摇头:犯规的感觉还在,没用啊!   陈野生灵机一动,抓着他换一个位置:现在呢?   伍元:“……”   他俩搁这拜天地呢?   卜夏却若有所思,没有阻止陈野生看似无厘头的胡闹举动。燕月明也没有,他不吝啬于尝试任何一种可能。   两人换了个方位再跪,犯规的感觉还真开始退了。   伍元看到燕月明脸上流露出惊喜,瞪大了眼睛,“这也行?”   陈野生张开双手,“跪天跪地跪父母,还有伟大猫猫神。猫猫大神,法力无边!阿门!”   燕月明非常顺从且丝滑地加入了他的队伍,“阿门!”   伍元有种误入贼船的感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看向最后一个正常人,卜夏。卜夏若有所思,看向了两人跪拜的方向,道:“我们往那儿走。”   四人再度开拔。   他们不知道的是,原先的入口处,草丛的后边,还有人潜伏于此。董晓音看了眼旁边趴在地上勉强用草遮着身形的黎和平,道:“前辈,我们至于这么鬼鬼祟祟的吗?”   黎和平:“你不懂,孩子大了要学会撒手。”   董晓音:“……”   此时董晓音的心中飘过许多弹幕。   【你们花园路是真的蛮会说反话的】   【当年我作为新人入职的时候可没这个待遇啊】   【呵呵】   董晓音心里吐槽,面上不显,“前辈,你对这个缝隙有什么看法?”   黎和平正色起来,抽出一把镏金的匕首刺入地面,再贴着那金属的刀柄仔细倾听。片刻后,道:“底下肯定有东西。” 第186章 荒原(二)   荒原真的很大,从这棵树到那棵树,可能隔着几百米的距离,看似很近,其实很远。这些树上没有风干小狗,但是会有风干的长长的带鱼。   带鱼随风摇曳,远看像柳条,近看没有眼珠子。它们晃啊晃,晃得风里都是一股咸咸的味道。   燕月明的膝盖隐隐作痛,所以隔着一定的距离就不敢往前了,谨慎地拿着望远镜苟着。陈野生无所畏惧,大着胆子上前查探。   “什么都没有诶。”他回过头跟同伴们说话,却见同伴们指着他身后一脸惊恐。   他霍然回头,只见树上忽然睁开了无数细小的白色的鱼眼珠子,密密麻麻。那些鱼眼珠子还会动,就像鱼在水中游动一样,在树干上游弋。   陈野生的精神顿时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闭眼!”卜夏一声断喝,陈野生连忙照做,然而闭目的刹那,呼啸的风声从他耳畔掠过。树上的鱼干如同利箭,直直地朝他电射而去。   卜夏当机立断一棍子扫过去,“左!”   陈野生向左闪避,两人身影交错的同时,棍子打掉了鱼干,完成了一次默契的配合。伍元离得最远,变故刚开始的时候他就跑了,一点队友情都没有。   开玩笑,那是树上射出来的一根带鱼干吗?那是像箭雨一样无数的带鱼干!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但绝不可死于带鱼干。   “咻!”   “咻咻咻!”   带鱼干接连发射,人类仓皇而逃。   陈野生的听声辨位是一绝,所以哪怕离得近,仍然顺利逃脱。他也不怪队友们跑得快,只会说:“这辈子都不吃带鱼了!”   可好不容易逃脱了,燕月明却说要回去捡带鱼干。   陈野生回头看,树上飞射的鱼干,都插在了地里。一根根或笔直或斜插着,都坚挺得很。   燕月明鬼鬼祟祟地拨开草丛,道:“也许鱼干本来就是可以摘下来的,因为猫猫大神需要供奉。你会被攻击,是因为你没有正确的摘带鱼干的方式。”   卜夏觉得他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于是一锤定音,带队折返捡鱼干。燕月明从包里摸出了薄薄的橡胶手套分给队友们,在队友们好奇他怎么连手套这种东西都备着的时候,腼腆地回答一声:“我是后勤啊,有备无患。”   其实是因为怕再沾上什么不好的味道,而且橡胶手套绝缘,可以防止触电。如果再碰到橙红小镇那样需要去砸电箱的场景,就能砸得更顺手了。   燕月明戴上手套,大着胆子去拔鱼干。拔鱼干的过程很顺利,没有触犯什么规则,就是鱼干太长了,无法收进背包里,拿在手里又嫌累赘。   “给。”伍元不知从何处薅了一把草,用草编了绳子,让他们用绳子把鱼干串起来带走。陈野生直夸他心灵手巧,被伍元还以白眼。   四人小分队收获了一堆鱼干,继续往前。   在这期间他们又在地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石头,散落在草丛里。石头有大有小,有些像岩石,有些像火山石,且部分石头上有斧凿的痕迹,不像自然形成的石块,总之跟到处长草的荒原不太搭。   他们一路探索,一路前行,在继续行进了大约半个小时后,终于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面朝上呈大字型躺着的男人。   他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头发、衣服都又脏又乱,胸前还有动物爪子踩过的痕迹,袖口处、衣服下摆还被撕碎了。   卜夏第一时间上去探他的鼻息和心跳,“呼吸微弱,但是还活着。”   陈野生连忙从背包里掏出针剂给她,卜夏一只手按着男人的胸膛,一只手拆掉包装,拔下针头的盖子,干脆利落地对准男人来了一针。   “嘶……”伍元觉得有点痛。   夏姐可不在乎,一个眼神递给陈野生,陈野生连忙掏出便携的透明收纳袋,将用完的针剂回收。“好了,他暂时死不了,所以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伍元比对着手机里的照片,“确实是他,半夜出门,无故失踪。现在出现在这里,必定是鸩的傀儡。”   燕月明蹲在地上,认真梳理道:“所以那天晚上正确的事件顺序应该是——狗贩子抓住了大黄,在逃窜的过程中,发现遭到追踪,情急之下弃车逃亡。于是车上的猫猫狗狗们无人看管,开始四处流窜,而这时,这个男人出现,他是鸩的后手,要将大黄转移。结果,因为某种原因,他们进了这个缝隙,大黄出去了,但他没有。”   陈野生:“因为猫?”   伍元摸着下巴,“整件事情里,如果说有什么变数,那只有猫了。你们觉得,他是主动带着大黄进入这个缝隙,避开气相局的搜查,还是被猫引进来的?当时大黄处于昏迷状态,反正肯定不关大黄的事。”   “确实。”卜夏站起身来,“而且你们还忽略了一个问题。猫狗都在笼子里,这个男人肯定是去找大黄的,他如果是被鸩操控的状态,不会好心到帮其他的猫狗开笼子。狗贩子急着逃跑,也不可能有时间开笼子。”   燕月明眸光微亮,“开笼子的也是猫?”   卜夏:“车上的是什么款式的笼子?”   燕月明:“很普通的那种,从外面一拨就开了。”   “快看那儿!”这时,陈野生又指着一个方向咋咋呼呼的,其余三人望过去,就看到那荒草掩映中,依稀有一栋砖砌的小房子。   它有多小呢?大约跟狗屋差不多大。   几人对视一眼,谨慎地来到小房子前。   小房子青砖黑瓦,是很古朴的农村常见的那种房型。房子的正面没有墙壁也没有门,里头供奉着一尊石头做的神像。   神像盘腿而坐,姿态婀娜,长着尾巴和猫耳,以及人的五官。祂低垂着眼眸,慈眉善目,但当你试图迎着祂的视线看过去时,那眼神却又闪过一丝邪性,叫你一个激灵,连忙移开视线。   供奉的香案已经倒了。桌上的祭品是不知道是什么的红果子,香炉里有黑灰,黑灰里插着几根带鱼干,只是现在都已散落一地。   石像的后头,是一个洞。   燕月明仔细观察,发现洞口卡着几根黄色的毛。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大黄的毛,它是从这儿出去的!”   陈野生绕到屋子后面去,从屋子后面看,那里却没有洞。   “看来这就是出口了。”卜夏找到了出口,却不见欣喜,微微蹙眉,道:“为什么这里反而没有什么规则?你们有感觉到犯规吗?”   几人都摇头。   神像都看了,陈野生都快绕着小屋走了一圈了,也没触发什么。燕月明仔细回想一路走来的经过,这个荒原上的规则确实不多,就像老师判断的那样,不怎么危险。   “可他是怎么倒下的呢?”燕月明回望着男人倒下的方向,疑惑不解,“猫救了狗,还攻击了人类?可他只有衣服上有被爪子撕裂的痕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卜夏:“还有一种可能。当这个人与鸩之间的联系被切断时,他有可能精神受创,陷入昏迷。”   伍元提出疑问:“为什么会被切断?缝隙是世界意识的地盘,鸩在这里不是更应该如鱼得水吗?他们之间的联系会变得更强才是。”   陈野生灵机一动,看向神像,“因为猫猫神?”   伍元:“猫猫神不更应该是他的同伙吗?”   卜夏:“但祂看起来更像个邪神。”   地上的人骨、树上的鱼眼,无论哪个,看起来都透着股邪性。更何况这是在缝隙里,哪来的正常的神?   陈野生挠挠头,动脑子的事他不擅长,转头看向燕月明,只见小明同志眸光微垂,缓缓吐出四个字:“混乱邪恶。”   “这个好。”陈野生当即没心没肺道:“这个听起来比较酷,比做世界意识的马仔要酷多了。我可以接受这样的猫,我不接受那样的猫。”   伍元:“……”   烦死了,你们这群猫奴。   等等。   伍元的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黄色,连忙踮起脚尖远眺,就看到远方的荒原上出现了一个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伸手抓着燕月明的胳膊,震惊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那轰隆隆的声响就从远方传来了。   所有人循声望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连卜夏都没能幸免。   伍元:“那是……”   陈野生:“挖掘机!好大的挖掘机!”   卜夏:“哪里来的?”   燕月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了望远镜,直觉告诉他这事儿不简单,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惊天的事实。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是我老师!”   我老师开挖掘机进来了!   天呐!   燕月明风中凌乱了,此时此刻他就是一条凌乱小狗,大脑就像被挖掘机挖过似的,还能过穿堂风。陈野生和伍元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胳膊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老师怎么会开挖掘机进来,哪来的挖掘机,怎么进来的?   他该怎么回答呢?   那厢,开着挖掘机的黎和平,嘴里还叼着烟,帅气又沧桑。   几个小崽子走得慢死了,走半天才看到神像,董晓音早就绕过他们先一步从神像那儿离开了。按照他和董晓音的推测,这荒原的地下埋着东西,得想办法挖出来,于是董晓音先一步离开,出去安排。   “前面不是在修高架桥吗,你用你的工作证去施工现场借一个挖掘机呗,还省得从别处调。我看这缝隙的入口挺大的,应该能开个挖机进来。”黎和平如是说。   四队不愧是四队,咔咔就是干,很快就把挖机送进来了。   黎和平大马金刀地往那驾驶舱一坐,凭借他多年驾驶各种交通工具的经验,迅速上手。他开着挖机去跟徒弟汇合,远远地看到几个小崽子在那边惊呼,微微扬起了下巴。   老师就勉为其难给你们露一手吧。黎和平迅速锁定一处堆积了很多碎石块的地面,调整好铲斗,一铲子下去,那挖坑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流畅、丝滑。   他不由再次看向自己的徒弟,可——   人呢?   徒弟人呢?   四个小崽子怎么都不见了。 第187章 荒原(三)   燕月明怎么也没想到,老师一铲子下去,自己没了。   这个“没了”不是简单的物理意义上的没了,铲斗挖开地表的时候,燕月明能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颤动。紧接着,什么重量、质量各种量的,好像都从身体里飘出去了,他整个人变得轻飘飘,一阵晕头转向之后,他到达了人生的一个新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人也不是那个人了。   燕月明看到自己的皮肤没有了纹理,轮廓描上了黑色的线条,像画出来的。再看旁边的陈野生,那鼻子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啊,脸部轮廓特别的刀削斧凿——人称撕漫男。   陈野生头顶还有一个悬浮着的红色倒三角图标,图标上顶着一个【信徒lv1】标签。   燕月明看向自己的头顶,也是【信徒lv1】,而卜夏和伍元的则是蓝色的【异端lv1】。他立刻想到自己曾经和陈野生一起跪拜过猫猫神,或许是这个原因,才让他们有了区分。   陈野生还没想那么多,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和脚,甩了甩没察觉到什么异常,还能用,便心大地不管了。   举目四望,此时此刻他们正身处于一个奇怪的院子里,院子的正中央是一个喷水池,喷水池上立着一尊神像,跟他们见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夕阳从远方跋山涉水而来,洒落在神像上。神像垂着眸,金色的竖瞳似乎在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燕月明却不敢往那水里看。   小动物的直觉上线了,他觉得这里很危险。   它像是坐落在一个庞大建筑群中的小院,而这个庞大的建筑群是什么呢?它像神庙,古老、神秘,充满了异域风情。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暗金色的高耸的石柱、宫殿。风雪侵袭过这里,留下了斑驳的岁月的痕迹,也让灰尘填满了裂缝。而那斑驳的暗金色的墙壁和石柱上,依稀可以辨认出金色竖瞳的图案。   那像是猫的眼睛。   而这一切的一切,既真实又不真实。   所有的景物都像被“动画化”了,水流上有流水的线条,夕阳是大块大块的油画,神像沐浴在晕染出来的丁达尔效应里,连他们自己,都稍显失真。   “这怎么回事?这是哪儿?”心大如陈野生,都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说话。   “也许是另一个缝隙,也许是缝隙的缝隙。”卜夏也沉声道。   “你们刚才有听到‘咔擦’的声音吗?”伍元问。   燕月明老实摇头,伍元便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道:“你听,咔擦——像不像次元壁破裂的声音。”   事实上并没有这个声音,但谁都明白伍元的意思。陈野生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你说小明他老师开挖掘机挖穿了次元壁?”   伍元摊手,“不然你还有别的解释吗?”   几人面面相觑,发现无从反驳。   卜夏看向燕月明,问:“你觉得我们现在怎么办?”   “虽然我的经验有限,但以我有限的经验判断,出路可能在别的地方,而不在这里。”燕月明努力地开动脑筋,视线真诚地扫过自己的队友,道:“不过……你和伍元是异端,在这个很像神庙的地方乱跑,怎么看都有点危险。我老师肯定会发现我们不见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如果超过一定的时间,老师还没有来,说明他们可能短时间内来不了了,我们就往前走,主动寻找脱身的办法。你们觉得呢?”   燕月明这方案听起来很周全,其他人都没意见,便同意了。   不过身为气相局的正式员工,他们怎么会真的坐着干等呢?四个人决定两两分组探索小院,信徒一组,异端一组。   燕月明猫着腰,鬼鬼祟祟。陈野生这人自认没啥脑子,从小被卜夏训惯了,因此非常听劝。燕月明在前面鬼鬼祟祟,他就跟在旁边一边保护他一边鬼鬼祟祟,主打的就是一个积极配合。   卜夏和伍元配合也很默契,卜夏能力强,办事也周密,而伍元作为一个情报贩子,最会搞侦查了。   燕月明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16:39分,跟现实里的时间几乎同步。   可才四点半,太阳就要落山了,温度也开始下降,风吹过脖颈,凉飕飕的。黑暗会给人带来不安,尤其是现在。燕月明绕过喷泉池,仔细打量这个小院的出口,东南西北各有一条走廊出去,看起来没太大差别。   蓦地,脚步声响起。   那是类似于布鞋的底踩在石板上的声音,陈野生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拉着燕月明后退、隐蔽。卜夏和伍元亦然,四人悄无声息地躲在小院里,等着来人靠近。   须臾间,脚步声由远及近,略显匆忙。来人似乎是要穿过小院,且不止一个,大概有3?不对,是4个人。   燕月明以前没这个实力,但现在都练出来了,他敢肯定一共有4个人。偷偷看一眼,果然是4人,看起来身高都170左右,穿着黑袍戴着兜帽,猫脸面具遮着面孔,分不出男女。   他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生怕暴露。可即便他如此谨慎,那四个人里,仍然有人停下了脚步,狐疑地转头打量,“我怎么闻到一股异端的味道?”   话音落下,其余三人也停下来。   小院里安静下来。   “噗通、噗通。”燕月明听见自己的心在跳。这怎么办?他不敢肯定头顶上的字会不会被这几个黑袍人看到,如果能看到,卜夏和伍元会即刻暴露。   这么大的神庙里,不可能只有四个黑袍人。四对四,硬上或许能行,可一旦他们呼叫同伴……   不行。   不能这么干。   眼见那四个黑袍人已经开始搜索,事不宜迟,燕月明咬咬牙,逼迫自己迅速下定决心,而后“哎哟”一声,吸引了那四个黑袍人的注意。   黑袍人快步冲过来,当场将躲在灌木丛后边的燕月明抓获。隔着面具燕月明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把戏继续演下去,他一只手捂着后脑勺,一只手牢牢抓着陈野生,从地上坐起,不由分说先控诉道:“刚才有人从背后打我!”   不等黑袍人说话,他又道:“肯定是异端,他们打了我和我的同伴之后就跑了,还扒了我们的衣服!天呐太可怕了,他们肯定是想混进我们信徒的队伍里来,太可怕了。”   说话时,他抓着陈野生的手稍稍用力。陈野生也反应过来,随手指了个方向,“大概往那儿跑了,该死的异端,一定要抓住他们!”   黑袍人看起来丝毫不怀疑,其中两个迅速朝着陈野生指的方向追去,另两人看着燕月明和陈野生,道:“那你们赶紧起来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燕月明可不敢问究竟是什么要迟到了,只露出为难表情,“可我们的衣服……”   黑袍人右手拇指和中指搭着,比着眼睛的姿势置于胸前,虔诚颔首,“你们是被异端所害,伟大的猫猫神不会怪罪你们的。趁现在赶紧去领备用的,走吧。”   燕月明有样学样,比着同样的手势回礼。好在这个手势不难,陈野生也很快学会了,好歹糊弄了过去。   两人跟随黑袍人离开,走过卜夏和伍元藏身的地方时,步子稍稍放缓,但没有停留。   与此同时,黎和平还在疯狂开挖机。   可他都快把周围的地皮都翻过来了,也没有找到那几个小崽子的身影。他们能去哪儿呢?黎和平眉头紧蹙,又把目光对准了神像。   董晓音急忙拦住他,“前辈,不要冲动!”   黎和平:“这是冲动不冲动的事情吗?要是黎铮那臭小子回来了,小明还找不到,你叫我怎么跟他说?我一铲子把他对象铲没了?”   董晓音:“也不一定跟挖掘机有关。”   黎和平冷笑,“甭管有关没关,你也在场,他肯定先开挖机挖个坑把你埋了,再给我挖。我毕竟是他老师,还是要尊师重教的。”   你们花园路是这么尊师重教的吗?   董晓音腹诽。   遥远的船坞,黎铮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连山吓了一跳,虽说大佬打起喷嚏来都很优雅,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手帕的姿势一看就是个讲究人,但他慌啊,悄悄问阙歌:“大佬不会在雨里走了太久,感冒了吧?”   阙歌看了一眼,回答道:“别担心,学长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比我们强。”   连山被她这个形容震撼到了,当即选择了闭嘴。他收起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竹伞,抖了抖身上沾到的雨水,再次看向眼前的船坞,第一眼震惊,第二眼还是震惊。   在没有来之前,连山一直以为船坞是个很古风的船坞,毕竟草芦和倚红船都是古色古香的,他们一路走来也像极了在拍武侠剧。   可到了这里之后,他所见到的场景跟他想象中的天差地别。   人迹罕至的河湾里,趴着一只金属“巨兽”。   这是船坞吗?这分明是高科技太空堡垒。   连山觉得自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低头看到头上裹着碎花小蓝布的大黄,就更像了。故事应该是这样的:自幼生长在乡下的土娃子连山以及村头小靓狗大黄,阴差阳错之下进入了一片河湾,发现了外星人的踪迹,自此开启……   算了,编不下去了。   “这真的是船坞吗?倚红船就是这里造出来的?”连山还是忍不住发言。   “是。”黎铮回答得很干脆。   “可这里……”   “迭代了。”   可这得迭多少代啊?   连山嘴巴微张,还是觉得啧啧称奇。   黎铮回头看到他,遥想起自己那个留在现世的小男友,如果这个时候是他在这里,他肯定先关心自己的身体,围着他转,然后絮絮叨叨把自己的推理分析说出来。   虽然不一定对,但他会说。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黎铮开始嫌弃。   “我说过了。”他道。   “说过什么?”连山微怔。   “死在这里的人,是文化人。”阙歌答。 第188章 荒原(四)   这个文化人究竟多有文化呢?   连山想,那至少得是个科学家吧,行业大佬、业界泰斗之类的人物。而且既然是迭代了,证明这里死过不止一个人,缝隙的升级迭代,要么是有新人死在里面了,要么是像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一样,是世界意识在做临死反扑,导致了缝隙的变化。   黎铮却告诉他:“她是个种草莓的果农。”   “草莓?”连山愣了愣,他想说自己是挺喜欢吃草莓的,不过果农和眼前的高科技船坞,怎么也不太搭啊。   黎铮:“科幻是她的兴趣爱好,她觉得,火星上不止能种土豆,应该也可以种草莓。”   连山:“这能实现吗???”   黎铮:“人类的想象是无穷尽的。”   连山挠挠头,努力消化着这句话,但仍然不能很快地跟上黎铮的思路。阙歌也不关心火星上到底能种什么,她问:“学长认识他吗?”   黎铮没有立刻回答,他信步往前,走向了那扇极具未来科技感的银色感应门。他们此刻虽然已经走进了船坞,但这充其量只是到了玄关而已,真正的船坞还在这后头。   当他在门口站定,淡蓝色的光束扫描过他的全身,紧接着,伴随着“欢迎光临”的机械音响起,大门打开。   黎铮信步往里走,也不管身后那两个跟班有没有跟上,边走边说:“我在别的缝隙遇见她,当时她已经不行了。她有两个选择,死在缝隙里,或者死在医院里。”   大黄又一溜烟跑前头去了,阙歌和连山也快步跟上。   阙歌深知黎铮讲故事的风格,甭管无聊的还是有趣的、欢喜的还是悲伤的,他都能用那种“今天的茶淡了”的语气说出来,可别指望他能说得多有感情多详细,还是得自己问,“他没有选择回去?”   黎铮:“家里都是极品亲戚,回去看了心烦。她想自己选择埋骨之地,所以我带她去坐了滂沱列车。”   滂沱列车路过的缝隙很多,但没有一个是通往船坞的。   阙歌:“那最后怎么会来了这儿?”   黎铮:“她嫌弃那些缝隙风景不够美。”   说话时,三人一狗正好路过一道走廊。走廊的窗玻璃像展开的画卷,外头的风景嵌在这画卷里,美不胜收。   那是夕阳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像人的生命一样。   黎铮到现在还能记起当时的情景。   滂沱列车即将到最后一站了,黎铮的耐心也即将耗尽。坐在对面的人一边虚弱地把血咳在窗玻璃上,一边捂着心口问他:“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柔弱的小姑娘留在这种毫无美感的地方呢?”   黎铮很想把她从车上扔下去,最后还是把她带来了这里。当时他们是坐着乌蓬小船来的,水路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被阻隔。   连山:“等等,她是女生?”   黎铮回答得极尽淡然,“我有说是男的吗?”   连山哑然,而阙歌想起了另一个关键的点,问:“在她死在这里之前,船坞是什么风格的?跟倚红船和草芦一个风格?”   黎铮:“是。”   那你来过这船坞不止一次。   可老师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你怎么会来那么多次呢?阙歌心里有疑惑,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黎铮作为学长,在他们这些学弟学妹们心里,总是强大又神秘的,让人觉得他很可靠,但又有点捉摸不透。大概也只有小明,会单纯地一头撞上去,还能撞个满怀。   神奇也。   旁边的连山不知道自己又脑补了什么,刚开始对于船坞的一切还只是惊讶,现在就多愁善感起来了,“那她……她喜欢这里吗?”   黎铮看向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反问:“你觉得她很可怜?”   连山略显迟疑,最后还是点了头。   谁的人生都不该折在缝隙里,不是吗?虽然黎铮说的话里细节不多,但寥寥几句已经够让人脑补出一个悲伤故事并为之叹惋了。   黎铮微微勾起嘴角,“她追求永生。”   连山怔住,“永生?”   黎铮:“意识层面的永生。但她不信所谓的世界意识,她相信科技的力量,譬如意识上传。活在现实世界里,人的寿命有限,不一定能等到这项技术的实现,但在缝隙里,或许可以借助相的力量来完成。”   阙歌也略显错愕,“所以她是主动到缝隙里来的?”   黎铮:“是。”   连山:“等等等等,缝隙的世界不正是由世界意识的力量来构造的吗,她既然根本不信所谓的世界意识,又何谈借助相的力量来完成永生呢?”   阙歌沉吟道:“这确实是个悖论。”   “因为她认为死在缝隙里,只是肉体的消亡,而意识被相格式化了,并没有真正地消失。”黎铮走得不疾不徐,说话也不紧不慢,“所以她用自己做了次实验。”   连山不由张大了嘴巴,这是何等的实验精神?   阙歌:“被格式化的意识,还能恢复吗?”   黎铮耸耸肩,“谁知道。”   这个问题截止目前没有答案,黎铮在缝隙里来来去去那么多年,见过的唯一一个特例是怪奇小屋的昂丁。   它摘下帽子时,仍保有人类的意识,戴上帽子,又变成了普通的NPC。但具体是什么成因,还有待考证。   换句话说,个例可能只是个例。   连山已经快赶不上他们的思路了,他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纯新人,知道的本来也比他们少。他干脆不想了,只是好奇地问:“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种草莓的果农吗?”   黎铮:“农大的博士。”   阙歌忽然想到什么,“科技农场?”   黎铮:“嗯。”   连山:“什么什么?”   阙歌:“一盒草莓卖几百块的那种,我们的实习工资也就够几盒草莓。”   连山无话可说,原来可怜的是我自己啊。   说话间,大黄已经跑到了走廊的尽头,并回过头来冲他们叫喊了。大黄听不懂他们的话,只知道这几个人类叽叽歪歪的走路又慢,令狗发愁。   阙歌紧接着又想到一个问题,“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开了,是因为人脸识别吗?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没有完全丧失自我意识,还记得学长你?”   闻言,连山也充满希冀地看向黎铮。   黎铮却缓缓吐出两个字,语气比刚才来的路上淋过得雨还要冰冷,“不是。”   阙歌:“那是为什么?”   黎铮:“因为她死在这里,缝隙开始迭代的时候,我一直在。”   简而言之,迭代的时候把他给迭里面了。他一直在船坞里,顺手给自己录了个人脸识别。这叫什么?   这就叫——利用规则,创造规则。   扫描功能启动。   人脸识别通过。   走廊尽头的门再度打开。   黎铮继续闲庭信步般地往前走,仿佛这缝隙是他家后花园。村头小靓狗大黄再次一狗当先地冲在前面,它觉得这地方有点好玩。   越往里跑,地方越空旷,到处都是银白色的,装饰着黑色或蓝色的线条。地上还很滑,大黄跑着跑着跑出了溜冰的趣味,不用多卖力,咻的一下就出去了。   不过乐极就会生悲。   “汪!汪汪汪!”前方突然出现栏杆,大黄一个不小心,差点刹不住车。好在它最后稳住了,再从栏杆里探出狗头望出去。待看清底下的情形时,狗眼都瞪得老大。   “汪汪!”快来看啊!   真正的船坞到了。   好大好大的一个操作间,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几十米那么高,知道的是船坞,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造什么宇宙飞船。   只是这里一个NPC都没有,有些船造了一半就搁置在那儿,各式零件散落一地。天花板上垂下来无数的电线,红的蓝的黑色,全都缠绕在一起,密密麻麻,叫人难以分辨。   阙歌蹙眉,“船坞停工了?”   黎铮:“大概是风雪来的时候就停了。我们得先去主控室。”   另一边,神庙里,燕月明和陈野生已经穿上大黑袍、戴上猫脸面具,混在信徒的队伍里走进了一个大殿。   大家拜,他们也跟着拜。   大家高呼“猫猫大神,法力无边”,他们也高呼“猫猫大神,法力无边”,高举双手,再趴到地上,绝对虔诚,绝对配合。   一个戴着金色猫脸面具,黑袍上还绣着金线的男人从大殿前方的台阶上走下来。手中拿着一根猫尾草,旁边还有两人恭敬地托着一盆水。   那盆子也是纯金打造的。   金面具像是在给信众赐福,用猫尾草在水盆里沾点水,再轻轻洒在信徒的头顶,另一只手置于胸前比着“眼睛”的手势,口中颂念:“愿猫猫神庇佑你。”   燕月明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直到金面具走到他面前,重复之前的流程。水滴落在他的头顶,明明还隔着兜帽,但燕月明还是一个激灵。   那个瞬间,他能感觉到大殿的前方,或者说头顶,仿佛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那是极高、极可怕的注视,仿佛压着你的骨头,挤压你的血肉,叫你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第189章 荒原(五)   燕月明确实不敢反抗,他胆儿小啊,而且刚考上编制、交了男朋友,怎么能轻易作死呢?所以他一眼都没有多看那位赐福的金面具,答谢的话还显得特别真诚。   “谢谢猫猫神!猫猫大神,法力无边!”   金面具很满意,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陈野生有样学样。搜救部前辈们都说过了,在缝隙里,没有搞清楚情况的前提下不要硬刚,顺势而为很重要,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等到赐福结束,燕月明终于敢抬起头来了,发现自己和陈野生头顶的标记已经从【信徒lv1】变成了【信徒lv2】。   所有人开始往外走,两人来不及说话,赶紧跟上。   行进的过程中,燕月明也不敢东张西望,保持着微垂着眼眸的姿势,只用余光悄悄地打量周围的人。   粗略估算,这里一共有五六十个信徒。就像他在无数影视作品里看到的那样,这些信徒沉默、神秘,好像没有自己的思想,被群体裹挟着,连行走的姿势都差不多。   此时天色已暗,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丝惨淡余晖。   沉默的信徒们迈着加快的步伐,踏上阶梯,来到了围墙上。神庙的围墙就跟西式古堡的围墙一样,兼有防御的功能。   为首的一个信徒点燃了火盆,火光亮起的刹那,黑暗吞没了天边最后的一缕光。   “祂来了。”   忽然有人低吟了一句,让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TA?是哪个TA?他们究竟到围墙上来做什么?而不等他说什么,他就发现那黑暗的天空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是比他在大殿中跪拜时感受到的还要可怖的存在。   燕月明下意识地低头,后退半步与陈野生站在一块儿。陈野生则全神戒备,面具下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们为了不穿帮,把带来的背包藏在了隐蔽处,如果真的有变故,身上带的装备可不太够。   饶是如此,他还是悄悄对燕月明道:“别害怕,我保护你。”   燕月明的心头暖暖的,鼓起勇气再次朝那昏暗的天空看去,终于看到了模糊的虚影。那是……是……触手?   那像蛇又像触手一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虚影,遮天蔽日。远方的地平线就像大地的裂口,那虚影就从裂口里爬出来,逐渐蚕食着天空,只消一眼,就让人神魂震荡。   陈野生也看到了,控制不住地发出声音来,“这是什么?”   一个信徒回答了他,“是旧日的阴影。”   燕月明回过神来,忍着精神上的不适,迅速发问:“那猫猫神呢?”   信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那个为首的负责点燃火盆的信徒开口了。他双手张开,仿佛在拥抱天空,“伟大的猫猫神,是混沌之光、隐秘的主宰、新世界的无冕之王!”   “轰——”   随着话音落下,火光冲天。   猫脸面具在火光下反射出奇诡的光芒,而笼罩神庙的虚空之中,缓缓睁开一只巨大的猫眼。那巨大的眼睛只用聊聊几笔勾勒,金色竖瞳流光晕染,凝视着远方的虚影,仿佛在无声对抗。   所有信众高呼猫猫神。   “猫猫大神,法力无边!”   “猫猫大神,法力无边!”   这一幕奇诡、邪性,却又看得燕月明和陈野生热血上涌,不自知地想要加入他们。燕月明的呼吸之间,仿佛都能感受到火光的滚烫、热血的沸腾。   他不由得握住了腰间挂着的金色斧柄,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震,稍稍恢复理智。   不好。   这种无处不在的精神控制实在太可怕了,甚至比犯规还要可怕。犯规至少能让你直接察觉到错误,而成为信徒,却是失去自己对“错误”的判断。   可是犯规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因为那只巨大的金色眼睛就在头顶看着呢。   燕月明不认为一个不听话的、背主的信徒会有什么好下场,于是一边顺从地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喊,一边悄悄去踩陈野生的脚。   陈野生被踩得一个激灵,也迅速回神。两人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所有信徒开始祷告,他们便也加入祷告的行列。   这场祷告漫长又煎熬,燕月明看到有信徒因此而倒下,闷哼一声,陷入昏迷。紧接着他被拖下去,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   围墙的前边,神庙的西北角有一个塔楼,那边也有火光。他借着那位信徒被拖下去的档口,往那边看了一眼,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到了那位给他们赐福的金面具。   他刚才听那些信徒恭敬地叫他“使徒大人”。   使徒的身边还有两个跟班,他们在不断地往火盆里添什么东西。燕月明离得远看不清,但不久之后,他就闻到了风中传来的特殊味道。   那是一种带点儿清凉,明明应该能让人保持清醒,却反而为了贪图清醒而逐渐沉迷的味道。燕月明差点又迷失其中,幸亏有小金斧在身上,才能继续保持思考。   对了,薄荷!   这种味道其实跟薄荷并不像,所以刚开始他没反应过来。但是此薄荷不是彼薄荷,它应该是猫薄荷!   猫猫神专供!   霍然间,燕月明灵台清明,想到了许多。他再次紧握斧柄,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只是短暂地、小心翼翼的一眼,他看到那从远方地平线上钻出来的黑色虚影,已经快要占据大半天空了。   猫猫神落于下风,所以开始嗑猫薄荷了?   夜空中,金色的竖瞳收紧,又扩张,瞬间爆发出的光芒让黑色虚影都退避三舍。燕月明急急忙忙收回视线,眼睛却仍酸涩不已,差点要落下泪来,脑子里也一团浆糊。   好险。燕月明稳住身形,连忙继续祷告,以免露馅。   他现在只希望身为异端的卜夏和伍元能够藏好一点,城门失火,千万不要殃及池鱼,否则他的罪过就大了。毕竟是他要追踪猫的下落,这才进了荒原,来到这里。   与此同时,船坞。   “大功告成了。”阙歌看着身前的主控台,满意地拍拍手,再回过头去请示黎铮,“现在就开吗,学长?”   黎铮:“开。”   连山也赶紧凑过来,一边透过主控台前的玻璃墙看着下方的操作间,一边又回过头去看阙歌。如果说黎铮的一系列操作让他在心里直呼“大佬”,那阙歌展现出来的技术实力,也不遑多让。   不愧是花园路的学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阙歌,名副其实的卷王,一条闯进搜救部的足以把整个池塘卷起来的鲶鱼王。不光学历很好,在校期间参加过格斗俱乐部练就了一副好身手,拜入花园路提前积累了经验,还很会修机器,理论、实操一个不弱。   船坞的主控室其实就位于操作间的上方,站在主控室里,便可以俯瞰整个操作间。他们来时,主控台坏了,阙歌当仁不让地接过了修理重任。   此时此刻,阙歌干脆利落地按下了主控台上的红色按钮。   银白色的灯光亮起,主控台上一排排的按键被依次点亮。她再看着下方的操作间,琢磨着找到对应的按钮以及操纵杆,这里按一下,那里拉一下。   “动起来了!”连山啥都不会,只能给她鼓掌。   只见下方的一个起降机动了,原本悬挂在半空的一块船体被放了下来。阙歌又试了几次,开始得心应手。   黎铮看向连山,“你带着大黄下去,配合阙歌。”   连山正愁自己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当咸鱼呢,闻言连忙应下,招呼着大黄往操作间去。   等到连山和大黄离开,黎铮走到主控台前,目光来回扫过,最终定格在麦克风上。麦克风的前面,有调频的旋钮。   “这个船坞没有NPC吗?”那厢,阙歌问。   “有AI,但看起来,这次缝隙大变之后,她休眠了。”黎铮看向她,问:“你能想办法唤醒她吗?”   阙歌摇头沉声:“不行,这超出我的实力范畴了。”   修理机器、手动操作,阙歌还能当仁不让,但涉及AI,她也不行。看来她回去还得再努力学习才是,活到老、学到老,书到用时方恨少。   黎铮对她的答案也不失望,他知道阙歌用不着自己失望。他很欣赏阙歌这个学妹,坚韧有冲劲,拜入花园路第一天就能追着黎和平要他布置功课。   花园路,只有令人失望的老师,没有令人失望的学生。   此时的黎铮还不知道他的小男友已经被这位令人失望的老师一铲子铲没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调频的旋钮上。   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黎铮伸手波动旋钮,“刺啦刺啦”的声音便从中传出。   阙歌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问道:“这能连到什么吗?”   黎铮饶有兴味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探索的乐趣在于未知。   可是有的时候,你连到不太想连的人,就不怎么有趣了。   “刺啦刺啦”十来分钟后,黎铮终于连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频道。他正想着对面是休眠的AI,还是哪个有着同样电波设定的缝隙,就听到里面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听得到吗?”   “陌生的朋友,不论你是因为何种原因与我相连,请允许我做一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Lily,免贵姓苏。” 第190章 荒原(六)   Lily不是莉莉,是黎黎。   苏洄之当初把黎铮的账号在好友列表里备注成“Lily”,是出于兄弟情深。后来被黎铮发现了,拉黑了他三个月。   可是苏洄之真的觉得Lily这个名字很适合他可爱的弟弟。   这到了缝隙里,总可以叫了吧?   国际惯例,到了缝隙里,除非自己的本名已经登记在册,否则最好用化名。苏洄之忽然发现自己连上了一个陌生的通讯对象,在无法确定对方是谁、在哪个地方的前提下,他当然不能用真名,那么用弟弟的爱称也未尝不可。   可是万万没想到,当他说出Lily这个名字后,对面迟迟没有回答。他还以为对方断线了,却又听对面传来一声充满冷意的轻笑。   哎呀,听这笑声,是Lily本尊。   “你在哪儿?”黎铮尚不知道发生在实验初中的事情,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是非监狱。”苏洄之有点惊讶,黎铮没有直接挂断,甚至还跟他聊了起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殊不知黎铮只是想尽快沟通完信息,好摆脱这个恼人的Lily,而以他对缝隙的了解,一听到“是非监狱”这四个字,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进主控室了?”他问。   是非监狱的典狱长也是个智能AI,那里的装置跟船坞的不尽相同,但有相似之处。   苏洄之没有否认,紧接着便道:“宿秦在这里。”   黎铮蹙眉,“阎飞呢?”   苏洄之:“禁闭室。”   骁勇善战的阎队已经二进宫了,用他的话来说,他不稀得跟宿秦磨什么嘴皮子,宿秦只配吃拳头。宿秦气得牙痒,他是来见苏洄之的,阎飞又是从哪儿杀出来的搅屎棍?   当年宿秦被处决的时候,阎飞还没在搜救部冒头呢,宿秦根本不认识他。对于宿秦而言,他充其量只是个晚辈,也敢来碍他的事?   他也配?   现在是什么人都敢在他面前叫嚣了吗?   阎飞不想叫嚣,只想让他吃拳头。   宿秦刚开口,一句狠话还没说完,阎飞踩着规则大步上前一拳挥出。犯规越狠,他挥拳越狠。他还记得黎铮和仲春说过的话,他们在橙红小镇和宿秦交手时,已经证实过——宿秦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也在缝隙里迭代过,死了又会复活。   既然杀不死,那就不杀,打个痛快就完事儿了。   阎飞的打法刚劲、霸道,能直来绝不耍花招,拳拳到肉。他从不稀罕去折辱别人,哪怕是面对宿秦,但正是这种“直”,叫宿秦最为窝火。   两人像凶狠的斗兽,把其他误入缝隙的倒霉蛋都吓傻了。   不过无论他们斗多狠,扬起的尘土都没有沾上苏洄之的半片衣角。在所有犯人回到牢房后,他独自离开广播台,进入了主控室。   进入主控室的过程当然并不轻松,但对于十几岁还生着病就能在缝隙里扮猪吃老虎的苏洄之来说,并不难办到。   “这里的AI也休眠了,现在监狱处于自动监管模式。”苏洄之坐在主控台前的椅子上,察看着系统日志。   如果黎铮在这里,就会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倒是有点血色,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那血色是真的血,是擦过之后仍然留下的印记。修身的囚服穿在他身上,仍显得有些宽大。   苏洄之一边操作,一边跟他讲实验中学的事情,“目前来说,两边还无法进行直接的对话,他们应该能听到我的广播、受到监狱规则的影响,但我这边获得的信息有限。我已经在广播里催促他们让学生尽快离校,你也应该早点回去。”   黎铮:“该早点回去的不是你吗?”   苏洄之笑笑,“你在关心我了?”   黎铮没有回答。   苏洄之:“放心,我有分寸。”   黎铮:“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分寸的人就是你,苏主播。我不信命,但月满盈亏是自然至理。既然已经在上方城当了主播,就不要妄想着还要在缝隙里当什么救世的英雄。你今年没有带新人,对不对?气相主播都是短命鬼,但没有那么短命的。”   苏洄之无奈苦笑。   瞧瞧Lily,这张嘴多毒多狠啊,对他亲爱的哥哥都不留一丝情面。他不由叹道:“Lily,我就知道你一直在关心我,连我今年没带新人都知道。”   黎铮沉声,“苏洄之。”   苏洄之一听,这是真生气了。他终于稍稍收敛,道:“我也没有骗你,阿铮,没有带新人、接受阎飞的保护,都是我的分寸。小姨把我的命从病魔手里抢回来,我很珍惜,气相局也永远不会失去它的主播。”   对此,黎铮没有回答,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可了苏洄之的话。阙歌站在一旁侧耳听着,余光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不用猜都知道学长此刻心情并不愉悦。   让人大气也不敢出,更不可能参与这对表兄弟之间的谈话了。   苏洄之在那边叹气,弟弟大了,不好哄了更不好骗了,但他发誓刚才那些话都出自真心。说话间,他手里的动作也没停,眼睛一直盯着主控台的显示屏,忽然看到一行记录。   “我发现一个问题。”他道:“是非监狱这边的AI陷入休眠,不像是缝隙大乱后产生的连锁反应,更像是人为的强制休眠。至于这个人,究竟是像我们一样的流浪者,还是NPC,就不好确定了。”   黎铮蹙眉:“没有操作或者使用记录吗?”   苏洄之:“没有。”   黎铮:“也没有入侵过的痕迹?”   苏洄之:“播音主持不辅修电子科技,以我做PPT的水平来看,没有。”   两人的对话在正事和私事之间来回跳转,这不,苏洄之话锋一转,又道:“故地重游,心情如何?”   黎铮:“一般。”   阙歌不想偷听的,但苏洄之显然知道船坞的事情,他知道黎铮是故地重游,但这事儿黎和平都不知道呢。   苏洄之继续道:“怎么不让小明陪你?”   黎铮:“我不是三岁小孩。”   苏洄之:“真好啊,小明是不是比我们所有人都坦诚得多?也率真得多?你也该对他再敞开一点,没关系的,Lily,他只会心疼你。”   黎铮懒得理这个神经病,“阎飞还没出来?”   苏洄之刚想回话,看到禁闭室的监控画面里,门开了。禁闭时间又到了吗?他看了眼时间,眸光明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末了,他回答道:“他正忙。”   不等黎铮再说什么,苏洄之就难得地主动切断了对话。他看着监控画面里,阎飞和宿秦接连从禁闭室出来了,但两间禁闭室互不相通,所以暂时还没碰到一起。   苏洄之紧接着看向了一旁的银、白双色的导线。   如果燕月明在这里,他一定会惊呼,这些导线以及导线上连接的贴片,都跟麻烦无限公司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一个看起来像初级版,一个像高级版。   苏洄之没有考虑多久,便将那些导线取下,依次将贴片贴在自己的大脑以及脖颈处。   轻微的刺痛感转瞬即逝,他靠在椅子上,身体逐渐放松。闭上眼,贴片渐次亮起微弱的蓝色荧光,而后顺着导线,逐渐将那光亮传导至主控台。   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Consciousness control model,on.”   监控画面里,宿秦终于按捺住了想要打死阎飞的冲动,避过了阎飞所在的黑囚区,再如有神助般地避过机器人狱警,直奔主控室。   昏暗的监狱走廊里,宿秦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里。光与暗在他身上拉扯,就像今朝与昨日在他身上逐渐割裂开来,再无法融合。   意识控制模式里,指令开始下达。   【58号宿秦违反监狱规则,即刻剿杀】   【即刻剿杀】   【即刻剿杀】   ……   另一边,上方城实验中学,考试还在继续。   已经是晚上了,学校里还是灯火通明。原本要持续两天的期末考试,硬生生被缩到了一日,不管是住宿生还是走读生,一律挑灯夜战。   如今这个时代,一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闹得满城风雨。实验中学出了那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住,所以这场考试,可谓全城瞩目。   大家气愤地骂着鸩,又怕骂得太大声了,会影响到正在考试的学生,所以实验中学围墙外头多了许许多多大晚上撑着伞在小声下咒的市民,场面一度很诡异。   “比在缝隙里还诡异。”某不具名搜救队员如是说道。   考场上,闻人景还在奋笔疾书。广播里苏主播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传来了,但让他心里感到担忧的是,缝隙对学校的影响却在逐渐加剧。   两个身穿橙红色制服的气相局员工匆匆从走廊里走过,闻人景瞥了一眼,眉头微蹙。   又一个波动时刻要到了。   气相局已调动起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蓄势待发。策划指挥部的井宁在临时会议上坚称,和平街和实验中学或许不是个例,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被缝隙影响的地方出现,他们必须早做准备,争取在第一时间控场,不要引起更大的恐慌。   荒原上,黎和平还是没能找到几个小崽子的身影,气得脸都青了。论经验,在场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他都找不到,更遑论他人?   既然没有别的好办法,那就只剩下——掘地三尺。   偌大的荒原,变成了基建现场。一辆辆工程车驶入,直接暴力开荒。   董晓音却没有在此停留,她又匆匆赶回了和平街14号。波动时刻即将来临,她和Q塔的沙盘通讯又可以上线了。 第191章 荒原(七)   这一次,Q塔率先发来了信息。   翻译过来的文字是:倚红船的唐小姐为你们探得信息,当前异像为备选planB。PlanA已被鼓声阻挠,planB为倒置阵法,与planA相呼应。五个阵眼,切记在其全部张开之前阻止。   董晓音翻译到后面,眉头已经开始打架了。她迅速放下笔,推开门问一直守在这儿的四队队友,“从昨天到现在,这里出现过什么异常吗?”   队友摇头,“没有,连一只鸟都没有。”   董晓音再看向院中的枇杷树,以树为圆心的缝隙出入口又扩大了不少,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不能在这个院子里自由进出了。   五个阵眼,这就是其中一个吗?   那么实验中学是第二个?   剩下几个又在哪里?   董晓音还记得上次阙歌从缝隙里回来时说的那套理论,风雪骤降、缝隙大变,是因为相在临死反扑。所谓满瓶水不晃,半瓶水晃荡,相只剩下半瓶水了,所以它必须让水晃起来,才能发动强有力的攻击。   假定缝隙就是装水的瓶子,水是能量,让水晃动的方式就是能量转换。这种转换类似于五行转换,五行大阵,胡地就是阵眼。   上次缝隙大变,最终影响到了现世,但又因为唐乔连敲了三天鼓,一切变故便又被按压了下去。   至此,planA失败。   Q塔说planB是倒置阵法,是指在现世也开一个大阵,跟planA的阵法互为镜像?两个阵彼此相对,遥相呼应?   董晓音不敢断定,叮嘱队友守好门,立刻回身拨通气相局的电话。   一场紧急会议再次拉开帷幕。   会议上最重要的内容,当然是剩下三个阵眼的位置,董晓音也在第一时间给Q塔回信询问。波动时刻过半,Q塔终于回信,沙盘上的内容却只有三个字——   【自己找】   上方城发生了什么,燕月明还不知道,他且熬着呢。   天上的神打得好凶啊,可怜的信徒在下面头都不敢抬,瑟瑟发抖。他想真诚地喊一声“你们别打啦”,但他不敢。   小明只能垂首当一个虔诚的猫猫信徒,在清醒与迷失之间反复挣扎,咬牙坚持。他还要顾及自己的队友,怕队友出事,时不时悄悄看上一眼,发现——   陈野生睡着了,他竟然站着睡着了。   天上的神在打架。   地上的陈野生在睡觉。   他上辈子可能是马。   精神的极致拉扯间,燕月明的思路逐渐跑偏。他想了很多,越想脑子越糊涂,却又能偶尔获得片刻的清明。   他也想睡觉,可是一闭上眼,就会被黎和平开着挖掘机铲醒。   好可怕啊。   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当漫漫长夜终于过去,那黑色的虚影逐渐缩回地平线内,金色的竖瞳也重新闭合,消失于无形,所有信徒倒的倒、脱力的脱力,每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都很糟糕。   “猫猫神庇佑,新日又降临了!”   在那极致的疲惫与苦难中,信徒们迎着朝日跪地高呼。   陈野生猝然惊醒,接住了摇摇欲坠的燕月明。他其实睡得也不是很踏实,时而惊醒又时而昏昏欲睡,之所以还能睡着,是因为从入职以来的魔鬼新人训练到现在,他实在太累了。   以前练武的时候也这样,他甚至能在梅花桩上睡觉。   奶奶常说,能睡的人不会早死,他深信不疑。   燕月明的状态看起来有点糟糕,黑眼圈浓得像熊猫,好好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都快变成死鱼眼了。但在看到陈野生的刹那,他的眸光又倏然亮起,“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陈野生微怔,“什么?”   此刻他们还在围墙上,不宜深入交谈。燕月明鬼鬼祟祟地往左右看了两眼,又比了个“嘘”的手势,招呼他先跟着大部队离开。   信徒们要回去休息了,燕月明和陈野生便也混在人群里,回到了宿舍。   神庙的宿舍很大,每个房间都有一间教室那么大,里头整齐排列着十几张单人床。两人没有贸然入住,故意磨蹭地跟在后头,等到所有信徒都找到了自己的床铺,才在其中一间宿舍里,选了两张空的。   随后,他们又溜进了盥洗室。   “吱呀。”   燕月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确定盥洗室里没有旁人,便示意陈野生凑过来,道:“你看到我们的等级了吗?”   陈野生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啊,一晚上过去升了5级了,好快。”   燕月明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那个金面具是使徒,使徒肯定更高级,说不定能接触到真的猫猫神。你知道吗?那天大黄被绑架,我和老师在找他的时候,中途捡到一只鸟。”   陈野生一头雾水,“鸟?”   燕月明:“那只鸟身上有鸩的气息,它身上还有被爪子攻击过的痕迹,现在我怀疑攻击它的就是那只猫。只有猫有那么灵活的身手,而且它还恰好在附近出现过。猫既然可以打鸟,那猫猫神——”   说着,燕月明充满希冀地看着陈野生,似乎想让他顺着他的话答什么。陈野生挠挠头,冥思苦想,“让猫猫神也去打鸟?”   什么鸟?鸩?   燕月明阴暗又邪恶地笑起来,“我们可以想办法升级,往上升啊升啊升啊,提高自己在神庙的地位,然后就这样撺掇一下,再挑拨一下,就这样、那样,你懂吗?”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不想说得太露骨,怕被猫猫神听见。陈野生大为震撼,他不过就睡了一觉,小明怎么就突然开启神庙升职记了?   “你确定吗?”陈野生迟疑地问。   “确定啊。”小明老实点头,目光诚恳。   “那我们——”   “先定一个小目标,升到使徒。”   燕月明的小目标,震慑住了陈野生,而此时他那位纵横缝隙的大佬男友,也震慑住了连山。   连山是真的很震惊,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纯新人,他从前只听说过花园路的黎老板如何如何厉害,可从不知道,这么厉害的大佬,竟然会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点都不符合大佬身段的癖好。   过半夜的时候,他和阙歌都太累了,就连大黄也累了,所以都在主控室里找了个舒适的角落睡觉。   等他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发现黎铮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迆迆然打着毛线。他不信邪地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没错,那个人真的是黎老板。   这让连山一度以为自己在睡梦中再次进入了什么缝隙而不自知。   阙歌对此镇静自若,还顺手阻止了大黄去玩毛线球的作死举动。连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话都不会说了,心里好奇得要死,但又不敢问。   他不问,阙歌就不会说。而当阙歌看清楚黎铮手里在织着的东西时,她的心里也泛起了一点波澜。   有时她会觉得学长离他们很遥远,但有时又不会。   学长虽然脾气臭,但这是花园路祖传的脾气臭,他和老师拌嘴的时候,整个人是鲜活的。他生人勿近,但也不是不会笑;不太会关心人,但会在老师当甩手掌柜的时候,接过他们这些学弟学妹的教导任务。他对于旁人,从来谈不上什么虚情假意,只有在不在乎。就是这样,似近又远,让她和闻人景有时都不知道该跟他保持怎样的距离才算最佳。   不过现在,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往常学长做的东西,都是花朵、动物,甚至是一些没有特定含义的装饰物,做出来了,偶尔能摆上看两眼,大多数时候都封在箱子或抽屉里,束之高阁。   可现在他居然在织手套,多么实用,让人一眼就想到了小明。   夏天刚到,他就在给小明织冬天的手套了。   阙歌光靠想象,就能知道小明收到礼物时该有多开心。他会每天戴着手套出门上班,但不会一直戴着,因为怕弄坏、弄脏,但他肯定会在黎铮面前戴着,还会小小地跟他们炫耀一下。   冬天的时候,外面也许会飘雪,学长就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小明戴着手套从外面跑进来,跟他絮絮叨叨地说这一天发生的见闻。   多么真实,多么踏实。   让阙歌恍惚间以为,自己真的看过那样的场景。她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但至少这个冬天,应该就是那样。   学长也在盼望着那样一个冬天么?   这么想着,阙歌再看向他,竟觉得他周身的气质都变得平和了一些。跟以往那种因为实力强悍而让人安心的平和不同,像……   像什么呢?   阙歌也无法形容,但她喜欢这种变化。   一旁的连山挠挠头,他发现自己看不懂大佬,也看不懂阙歌了。阙歌怎么突然笑了呢?还笑得那么温柔?   太可怕了,一定是他醒来的方式不对。   连山鬼使神差地掐了自己一把,但是因为掐得太狠了,痛得叫出了声。   大黄正吃饭呢,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就看到连山揉着大腿、呲牙列嘴。它很不理解,歪过头,“汪?”   人类,真奇怪。   他们每个人都仿佛有点大病。 第192章 荒原(八)   是非监狱,战斗终于落下帷幕。   当太阳从远方升起,越过监狱高高的围墙,终于洒落在窗边时,宿秦终于缓缓地靠着墙倒下,而他的对面,是举着粒子枪的机器人狱警。   机器人狱警按照指令办事,一举一动毫无情感的痕迹,但他知道,这些狱警的背后是那个人。是苏洄之。   宿秦从最初的老友重逢时的故作平静,到讥讽、质问,再到愤怒,到不甘,耗费了数个小时,却没有得到只言片语。   从头到尾,苏洄之回应他的,只有冷静的射杀。   “苏、洄、之!”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最后一发攻击还在枪膛里,那枪膛对准了他,但宿秦的眼里只有机器人狱警眼中的摄像头。透过那个摄像头,他看的是苏洄之。   苏洄之还是没有回话,当阎飞安置好所有散落在监狱里的无辜群众,交代好逃生事宜,再急匆匆地赶到主控室时,他正静静地躺在椅子上,银、白双色的导线自他的身上垂落,还亮着光。   他本人却没了动静,悄无声息。那张脸苍白病态,甚至有血从他耳中滴落。   “苏洄之!”阎飞的大脑如遭盾击,几乎是瞬间就奔到他身边,伸手就要去扯断那些导线。好在他还保持着理智,在动手的刹那停下来,先给操作台断电。   所有灯光熄灭,导线也被顺利扯下。没了灯光,苏洄之的脸看起来没那么苍白了,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仍在刺激着人的大脑。   阎飞的手紧握成拳,以最快的速度做了最稳妥的决断,那就是立刻、马上带苏洄之离开,一秒钟都不能拖延。   可就在他伸手去抱苏洄之时,这个看起来已经昏死过去尚留一丝气息的人,又突然醒了过来。   “我只是睡着了,阎队。”苏洄之轻声笑起来,竟还有力气揶揄,“这么担心我吗?”   阎飞能被他气死,“闭嘴。”   苏洄之幽幽喟叹:“真不可爱啊。”   阎飞一颗心都吊到嗓子眼了,还要听他在这里可不可爱的,如果换成自己的队员,他能把人拎到训练室揍一顿。可偏偏这人是苏洄之,是气相局的门面,是保护动物,现在还一副死样子躺在这里,他说句重话都怕把人给崩了。   老子不气,对,老子不生气。   “你跟我玩儿命呢?”阎飞说着不生气,语气也放轻了,但这脾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压得住的。   苏洄之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哪里出了问题,仔细感知了一下,抬手摸到耳朵上温热的血,不由失笑。好吧,确实出纰漏了。   “我可以解释,你听吗?”   “不听。”   阎飞既不愿意浪费时间去跟宿秦废话,也不愿意让苏洄之浪费时间讲那些屁话。他沉着脸,但刻意收敛了力道,不由分说地将苏洄之背起。   “苏大主播,你等着回去写检讨吧。”他如是威胁。   可阎飞要怎么控诉他呢?   苏洄之想想就觉得好笑,气相局写检讨最多的人竟然拿这个来威胁年度优秀员工?他一笑起来,控制不住身体,就开始轻微地咳嗽。   阎飞的脸顿时更黑了一分。   可苏洄之心情是真的不错,他的身体其实也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糟糕。他有分寸,绝不会死,但——被人关心的感觉还不错。   他刚才也是清醒着的,从头到尾都很清醒,没有昏迷更没有睡着。他听到了阎飞奔忙各处救人的脚步声,也听到了宿秦一连串的质问、愤怒、不甘。   可他只是冷静地下着指令。   我的旧友是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但他也曾乐于助人,曾真心待我。若他恨我、怨我,自当化作冤魂来索命,我奉陪到底,而不是成为缝隙里一个不死的怪物,受他生前最大的仇敌驱使。   旧友已死,而你不是。   苏洄之冷漠地不想多说一个字,却也想要做一个最终的了结,对从前的那个宿秦。我的旧友,若重来一次,我亲手杀你。   这一次,不用阿铮代我。   这是苏洄之的回答,可现在的这个宿秦,注定是听不到也理解不了了。当苏洄之被阎飞唤醒,最后一发攻击已经出膛。   宿秦被射杀于监狱走廊。   他会不会再复活?   无人在意。   实验中学里,期末考试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当所有的考生放下笔,监考老师们长抒一口气的时候,教室里的投影忽然自动开启。投影在白墙上投射出画面,大家心中一紧,以为又出现什么变故的时候,苏洄之提前在意识控制模式里弄好的录像出现在大家眼前。   好像这只是平常的一天,气相主播苏洄之,又那么平常地和大家见面了。他穿着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还是一贯的斯文、优雅。   看到他,大家的心就定了。   “亲爱的同学们,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感谢您的参与以及配合。悠长的暑假即将来临,炎炎夏日,希望同学们……”   考生们听着他的话,一阵恍然。对啊,紧张了一整天,他们都忘了,期末考试结束,暑假就来了。   教导主任已经站到了校门口,校保卫科的科长拿着大喇叭在那儿喊,“大家依次排队拿成绩单出校啊!”   “都不要抢,拿到了自己填名字!”   “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满分!”   “都是满分!”   闻人景拿了一张,一边签字一边摇头。都报答案了,能不满分吗?瞧瞧这刚印刷出来的满分成绩单,那上面的字跟教导主任的脸一样黑。   虽然很不道德,但是学生们看见了,还是想笑。   闻人景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考了场试回去,发现小明丢了。他顾不上休息,冒着猝死的风险,一路杀到荒原去。   “小明怎么丢的?”他焦急地询问老师。   老师恼羞成怒,并丢给他一把铲子,“挖你的地去。”   闻人景瞧着这到处都是工程车的荒原,第一次看到如此不像缝隙的缝隙,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而他的老师眯起眼盯着那座供着神像的小庙,已经开始考虑把庙给刨了。   最后还是没刨。   犯规是其次,就是不知道会给消失的燕月明四人带来什么影响,不好贸然下手。   如是又过了一天,日落西山,他们还是毫无头绪。   另一边的燕月明,不知道老师找他快找疯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把自己的信徒等级刷到了25。这还是他睡了一觉后起来刷的,而陈野生主要负责打配合,自己的信徒等级却没有刷那么高。   老话说得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燕月明需要陈野生当退路,如果他真的被洗脑了、疯魔了,陈野生要负责及时让他清醒。他还专门给陈野生传了黎铮的照片,言辞恳切地叮嘱他:“到时候你就给我看这张照片。”   陈野生:“咋?美男计?”   燕月明羞涩,“你看出来啦?这是我男朋友。”   啥?!我说我没看出来你信不信?   陈野生对上燕月明的目光,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转而干巴巴地夸奖道:“哈哈,他很帅,呃……跟你很配!”   燕月明觉得这把稳了,他本就是个务实的无神论者,对美貌和金钱的信仰高于一切。   又到了用餐时间,今天的晚餐是炸鱼干和蘑菇汤。   所有人坐在一起做餐前祷告,餐前一定要洗手,刀叉必须用铜制的,且不能剩菜剩饭,否则会犯规。可见猫猫神是个讲究神。   经过一日夜的观察,燕月明已经基本确定,神庙白天的日常就是休息外加处理一些杂物,晚上则是去围墙上给猫猫神助威。   晚餐过后,还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个小时过,他们就会去昨天的那个大殿接受赐福,而后登上城墙。   燕月明好奇的是,昨夜倒在围墙上又被带走的那些信徒去了哪儿。虽然大家都戴着面具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长袍,分辨不出来,但燕月明可以数人数。   倒下的人并没有回来。   日常杂物里,有一项是外出采集。   采集的队伍迟迟未归,直到晚餐都快结束了才出现。燕月明发现他们的外袍上有破损,好像经历了战斗,而他们说出来的话也佐证了他的观点。   “怎么回事?”负责分餐的金面具使徒问。   “回使徒大人,我们在外面遇到了异端。”其中一人低着头,态度恭敬,语气惭愧,“异端穷凶极恶,我们没能将他们打倒,请使徒大人责罚!”   使徒沉声:“异端有几个人?”   几个信徒沉默了几秒,不堪道:“两个。”   闻言,面对面坐着的燕月明和陈野生对视一眼,都在猜测那两个穷凶极恶的异端是不是卜夏和伍元。如果是他们,他们逃出去了?   使徒又问:“昨天发现的异端呢?”   在场无人应答,信徒们都羞愧地低下了头。燕月明和陈野生更甚,今天的异端不确定,但昨天的异端就是卜夏和伍元,他们肯定不能露出马脚。   “消灭异端,刻不容缓。”使徒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沉甸甸的,非常具有压迫感,“我们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就是要对抗旧日的阴影,守护猫猫神不受任何异端的亵渎!我们要让所有异端付出惨痛的代价!”   “付出代价!”   “消灭异端!”   “付出代价!”   “消灭异端!”   ……   燕月明和陈野生不好暴露,只能举着手里的叉子跟大家一起喊。而就在这时,在外负责巡逻的信徒匆匆跑进来大喊:“不好了,异端闯进来了!”   全场哗然。虽然大家都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但从他们的肢体语言就能看得出,这样的事极少发生。   使徒更是气得甩袖,“大胆异端!”   口号刚喊完,人家就打进来了,这怎么能忍?使徒当即往外走,信徒们气势汹汹地跟在后面,燕月明和陈野生赶紧扒拉完最后一条小鱼干,也忙不迭跟上。   一群人快步穿过昨天燕月明第一次出现的那个院子,再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几重殿宇,最后来到一处宽阔地带。   异端已经打到这儿了,隔着老远,燕月明就看到了异端头顶那醒目的标签。   【异端lv36】   竟然已经36级了?!   燕月明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震惊什么,是震惊于卜夏的升级速度,还是震惊于她怎么就敢单枪匹马地直接闯进来了?伍元去哪儿了?   很快燕月明就发现了端倪,他们打架的方式不对。   没有一拥而上,没有以一敌众,是你打我一下,我再打你一下,打得有来有回,文明礼貌。使徒带着一大群人过来,仿佛只是来助威的。   燕月明和陈野生被挤在人群外面,都没能找到个好位置。好不容易垫着脚看到卜夏,只见卜夏手持风干带鱼,身形矫捷如同女侠在世。   她打得游刃有余,因为——这里的打架回合制。 第193章 荒原(九)   燕月明看了足足二十来分钟,终于确定以及肯定,卜夏是来刷怪的。   就像玩网游刷经验值一样,神庙就是个副本,她闯进来,只要战术性游走,控制好自己跟NPC的距离,不要一次性触发太多怪,就可以凭借回合制的傻瓜对战模式,不停地给自己刷经验。   她一次拉2-3个信徒,触发战斗的距离大约在3米,触发之后,双方进行回合制对战。这里的回合制是可以走位的,也就是说,在你打我一下、我再打你一下,按次序攻击的同时,你还可以通过走位,来避掉对方的攻击。   在分出胜负前,其他人无法参战。   结束战斗的标准,为一方失去还击能力。譬如将人打倒在地,打晕了或者短时间内爬不起来了,都算输,并不需要将其杀死。   而这些信徒们的战斗力……   不是燕月明自吹自擂,他觉得他上他也行。真的好像在打人机,对方的走位、招式都是可以推断出来的,攻击力不强,喜欢站桩输出,而且都是脆皮。他们最强有力的一招,是“以猫猫神之名降下神罚”,大约是通过祷告来借猫猫神的神力打击对方,远程法术攻击,但卜夏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块像骨片一样的东西绑在手臂上,可以抬手抵挡。   燕月明看到不止一次了,信徒站在原地发动法术攻击,被卜夏抬手抵挡。而后轮到卜夏进攻,一带鱼干抽上去。   信徒哎哟倒地。   难怪这么大一个神庙,只剩下几十个信徒呢,这些信徒的命比风干带鱼还要脆。   短短二十分钟时间,卜夏打了三拨,等级从36刷到了38,丝滑流畅。这其中也有信徒战斗力稍强一些,但也没给卜夏带来太多麻烦。   使徒肯定是最强的,实力或许深不可测,但小怪们都没打完呢,他这个精英怪怎么能随意出场?   像什么话!   燕月明看得津津有味,陈野生直呼好家伙。   不过现在天快黑了,燕月明心里还是有点担忧。他不认为入夜之后,当猫猫神开始和那个“旧日的阴影”开启大战,卜夏还能在这里刷怪,所以再过不久她一定会想办法撤走。没有出现的伍元是在暗中准备接应她吗?   燕月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趁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打斗上,悄悄拉着陈野生避到一旁,附耳交谈。   片刻后,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再次混进人群里。等到这轮对战即将结束,燕月明一句“就现在”,陈野生一个四两拨千斤拨开前面的信徒挤了出去,大喊一声:“让我来!”   卜夏心念微动,朝这边看过来。   燕月明知道她肯定听出来了,心知有戏,也装作急吼吼的样子举着带鱼干冲出去。带鱼干在神庙里是硬通货,是可以供奉给猫猫神的佳品,带在身上不会让人起疑,所以燕月明和陈野生没有特意藏起。   这边两个人故意往前冲,卜夏也开始战术性游走,避过其他信众对上两人。双方进入一定距离,战斗触发。   “呔!”陈野生看似凶狠,实则轻轻地用带鱼干敲了一下卜夏的胳膊,不痛不痒。他一击得手,换燕月明,一个打左边,一个打右边,号称左右夹击。   轮到卜夏了,她舍不得打燕月明,当然就逮着陈野生打。   三位带鱼干勇士完成了第一轮切磋,架势很足,伤害为零。   卜夏适时表现出连番战斗后力有不逮的样子,连连后退。陈野生和燕月明乘胜追击,三人越打越凶,越打越偏。   “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来见我。”卜夏小声道。   “伍元呢?你们那边怎么样?”燕月明道。   “他还在外面,外面就是那片荒原,但又不完全一样,比我们之前走过的要危险得多。我们暂时找到了落脚点,不用担心。”卜夏以最快的速度说着话,“你们呢,有危险吗?”   不用燕月明开口,陈野生已经迫不及待吧啦吧啦跟他夏姐聊上了,而燕月明则思考起来卜夏的话来。昨晚虽然他和陈野生都在围墙上,但天色那么暗,他们全程低头祷告,其实并没能仔细观察到外面的情形。   卜夏的话至少证明他们还在那片荒原上,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人来找他们呢?   是进入这里需要特定的条件?   人数?男女比例?难不成真的是老师那一铲子?   可如果是挖掘机的缘故,只要复刻这个举动,不就可以了?还是说……是猫猫神把他们拉进来的?问题出在那尊神像上?   那厢陈野生已经把他们的小目标给说了,卜夏觉得这个办法不错,甚至迅速提出了升级版,“想要往上升还得立大功,譬如打败一个异端狂徒。”   燕月明心念微动,“你?”   “没错,但不是现在。”卜夏又一击刺向陈野生,端的是干脆利落,出手如电。偏生陈野生还能躲得掉,任谁看了都不能说一声放水。   轮到燕月明了,他不会那么多招数,他只有努力。   你可以说他不厉害,但你不能说他不努力,看这铆足了劲儿往前攻击的架势,看这把带鱼干舞得生风的力道,他是真的尽力了。   “呼……”他把自己搞得气喘吁吁的,余光瞥着其他的信徒,抓紧时间说道:“可如果你真的被抓住,太危险了。”   他明白卜夏的意思,等她一路升上去,成为一个大异端。这时候燕月明再把她打败,绝对能立个大功,说不定就一猫之下,万人之上了。   可风险同样存在,卜夏可是异端呢,提起异端就让人想到两个字——烧死。   “放心,这不是有你们吗?”卜夏说得轻松,让燕月明一下子想起了麻烦无限公司。这位可是把总裁都搞自闭了的女魔头,“害怕”这两个字根本不在她的词典里。   更何况她还有个超级小弟陈野生,“来了。”   什么来了?   燕月明听见陈野生的提醒,余光往后看。糟糕,使徒过来了,看来他摆够了大佬的架势,这是要出手了。   不用燕月明提醒,卜夏立刻后退,装着脚下踉跄一下,迅速调整路线。陈野生默契压上,将其逼向墙角。   燕月明没那么好的身手,便落在后面,恰好挡住了使徒的视线。   “哪里逃!”陈野生就像个热血少年漫的主角,打一招喊一声,勇猛的将敌人逼退。墙角有堆叠的木箱和大瓦缸,卜夏看似慌不择路,实际上正是看准了这点,翻上木箱,爬上墙头。   轮到燕月明的回合,他眼看着使徒马上就要越过他,眼尖地看到地上有个石块,假装被其绊倒,但还要顽强地追杀异端,用力将手中的风干带鱼掷出。   带鱼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击中了围墙。   卜夏顺势翻过围墙脱离战斗,临走前还踹翻了那大瓦缸,让陈野生不得追击。使徒要追,但这个时候,太阳开始落山了,晚风带来凉意,让众人因为战斗而变得火热的内心都开始冷却下来。   使徒遥望了一眼远方的落日,终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哼。”   燕月明和陈野生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自己的头顶。燕月明从25升到了26,陈野生从13升到了15,可见刚才那场战斗是判他们赢了。   越级打怪,升得挺快。   与此同时,卜夏从围墙上跳下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比人还要高的草丛里。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草丛摇曳,而这偌大的荒原上,到处都是这些高高的草丛、离奇的树木,以及用石头垒起来的只能暂时充当避风港的小屋子。   伍元就在其中一个石头屋里,这石头屋后头就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如果从远处看,大树和草叶遮着这栋不足两米高的小屋子,很是隐蔽。   当伍元踩着屋顶爬上树,趴在树梢上,用望远镜看远方的场景,他很容易便能看到远方的树上挂着的长条状物体。   那看起来像一个人,但又像风干带鱼,干瘪的身体上覆着一层能够反光的银色薄膜。再远一点的地方,那棵所有枝干都直来直去的树,没有叶子,树枝上戳满了朱果,密密麻麻,像AI绘图。   一切都很诡异。   一切都不正常。   天上的风打着卷儿,从那些线条的密集程度,伍元可以判断现在的风大约在4级。茂密的草叶中间,有什么东西爬行过的痕迹,草叶向两侧歪倒,还有透明的黏液残留。   毫无疑问,这是一片危险的荒原,充满了未知。   卜夏回来了,伍元收回望远镜从树上跳下来跟她汇合。卜夏简单说了一下神庙里的情形,又问伍元:“你那边呢?”   伍元边说边递给她一个本子,“水源那边暂时安全。我想办法加固了一下屋子,应该能撑过今晚。”   打开那个气相局专用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荒原生存须知》,前一页则是伍元手绘的简易地图,只不过现在还只有冰山一角。   此时天已经暗了,书本上的字迹开始模糊不清。冰冷的晚风刮在身上如刀,摇曳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出没。   两人迅速躲进石屋里,却没有生火。   黑夜再次降临。   旧日的阴影重现,随着时间推移,那种仿佛被人盯上、无处遁逃的感觉再次从背后直攀后脑。这种感觉比不上直接犯规那么强烈,但依旧让人惊醒。   连续两晚,卜夏已经可以确定,“信徒是猫猫神的信徒,但异端,似乎也不信奉这位旧日的阴影,不受其庇护。”   伍元则要警惕得多,“嘘,祂来了。”   黑暗中,卜夏抬头看了一眼。石头屋的屋顶隔绝了她的视线,但仍有缝隙,可以让她窥见一丝天空中的虚影。   真糟糕。   只是一眼,卜夏就觉得眼睛要废。脑中在翻江倒海,所有的神经紧绷成一条线,奔涌的海浪奏出一曲惊雷之音。   伍元没有再动弹,两人齐齐闭上眼,仿佛两颗顽石盘坐在这个诡异的荒原上,无声无息。 第194章 荒原(十)   黑夜是漫长的。   当人类文明璀璨的灯火照耀着上方城,将它变为一座名副其实的不夜之城,当冰冷月光依旧照耀大地,人们不得不养成夜间撑伞的习惯时,生活悄然发生着变化。   最能闹腾的那一批人,放暑假了,首要的抗争就是甩掉早睡早起的习惯,做一个夜猫子。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总是幻想着能拯救世界,至不济,也要毁灭世界。   他们的目标永远是宏大的,一个世界刚刚好。   不管世界多乱,大人们仍要上班,所以拯救世界的任务交给他们,也刚刚好。他们密切关注着网上的热点,晚上不睡觉熬到零点看《今日气相》,熟练掌握每一条规则。   他们坚信床底可能连通着异世界,电视机里可能爬出鬼怪,而他们,是持剑的勇士。   勇士虽多,但都是预备役,暂时无法调遣。灯火通明的气相局一直在开会,现役的勇士们,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   波动时刻再次来临的时候,阎飞终于带着苏洄之回来了。气相局的大家松了口气,但也没空停下来去嘘寒问暖。   苏洄之说自己没有大碍,要回家休息。阎飞不答应,这家伙就该待在气相局受到监管,于是把人送到了气相局医务室,叮嘱道:“把人看好了,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   语毕,他又推门离开,一边走一边和耳麦里的董晓音通话。   “五个阵眼,现在找到了三个。一个和平街14号,一个实验中学,还有一个在青城和林城接壤处的旅游风景区。两边都派人过去了,人手充足,最要紧的还是我们这边。剩下两个,我们一致觉得,至少还有一个会在上方城。但从目前已知的地点来看,分布没有规律,没有办法进行准确的推断。”   “Q塔没有再传新的信息过来?”   “有。”董晓音正守着沙盘呢,看到沙盘上浮现出的字符,抽了抽嘴角,道:“他说——离线,正忙。”   至于忙什么,他没有交待。   董晓音又道:“我去试探过副部长了,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我把沙盘放在和平街14号,鸩也没有出现。沙盘的存在只有少部分人知晓,要么,这部分人里面没有叛徒,要么,鸩不在乎我们的通讯。”   哪种都有可能,就代表什么都没有试出来。   “我知道了。”阎飞也不指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收获,不过紧接着,他听董晓音又提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微微蹙眉,“于青宴?”   “对,是小明来部里查了他的资料。”董晓音道。   “没有下文?”   “我猜,以小明的性格,没有下文,是因为黎前辈接手了。前辈已经退休,他没有通过局里的资源来继续查这个人,但他有自己的门路。我仔细看过于青宴的资料,也看了他出现在和平街14号的那个视频,然后我去找了仲春。”   “你觉得于青宴现在在缝隙里?”   “我觉得他是那个11号的流浪者,散会的人。小明和黎老板都见过他,仲春也见过。散会的人找上黎老板的时候,她也在。于青宴可能真的知道点什么,我们有必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阎飞并不否认她的推测和做法,但是,“散会的人信任花园路远胜于我们,如果于青宴真的知道点什么,他连花园路的人都没告诉,怎么会告诉我们?”   董晓音:“先找到他,是掌握主动。谈,不一定要我们去谈,就像队长你托黎老板去跟散会的人谈话一样,卖个人情,顺水推舟,不是坏事。”   有这个如同智囊一般的副队长在,阎飞总能省事不少。不过他也并非自己想不到,略作思忖,便问:“你看中小明了?”   董晓音直言:“11号的流浪者那个状态,人畜无害的小明去谈最合适,而且他还是唐乔的侄子。”   阎飞最后提醒她,“黎铮护短又记仇,跟他玩心眼,他不一定生气,要是用到小明身上……”   董晓音笑笑,“我知道。所以我只负责找人,后面的事情可就要拜托队长你了。毕竟你对花园路,比我熟嘛。”   我熟个屁。   阎飞专业抗推一百年,想骂人,董晓音已经先一步把通讯挂了。他随手抓了把头发,也懒得骂了,路过咖啡吧要了个三明治吃,听服务员说刚接了苏洄之的订单,要给他送咖啡。   “送杯牛奶过去,然后对他说,我在里面下毒了。”阎飞撂下一句狠话,拿着三明治就走。半路碰到指挥部的人,步履匆忙地跟他说上头正在开会,让他过去一下。   “对策指挥部的人是不干了吗?开会都开不明白了?老子事情那么多,没空。”   谁都看得出来,搜救部这位煞神现在心情不好,任谁来都得先把自己的脸甩地上让他踩一脚,偏偏你还不能拿他怎样。   搜救部部长陈屏坐在会议室里不动如山,问就是管不了,再问,就是“我部人手紧缺,希望扩充编制”,老油条一根。   “实验中学与是非监狱互相关联,阎队正好在那里,我们只是希望他能尽快、如实地汇报情况,以便开展接下来的工作。”对策指挥部的人如是说道。   陈屏还未开口,对面播音部的幽幽来了句,“人类发明了电话。”   “噗。”   不知是谁笑了出来。   井宁在心里叹口气,认命地出来打了个圆场。论说漂亮话和打太极的能力,整个策划指挥部无人能出其右,但——   “井干事,不止是实验中学和是非监狱这一桩事情。四分队现在在缝隙里大兴土木,如此劳师动众,把大量人力花费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妥?据我所知,这次掉进缝隙失踪的还有一个巡查部、一个后勤部的新人。”   哦,现在我儿子也在里面,下一个是不是该说我了?   井宁推了推眼镜,扬起一个公事公办的微笑,“赵干事觉得有哪里不妥呢?是说他们进入缝隙的时候,没有上报到会议室知晓,还是说,您能证明这个缝隙不重要呢?”   此赵干事,就是编制考核时作为考官之一出现在麻烦无限公司监控室里的,那位指挥部的赵干事。   对策指挥部的部长由局长兼任,而赵干事和井干事,虽然现在还是干事,但都是能往上走一走的有力竞争者。双方都有优势,也有缺点。井宁最大的缺点就是妻子的职位也不低,两人在同一个单位任职,上边考虑升职人选时,难免会有所顾虑。而赵干事的缺点,是人缘不够好。   后勤部的小方就跟他不对付,一块儿监考的时候在翻他白眼,到今天还在翻他白眼。   今日局长没有列席,真正能镇得住场的人不在,会议桌上硝烟四起,谁也不会服谁。   局长郝芳又去哪儿了呢?她去了趟市局,又秘密跑了一次研究院,这会儿刚从研究院出来,在半道上,接上了阎飞。   “还没休息?”郝芳看着一上车就不客气地靠在后座上闭目休息的阎飞,问。   “我想休息,也得有时间休息。当初您忽悠我从警局调来气相局的时候,可没说要我这么拼命。”阎飞道。   “能者多劳嘛,你还年轻。等忙过这阵,我给你做媒。”   “得了吧,我谢谢您。”   郝芳也不生气,“怎么样?”   阎飞睁开眼,扫过车里特制的隔音和防窥屏障,道:“如果不是您告诉我,我绝对不会想到,Q塔会是您的线人。你们连唐乔一起忽悠了?”   郝芳微笑的脸庞依旧毫无破绽,“严格来说,他不是我的线人,只是曾经欠我一个人情。否则早在活跃期提前,胡地发生变化的时候,他就会想办法传消息给我,而不至于让气相局这么被动了。”   阎飞蹙眉,“这人情可靠吗?”   郝芳:“大约是可靠的,你不就挺可靠吗?”   闻言,阎飞舔了舔牙根,无从反驳。他不就被一个人情忽悠到气相局?想着在警局是干,在气相局也是干,就来了。   “Q塔既然没说出阵眼的具体位置,应该是真的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个人情,是想让你有个底,等到你去了胡地,他会是你的帮手。至于唐乔,上次黎铮已经跟我谈过,到时候燕月明和他会一块儿跟你们进去。”   “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船坞。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不断地尝试,连山和阙歌终于成功组装起了一艘小船。船不大,也就比一般的乌篷船大一些,从外表上看是木船,但不需要手动划桨,底部有光能驱动。看着挺高科技,反正连山是没搞懂。   总之,能用就行。   开船的是阙歌,她站在船上把着舵。村头小靓狗则当仁不让地站在船头,威风凛凛。   连山老老实实坐在船上,旁边站着戴斗笠的大佬。当船坞的闸口打开,船只从轨道被运输进入河流,短暂的摇晃过后,眼前已是开阔的河湾。   “汪!汪汪!”大黄快乐地叫着,咬了一嘴的风。   月夜行船,自有一番美意。   连山难得有心情在缝隙里感受风、感受微微摇晃的水面,悄悄瞥一眼大佬,长身玉立,黑纱遮面,真的很有一股神秘的隐士风范。   斗笠可以隔绝他人的窥探,也可以隔绝月光。   风吹过来,似要将黑纱掀起,然而黑纱上还压着珠串,任风如何吹,那黑纱也只是轻轻晃动。黎铮隔着那黑纱看着月亮,忽然又想起燕月明。   原本他从赌徒那儿赢来斗笠,只不过是为了冒雨前往船坞。他是个讲究人,不想淋雨不想弄脏衣服罢了,顺便再跟赌徒打听打听胡地的消息。   谁知道马上又出了月亮这事儿,斗笠派上了新用场。   好像自从遇见燕月明之后,他的运气开始变好了。黎铮想。 第195章 阴阳眼(一)   船只从河湾进入天河的支流,再从支流进入真正的天河,就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连山抵不住困意,睡了一觉再起来,天已经大亮。   在天河上行船,并不像现实中那样,顺着河流一直往前航行就好了。因为缝隙的特殊性,横跨了无数缝隙的天河,更像是一截一截拼凑起来的,甚至风景都各有不同。   它们连接的方式也千奇百怪,有时是过一个桥洞,有时是需要穿越一丛芦苇,有时需要等几只奇怪的鸟儿排成纵队飞过,有时又会被一些奇奇怪怪的规则拦住去路。   连山以为坐上船就好了,没想到这才只是一个开始。黎铮就像缝隙里的活地图,哪怕缝隙大变,他依旧能从那些蛛丝马迹、那些仅存的旧日光景里,辨别出正确的方向。哪怕偶有偏航,也能很快纠正。   连山看着他的背影,第一百零八次在心里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决定自此加入花园路,成为编外狗腿子。   狗腿子上岗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河里捞那条真正的狗。   关于大黄为什么会掉进水里这件事,说来话不长。他们航行过一片镜面的水域,大黄站在船头,看到了自己在水镜中的倒影,没认出那裹着碎花头巾的村头小靓狗就是自己。   “汪!”谁?!   “汪?!”戴着头巾,好奇怪的狗!   大黄欲与对方一决雌雄,把自己给决到水里去了。水镜裂开来,无数的村头小靓狗自此诞生。它们都在叫,像活的一样,一时间犬吠盈天,好不热闹。   连山捞了狗,拼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狗摁住,这才避免了新一轮的大战。   这时候,黎铮慢悠悠站起,余光瞥了眼水镜,道:“停船。”   阙歌停下船只,向他投去疑问的视线。黎铮:“先等着。待会儿如果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拖拽船只,不要声张、不要反抗,我们换条路走。”   “换哪条路?”   “阴阳眼。”   闻言,连山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大白天,还是午时,他就如坠冰窟,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说话都抖起来了,“我、我们真要去那儿啊?不会绕远路吗?”   黎铮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妄想,“不会。”   这会儿连山也反应过来了,阴阳眼这个缝隙是一座江南小镇,也是有水的。大佬不会一早就想要走那条路,所以才找他和阙歌跟着吧?   毕竟缝隙大变的时候,他和阙歌跟着前辈们去过那里。而正因为去过,连山才想起来都要打寒颤,鬼,那里有鬼!   阴阳眼,赫赫有名的见鬼之地,去过一次就绝不会想要去第二次的地方。   连山都快要哭出来了,从阴阳眼回来之后他连做了三天噩梦,这才缓过来没多久呢,怎么又要去了?他一时悲痛,就放开了大黄。   此时狗叫声已经逐渐平息,大黄没了“挑衅者”,便又抖了起来,甩了他一身的水。   连山只觉得自己好惨,抹了把脸,想要从有过同样经历的阙歌那里获得安慰,抬眼看过去,就见阙歌兴致盎然。   “啊……”连山累了,双手放在胸前安详地躺在了船里。   蓦地,船好像动了一下,一股阴森森的、仿佛有人在背后哈气的感觉从船底渗透上来。   连山因为躺着的姿势,更能察觉到船只的异样,一颗心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汗毛竖起。他想到,这是在水面上,如果能够连通到阴阳眼,那会是什么在拖拽船只?   水鬼吗?   救命。   可现实容不得连山退怯,他只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假装自己毫无所觉,闭上眼,等待鬼镇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阙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到了。”   连山做足了心理准备,从船上坐起,再睁开眼。眼前是岸边的垂柳、白墙黑瓦的屋舍,是挎着篮子走过的妇人,是跑跳的无忧无虑的孩子。   碧蓝天空下,一条小小的运河穿镇而过。他们的船就在这运河里慢悠悠地航行,河道两侧都是人家,从那推开的窗子里,还能瞧见簪花的姑娘。   她笑了,巧笑嫣然,可她背后的阴影里,一个披散头发、双目流泪的鬼女正静悄悄地站在那里,死盯着船上的人。   连山急忙收回视线,却见船边扒着一溜的青白鬼手。   水鬼搁这搭顺风船呢。   连山呼吸一滞,旁边的大黄却毫无反应。他这才发现大黄竟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幅墨镜,墨镜是防风镜的款式,可以套在狗头上不会掉下来,黑色的镜片又小又圆,配着那块碎花头巾,时髦里透着土气,酷炫里带点傻意。   总之,又土又洋。   阙歌解释道:“大黄好动,镇里的鬼太多了,戴上墨镜可以暂时屏蔽。”   连山明白了,特制的墨镜,就是为了防止大黄暴走。小镇里的鬼遵循“唯心主义”,只要你不理他、无视他,他就如同空气伤害不了你;可你一旦理了他,他就像有了实体,事情就变得麻烦了。大黄再聪明也是条狗,无法沟通,也就无法像人类那样完全无视所有鬼怪,戴墨镜是个很好的规避麻烦的办法。   除此之外,小镇里还有两大基础规则。   一,镇里的居民看不见鬼,但他们这些外乡人却个个都能看见,因此得名——阴阳眼。   二,小镇里的镇民和鬼魂是一一对应的,也就是说,这个镇子里存在一个镇民甲,就有一个镇民甲的鬼魂。活人和鬼魂的两种状态同时存在,死死生生,阴阳共存。活人看不见鬼魂,但鬼魂看得见活人。身为外乡人,他们不能告诉活人这个事实,不能戳破这层窗户纸,否则就会招致灾祸。   “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小镇里在下大雪。部分房子被压塌了,很多路也被堵住,关键NPC神婆变得疯疯癫癫的,我们从她嘴里得到了‘胡地早在两三个月前就开始发生变化’的消息,也在这里遇见了散会的人。”阙歌道。   关于大阵的推断以及“满瓶水不晃、半瓶水晃荡”的理论,也出自这里。   连山也点头道:“没错,因为大雪,有些镇民死了,所以小镇乱了起来。但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当时的小镇很危险,不宜久留。他们见过神婆和散会的人之后,险而又险地从这里离开,还受了不小的伤。   现在看,小镇又恢复了平和,那死去的人呢?   连山还记得自己离开前最后回望的一眼,小镇已经挂起了白幡,风中飘来几片黄色的纸钱,积雪难化,鬼哭连天。   “我们只是路过吧?”连山艰难发问。   “不。”大佬无情回答,“阙歌,在前面停船。”   阙歌是个合格的船长,稳稳当当地将船停靠在前面的河埠上。而故地重临,她也发现一个新的问题,“这座小镇里没有船?”   有河道,却没有船,不合常理。   黎铮下了船,走上河埠的石阶,平静回答道:“有纸扎的船,叫做灵舟,但活人不能坐。”   阙歌疑惑自己怎么没见过,忽然记起上次下大雪,河道都冰住了,自然也就什么船都没有了。她把船拴好,跟随黎铮上了岸,岸边的柳树下就有一个瑟缩着的小鬼,但她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神色丝毫未变。   这座小镇的时代背景大约是民国,穿长衫、布衣的有,剃了短发的也有,所以他们三人带条狗走在街上,不算格外扎眼。   可是没走出几步,连山就眉头紧蹙,压低声音道:“不对劲。”   阙歌:“确实不对。所有的缝隙都变了,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也亲眼见证过变化的过程,怎么现在这个小镇上……反而跟从前差不多?好像那些变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黎铮抬手掀起黑纱,看了眼前方百米远处的一座石桥。略作思忖,道:“阙歌,过桥左转,在第一个巷口往东,再行五百米左右,有一家小酒馆。我跟老三约在那里见面,你带大黄去看一看。如果看见他,他会告诉你怎么做,如果没有看见他,回船上等我。”   阙歌:“那你们……”   黎铮:“我和连山去一趟祠堂。”   连山听到“祠堂”两个字就倒抽一口凉气,那地方,上次跟前辈们来的时候他们都没进去。前辈耳提面命,说那地方危险。   阙歌看了他一眼,提议道:“不如我去祠堂,让连山去酒馆?”   黎铮正要说话,连山抢先开口。他摇着头,脸色虽然有点白,语气也有点虚,但拒绝的态度很坚决,“大佬都说了让我去,就让我去吧。”   别看他这样,他好歹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搜救队员,怎么能事事都让队友照顾呢?再说了,有大佬在,大佬会保护他的……对吧?   大佬没有表示。   而当连山战战兢兢地跟着大佬,一路偶遇了无数鬼魂,咬牙前行,终于进入那座阴森祠堂时,他后悔了。因为他清楚、明白地看到烛火照耀之下,那放在最尊贵位置的那个牌位上,赫然刻着两个熟悉的名字,那是繁体的——   【黎铮】   连山瞪大了眼睛,“黎、黎……”   黎铮勾起嘴角,“是我。”   连山下意识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不是怕黎铮,也不是怎么样,就是太过于震惊了。这可是人家的祠堂,供奉祖先的地方!   “这是长生牌。”意味着是给活人立的牌。   黎铮终于摘下了他的斗笠,慢条斯理地拿起桌案上的几根香,回头看向他,问:“上香吗?” 第196章 阴阳眼(二)   连山一脸懵逼地给黎铮上了三炷香。   上香鞠躬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不断盘旋的只有四个大字“太奇怪了”。正主就站在他旁边,然后他拿着香在给人家上香。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我的香火……   不不不,太奇怪了,连山,打住,不要再想了。   黎铮对此适应良好,他甚至在连山上完香之后,淡定地拿起其中一个牌位扔进了火盆里。桌案上供奉的牌位除了他一个姓黎的,其他都姓王。   他不光占了最尊贵的一个位置,还把人姓王的给扔进了火盆里。连山为此心肝儿颤,不过他也不是个蠢人,很快就猜到那个牌位可能就不该存在,烧掉才是正确的应对方法。   “黎、黎老板。”连山到底没能抵挡住内心的好奇,也为了抵消掉进入祠堂后内心的恐惧,问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你的长生牌啊?”   黎铮回答得云淡风轻,“以前来过。”   多的却是不愿说了。   连山“哦哦”地点着头,知道这可能涉及个人隐私,便也识趣地不再问。紧接着,黎铮道:“装一点香灰带走。”   “好的。”连山老老实实地开始干活。搜救部的背包里装备齐全,有各种用来装东西的透明袋子、折叠盒子等等,手套、试管、小铲子等等也应有尽有。   “不要取不该取的东西,也不要探究那是什么,更不要抬头看。”黎铮在旁指挥。   连山正好隔着手套摸到香灰里的东西,明明那香灰是干燥的,还带着温热,他却像摸到了什么滑腻腻、凉丝丝的东西,入手还有点恶心,像在摸章鱼。   与此同时,烛火突然晃动,掐着细嗓的男鬼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讨厌,摸到人家了啦!嘤!”   要命了。   连山头皮发麻,偏偏他还不敢乱动,怕犯规,也怕把香炉给打翻了,只能硬着头皮把那东西给放开,然后控制自己僵硬的身体继续取香灰。   男鬼嘤嘤哭泣,连山如丧考妣。   一人一鬼都觉得自己脏了。   黎铮恍若未闻。   如果连山抬头看的话,他就会发现祠堂的房梁上挂满了鬼魂。看着都是阿飘,没有实体,浑身湿透的水鬼身上滴落的水滴,不会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烧焦的干尸也没有灰黑残留,还有那吐着舌头的、断手断脚的,大家各有各的死法,像挂在那儿做展览。   无数双眼睛盯着下方的人,有鬼在窃窃私语,化作桀桀的怪声。连山没有触碰到他们,也就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黎铮却听清楚了。   “嘤嘤嘤,他又来了。”   “好可怕的外乡人。”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为什么他还没有死,爹、娘,我再也不想跟他结冥婚了,嘤……”   ……   黎铮置若罔闻。   等到连山有惊无险地取好了香灰,黎铮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朵纸折的桃花扔进了火盆里。连山看得分明,那桃花在进入火盆前,还能看出很明显的纸折的痕迹,但在被火舌吞噬之时,又似真正的桃花一般,没有立刻被烧毁。   他陡然想起另一个初级缝隙来——纸折桃山。   那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用纸折的,这朵桃花,是否也出自那里?   “走。”不等他问询,黎铮已经先一步戴上斗笠离开。连山赶紧收好香灰紧随其后,踏出祠堂门口的刹那,他又愣了一下。   门外的那个小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棵桃树。灼灼其华,落英缤纷。   黎铮:“去折一根桃枝。”   大佬发话,连山顾不上惊讶,连忙上前折桃枝。那桃树跟真的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伸手去摸,也是真实的粗糙质感,凑得近了还能闻见桃花的淡香。他凭感觉折了一根,还想再折时,黎铮平静但略带冷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要贪多。”   连山一个激灵,连忙回神。他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去折第二根了呢,明明他也不是贪心的人。思及此,连山带着那一根桃枝迅速后退,甚至不再看那桃树第二眼。   黎铮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他迅速离开祠堂。   白日的祠堂没有NPC留守,连山敏锐地瞥见祠堂外的牌坊后头,一个探头探脑的鬼魂看见他们的刹那,仿佛触电般躲进了阴影里。地上的黑影在蠕动,不知道里面究竟还藏了几个鬼。   他们在发抖。   是因为黎铮在,还是桃枝?   不管怎么说,再次沐浴到阳光的时候,连山松了一口气,但黎铮在黑纱下的神色却逐渐冷凝。   如果阙歌顺利跟老三碰头,那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过来了。但现在看不见人,说明阙歌没有找到老三,或者出事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恰在这时,狗叫声由远及近。两人顿住脚步,只见大黄如同一道旋风冲过来,再一个急刹车停在他们面前,响亮地来了一句“汪!”   黎铮若有所思,视线扫过它的全身,很快便伸手从它头上裹着的方巾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卷。将纸卷摊开,阙歌的字跃然眼前。   【老三危,速来】   “汪汪!”大黄催促一声,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便急吼吼地朝前跑。   连山顾不上惊讶于大黄还能送信,出于一个搜救队队员的本能,跟着它拔足狂奔。黎铮的速度当然不会比他慢,两人一狗以最快的速度掠过半座小镇,来到了一处无人的破庙。   他们到的时候,阙歌正在打鬼,把鬼魂摁在院中的枯井里抬脚往里踹,端的是干脆利落。庙中的佛像前,躺着昏迷中的老三。   黎铮去看老三,连山就奔向阙歌。他一带着桃枝靠近,枯井里的鬼就老实了,往里一看,好家伙,挤了好几个鬼!   阙歌扫了眼桃枝,也不多问,麻烦连山在这儿看着,转身跑进庙里,“我到酒馆的时候,酒馆的桌上有倾倒的酒液,还没来得及擦掉。地上有掉落的东西,我怀疑是老三的,就让大黄闻了味,追过来了。”   黎铮转过头看她,“什么东西?”   阙歌摊开手,里面紧紧躺着一枚用红线串着的铜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红线也已经发暗,但铜板很有光泽,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的。   “确实是他的。”黎铮道。   “他现在怎么样?”   “失魂。”   阙歌蹙眉。失魂是阴阳眼的常见犯规症状之一,证明此人与鬼魂发生了纠葛,犯了什么忌讳或者中了什么圈套,但具体时间什么现在还不清楚。总之,生魂离体后,他本人便会陷入沉睡,而走丢了的魂魄会在镇中游荡。   七日是一个时限,想要破解,他们必须找到镇中的关键NPC神婆,由她进行喊魂。   “一路上有看到他的魂魄吗?”黎铮问。   “没有,不知道去哪儿了。”阙歌沉声。魂魄乱走也很危险,因为这个时候的魂魄是“失智”的,本体失魂,魂魄失智,会在不知不觉中犯规。要是不及时找到他看管起来,不等喊魂,他就会因为犯规而精神失常了。   可令阙歌想不通的是,老三常年混迹于缝隙,实力就算比不上学长,也绝不会差。他肯定也不是第一次来阴阳眼,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会不会跟缝隙大变有关?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的镇子,其实已经潜移默化地发生了改变,那些改变就是导致老三出事的原因?”   毫无疑问这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断,看守着井口的连山也赞同地点头。   阙歌紧接着又说起另一件令她在意的事情,“我在酒馆里的时候,从其他的镇民NPC嘴里听说,这段时间镇上降生了很多的婴儿,整个镇子因此喜气洋洋,办了很多酒席,从酒馆里订了很多的酒。但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前辈说过,这座镇上的NPC都是不会老不会死的模式,那又哪儿来的新生?”   婴儿?听到这话,站在大太阳底下的连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阵恶寒。他再次想起那天的白幡和纸钱,死或者生,在这样的镇子里都透着股邪意。   他赶紧转移思路,“这就是所谓的变化?”   黎铮站起身来,平静作答:“你们的前辈大概也还没有告诉你们,在这里,阴阳相对,生死循环,是一个轮回。”   一个答案已呼之欲出,阙歌道:“降生的婴儿,就是在大雪中死去的人?”   连山咋舌,“这是什么便捷式投胎?”   “阴阳眼的迭代方式一向如此。”黎铮嘴角仿佛挂着笑,语气却像染着霜雪,“死在这里的流浪者,也会作为婴儿诞生。”   连山不禁追问:“那他们的鬼魂呢?”   黎铮:“保持死时的模样,直到婴儿长大。这个镇子里,只有婴儿身上的时间是流动的,他们会按照既定的命运线长大,有自己的人设和故事,逐渐融入这个镇子,而当他长到跟死亡的时候一样大,他的时间也就停了。”   如此,镇民甲和镇民甲的鬼魂就又对上了。一死一生,如同阴阳两面。   阙歌紧接着又想到,镇民NPC在生前,不都是流浪者吗?每一个NPC其实都是这么来的。一个活人对应一个鬼魂,鬼魂就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死亡时的模样。   他们上次来时太过匆忙,前辈们确实没来得及讲那么细。不过……阙歌还是觉得,黎铮知道的远不止表面上那么多。就像他在船坞时一样。   “你在这里守着老三。”黎铮很快做了决断,将阙歌安排在破庙,又看向连山,“你带着大黄去寻找老三的离魂。有桃枝在,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鬼魂,他们就伤不了你。”   阙歌:“我也可以去。”   黎铮三连问:“我让你跟鬼打架了?让你犯规了?你去做什么,跟鬼大联欢?”   阙歌呼吸一滞,后颈发凉。连山就更不敢说话了,大佬的眼神多可怕啊,明明语气轻飘飘的,怎么砸下来的话就感觉重若千钧呢?   “那学长去哪儿?”阙歌看到黎铮往外面走,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找神婆。”黎铮头也不回。   令人失望的老师。   不听管教的学妹。   黎铮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烦恼。   唯一一个真正会怕死、会听话的令学长之心甚慰的小明学弟此刻又在干什么呢?他还在神庙里给猫猫神歌功颂德。 第197章 荒原(十一)   燕月明为了升级也是拼了,普通的神庙打扫等一系列任务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为猫猫神写小作文吹彩虹屁,为猫猫神哐哐撞大墙,甚至在晚上城墙祷告的时候,表演了一个倒下再爬起,忠诚信徒顽强不息。   他的演技拙劣,心眼浅显,但没有一个信徒能识破。   他们是最好的观众,最佳的捧哏,最脆的法师。   下午的时候,卜夏又来了。这次她带着伍元一起,来给燕月明和陈野生送分刷经验。四个带鱼干勇士一通表演,分刷得比昨天还快。   如是这般折腾下来,燕月明终于入了使徒的眼。到晚上大殿赐福时,他跟在使徒后面帮他端水盆,荣升为使徒座下走狗之一。   陈野生没有像燕月明那样快速升级,仍然尽可能地保持着理智与清醒。   经过两天的观察后,他们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城墙上倒下去的信徒,被带走后,又在第二天晚上回来了。他们被带到了哪里?干了什么?燕月明觉得这背后可能藏着什么重要的信息,于是当又一个夜晚来临时,他和陈野生制定了一个计划,叫——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野生故意装作体力不支晕倒,被人从城墙上抬了下去。他身手好,除了怕鬼,其他时候胆子也比燕月明大,所以毛遂自荐要去探险。   燕月明担忧地送走了他,熬过一个漫漫长夜后,再次迎来了日出。   此时此刻的燕月明,大脑已经开始变得混沌了。所有的思绪像猫爪子底下来回盘动的毛线球,开始缠绕、打结,唯有一条思绪是笔直的、明确的,那就是“猫猫大神,法力无边”。   摘下面具去盥洗室洗漱的时候,燕月明看到镜中的自己的脸,也许是因为戴面具久了,那张脸没有晒到阳光,变得有些许苍白。也许是因为昼夜颠倒,眼底有了些红血丝,可凑近了仔细看,又发觉那些血丝好像泛着奇异的金色的光芒。   像猫眼一样。   燕月明甚至还往自己屁股后头摸了一把,没有尾巴欸。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又大感不妙,急急忙忙掏出藏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缩在盥洗室的隔间里,看黎铮的照片。   他偷偷拍了很多照片,黎铮在喝茶、黎铮在看书、黎铮在睡觉、黎铮在穿衣服……嘿嘿嘿。   被神洗脑了也没有关系。   人只要还有凡俗的欲望,就还是人。   燕月明虽然脸皮薄、不好意思,但从不避讳自己的欲望。   等他把黎铮的身影如同思想钢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迷迷糊糊地打算去睡觉时,使徒找了过来,并告知燕月明——你获得了给猫猫神侍寝的机会。   “啊?”燕月明藏在面具下的脸上全是纯真与懵懂。   不等他说答应与否,使徒一挥手,两个信徒上前扛起了燕月明,把人送往猫猫神的寝宫。瞬间的失重让燕月明回神,他大惊失色,如遭雷击。   侍寝?!   怎么就突然侍寝了?!   燕月明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他不能背叛学长,哪怕是猫猫神也不可以。可他刚要挣扎,又顿住,因为透过其他信徒的眼神他发现——大家都在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这可是给猫猫神侍寝,作为狂热信徒,怎么能够拒绝呢?你拒绝,就代表你心不诚,你都无法为猫猫神奉献一切,你的灵魂、你的身体,那还算什么信徒?   燕月明如同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关键陈野生还没有回来,他连一个能商量、能支招的队友都没有。   “呼……”   燕月明做着深呼吸,听着自己加快的心跳声,紧紧攥着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明,你不能慌,对,不能慌。   事已至此,你要做的是灵活应变。   燕月明不断地给自己下心理暗示,但因为这几天思绪受到干扰太多,想着想着就开始跑偏。各种狗血剧情在他脑内连番上演,又让他开始悔恨以前看太多狗血电视剧和小说,没有好好学习哲学。   他在心里忏悔,手指颤抖,觉得对不起学长,又期望学长赶紧来救他。   小姨,怎么办啊小姨?   或许我上辈子是条狗,根本不该加入猫猫教。   十分钟后,燕月明被放进了冒着热气的浴池里。使徒安排人带来了烧着猫薄荷的香炉,让他沐浴焚香。   燕月明流下的泪比浴池里的水还要多。   使徒问他为何哭泣。   他答曰:“我太过欣喜。”   怂包小明,决定到最后一刻再反抗,能苟一刻是一刻。使徒不疑有他,做着猫眼手势,沉声道:“你的心意猫猫神知晓。放心去吧,祂将赐予你无限荣光。”   燕月明简直喜极而泣。   于是他就被送进了猫猫神的寝宫。   寝宫在神庙的最深处,拨开一层又一层的繁复华丽的带着流苏的帷幔,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圆形的超大欧式软床。   燕月明浑身僵硬地走进这里,每走一步他都调整一下呼吸。   他还是有点腿软,有点害怕,从踏进这间寝宫的那一刻起,他就有种被什么注视着的如芒在背的感觉。   无边的压力压着他的脊梁、他的头颅,让他无法抬起头来,无法反抗,甚至有种想要跪下叩首的冲动。他兴奋、颤栗,无边的喜悦席卷着他,企图冲昏他的头脑,金色的血丝在眼眸中熠熠生辉,但那喜悦之下包裹着的,却是恐惧。   恐惧带来清醒。   燕月明咬碎了舌尖,血腥味在口鼻蔓延的时候,小动物的本能被催生到了极致。他的胸膛被挤压,喉咙里像塞着棉花,好像要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在荒原初见那尊神像时的场景,卜夏说祂看起来更像个邪神,而他用了小学长惯常挂在嘴边的用词——混乱邪恶。   “伟大的猫猫神啊。”燕月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趁着一切还未发生之时,开始祷告,“您是混沌之光、隐秘的主宰、新世界的无冕之王,您是孤高之山的巅,俯瞰众生,视线所及之处,旧日的阴影必当退避三舍。”   “异端从不在您的眼中。”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您的利爪所指之处,必是无法见光的旧日阴影。我愿做您的剑,斩一切阴影于无形;我愿做您的眼睛,看着它步入穷途末路,直至灰飞烟灭。”   在第二次与卜夏和伍元做戏对打时,燕月明曾和他们聊过这个问题——旧日的阴影到底指什么?这个如同克苏鲁一样的“神”,究竟是什么东西,代表着什么样的力量?   毫无疑问,祂是隐秘的,是未知的,看不清面容,无法直视、无法窥探,只有风中隐约传来一点信息。   伍元提出了一个大胆且有趣的猜测,“那也许是相的虚影。”   那是白天时,伍元壮着胆子在荒原上前行,去仔细探查了那些挂在树上的“人形带鱼”。他走了很远,刚开始一无所获,还差点嗝屁。   直到他来到一片隐没在草丛中的沼泽地,一时不查陷进去时,他听到沼泽地中央的那棵树上,传来了窃窃私语。   那棵树上也挂着一条“人形带鱼”,那长条状的物体上,如同带鱼一样的银色薄膜已经遍布全身,几乎看不出原有的样貌。但与其他的带鱼不同的是,它的身上有个碗口大的破洞,风吹过破洞,像奏响了某种乐器,从中隐约传出声响。   伍元努力让自己平缓呼吸,不去挣扎,在缓慢陷入沼泽的过程中侧耳倾听,那声音似乎在说——   “是祂,是祂……”   祂到底是谁?   卜夏及时赶到救了伍元,伍元劫后余生,想了很多。   现实里的猫会攻击被鸩控制的鸟儿,而猫又频繁出入荒原,在这里来去无阻。它的所作所为,是否可以影射到神庙的主人猫猫神的身上?   相,本就取自“四不像”之意。它无形无相,无法窥探到具体的形貌。   旧日的阴影,用这个词来形容相的虚影,或许也说得通?   在这个世界的人们没有觉醒之前,如同纸片人一样被操控着、过着既定的生活之前,世界意识不就是那一片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旧日阴影吗?   “当然,相的本体,或者说它的力量核心,肯定不在这片荒原上。”卜夏又补充道:“它只是一个虚影,否则我跟伍元不可能在夜晚的荒原上存活,哪怕我们伪装成无知无觉的石头。”   如果那真的是相,他们只愿称呼它为“它”。   它不配称之为“祂”,它只是它。   燕月明相信并且认可队友们的判断,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对于邪神来说,比起小小信徒的侍寝,必定是打击自己的敌人来得更有意思。燕月明是谁?他是气相局的员工,是主角大黄的朋友,是直面过鸩的人,如果猫猫神真的注视着这片荒原上的一切,真的有打击相的虚影的实力,祂不可能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当燕月明走到祂的面前,祂必定有所感知。   可是偌大的寝宫里,燕月明的声音荡起了回音,猫猫神却没有反应。   一滴冷汗从燕月明的鬓角滑落,他却没有再下跪。因为这世上本没有神明,人类所做一切抗争,皆为个人之自由。   缝隙里的一切,由世界意识构造,由人类的牺牲填满。在这里死去、被二次创造、被反复篡改的,都是人类的自我意识。   猫猫神也是。   昂丁的背上绣着“我命由我不由天”,那像是自我意识于夹缝中苟活,并向世界意识宣战的一次隐秘呐喊。   猫猫神的存在,也像是不为人知的,于混沌荒原沉默坚守的不屈的注视。   燕月明快撑不住了,仅有的一点胆子快要被无边的压力挤爆。那种被注视、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好像都被打量过的滋味,实在太过惊悚。   人的气节与贞操,也许会在同一天全部失去。但他想最后再努力一把,好歹对得起他考上的编制。   “伟大的猫猫神啊。”   他一开口,已经满嘴都是铁锈味。   “请允许我,让我们一起,在新世界,打开真正的,无相之门。”   随着话音落下,空气中泛起透明的波纹。   燕月明抬起僵硬的脖子,终于往上看了一眼。一双金色的竖瞳在虚空中张开,无声、可怕,带着审视,但好像还不致命。   我还能苟!   小明想。 第198章 阴阳眼(三)   陈野生抓着自己的头发,快崩溃了。   他不过就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队友就不见了。其他的信徒用充满艳羡的语气告诉他,幸运的忠诚的信徒是去给猫猫神侍寝了。当他表现出震惊和崩溃时,又安慰他:不要急切,只要你好好表现,以后一定也会轮到你的。   不。   陈野生想的是,如果队友有什么闪失,他的心灵将会饱受折磨,终其一生辗转难眠。而当他回到上方城,队友的男朋友会将他宰了,身体和灵魂同时饱受折磨。   他的人生好像只剩下一个词:饱受折磨。   陈野生心急如焚,顾不上休息,就想去救人。但他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如小明,连寝宫的门都不知道往哪儿开呢,怎么救人?   凭一腔孤勇贸贸然冲上去,除了送命没有任何用处。因此陈野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毛遂自荐接了去神庙外采集的任务,跟卜夏和伍元汇合。   等到陈野生紧赶慢赶,甩掉其他的信徒,循着卜夏留下的标记找到他们时,他们看到陈野生的第一反应,却是:“你去干什么了?怎么变得这么彩?”   在神庙这个缝隙里,所有的人物都被【动画化】了,皮肤失去了纹理、衣服失去了质感,色彩当然也变得更加鲜明。如果说陈野生在初入这里时还只是鼻尖更挺了,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撕漫男,他现在就好像是旧版动画经过了重置,从720P变成了1080P。   1080P陈野生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网上那张图你们看过没有?就是一个白胡子老头,那上帝,拿着烧杯,然后旁白说上帝创造这个人物的时候,加一点什么,再加一点什么,哎呀还加多了的那个?我被带下去之后进了一个房间,然后那房间里有个像魔法阵一样的东西,那个魔法阵的魔纹是刻出来的,可以往那刻出来的凹槽里加东西。然后我坐在那魔法阵上边,看着他们给我加东西,加一下,那魔法阵就咻一下光芒闪过,咻一下再闪,我就变成这样了。”   卜夏和伍元面面相觑,伍元眨巴眨巴眼,问:“所以给你加了什么?”   1080支支吾吾。   伍元还想再问,被卜夏打断了,微微蹙眉盯着陈野生,问:“这个加料的过程就是疗伤,或者说修补、重置,对不对?那在这个过程中,你肯定会被影响,要是加多了,真的成为一个纸片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夏姐她关心我。   陈野生在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连忙摇头,“我没事,他们给我加东西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翻了几个瓶子,所以没有全加,真正加的都是我觉得加了也不要紧的东西,譬如勇敢什么的。”   实际上神庙的加料里就没几个好词,毕竟是邪神的地盘。什么“野心”、“胜负欲”、“偏执”、“狂热”,都已经是其中相对比较中性的好词了。   陈野生又不能把所有瓶子都打翻,那太刻意了,他演技比燕月明还烂,所以只能有所取舍。   勇敢、忠诚,这是陈野生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应该要拥有,也不断在努力践行的东西。来多少他都不怕。   至于野心、胜负欲什么的,陈野生没有那么执着。本就不执著的东西,如果加多了,铁定会对自己产生影响,所以在这一类词出现的时候,他装作不小心把瓶子撞翻。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一瓶“帅气”。   帅气!我可以!   陈野生矜持地等待“帅气”的加入,然而负责加料的信徒拿起瓶子倒了一点,指甲盖那么大。想了想,他仔细端详了陈野生一眼,又倒了点,好么,加起来还不如勇敢的五分之一。   不能等了。陈野生忍不住再次“不小心”地碰到了对方的胳膊,而后对方手一抖,把“帅气”全洒在了外面。   那一刻,陈野生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言归正传,陈野生不想把这么丢脸的事情告诉夏姐,不想让她太担心,也急着救燕月明,忙把话题转移到燕月明身上。   卜夏和伍元也担心燕月明的安慰,遂不再纠结陈野生的变化。   三人一合计,最后制定出了一个策略。   伍元负责制造动静牵制住其他的信徒,尽可能把人引开。陈野生和卜夏负责去神庙深处寻找燕月明,他们是青梅竹马,配合起来更默契。   事不宜迟,三人迅速赶往神庙。   另一边,阴阳眼的小镇里,还在满镇子搜索老三离魂的连山和大黄,偶遇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队伍,仲春和她的安保小队。   连山没跟仲春打过交道,但听前辈们提起过她。明面上开着安保公司,实际上收了钱在缝隙里救人取物,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狠人。他们出现在这里,必有所图。   他满身戒备,仲春却随意得很,把短刀往绑在腿上的刀鞘里干脆利落地一插,笑道:“原来是大黄啊,好久不见,你这新造型有点酷。”   大黄不知道听懂没,朝她叫了两声。连山暂时无法判断仲春的来意,但他信大黄,大黄对仲春的态度尚可,没有特别敌对,他便也恢复了一丝从容。   连山决定输人不输阵,要给她好好展示一下气相局搜救部新人以及花园路编外狗腿子的气度,谁知仲春完全无视了他,径自走向大黄,还让大黄带他去找黎铮。   “汪。”大黄很矜骄,抬起那颗戴着墨镜和头巾的狗头,跑在前面带路。它完全听得懂“黎铮”这两个字,不就是那个可怕的人类魔鬼么?   我大黄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我大黄已经认得这里的每一条路了!   我大黄迅疾如风!所向披靡!   找到黎铮时,黎铮正站在石桥上,手里拿着老三那枚穿着红线的铜板。   看到仲春出现,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只是淡然地瞥了一眼,而没有投注太多视线。可下一秒,当仲春慢悠悠走上石桥,说出来自现世的消息时,黎铮脸上的淡然就不复存在了,那眼神里猝然冷凝的杀意,激得跟在仲春身后的保安们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   “你说什么?”   “我说,小明都掉进缝隙里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在桥上看风景?”   仲春耸耸肩,“别说我不够意思啊,我可是一来就把消息告诉你了。现在你那老师和学弟,正和搜救部的人在缝隙里掘地三尺地找人呢,只是截止到我进入缝隙,好像还没有找到。”   这时连山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正好听到小明掉进缝隙的消息,脸色微变。小明不是好好地在气相局上班吗,怎么也掉进缝隙了?难道上方城又出大事了?   黎铮问出了他的疑惑。   仲春推了推墨镜,把实验中学和风景区的事情说了,“从气相局的动向来看,这样的地方应该不止两三个,但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不会公开就是了。黎老板知道的,不能引起公众的恐慌。哦对了,苏洄之和阎飞倒是已经回去了,你呢?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眼神带着探究。   黎铮反问:“你不知道?”   仲春飒爽一笑,“我该知道吗?”   黎铮没有回答。仲春又看了他一眼,眼神和语气里都充满诚意,道:“黎老板不回去救他吗?反正我在这里,我仲春别的不提,职业道德还是很高的,你完全可以把手头的事委托给我,价格嘛——好商量。”   “你上次说,救了曹彧,短时间内不会再进缝隙。”黎铮把她曾经的话提了出来,当场拆台。   “主要是……”仲春丝毫不觉得打脸,“我的委托方给得太多了。”   黎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余光瞥向连山,“离魂找到了?”   连山讪讪,“没有。”   他也不用黎铮再说什么,非常有眼力见地叫上大黄,赶紧离开。从昨天到现在他已经把小镇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没找到,只能挨家挨户地找,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仲春也让自己的手下都过去帮忙,黎铮没有拒绝。一行人离开时,连山还听到仲春问起老三怎么回事,显然都是认识的。   待他们的身影再次消失于拐角处,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仲春嘴角的笑意淡了点,抱着臂,望着河面语气平静地说道:“董晓音找我了,她希望我帮她在缝隙里找一个人,还说这人我认识。”   黎铮:“谁?”   仲春:“于青宴,上次见过的那个散会的流浪者。董晓音大概以为我跟你虽然认识,但只能算半个同行,也没有很深的交情,彼此有点信任但互相忌惮,所以——”   黎铮:“我们确实没有很深的交情。”   妈的,狗男人。   仲春在墨镜底下翻白眼。   “还能不能聊?”   “不能。”   铜板在黎铮的指间翻花,紧接着又被他收进兜里。黎铮的表情很臭,语气更平,“没有心情,忙,还有事吗?”   毫无诚意。   仲春知道他看重这个小学弟,没想到这么看重,心里嘀咕起来,嘴上揶揄:“这样啊……那不如你雇我去救小明吧?我人手多,不忙,心情也还不错。”   “好啊。”雪化的时候总是最冷的,黎铮忽然笑起来,“你如果能立刻把人带到我面前,我把百两金给你,怎么样?”   仲春觉得此人真是愈老愈变态,笑起来还那么渗人,“我可不敢要您黎老板的店,折寿。”   黎铮:“为什么告诉我?”   他指的是董晓音委托她寻找于青宴的事。仲春便反问道:“董晓音托我找人,可没说不能告诉你啊,我违反合约了吗?没有。她没有安排搜救部的人办事,反而来找我这个所谓的道上的人,估计也没想着真的瞒着你,她在顺水推舟,我也顺她的水推我的舟罢了。”   说着,她又话锋一转,“而且比起这个,我对散会更感兴趣。上次回去之后我调查过他们,你觉得——我也加入他们,怎么样?”   黎铮对上仲春的眼睛,并不觉得她在开玩笑。仲春确实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人,如果她不是真的想跟散会有所接触,不会这么直接地把于青宴的事说出来。   至于她突发奇想要加入散会的原因,黎铮并不关心,“随便你。”   他重新戴上了斗笠,转身离开。仲春看到他这打扮,认出了斗笠的来历,想起在胡地的过往,她轻“啧”一声,在后头喊:“你去哪儿啊?”   黎铮的语气不咸不淡,“给月亮奔丧。”   仲春靠着栏杆,好奇发问:“你真不回去救小明?”   黎铮停下脚步,回头。微风吹拂,黑纱和水面一同泛起波纹,他的声音也变得像春日一般和煦,“他没你想得那么弱。” 第199章 阴阳眼(四)   黎铮并不担心燕月明……才怪。   只是老三的问题还没解决,他不能贸然离开小镇。他转身找到了不听管教的学妹阙歌,学妹正在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里守着神婆的转世。   上一次阙歌和连山到阴阳眼来时,神婆还没有死,她只是半疯了。这次来,黎铮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的鬼魂还在,真身却已经死亡。   死去的神婆变成了镇上的新生儿中的一个,新生儿长得极快,才这么短短一段时间过去,已经两三岁大了。看起来粉雕玉琢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娃娃,刚学会开口说话。   黎铮走到小娃娃面前,隔着黑纱与她对视。   小娃娃站在木头坐的老式立桶里,也抬头看着他。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清澈、懵懂,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眼珠子跟常人不同,眼白少,瞳孔大。   立桶在院子里。   阙歌守在门口。   神婆的鬼魂就站在院中的柳树下,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衣裳,四五十岁的年纪,眼角有了些许鱼尾纹,但还不算苍老,风韵犹存。   黎铮没有看她,一直盯着小娃娃,拿出了那枚铜板。这是一枚古钱币,可以用来占卜。他将铜板抛起,任铜板落在青石板的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   “大凶。”黎铮好像只是随便占卜一下,并不把占卜的结果放在心上,偏头对守在门口的阙歌说:“今夜子时,良辰吉日。神婆和老三大婚,你准备一下。”   尽管已经习惯了学长的不按常理出牌,但听到这样的话,阙歌还是陷入了震惊和迷茫,“啊?”   黎铮却不欲多解释,“拿纸笔来。”   阙歌完全是条件反射似地拿出了纸笔递过去,看黎铮刷刷写下两行字。她迟疑着问:“这是……”   黎铮:“老三和神婆的生辰八字。”   顿了顿,黎铮又想起世人都叫他“老三”,却没几个知道他的本名。神婆也只有一个“彩婆婆”的尊称,便又写下了两个对应的名字。   孟平海,郑彩。   “孟平海……”阙歌盯着这个名字,电光火石间,记忆被勾动。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黎铮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拿着生成八字去祠堂里,压在香炉的下面,上三炷香。再去镇上的棺材铺,买一口上好的棺材,放在门口。等到黄昏,日夜交替的时候,把八字放在香炉里烧掉。切忌,不论起风、下雨,或者有谁阻拦,一定要看着它烧掉。如果仍然有残留,用鲜血和朱砂混合浇下去,它自会燃烧。等到婚礼正式开始,新人鬼魂就会出现在祠堂里。到时候,再让这个小孩儿给老三喊魂。”   阙歌听得心惊,“这算冥婚?”   黎铮弯腰捡起那枚铜板,“不,顶多算一个包办婚姻。”   “可这要是真的成了怎么办?老三就成家了?他醒来之后怎么办?”阙歌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树下的神婆,她上次见她时,神婆已然疯疯癫癫的,这次却相当娴静。一只手搭在树干上,水乡女子,温婉秀丽。   要是指甲不是黑的就好了。   “我帮他成个婚而已。”黎铮挑了挑眉,长身玉立,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帅气,“等他醒来,你告诉他,不用谢我。”   阙歌:“……”   这是谢不谢的问题吗?   “对了,这是他的聘礼。”黎铮把那枚穿着红线的铜板扔给了阙歌,“把它放在神婆的枕头底下,烧完生辰八字,再取一个郑彩的东西,一块儿放进棺材里。”   阙歌只觉得那铜板烫手,而这时,黎铮又要转身走了。她连忙追上去,“学长你又去哪儿?”   为什么是“又”呢?   我那不按常理出牌的、行踪诡秘的学长啊,你还怪我不听管教。   “我带大黄坐船先走。你和连山留下,如果有问题,就找仲春。”说着,黎铮正好走到门口,又回头盯着阙歌,“不要蛮干,明白吗?”   阙歌:“明白!”   另一边,卜夏和陈野生二人组终于成功潜入了神庙深处。   他们不知道寝宫的具体位置,所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好在燕月明在被带走时,还没被恐慌冲昏头脑,趁着沐浴时在浴池里留下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点若有似无的香味,是熏香的味道。   陈野生那狗鼻子,闻东西绝不会错。这种熏香部里给他们发过,每人就得那么小一点点,但燕月明作为花园路的学生,作为那位黎老板的亲亲男友,身上却有很粗的一长条。在神庙的这两天,为了保持清醒,他曾经拿出来给陈野生用过。   “这味道……不是点燃过的,肯定是他悄悄攥在手里,沾湿了,碾碎了,留下来的味道……”陈野生不顾形象地趴在水池边闻,“这里还燃过别的香,像那种猫薄荷的味道,应该是借这个香盖了过去,所以没有被发现。”   卜夏也闻到了,只是时间隔得有点久,香味马上就要飘散。两人不敢多做停留,循着那香味消失的方向迅速追过去。   越往里走,周围越阴冷。暗金的墙壁和柱子,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甚至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还有那些猫眼的花纹,愈发的复杂、华丽。   两人的耳鼻中,开始处处充斥着那种猫薄荷的味道,让人一度迷失方向。   猫猫神在注视着他们。   这个认知霸占着他们的大脑,让人产生无法抑制的恐慌,但救人要紧,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后退。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退又有什么用呢?   终于,他们找到了一扇看似寝宫的大门。   陈野生作为信徒,在神庙行走受到的难度要比卜夏小得多。他快速往两侧侦查一番,发现这里好像已经到底了,没有再通往更深处的走廊或者入口。他又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听了一下,没听到什么动静。   “进吗?”   “进。”   陈野生挡在卜夏前面,谨慎但又大胆地推开了这扇门。可出乎意料的是,这扇门的后面仍然不是寝宫,而是一个大殿。   大殿的柱子上,架着许多的火盆,照亮了墙上的壁画。   “夏姐你看!”陈野生小声惊呼。   卜夏看到了,斑驳的壁画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色泽开始暗沉,依稀能辨认得出画的是——猫猫神大战旧日阴影。   一共八幅壁画,每一面墙壁上正好有两幅。   为了能看得更清楚,陈野生下意识地就往前走,想要走到壁画前面去。但就在他距离壁画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时,卜夏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将他拉住,“停下!”   说时迟那时快,陈野生感觉到一阵火热扑面而来。他心中骇然,急刹车的同时立刻后退两步,“怎么回事?”   他把刚才的感受跟卜夏一说,卜夏盯着那壁画,沉声道:“你看这幅壁画上,是火海。”   陈野生定睛一看,果然。壁画里火海滔天,猫猫神和旧日的虚影都没有太过明显的轮廓,但他认得出猫猫神那双金色的猫眼。无边的火海包围着他们,看不出什么胜负,但看那背景,应该是在荒原上。   再看下一幅,又不是火了,是电闪雷鸣。   再下一幅,是地动山摇,像是地震塌陷一般。   八幅壁画,每一幅画的场景都不同,可这又代表什么呢?   陈野生搞不明白,见他夏姐在沉思,便主动去寻找出口。这里的出口总能通往寝宫了吧?再找不到小明,那可就黄花菜都凉了!   可他找了半天,除了进来的那个门,愣是没找到第二扇门在哪里。他又不敢去触碰壁画,墙后边是什么,无法确定。   难不成是柱子?   陈野生绕着柱子检查了好几遍,还是一无所获。这时,卜夏忽然抬头遥望着天花板,说:“也许不是八幅,是九幅。”   “什么?”陈野生微怔。   “猫有九条命。前面八幅壁画,代表它前八条命的死法。”卜夏说着,目光再次扫过墙上的壁画,“天花板上的空白,是第九幅。”   陈野生第一反应就想说“不会吧”,那可是猫猫神啊。但转念一想,这偌大的荒原上只剩下一座神庙,这偌大的神庙里只剩下几十个信徒,荒凉、凄惨,而猫猫神还要每晚对抗旧日阴影……他瞬间脑补出了一个悲壮又感人的故事,什么孤独地对抗、不为人知的战争……   猫猫神!   我伟大的猫猫神!   陈野生突然情绪激动,突然热泪盈眶。卜夏见势不对,当机立断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让他一个激灵,捂着后脑迅速回神。   “我怎么了?”陈野生诧异地摸到了自己的眼泪。   卜夏正要说话,突然间,地动山摇。   与此同时,荒原。工程车退场,爆破组登台。黎和平仗着没人能管得了他,缝隙里也没有抽烟禁令,叼着根烟站在供奉神庙的那座小屋子前,看着前方“砰、砰、砰”尘土漫天,慢悠悠吐出一个烟圈。   一个小时前,他们挖啊挖啊,终于挖到了埋藏在地底深处的东西。起初有人猜是陵墓,有人猜是什么遗迹,气相局办事周到,还专门请了相关的专家过来,辅助工作。   这不,在专家的指导下,又是仪器探测又是定位,搞了一通没搞出什么名堂,开始爆破找出入口。   黎和平停下来喘口气,吸口烟,可还没等一根烟抽完呢,他那故作老成其实还是少年心性的学生,就惊慌失措地朝他跑了过来。   “老师!老师!不好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少有的不可信之事。   黎和平自诩老师身份,端得很,把烟头掐了,问:“怎么了?别一惊一乍的,好好说话。”   闻人景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忙拉着黎和平过去看。黎和平嘴上端着,脚下生风,上前一看,老前辈都惊了,“这啥?!”   旁边那白发苍苍的老专家,用充满疑惑的语气回答他:“可能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大、大屏幕?”   黎和平骂骂咧咧,“什么屏幕你们爆破了半天都不碎?什么屏幕埋地底下啊?还这么大一块?这有荒原那么大吗?”   可不就有那么大吗?   爆破的地点可不止一处,但从各处反馈的情况来看,荒原的地底下就是一块大屏幕!不是玻璃因为炸不碎,像石英石,但它摸上去又很光滑。   此时还是白天,天光大亮。当搜救队员大着胆子上前擦拭,屏幕上还会反光,跟真的一样。而当飞扬的尘土也落下来,闻人景盯着那屏幕,激动道:“有画面!”   所有人都凑过来看,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黎和平头疼。   “真的有诶!”   “可是天太亮了看不出来啊……这到底在放什么东西?”   “什么画面,这只是一个一个有颜色的小方格吧?”   “所有的影视画面,放大到足够大,不就是一个一个小方格吗?这么大一块屏幕,我们凑太近了,肯定得离远一点才能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足够远?”   “把直升机开进来!” 第200章 荒原(十二)   搜救部想了很多办法,最终运了几个热气球进来。   运直升飞机太麻烦了,而无人机无法在缝隙里进行准确的远程遥控,这里也没有网络,所以综合考虑,还是热气球比较实用。   日落西山,所有人加班加点地把土层刨开,露出了深埋地底的大屏幕。但时间有限,他们能看到的依旧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闻人景站在热气球上,将那一部分尽收眼底,辨认了许久,突然眸光微亮,“老师,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荒原足够大,屏幕足够大,显示出来的人像却没有那么大。屏幕里呈现出来的东西,与现实的比例接近一致,人还是只有普通人那么大。   而且他们的视角是一种俯瞰的视角,与其说看的是屏幕,不如说——   “这是很像屏幕的一层屏障?这些人是在这个屏障的下边,我们在他们头顶?”闻人景惊奇地眨眨眼,拿出了望远镜再看。   放大的画面里,几十个身穿黑袍戴着猫脸面具的人,站在一座疑似神庙的围墙上,开始进行祷告之类的活动。他努力地想从中搜寻到小明的身影,但遗憾地宣告失败。   紧接着,他又发现了那只金色的猫眼,以及黑色虚影。   这种从上至下的俯瞰视角真的很奇妙,什么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明明很宏大的场景,又觉得很渺小。他看了一会儿,才恍然记起这叫什么。   “上帝视角!”   黎和平的思绪被学生打断,看了他一眼,未等开口,闻人景又突然想到:“次元壁!”   他略显兴奋地抓住老师的胳膊,这会儿可不管什么稳重成熟了,“老师,你看下面那个屏幕里的画面,像不像动画?反正不像真人对不对?”   黎和平虽然年纪大了,但在世界是本小说的荒诞基础上,他对于什么词都接受良好。他琢磨琢磨,觉得这词儿用得还挺贴切。   “神庙、猫……那团黑乎乎还有触手的乱七八糟的又是什么东西?”蓦地,他忽然想到什么东西,立刻操控热气球开始下降。   闻人景不明所以,“怎么了老师,我们还没看到小明呢,怎么就下去了?”   黎和平:“我要马上回一趟气相局,去查点资料。”   闻人景问他去查什么资料,他也不说。查都还没查出来呢,怎么能告诉小屁孩儿?小屁孩儿气死,决定自己一个人坐热气球。   他带着吃的上去,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只是那金色猫眼和黑色虚影都有点邪性,多看了眼睛疼、脑仁疼,后脖颈还特别凉,只能见缝插针地看。   看着看着,神庙的角楼上出现了新的黑袍人。   这个黑袍不一般,他的面具是金色的,一看就比其他的黑袍要地位高。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戴普通面具的,在给火盆里添什么东西。   闻人景顿时来了兴致,给自己点了香,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防御姿势,努力地往下看。他看得很认真,但那金面具一直不动,而天色又太暗,所以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直到黑色的虚影逐渐蚕食天空,将金色的猫眼压得稍稍黯淡了一些,那次元壁之下,似乎起风了。   风吹过围墙,吹过角楼。   像动漫里高手过招产生的劲气一样,吹起了黑袍人的衣角,让闻人景瞬间捕捉到了那昏暗火光下,一只眼熟的鞋子。   小明!   那个金面具是小明!   闻人景激动地大声呼喊燕月明的名字,然而那屏障像隔绝了一切的声响和窥探,任凭他如何喊,角楼上的燕月明都没有抬头。   他还保持着祷告的姿势,在为伟大的猫猫神献上信仰的力量。   今天的小明,已经不是昨天的小明了。   他是猫猫神的新宠,是飞升最快的信徒,戴上金面具,摇身一变,就成了猫猫神座下的新晋使徒。   这一切都要从他被抬去侍寝开始说起。   在寝宫里,燕月明的一番陈词触动了猫猫神,但并没有完全打动。猫猫神对着他张开了自己的眼睛,审视了他一番,随即将他卷到了床上。   燕月明感觉有一条巨大的尾巴卷住了他的腰,毛茸茸的,很蓬松,足够让他整个人埋在里面,还很温暖。   他还想说话,可在那金色猫眼的注视下,什么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好似是猫猫神在对他说:闭嘴。   小明听话地闭嘴了。   看不见的尾巴卷着他,他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只能紧紧地保住脆弱的自己,展示他最后的倔强。   学长,我一定不会背叛你的!   燕月明勉力支撑着,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被巨大猫尾包裹着的温暖与舒适在不断瓦解他的意志,他无数次支撑不住想要睡过去,又猝然惊醒。   好险。他在心里后怕,温柔乡英雄冢啊,这要是换成别的猫奴过来,岂不马上就要缴械投降?   小明,你可以的!   毛茸茸虽好,但你本可以拥有硬邦邦的腹肌!   加油!   燕月明不断给自己打气,不过很快,他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因为他的耳边响起了呼噜声,像改装过的跑车在轰鸣,又像是学长那辆机车的发动机的声音,在他的脑袋边上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循环播放。   他被震得大脑发昏,好不容易找回思路,才想起来——这是猫的呼噜声。   猫猫神不愧是猫猫神,连呼噜声都那么强。   燕月明别说睡觉,能够保持大脑不被震成一团浆糊就很不错了。他熬啊熬,熬到最后,熬出了满眼血丝,实在是熬不住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震感将他惊醒。   刚开始他还以为又是猫猫神在打呼,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尾巴不在了,猫猫神已抽身离去,那地动山摇的感觉……   竟是从头顶来的,是自上而下,不是自下而上。   难道旧日的阴影提前打过来了?开始放大招了?   燕月明匆匆忙忙下床,起得太急还差点摔了一跤。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面具变成了金色的,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一看,眼睛里的金色也愈发明显。   等他喊了几遍“猫猫神”都没有得到回应,大着胆子离开寝宫原路返回,信徒们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使徒大人”。   彼时天色已暗,小明急匆匆走马上任——其实是被赶鸭子上架,就到了角楼上。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确认陈野生的安危。   陈野生如果安全回来,发现自己被带去侍寝,肯定会想要去救自己。可燕月明却没在寝宫里看见他,也没在后来的信徒中看到他,那他去了哪儿?   怀抱着这样的担忧,燕月明又往头顶看了一眼。他发现变成使徒之后,当他再次看向天空中的黑色虚影,受到的灵魂震荡就变轻了,能直视它的时间也变长了。   哪怕这个变长的时间只有一秒钟。   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燕月明又看到了什么呢?   他好像看到了一点隐约的光亮,在黑色虚影的背后,被它挡住的远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那是什么呢?   燕月明闷哼一声,急忙收回视线,缓了好半天,这才全神戒备地再次看过去。   这一次他终于看得更清楚了。天是黑的,旧日的阴影也是黑的,那他为什么能够隐约分辨出它的轮廓,看到那长着触手的奇形怪状的虚影呢?   不是月光把它照亮了,是它背后有光亮。那光亮好像隔着千里万里远,抵达这里时,已经很微弱了,堪堪透出来一点点而已。   就是这么一点微弱的光,照出了黑色虚影的轮廓,让众人能够看到它。   第二眼,燕月明已经看得面色煞白。   他又缓了片刻,大约半个小时过去,又抬头看了第三眼。今夜的猫猫神状态不错,祂开始发威了,以强硬的姿态将黑色虚影从夜空中逼退数百米远。   就在这进与退的刹那,燕月明见缝插针地抬头,笔直地看向了黑色虚影后头的光亮。在那遥远的隔着千里万里的光芒里,他隐约看到了树的影子。   幻树!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的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如果他没有看错,那是他曾在橙红小镇见过的挂着很多太阳的幻树。   学长说,那是胡地的幻树。   幻树本就不存在,是不可抵达之远端。   燕月明闭上眼,双眼已经生疼,大脑刺痛,全身的力气好似被瞬间抽离,差点倒下。   与此同时,阴阳眼。   阙歌扶着棺材吐出一口血,把连山吓了一跳。他赶紧把桃枝塞到阙歌手里,反手打开背包取出药来。可他这边还没忙完,那边,刚刚醒来的老三,在听仲春说了现在的情形,再看到自己的“新娘子”后,也捂着心口吐血。   当然,他没能吐出来,只是做了个样子。   可他的心是真的痛啊,他还想问问黎铮,他的良心不会痛吗?你救我就救我,怎么还给我包办婚姻?   我看你是自己想结婚想疯了!   仲春还在旁边鼓着掌说风凉话,“恭喜啊,老三。人到中年,喜得良缘。” 第201章 阴阳眼(五)   老三很气,有朝一日刀在手,什么黎铮、什么仲春,他一刀一个,全都带走。   “离婚!我要离婚!”老三其实也知道,用结冥婚的方式来唤回他的离魂,是最快的救人的办法。尤其在连山解释了一句“大佬有事要忙,小明还掉进缝隙了”之后,他的怒气消了三分,只想离婚。   可仲春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啧啧两声之后,说:“渣男。”   我刀呢?我刀呢?老三满地找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连山一边要顾着阙歌,一边被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大佬们消停下来了,离婚事宜也提上了日程。   离婚是有法子的,不管是黎铮、仲春,还是老三,都知道。只是现在老三的灵魂刚刚归位,不宜大动干戈,所以在仲春根本不怕被老三刀的建议下,他们一行人逃离挤满了鬼的祠堂,转移到了相对安全的神婆的住所。   美名其曰——先凑活着过。   老三现在跟神婆结了婚,算半个镇上人,由他邀请众人入住,不犯规。   而仲春之所以会留下来,一是因为她跟老三确实有交情,也算半个同行,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二是因为黎铮。   黎铮安排好一切,带着大黄离开阴阳眼之前,又跟她密谈了一次。两人达成约定,她在这里帮黎铮看着,黎铮则为她和散会牵线。   所幸仲春这次来缝隙,带了两队人马,一队心无旁骛去找于青宴了,另一队就跟她在阴阳眼做短暂停留,不急着离开。   “不过话说回来,这阴阳眼你又不是没来过,怎么会阴沟里翻船的?”忙活了一天,仲春也坐下来稍事休息。   “我……”老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看岔了,别提了。”   闻言,仲春挑了挑眉。   连山端着热水路过,观其表情,觉得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没说破。大家都爱讲谜语,连山作为一个编外狗腿子,哪敢擅自揣测,嘴巴闭得紧紧的。倒是老三看到他,随口说了句“我去看看阙歌”,就避了过去。   阙歌虽然吐了血,但伤不重。对于搜救部的人来说,身体上的伤永远都不重,脑子不残、精神正常就可以了。   老三过来慰问她,看到这姑娘不一会儿已经活蹦乱跳了,也是无语。他都不知道花园路是怎么聚集起这么一帮人的,一个个都不是正常人。   “没事了?”他问。   “就是被个小鬼撞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头铁,不用担心,已经完全没有大碍了。”阙歌希望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学长,否则又要被批,还很丢脸。   老三对此表示服气,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脑子,想去休息吧,想起自己刚成了婚,这要是睡下去,怕新娘去梦里找他。   “我的八字是黎铮告诉你们的?”他决定找点始作俑者的晦气。   “是。”阙歌没有隐瞒,她想学长也是不屑隐瞒的。   “他还知道神婆的八字对不对?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会知道吗?”老三忽然压低嗓音,卖了个关子。   阙歌意动,但面上还保持着镇定,“不知道。”   老三:“那祠堂里还摆着他的长生牌,你们看到了吧?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们老师,还有搜救部的一些前辈都知道,这是因为啊——算了我还是不告诉你们了。”   阙歌:“哦。”   老三:“哦?”   不是你们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连山倒是好奇,可他不敢起这个头啊。   老三撇撇嘴,“行了,我也不是什么嚼舌根的人,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们学长啊,对这里熟得很。他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来过这里了,蓝颜祸水,你们知道什么叫蓝颜祸水吗?小时候你们学长长得可漂亮了,镇上的女鬼都想把他抢回去当童养夫,不然他怎么会对结冥婚的流程那么熟呢?”   阙歌:“嗯?”   连山:“卧槽???”   老三:“嘿嘿,想不到吧?”   不等这两个小的追问,老三又端起连山端来的热水喝了一口。待那热水下肚,他长舒一口气,道:“你们可不能把这事儿告诉小明,知不知道?千万不要告诉他,也不要说是我说的。”   连山抽了抽嘴角。你这哪里是不想让小明知道,分明是撺掇我们去告诉小明,给大佬添堵。   “我也知道。”窗口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仲春打开窗子,潇洒地倚在窗沿上,说:“你们让小明来问我啊,甩了黎铮,跟姐姐走也行。”   连山:“……”   这怎么还有一个等着撬墙角的。   他不由得看向阙歌,只见阙歌微笑地按下了手机上的录音键,随即冷静、理智地邀请他们加入小明全球粉丝后援会。   当个粉丝吧,少整那些有的没的。   我们花园路的CP,情比金坚。   燕月明还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两个粉丝,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战斗结束了,他脚步虚浮地离开角楼,好险没让自己倒下去。   回去了他也顾不上休息,开始利用自己使徒的身份,到处寻找陈野生。   奇怪的是,他怎么都找不到人。   搜寻无果之下,他选择了跟陈野生一样的路,去外面跟卜夏和伍元汇合。谁知伍元是找到了,这家伙就蹲在神庙的墙角,正准备潜入,可卜夏没有。   “卜夏没有回来。晚上我不能乱动,在石屋里等了一夜,她也没有出现。”伍元道。   两人一合计,觉得事情不妙,他们极有可能是被困在某个地方,回不来了。   伍元担忧卜夏的异端身份,在神庙那么久,就算有陈野生在旁边,也很难保证她的安全,于是沉默片刻,咬牙道:“我有一个险招。”   燕月明忙问:“什么?”   伍元:“你现在已经是使徒了,那些普通的信徒会听你的话对不对?所以,你可以让那些信徒帮我们找人,他们对神庙比我们更熟,人手也足够多,与此同时你下一个死命令,要活捉异端,确保存活。”   燕月明心念微动,但紧接着又道:“可神庙里不止我一个使徒,要是被另一个使徒发现……我们不能赌卜夏和陈野生的状态,万一他们受了伤、状态不佳,又不幸对上另一个使徒,怎么办?我们或许没有办法及时救援。”   “我去盯着那个使徒,拖住他。”   “不行,太危险了。”   燕月明不是看轻伍元的实力,那毕竟是使徒,神庙里除了猫猫神最厉害的一个人。他们根本没摸清楚他的实力,怎么能让伍元一个人对上他?   伍元却一回生二回熟,“牵制这活我在行,我只需要把他引到荒原上就可以了,荒原上有可以绊住他的存在。”   可小明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什么存在?计划真的可行吗?如果变数太多,不如我去下毒。”   他小脸紧绷,说起下毒时,眼神格外认真。   他们现在的情况就像葫芦娃救爷爷,陈野生和卜夏为了救他,失踪。现在他们又要为了救陈野生和卜夏,以身犯险。   如果伍元再出事,那没完没了了。   伍元刚开始不说得那么详细,是怕燕月明担心。但听到燕月明这么说,看到他神色那么郑重,心里也有所触动。   “别担心,我在荒原上那么久,已经摸清楚情况了。而且我本来就是搞侦查搞情报的,不是吗?蛮干不是我的本色,逃命才是我的绝招。荒原上有沼泽地,还有不可说的异端怪物,那些信徒出来采集的时候也会对上它们,使徒不会起疑。我会提前做好陷阱,规划好路线,保证自己的安全。”   与此同时,比天空更高的屏障之上,闻人景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喝着后勤部闪送的咖啡,还在热气球上拿着望远镜观望。   他看到了燕月明和伍元的密谋,在那被风吹拂的高高的草叶间,那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像做贼。   黎和平已经回来了,目前荒原上又分出了两拨人手。一拨人在研究那个酷似屏幕的“次元壁”,一拨人在黎和平的指挥下,整理行装,准备长途跋涉。   “老师!”闻人景在热气球上呼喊。   隔得太远了,声音无法准确传递。闻人景便操控着热气球下降,赶在黎和平带队出发前赶上他,“老师你们要去哪儿?”   黎和平回头看向他的学生,“去远方的地平线,看看有没有通往胡地的路。”   从胡地关闭至今,气相局付出了诸多努力,但还是没能掌握正确地打开胡地的办法。   唐乔在胡地敲鼓后,散会的人找到黎铮,提供了一定的线索。是胡地关闭前,他们在胡地的同伴传递出来的。但线索只是线索,指引他们从某几个缝隙里找到了几样东西。这些东西于近日找齐,被送到了研究院,目前正在做进一步研究。   燕月明花几天时间看到了幻树,看到了那不可抵达之彼端,而以黎和平的毒辣目光,只看几眼就瞧出来了。他依稀记得曾经在失落之城的石壁上,见过类似的“黑色虚影”,如果他猜得没错,那或许跟相存在某种关联。   为此他特意回气相局,找局长要了权限,调阅了仓储中心资料库的绝密档案。   寻找通往胡地的路,可不能等着线索找上门。散会毕竟是个民间组织,对于气相局的态度不冷不热的,全指望他们也不靠谱。   黎和平还是奉行“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最可靠”那套,而且既然现在已经找到小明了,把人救出来也是时间问题,他打算先往前走一走。   “你留在这里看着你小明学弟,老师我去去就来。”他如是说。 第202章 荒原(十三)   闻人景还在观察,用上帝视角,看一出色彩鲜艳的默剧。   他看到燕月明和伍元密谋之后又分开,紧接着,神庙里就乱起来了。信徒们四处奔走,而很快,荒原上就升起了袅袅黑烟。   另一个戴着金面具的黑袍人出现了,离开神庙,朝着黑烟的方向前进。闻人景看到了藏在附近草丛里的伍元,猜测到这是伍元的调虎离山之际。   神庙里,燕月明在发号施令。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有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但好在只有跟他比较熟悉的闻人景看出来了。   闻人景也跟着紧张起来。   下面忙碌了好一会儿,伍元那里最是惊险,险象环生的。好几次闻人景看到他和那使徒快狭路相逢了,他一个蛇皮走位,又瞬间隐没在草丛里,不知哪儿去了。   等伍元再找到他,他正往自己身上涂沼泽里的黑泥,然后趴在那儿冒充石头。太阳一晒,风一吹,当真与一颗石头无异。那使徒追过来,离他两三米远,都愣是没发现那里有个人。再往前走几步,陷阱触发,使徒又掉沼泽里去了。   可伍元是真的能忍,即便使徒掉进了沼泽里,他都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闻人景看见了他冒充石头的全过程,他不会认为那颗石头其实是个人。   使徒实力强悍,一个小小的沼泽困不住他。很快他又从沼泽里爬起,目光在四处搜寻罪魁祸首。   他没有找到,离开了。   等他一走,石头开始挪动位置。他甩出绳套,取下了沼泽中央那棵树上的奇奇怪怪“人形带鱼”,扛着它往反方向跑。   荒原上的风吹过他手里的“带鱼”,在“带鱼”胸口的破洞里,吹出“呜呜”的哀乐。使徒听见了,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他再次往伍元的方向追击。   “跑,快跑。”两人的目测距离不超过200米,闻人景替伍元捏了把汗,一颗心也不由得提起来,甚至忘了神庙里的小明。   伍元不负所望,撒丫子狂奔起来。可草丛太高了,他在里面根本跑不快,眼看着就要被追上。说时迟那时快,伍元将手里的“带鱼”朝着某个方向用力掷出。   “带鱼”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正中草丛某处。   闻人景的望远镜迅速追过去,就见那草丛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羊角怪物”。它有一对向后弯曲的螺旋纹的羊角,还有一身特别绚丽的红色皮毛,长长的毛发似流苏挂满了全身。它行进缓慢,像没有脚似的,一点点在地上挪动,在草叶上留下透明的黏液。   最诡异的是,当风吹起那红色的毛发,闻人景看到那毛发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像死鱼的眼睛,泛着眼白。   他第一反应是恶心,第二反应是起鸡皮疙瘩。   使徒追过去,与它狭路相逢。   伍元再次隐入草丛,深藏功与名。   “呼……”闻人景松了口气,再次将视线转回神庙。   神庙里,小明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闻人景虽说占据着上帝视角,可他没有透视眼,看不到神庙建筑内部的景象,难免着急。他等啊等,等了半天都不见小明的身影重新出现,便又把热气球降下去,当监工。   “你们找到打破次元壁的办法了吗?”他问。   “小少爷,这活儿听起来您比较熟啊,要不您来试试?”搜救队员这会儿还能跟闻人景开玩笑,也算苦中作乐。   大家在荒原上挖了那么久的土,到现在还有地方没挖开,还在挖呢。一个个搞得灰头土脸的,最后却被一道“次元壁”拦住了去路。   这跟谁说理去?   闻人景也没有好的办法,蹲在地上,伸手去摸那片“次元壁”。触手的感觉很奇妙,玉一般光滑,却照不出任何人的倒影。   “笃、笃。”他鬼使神差地敲了敲,但想也知道,这得不到任何回应。   燕月明还在神庙里奔走,步履不停地跑进神庙深处,因为信徒来报,说发现了有人擅闯禁地的痕迹。   禁地?什么禁地?   等到燕月明跑过去一看,发现这条路就是通往寝宫的路,他昨晚刚刚走过。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门开的位置不一样。   信徒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听完对方的解释,燕月明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的通路其实有两条,但墙的内部是可以移动的,打开通往寝宫的路,隔壁走向禁地的那条就会闭合。反之,寝宫闭合,禁地开。   所以卜夏和陈野生走错了路,去了禁地?   事不宜迟,燕月明立刻让信徒在前面带路,直奔禁地。“禁地”这个名字一听就很不妙,进去不遭点难都对不起它的名字。   燕月明遂在心里默念“大黄保佑”,试图把主角光环往自己头上戴,哪怕沾点光也好。   可主角光环到底没有笼罩他,当他终于推开禁地的门,走入那个满是壁画的大殿,他就知道要糟。   天花板上垂下了一条黑色的大触手!   大触手!   还在蠕动的!   燕月明恨不得自戳双目,而他身后的信徒们已经捂着眼睛发出惊惧惨叫。   “是祂!”   “神庙遭到污染了,神庙被玷污了!”   “啊!”   “我伟大的猫猫神,您还好吗!”   “该死的邪恶阴影!”   “竟污染至此!”   ……   他们每个人都很愤慨,每个人都很气得发抖,但是一个个都往后退,躲在使徒后面算怎么回事?   使徒小明站在最前面,内心慌得一批,恨不得当场跪下。   可他不能。   他已经看到了掉落在大殿里的属于卜夏的一枚发卡。说是发卡,其实那是卜夏的柳叶刀,她在麻烦无限公司的时候也用过。   卜夏和陈野生现在怎么了?他们被这触手怪攻击了吗?天花板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触手从上面探出来?他们是被抓进天花板里了?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想了很多,可现实情况又容不得他停下来冷静分析,只能凭借一腔孤勇,去营救队友。就像他曾在橙红小镇的诊所里营救曹彧一样。   幸好,这里的战斗回合制。   虽然不知道跟这个触手怪打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回合制,但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   燕月明深吸一口气,反手从背后掏出了——昂丁送的小金斧。   他一早就预料到了危险,所以在开始他和伍元的计划之前,找到了藏起来的背包,拿出了这把武器。   当他的手握住斧柄,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大脑迅速恢复镇定。那条触手带来的压迫感也为之一轻,他学着另一位黄金使徒的样子,端着架子怒喝:“旧日阴影,污我神庙,渎我神灵!”   “猫猫神在上,消灭阴影、刻不容缓!”   “消灭阴影!”   “刻不容缓!”   信徒们群情激昂,仿佛在这高亢的喊话声中重拾了勇气。燕月明振臂一呼,所有信徒便跟着他冲进大殿。   战斗一瞬即发。   令人欣喜的是这真的是回合制模式,触手怪VS信众,你的回合VS我的回合、我的回合、还是我的回合。令小明咬牙的是,一堆法师里只有他一个近战斧头兵。   因为他不会施法。   好在小明是聪明的小明,一边咬牙往前冲,一边用余光扫描大殿内的场景,寻找最佳的闪避路线。   有了!   第一轮起手攻击的是触手怪,而燕月明跑在最前面,当然成了它的攻击目标。他也不硬碰硬,瞅准大殿内的柱子,一个滑铲躲到了柱子后头,跟触手表演了一出“秦王绕柱”。   触手狠狠打在柱子上,发出“砰”的巨响,震得燕月明头皮和脚底同时发麻。但他不敢有任何停顿,趁着触手还绕在柱子上,立刻挥斧。   那种感觉真的很恶心,似蛇又不似蛇、章鱼须又不像章鱼须的黑色触手,看着很二次元,没有现实中那种视觉效果,但斧子砍上去的手感真的很丧失。   滑腻腻的,根本砍不断、无法着力。且伤敌800,自损1000。   从挥出第一下的时候,燕月明就知道自己犯规了,可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有点发烫。这种滚烫的感觉保护了他的大脑,免于受到规则的重创。   于是他在一轮攻击过后,又挥出了第二下,乃至第三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不过是三下,燕月明就已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虎口、手腕都被震得酥麻,险些就要握不住斧柄。   不过他还能苟,普通人的韧劲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当你觉得自己不能再学习的时候,你其实还能再做一份卷子;当你觉得自己不能再加班的时候,你其实还能赶个ddl;当你觉得这把游戏打完就下线的时候,你其实还可以打一个通宵。   自己不够给力,你还可以搞一点玄学。   【伟大的猫猫神啊,请赐予我力量吧】   燕月明一边在心里求神拜佛,一边从黑袍的内袋里掏出了毒药。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带点神经毒素的麻醉粉末,他为了进缝隙,专门从老师那儿抠来的。   此时此刻的燕月明,左手是毒,右手挥斧,神明当头照,勇气在心间。   他已然调动起了求学以来所有的战斗意识,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进攻路子,并付诸实施。   黑色触手又是被撒毒又是被斧头砍,动作终于慢了一拍,被燕月明的金斧子划出一条血道来,吃痛地向着天花板急速回缩。   与此同时,两个人从天花板里掉了出来。   正是卜夏和陈野生。 第203章 荒原(十四)   燕月明出了满身的汗,但还咬牙站着,不敢有片刻松懈。   信徒们折损过半,脆皮法师倒了一地,但还有能站着的,立刻就认出了卜夏的身份,“大胆异端,擅闯禁地!”   卜夏和陈野生已经陷入昏迷,现在能保住他们的,只有燕月明了。他赶在信徒们动手前,抢先发话,“禁地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先把他们带出去,我有话问他们。今天的事情,必须查清楚!”   使徒都发话了,其他的信徒自然无有不从。此刻他们正是对燕月明崇敬有加的时候,瞧他刚才,是多么的英勇,多么的无畏,不愧是被猫猫神看好的存在!   “是,使徒大人!”   “去吧。”   燕月明继续端着架子,表面镇定,实际上思绪飞转。   禁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等回头再查探,但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伍元还在外头一个人苦苦支撑,要是不能及时把卜夏送出去,等另一个使徒回来,可就来不及了。   情况其实比燕月明预料的还要糟糕。   卜夏昏迷,无法自行离开,而伍元那边,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架不住使徒确实太过强悍。他宰了那个异端怪物,此刻已然回到了神庙,刚刚进门。   闻人景在天上看着,虽然不能完全搞懂下面发生了什么,但当他看到信徒抬着卜夏和陈野生出去的时候,他也反应过来了。   伍元调虎离山,而小明必定是在救人。他们不想让使徒留在神庙里,那他此刻回来,必定会带来危险。   要命的是他们快碰上了!   闻人景着急得恨不得冲进次元壁去提醒他们,可又有点束手无策。他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么干看着吗?   如果说他们这些人都无法打破次元壁,不能进去,甚至连声音也无法传递,那还有谁能够办到呢?   归根结底,小明四人为什么会掉进去?   真的是因为老师那一铲子吗?   还是说……   闻人景看向地面上那个供奉着神像的小屋子,目光陡然凌厉。对了,还有猫猫大神!他们怎么能忽略祂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呢?   思及此,闻人景忙不迭地再次操控热气球降落。甚至为了赶时间,不等落地,便直接从气球框里跳了下来,惊到了一众气相局员工。   “小少爷您悠着点儿!”   小少爷头也不回,直奔小屋子。他赶时间啊,此刻也不管什么规则不规则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一个踉跄不小心跪在了神像前。   膝盖好痛。   他痛得龇牙,气相局的人则都惊了,不知道他在干嘛,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便也急急忙忙赶过去。   赶到时,闻人景已经在伸手拍小屋子的房顶。小屋子不大,也就比狗屋大不了多少,即便闻人景跪着,也能轻而易举摸到顶。   他突然觉得,这小屋子还有点像古早的大屁股电视。   “啪!”他开始拍电视,“喂?喂?听得到吗?”   气相局的人以为他疯了。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常见的事,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精神受创,因此表现出与平常不同的一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但他们到底身经百战,眨眼间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便拦住了后面的人,“再看看。”   闻人景没空解释,他继续自己的奇怪举动,甚至把神像拿出来使劲摇晃。而另一边,次元壁之下,燕月明仍然没有听见他的呼喊,但他很谨慎,谨慎又胆小,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来点岔子。   于是他看到了天空中的一点零星雪花。   要下雪了?   燕月明只要一想到雪,就会联想到缝隙里的那场大雪,冰冷刺骨。他不由得抖了一下,小动物的本能上线,觉得事情不太妙。   又往前走了几步,分岔路近在眼前。他忽然又想到,这是【动画化】的世界,雪花能代表什么?   那是电视信号不佳的时候,屏幕里会出现的东西。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他的猜测又正确吗?燕月明不了解、不知道,但他会躲、会苟,心里既然已经升起预警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往前呢。   所以他当机立断收回了已经迈出的脚步,走向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比较远,但他宁愿绕一点远路送卜夏离开。   在他离开后不过一分钟,另一个使徒出现了。他步履匆匆,黑袍上有几道破损,还沾了点脏污。走到分岔路口时,他似有所感,停顿了一下。   金色的猫脸面具在阳光下反着光,没有人能知道他面具下的表情是什么。   一秒。   两秒。   还在天空中观望的搜救部队员,微微眯起了眼。他们为了准确掌握次元壁内的情形,也是派了人时刻监守的,哪能把担子都压在闻人景一个小孩子身上呢?   所以闻人景下去了,天上还有人在。他看着使徒最终走入燕月明离开的那条路,大步流星地追过去。搜救队员看得心中一紧,而就在这时,神庙里又跑出来两个信徒。   “使徒大人!”   他们追着金面具而去,跑得气喘吁吁的。金面具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就听他们说:“禁地遭到旧日阴影的污染,使徒大人快去看看吧!”   金面具一听,当即顾不得其他,拂袖转身往禁地赶去。   搜救队员松了口气,在心里道一声“好险”。不过他转念又想,事情真的那么巧吗?小明的运气就那么好,一路都能化险为夷?   他紧接着就想到,刚才小明似乎低声跟那些信徒叮嘱着什么。   燕月明告诉他们,如果遇到另一位使徒大人,立刻请他去禁地,以免旧日的阴影再作祟。这是他给自己上的一点小保险,比起追击一个已经昏迷的异端,保护禁地肯定更重要。   如是这般,燕月明顺利将卜夏和陈野生送到了离围墙较近的房间里,屏退其他的信徒,说要自己审问。   等到无关人等都离开,燕月明锁好门,拿出一个风油精大小的瓶子,放在他们鼻下,将人弄醒。   最先醒来的是陈野生,垂死病中惊坐起,差点打到燕月明。待看清楚燕月明的脸,他才松了一口气,而后紧张地去寻找卜夏的身影。   卜夏很快也醒了。   “先别多问,出去再说。”燕月明把那小瓶子塞在她手里,还有她掉落的发卡。紧接着他打开窗户,把自己当垫子托着卜夏翻窗出去,并叮嘱道:“从这里出去,很快就能到围墙。径直往前走,别回头。”   卜夏也不矫情,不多问,此刻的燕月明显得格外可靠,而她只需要相信自己的队友就够了。   等到卜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燕月明又等了片刻,这才装作被异端袭击的样子,推门出去,告诉大家异端已经逃离。   陈野生则还是回去躺在地上,假装自己仍在昏迷,避免受到诘问。   信徒们不疑有他,纷纷追击,但此刻卜夏已经翻出了围墙,顺利回到荒原。   一场危机落幕,燕月明松了口气。而在他的特意引导下,陈野生也没有得到其他信徒的怀疑,只当他是发现异端、追击异端,但不幸在禁地与异端双双受伤昏迷的英雄加倒霉鬼。   片刻后,两人终于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燕月明荣升使徒,因此获得了一间专属寝室,带独立盥洗室的,私密性很好。   两人进去就面对面瘫着,谁也不比谁精神更好,摘下面具满头的汗。陈野生的状态比燕月明还要差一点,但仍然身残志坚地要跟队友分享他的神奇经历,“你都不知道我们在那个禁地里发现了什么,你看到那些壁画了吗?”   燕月明:“看到了,但没来得及看清楚。”   陈野生:“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像是地震了一样。我和卜夏觉得事情可能有点不妙,所以打算离开那里,想办法找到你,谁知道紧接着我们又发觉了天花板的异样。那天花板原来是空白的,什么花纹都没有,可是突然出现了黑色的虚影。”   两人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夜晚天空中的那道黑色虚影,还没等他们选择离开还是一探究竟,他们就被触手卷进去了。   “天花板里有什么?”   “说不清楚,大约是个幻境?又或者什么特殊空间。夏姐说猫有九条命,那些壁画可能每一幅都代表了一条命的死法。我站在第一幅火海面前的时候,就差点被火燎到,所以说是纯粹的幻境也不太对,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总之我们被触手卷进去之后,里面就是猫猫神和触手怪大战,但是打得比我们晚上在城墙上看到得激烈多了。”说着,陈野生又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里面的一切都很诡异,还是那个荒原,但就像、像线稿都还没有画完,你能懂我的意思吗?是‘未完成时’,或者说半成品,但从他们过招的情形来看,我夏姐推断出了猫猫神的最后一条命的死法。”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是什么?”   陈野生沉声:“断尾。那个所谓的旧日阴影,似乎想把猫猫神最后一条尾巴也断了,再把一条触手安在猫猫神的尾骨上。”   闻言,燕月明的心直往下沉,还很气恼。迭代、再创造,这不就是相的一贯套路吗?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尾巴,又接上了触手的猫猫神,还能是猫猫神吗?   不过另一个宿秦罢了。 第204章 荒原(十五)   “可以啊,小景。”   围观了一整个救援行动的搜救队员们,拍着闻人景的肩,不吝赞赏。闻人景有点骄傲,有点开心,但他向来“老成持重”,哪能喜形于色?矜持地点点头,就算过去了,而他心里更多的,还是思考和担忧,因为天又快暗了。   黑夜再次来临。   上方城里,不夜的灯火璀璨连绵。和平街14号和实验中学已经彻底被缝隙影响,成了“生人勿近”的封锁地带。   五个阵眼现在已经找到了仨,临近波动时刻,气相局的电话响了。消息从海城那边传过来,说发现了第四个阵眼。   “上方城本就是核心,现在五个阵眼,两个在城内,两个在城外,剩下最后一个——怎么看都会落在上方城。鸩还在这里呢。”   这样的猜测获得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沙盘通讯仍在继续,这一次由阎飞亲自坐镇。他传递过去的信息,简单直白得多,甭理那些有的没的,只问一句——怎么去胡地?   Q塔的回答也很简单,就一个字:等。   等什么?   无人知晓。也许是等一个契机,也许是等一条新的线索,通讯的主动权掌握在Q塔手上,他们就只能等。   对策指挥部至今还在为散会的问题吵架,而对于气相局内部可能存在的叛徒的争议,大家却鲜少搬到明面上来说。   一是不想打击士气,使得人心涣散,二是你的嫌疑人和我的嫌疑人好像不一样,大家各执一词,都在明里暗里地试探,心眼子多到能把鸩给淹没。   越是如此,搜救部四分队队长阎飞的脾气就越硬。谁来跟他玩心眼子,他都能往你心眼子里塞杠铃。   “别整那些虚的,你知道怎么去胡地?你知道叛徒是谁?不知道你跟我废什么话,我看起来很闲吗?”不称‘老子’只称‘我’,阎飞已经自觉是个文明人。   整顿职场,从我做起。   对策指挥部已经没人高兴去触他霉头了,就算有人想去跟他碰一碰,一是没必要真的得罪一个关键时刻能救你命的人,二是知道这人背后有局长在撑腰,更没必要了。因此跟四分队、尤其是阎飞交流的重担,压在了新人身上。   倒霉新人1号是江凡,倒霉新人2号是张皎月,都是燕月明同考场的朋友。   气相局把他们称为有史以来最倒霉的一届,谁让他们正好碰到活跃期提前,世界意识临死反扑这档子事呢?   张皎月则思考得更深、更远,她觉得,或许在他们选择麻烦无限公司作为考场的时候,他们这届新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那就是——二十四小时在岗,全天无休。   他们唯一可以祈祷的是,不要在弄死世界意识之前,熬夜猝死。然而令人心态失衡的地方在于,当红枣和枸杞成为后勤部采购的重要物资的同时,零点一过,规则更新。   规则里说,今天禁食红色系食品。不论荤素,包括但不限于红枣、枸杞、苹果、猪肉等一切物品。   气相局的新人们端着红枣枸杞茶骂骂咧咧。   肉贩子们拿着菜刀骂骂咧咧。   菜贩子们小赚一笔,依旧骂骂咧咧。   全城都在骂骂咧咧,于是成方集团的二公子,那位腿骨折还没好全乎的曹彧,拿出自己的零花钱买下了几车快烂掉的番茄,在他们成方集团旗下的购物广场上,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扔番茄活动。   他请了自己最喜欢的二次元画师,画了个鸩的巨幅海报立在那儿,只要在商场消费满1元,就可以领取1颗番茄去扔。   扔中四肢得88元旗下商超购物券。   扔中心脏得某品牌最新款手机一台。   扔中头部得豪华大礼包一份,并随机抽奖得人气主播苏洄之签名照一张。   姐姐曹珏说他在作死,但也没有阻止,只是友善地提醒他:“你知道吧?亲爱的弟弟,如果你被鸩搞死了,家里的财产就都是我的了。”   曹彧信誓旦旦,“不会的,论仇恨值,我还排不上号呢。”   因为燕月明的关系,曹彧认识了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的朋友们。对方热情邀请他入会,他答应了,成了协会的荣誉会员以及金主一枚。   那群家伙自从在编制大考落选后,天天下咒,鸩如果不先搞死他们,那他必定是个聋子。   鸩不是聋子,他只觉得世界吵闹。   今年的上方城比以往要喧嚣,咒他的、骂他的,不绝于耳,但他就是不露面。他有他的计划,他更有他的骄傲和倔强。   该死的人类,准备面对疾风吧。   鸩如是阴暗又高傲地诅咒着人类,在这上方城的夜里,在这喧嚣的风里,发出一道冷哼。而目之所及之处,人类还在奔走。   Q塔传来的信息提醒他们,切记在五个阵眼全部张开之前阻止,可怎么阻止是个大问题。不论是和平街14号还是实验中学,他们都是被动知晓,又谈什么有效阻止呢?   他们似乎毫无办法,有也只能等着阵眼出现,而后尽全力疏散群众而已。对策指挥部对此毫无对策,愁秃了头,整个部里弥漫着一股“在世界末日来临前这里就会发生集体自裁事件”的气氛。   “所以他们还有空吵架玩心眼,这不比世界意识企图控制全人类还厉害?”阎飞如是点评道。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上方城今天也依旧在顽强地运转着。时而丧气,偶尔超神,大体苟活。   时至清晨,闻人景离开缝隙,找上了他的隔壁班同学。那几个号称“三剑客”的热血少年,就住在荒原的缝隙出口——小饭馆附近。   四个中学生,再加上几个巡查队队员,开始抓猫。   气相局为了打破次元壁,不得不借助中学生闻人景的力量。可闻人景也就能有点奇思妙想,拍一拍放着神像的小屋子,造点雪花而已。   于是他们决定跨物种求助,去找猫。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对于身经百战的气相局员工而言,如果你告诉他拯救世界的关键在于有没有人给鸩写小黄文,他也会信。   并亲自提笔。   清晨五点半,迎着朝阳,抓猫小分队行动失败。   七点,行动失败。   八点,失败。   九点,败。   上方城的马路上多了一堆累到趴下的伤心人。   他们不是没有办法强行抓捕,只是怕弄巧成拙。猫是有灵性的生物,从它帮助大黄逃脱,还有不断出入缝隙的行为来看,很难被糊弄住。他们抓猫是为了请猫帮忙的,如果强行抓捕,恐怕很难有个好结果。   可这猫,又实在太机灵,太会躲了。   最终,对策指挥部江凡&张皎月加入战斗。他俩没有想到,自加入气相局以后,除了给各部门传话、做会议记录,他们接到的第一个活,做的第一个方案,是抓猫。   “我们不是干这个的。”江凡道。   “那你回去。”闻人景顶着黑眼圈,浑身散发着黑气,仿佛年纪轻轻横死的鬼,刚刚还魂。   “但无论什么工作,我想我们都可以胜任。”江凡又改口了,态度谦逊有礼貌,可见工作教会了他很多,“工作不分贵贱。让我们一起共同进步,努力完成工作,成为最出色、最优秀、最努力的上方人。”   就是看起来精神状况不大好。   闻人景悄悄问张皎月,“他咋了?”   张皎月:“刚从阎队那儿回来。”   闻人景:“哦。”   张皎月:“放心,他还好,至少现在不会躲起来偷偷哭了。”   下午一点,张皎月和江凡的“跨物种平等交流计划”终于取得阶段性进展,那猫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主动往荒原的入口去了。   彼时神庙里的燕月明刚从睡梦中苏醒,得到休息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身体也没有昨天那么疲惫了。   距离天黑还有两三个小时,他和陈野生分头行动。陈野生去跟伍元和卜夏碰头,交流信息,而他要再去一次禁地,看一眼壁画。   在此之前,他凭借自己的使徒身份,又旁敲侧击地从信徒那儿打听到一些关于禁地的消息。   譬如禁地虽然是禁地,但只在黑夜禁止进入。   这让燕月明更加确定,卜夏和陈野生会被触手卷进天花板里,是因为黑夜到来的缘故。黑夜到来,旧日的阴影就会出现,妄图从里到外、无孔不入地消灭猫猫神。或者说,污染它。   猫猫神只剩一条命了,这可怎么办?   燕月明对着壁画,开始重新梳理思路。   已知缝隙里的一切,都是由相创造的。人死在这里,然后被二次创造,形成新的人设、新的故事,甚至是新的世界。   但是同人和原著存在一种延续性,就像燕月明如果死在缝隙里,他或许会变成挂在树上的风干小狗,但绝不会变成远古的霸王龙。   那么死在这里的人,必定拥有相当强大的自我意识。TA本来就很厉害,才能在被杀死后,依旧拥有这么厉害的“神设”。甚至在这个既定的故事里,旧日的阴影需要杀死祂九次,才能将祂彻底消灭。   这个人,或者说人们,会是谁呢?   这些人里,有人生前爱猫,所以才会最终呈现出“猫猫神”的形象。还是说,本来就有猫死在了这里?   猫的意志比之人类,孰强孰弱?   燕月明没有答案。   但他想,如果学长的推测没有错,大黄才是世界的主角。那多一个由猫化成的复仇天使猫猫神,也不是没有可能。   凑巧的是,大黄被困多年的那个小山村,和猫猫神的这片荒原,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都未曾被气相局发现。   真的有那么凑巧吗? 第205章 荒原(十六)   凑不凑巧,燕月明都已经在这儿了。   他开始思索打破故事既定结局的可能性,即保住猫猫神第九条命的可能性。杀猫不过头点地,给人断尾上装触手就太低级了,也太恶心猫了。   燕月明这个人类看了都忍不了。   可是该怎么办呢?   燕月明冥思苦想,不得其法。次元壁外,真的猫猫已经来到了荒原上,迈着轻灵的步伐,出现在供奉着神像的小屋前。   “喵。”它坐下来舔了舔爪子。   一堆人类围着它,又不敢靠得太近,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这真的能行吗?”   “请它帮忙,怎么帮?猫猫神附身?通灵?”   “还是它的爪子能划开次元壁?”   “你们谁上去交流一下?”   ……   毛遂自荐者众多,但这只黑黄双色竹节纹的野猫大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专注于自己的面部清洁。   张皎月思索道:“它能跟我们到这里来,应该是有点灵智的,但现在又没反应了,或许是因为我们给出的信息不足?”   信息不足?   闻人景试探着朝猫大王喊了声“猫猫大神,法力无边”,换来对方冷淡的一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家不由得有些挫败。   “也许是我们太想当然了。”   “是啊,这是我们人类的危机,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猫身上?真要这样,还要我们气相局做什么?”   “散了散了。”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一定要尽快把这个次元壁的事情解决!”   很快,围在猫大王身边的就只剩下了闻人景、张皎月和江凡。至于闻人景那三个隔壁班同学,帮忙抓猫已经足够,哪能让他们来缝隙里涉险?   “别急。”张皎月隐隐成为了这三人小组的领队,“我们继续试,总有办法。”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   不肯轻易放弃的三个年轻人,还在尝试新的可能性。而次元壁之下,燕月明和陈野生再次登上围墙,卜夏和伍元也重新化作荒原上的两颗顽石,陷入沉寂。   猫猫神和旧日阴影的第N次大战开始了。   就在这时,猫大王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它站起来,向着前方发出了一声像呼喊一样的猫叫。   惨淡月光下,篝火和热气球照亮了夜空,而荒原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荒原。大片大片的泥土被挖开,堆到一旁成了一座座低矮的小山。至于那被挖开的地方,大屏幕亮着,无声地播放着影像。   也许那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也许不是。   猫往前走了一步,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闻人景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它身后,没有打扰。其他人听见猫叫声,也都投来视线,很快,风里传来了呼应。   那呼呼的晚风中,有着泥土和草叶的气味,以及风干带鱼的咸腥味。隐约间,还夹杂着几道高低错落、远近不一的猫叫声。   这猫叫声像在哭,声音尖细者如同婴儿啼哭,低沉的又透着股冷厉凄凉。猫哭之声连绵,随风传入众人耳中,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尖打颤。   “这怎么——”错愕的声音刚刚脱口而出,一个搜救队员突然看到还未挖开的草丛里,草叶抖动。   一只猫从中蹿了出来。   其他的猫也来了,抓猫小分队的人眼尖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白天时就见过的,跟在猫大王身边的其他的流浪猫之一。   有人不禁咋舌,“乖乖,这是全上方城的流浪猫都到这儿来了吗?”   上方城的猫有没有来齐大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猫哭之声遍野的场景着实太过渗人,阴森森的仿佛冤魂索命。   张皎月和江凡下意识地就挡在了闻人景前面,严阵以待。闻人景却敏锐地觉得,这些猫没有恶意,至少对他们没有恶意。   “喵呜。”猫大王突然回头,看向了他们。   “你想说什么吗?”闻人景大着胆子从张皎月和江凡中间探出头去,问。   可猫猫不会说话,它像大黄一样,虽然聪慧,但不会说话。它看起来有点焦躁,爪子磨着屏幕,开始低吼。   下一秒,它突然迈开步子向前奔跑。那黑黄的身影矫捷得如同月夜下的猎豹,扑向屏幕里那团黑色虚影,抓挠着,似要将它撕碎。   可那屏幕太过坚硬,无论它如何卖力,都连一道白色的爪痕也无法留下。那层屏障隔着他们,也隔着它。   大猫发出了更冷厉的叫声,甚至带着点愤怒。猫猫们围上前去,猫哭之声不绝于耳。   有那些耳膜脆弱的,已经伸手捂住了耳朵。   闻人景没有,但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他强迫自己去听,因为他跟大黄生活久了,多多少少获得了一些跟动物相处的经验。他觉得,大猫似乎在传达什么。   “我去试试。”他深吸一口气,向张皎月和江凡投去询问的目光,语气却是不需要回答的坚定。张皎月和江凡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又对视一眼。   江凡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张皎月摇头按下。   “刚才那猫回头看的就是他,也许在它们的眼里,人类的孩子要比大人更可信。”张皎月用一句话说服了江凡。   闻人景遂得以上前。   他走得很谨慎,一边深呼吸调整心态,一边让自己尽量去忽略那诡异的猫哭之声,缓慢地在不引起对方反感的前提下,逐步靠近。   等他终于走到近前,他再试探着,用尽量平等的姿态去询问:“你是想……打败那团东西,是吗?”   “你想,保护猫猫神吗?”   大猫终于回过头来,金色的猫眼看着它。   闻人景放缓了声音,继续问:“你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大猫又“喵呜”了一声,凶狠的意味稍稍减弱,多了几丝哀戚。它看看闻人景,又看看那黑色虚影,末了,转身往回走。   猫猫大军跟着它往回走,越过闻人景,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闻人景动也不敢动,看着它们走远,而后在某个地方再度停留。一壁之隔,这边是成群的猫,那边是金色的眼睛。   大猫垂首,用猫头蹭着屏幕。   “喵呜。”   它看起来有点伤心。   燕月明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一边在角楼祷告,一边还在思索打败旧日阴影、保护猫猫神的办法。参考上次在小山村,他们把大黄带了出来,而学长掀了月亮的盖头……   不,等等。   是先掀了盖头,然后再带大黄出来的。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因果关系呢?会不会是因为学长掀了盖头,破坏了小山村原有的故事情节,然后大黄才能顺利出来?   如果这个推断是正确的,按照这个逻辑,他也只需要破坏这个故事里的情节,就可以扭转结局了。   可是要怎么破坏呢?猫猫神大战旧日阴影是每天都上演的重复剧情,虽然简单,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又怎么敢插手?怎么能插手?   想着想着,燕月明开始开小差。   他想起了以前小姨推荐他看过的许多穿书文、快穿文,崩人设崩剧情的描写比比皆是,但好像没一个适用于现在的场景。   小姨又在干什么呢?   燕月明想。   波动时刻又到了,沙盘通讯开启,胡地那边发来四个字——忙碌,离线。   Q塔是真的忙,他设置好传信内容,就离开了小丘塔。嫌自己一个Q版小人腿短跑得慢,所以他打了个摩的,去了胡地城郊的魔魔崖。   魔魔崖是一个高高的悬崖,可以俯瞰整个胡地主城。摩的把他载到了地方,黑心司机又问他多收200块夜间加班费。   国师大人二话不说跳起来爆K他的头,然后连人带车踹进了旁边的草丛里,并卸了他的轮胎。   最后连刚开始讲好的100块车费都没有付。   Q塔是来找唐乔的。   魔魔崖上正在举办一场清谈,酷爱发表言论的一群人在这里争论一个名为“做梦时的脑电波可以用来发射信号吗”的议题,请了倚红船的唐小姐来当评委。   你看那屏风前坐着的人,歪着身子,带着白色帷帽和夸张的金属耳环,时而吃一粒葡萄,时而打个哈欠。在众人争执不下时掀开白纱看一眼,自在得很。   Q塔仗着自己人小,穿过拥挤人群来她身边,用充满童稚的清脆嗓音,道:“纸醉金迷的生活早晚有一天会腐蚀你。”   “那你也太小瞧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唐乔勾起嘴角,眉眼里俱是风情。   Q塔不予置评,跳上她倚着的软塌上坐着,晃荡着两条腿,道:“说吧,约我来干嘛?你不会真的好奇做梦时的脑电波能不能发信号吧?”   唐乔:“如果能发信号不是也挺不错的么?”   Q塔:“那你的秘密将无所遁形。”   唐乔笑笑,不再与他争论这个话题。她随手取了颗葡萄给他,“请问这位自封的国师大人,对全知全能空间站感兴趣吗?”   Q塔接过葡萄的手一顿,“你说那个干着钦天监的活,神神秘秘像特工部门,据说经常顶着高高的天线像都市怪谈一样出现在胡地的那个奇葩空间站?”   唐乔被他这一长串的形容逗乐了,“正是。”   Q塔抱着葡萄啃了一口,“你问他们做什么?”   唐乔:“我听到一些消息,关于幻树的。你觉得……幻树真的存在吗?”   “所有的人都知道它不存在,至少我在胡地这么多年,从来也没真的走到过那棵树下。这种不需要问的,你却拿来问我,所以你持相反意见?”Q塔说着,忽然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告诉我,需要我潜入空间站去给你打探吧?”   “不,我自己去。”唐乔道。   Q塔还以为她转性了,下一秒,就见她掀开了纱帘,冲他眨眨眼,道:“你那么小,躲我包里。”   Q塔:“……”   我谢谢你。 第206章 荒原(十七)   当Q塔屈辱地躲在唐乔的包里,跟着她去探寻那个神神秘秘的全知全能空间站时,黑夜退去,白日再来。燕月明和他的队友们在经过周密的计划后,开始了他们的剧情崩坏大作战。   作战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 分:卜夏和陈野生的复仇。   他们决定再探禁地。   人员配置还是参照上次,她和陈野生进去,伍元留在外面策应。现在多了个使徒小明做“内应”,行动更有保障。   “如果到了晚上,触手怪还会刷新,把我们卷进最后一幅壁画里。那我们想办法在那个壁画里,找找能够克制旧日阴影的办法。”卜夏为此特意和伍元在荒原上搜罗了一堆补给,并对上一次进行了全面的复盘,力争不会再陷入需要队友救援的困境之中。   “没错,这一次我一定可以保护夏姐!”陈野生也立下了军令状。   燕月明乖巧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盒摔炮,像做贼似地从黑袍底下递给她,“你拿着。”   卜夏挑眉,“你哪儿来的?”   燕月明羞涩回答:“我干后勤的。”   陈野生不是很能理解,干后勤的,和随身携带着摔炮有什么关系?他发现燕月明身上总是能随时随地摸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然后派上奇奇怪怪的用场。   这摔炮能炸触手怪吗?   希望能吧。   作战的第二部 分,在于燕月明。   禁地是夜间禁入,触手怪要刷新也是在晚上,所以卜夏和陈野生要进去,也是赶在日落之前大约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躲在里面等到天黑。在这个时间段,燕月明会负责策应,不让其他人发现他们。   而燕月明要做的,还远不止于此。   他主动去找了另一个使徒。他觉得自己对神庙、对猫猫神的理解还是太少了,于是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在公司上班时的情景,去找使徒一顿唠,又把所有信徒聚集起来,开传销……哦不,画饼,呃,好像也不对。   总之就是开大会。   “猫猫大神,法力无边!”   “今天我们聚集在一起,是为了更好地守护猫猫神,守护神庙,守护我们最后的一片净土!”   第一步先喊口号。   “值此展望未来之际,为了更好的明天,为了成为更忠诚的、更纯粹的、更勇敢的信徒,我们更要审视过去,从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   “下面就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我们猫猫神教的历史——”   第二步,回望过去,抛出话题。   燕月明虽然上了没一年班就被开除了,但吃过的饼可都是喷香的,连起来能环绕上方城一圈。当社畜,时间的长短并不重要,因为这玩意儿当一天都是折磨。   可是当有一天,你坐在领导的位置上,去给别人开会,去给别人画饼时,俗人小明还是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快乐。   幸好学长不在这里。   一定不能破坏我在他心里的形象!   那我就在这里小小地崩坏一下就好了,反正没人看到。面具下的小明,笑得羞涩又阴暗。   可其实所有人都看着呢。   为了召集信徒开大会,也为了尽可能让信徒们远离禁地,燕月明放弃了大殿,选择了离禁地最远,离神庙大门口最近的广场。   广场没有顶,次元壁上边的人,把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不光能看见,还能听见,虽然离得有些远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已经足够了。   犹记得上一次看到那么多人聚集在一块儿振臂高呼,还是局长给他们开员工大会。大家都听得好振奋,好感动,泪洒当场,恨不得立刻为人民群众、为上方城、为气相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闻人景忽然觉得小明有当局长的天分。   言归正传,他们能听见声音,还要多亏了猫。   昨夜的跨物种交流计划进行到最后,取得了阶段性进展。   那只黑黄双色的大野猫似乎认可了闻人景提问它的话,在表现出了一定的对猫猫神的依恋之后,确定人类好像明白了它的意思,便又带着闻人景回到那个供奉着神像的小屋前。只见它手起爪落,拍在小屋子上,一次不够,再来一次,端的是凶狠。   “诶?什么声音?”很快就有人听到了风中传来的不一样的声音,初听有些模糊不清,竖起耳朵仔细听,才发现有点像是……   “下面的声音!我们能听到声音了!”   闻人景这才明白,猫猫或许不能替他们打破次元壁,但它可以帮你修“电视”。   此时此刻,信徒们回顾猫猫神教历史的声音正随风传入他们的耳中。   “我们猫猫神,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然而为了守护这片大地,为了所有人心目中的新世界,祂已经失去了八条尾巴了!”   “旧日阴影,卑鄙龌龊,肮脏无耻,它那光溜溜的身躯,如同鼻涕虫一般令人厌憎!它必定是嫉妒我猫猫神拥有这世上最光滑、最柔软的毛发!”   “啊,那个该死的秃子!”   信徒们好一阵群情激愤,等到冷静下来,又陷入低迷。   “我的猫猫神,祂再也不会笑了。”   “祂的眼眸冰冷地注视着夜空,一次又一次将旧日的阴影逼退,自己却越来越虚弱,甚至无法再完成一次完整的神降,无人能再次亲眼目睹祂美丽的容颜。”   “我该拿什么拯救祂,我心软的神。”   ……   信徒版伤感文学流泪上线。   不过这对于酷爱狗血电视连续剧的小明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听得很认真,并且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一个词——神降。   这又是什么呢?一个仪式?   闻人景和气相局员工们也都听见了,开始思索其中的含义。因为信息接收的不同,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猫猫神已经失去八条尾巴”的说法,很快想到了猫有九条命。   张皎月道:“如果它连最后一条尾巴都失去,神庙也覆灭了,是不是就会变成我们最初进入荒原时看到的那样?”   哪样呢?   偌大的荒原上,荒草连天,只剩下一个小屋子供奉着唯一一尊神像。   这个时候,下方的场景又变了。   信徒们结束了对过去的追忆,在小明使徒的带领下,开始展望未来。看着看着,闻人景就有点担心小明的精神状态,因为信徒们突然开始了体能训练。   “你们都太弱了!”   “这样怎么能保护好猫猫神呢?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从此刻开始,我们不仅要有一颗虔诚的火热的心,还要拥有强健的体魄、打不倒的力量,所以,动起来吧!”   燕月明又紧张又有点小兴奋,还有点隐约的不安,感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他不该这样的,可是……这都是为了保护更好的猫猫神对吧?   小明不坏的,小明真的不坏的。   燕月明握紧了拳头,在闻人景眼里,他已经黎和平上身了。为什么,我的学弟,你究竟从老师身上学了什么!   闻人景瞬间回想起了自己被体能训练支配的恐惧,并且迅速为燕月明变成这样找到了一个原因——都怪老师。   所以老师怎么还不回来?   闻人景拿着望远镜看向远方的地平线,那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再收回视线,荒原上没有被挖走的那些树上,长满了猫。   猫猫们没有离开,它们选择了留下监工。   在猫猫们的注视下,没有人敢偷懒。   有个搜救队员在挖土的时候挖到了一个毛线球,还当宝贝似地进献给了大猫。大猫嫌弃地拨了拨它,但还是笑纳了。   神庙里,卜夏和陈野生趁着信徒们在疯狂拉练的时候,再次潜入禁地。剧情崩坏大作战至此彻底拉开了帷幕。   而另一边,船行千里,黎峥和大黄终于坐着船来到了天河的“尽头”。   缝隙大变之前,从这里一路航行到前方,就是胡地。但是如今,天河改道,被硬生生从胡地边缘截断。截断了的天河,一半在胡地成为了湖泊,另一半在外面,直起苍穹,一路延伸到了天上去,打一个弯儿,再如同瀑布落下。   天河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河,而黎峥的目的,就是要顺着河流到天上去,让大黄吃掉月亮。   大黄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担着什么,又将面临什么,它看到了那往天上去的河流,狗眼瞪得老大。   “坐稳了。”那个魔鬼般的人类不知道说了声什么,它又听不懂,正疑惑着呢,就发现船只开始加速了。   加速好啊,大黄很开心,摇着尾巴迎着风站在船头,可拉风了。可它开心不过一分钟,开始向上航行的船只就让它翻了一个跟头。   “汪?!”   大黄紧紧扒着船舷,这才没让自己掉下去。而这时,水花又拍过来,快极了,也凶极了。大黄一只狗,开始了与船只、与水花的斗争。片刻后,船只经过了最初的向上的斜坡,开始愈发地朝着九十度笔直向上的姿态发展。   大黄还没反应过来,整只狗就开始失重,并往下掉。千钧一发之际,黎峥甩出绳套拉住了它。一人一狗在这船上,继续向上,向上,直至黑夜再次来临。   月亮出来了。 第207章 荒原(十八)   月亮出来了,黑夜再次降临。   当旧日阴影从地平线后面爬出来时,黎和平和他带领的搜救小队,也终于走到了这大地的尽头。   一个年轻的队员看着眼前的景象,张大了嘴巴,震惊不已。与此同时,一股无边的恐惧和阴凉之感随着那不断攀爬的遮天蔽日的黑色虚影将他笼罩,他仿佛一棵树木开始枯萎,仿佛一块顽石逐渐染上寒霜,张开的嘴巴迅速失去了闭合的机会,自由的灵魂被困躯壳,失去呐喊。   蓦地,一只粗糙的但是带点温暖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一块甜味的硬糖塞入他的口中。火光也亮起来了,似一点烛火在寒风中摇曳,随时都有被吹灭的可能,但还顽强燃烧着,驱散黑暗。   后脑传来一股大力,年轻的队员被前辈按着躲到了草丛里,耳边响起低声呵斥,“静止。”   声音来自花园路的黎前辈。透过那比人还高的摇曳的黑色鞭草,他看到了蹲在最前面的黎和平。刚才正是他给自己喂了一颗特制的“糖果”,现在想起来,年轻的队员心里一阵后怕。   他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是笔直得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地平线,地平线这边是荒原,那边是虚无。那甚至连黑暗都算不上,他的脑子里只能想到两个字——虚无。   虚无之中是什么都没有的,无论是黑暗还是光亮,时间和空间都会在这里失去自己的刻度,比真空更真空。   可是在那一片虚无之中,他又看到了点什么。   那是幻树,胡地的幻树!黎前辈说得没错,远方真的有幻树,那棵挂满太阳的幻树发出的光,透过那片虚无,照出了黑色虚影的轮廓。   不,好像又不太准确。   年轻的队员隐约抓住点灵感,但又不敢再想了。脑子越动,越是迟滞、生锈,大脑仿佛快要变成冷硬的石头,而他们围着的那点用特殊的油脂点燃的火光,根本不足以将他们完全护住。   黎和平的脑子却还保持着相对的清醒,顶着满头满背的冷汗,朝地平线下面看了一眼。   下面依旧是虚无。   他们所在的这片荒原,仿佛扁平的一张纸,没有厚度。那黑色虚影根本不像是从地平线下面钻出来的,而像是……是光影。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   这黑色虚影看得见但摸不着,即便走到了地平线,依旧让人觉得跟它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它从地平线爬上来的过程,更像是光影的变化。   思及此,黎和平又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来时的方向。荒原还是那片荒原,与他们来时没有任何变化,可这黑色虚影原本只是次元壁下面会看到的东西,现在却真实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地平线,看起来像是某种空间的交汇处。   他们能通过这里去到小明那边吗?   黎和平不知道。   另一边的燕月明,则忽然发现今天的猫眼似乎有点不一样。   它变大了。   燕月明也发现了,而且发现它的光芒好像也比昨天更亮了一点,从神秘的暗金,逐渐开始绽放出一点灿金的光芒。   这种变化不是特别明显,而且也并不稳固。在与旧日阴影的斗法过程中,它时而黯淡,时而又会亮一些,似乎象征着力量的增强与衰弱。   可按照道理而言,神庙式微,猫猫神都已经只剩下一条尾巴了,力量正处于逐渐衰弱甚至消亡的状态,哪里还能再增强?   燕月明不由得往禁地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卜夏和陈野生那边是否有什么惊喜。   在次元壁上面看着的闻人景和张皎月等人,则第一时间想到了燕月明在白天时的那一系列操作。构成这个缝隙世界的力量核心是什么?肯定还是意识、精神层面的东西。   猫猫神作为神祗,信徒越多,信仰之力越强,多半也会更强。而燕月明那一系列操作,或许歪打正着,在短时间内提升了信徒的气势,以至于猫猫神得到了部分反馈。   “或许,小明他们的到来,新的使徒的出现,本来也能让猫猫神得到供养。”张皎月今天留下来加班,索性待在缝隙里一直没出去。   她的经验和直觉都告诉她,这个缝隙不简单。   江凡也同样如此,他用笔记录着下面的变化,就像他在做会议记录是一样专注与认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忽然,他发现,“眼睛的角度好像变了。”   多日以来,金色猫眼一直注视着旧日阴影的方向,从未发生过改变。可就在刚才,祂忽然往上看了一眼。   上面有什么?   闻人景讶然,“在看我们?”   “不。”张皎月冷静又理智地否定了他的猜测,结合这段时间她在对策指挥部听到的消息,她将目光投向了一直被大家忽略了、但这段时间在上方城非常有存在感的月亮,说:“或许是在看它。”   荒原上的月亮,在旧日阴影和猫猫神的映衬下,显得黯淡无光。   燕月明看到它,就想起了学长、学姐还有大黄,心里隐约有点担心。猫猫神为什么突然往上看一眼,是因为老师他们找到什么打破次元壁的办法,终于要来救他们了?   还是在看月亮?   学长他们还顺利吗?   月亮看起来还是那个月亮……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月亮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飞过去了!   燕月明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可那东西飞得太快了,仿佛一颗彗星闪过,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上方城里,气相局、研究院的人都还在顶着犯规的风险,在对月亮进行实时监测。当那颗“彗星”从月亮上面划过时,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了。   惊呼声四起。   “快看!”   “那是什么?”   “好奇怪,这又是什么异象?”   “快快快,立刻上报!”   当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时,燕月明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但细究起来就很有可能的猜测,那就是——   大黄!   是你吗大黄?!   大黄没有办法回答,它后腿发力,以大无畏的勇猛的姿态从船上扑向月亮,可一个方向没把握住,距离也不够,扑了个空。   瞬间的失重让它整条狗都不好了,它气急了,也不管自己正在呈抛物线向下坠落,朝着月亮就亮出了自己的爪子,“汪!汪汪汪!”   再咬几口月光。   啊呸呸呸,不好吃。   “汪!!!”   我掉下去了!   我要掉下去了,人类!   人类正在行船,那船只顺着天河航行,从最上方的弯道过去,再顺着飞流直下的瀑布往下俯冲。哗啦啦水花声震天响,将大黄的呼唤都砸进了水里,而那月亮,就在天河这个弯道的环绕之下,依旧无声照耀。   隔着那层薄薄的黑纱,黎铮抬头看了眼那颗月亮,而后转动船舵,去接大黄。   他的态度依旧是如此的从容不迫,让被瀑布的水花拍得七荤八素又做了好久的自由落体运动的大黄,格外气恼。   它用狗爪子扒着船舷,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不会掉下去,就冲着黎铮怒骂。结果一张狗嘴,瀑布飞溅的水花拍过来,它吃了一嘴的河水。   好气好气好气好气。   它想那只人类狗子了。   人类狗子会摸它的头,跟它小声说话,还会偷偷给它塞好吃的。月亮真难吃,但它不是个好东西,大黄决定要把它吃掉。   事实上,当它坐着船到这里,看到月亮的时候,它就知道自己要来干什么了。就是这个圆圆的会发光的东西,一直把它困在那个小山村里,走都走不出去!   它满村乱窜,尝试过游泳,也去附近的山里谈过险,可最后都会回到小山村。大黄的狗脑子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得出一个最真实的结论——比起那个魔鬼般的人类,显然是这个发光饼子更讨狗厌。   那就把它干掉。   彪悍的狗生不需要深思,也不需要解释。   “汪!汪呜!”大黄又冲黎铮叫。   人类,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不干掉这个发光饼子?快带我再上去,让我吃掉这个饼子,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越挫越勇、想骂人就骂人、想今天吃饼就绝不会拖到明天的大黄,再次站到了船头,向着月亮发起挑战。   月亮无声无息,却又仿佛比刚才离它更远了些,月光也更黯淡了些。   “汪?”大黄歪了歪头。   黎铮勾起嘴角,“它确实在怕你。”   大黄听不懂,但它能听懂黎铮的语气,“汪?汪汪!”   它开始兴奋了。   尾巴都高高地翘了起来。   “一物降一物。”黎铮忽然看大黄有点顺眼,连带着它头上的碎花方巾都可爱了起来。他的视线从大黄身上又移到月亮上,末了,又对大黄说:“要加点佐料吗?”   大黄疑惑回头,“汪?”   什么东西?   大黄不懂,它只是看到,当船只再次顺着河流航行到天空中时,那个人类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瓶子打开来,往下倾倒。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最上方了,如果不是紧紧抓着船只,就会掉下去,而月亮就在他们的下方,天河环绕之下。   那个瓶子里的东西像粉末,亮晶晶的,被晚风吹着飘向月亮。   大黄眼睛倏地亮了,它看到过!在那个人类生活的奇怪世界里,那些路边摊,人类好喜欢撒这个,香喷喷、好好吃的!   等我!我来了!   大黄再次一个英勇跳跃,朝着月亮飞扑过去。 第208章 吃月亮   月亮缺了一个角。很不起眼的一个小角,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但在这样的夜晚都敢直视月亮的人,还是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它。   像是狗啃的印子。   “滴滴滴!”   “不好了,天狗食月了!”   “天降异象!”   “胡地大乱!大乱之象啊!”   ……   顶着银白色的金属瓜皮头盔,头盔上还竖着高高的天线的人们,开始慌乱地奔走相告。他们生活在一栋奇奇怪怪的建筑里,像一个金属的怪物一半埋在土里,一半匍匐在胡地某处,奇怪又神秘。生活在胡地的人们,往往只是听说过它,真正来到过这里的没有几个。   这就是——全知全能空间站。   据说这里的接线员能窥探到世间的一切隐秘。   据说他们能偷听到所有人家的壁脚。   据说你偷偷骂他们偷窥狂就会被他们听到并且抓走、改造。   据说……   胡地有很多据说,充斥着各类怪谈,叠起来比人类的《十万个为什么》还要厚。而此时此刻,这些怪谈的主角之一,瓜皮接线员们,正为“天狗食月”而奔走。   他们丝毫不知道,空间站某处的厕所里,还躲着两位不速之客。   Q塔躲在唐乔的包里,瓮声瓮气地吐槽:“你是跟厕所有什么不解之缘吗?为什么一定要躲到这里来?”   唐乔还在优哉游哉地对镜补妆,闻言说道:“你该庆幸这里的瓜皮接线员还比较注重个人隐私,厕所里没有监控。”   Q塔:“也没有信号。”   唐乔听出了他的幽怨,乐了,把他从包里薅出来,用口脂给他上了点腮红,逼迫他以这样的造型说“啾咪啾咪”。   Q塔反抗无能,顶着红扑扑的可爱脸颊在那边“啾咪啾咪”,末了又回归正题:“看来外面的人脑子还没有彻底僵住,天狗真的吃月亮了。如果它能把月亮彻底干掉,解决一个阵眼,现世的危机或许可以缓解,但是不一定来得及。”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新的动静。   瓜皮接线员们开始做出应对了。Q塔曾经吐槽他们的话不假,这群空间站里的人,干着钦天监的活,若有天降异象,那肯定是要管的,只是管的方式跟普通的钦天监不一样。   “快把月亮藏起来!”   “让谁去啊?”   “让……让那些风人去,把云雾吹过去,给它遮住!”   “风人在哪里?”   “那个叫赌徒的跑出去了,还把自己的斗笠给输掉了,他暂时回不来啦。其他人,哎呀,他们在魔魔崖摆摊卖艺搞大风车。”   “他们要价很高。”   “要控制人数,不然会把月亮从天上吹跑的。”   “万一掉到哪里去……”   “不吉利,不吉利。”   “为什么不直接把狗赶走呢?”   “我们空间站还没有发明上天功能,我们的脚要扎根于土壤,才能够仰望星空!”   “狗,我怕狗!”   “我的天线会折断!”   ……   “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   一片闹哄哄的声响中,空间站开始往风里传输信号。唐乔和Q塔就趁着这个时候,无人注意到他们的空档,从厕所出来,往人群聚集的反方向走。   Q塔:“你真的确定幻树是全知全能空间站的杰作?”   “胡地不是有那个传说吗?外乡人射杀太阳于失落之城,胡地陷入永夜,又经过九个日夜的轮转,太阳重临。现世会遗忘,缝隙会迭代,历史在不断的谬误中前行,但总能留下些蛛丝马迹。”唐乔边走边压低声音说着。   “况且我们都已经到这里了不是吗?只有亲眼见了才知道。”她道。   与此同时,上方城。   波动时刻来临,因为Q塔已经进入空间站,所以阎飞暂时失去了跟胡地的联络。但这个时候,他也没空去搞什么通讯了,因为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阵眼疑似出现了。   “在枫叶大厦,刚得到的消息,是里面的住户和保安一起发现的,就赶紧报上来了。”阎飞一边听着手下人的汇报,一边上车往地方赶。   “砰。”车门关上,阎飞赶紧问:“住户开始疏散了吗?”   “已经开始疏散了,救助站的人也已经到现场待命。”   待阎飞跨越半个城区赶到现场,枫叶大厦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各个部门的人都已经陆续就位,而阎飞还在里面看到了自己以前在警队时的下属,来协助工作。   “阎队!”兜兜转转,大家的称呼都还没变,只是职位都发生了变化。阎飞调去了气相局搜救部,而这个下属也因为受伤从市局重案组调来了这片辖区。   露天广播开着,广播里正在播放今天的气相预报。苏洄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像夏夜的晚风安抚着众人焦躁的心。   这里靠近商圈,四周有很多小区,都是高层住宅。不少居民还未睡的,都或好奇或关切地朝这边投来目光。   阎飞只是看了一眼,便大步流星地走入枫叶大厦,“走,进去看看。”   警队的前队友就跟在他旁边,给他介绍这边的情况,“说是刚开始的时候,是居民豢养的宠物先出现的异常,无缘无故开始叫。然后电梯出现异常规则,多人被困,水管里不停地传来敲击声,突然出现在走廊里的小卖部,墙角的诡异布娃娃什么的,你们搜救部的人说,很像是某个缝隙里的情况。”   阎飞立刻报出了它的名字,“转角公寓。”   前队友:“对,就是这个名字!”   两人说话间,阎飞已经看到了前方正在处理电梯故障的消防队员。有时他们会采取这样常规的处理办法,在救出被规则所困的无辜群众时,优先将人通过物理方式强行解救出来,再把人送去三院治疗犯规的后遗症。   俗话说,两权相害取其轻。   “带我去最早出现异常的地方。”   “跟我来。”   1908住着一位老爷子,养了一只蜜袋鼬。   蜜袋鼬是种昼伏夜出的动物,性格也很“娇气”,会因为缺乏主人的陪伴、互动而抑郁绝食。这只叫“小乖”的蜜袋鼬前几天就开始郁郁寡欢、食量骤减,今天晚上还开始撞窗玻璃。   动物的躁动,有时也是规则波动的一种体现。   老爷子年纪大了,拄着拐杖坐在客厅里,旁边还陪着救助站的工作人员。那只蜜袋鼬就趴在他的头顶,对其他人类很是戒备。   阎飞过来,没急着问话,走到蜜袋鼬撞的那扇玻璃窗前往外观望。   对面是一片小区,临街还有一排商铺。阎飞拿出随身携带的、巴掌大的单筒望远镜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月亮。   天上飘来了一些乌云,将月亮遮住少许。它变得更朦胧了,冰冷的感觉就减弱了,而那缺失的一角,也被遮挡。   阎飞微微蹙眉,回头仔细询问了一下今夜的异状,随即按住耳麦,道:“扩大搜索范围,不要局限于枫叶大厦。”   前队友微怔,“范围这么大吗?这附近居住的人太多了。”   阎飞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同一时间,对面大楼的某一个房间内,摇曳的灰色窗帘后面,鸩摇晃着红酒杯,注视着一切。   透过窗帘的缝隙,他也看见了那月亮的变化,咬牙切齿的同时,又做一个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淡定。   那只死狗。   突然,电话响了。   鸩接通了电话,听对面说完,不由又有些气恼,“我说了八百遍了,我没有要杀苏洄之!你没有脑子吗,在气相局那样的地方杀苏洄之,就算阎飞现在离开了,你杀得了吗?自己不会暴露吗?让你给苏洄之送个花都差点被发现,我要你有何用!”   愚蠢的人类。   鸩总是嫌弃这些手下,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明明都是精明的人类,但是成为他的手下之后,那脑子就仿佛失去了往日的灵活。尤其是在与他对话的时候。   朽木不可雕也。   还是说,当人类彻底变回纸片人,他们就都会变成这样了?那也太无趣了一点……哦不不不,我不能这么想。   愚蠢的人类,就该这么愚蠢,而不该妄想他们不该得到的。   鸩冷哼一声,“散会、花园路、气相局,你没办法一个个收拾了,还不能从内部击破吗?人类惯会猜忌、迁怒、反目成仇,只需要死一个人就能办到的事情,还需要我教你吗?”   “我开始喜欢你们的谐音梗了。”   “月亮。”   “呵。”   “吃吧,月亮。既然要吃月亮,那就一个月亮都不要有。”   随着电话的挂断,时间缓缓流逝。   越来越多的人被撤出枫叶大厦,但阎飞的眉头迟迟没有舒展。而就在天快亮时,董晓音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荒原发生了“意外的爆炸”。   说是先前用来爆破的炸药残留,不小心又炸了一次,把那座供奉着猫猫神像的小屋子给炸没了。   “你跟我说是意外?”阎飞黑着脸,一边在耳麦里跟董晓音说话,一边往外走。他走得很快,大步流星,满身煞气。   枫叶大厦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他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看到拐角处一个造型诡异的破布娃娃,一脚踢上去。破布娃娃在地上滚了几圈,犯规的感觉如约而至,但阎飞毫不在意。   “这里根本不是第五个阵眼。”他言之凿凿,“只是规则变多,波动异常而已。现在是世界意识的活跃期,出现这种情况不奇怪。动物躁动,还有可能是因为鸩曾经出现在附近。”   “障眼法?”董晓音沉声。   “第五个阵眼一定已经出现了,就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今天白天,人流量会暴增的公共场所,通知下去,全市排查。”   阎飞的语速随着步伐加快,“荒原不能出事,一定要把燕月明找回来。” 第209章 荒原(十九)   荒原上,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比死了爹还难看。   就连猫猫们,都以最快的速度往被炸毁的小屋子处聚集,猫叫声声凄厉尖锐,充满敌意,叫人心头发颤。   人类与猫,仿佛顷刻间站在了对立面。   最让人感到糟糕的是,小屋子附近根本不可能有残留的炸药,爆破组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而且炸药放在那里,没有人引燃,又怎么爆炸?   可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质问,因为那突如其来的爆炸里,把引燃炸药的人一块儿炸死了。制服的碎片和断肢碎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闻人景、张皎月和江凡,一个小孩儿加两个新人,当时都在热气球上,眼睁睁看着下面炸的,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们刚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得通体冰寒,紧接着又被那猫叫声弄得大脑如同针刺。彼此对视一眼,大家的脸色都像鬼,惨白但有黑眼圈。   “怎么办,神像都被炸碎了,小明他们怎么办?”闻人景到底是年纪最小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再无法保持表面的镇定。   他开始有点慌乱了,现在学妹不在、老师不在,学长更不在,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信任气相局吗?当然是信任的,他的父母就在气相局任职,可这种感情不一样。   不,我得冷静下来。   现在花园路只有我在这里,我也是学长,我要想办法救小明。   闻人景反复深呼吸,等到热气球落地,第一时间跑去查探情况。猫猫们对他的态度要比对其他人好上些许,但也不多。闻人景尝试跟它们交流,但因为语言不通,暂时失败。   董晓音是第一个赶到这里的,见状也没试图安抚他,因为这没有用。她迅速吩咐下去,核实这个“碎尸”的身份,并对周围区域展开详细排查。   当然,在这附近的人也要重新接受检察。   人们不知道,气相局的工作并非时刻惊险刺激,像个无畏的英雄。多的是像这样突如其来的死亡、重复的可能到最后变得毫无意义的排查,一遍又一遍,疲于奔命,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更糟糕的是——小屋子被炸没了,屏幕上的画面开始闪烁出雪花。   猫又开始哭泣。   六月飘雪。   大屏熄灭。   闻人景看着燕月明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站在那次元壁之上,紧攥着拳头想做点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该怎么办呢?继续在这里空等好像也没有办法。眺望地平线,老师的身影也迟迟没有出现。闻人景忽然想起老师在出发之前回气相局查过资料,定了定神,决定也回去一趟。   然后他就发现,这个缝隙的出口在小房子里,现在它被炸没了,所以他们——出不去了。   上方城里,全市大排查进行得如火如荼。   这场行动由搜救部阎飞提出,由局长郝芳拍板定案,搜救部副部长闻人暮晓主持推进,到早八点的时候,几乎全市市民都已经知道了。许多人为此谨慎地取消了出行计划,但生活不可能就此停摆。   因为与相的斗争,就是这三十年来,上方城居民的日常。波澜壮阔的日常,依旧是日常。   当还是要继续上班的人们,在路边摊买早点的时候,阎飞刚从本市最大的一个菜市场出来,走过弥漫着烟火气的街道,忍不住带头违反公共场所禁烟条例,抽了根烟。   他没地儿坐,就坐在路边停靠的一辆电动三轮车上。   随行的四队队友去买了早点回来,几个人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这才仿佛活了过来。   阎飞吃得也很快,但并不狼狈。他一只手拿着包子在啃,另一只手还夹着烟,不伦不类,但又很和谐。蓦地,他注意到旁边走过一个戴着黑色渔夫帽、穿着防晒外套的女生,手里拎着一个杂粮煎饼走入了后头的小巷。   三秒后,阎飞塞下最后一口包子,掐灭烟头,道:“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队友们不疑有他,只冲他摆摆手。新的消息又来了,他们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又在查看实时的排查情况,确定下一个地点。   狭窄的小巷里,晾晒的衣物遮挡了天空,前后都没有人。   路过一个小小的盲人按摩的灯箱,戴着渔夫帽的女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道:“阎队长,你是在尾随无辜市民吗?”   阎飞抱臂靠在墙上,“散会的人?”   “你好。”女生笑起来灵动狡黠,“我是苏洄之全球后援会会长,你可以叫我‘碰碰’,碰碰车的那个碰碰。”   什么鬼。   阎飞挑眉。   叫做“碰碰”的女生有种玩笑达成的愉悦感,继续说:“同时也是散会的一员。我有关于鸩的情报给你。”   阎飞没有急着问情报,毫不遮掩地审视着她,问:“我怎么相信你?现在正是寻找第五个阵眼的关键时期,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碰碰反问:“小明被困了,对不对?”   阎飞:“散会果然消息灵通,你们在气相局内部也有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碰碰卖了个关子,但其实也透露了一定的信息给阎飞。她能这么说,代表气相局里真的有散会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散会很散,很多人只以代号加入,其实并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如果不是花园路现在都不在上方城,我也不会直接找上你。”   阎飞反问:“为什么不找苏洄之?你不是他后援会会长?”   碰碰眨巴眨巴眼,“苏主播平时工作那么累,大家都很心疼他,希望他能好好休息,阎队长肯定能理解的对不对?能者多劳嘛,以后还要请阎队长多多关照。”   阎飞觉得自己就不该多嘴问这个问题,怪他自己,对,怪他自己。   碰碰看到阎飞这个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银色的线圈递给他,“送给你,我们后援会的定制发光手环,可以带来好运。还有,鸩昨天在冬游园那里出现过,你们或许可以去那里查一查。”   冬游园,隶属于成方集团旗下,上方城最大的商场之一。曹彧扔番茄的地点也在这里。   另一边,荒原,神庙。   燕月明抬头看着天空,那雪花一般的屏幕像天空飘起了雪,迟迟没有散去。他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出事了。   六月飘雪,真不吉利啊。   身处神庙,燕月明不得不相信玄学的存在,为此心里涌现出一股担忧。但他又顾不上这许多,因为还得去禁地接应自己的两个队友。   陈野生和卜夏这一次果然又被触手卷进天花板里去了,但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最终靠自己从里面逃了出来。   四个队友难得同时离开神庙,齐聚在荒原的石屋里,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卜夏缓了口气,道:“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旧日阴影确实想把一条触手装在猫猫神身上,就是那条出现在禁地的触手。它大概是旧日阴影部分力量的化身。”   陈野生赶紧补充道:“也就是所谓的神降。”   听到这两个字,燕月明立刻想到了昨天白天时,信徒们口中提到过的“神降”。双方把信息一整合,伍元摸着下巴,道:“这应该是同一种仪式。晚上出现在天上的金色猫眼和旧日阴影,属于同一级别的存在。而后通过神降,祂们可以幻化出实体出现在地面上,对不对?就像世界意识和鸩的关系一样。”   燕月明:“信徒们说,猫猫神只剩下一条命,已经无法完成完整的神降仪式了。”   卜夏接过陈野生递来的水喝了一口,面色虽然疲惫苍白,但眸光很亮,“也许我们的到来,就是为了促成这一场神降仪式。让猫猫神以真身重临这片荒原,彻底驱除旧日阴影,重振神庙。”   “那我们岂不就是猫选之子,不然为什么就我们四个进来了,其他人进不来呢?是猫猫神选了我们!”经过几天的发展,陈野生已经初步具备狂热信徒的潜质了。   燕月明竟也觉得有理。为什么选他们呢?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主角大黄的气息?是值得信任的友军?   总之,这票,干了。   “我来搞清楚神降仪式的流程。”使徒小明上线,右手比着猫眼手势放在胸前,庄严神圣,“猫猫神在上,我们一定会成功。”   信徒与异端,在这一刻的石屋里,再次共同制定了一个伟大的计划。他们企图搅动这片荒原上的风云,将既定的结局改写,用人的力量去左右神的走向,大胆又狂妄。   燕月明不知不觉已经代入了使徒的身份,身体里仿佛分裂了两个自己,一个谨小慎微,一个大胆疯狂。   但他无暇缝合,只能继续往前走。   神庙里,面对天上的雪花异象,信徒们在殿前跪了一地,正在祷告。燕月明本想找机会搞清楚神降仪式的事情,可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1、2、3……44、45?”燕月明数着信徒的人数,面具下的脸露出疑惑之色。   “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使徒大人。今日天有异象,所有的信徒都在此祷告,不曾离开神庙。”   糟了,人数不对,多了一个!   陈野生跟在燕月明后头,饶是他平时不爱动脑子,这会儿都明白过来了。人多了一个,哪来的?是搜救部的人来救他们了?   可是不对啊,如果是救兵,为什么一点信号都不给他们?   燕月明转瞬间又想到另一个可能,迭代!   如果有人死在缝隙里,缝隙会迭代!   谁死了? 第210章 荒原(二十)   所有信徒都戴着面具、穿着统一的黑袍,且跪在地上祷告,光从外表看,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多出来的。就算燕月明能够让他们所有人摘除面具,也没用,因为他们本来就没看到过他们面具下的脸,大家睡觉都是戴面具的。   思及此,燕月明看向陈野生,陈野生也冲他隐晦地摇摇头。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真的有人死在荒原上,最后迭代成了一个信徒,那这个信徒会是什么人设?   更深入地想,这个时候谁会突然死在荒原上?   燕月明抬头看向了那片雪花天空,它一直在闪烁。雪花闪烁,昭示着上头肯定出事了,而搜救部实力强劲,又有董晓音和老师坐镇,居然还会有人死。   那片荒原上有什么大的危险吗?风干带鱼?   不,不可能。   是鸩?相?   综合考虑,它们搞事的概率是最大的。燕月明记得小姨的教导,她说,如果你没有办法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从结果进行逆推。最终的结果会落在哪里?燕月明觉得是自己这边,是这个缝隙中的神庙,猫猫神与旧日阴影的大战。   燕月明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从不觉得世界是围绕着自己转的,但是就像陈野生的“猫选之子”的说法一样,也有一定的道理。   一个再不起眼的小钉子,都有可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如果、他是说如果,自己出不去了,被困死在这里,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仔细一想,散会、花园路、气相局之间的那个重合点,不就是自己么?虽然燕月明不想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好像很自命不凡一样,可他这么一想,突然觉得——   我好重要啊,天呐!   他突然有点惶恐,因为觉得自己的实力并不能担起那么大的责任,一颗心落不到实处。可当了使徒之后的小明,那颗心又开始膨胀。   一个膨胀的心吊在胸腔里,顶得他有点难受。   他想小姨了。   他想学长了。   泪腺仿佛也被挤压,想哭但是哭不出来。脆弱的胆小的那个小明被挤到了角落里,好希望学长会像一个天神一样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救救他。   但在陈野生的眼中,燕月明可靠极了。他还是那么地镇定,冷静地向所有信徒传输指令,说猫猫神已经听到了他们的祷告,让他们全部回去就寝,养精蓄锐等到夜晚的到来。   信徒们这便站起来,排着队往寝室走。   陈野生故意落在最后,小声问燕月明这样做的用意。燕月明也压低了声音回答他:“我们去看看,哪张空床上多了人。”   人无法一一对应,但哪张床原本是空着的,他们还是知道的。陈野生听得眸光微亮,跟着信徒们回到寝室。   可令人遗憾的是,寝室的格局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无法准确判断出具体哪张空床多了人。   陈野生有点抓瞎,“现在怎么办?”   燕月明比他稍微不那么瞎一点,但正是因为不瞎所以更紧张,看着那满屋子的信徒,只觉得每一个都长得像是要暗杀他的人,“怎么办啊?我觉得我有亿点点危险,我最好杀了,呵呵,杀掉我,然后小姨发疯,我学长也会发疯,他们都好爱我的,怎么办啊?”   “卧槽,那怎么办啊?”   “对啊。”   两人陷入了来回的车轱辘话里,鬼鬼祟祟躲在寝室门口窥探,末了,燕月明认真地对陈野生说:“我好怕死啊,所以我想到一个办法。”   陈野生眨巴眨巴眼,“什么?”   燕月明攥紧拳头,“我要告状。”   陈野生:“啊?”   不是,你跟谁告状去啊,这里又没别人……等等,猫猫神?!   燕月明去找猫猫神告状去了,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再次跑到了猫猫神的寝宫外头。礼貌地敲门三下,稍作等候。   不阻止我肯定就是同意我进去了。   燕月明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而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养成良好习惯随手关门,再往前走几步,低头看了一下——   还没走到。   再往前走几步,地上有柔软的羊羔毛的地垫,很软。他扑通跪在上头,开始日常祷告,念完祷告,再告状。   “猫猫神在上,我怀疑有人企图暗害您最最虔诚的使徒……”   燕月明不觉得求救有什么丢脸的,他的声音特别真诚,车轱辘话来回倒,总之就一个意思: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对不对?   猫猫神再次朝着燕月明张开了自己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下,燕月明也抬起了自己的头。   面具之下,使徒小明的脸上流下了热泪。   猫猫神,救救我。   猫猫神看起来没有话要说,燕月明不知道祂有没有一个瞬间觉得拥有这么一个使徒有点丢脸,但是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的猜测不一定正确,那个突然多出来的信徒可能并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但是错的肯定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是鸩。   使徒小明决定在此阴暗地diss他一百遍,用那种恒定的语速碎碎念,像在念咒一样。金色猫眼一直看着他,看得久了,竟看出了困顿之意。   “真是恶毒,鸩是恶毒本毒,他没有爱心,他还虐待小动物……”   骂了半天,燕月明又抬头一看,头顶的那只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猫猫神你怎么了?猫猫神你睡着了吗?   猫猫神!   猫猫神又睁开了眼,与此同时,门开了。   使徒小明被赶了出来。   小明很伤心,偷偷打开面具擦了一下眼泪,又很坚强地继续往前走。卖惨、告状的第一步已经达成了,猫猫神没有降下神罚,就代表祂接受了对不对?   祂同意了的。   于是接下来自然而然进行到下一步:狐假虎威。   燕月明又去找信徒们开大会。   信徒们刚听他的话睡下去不超过一个小时,又被他硬生生叫醒,茫然都快从面具里透出来。燕月明清了清嗓子,告诉他们:黑暗势力已潜入神庙,意图不轨。为了更好地应对危机,决定重启神降仪式。   “什么?神降!”   “可是真的能行吗?”   “伟大的猫猫神在上,我真的要再度看见您美丽的容颜了吗?有生之年啊!”   “使徒大人,我们真的可以吗!”   ……   使徒小明不可以,但他可以拿着猫猫神当令箭,去忽悠另一个使徒,从他那里套出神降仪式的正确流程,再放手一搏。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信徒们似乎默认没有人能够在猫猫神的注视下说谎,更不会怀疑有人会“假传圣旨”。   可接下来,燕月明就有点抓瞎了。   神降仪式事关重大,另一个使徒没有当众告诉燕月明,而是让他跟着自己,来到了大殿深处。转动烛台,墙上就出现一个暗道,两人再端着烛台穿过这条长长的暗道,前方是一个密室。   密室幽暗、冰冷,隐约还有水滴落下来的声音,砸在燕月明耳畔,清脆作响。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听到那个使徒提醒他:“不要过多地注视阴影,小心遭到它的污染。”   闻言,燕月明心中一凛,立刻收回视线,专注地看着他手中的烛火。   密室里,有一个刻着繁复纹路的石台。   燕月明觉得它有点儿像是什么祭祀用的台子,而台面的正中央依旧是一个暗金的猫眼。使徒把烛台放在上面,而后掏出钥匙插入猫眼图案里,“咔哒”一声,燕月明听到了暗门开启的声音。   猫眼打开了,从中升起一个已经生锈了的青铜盒子。使徒拿起盒子,叹息一声,而后将它递给燕月明,“打开它吧,没有想到,它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燕月明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郑重地打开了盒子,而后就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毛线球。   一个毛线球?   “这个是……”燕月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迟疑。   “咳,召唤猫猫神的道具。”使徒掐着猫眼手势,端正地回答他。   “怎么召唤?”燕月明小学生式真诚提问。   “抓住它的一端,把毛线球抛出去。”使徒答。   “往哪里抛啊?”   “荒原之上。”   “抛出去了,然后呢?”   “如果猫猫神愿意现身,它就会顺着毛线的方向降临于此。”   啊……   “不用祷告吗?”   “不用。”   “不用沐浴焚香吗?”   “不用。”   这不就是钓猫吗?   燕月明捧着那颗神圣毛线球,一时之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有点荒诞,又觉得好像很合理。神降……是这样的吗?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不会骗我吧?   燕月明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使徒,使徒拂袖,“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猫猫神的毛线球能吸引世间万物。若祂不曾降临,你却招来了别的秽物,污染了神庙——那我必定第一个将你清除。”   秽物?   不能污染神庙?是指荒原上那些异端怪物吗?燕月明隐约察觉出这里面可能存在着很大的危险,或许还有不可逾越的规则,手里的毛线球一下子就重若千钧。   可事已至此,只能搏一搏了。 第211章 冬游园(一)   钓猫,哦不是,神降仪式开始了。   虽说不需要沐浴焚香,但燕月明觉得猫猫爱干净,所以还是去洗漱了一番,以更好的精神面貌去抛绣……抛毛线球。   红色的毛线球拿在手里,比网球要大上许多。它也不是精心编织好的那一种,而是简单的缠成一团的毛线,找到它的线头攥住,再将它抛出去,毛线球自动滚远,一条钓猫的红线就在荒原上延展开来了。   燕月明为此特意跑到了围墙上去,占据了高处的视野,以便能看清楚那比人还高的草叶中的动静,以免真的引来什么秽物。   猫猫神啊,降临此处吧。   燕月明在心里默念着,将线头在手指上绕了一个圈紧紧握住,再将毛线球朝着荒原抛出去。其他的信徒们都站立在他两侧排开,在他们默念的祷告声中,那毛线球落入了下方的草丛里,且越滚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红线的长度,远超出了那个毛线团本身延展出来该有的长度。   陈野生一直护在燕月明身侧,他信燕月明“有人要害他”的话,怕信徒中那个多出来的人会对他不利,因此提防着所有人。   直接将其他信徒赶走也是不可行的,因为如果真的钓上来不该钓的东西,说不定还得靠这些信徒抵挡一二。   为此陈野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警醒。可是钓猫的过程是枯燥的,就像钓鱼一样。   鱼咬钩了吗?还没有。   猫来了吗?还没有。   风吹拂着红线,它在轻轻晃动,而那高高的草丛里,不知藏着什么隐秘。   卜夏和伍元也藏在红线的不远处,钓猫行动开始前,陈野生想办法将消息传递给了他们。他们跟红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免被围墙上的其他信徒发现,而后顺着红线一路往荒原深处走,走了一刻钟,都没有走到红线的尽头。   “别走了,也许这红线根本没有尽头。”卜夏道。   伍元一想,不存在的尽头,便是神灵所在之地,确实贴切。两人便没有再做无用功,而是选择了一个距离神庙不算远的隐蔽之地,开始潜伏。   不知过了多久,红线终于动了。   所有人都亢奋起来,向着红线隐没在草丛中的方向,投去紧张的充满期待的目光。然而卜夏和伍元已经先一步窥探到了真相。   “糟了,是异端怪物。”伍元跟卜夏对视一眼,立刻给队友传讯。   风的呜咽开始响起。   那是风吹过风干带鱼身上的空洞发出的声音,其他的信徒们只觉得这声音有点儿奇特,但燕月明和陈野生心念一动,立刻翻译出了它的意思——   危!   “快收线。”燕月明急忙拉动红线,陈野生也来帮忙。其他信徒们严阵以待,而卜夏和伍元,已经在想办法拦截。   “声东击西,往那边!”   这边在打钓鱼游击战,那边,上方城里已经锁定了最后一个阵眼的所在。正是自称苏洄之全球后援会会长兼散会成员的叫做“碰碰”的女士所说的地方,城内最大的商场之一,冬游园。   因为近日事故频发,城内不太平,所以冬游园的客流量相较上月已经骤减。在气相局开始寻找阵眼时,冬游园这样的地方也是第一批被排查到的,但当时的排查结果是——安全。   阎飞翻看着当时的检查结果,紧蹙的眉头就没有解开过。事实上,即便是他们确认最后一个阵眼就在冬游园,情况依旧显得有些不对劲。   最后一个阵眼,按照常理来判断,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冬游园的占地面积、人流量,也确实担得起这个分量,可是此时此刻,冬游园内的规则之弱,却连实验中学那次都比不上。   如此温和,为什么?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他们忽略了。   “阎队,最后一个客人已经从北门离开了。商场的物业和保安还留了人在那边,成方集团的小曹总也到了。”四队的队员快步跑过来跟阎飞说话。   阎飞正站在那天竖着鸩的二次元海报的地方,海报已经撤走,现在换成了一张商场自己的宣传图——鸩被扔烂番茄的地方,大家都嫌晦气,所以暂时没有广告商过来投放广告。曹家间接损失了一笔广告收入,让曹彧这个不着调的二少都开始考虑请大师来驱邪做法,以挽回损失。   总之上方城,每天都有新乐子。   队员口中的小曹总是曹彧的姐姐曹珏,自家商场成了第五个阵眼,她必须亲自来看一眼。阎飞过去时,她在跟物业说话,还贴心地承包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今天的晚饭。   “我们成方集团愿意无条件配合气相局的行动,阵眼之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解决的,商场内各家餐厅采购的新鲜食材都存不住,不如物尽其用。产生的一切费用,由我们来承担。如果需要调动商场内的东西,阎队也尽管说。”   阎飞也不跟她客套,这种事情自有后勤的人跟她对接。这不,说曹操曹操到,后勤部的小方来了。   “你们商场这几天没有异常发生吗?”这才是阎飞最关心的。   曹珏早有准备,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仔细查过了,“商场这块儿平时确实是我在管,小的异常不会上报,但大的绝对没有。我仔细查了近一周的工作日志,最特别的一件事,也无非是我的弟弟,前两天在这里办了一场扔番茄活动。”   说着,她又叫来商场经理,把详细的工作记录递给阎飞,“都在这儿了。”   单看这工作记录,冬游园的规则波动确实没有任何问题。近一周,甚至近一个月内,也没有缝隙出入口的存在。   这里的安保做得很好,每年甚至都会派人去参加气相局的培训,所以规则相关的事故记录也很少。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是他们阵眼发现得早,所以情况还不严重?不,阎飞立刻否认了这种想法。枫叶大厦那个幌子很明显是为了冬游园在争取时间的,可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冬游园,鸩却没有另想办法阻止,说明极有可能已经不需要再阻止了。   该有的布置已经完成。   此刻的温和,不过暴风雨前的宁静。   随着时间流逝,阎飞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地重。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钢铁丛林吞没,路灯渐次亮起,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阎队,出事了。”短短五个字,让阎飞的心往下一沉。   “从冬游园离开的客人,回家之后陆陆续续发现自己的包里或者口袋里,出现了一张打折券。很多人都确定自己没有在商场里拿这个东西,它是突然出现的。而且券上有时间,打折活动开始时间是今天晚上的十二点。”   突然出现的打折券、午夜十二点的时间节点,无论哪一个听起来都很不妙。   “我也可以确定,冬游园最近没有举办任何大型的打折活动,更不可能是半夜十二点开始的。”曹珏言之凿凿。   很快,她那张清丽的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因为她接到了亲弟弟曹彧的电话,“姐!怎么办啊,我这里也有一张打折券!”   什么怎么办?   谁家弟弟像你这么不省心!   “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冬游园?”曹珏立刻发问。   “就、就那天去扔番茄啊。”曹彧气弱。   曹珏开的公放,阎飞听完,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曹彧是在两三天前来的冬游园,可他那里依旧出现了打折券,可见获得打折券的条件并不局限于【今日】来过冬游园的人。   “去发公告,让一周内来过冬游园的人全部自查。”阎飞的指令下达,脚步也快了起来。他往冬游园外面走,看到一辆车子在警戒线外急停。   果然,已经有发现打折券的人,按捺不住跑过来了。这样的人往往是独居的,一个人在家里会被恐惧吞噬,不如出来寻求帮助。   “去稳住他。”阎飞回头看向自己的队员,“救助站的人来了没有?让他们快一点。再跟警局知会一声,那些被遣散的人可能要在12点前全部回到这里来,我们需要大量的人手。”   “是!”队员回答得铿锵有力。   “通知局里马上开视频会议,我要列席。小曹总,你们这边有会议室可以借给我吗?”   “有,请跟我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整个气相局,不,整个上方城都被这一张小小的打折券,搞得人仰马翻。冬游园的人流量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尤其是几天的人流量叠加,达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程度。   波动时刻来临时,冬游园已经亮如白昼,人声鼎沸。   当然,在没有最终确定这张打折券会带来什么规则之前,气相局没有贸然让所有人进入冬游园范围。他们还在等。   按照过往的经验,打折券上的时间、地点很重要。搜救部的人已经试过了,从公职部门里找了一个持有打折券的志愿者,通过各种方式尝试将打折券丢掉,但最终,它都会重新出现在最早发现它的地方。   越是丢不掉,越代表,这背后隐藏的规则越强,犯规的代价越惨痛。于是气相局不得不将大家重新召回到这里。   搜救部还从研究院搬来了监测装置,跟之前放在和平街14号的是同一款。上方城底蕴深厚、实力强劲,但也统共得了这两套而已。   监测装置启动,结果非常不好。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眼中都流露出了惊骇之色,回头看向阎飞,沉声道:“这是我从事这份工作到现在,监测到的最强的波动。阎队长,这么多人,不可以集体犯规,绝对不可以!”   “我明白了。”阎飞的声音依旧沉稳,抬手按住耳麦,“通知各个闸口的人,开始安排大家有序入场。做好引导工作,注意群众情绪,12点前确保不要有一个人留在外面。”   “从现在开始,封锁周边区域,启动紧急对策预案,编号1-7。冬游园,警钟长鸣。” 第212章 冬游园(二)   冬游园很大,光主体建筑就有六座,其结构分布从上方俯瞰正是一朵雪花的形状,因此得名“冬游园”。六栋建筑以环形天桥和地下美食城相连,而天桥交错的中心,是请知名艺术家设计的,悬挂于广场上空的巨大雪花冰晶。   那冰晶白天时折射着阳光,根据光线的不同表现出不同的美,到晚上时,又是一盏灯。它还可以升降。   曹彧也在这里,他的骨折刚好,还没蹦跶两天,就又陷到这里来了,乐极生悲不过如此。而且他的心情比其他人要更复杂一些,因为这商场虽然是他姐在管,但最终的归属权是他。   他出生在一个冬季,父母为了庆祝他的出生,便以他出生的季节为正在规划中的新商场定下了主题。   对于被家里人逼着上进但实际上只想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曹彧来说,一个冬游园足够了,这就是他下半辈子吃穿不愁的保障。如今第五个阵眼落在这里,那跟掘了他的快乐老家有什么差别?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的会员们,来到天桥找到他的时候,就被他脸上的“阴狠”吓了一跳。他们纷纷怀疑这位新晋的朋友兼金主,是不是已经被鸩给逼疯了。   但你要说他们自己的内心有多积极、阳光、乐观,那也没有,因为前段时间没考上气相局的编制,大家正在准备考研的考研,投简历的投简历,为自己的人生奔波忙碌,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个富二代,美滋滋地想抱一下大腿,这还没沾到什么便宜呢,人生就又悲剧了。   不过就是拿了几张冬游园的贵宾卡,过来享受了一把贵宾服务,怎么了呢?都说是贵宾了,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塞打折券?   看不起谁呢?   世界意识对他们重拳出击,告诉他们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千万不能抱大腿。他们只想对世界意识竖中指。   这两方凑到一起,那心态是个顶个的崩,不当场给鸩下咒都是因为太过善良。   曹彧身后还跟着俩保镖,为了防止他乱跑,他身上还被装了定位器。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条可怜小狗,他姐说狗比你可爱,不要乱说。   他姐还让他配合一下,说商场老板的儿子也在这里,大家知道了心里会平衡许多、轻松一点。大家轻松不轻松曹彧不知道,他自己就差哭出来了。   “你们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末日逃生?外面的世界都崩坏了,这里反而才是最后的乐园。”37号麻仁爱,再次开启了他的麻辣点评。   冬游园的天桥与其说是桥,不如说是空中花园和艺术长廊,聚集到这里休息的人也不少。上方城的人斗争经验丰富,又有气相局耳提面命,人手一个应急背包是标配,还有带帐篷的、带锅的,带各种各样生活物资的,啥都有。   咒术师协会的人也每人一个背包带着,穿着冲锋衣和登山靴,比起其他人来,因为有过一定的经验而更有信心罢了。   曹彧终于稍稍正色,给他们透了个底,“其实就算真的是末日,冬游园与外界完全切断联系,以园内的物资储备,半个月不成问题。现在各个部门都来了人,苏主播也来了,就在服务台坐镇,整个上方城都看着我们,肯定什么都紧着我们这边来。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我刚才听阎队和我姐讲了,冬游园关联到的不止一个缝隙。”   咒术师们微微色变,“不是一个阵眼对应一个吗?”   他们这一届的考生关系都还不错,咒术师们虽然没有进气相局,但还是能从考生那儿得到点消息的。况且和平街和实验中学的消息,现在也早就人尽皆知了。   “冬游园不是。”曹彧沉声,“是好几个,而且还在不断的排查当中。你们来的时候看到那些穿制服的了吗?好些地方都拦着不让进,应该很危险。”   说话间,天桥区域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相对商场内部、各大商铺,天桥区域、中庭这些地方看起来要安全些,不那么容易出现危险规则。   眼看着12点马上就要到了,气氛开始逐渐变得紧张。大家下意识地开始提心吊胆,压低了嗓音,屏息等待。   冬游园的外墙上,就挂着一个巨大的时钟。从天桥的玻璃幕墙往外看,秒针在不停地走着,听不见的滴答声像催命的咒语。   滴答。   滴答。   零点到了。   适用于上方城的气相预报已不完全适用于冬游园,但广播依旧准时响起。苏洄之坐镇服务台,用他那标志性的嗓音,为大家进行属于冬游园的独家播报。   “亲爱的市民朋友们,晚上好,我是主播苏洄之……”   与苏洄之的广播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从天桥连通着的东边的那栋楼里,传来的欢快的游戏音效。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过去,而曹彧和咒术师们刚好离得近,快步过去看了一眼。他们所处的位置是顶楼,也就是6楼,站在6楼的栏杆处往下看,前方3楼的位置有一家游戏厅,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曹彧:“我记得那原来是叫……欢乐世界!”   可此时此刻,那霓虹灯环绕的招牌上,赫然是五个充满童趣的还是彩色的用灯泡组成的小学生字体——洋洋游戏厅。   那厢,苏洄之还在用尽量平和、温柔的语气,提醒大家:“冬游园夏季游园会正式开始,请大家保管好随身物品,跟随工作人员的指示,谨慎游园。”   “目前有以下几个区域,暂时不对外开放,请所有市民朋友牢记……”   曹彧听着广播,余光瞥着闪烁着霓虹灯光的洋洋游戏厅,又神使鬼差地拿出那张打折券看了一眼。打折券看起来还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打折券,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冬游园的大门口,出租车上下课的地方,一个穿着救助站制服的员工,正拿着打折券,准备走出冬游园。   这名员工恰好在这两日陪家人来过这里,因此也获得了一张打折券。   搜救部三分队的人,三分队队长肖莛看了眼手表,道:“开始。”   新一轮的对规则的试探,开始了。   穿着墨绿色制服的员工,调整了一下呼吸,而后攥着打折券,义无反顾地走出了那条黄色的警戒线。当他走出去的刹那,后脚甚至还没来得及跨过那条线,犯规的感觉就来了。冰凉、阴森,像一只手顺着尾椎骨往上,瞬间插入他的脑髓。   他整个人身子一僵,就被眼疾手快的搜救队员一把拖回去。可即便是回到了冬游园范围内,那种犯规的感觉仍然如附骨之疽,无法在段时间内消散。   肖莛看着他冷汗涔涔的脸,深深蹙眉。   与此同时,冬游园的小火车开起来了。按照既定轨道行驶的,无人驾驶的小火车,发出了“呜呜”的声音,穿行在广场上。   那本是孩子们的最爱,可这个时候,谁又敢去坐呢?孩子们并不理解,为什么小火车都开起来了,大人却要拖着他们后退。而大人们抬头仰望,冬游园西侧的摩天轮,也开始了旋转。   巨大的雪花冰晶亮着,如梦似幻。   肖莛抬头看,明月高悬,一半露在外面,一半被云雾遮着。今天是个弦月,月亮又缺了一角。   缺了角的月亮有种残缺的美感,而缺了一块面具的燕月明,露出了染血的下颌线。他喘着粗气靠在神庙的门柱上,握着斧子的手都有点在抖。   从白天到晚上,神降仪式一直在持续。他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连另一个使徒都不知道,为什么红线收不回来了。   神降仪式被迫持续,猫猫神不曾降临,却不断地有异端生物被钓上来。   头顶的夜空里,旧日阴影和猫猫神打得更凶了。   那片斑斓的雪花在闪烁,恒定地闪烁,时不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他们不敢再抬头、不敢再倾听,燕月明为了阻止异端怪物进入神庙,只能下来迎战,但也只敢站在神庙的大门口,游走在门口那片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的、还没有被草丛淹没的砖石广场上,而不敢走入荒原半步。   那黑色虚影笼罩之下,黑暗会将他杀死。   蓦地,他忽然感觉手里的红线又在动,因此呼吸一滞。还来?这才过了多久?他连忙攥住红线,并出声提醒陈野生。   陈野生才坐下来缓口气呢,抹了把汗,刚想吐槽,就发现红线倏然紧绷。燕月明猝不及防间,差点儿被那红线给拖拽出去。   “艹!”陈野生急忙伸手把他拽住,一只手去拉他,一只手扯红线,重心下压,不断地把压力转化到自己身上。他咬着牙,“怎么回事啊到底?”   燕月明也不知道啊,但他有小动物的直觉。那颗心在扑通扑通狂跳,直觉告诉他,这次好像是钓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荒原上除了异端怪物,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毛线团到底滚到哪里去了?   不可抵达的尽头到底在哪里?   该不会……   钓到那触手大章鱼了吧? 第213章 荒原(二十一)   一根红线在荒原上绷直了,刀割不断,也望不到尽头。   燕月明用尽全力拽着那根红线,陈野生再用尽全力拽着他不让他被拖走,这才堪堪维持住了平衡。可一阵风吹过,狂风席卷着草叶,将荒原上一些枯萎的草叶、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细碎的骨头,都卷上了天空。   草叶被红线割断,骨头重新坠落于大地,风吹过风干带鱼的孔洞发出呜咽。燕月明和陈野生被拍倒在地,瞬间被拖出两三米的距离,好在陈野生及时拔出刀来插入石板缝隙,以刀为锚点稳住两人的身形,这才没有被直接拖进荒原里。   燕月明咬着牙,抬头望向夜空。   夜色浓郁,深沉得像是要吃人。   那些闪烁的雪花都已经被遮盖了,黑色的虚影铺天盖地,猫猫神被压制,往后退了不少。围墙上的信徒们,在另一位使徒的带领下,已然跪了下来虔诚祈祷。   伟大的猫猫神啊。   您虔诚的信徒在此向您献上最纯粹的信仰。   请归来吧。   请坚持啊。   昨夜的神勇,难道只是昙花一现吗?   是我们醒悟得太晚了,我们的心犹如一潭死水,没能为您提供最好的支援。但这片荒原能够共同见证,我们已决心要以更积极、更勇猛的姿态去面对一切,去迎回本该属于我们的荣光!   “猫猫神啊。”   “您听见了吗?”   虔诚的信徒匍匐在地,不断地祷告、叩问。   他们看到愈发黯淡的猫眼,心碎不已,而这时,风偏偏送来一道质问:“那你们站起来啊,用你们自己的双眼,去直视那旧日的阴影。”   “那个异端!”   “是异端!”   异端跑进神庙来了,他们就站在围墙的另一端,站在高处看着他们,仿佛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对他们进行审判。   众信徒哗然。   然而异端卜夏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是异端,因为我不信诸神。我敢在荒原行走,直面阴影,你们却只会龟缩在神庙里,受猫猫神庇佑,苟且偷生!”   “你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大胆异端!”   信徒们岂能受这种侮辱,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要追着异端打。可他们爬起来了,跑起来了,顺着围墙的方向跑,双眼便会看见那旧日的阴影,一个个仿佛如遭盾击,身形僵硬。   “怎么了?这就不行了吗?”卜夏没有面具,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也转移到了天边。   身为异端,一到夜晚,荒原不容她,神庙也不容她。她必须要在荒原上装石头,从神庙远遁,世界多危险,竟无她一个容身之地。而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站在这神庙和荒原的分界线上,只有还在盯着红线的她的异端同伴伍元,知道她有多难熬。   可是从心底里,卜夏很想这么熬一熬,或者说,叫一叫板。   大门口的燕月明和陈野生还在地上拖红线,这些信徒凭什么安安稳稳跪在这里?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人顶着从来都是屁话,有本事给我一起站起来。   “你们真正的敌人在那里。”卜夏直指那片愈发浓郁的黑色虚影,“是那个东西在迫害你们的神,你要是看都不敢看它——你的神永远不会降临。”   燕月明不知道他的队友在讲些什么,他的脑子里嗡嗡的,觉得血管都要炸了。手里的红线有着这世界上最火热的颜色,但却变得很冰凉,无穷无尽的威压通过线传递而来,明明只是一根轻飘飘的线,却仿佛能把他和陈野生一块儿压垮。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在嘎吱嘎吱作响。   幸亏他现在已经趴在地上了,否则真是要命。   陈野生的状况反而要比燕月明糟糕,虽然他身体素质好,但燕月明是使徒,那双眼睛都快变成金色的了,他能承受的精神上的压力,要比其他人都要高得多。   可小明都还没吭声,陈野生怎么能容许自己放弃呢?一旦放手,红线可能会被拖走,那他们再想举行神降仪式,就难了。   不行。   我就不信我不行。   陈野生打小就股犟脾气,愣是咬牙坚持了下来。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还有一群沉默得像是石头般的人,潜藏在草丛里,替他们握住了那根线,承担了部分的压力。   红线所带给他们的拖拽感,一方面是物理上的,另一方面,其实是精神上的。陈野生和燕月明两个人的力气,堪堪拉住那根红线,而其实更多的压力,已经在这里被过滤掉了。   这些人,就是黎和平的探索小队。   他们沿着地平线艰难前行,探索了许久,企图在这里找到翻越次元壁,去往小明那边的办法,但都失败了。就在他们打算折返时,夜幕降临,一个毛线球出现在他们面前,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滚入了地平线外的那片虚无之中。   而后在某个时刻,红线突然绷直。   虽然不知道这根红线究竟代表了什么、有什么样的用途,但是身经百战的黎和平,依旧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   他伸手握住了那根线,而后是搜救队的其他人。因为是在地平线附近,稍有不慎,他们就有可能掉进那片虚无里,所以他们没有任何拖拽的动作,仅仅只是简单地握住了它。   旧日阴影重临,他们靠得太近了,必须保持静止。但通过那根绷直的红线,所传导过来的那种精神上的压迫、威慑,甚至是鞭笞,在通过一只只手的同时,不断地被过滤、被截留。   压力被不断地分散。   草丛里时而传来闷哼声,年轻的队员扛不住,时刻都有昏厥过去的风险,但没有人吭声。黎和平愈发笃定,这红线是连通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存在,譬如相。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肯定不能放手了。而且他怀疑,这根红线的来源应该不是闻人景所在的那片荒原,而是……小明那边。   在他的推断里,地平线应该是某种空间的交界处。虽然无法通过这里翻越次元壁去到小明那边,但或许这根神奇的红线可以。   俗称,一线希望。   老师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寓意好的。哦,他还可以一边握着红线,一边在心里骂相,俗称,千里“姻缘”一线牵。   管它对面到底是不是相呢,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今夜的情况确实有点不妙。   黎和平不用抬头看,就知道那片黑色虚影变大了。他想起惯爱咬文嚼字的闻人景,想起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诗,大约就是那样的情形。   金色猫眼顶得住吗?   小明顶得住吗?   黎和平紧紧攥着红线,在心里骂相,企图以此来吸引仇恨。   可诚如鸩之所说,世界的意志不以人类为转移,虽然黎和平这边承担了很多压力,有的搜救队员甚至都快要支撑不住了,那来自于虚无之中的威慑,依旧通过红线最终压在了燕月明和陈野生的肩头。   燕月明的眼睛,在黑夜之中呈现出金色的光泽。他艰难地拽着红线,以一个狼狈的趴在地上的姿态,在喘息。   喘息之中,瞳孔缩放。黑夜中的猫眼也一样。   猫眼被步步逼退,光芒愈发黯淡。   围墙上的信徒们奋起反抗,然而直面阴影哪是件那么容易的事,当他们希望能够给猫猫神分担一点压力的时候,换来的往往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没过两三个小时,围墙上剩下的人就不多了。   黑夜却还远没有过去。   于是留守荒原的伍元放了一把火。   荒原上那成片成片的草是极其易燃的,几乎是眨眼间,那火光就连成了片,逐渐燎原,成为火海。可其实在黑夜的荒原上点火,是一种犯规行为,火光会照出自己的影子,让自己暴露在旧日阴影之中。   放完火的伍元,在沼泽地里打滚,让自己浑身涂满淤泥。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藏身于隐蔽处,以此换得片刻的喘息。   他其实不知道这个举动到底有没有用,但人类在面对令人绝望的、无法撼动的黑暗时,举起火把是本能的行为。也许在这个荒诞又诡异的缝隙世界里,地上的火,能烧掉天上那只克系大章鱼呢?   这道菜就叫炭烤章鱼。   伍元苦中作乐地想。   荒原上的所有生物,都目睹了这场大火。   就连次元壁之上的闻人景、张皎月、江凡等人,都依稀从那布满雪花的已经坏了的屏幕上,看到了一点微弱的红色光芒。   底下发生什么了吗?   他们的心都揪了起来,而这时,猫突然开始奔跑。   那只黑黄双色的大猫,好想突然发现了什么,如同一道闪电飞奔过闻人景的身侧,朝着荒原深处跑去。   “等等我!”闻人景急忙跟上。   他可不要再继续等了,等待令人焦灼。张皎月和江凡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上。其他的搜救队员们见状,哪还能留在原地?   跑吧。   也许动起来才有转机。   夜晚的荒原适合摔跤、适合犯规,但对猫来说,畅通无阻。它心无旁骛地奔跑着,穿过草丛,越过挖出来的土堆,那双明亮的机敏的猫眼一直注视着前方,直到寻找到它要的目标。   它看到了,夜风中有一根红线。   那招摇的红线,隐藏在黑暗里,若有似无。也许是本能在作祟,它很想去拨一拨它,于是它也这么做了。   它敏捷地爬上树,再从树上一跃而下,伸出的爪子精准地划过红线,再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猫叫,“喵。”   红线震颤。   所有被红线串联着的人,都能感受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放松。而黎和平转动僵硬的脖子,看着已经倒了一地的队员,再次望向那片巨大的黑色虚影时,发现它开始翻滚。   那翻滚里,黑雾搅动,触手乱舞,似乎在表达某种愤怒。   猫也在愤怒。   它的爪子亮了出来,那些大大小小的流浪猫们,跟随它一块儿跑过来,漫山遍野都在叫。在那嘈杂尖利的叫声中,大猫再次闪电般蹿出,爪子勾住红线往下压。   “啪。”闻人景仿佛听见了线头断裂的声音。   断裂的红线一半飘向远方,彻底消失不见,另一半还留在猫爪上,明明没有缠住,却也没有被风吹走。   “喵。”猫在叫,那双眼睛看向闻人景,好像在说着什么。   红线?   猫?   在说什么呢?   闻人景跑得气喘吁吁,脑子也很乱。但作为这里跟猫交流得最好的一个人类,作为花园路的学生,他觉得他可以。   想想老师和学长平时怎么教自己的,想想该怎么处理。先冷静下来。   猫是无害的。   至少在这片荒原上,它是友非敌。这种红线他也见过,学长常用,用它们缠成的毛线团,大黄也很爱。猫猫也很爱。   它算是某种指引吗?   顺着这条红线,他们能找到什么?或者说抵达何处?   “呼……”闻人景调整呼吸,走到猫的面前,伸出手,“我们一起,好不好?你能再,相信我们一次吗?” 第214章 荒原(二十二)   一根红线,究竟能将他们指引向何方呢?   没有人有确定的答案,他们只能握着红线,顺着它的方向,硬着头皮往前走。他们甚至不能松手,因为一松手就会迷失方向。只有猫不会,它翘着尾巴走在最前面,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仿佛在确认他们有没有跟上。   跟猫一起出发的是闻人景和一支搜救队,闻人景虽然年纪小,但作为猫的联络官,他必须去。搜救队员咬牙答应了他,留了一小半的人下来,和张皎月、江凡共同守着红线的另一端。   大家一致认为,他们不能一边走一边将红线收起,就让这条线留在这儿由人看守,或许还能有个退路。   队伍开拔,走了大约十分钟,一股烧焦的味道就隐约从前方传来。   闻人景倏然想起那坏掉的屏幕下边透出的红色,脚步跟着猫加快。而当他们顺着红线走入一片比人还高的草丛,忍着草叶刮在脸上的刺痛感,终于从里面走出来时,他们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变幻了。   这里火光连绵、衰草连天,空气中弥漫着草腥气和一股咸湿气息,夜的冰凉与火的炎热在这里交织,所有的色彩都如二次元动漫那样鲜亮,所有的线条也都清晰可见。   一座神庙矗立远方,这提醒着他们——他们到了!   可是喜悦还来不及攀上眉梢,握着红线的众人,就会被规则重击。旧日阴影就在头顶笼罩,它看到了这群人,哪还容许他们继续放肆?   那黑色的虚影在翻滚、在愤怒,似无声的大恐怖,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只一瞬间,便叫人通体生寒,大脑如同被一只鬼手撕扯,甚至出现瞬间的空茫。   “喵!”猫爪子扣着地面,发出挤压在嗓子里的叫声。   这叫声让人稍稍回神,大家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再望向远方的神庙,只觉得遥不可及。明明已经到了,明明看着不远,但这条路该怎么走?   要等天亮吗?   不,迟则生变。   搜救队长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艰难地沉声道:“继续走,护好小景。”   队伍再次开拔。闻人景没有逞强地不要别人保护,因为即便是被护着,他都走得异常艰难。整个队伍慢得像龟速爬行,饶是如此,走了没几步,突如其来一阵狂风就将他们刮倒。火星子也被刮了过来,点了闻人景的一缕头发。   闻人景倒在地上,脸颊在地上摩擦得很痛,视线所及之处,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尸骸在草丛里。   小队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脱手的红线,防止大家迷失方向。身边的队友也张开自己的制服外套,护住了猫。   夜空中,金色猫眼的光芒愈发黯淡了。   黑色虚影伸出了无数条触手,仿佛要将它撕裂。而那缭绕的乌云更是像虚影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气,企图将它的光也给遮挡。   红线在风中摇晃,显得那么的脆弱、易断。   小队长紧紧将它攥着,生怕它真的断了,又咬牙爬起来带领队伍继续前行。   黑夜的荒原上,已经倒了不少人。点火的伍元还在远处沼泽地旁的隐蔽处,浑身裹着泥浆,只有起伏的胸膛能证明那儿还有个人。想要搏一搏的卜夏又进了禁地,信徒们自顾不暇根本没人拦她,她踉跄着推开禁地的大门,但真到了这儿,可不能再和触手大战了。   她状态不佳,还只有一个人,得把自己作死。   那要做什么呢?   卜夏想了想,拔下发卡,割破指尖,开始在墙上的壁画上涂抹,企图篡改结局。甭管有没有用,做了再说吧。   燕月明和陈野生倒在神庙大门口,还在大喘气。   保持思考变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好在燕月明还有小金斧,是个作弊神器。每当握着斧柄的时候,那冰凉的触感总是能让燕月明的大脑恢复一丝清明。他把自己的脸也贴在斧头上,紧紧抱着斧头的燕月明,脆弱得像只破烂小狗。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红线那端钓到的东西已经变了,他获得了喘息,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难熬。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因果关系。   当红线传递过来的威慑、压迫感消失的时候,那天上的黑色虚影突然开始“发疯”。燕月明这边获得了喘息,可这种发疯紧接着又带给了他们从天而降的压迫。   小明能怎么办?   当然是立马开溜。   等到陈野生也缓过一口气,两人攥着红线就往神庙里躲。站不起来了也没关系,他们低调一点,苟一点,走的不行还可以用爬的——   鬼鬼祟祟、小心谨慎,从门口那片小小的砖石广场挪到门口,缩在门口的阴影里,继续钓猫。   此时此刻,燕月明终于理解那些钓鱼佬为什么那么执着了。他付出了那么多努力,钓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来,要是最后都不能成功一次,像话吗?   不行,今天必须钓到!   燕月明从兜里摸出两颗硬糖,一颗给自己,一颗给陈野生。两人靠着糖果压下了嘴里的铁锈味,也让大脑能够得到短暂的抚慰。   时不时地,燕月明再拉一拉红线,就像在确认鱼儿到底有没有上钩一样。   前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燕月明忽然察觉到一股很轻微很轻微的拖拽感,就好像红线的那头,有人在拉动一样。   “快来了!”燕月明又惊又喜,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这次肯定对了。但现实又教会他,千万不要随意下定论,要保持警惕、保持怀疑。   旧日阴影还在发疯。   燕月明再大着胆子抬头看,金色猫眼都已经黯淡得只剩下一个隐约可见的轮廓了。而在他抬头的那一秒钟里,祂也垂眸看向了下方。   祂在看自己的信徒吗?   猫猫神啊……   燕月明心里忽然涌现出无尽的悲伤,在所有的故事里,猫这种动物,都比狗要骄傲、清高得多。它显得更理智,更独立,似乎总有自己的想法。   在这个缝隙里,祂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九条尾巴断了八条,祂痛不痛啊。   燕月明很容易就能够代入自己,摸摸自己的屁股,觉得痛极了。而这时,火海逐渐蔓延向远方,留下神庙这边一片焦黑废土。   温度越来越低了,他吸了一口冷气,突然开始咳嗽。黑夜中,陈野生能看到燕月明眼中的金色也开始逐渐褪去,露出斑斑血丝。   真糟糕啊。   陈野生感到一股阴冷,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冷,是能把思维冻结的那种冷。他忍不住对天上的旧日阴影比了个中指。   对面的小明看见了,也悄没声儿地竖起一截指头。他还不太好意思,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但都到这时候了,也没外人发现是不是?   没有外人会发现小明是个没礼貌的小明。   只有他的队友陈野生,看到之后笑得像个傻子。   两个傻子朝天比中指。   天怒了,那黑云压下来,把整个猫眼的光芒都给遮住。霎时间神庙门口飞沙走石,围墙一角的角楼还开始崩塌。   好小气哦。   燕月明一张嘴就开始咳嗽,大脑还能勉强保持思考,但似乎不能再非常灵活地指挥四肢。陈野生拖着他又往旁边避了避,恰好避过了风里飞来的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   “砰!”那东西砸在神庙的围墙上,砸出了一个窟窿。   神庙的墙壁,开始脆弱得像豆腐渣。   燕月明担心它塌了,神灵陷落,神庙可不就得塌了么?也许最后这片荒原上只会剩下一个小小的像狗屋那么大的小房子,里头供奉着一尊石像。   一如他们第一次来荒原时看到的那样。   “走,走……”陈野生拖着燕月明,想要把他带进荒原,免得真被砸死。但现在的问题在于,神庙还算是个庇护所,荒原已是一片焦土,他们能躲去哪儿?   卜夏和伍元又去了哪儿?   就在这时,风里隐约传来一缕猫叫声。起初陈野生和燕月明都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直到他们听见第二声。   “喵。”   是猫叫,真的是猫叫!   “这儿!我们在这儿!”陈野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大声呼喊。燕月明也望过去,努力地睁着酸涩的眼睛,终于看到那一片还冒着烟的焦土上,跑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好眼熟,虽然灰头土脸的,但长得好像他小学长。   “快。”燕月明推着陈野生,“让他们去找卜夏和伍元……”   要来不及了。   燕月明以自己现在精神错乱的程度担保,继续留下来,不死也疯。那一瞬间,他竟对那片张牙舞爪的旧日阴影产生了臣服之心。   好像只要他不再反抗,就能立刻获得安宁。   陈野生也在捶自己的头,他决定完全放弃思考,与其成为什么旧日阴影的傀儡,不如成为小明的应声虫。小明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对,就是这样。   “跟我走!”陈野生爆发出最后的一股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他了解夏姐,不需要多思考,就可以猜到她现在可能在哪里——是禁地。   这叫直捣黄龙,非常符合他夏姐的魔女本色。   搜救队的人也不多问,留了闻人景和一个人在这里照看小明,其余人立刻跟陈野生走。可就在这时,神庙的一座殿宇又开始了崩塌。   所有人心中都像被旧日阴影的触手猛砸过,一片荒凉,比这片荒原还要荒。   是荒凉的荒,也是惊慌的慌。   “那是什么?”闻人景的声音突然插入,紧接着是猫叫声。所有急匆匆的脚步骤停,无数双眼睛朝着闻人景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天空开始闪烁。   刚刚还张牙舞爪、可怖万分的旧日阴影,突然间消失了,天空恢复平静,平静得像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下一秒,它又出现了。   闪烁,再闪烁。   像幻灯片播放。   所有人的思维、话语,都像被凝固住,卡在喉咙里、脑壳里,什么都蹦不出来。唯有风还在荒原上呼呼地吹着,独自呜咽。   就连神庙也停止了坍塌。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轻举妄动。   所有视线皆不可抵达的另一边,胡地,全知全能空间站。   Q塔站在比自己整个人还要大的电闸前,抬头问唐乔,“有一说一,你真的要拉这个电闸吗?我们可不清楚外面的情形,拉不拉都不一定有用,而这里是全知全能空间站的最深处,如果我们拉了这个电闸,肯定会被发现的。”   唐乔若有所思,数秒之后反问:“但是我们刚才试了,这个电闸真的连通的是幻树,对吗?”   说起这个,Q塔也很咋舌,“是啊,谁能想到幻树不是玄学,是科学呢?赛博幻树,胡地灯塔。”   “所以……”唐乔笑起来,“不管拉这个电闸有没有用,你不觉得,这件事都很有趣么?”   “不要这样说服我。”Q塔正色。   “所以你干不干?”   “干吧。”   话音落下,唐乔握住了红色的电闸拉手,毫不迟疑地用力按下。“咔哒”的声音响起,电力供应被切断,远方的幻树瞬间熄灭。   没有了光,也就没有了影子。   黑色虚影于刹那间消失。   荒原上的人们还来不及错愕,胡地的原住民就忍不住开骂,“靠,停电了?”   因为唐乔觉得,拉一个电闸有点太刻意了,不如把能看到的电路都给它断了,这样才能浑水摸鱼嘛。   至于你家有没有电?   倚红船的唐小姐并不关心。 第215章 荒原(二十三)   旧日阴影消失了。   幸存的信徒们发出了欢呼声,虽然零星且微弱,但那种快乐和激动很纯粹。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神降仪式成功了,当大地恢复平静时,猫猫神的真身终于跨越荒原而来,出现在神庙里,为他们带来了希望。   这不就是猫猫神最终打败了邪恶存在的证据吗?   燕月明歪着身子靠在神庙大门口,听着围墙上隐约传来的欢呼声,望着地平线的方向,心里也有点儿激动。   旧日阴影的突然消失似乎暗合了他之前的猜测,幻树、光影……是胡地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胡地有谁啊?   有小姨。   那种被人保护着感觉让人很安心,燕月明的精神骤然松懈下来,很快就昏睡了过去,倒是把旁边的闻人景吓了一跳。他连忙伸手去探燕月明的呼吸,确定他只是睡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闻人景也好累,这几天他根本没有好好休息,刚才的荒原之行更是要了他半条命。   睡吧睡吧。   闻人景干脆也靠着燕月明睡了过去,两人互相依偎着,让路过的搜救队员看得会心一笑。   不过搜救队员们还是没办法休息,陈野生也坚持了下来,仔细跟他们交待神庙里的事情,而后又引导他们去找卜夏和伍元。   等到燕月明再次醒来时,该找到的人都已经找到,神庙里一片欣欣向荣。   猫大王被视作猫猫神的真身,现在走哪儿都有一群狂热信徒跟随。而闻人景、搜救队员这些护送真身降临的人,也被冠上了信徒之名,成为了神庙的新生力量。   可这就完了吗?真的结束了吗?   “恐怕没那么容易。”董晓音站在神庙内的那片小广场上,用烧红的棍子在地上画图。她说这话时,燕月明正好从里面跑出来。她抬手打了个招呼,问:“睡得还好吗?”   燕月明点点头,他确实好多了,至少现在头脑清晰、还能跑能跳的。他走过去看到地上的图,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画的荒原的示意图,还有地平线、遥远的幻树等等。他又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来到神庙的搜救队员不是一般的多,甚至有种要在这里常驻的架势。   “旧日阴影还会再出现吗?”燕月明担忧地问。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董晓音好奇反问。   “小的时候我怕虫子。”燕月明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她画的图,像个小孩儿似的,说的话也很像小孩儿,“我不敢抓就拿张餐巾纸把它盖住,小姨还笑话我,说虫子就在那儿,盖张纸有什么用。”   董晓音莞尔,“我喜欢你这个比喻。”   燕月明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所以它真的还会再出现,对吗?”   “如果我们的猜测都是正确的,所谓旧日阴影,其实不过是世界意识的另一个称呼罢了。幻树的光打在它身上,在荒原投下了这片阴影。而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光突然消失,阴影也就不见了,但世界意识并未因此削弱半分。它还在那里。只要光重新出现,阴影当然还会出现。不过——”   董晓音话锋一转,打趣道:“这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了,小明。发现神庙、当上使徒、举行神降,作为一个后勤部新人,你做得可够多的了,要是继续干下去……”   旁边的搜救队员立刻笑嘻嘻地接话,“那我们搜救部就要失业了!”   另一人却摇头,“这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不过还是我们晓音姐英明啊,慧眼如炬,把卜夏和陈野生那小子都给抢到了四队来,瞧瞧,刚来就立一大功。今年奖金肯定不会少了,肯定不少了。”   四队的画风一如既往。   燕月明感觉心里暖暖的,他们插科打诨,何尝不是在宽他的心呢?他喜欢这种工作氛围,身体累但心不累,让他觉得自己还能苟一苟。   小明还是听话的小明,董晓音既然表明了神庙接下来的事情由他们接手,他也不会强行要求留下。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长时间停留在缝隙里,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别到时候反而帮倒忙。   再说——   “上方城现在怎么样了?”燕月明关切地问。   “不太妙,冬游园那边困了足足上万人。”董晓音提起这事儿来,语气也不由变得略微沉凝,“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人手,后勤部那边快忙疯了,你回去正好。信徒的这个身份对于你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大的危害,直接回去就好,如果神庙后续还有什么要你们帮忙的,你们再回来。”   燕月明郑重点头,“好。”   回去的路,在神庙的崩塌之处。   这是猫大王带着一帮狂热信徒在神庙里转悠的时候发现的,在坍塌的废墟上,他们找到了一扇可以通往外面的已经垮塌的大门。弯腰从半开的门里出去,就是另一个可以直通上方城的初级缝隙。   燕月明、闻人景还有陈野生四人到这里时,那只猫就在废墟的最高处。它站在那里迎风远眺,威风凛凛。   看到它时,燕月明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这件事的最初,就是以猫为契机,发现了荒原。而后他们四人掉入神庙,旁观并参与了与旧日阴影的斗争,并企图改写结局。   最后,又是猫带他们来到了这个出口。   如果神降仪式没有成功,旧日阴影也没有突然消失,一切将会怎样?故事不会出现转机对吗?猫猫神会死,甚至有可能会变成用触手拼接而成的怪物。   但在此之前,神庙崩塌了一角,人类的生路还是出现了。   思及此,燕月明不禁抬头望向天空。   现在还是白天,天空中什么都没有,但他有种预感,他以后一定还会再次见到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上方城,冬游园。   小方快要忙晕了,好不容易停下来喝口水吧,又有人出来说,冬游园里面的人问:能不能点外卖?   “那么大一个冬游园不够吃吗?里面什么没有啊,火锅、烧烤、奶茶、这种菜那种菜,还想吃什么?”小方的声音都开始劈叉了。   “说是想吃什么什么大葱?”对方回答。   “那要不要蘸酱啊?”   “我去问问?”   “问你个头!”小方恨不得跳起来打人,一天天的净给他找事。   可谁让后勤就得管这些琐碎小事呢?小方那是不想管也得管,总而言之搞外卖是不能搞的,要是开了这个口子,那不得乱套了?他只能想办法尽量丰富一下大家的食谱,让大家至少在吃的方面能够随心所欲。   在与相的斗争中,心态很重要。   这个时候还能想着大葱蘸酱的人,心态都不会崩到哪里去。   事实上,从打折活动开启到现在,十几个小时过去,冬游园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运转。   一方面,这是规则要求。气相局尽了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断地探索规则、确定规则,再调整策略,减少大家犯规的次数。到目前为止可以基本判定,冬游园内的基础规则就是——把打折券用掉。   搜救部为此做过实验,一共三组对照组。   对照组1:一个人按照自己上一次来冬游园的行动线,买了一杯上次喝过的奶茶,按照奶茶店内最近一次制定的优惠活动,打了一个在大家看来在合理范围内的折扣,而后离开冬游园。   其结果是:犯规,严重程度是刚好需要进医院住一晚上的程度,且打折券会重新出现在他身上。   对照组2:不参考上一次来冬游园的行动线,选取一家在近期有明确打折活动,甚至店内就挂着打折招牌的店,用掉打折券,再离开冬游园。   其结果是:同上。   对照组3:随机选定一家店。   其结果是:直接进ICU。   三次结果都不算好,但综合来看,【用掉打折券而后离开】的出路仍是正确的,是目前可以确定的唯一方法,只是怎么用是个难题。   而为了保证打折活动能顺利进行,商场自然要先恢复营业。   冬游园太大,又连通了数个缝隙。各家店铺、各个区域可能涉及到的缝隙和缝隙规则都有所不同,所以气相局都忙疯了。   这家店该怎么弄、那片区域又该怎么弄,店铺的员工们倒是都在,他们都有打折券,且他们的打折券跟客人们的不同,是冬游园员工内部打折券。拿着这张券,就是员工,就得工作。   大家被迫上班,比996还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要遵守规则,在这里吃吃喝喝买东西不受影响。日子还是能过的,所以大家的情绪目前还在一个相对稳定的阈值内。   除了某些【特殊区域】,譬如洋洋游戏厅。   在打折活动伊始,主播苏洄之就进行过播报,告诉所有人某些区域过于危险,请勿靠近。洋洋游戏厅是其中一个,但客人可以选择不去,员工不行。   曹彧也曾是这家游戏厅的常客,他认得里面的店员,小心翼翼从外头走过的时候,他往里张望过几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身边的朋友又开始了他的麻辣点评——   “洋洋游戏厅的洋洋是不是得意洋洋的那个洋洋?得意得意真得意啊,一得一个亿,都是真情意。你看他们的表情,像被封印了一千年的僵尸突然有一天被喊起来工作,比麻烦无限公司的丧尸还要丧失。”37号麻仁爱如是说。   曹彧听了有点不适。   他有一个亿PTSD。 第216章 诡树   燕月明回到上方城后,没能立刻赶去冬游园。一队人整整齐齐被送到了气相局的医务室里,要确定没问题了才能走。   没过多久,黎和平也带队回来了。他们从地平线归来,又一路顺着红线抵达神庙,再从神庙出来,状况比燕月明他们糟糕多了,有两个直接送到了三院。   花园路师徒组在医务室重逢,三个人正好占了一个休息室。   黎和平虽然身经百战,但毕竟年纪大了,而闻人景年纪又太小,能跟着他们熬到现在已实属不易。燕月明看着这老的老、小的小,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成熟的大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转身要走,然后叮嘱医务室的工作人员,“如果他们不好好休息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哦。”   等到临出门了,他犹觉不够,又回过头小声说:“再麻烦你悄悄跟他们说,我会给学长打小报告。”   权威这东西,蹭蹭不就有了?   燕月明心满意足地离开,一看时间已经快到半夜,赶紧去后勤打卡上班。今天的气相局不同以往,局里的人少了许多,大多都去冬游园出外勤了。就连常年坐办公室的对策指挥部,都搬了一个临时指挥中心过去。   可这大后方,还得有人留守不是?   无论什么地方的工作都是工作,燕月明现在对冬游园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又刚从缝隙出来,所以被告知今天在仓储中心留守时,也没有不满。   他换好工作服去仓储中心的路上,还碰到了沈胤川。沈胤川手里拿着稿子快步向电梯走来,一身西装革履,梳着背头,妥妥的精英主播扮相,工作场合不能顶着一双死鱼眼开启节能模式了,他的气质就变得冷冽许多。   燕月明眼疾手快地帮他按住按钮,等他进来,熟稔地跟他打招呼,“好几天没见了,今天是徐主播上播吗?”   沈胤川点头,冷冰冰的气质里透出一丝温和来,“嗯,苏主播调去冬游园了。你呢,还好吗?之前听说你进了缝隙,这是刚出来?”   燕月明:“是啊,不过我都休息好了,不碍事。”   沈胤川现在是主播徐灵的徒弟,这会儿刚从监测部出来,要回播音部去。气相预报马上要开始了,两个昔日的队友没时间多寒暄,又再次分别。   在气相局里,气相预报是全局广播的。燕月明一边调货一边听着,手里拿着个小本本,接待各个部门的同事。   大家都喜欢跟燕月明说话,时而是抱怨几句工作太忙,时而骂几句鸩。燕月明不用特意打听,就把现在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抬头看,仓储中心前的广场上,支起了一块巨大的天幕。   这天幕像是雨棚,从仓储中心的屋顶上直接伸展出来,但此刻的作用却并非遮雨,而是遮月亮。天幕上还显示着当前待办的工作任务,左手边有需要注意的规则,右手边则是当下的天气,还有今天的【望月指数】。   据说这是研究院新出的一项数据。   今天的望月指数是:7。   同事说,昨天是8,当这个指数降到3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尽情抬头望月了。   “Circle。”燕月明看着天幕,开始呼叫仓储中心的AI,“请为我更新巡查部最新物资损耗清单,谢谢。”   后勤部的新人小明,即便是面对一个人工智能,依旧保有礼貌。而等他根据各队物资损耗,又安排了一波补给后,他终于有时间停下来休息片刻,脑子里就止不住地开始想念大黄和学长。   他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天幕下边,吃着其他同事塞给他的补充能量的小零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见学长了。   这么一想,那些责任心啊、信念啊、坚持啊,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小明只是一个想跟男朋友抱抱的小明罢了,男朋友比他高,伸手抱他的时候,刚好可以抱个满怀。   在那个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小的时候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赖在小姨怀里,可后来他长大了,不好意思了。交男朋友好好啊,大帅哥,随便抱。   可是现在帅哥不在。   小明的心都要碎了。   他又想起月亮跟他抢男人,整个人阴暗起来。   “小明?”顾斐快步走了过来。   编制大考14号顾斐,现在的监测部新人,穿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监测部的制服堪称全局最酷,好多金属配件,像未来特工。燕月明曾幻想过学长穿这套,可惜只是想想。   顾斐还以为燕月明刚从缝隙出来精神状态不好,坐在那儿跟个被抛弃的小狗似的,蔫头耷脑,便上前关切。   燕月明赶紧打起精神来,“我没事,你是准备要去研究院了吗?走吧,我跟你一块儿去。其他人都有事,现在只有我有空。”   他们要去研究院拿东西,再送到冬游园去。一个人签字不行,研究院保密级别高、规矩繁琐,得两个部门的人拿着批条过去同时签字。   “你们上周去研究院培训了?”燕月明负责开车。   “是啊,本来预计要培训半个月。你也知道监测部那些仪器,用起来很麻烦,维修起来也麻烦,只是出了阵眼这事儿,才一个礼拜就把我们都召回来了。”顾斐道。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两人说着话,倒也不困。等红灯的时候,燕月明看到了后视镜里的月亮。   因为没有直视月亮,所以燕月明感觉良好。但月亮可能不怎么好,因为它变得坑坑洼洼的,边边角角被啃了就算了,中间还破了一个洞。   燕月明不理解,大黄吃个月亮怎么能吃成这样?   中间掏洞?   怎么办到的?   黎铮也不理解,大黄还为此崩了半颗狗牙,丑死了。   大黄却觉得那崩掉的半颗牙是自己的军功章,昂首挺胸,得意极了。看看,看看,它多厉害啊!   它用挑衅的目光看黎铮:人类,你行吗?   黎铮对此毫无兴趣,从大黄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了,月亮不好吃。不过月亮似乎对他意见更大,这个掀了它盖头的人,竟然带着狗来吃它。   人模狗样,比狗更狗。   月亮生气了,它想杀人。   天河上的风越来越大,黎铮能够确定这风不是自然形成的风。风吹着云雾,企图把月亮藏起来,也无数次差点吹开了他的面纱,让他暴露于月光之下。   这是……从胡地吹来的风人的风。   当黎铮再次乘着船,带大黄从天上顺着瀑布飞流直下时,风也在推着他们走,似乎想要将船只顺着天河推离月亮。   只是当黎铮拿出匕首,在船身上划下一道刻痕时,船只便像是在水中抛下了锚,无论风如何吹,它都会回到原地。   这叫——刻舟,定锚。   天河河道上恒定的规则,缝隙大变也没有把它给变掉,区区的风又能奈它何?   黎铮遥遥望向胡地,现在比较有意思的是,胡地封闭,他们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所以他在这里带着大黄吃月亮,胡地做出了反应,但也只是吹来一点风而已。   哦,不对,风里似乎还有异香。   什么香味?   桂花。   黎铮抬头望月,没想到这月亮的设定还挺完善,连桂树都有。他又看向大黄,大黄又在那边扒着船舷对着河面“呸呸呸”,看起来月亮是真的不好吃,连大黄都嫌弃。   月亮上的桂树……   黎铮微微蹙眉,觉得那应该不是单纯的桂树。这股香味闻着不对,是冷调的香,但又浓郁得有点太过诡异。   桂树,鬼树?诡树。   是诡树。   谐音梗,无论是在现世还是缝隙的世界,都永不过时。   黎铮记起他从前在胡地的见闻,胡地那些乱七八糟的坊间传闻、都市怪谈里,就出现过这样一种奇怪的树。据说诡树的“诡”,是吊诡的“诡”,它既有怪异至极的意思,也可以从字面意思来理解。   转换为具体规则就是:   如果你看见一只兔子在诡树上吊,请不要靠近。   嫦娥的兔子在桂树上吊,很好。   黎铮接受了这个荒诞又合理的故事新编,而后又突然想起燕月明。昂丁送给他的斧头,倒是正适合用来伐树。   可他不在。   黎铮的心情忽然就不那么美妙了,看向大黄,问:“你喜欢吃兔子吗?”   大黄疑惑地回过头来,“汪?”   人类,你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黎铮:“嗯,你喜欢。”   大黄:“汪??”   黎铮自顾自给这个故事续了下半篇,叫二郎神的狗上月亮偷兔。不过既然诡树出现了,怎么再次靠近月亮是个难题。   与此同时,燕月明终于来到了冬游园。   天快亮了,燕月明和顾斐送了东西过来,但谨慎地停在警戒线外,没有进去。整个冬游园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比过年时还热闹。   小方出来接货,看到燕月明也是老泪纵横,“你总算回来了。”   燕月明:“里面怎么样了?”   小方:“一言难尽。诶对了,你跟成方集团的曹彧是不是认识?”   燕月明微怔,随即点头。   小方:“他和那帮咒术师进洋洋游戏厅了。” 第217章 冬游园(三)   曹彧和咒术师们这次进洋洋游戏厅,可不是因为冲动或者大意,他们是作为志愿者进去的。俗话说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曹彧现在都第三次了,能不谨慎吗?   他几乎是绕着洋洋游戏厅在走,但现实情况就是这么的富有戏剧性。   搜救队员进入游戏厅后,照例身先士卒,对这里进行探索。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探索,只要接触那些游戏,就是犯规。   经过多次尝试,他们终于发现,触犯的规则是——年龄。   原本的洋洋游戏厅是没有这道规则的,所以搜救队员推测,是规则与现实情况进行了相容。这家店原来是叫做“欢乐世界”的亲子乐园,招待的客人大多是小孩儿。   经过实验后,搜救队员可以确定,现在的规则年限卡在23岁,且必须是没有进入社会的年轻人。他们队里今年招的新人,虽然年轻,但因为已经办过入职手续,全都不行。   如非必要,他们不会叫普通人去涉险。可打折活动开始24小时后,针对各家店铺店员的规则启动了,那就是——营业额。   洋洋游戏厅这类地方,本就危险又有许多规则未明,所以被提前看管起来,无人进入,营业额几乎为0。店员纷纷犯规,无一例外。   气相局不得不开始征召志愿者,而他们最先考虑的,就是编制大考被刷下来的那批人。他们大多年龄符合,又有一定的经验,每个人都身家清白,接受过气相局的背调。   其次是部队里的,入伍的年纪大多不高。但像洋洋游戏厅这样的地方,不是拼武力值的场所,而咒术师们刚巧在冬游园内,他们在编制大考的成绩,卡在缝隙大考的合格线边缘,实力也算不错,是最合适的人选。   咒术师们被紧急征召,服务台连播了三遍,把人叫过去。面对气相局的请求,他们有惊讶、紧张、忐忑,甚至是兴奋,唯独不会拒绝。   曹彧是主动要去的,他一直跟咒术师们一起行动,看到他们一个个都接受了征召,雄赳赳气昂昂像是要上战场,头脑一热,就毛遂自荐了。   荐完他就有点后悔,后悔又不敢说出来,不然岂不是很丢脸?   气相局的人也不敢随便答应他啊,这可是曹家的小少爷,冬游园未来的主人,这要是出了事,曹家那对夫妻又找上气相局怎么办?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上方城里,那群傻逼富二代闹出来的破事还少吗?   电话最终打到了曹珏那儿。   曹珏拍板,让曹彧跟着一块儿进去,他可以提供在洋洋游戏厅内的一切花销,只需要大家多看着他点儿。曹彧苦着脸问他姐,“额度是多少啊?”   曹珏像个无情的魔鬼,“一个亿。”   曹彧:“你明明知道我对一个亿过敏!”   曹珏:“过敏就去治。你是曹家人,不求你有多优秀,但你应该知道什么叫一口唾沫一个钉。言而有信,是你要上的第一课。”   曹彧说不过他姐,而且他还知道,很快自己就会被他姐卖了。譬如,再给曹家打个广告,有什么比冬游园老板的儿子以身犯险更值得称赞呢?   麻仁爱在旁边啧啧赞叹,“真是活该你姐赚钱。”   曹彧:“她还是爱我的。”   麻仁爱:“我懂。”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曹彧和咒术师们就这样进了洋洋游戏厅,开启了打游戏之旅。   燕月明从小方那儿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担忧是担忧,但冬游园如今汇集了阎飞、肖莛等气相局搜救部的中坚力量,至少不用担心没人救。曹珏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放心大胆地让曹彧去历练。曹家虽然有钱,但并没有很多豪门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彼此之间感情确实很好。而且——   “我相信他们的实力。”燕月明对自己的朋友,很有信心。   很快,天就亮了。   燕月明既然到了冬游园,就不走了。紧急情况下,气相局所有员工需要随时待命,再没有正常的上下班时间。小方安排他先去休息,他就往冬游园旁边大广场上搭的休息帐篷里一钻,随便找张空床,刷自己的工卡就行。   这片大广场,就是临时的指挥中心。除了休息用的帐篷,还有医疗站等等,帐篷里各类设施齐全,甚至还有单独的淋浴间。   燕月明在安神的熏香中沉沉睡去,又被紧急呼叫铃叫醒。   四周都是急匆匆的脚步声,燕月明愣了两秒,随即掀开被子下床,套上鞋子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小明,这边!”后勤部的白色制服很明显,燕月明快步跑过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乱糟糟的,同事示意他看向广场外的大马路上。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各类车子的鸣笛声交织在一块儿,好不嘈杂。   “抓了几个捣乱的,冬游园还差点儿起火。有的顾客在里面犯规太多,救护压力很大。你再看那儿——”   燕月明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出去,看到了冬游园的摩天轮。同事压低嗓音道:“目前还不确定到底是规则导致,还是纯粹的人为,总之,杀了人,尸体刚被发现。”   这话说得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无论是小姨还是花园路的师长都跟他说过,最捉摸不定的从来不是规则,是人心。犯规会导致精神受创,一点小的恶意可能会被无限放大,正常的人也许会发疯,而后,彻底失控。   蓦地,一点温度贴上了他的手背,让他刹那回神。他转过头,只见同为后勤部新人、编制大考的49号叶骄骄,给他递来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先吃点儿吧,待会儿有得忙呢。”叶骄骄道。   “谢谢。”燕月明是饿了,虽然刚刚听到的话有点影响食欲,但还是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三分钟解决食物,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多。   夏季的高温并不能驱散人们心底的寒意,冬游园的正常运转,也不能让所有人都维持表面的平和。乱象已经初现端倪,而最令指挥部担忧的是,鸩还潜伏在暗处。   小方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三言两语给他们安排好任务。   “……小明你继续跟进研究院那块儿,马上有批东西要过来,你去接。我们填进冬游园的人都出不来了,现在你们每个人都必须要独当一面,不能掉链子,知道吗?”   “知道!”燕月明掷地有声。   诚如小方所说,冬游园就像个无底洞,进去一个吞一个,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都回不来,除非犯规。因为但凡踏进那里,就会获得打折券,即便是打折活动开始后进去的,也一样。小方是进去了,他要在里面负责物资调配,昨天接收货物的时候也是站在冬游园范围内接收的。   很快,大家都各自分散开来忙碌。   燕月明顺利接到了研究院的运输车,确认身份、清点货物,再将它们送到指定地点,由冬游园里面的人接手。他看到那一箱箱东西都上了封条,还有禁品的标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研究院的人揉揉眉心,“反正都要用了,也不需要瞒了,这是气雾弹。”   燕月明震惊,“气雾弹?!”   “别紧张,不是那种弹。”研究院看到他错愕得眼睛都睁大的模样,不由得发笑。笑一笑,心里也轻松不少,“三院不是有气雾剂吗?像吸氧那样用来治疗犯规后遗症的,是那个的加强加料特效版。砰——一下爆出来,给你整层楼都塞得满满的,就是味道不太好闻。”   燕月明迟疑着问:“是有多不好闻?”   研究员打着哈哈不肯回答,他只想尽快跑路,免得被人打。燕月明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随着一道道礼炮声响起,冬游园里骂声一片。   “我在这里受苦,你们给我放毒!”   “哕了。”   “这他妈到底哪搞来的玩意儿?”   “我的精神好像好了一点,但是我的嗅觉受到了重创,我的嗅觉!”   “这日子到底能不能过了?”   ……   还有大幽默在抖机灵。   “无奖竞猜:我要是闻着这玩意儿,违规走出冬游园,我是先被这玩意儿毒死呢?还是先被相给搞死?”   好在这玩意儿的疗效相当显著,大家嘴上骂着,也没有谁真的捂住口鼻,宁死不屈。而经过这“气雾攻击”后,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但因为嗅觉遭到攻击,脸色依旧有点发绿。   咋咋呼呼的人咋不起来了,饭点又已经过去,绝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原地修整,养精蓄锐。这时候,某些心怀不轨想要浑水摸鱼的人,就变得显眼起来。   “又抓住一个。”   阎飞收到手下的报告,摸了把淡青胡茬,神色莫名。从打折活动开始到现在,他们抓了好几个捣乱的人了,经过检查,无一例外都是被鸩控制的傀儡。可这些人……怎么看都是小喽啰,小打小闹的,这边搞点破坏、那边搞点破坏,动摇不了大局。   鸩这会儿又在干嘛呢? 第218章 冬游园(四)   鸩其实就在冬游园……的厕所里。   人类的身体如此脆弱,这是鸩永远也无法接受、无法理解的事实。他不过就是为了体察民情,纡尊降贵地吃了点烧烤,怎么肚子就不舒服了?   呵,人类。   脆弱的人类。   鸩的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当外面的人在拍门,催促他快一点儿,还问他是不是掉厕所里了的时候,那张脸黑得像块炭。   他咬牙切齿。   人类,你知不知道你在拍谁的门?!   “咦?不会真出事了吧?兄弟你还好吗?听到吱一声啊。”   “我、没、事。”   鸩不是怕了,他也没有丝毫感动,他只是、只是……只是不想在上厕所的时候杀人。对,这样不够优雅,不够有格调。   他一点儿都不想在厕所里跟这些人类有什么交集。   等他出去了,他就会让这些人类知道什么叫死神降临。   鸩越想,心里的杀意越浓。手肘撑在大腿上,眸中杀意浮动,那缭绕的黑气都快从帽檐下溢出来了。他怀疑自己现在这样就是被人类给咒的,因为他一抬眼,就看到不知道是哪个人类崽种在门背后写的四个大字——   鸩是傻×。   人类,毫无礼貌。   鸩阴毒地想着玩弄人类的108种方法,突然一阵肚痛,又让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不理解人类的身体到底为何如此脆弱,又如何能凭借这么脆弱的身体,跟世界意识争斗至今。   这不合理!   鸩气得一拳锤在厕所隔板上,换来隔壁大兄弟的惊吓怒骂,“有病啊!”   我是有病。   我有病才用人类的身体行走。   鸩忍不了了,伸手去拉厕纸,决定迅速离开这个地方。然而他一拉,却发现——厕纸只剩下了最后半截,还不足他的巴掌大。   那一瞬间,他终于体会到了人类所说的“诅咒你上厕所没有纸”是什么意思。   呵。   关于纸巾这事儿,燕月明也正头疼呢。诸如此类的生活物资,冬游园内部商超里的存货应该是足够的,至少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缺口,但坏就坏在规则作祟。   商超里的纸巾上突然多了印花,部分有,部分没有。这些多了印花的纸巾不能用,用完之后那印花就转移到了身上,仿佛自带标记一般,时刻都有被相盯着的感觉。   可纸巾又偏偏是生活必需品,大家都习惯了用这个东西,想要用的时候不能用,那种感觉会非常糟糕。   燕月明只好从外面调货,又一箱箱开箱查验,确定所有的东西没有异常,才能往里送。查验的过程是最磨人的,那么多的东西,仪器扫描不出来,全凭肉眼看。   后勤部干的往往是这样不起眼的工作。   燕月明时而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穿着各色制服,这边救人、那边抢险,而他面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纸巾,重复、枯燥。但他的神情没有不耐烦,指挥着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开展查验工作时,专注得像是在干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好不容易完成交接工作,燕月明擦了把汗,对负责交接的同时说了声“辛苦了”,余光瞥见那边又有车子来了,连忙小跑着过去。   冬游园附近已经全面戒严了,能够开进来的车子本身已经经过几道查验。不过燕月明仔细翻了翻单子,又蹙眉上前,“还是纸巾?我没有调那么多过来。”   司机:“啊?可这不是跟之前一样的吗?我也不知道啊。”   燕月明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抬手示意旁边持枪的警备人员,“这边,请帮忙开一下车厢。目标存疑,一切小心。”   司机顿时有些慌了,燕月明冲他笑笑,安抚道:“别担心,只是例行检查。”那边车厢已经开了,车上装的果然是纸巾,跟之前送来的一般无二。燕月明仔细检查了其中一箱,没什么问题,又给司机做了测试,依旧没什么问题。   “小明,怎么样?这车东西……”   “扣下。”   燕月明言简意赅。不是他改走人狠话不多路线了,而是这么忙活下来,嗓子会冒烟。他不敢拿冬游园里上万人的安危开玩笑,也没那么多时间解释自己的小心谨慎。   他指挥着人把这车东西暂存到附近停车场,那儿已经成了一个临时的小型物资集散处。燕月明也跟着一块儿过去,一边清点着物资,一边听耳麦里的任务指令。   蓦地,他看着这些东西,又想到什么。举目四望,找了一会儿,便快速朝某个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他就绕到了冬游园的西侧,大后方。   既然有生活物资,就有生活垃圾。那么多人在这里吃喝拉撒,垃圾清理就是一个大工程。燕月明过去时,一辆辆垃圾车正在不断循环往复地运输。司机把车尾倒进冬游园规则范围内,车头留在外面,这样一来,里面的人只需要把垃圾装车,就能顺利把东西运走,两边都很方便。   “所有的垃圾都集中到这里进行处理吗?”燕月明随手拦下一个工作人员,问。   “是啊。”工作人员认出了小明,忍不住多吐槽了一句,“这群人是真能造,24小时三班倒都跟不上他们制造垃圾的速度。”   “垃圾都运到哪儿去了?”   “垃圾处理厂啊。”   “还是按照之前的那套流程?”   “应该……是吧,没听说有什么变动?”   燕月明的问话让对方挠头,这垃圾不就是垃圾,还能有什么蹊跷?燕月明也没多跟他解释,他在那儿想啊想,最终还是抵不过心里的一丝疑虑,跑上去叫停了一辆车子。   “你好,师傅,先别装车。”在这里,气相局最大,只要穿着气相局的制服,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是小明啊,怎么了?”   “麻烦你们把这堆垃圾铺开,我要看一看。”   大家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燕月明的视线扫过地上的东西,反手又掏出了小的单筒望远镜,把远的、近的全看一遍。   “那是什么?”燕月明指着某堆垃圾中的一个塑料杯子,问。   “不是奶茶么?还没喝完的。”清洁工阿姨说着,就用手中的钳子弯腰去拨。燕月明连忙叫住她,又问:“奶茶是什么颜色?”   “彩色啊。”大婶听他这么一问,倏然紧张起来。而她的同伴立刻说,“奶茶不是奶茶色的吗?就跟肉色差不多啊,哪来的彩色?”   大婶一哆嗦,“可我看到彩的了啊……”   燕月明忙宽慰她,“阿姨别担心,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没事的。只是看错颜色,这在平时也很常有的不是吗?我会马上派人来处理。”   说着,燕月明打开了紧急呼叫。   他刚才想的没有错,运进冬游园的东西不能出问题,但是从冬游园出来的东西,也绝对不能出问题才对。而什么东西最容易被人忽略?是小小的垃圾。   在当前的情况下,大家忙着探索规则,能及时把垃圾清出去,保持冬游园内干净整洁就已经很不错了,谁会注意到垃圾桶里有什么?   一杯颜色有问题的奶茶?   这颜色……简直跟麻烦无限公司出品的饮料差不多。   “嗯……对,我觉得这些异物如果从冬游园流入上方城,是不是有可能会造成污染?”燕月明一边走一边跟耳麦里的小方说话,“有可能是里面的顾客不明白危险性,下意识想要把东西丢掉,就丢进了垃圾桶里,但是也不排除故意的可能。我听说搜救队抓了好几个捣乱的了。”   “好,我明白了,我现在正在往指挥中心去。”   消息层层上传,速度极快。   燕月明到指挥部外头的时候,张皎月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她冲燕月明笑笑,先给他递了一纸杯的温水让他润润嗓子,等他喝完了,再帮他掀开了指挥部帐篷的帘子吧,“进去吧,别紧张,慢慢说。”   指挥部正在开会,即便有人进来了,也没有停止。   在座都是领导,小明这个实习期还没过的新人,就像一只兔子闯进了森林聚会。一群吃肉的,就他一个食草的。   偏偏下一秒就有人cue他,“小明,黎铮出发前,有跟你仔细交代过什么吗?”   燕月明愣了愣,用他那不多的心眼子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即诚实摇头,“没有。当时我还在工作。”   对方点点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话题随即转移到垃圾身上,他们又问了小明几句,商讨了一会儿,指挥部的赵干事看着小明,道:“你那个用词很对,污染。垃圾这事儿确实是我们的倏忽,这样,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们后勤来办,把所有垃圾原地分拣,务必确保没有任何一件异物流出。”   他最后看的是后勤的副部长胡蝶,她也在。   事情很快定下来,胡蝶带着燕月明离开帐篷,去安排相应事宜。   这事儿安排起来并不难,左右不过是人员调动,做得细致即可。胡蝶把事情安排下去,又问:“你知道我们刚才在探讨什么事情吗?”   燕月明摇头,人老实,不多问。   胡蝶看了眼天边的夕阳,“太阳又快下山了。小明,你学长去打月亮这事儿,你们花园路,有几分把握?”   这让燕月明怎么回答呢?那可是吃月亮,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事情,区区一个小明能有什么把握?就算有,那也是大黄和学长的。   “学长在我心里无所不能,但老师跟我说过,他说搜救部的每一次搜救行动,其实都没有把握,是这样的吗?”   燕月明的眼里闪烁着求知的渴望。   胡蝶又能怎么回答他呢?她的回答,正是燕月明该有的回答,她说:“是。我们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意识的世界是瞬息万变的。五个阵眼,要在它们全部张开之前阻止,怎么阻止是个问题。现实世界存在太多顾虑了,所以我们决定从缝隙入手。”   “缝隙,难道……”燕月明忽然灵光乍现,想到一个可能,声音发紧,“要把跟阵眼关联到的缝隙,毁了?”   胡蝶:“今晚就会动手,到时候或许会有新的变故发生。小明,一切小心。” 第219章 冬游园(五)   稍晚一些的时候,夜幕降临,所有气相局的员工都知道了这次行动。指挥部给它起了个代号,叫做“打春”。   听着同事们的交谈,燕月明这才后知后觉,打春行动筹备已久。   气相局不可能把破坏阵眼的希望全部压在黎铮身上,纵使他再厉害,也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类。而且如果这都要靠别人,气相局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五个阵眼,就算毁掉月亮,搞定了一个和平街14号,也还剩四个呢,真的能扭转大局吗?   为了最终的胜利,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他们必须不留余地、竭尽全力,把能用的招全部用上。   最直截了当的,无非就是把缝隙“毁掉”。   可缝隙这种存在,如果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燕月明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比登天还高的难度,恐怕这个“毁掉”也不是字面意思上的直接炸毁,而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类似于封禁的手段。   具体如何操作,气相局不可能对外公布,甚至连同属一个单位的后勤人员都知之甚少。   五个阵眼,涵盖的也不止是上方城,别的城市也在努力。   上方城气相局局长郝芳作为行动总指挥,一直在协调各方,最终定下了这个计划,并于三日前着手实施。而在这两三天的时间里,各城的搜救队员陆续抵达了那些关联到现世的缝隙,并于今天日落前完成部署。   每个缝隙的情况不同,他们想要毁掉缝隙,采取的方式也略有不同。唯有冬游园是个例外。   冬游园作为最后一个阵眼,被发现的时间短,且关联到的缝隙众多,操作难度极大。最重要的是,其余四个缝隙都已经完成了清场工作,就算在毁掉缝隙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纰漏,影响到现实世界,都不会造成普通人伤亡。   所以打春行动不包括冬游园。   不过这世界诡异莫测,缝隙变化多端,最终会不会影响到,谁又知道呢?   让燕月明比较在意的是,副部长胡蝶为什么会特意提醒他?垃圾这块儿本就是后勤在管的,虽说大家都忙,不可能每个环节都亲自过问,但后勤那么多人,真的只有他想到了这个细节吗?   他一个小新人,一个小明?   燕月明决定多留一个心眼子,可他最近心眼子用得太多了,库存锐减。越想越脑袋痛,肚子也饿,干脆跑去干饭。   工作餐是他的新人同事叶骄骄负责的,她替燕月明留了一份在保温箱里,所以虽然他去得晚,也还能吃上一份温热的饭菜。   坐在花坛边吃饭的时候,燕月明还听到花坛的后面,其他部门的同事正在吐槽气相局的谐音梗。   “打春,不会是打蠢吧?殴打蠢货。”   “蠢货是谁?”   “是鸩。”   “哈哈哈哈……”   “打春”原是立春时的习俗之一,有喜迎新春的意思。燕月明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望着前面灯火通明的冬游园,倒是觉得气相局这次可能是好好起的名字。   冬游园是冬,冬天过去,春天就会来了。春天是个美好的季节,充满着希望。   又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先有了名字,再发现的冬游园。但燕月明从被辞退到从神庙出来,愈发觉得这世界上的事就是无数巧合的重叠,巧合背后又好像存在着某种必然,人们为巧合欣喜或悲痛,又在必然中挣扎,他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也谈不上参透、顿悟,只是觉得……   还是埋头干饭吧。   叶骄骄很有同事爱地给了他两小块糖蒜,让他加餐。燕月明觉得好好吃,趁着学长还没回来,快乐吃蒜。   今天是说话蒜话的小明,他要是答应你给你调什么装备,肯定给你调来,决不食言。他不嫌一张纸巾事小,也不嫌垃圾脏,两条腿跑得太累了,遂激发潜力无师自通了代步车。   那代步车载着他,嗖嗖嗖地,满场跑。   “小明!”   “小明,这边!”   “小明你们那边还有……”   “小明快来!”   ……   “来了来了来了。”   小明忙忙碌碌但情绪稳定,不管走到那里,大家都喜欢跟他说话。他是一个称职的小后勤,看你脸色发白,会给你塞颗糖,看你累了,能给你递杯水。你缺什么,跟他说,他觉得难办,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但一会儿又高兴地跟你说他做到了。   他做到了,你就觉得你好像也能做到。   大家都沾一沾小明的主角光环,便都会幸运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连轴转的气相局工作人员们,逐渐呈现出疲态,也有人体力、精神不支被强行拉下去休息。   这还只是外面,冬游园里面呢?燕月明不敢想。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临近10点,燕月明正在外面跟研究院的人说话,那边又送了新的东西过来。他拿起笔来在平板上签字,正要指挥着人把开封的箱子重新盖上,送进冬游园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袭击了他。   他急忙抓住旁边的车子稳住脚步,心惊之余迅速抬头望向冬游园,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打春行动开始了?”   “吓我一跳……”   “这是地震吗?”   ……   七嘴八舌中,有人已经窥破了真相。   “不是地震,是我们自己在晃!”   四下哗然。   不等大家做出更多的反应,忽然,一阵如同心脏跳停的声音,陡然出现在他们的耳畔。似耳鸣,又不像耳鸣,没有耳鸣那么尖锐,显得浑厚但阴冷,有击碎耳膜直达脑海的效果。   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甚至很多人都蹲了下来。   你要问燕月明是什么感受,像捏住鼻子转了八百圈,大脑出现瞬间的空白,无法思考。下一秒,你又坠入冰冷的池水里,整个人哆嗦一下,清醒地感受到那种能够把你灵魂撞出身体里的巨大冲击。   那短短的一秒钟,所有人都像是度过了一整个世纪。   等到他们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声音,乃至心跳,等到他们终于感受到夏夜的温度,庆幸自己还活着时——冬游园大乱。   所有人的耳麦里接收到了同样的指令。   发布指令的人是局长郝芳。   “打春行动已经开始,根据现下情况判断,我方或将持续不断遭到攻击。现颁布以下指令:凡气相局所属,无论工种,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重复,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请所有人保持警惕。”   “保持思考。”   “保持自我。”   “从即刻开始,各阵眼警戒线外扩三公里。”   “全城鸣笛。”   十二点还未到,警笛声就响了。   这个夜晚没有人入睡,整个上方城热热闹闹的,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大觉醒的时候。但比起那时候的仓皇无措来,现在的上方城已然经验老道。   一封封《告全体居民书》不断下发,不灭的灯火、悠长的警笛,有人在忙碌奔走,但更多的人,还坐在开着空调的室内,还有闲心上网。   发生在冬游园的那波冲击,也并未扩散到外面来。随着警戒线后移,危险被不断控制在有限范围内。   冬游园内,新一轮的葫芦娃救爷爷开始了。   园内的工作人员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尤其是搜救队员,要负责探索规则,身上叠满了犯规buff。这一波冲击下来,倒了小半。   人是出不来的,他们就在冬游园的楼顶上,用直升机运输材料,搭建出了一座座医疗帐篷。因为规则要求,每个帐篷前还挂着彩色的小物件。   远远望去,那成片的白色帐篷像动画片里的神奇王国一样,既圣洁又充满了童趣。   燕月明收回视线,做了个深呼吸,准备进入冬游园。他被安排在了下一波的增援队伍里,去顶替小方。   小方不知道被抬去了哪个帐篷里,燕月明不止担心他的命,还有点担心他的头发。   他说他还没有对象。   唉。   上次听苏主播说八卦,他说局长喜欢做媒,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给小方也做一个。   十点半了。   燕月明跟上了队伍,在跨过冬游园的警戒线时,最后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月亮似乎变大了,但也变得更加坑坑洼洼了。他又开始担心大黄的牙口。   紧张又忐忑的燕月明,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担忧。但当他真的走进冬游园,看到里面攒动的人头,心反而定了。   “小明,苏主播让你先去一趟服务台!”耳麦里又在喊。   “来了来了。”燕月明很快挥别队友,大步流星地跑向服务台。冬游园作为本地最大的商场之一,燕月明也来过那么两三次,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   只是今时今日的冬游园显然不是燕月明以前看到过的模样了,到处都贴着新鲜出炉的《出入须知》,也到处都是游客。   游客们同样经历了刚才那波冲击,一个个面露土色,坐着躺着的占了多数,少有还站着的。燕月明看到一个个医疗人员穿梭其中,动作麻利,但也难掩疲态。   他稍稍攥紧了拳头,没有停留。   服务台,苏洄之和阎飞都在这里。 第220章 冬游园(六)   阎飞受了伤,额角磕破了,那血顺着眉骨流下,划过脸颊浸润了衣领。他看起来真的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淡青的胡茬长出来也没有刮,眼神在殷红鲜血的映衬下,甫一扫过来的时候,略显凶厉。   不过这抹凶厉很快就被无可奈何所取代,因为这只凶狠的丛林狼,正被人按在椅子上处理伤口——哪怕他觉得这点小伤随便消消毒就可以了。   四分队的队员们治不了他,隔壁三分队的肖莛忙着冬游园内事务也没空来管他,想来想去,还是气相局的门面,大名鼎鼎苏洄之能管。   这不,来了服务台这儿,人终于老实了。   “阎队自己受点伤不要紧,要是这幅模样出去,吓坏了小朋友怎么办?”苏洄之一边亲自上手给他处理伤口,一边用棉签在他伤口边缘按了按。   见阎飞微不可查地蹙眉,嘴唇还抿紧着,他还笑着刺了他一句,“原来阎队也会痛啊?稀奇。”   苏主播是个妥帖人,少有像这样刺人的时刻。旁人瞅着阎飞那黑黢黢的脸色,怕他俩吵起来,但最后也不知为什么,偃旗息鼓了。   燕月明过来,看到阎飞的伤,忙问发生了什么。四队队员顾忌着队长的面子,小声告诉他:“这不是时间长了,大家精神都比较紧绷,脾气都比较燥嘛。刚才那一波冲击过后,好些人闹了起来,里面有些青壮年,这闹起来不得动手?阎队过去处理,但人多,说实话也没法一下子镇压住,为了护着人,不小心被东西砸中了。”   “那闹事的人呢?”   “地下停车场,都关着呢。别担心,咱能流血能牺牲,但也不惯着他们。”   燕月明心中稍定,这时苏洄之帮阎飞处理好伤口,一边擦着手一边回过头来跟他打招呼。他走上前去,便听苏洄之道:“这一波闹事的人不简单。之前都是小打小闹,接下来可要动真章的了。”   不简单?如果背后是鸩在操控,那也谈不上简单不简单,不都是那么回事儿么?苏洄之说不简单……燕月明立刻发问:“背后有人?”   苏洄之看向阎飞,阎飞抱着臂,神色冷厉,“查到一个梦醒理论的支持者。”   梦醒理论,即人生是一场大梦,在梦中死去,人就会在现实中醒来。完美契合小说世界的一个推论,信奉者不少,只是这其中的绝大部分人,就算心里觉得有这个可能,也不会真的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少部分极端的,自然而然就成了不稳定分子了。   上一次化工厂爆炸,其厂长的儿子就是梦醒理论的支持者,被鸩蛊惑,差点害得所有人一块儿去死。而当时处理这件事情、把大家救回来的人,正是阎飞。   “这个群体里,专出教唆犯,极端、偏执。人对人的精神控制,往往比相还可怕,因为无药可医。”苏洄之把燕月明叫过来,主要也是想当面提醒他,看他一眼,确定他还平安无事。   弟弟的宝贝男朋友,出了事可怎么办?弟弟会杀人的。   燕月明郑重点头,“我会小心的。”   苏洄之:“小心只是基础。小明,不要太看低自己,你的身份特殊,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有可能会找上你。时刻跟其他人保持联络,如果有异常,记得及时呼救。”   阎飞看了苏洄之一眼,没想到他还有当保姆的潜质。再看燕月明,这小子倒是一直很乖觉听话,那头点得跟他家刚上小学的小侄子一样。   说话间,波动时刻到了。苏洄之要准备播报,燕月明则跟着阎飞离开。   冬游园如今的规则,乱得很。   它既遵循着上方城内的大规则,又关联了许多个缝隙,被缝隙的规则所影响。大规则、小规则之间有所重叠,也有冲突之处,光是把它们一一理清,就废了搜救队员们过半的脑细胞。   就譬如眼前这张商场透明观光电梯上的出入须知,上面甚至有涂改和补充的痕迹。   【1:本电梯核载11人,如听到警报器响,电梯内人员却不足11人,请立刻离开。   2:本电梯拒绝涂鸦,请勿在轿厢内留下任何文字、图案信息。若发现内部张贴有小广告,请勿宣读,立刻撕毁。   3:本电梯为观光电梯,不论您透过电梯看到什么,请记住,一切正常,不要惊慌。   4:本电梯通往1、2、3、4(划掉)、5、6、7(划掉)、8楼,不要在您没有按下按钮的楼层下电梯。如果误下,不要呼救!不要呼救!请在电梯门外圆圈内闭目蹲守,等候救援!(补充:圈是红的!红的!如果颜色错误,请在心里默念它是红的!)   5:……】   电梯门外边,有用红色胶带贴出来的一个圈。燕月明忽然想到了孙悟空给他师父画的那个圈,觉得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既然电梯这么麻烦,为什么还要坐电梯呢?燕月明顺着这个思路看向扶梯,好家伙,扶梯上所有人站得整整齐齐,大约是严格按照男左女右站的,且间隔都有规律。每一个都伸手搭着扶梯,显得特别有文明礼貌。   可电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停了,大家就都站在那儿,一步也没有动。四队队员告诉燕月明,“那电梯不是停了,只是动得很慢。”   燕月明灵光乍现,“所以……扶梯上禁止奔跑?”   对方给燕月明比了个大拇指。   燕月明深深地为此时此刻站在扶梯上那些朋友们的膝盖感到心痛,也不想多问安全通道那边怎么样了,估计也够呛。   他们这边算上燕月明,一共三个人。电梯门开,三人进入电梯,那四队队员刚按下楼层按钮,几个客人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燕月明看他们跑得那么急,还紧张了一下,以为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对方朝着他们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主动在角落站定,一颗心又放了下来。紧接着他就明白了,这冬游园处处是坑,看见专业的搜救队员坐电梯,电梯里还有空位,如果有需要坐电梯的人,当然是跟着他们一起坐比较保险。这是属于普通人的生存智慧。   此刻电梯内共有9人,没有超重提醒,电梯顺利上行。   所有人按键的时候都非常谨慎,没有出什么纰漏。燕月明则往外看了一眼,透明的观光电梯可以纵览四周的场景,从天花板垂下的巨型横幅一直荡到楼下,上边写着【爆辣猪猪,脑力十足!】   不知道打的什么广告,下方还印了一个电话号码。   那是一串很不吉利的数字,燕月明扫了一眼就迅速移开视线。而就在他移开的刹那,上方突然坠下一个身影,朝着一楼砸去。   燕月明呼吸一滞,本能地想要往下看,但手紧紧攥着,指甲扎进肉里,硬生生忍住了。他还记得出入须知上写的规则,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阎飞和那个四队队员则第一时间往里走了走,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用身体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其他人隐约察觉到什么,其中的母亲伸手摸了摸半大孩子的脸,低头跟她小声说着话,吸引她的注意力。   电梯顺利到站。   燕月明三人要去最高层,所以留到了最后。走出电梯后,燕月明从栏杆处往下看了一眼,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不禁松了口气。   往前看,是通往商超的路。商超对面是电影院,顺着电影院出去的走廊一直往前,则是美食区。奶茶、面包、炸鸡、串串,应有尽有。   还有标配的按摩椅。   走到商超门口,燕月明发现超市里的规则更加繁琐。他的记忆力已经算不错的了,但看到那么多字,依旧觉得头疼。   搜救部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粗暴,那就是写,往手废了写,做不到人手一份,那就争取把每个地方都贴上。   超市里还有独立广播,将规则念出来,循环播放,时刻提醒。仔细听那声音,正是苏洄之的。   “你们后勤的大本营就在这儿了,不过——这个超市关联了一个缝隙,叫光明超市。”阎飞抬头看了眼超市门口已然发生变化的牌匾,再看燕月明那张嫩脸,难得多问了句:“来之前了解过了吗?”   燕月明点头,“同事跟我交代过了。”   光明超市,高级缝隙,但没有NPC,因为这家超市是无人自助超市。所有货品通过自助扫码结账,门口有安检,如果偷拿物品被发现,会被安检口的激光当场射杀。   可冬游园本来的商超里是有工作人员的,与缝隙交融后,他们这些拿着打折券回到这里的员工突然间集体下岗。   规则却又说:身为员工,不工作就会犯规。   那怎么办呢?   搜救队员绞尽脑汁,为他们找到了最合适的再就业岗位——在生活区当展示用的人体模特。你还在超市内工作,但你又不为客人提供任何实质性的服务,你在,好像又不在。你还是个人,但好像又不是人了。   至于负责在这里调配物资的后勤人员,他们的身份与【客人】一致。所有东西都需要花钱买,且为了不犯规,也不好暗箱操作擅自更改标价,货架上标的是什么价格,就按什么价格来买。   于是当燕月明接过小方的担子,开始工作时,他看着手里的卡上那一长串的0,手都有点抖。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朋友曹彧。   怎么跟曹家扯上关系的缝隙,钱都不是钱了啊? 第221章 冬游园(七)   此时此刻的曹彧,正在猛掐自己的人中。   乖乖隆地咚,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抓娃娃了。什么娃娃长着六只眼睛啊,又不是蜘蛛,搜救队员从他身上带着的go pro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非要说那是“可爱粉红小猪猪”,他也只能被迫认同。   因为他惜命。   这不是他抓娃娃,而是娃娃抓他。那娃娃抱着爪子不松手,不管他怎么晃动操纵杆,都无济于事。他只能按照耳麦里搜救队员说的,把娃娃抓了出来,心里不断默念“它是猪它是猪它是猪”,然后找三个以上的朋友,亲口说出“它是猪”。   朋友们还散落在游戏厅里玩耍,离得最近的两个人,正在跳舞机上决战紫禁之巅,根本停不下来。   37号麻仁爱和42号,两个霹雳舞大侠,摆动着僵硬的肢体,仿佛两个千年老僵尸。这个状态显然是不对的,他们是去过麻烦无限公司,但没有去过僵尸回魂墓园。   现场的工作人员快步过来,假装不经意地、演技拙劣地踢掉了电源线,而后干巴巴地说:“哈哈,不好意思,机器故障。”   曹彧看到他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汗珠,足有黄豆粒那么大。   他们仿佛在玩一场被幕后玩家操控的RPG游戏,玩家正是搜救队员。这些人因年龄限制被阻挡在外,于是远程遥控着他们,去完成一场场探险。   37号和42号因为“机器故障”,“不得不”停下跳舞的动作,肢体僵硬地从跳舞机上下来,听着那骨头里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由牙酸。   曹彧赶紧问他们:“这是什么?”   37号和42号齐齐看向已经爬到他头顶,好像想要把他眼睛给抠出来的六眼鬼面神娃,在耳麦里的提醒声中,硬着头皮说道:“这是粉红色的可爱猪猪。”   工作人员亦然。   在三人皆说出这句话后,曹彧能感觉到头顶的猪猪好像变轻了一点。那种要从他眼珠子里抠脑浆吃的惊悚之感稍稍褪去。   恰在这时,那边的打地鼠的机器里,又传来“砰、砰、砰”的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停地用脑袋撞击,撞得整个机子都在颤。   “砰!”   它想要出来。   工作人员干巴巴地解释:“地鼠。”   曹彧也干巴巴地点头,“我懂,我懂。”   那厢,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会长,38号女侠在开摩的。她还会压弯,而她身前的显示屏上,原本应该是灯红酒绿的夜间马路,出现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好在她车技过猛,一脚油门下去不带含糊的,一路创飞。   这个游戏的奥义就在于:不要刹车。   隔壁则是33和41号,一个在投篮,投着投着一个不慎把自己的头当成了篮球,双手掐着脖子,差点把自己的头给拧下来。好在被工作人员及时制止。   另一个热衷于推硬币小游戏,他觉得这个最安全。推着推着,他就觉得有人在推他的座椅,但他又不敢回头看,只好站起来。   过不了一会儿,搜救队员就在耳麦里提醒他:“你把位置让出去了,现在那个位置上大概率有‘人’。不要跟TA产生交流,不要转过头看。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在心里回答,不要说出来。”   41号冷汗直流,赶紧照做。   搜救队员:“现在,继续投币。”   大型实况RPG游戏还在继续,但随着波动时刻过去,又一个午夜零点的到来,缝隙与现实交融的程度愈发地深,人类的通讯开始受到干扰。   耳麦里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搜救队员的指令逐渐变得时断时续。   燕月明这边暂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因为——光明超市是无人自助超市,它自有自己的一套系统,也有自己的网络。   零点一过,燕月明再看自己手机上的信号,发现网络已经自动连接到了一个叫做“光明超市”的WiFi。   燕月明可不敢随便用这个网络上网,在搜救部给出下一步指导意见之前,他只想在这里当个勤勤恳恳小后勤。   目前来说,光明超市的购物方式就是客人自助。大家自行选购所需商品,而后到超市门口的自助收银台扫码结账。搜救部的人会守在每个收银台前,仔细检查物品,确保没有问题,再放人离开。   后勤则在超市内控场,而从冬游园外运进来的物资,也会在这里登记入库后再输送到每个人的手上——因为规则限定,冬游园内拒绝所有不符合规章的私下交易,你在这里直接发物资是不行的、摆摊更是不行的。   统一从超市过账,已经是气相局能找到的最便捷、最易于管理的路子。   “最有意思的是定价。”同在超市忙碌的后勤部的同事阿龙指着电脑屏幕,道:“你看,从外面运进来入库的东西,一包纸巾卖4块钱,这还算正常的。一个研究院的气雾弹,卖5毛。”   5毛钱的气雾弹,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气雾弹这个东西,在缝隙里肯定不好卖的,5毛不低啦,5毛还能买一包辣条呢,虽然现在只能买到很小包了。”燕月明一边附和着,一边查看了一下昨天的营业额。   超市的营业额一定超高,绝不可能产生亏损并犯规。但他就是谨慎惯了,多看一眼也不费什么功夫。紧接着他又从库房来到外面,开始在各个区域巡查。   货架上的商品逐渐偏离正常值。   原本摆放着肥宅快乐水的地方,变成了麻烦无限公司的麻烦特饮,大喇喇地摆在那里,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特殊。他还看到自己送进来的那些纸巾,白天送进来的时候肯定还是正常的,可这会儿,又有部分出现了印花。   这缝隙影响现世的速度,太快了。   燕月明迅速指挥着人把这些东西搬回库房,以免被客人误拿。而他们同样作为【客人】,在这里擅自搬东西、入库、出库,也会犯规,只是这种事,他们不来干,谁来干呢?   大家硬着头皮在干活,其结果就是——小方倒了,小明来了。   小明继续硬着头皮干,走过生鲜蔬果区时,他脚步微顿。这啥啊这是?他仰头看着出现在蔬果区十字路口的一棵巨大香蕉树,脑内再次掀起风暴。   缝隙里的光明超市是本来就有这么个装饰吗?还是什么独到的设计?渗透到现世来了?   “你看到那里有东西了吗?”燕月明不确定地问身边路过的同事。   “如果你是指挂了很多banana的东西,那我看到了。”同事道。   “这个banana……”   “跟茄子出轨了。”   总而言之先把banana围起来吧,免得待会儿有人上树,吃根banana就返祖成monkey了。   好不容易围好了树,又有人急匆匆过来,把燕月明喊了回去。   他大步流星地回到库房,只见同事阿龙正蹙眉看着电脑屏幕。他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地朝燕月明招了招手,“你过来看。”   燕月明凑过去,起初什么异常都没发现。但看了几秒钟,他就明白了——库存不对!   光明超市的库存是实时减少,并且反馈在后台操作界面上的。也就是说,当客人扫码结账的同时,库存就会相应减少,一笔一笔都有记录。后勤的人在这里忙碌了那么久,对这套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但现在,不对劲,很不对劲。   突然减少的一笔库存,是麻烦特饮,一共12瓶,正好一打。   麻烦特饮是非常显眼的彩色,哪个大聪明会看不出来这饮料有问题?仔细看交易时间,是在燕月明把饮料撤走的3分钟前。   谁买走了它?   难道出口处的搜救队员没有把这个人拦下来吗?谁都没有发现这饮料的异常?   不可能!   燕月明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猜测,他疑惑的目光跟阿龙对上,两人齐齐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异口同声道:“NPC!”   只有NPC可以毫无负担地购买麻烦特饮,并且拎着它安全地离开超市。可是不对啊,搜救部会检查每一个离开超市的人,那么多双眼睛呢,不可能单独漏掉其中一个。   除非……他们真的没看见。   阿龙:“你觉得会不会是NPC还在缝隙里,他去的是缝隙里的光明超市,而我们在冬游园,虽然缝隙和现世开始融合,但还没有彻底融为一体,所以我们彼此并不能互相看到?”   燕月明小脸紧绷,脑子里迅速想到另一个细节,“如果真是这样,那NPC要来购物,如果我们还继续把那些缝隙里的东西下架,他们买不到东西……”   这后果可不好猜。   事不宜迟,两人决定马上通知搜救部,商量对策。   阿龙是最先发现者,又比燕月明更了解超市内的情形,所以就由他去。燕月明留守在这里,继续盯着电脑。   不多时,又一笔新的交易出现了。同样的路数,非常显眼的属于缝隙的商品,被顺利买走。   这证明光明超市来了不止一个NPC。   燕月明从搜救部那边仔细了解过了,光明超市这个缝隙很特别,它的大门连接着许多个缝隙,所以虽然超市内部没有NPC,却会迎来很多别的缝隙的NPC来购物。目前来说,这些NPC好像还没有对冬游园的客人产生什么影响,但接下去的事谁知道呢?   要是两者冲撞……   燕月明蹙眉,这感觉就像是活人撞鬼。   就在这时,他又看到后台界面右下角的信息提示栏里,出现了一个闪烁的小红点。这又是什么?他狐疑着,想点开来看一看,又有点迟疑。   在他迟疑的这段时间里,小红点一直在闪烁,好似催促一般。   燕月明深吸一口气,终是大着胆子点开了它。   屏幕上随即弹出一个对话框,上面是一个草莓头像,只打了三个字:你好啊。 第222章 冬游园(八)   看到那三个字的刹那,燕月明的第一反应是往后看,看看有没有人偷窥自己。下一秒他又灵光乍现,看向了电脑的摄像头。   对话框里光标闪烁,燕月明的手放在键盘上,迟疑片刻,也打下了三个字:你是谁?   他的头像是普通的灰色人像,类似于论坛里常见的那种游客头像,看不出任何端倪。可接下来,那个草莓头像打出来的字,就叫人心惊了。   【草莓】:小明?   燕月明冲动地想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是小明,字都打出去了,但是在按下回车键之前,他的手又顿住。   不行。   他又迅速把字删掉,斟酌再三,谨慎地打下一个简单的问号。   【游客】:?   【草莓】:我看到你了。   燕月明瞬间如芒在背,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这到底哪儿来的电子幽灵?NPC?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想要叫人,然而就在这时,对话框里又迅速打出新的信息,让他硬生生止住脚步。   【草莓】:别害怕。   【草莓】:代我向黎铮问好。   学长?   看到这个名字,燕月明心里的害怕顿时去了三分,紧随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疑惑。认识学长,难不成不是NPC,是流浪者?可哪个流浪者会用光明超市的系统来跟他聊天,还认识他?   深吸一口气,燕月明的视线不闪不避地看向了电脑上的摄像头,但毫不意外的是,他看了摄像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紧接着低头打字。   【游客】:你认识他?   【游客】:你到底是谁?   【草莓】:我只是一个喜欢吃草莓、种草莓的果农罢了。   【草莓】:你喜欢草莓吗?   燕月明当然喜欢,他很少有不喜欢吃的水果。可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他不敢掉以轻心,不敢随便相信别人的话,所以连回答一个喜欢或不喜欢,都显得格外犹豫。   万一这是个坑呢?   他斟酌再三,心眼子急速运转,掌心里都出了汗。对方见他迟迟不作答,又发来了新的问候。   【草莓】:好无聊啊。   【草莓】: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你怀疑我是NPC?可是NPC怎么能准确说出黎铮和你的名字,怎么会有这么灵活的自主意识呢,所以你又怀疑我是流浪者,对不对?   【草莓】:可我确实已经死了,我也确实是个NPC。   【草莓】:具体的故事嘛……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草莓】:不过我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告诉你。   【草莓】:你都不接我的话。   【草莓】:太不可爱了。   【草莓】:但我知道黎铮的很多秘密,你要听吗?   【草莓】:^-^   救命。   看着这个微笑的颜文字,燕月明心里慌得一批,但又可耻地生出了好奇心。学长的秘密,会是什么呢?这个种草莓的怎么知道他的秘密?   好好奇啊。   不行,打住。小明啊小明,哪怕是恋人,你都不该擅自窥探对方的隐私。   燕月明努力回忆着小姨的教导,艰难地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下去。可紧接着,他看着这一长串的话,又开始发愁。   小姨,怎么办啊小姨?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啰嗦的人,那么多话,要他怎么回?   有了。   【游客】:可我还要工作,工作很忙。   开了这个头,接下去的事就顺畅多了。燕月明十指如飞,疯狂打字。   【游客】:你知道光明超市里都有哪些NPC来了吗?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你知道冬游园现在的情况吗?打折券到底要怎么用才对啊?   【游客】:你知道胡地要怎么去吗?阵眼到底要怎样才能关闭?   【游客】:你知道……   【游客】:你知道……   ……   【草莓】:噫。   【草莓】:原来黎铮喜欢这样子的吗?   【草莓】: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燕月明完全搞不懂了,这个自称种草莓的人到底想干嘛?不过下一秒,他又欣喜起来,因为对方真的回答他了。   【草莓】:光明超市接待的NPC确实不少,零点刚过,现在正是客流量最高的时候。不过你们不是派了搜救队员过去了吗?   燕月明立刻想到了打春计划。因为冬游园未能清场,所以被打春计划排除在外,但这不代表气相局没有派人过去相关的缝隙里查探。   是了,燕月明心中稍定。缝隙里的光明超市,此刻也是有搜救队员在的,他们那么专业又经验老道,肯定会想办法,就像苏洄之和阎飞在是非监狱时一样。   不过这段话也说明……这个种草莓的确实、大概率在缝隙里,TA自称NPC,是光明超市的客人之一?   所以TA能用电脑跟他进行实时交流?   那为什么唯独TA能跟这边交流呢?还认识学长,还有自我意识,太奇怪了,奇怪又神秘,叫区区小明完全摸不透。   定了定神,燕月明继续打字。   【游客】: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草莓】:你们需要做的,是尽量不让普通人跟这些看不见的NPC发生“交流”。注意是任何意义上的交流,否则,TA可能就不是TA了。   【游客】:货架上的异常货物要如何处理?   【草莓】:不可爱的小朋友,你的问题有点多。我只是一个草莓果农,又不是光明超市的客服。   可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可爱的社畜。   这时阿龙回来了,燕月明迫不及待地想把刚得到的消息与他分享。但他吃不准这个草莓果农是不是想跟其他人交流,余光又瞥了那对话框一眼。   这人应该正通过什么手段看着他们吧?摄像头?   【草莓】:不可爱的小朋友又多了一个。   “这是什么?”阿龙凑过来一看,神色立刻凝重。听完燕月明的详细解释后,他立刻干了几分钟前燕月明干过的同样一件事。   【游客】:你是谁?   【草莓】:你猜。   【草莓】:^-^   燕月明觉得学长应该知道,可现在学长也不在啊。思来想去,他只能先想办法联络到老师和小学长,从他们那里打听。   阿龙也立刻去查气相局的档案,因为如果这人真是死在缝隙并成为了NPC的人,那气相局的档案里或许有相关记录。不过他们知道的唯一的信息只有“种草莓的”,甚至连TA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查起来很困难。   工作还是要继续做的。   根据搜救部的指导意见,考虑到有NPC出入超市,他们不再将货架上的异常物品撤走,以免引起什么连锁反应。与此同时,加强了超市内的巡逻,一方面提醒客人们不要拿错东西,另一方面防止他们跟那些看不见的NPC产生碰撞。   超市开始限流,控制人流量,以免翻车。   紧接着,外面又运来了新的药品。燕月明得先入库,再刷卡买下来,送到楼顶的医疗帐篷里。他很忙,没法时刻守在电脑前面,也就顾不上什么草莓果农了。   谁知他刚走到自助扫码的收银台边,准备给药品扫码,那收银的屏幕上就又出现了熟悉的小红点和对话框。   【草莓】:你对黎铮的八卦真的不感兴趣吗?   “什么八卦?”排在隔壁的上方城市民,凑过来看了一眼,顶着黑眼圈和苍白的脸色,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当然,如果换成别的气相局工作人员在这里,他是不敢的,但谁让站在这儿的是小明呢?   【草莓】:他搞地下情。   “我没有!”燕月明反应过激,霎时间所有人都看过来了。无数的目光注视,让他的脸差点儿烧起来,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并且因为大脑充血丧失了部分思考能力,只知道要为自己正名,“我、我光明正大的。”   “跟谁啊?”八卦市民纷纷擦亮眼睛。   “跟、跟……”燕月明好难啊,差点要哭了。   【草莓】:黎铮,他学长。家住花园路111号,身高185cm,体重——   燕月明连忙把屏幕给遮住,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顿时换来八卦群众一顿“哦~~~”的意会之音。   旁边还有位阿姨在抹眼泪,“小明长大了。”   小明想死。   小明超想死。   他可是捧铁饭碗的气相局工作人员,怎么会在这里、在大家都受困于冬游园的时刻,因为私人感情羞愤当场?可搜救部的同事们也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们都是四队的,放飞惯了,甚至还能给你吹个口哨。   “瞧瞧大家这精神状态、这心理素质,不愧是我们上方城的,多棒啊。”   “牺牲一个小明,造福所有居民。”   “来来来,大家来看一下黎老板的照片。”   “帅不帅?”   “是不是有点儿意思?”   “鸩在这里都得随个份子钱。”   “woooooo!”   “大家鼓掌!”   ……   “鼓掌不犯规吧?”   “不犯不犯。”   “啪啪啪啪啪!”   掌声雷动。   鸩听见了。   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狗日的。   老子死也不会给你们随份子钱,死了这条心吧你们。还有那什么草莓?哪来的?哪里又蹿出来的?   【草莓】:哟,鸩来了。   【草莓】:他来给你随份子钱了,小明。   “哪里?!”   小明红着一张脸,解释不得、辩驳不清,只能在心里发誓:他的结婚纪念日,就是鸩的忌日。鸩给他随份子,他给鸩烧纸钱。 第223章 冬游园(九)   鸩出现了,这可是个大新闻。   草莓果农一下子把这事儿给捅破,所以气相局省去了考虑“要不要对外公开”的这个步骤,立刻进行通报。整个冬游园,瞬间进入合法骂相模式,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老爷子都能垂死病中惊坐起,抽根烟来骂一句,势头太猛、骂得太狠,以至于匆忙逃跑的鸩在安全楼道里差点儿栽了个跟头。   “快!搜这边!”   后头还有追兵。   鸩是不怕人类的,但这儿人类太多了,蚂蚁也能咬死大象。冬游园还未彻底成型,他不能自己破坏自己的计划,生出事端来。   就算能顺手杀几个人类又如何呢?他要的是这个结果吗?   他不喜欢杀生。   真的。   于是当阎飞那个好战分子出现时,鸩咬咬牙躲进了……厕所。   又是熟悉的隔间、熟悉的令鸩气血上涌的处境,他紧紧地攥着拳,牙齿没咬碎,但因为太过用力,牙龈出血了。   人类的身体为何如此脆弱?今天的鸩也是同样的想法。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隔间靠墙,里面有半扇窗户。一只蝙蝠倒挂在窗边,豆大的眼睛跟隔间里的鸩对上了。   鸩伸出手,用指尖点着玻璃,隔窗贴在蝙蝠的身上。末了,他眸光微垂,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阴沉低喃:“打春,呵……真以为是那么好阻止的吗?都去吧,去了就再也不要想着回来了。”   “那个燕月明倒是又被他侥幸活了下来。”   鸩讨厌这样的人类,看着很容易就能被摁死,却偏偏每次都没死,让他有种事情会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再看一眼夜空中的月亮,坑坑洼洼的,丑死了。   这让他的心情再度烦躁且不悦起来,他讨厌丑东西。这大概源于一次心理阴影,他自己都不承认的心理阴影——前两次死亡,黎铮都在现场。   鸩到现在都记得,他在关键时刻不慎摔倒,霉运十足,血流了满脸的时候,那个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的少年,站在马路边说了一句——   “丑死了。”   好气。   鸩被杀的那一刻,都还在生气。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原谅人类,绝对不会。   脚步声响起。   鸩警惕地回过头去,视线好似穿过隔间的门板和墙壁,看到了外面追踪而来的搜救队员。但他一点儿都没有要立刻逃跑的意思。   隔间里响起了鬼哭。   在所有的规则里,诸如此类的异常,大多需要你将之无视。鸩同样也要遵循规则,但这一次,他却主动犯规。   鬼哭之声不绝于耳,蔓延的阴影将他吞噬。不一会儿,他的影子就变了,头发变长,身姿变得曼妙,甚至出现了S型曲线。   他理了理帽子,摘下口罩,而后大大方方地走出了这个——女厕所。   匆匆跑过的搜救队员似有所感,往这边看了一眼,但在这个处处是规则、时时刻刻有人犯规的冬游园里,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搜救队员,感知也开始变得混乱。   他们远远地错开了。   又过了几分钟,穿着橙红色制服的人终于还是走进了厕所进行搜查。其中一个搜救队员打开了靠墙的隔间,看到了门板上留下的一个血色字符。   搜救队员没有声张,悄无声息地把字符擦掉,而后关上隔间门离开。队友发来询问,是否发现什么异常,搜救队员摇头,“没有。”   蝙蝠倒挂在窗户上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待厕所里重新恢复平静,它扇了扇翅膀,消失于夜色。   那厢,燕月明带着怨气和羞涩在继续工作。   他去抓鸩了,但没抓到,连个鸟影子都没看见,所以只能收起自己的小金斧,回来继续干活。草莓果农已经跟超市的客人们聊上了,这个人似乎知道很多八卦,且丝毫不顾当事人的死活。   【草莓】:你们好过分。   【草莓】:竟然要死人讲道德。   【游客】:那你是怎么发现鸩的?   【草莓】:我好歹是NPC。   【游客】:那他现在躲到了哪里?   【草莓】:总之不在光明超市。   燕月明和搜救部的人一合计,推测这草莓果农的活动范围大概就是光明超市。而且此人每次都用对话框跟他们聊天,像网友似的,其人物设定是否跟网络也有关联?亦或是什么电子科技?   再问别的,这人又不肯回答了。   燕月明只好先去楼顶送药,这个可耽误不得。而且小方醒了,他有点事要问他,正好过去一趟。超市就在最高层,所以从这里上楼顶很方便,直接从安全通道上去,都要不了一分钟。   只是楼顶太大,密密麻麻的帐篷和灯火将这里装点得像一个夜间集市,他在帐篷中间穿梭,还没找到小方呢,就听前面传来骚乱声。   似乎有人打起来了。   作为气相局的工作人员,燕月明当然不能置身事外,快步往那边赶。只是等他赶到时,事态已经得到了控制。   警局的同志在这里,打架的人很快被押下去。燕月明看到他们掀开了旁边一个帐篷的帘子,从中拿出了一张纸。待看清纸上写着的内容时,所有人都脸色难看。   那是梦醒理论的宣传单,单子上有好大两个手绘的彩色英文单词——WAKE UP!   燕月明隔着几米远都看到了,心头一跳,连忙上前询问。   对方认出他的脸,没有隐瞒,“这已经是我们搜到的第三张了,还有没搜到的,估计还有更多。你看,都是手绘的,我们仔细比对过,字迹甚至都不一样。”   燕月明上手摸了一下,又正反都仔细检查一遍,道:“冬游园里卖这种规格的纸的地方,一个是东区1楼的文具店,还有一个是光明超市。现在这个情况,应该很少有人会去买纸。”   冬游园作为阵眼,大家被困于此,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胁,要纸干嘛?这又不是生活必需品。   搜救队员用来写《出入须知》的纸,则是气相局特供的,与这种纸不同。   “已经去查了。”警察听到燕月明这么快就给出了相关信息,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毕竟在大众眼里,小明还只是个因为左脚踏进公司而被开除的可爱倒霉蛋。真诚、努力有之,但这又不跟绝对的实力挂钩。   顿了顿,他不禁多说了几句:“不过我们觉得,这些纸可能是早就准备好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当时时间太赶了,我们根本来不及对所有人的随身物品进行检查。不过几张纸,谁也不可能发现。”   燕月明也认可这个推测,但越认可,他的神色越严肃,“要是这样就太糟糕了,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呢?他们是早就准备搞事情,还是说,提前知道冬游园会出事?上方城是个超级大城,那么多人口呢,拥护梦醒理论的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怎么就那么巧,他们就在前几天来过冬游园,然后拿到了打折券?”   这不难让人怀疑,背后又是鸩在推波助澜。   “阎队之前也是这么怀疑的,说是他们可能有备而来。”   “那……不光是冬游园要查,外面也要查。”   燕月明琢磨着,想起小学长,用小学长的话来说,现在这情况就怕什么?怕那些想要搞事的人是:   “声东击西。”   冬游园人多,上方城人更多啊。想要搞事,哪里不能搞,这边看得紧了,别的地方肯定就松懈了。   松懈肯定会出事。   警察蹙眉深思几秒,复又看向繁华都市。站在冬游园的楼顶望出去,夜景很好,所以这边还有专门的观景台和露天餐厅。   他们担忧吗?必定是担忧的,意识的战争不落地,不是你打敌人一枪,敌人死了,就结束了的事情。   几架直升飞机恰好当头飞过。   燕月明抬头看,发现是军用的飞机,看来是所有能用的人手都已经投入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了。他看着,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刚才的提醒还是多此一举了。   不过他也不后悔。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多嘴说一句,也不费什么时间,至少能够换一个心安。像他这样普普通通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就求一个心安。   心安了的燕月明,继续小跑着去找小方。可是等他到了地方,打开帐篷,却发现小方不在。   这帐篷住的是重症病人,一共三个床位,另两个都还在昏迷中。燕月明仔细看了他们没有苏醒的迹象,又退出去找医护人员问。   问了一圈下来,燕月明的心直往下沉。   小方不见了,没人看见他去了哪儿。   打电话、用耳麦呼叫,均没有回应。月光如水,照在燕月明身上,冰冰凉凉,却没有犯规之感。因为研究院送来了特制的如同蛛丝一般的细的网,就装在楼顶,很好地将月光过滤。只是这东西造价昂贵且稀有,所以只能拿出来应个急。   燕月明抬头看了看月亮,又返身去帐篷里仔细查找,却还是一无所获。而就在这时,又一波冲击到来。   那如同心脏调停的声音在耳畔长鸣,燕月明感觉到了熟悉的晕眩,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但他到底有了一点经验,整个人踉跄的同时抓住了行军床的床尾。牙齿咬破舌尖,让鲜血刺激着大脑,恢复一点思考的能力,然后跑动起来,给帐篷内其他的病患戴上气雾剂的呼吸阀。   能救一个是一个。   病患闷哼着,耳朵里已经流出了血。本来就脸色惨白紧闭着眼迟迟没有醒来,看这样子,更悬了。   燕月明受不了这样的场景,他会哭,可又得忍着。   他回头,目光仿佛透过帐篷的帘子、跨越空间的距离,投向了那些遥远的缝隙。打春行动到底进展如何?   妄图毁掉缝隙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第224章 冬游园(十)   “青城急电!”   “海城急电!”   气相局总部,紧急响起的电话铃声就像一支支穿云箭,刺破心脏。负责接线的工作人员怔愣了半秒钟,这才捂着自己砰砰狂跳的心口,接起电话。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匆忙的脚步像是要把所有呼吸都踩烂,让你喘不过气来。   “局长!”   “缝隙出事了!”   五个阵眼,排除一个被月光笼罩的和平街14号、一个冬游园,还有三个。打春计划主要针对的就是这三个阵眼关联到的缝隙,两个在外城,一个在上方城。   而就在刚才,这三个缝隙的通路全被切断。各城气相局投入进去的人手悉数被困,无一人逃离。   如果说打春行动刚开始,气相局还能收到点从缝隙里传回来的消息,那现在,全都抓瞎了。他们自以为做了万全的准备,提前拟好了撤退路线,在途经的所有缝隙里都安排了接应的人手,用上了所有能在缝隙里奏效的传讯手段,然而——   事与愿违。   敌方的手段有时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缝隙封闭、通讯中断,紧接着是第二波冲击的到来,没有人再知道那几个缝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里面的人是否安全,所有都要靠猜。   然而猜测会引起恐慌。   “是像胡地一样,为了保护阵眼不被破坏,所以封闭了吗?”   “不对。”   局长郝芳沉声说出了另一个可能,“这是瓮中捉鳖。”   先让搜救队员进去,给他们能毁掉缝隙的期盼,然后将他们困在里面,予以痛击。气相局派进去的可都是搜救部的精英,这要是都折损在里面……   所以这到底是单纯的相的反击,还是早有预谋的请君入瓮?   郝芳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双手撑在桌面上,问:“冬游园那边怎么样了?”   冬游园此刻乱象频出。第二波冲击的到来,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抵达了精神崩溃的临界值。他们身上是没受什么伤,也没有挨饿受冻,但脑子不行了。思维混乱、认知出错,无法保持理智与思考,就会在浑浑噩噩中再次犯规。   犯规次数叠加,量变会产生质变。于是紧接着身体状况也开始出问题,哪哪儿都不对,平和的心态被磨出了毛边,一点摩擦就会走火。   客人之间肢体冲突频发。   现场的工作人员是很多,穿着各色制服,甚至手持枪械,声嘶力竭地在维持秩序。可他们面对的是一整个冬游园的“精神病人”,没有道理可言。   楼顶的医疗区人满为患,气雾弹再次登场。   陷入混乱的人们被强行灌入了“镇定剂”,事态似乎得到了控制,但隐忧众多。燕月明没能找到小方,第一时间就跟阎飞通气。   阎飞又又又受伤了,这次是救人的时候胳膊砸在了栏杆上。他捋着袖子,满眼肃杀,直截了当地说道:“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帐篷里又没有缝隙出入口,所以要么他是内奸,要么他被内奸搞了。”   不等燕月明接话,他又问:“你觉得你们后勤部,还有谁有问题?”   燕月明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是一个新人,入职不久,业务不算多熟练,跟大家也都不算很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不愿意怀疑任何一个人,就算怀疑,他又能怀疑谁?   好在阎飞也不执著于从他嘴里得到答案,他拿起旁边的外套穿上,道:“你继续留意。我只有一点提醒你,如果小方再出现,无论什么情况,保持怀疑。”   燕月明就这样忧心忡忡地往超市走,心里还在念叨着:保持怀疑、保持怀疑。这对小明来说很难,去怀疑、去猜忌,去玩心眼,都太难了。   他喜欢顺遂的生活,喜欢单纯的快乐,可偏偏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又必须那么做。   “小明!”   跑到半路,又有人叫住他。穿橙红色制服的搜救队员跟他打了个照面,跟他说洋洋游戏厅那边有人找他,便又急匆匆地离开。   燕月明知道洋洋游戏厅那边有谁,不就是他那些不太着调的朋友吗?可他们如果有事,不去找搜救队员,找他干什么?他小明很厉害吗?   除非洋洋游戏厅那边的工作人员全军覆没了,否则何必舍近求远?   保持怀疑?   保持怀疑!   燕月明的脑子实在有点超负荷运转了,于是干脆怀疑一切。左看右看,他发现另一队巡查部的队员,当即把人拦下来,报出刚才那个传信者的工号。   他记忆力可好了,只是打了个照面,就记下了对方工牌上的号码。   “洋洋游戏厅那边,确实没听说出什么事了。”巡查部的仔细一品,也觉得有问题,当即把事情接了过去,“你放心,我们马上去查。”   燕月明点点头,有点庆幸又松了口气,脚步一转继续往超市走。   走不了几步,商场中庭里悬挂着的巨大广告气球突然炸了。“砰!”一声巨响,周围的人尖叫着躲避,还有些没力气走不了的,直接抱头。   燕月明出于本能,出于职责,看到人群中有个腿软地瘫倒在地上,连忙去拉他。好在一切都是有惊无险,众人惊魂未定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发现那气球它只是炸了,并未产生任何不良的后果。   “好险、好险。”   “我还以为又发生什么事了呢。”   有人拍着胸口满脸庆幸,也有人实在受不了了,眼泪从捂着脸的指缝中流出来。燕月明从兜里掏出了纸巾递过去,帮着旁边的工作人员进行安抚。大家认出了他,看见熟悉的面孔,自然而然地向他靠拢、跟他说着话,以此来获得片刻的放松。   然而就在这时,小动物的本能上线。   燕月明后颈一凉,条件反射似地将身前的人推开。人群中传来“哎哟”声,大家满脸错愕,似是不知道小明为什么突然发疯,而小明已然握紧了他别在后腰、藏在外套里面的小金斧的斧柄。   仓促之间,他压下斧柄。斧头变换了位置,“铛!”的一声,恰好挡住了刺来的刀。一片喧哗之中,没有多少人听到这一声响。   但冬游园的灯光,在水果刀上发生折射,刺痛了周围人的眼睛。   那对着燕月明挥刀的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头发有些许凌乱、眼中有血丝,一身衣服皱巴巴的,很符合冬游园游客现状。   他混在人堆里,没有人会看他第二眼,也正因为如此,当他靠近燕月明时,没有人在意。而此时,他像是倏然惊醒过来,手一抖,刀就掉在了地上,而后拔腿就跑。   “你站住!”小明拔出斧头,在后面追。   好险啊。   居然刺我腰。   不知道那里还有肾吗?   好阴毒的手段。   小明也逐渐阴暗起来,阴暗小明拿着斧头沿着中庭的走廊,追了人家一圈。画面有点诡异,大家看着这样的小明,心态忽然就平和了。   看,小明在跳脚。   咦?他跑不动了。哦,他又开始跑了。   他哪儿来的斧头啊?   看起来像纯金的!很有财富啊小明!   哦哦哦他终于把人家扑倒了。   但是没刹住车,两个人一块儿滑出去十米远,撞在垃圾桶上。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的燕月明,咬着牙,差点哭出来。他好累,累就算了,还有人要杀他。   垃圾世界,竟妄图取我狗命。   偏偏小姨不在。   学长不在。   这要是没人,燕月明指定得哭一场。做人太难了,做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更是难上加难,从前的他哪里会想到,有一天他会拿着斧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搞追杀?   垃圾世界,诅咒你。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燕月明一边阴暗、一边可怜,周围的客人们看到他红了眼眶,也纷纷落泪。行凶者很快被带走,他那个样子,显而易见是被鸩给控制了。   鸩还在冬游园内,并试图杀死燕月明。这个认知让所有人都很火大。   “我们小明做错了什么?!”   “真是又阴险又low,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你那是脑子晕的。”   “我脑子晕不是鸩的错吗?”   “那个是不是鸩?看我现在就去——”   “那是垃圾桶!”   “呸!”   “垃圾!”   ……   “大家冷静、冷静。”现场工作人员开始安抚群众时,燕月明被护着离开。这回他终于安全地回到了超市里,整个人都有点蔫。   【草莓】:你出去被人打了?   过了几秒。   【草莓】:鸩要杀你?   燕月明看到这条消息,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   【游客】:你知道?   【草莓】:用膝盖想也知道,我还知道,跟阵眼相关的缝隙关闭了吧?   如果说刚才的燕月明只是打起了一点精神,那现在就是全神贯注了。关于缝隙里的变化,他也只是在阎飞那儿听到了一点。   消息没有对外立刻公布,是怕引起恐慌。所以他迅速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游客】:那你能告诉我吗?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到底在哪儿?在光明超市吗?   【草莓】:你猜?   【游客】:求求你了。   【草莓】:我还没让你求我呢。   【游客】:QAQ   【游客】:求求你,告诉我吧。   【草莓】:……   此后三分钟,对面没有再发消息过来。燕月明有点失落、有点难过,还有点自责,难道是他求人的方式不对吗?他很诚恳啊。   燕月明吸了吸鼻子,憋了半天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草莓】:不要碰瓷。   【草莓】:我可没有欺负你哦。   【草莓】:当然了,就算我欺负了你,黎铮也不可能过来砍我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草莓】:^-^   【草莓】:你可以当我是,穿梭于各个智能操作系统之间的,赛博幽灵。   看到这句话,燕月明的眼泪都收了回去。赛博幽灵?智能操作系统?穿梭?他想起那几个缝隙的情况,一一对应,灵光乍现。   【游客】:你能去是非监狱!   是非监狱,正是实验中学那个阵眼所对应的缝隙。 第225章 冬游园(十一)   这叫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草莓果农没有否认燕月明的话,燕月明惊喜之余,迅速通知了阎飞。兹事体大,他可不敢随便拿主意,而阎飞去过是非监狱,那里的情况他最了解了。相对来说,燕月明也比较信任阎飞。   阎飞赶到超市,没有一句废话直接进入正题。草莓果农却人设不改,对着阎飞也依旧不着四六的,问他:   【草莓】:苏洄之上次在是非监狱完成脑域接驳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了。大脑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我看到了好多八卦,你要听吗?   阎飞挑眉。   燕月明则心里惴惴。这个草莓果农跟那两兄弟有什么宿怨么?怎么到处兜售他俩的八卦?人死了之后是不是都会放飞自我?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们留恋的了么?   【游客】:不感兴趣。   【草莓】:你好无趣。   【游客】:说吧,什么条件?   【草莓】:你觉得什么条件能够打动我呢?我都已经死了吖。   阎飞一上阵,两人的对话就变得简单直白了起来。草莓果农虽然是个NPC,但却是目前唯一能打探到缝隙内消息的存在,阎飞、或者说气相局需要TA的配合,上方城需要TA的帮助。   可草莓果农呢?   这个人的态度非常模糊,非敌非友,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乎,只喜欢讲八卦。   【游客】:你说自己是赛博幽灵,还说上一次你就在了,所以缝隙里的变化,你应该都知道?   【草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不用跟我旁敲侧击。   【草莓】:不如我来问你们,就算我提前通知你们,缝隙会出事,你们就不会派人进去了吗?   阎飞凝眸,双手抱臂看着屏幕,手指在胳膊上富有节奏地轻点着。他并不否认对方的话,打春行动势在必行,绝不会因为一点风险就停摆。而对方的话也表明,TA确实知道很多事,手里的筹码可能比他们想象得要多。   “你继续聊。”阎飞对燕月明叮嘱了一句,快步走出超市跟指挥部打电话。   现在冬游园里的信号越来越差了,网络也时断时续,非常卡顿,他必须走出一定距离才能打上电话。   燕月明接过了沟通的重担,一边工作一边聊天,最后破罐子破摔,为了投其所好,真的开始聊八卦。   【草莓】:你们都知道黎铮出生在缝隙里对不对?但你们知道是哪个缝隙吗?   【游客】:不知道啊。   【草莓】:阴阳眼。   【游客】:!!   【草莓】:那个江南小镇,养了他的那户人家,还拿他当童养夫养的呢。差点儿给他结了冥婚。   【游客】:!!!   怎么到处都有人跟他小明抢男人?!   燕月明感受到了世界对他深深的恶意,聊得愈发真情实感,打字噼里啪啦打到飞起。   【游客】:是哪户人家?叫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啊?   【游客】:包办婚姻是不对的!   【游客】:严厉抵制!   【草莓】:怎么,你要去讨公道吗?   【草莓】:那是镇上的族长家,你这小身板上去还不够人家一顿打的。   小明很气,心里又很疑惑。   【游客】: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啊?你也在吗?   【草莓】:我偷听到了全知全能空间站的墙角啊,哦,还有你小姨的八卦,你要听吗?   【游客】:!!!   不是,你的业务范围怎么这么广泛?这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的八卦吗?全知全能空间站又是什么地方?   燕月明快被无数的疑惑冲昏头脑,庆幸的是,阎飞回来了,且一回来就雷厉风行地接过了话茬。   【游客】:郁莘?   【草莓】:终于查到了啊。   【游客】:科技农场的创始人之一,农大的博士,于5年前失踪。奇怪的是,你的家人报警时,距离你失踪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们似乎并不想让你回来。   【游客】:你掉进了缝隙里,遇到了黎铮?但黎铮也没有把你的事情上报,是你要求的?   【草莓】:^-^   【草莓】:完全正确。   两人交流时,燕月明也看到了阎飞发给他的详细资料。   郁莘,女,家住上方城城郊,失踪时27岁。家境并不优越,但胜在天资聪颖。从上学时的资料来看,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就是不大爱交朋友。她家里还有一个亲妈,一个后爸,以及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郁莘读研究生期间,开始与人合伙创立科技农场,别人提供资金,她提供技术。只是后来的事情就看得燕月明开始蹙眉了。   科技农场蒸蒸日上,极品亲戚就冒出来了。后来郁莘失踪,家人却故意拖延报警时间,直到——律师出现。   郁莘似乎早有防备,提前立下了遗嘱。   她只是失踪,还没有被判定死亡,但意识觉醒后,各地失踪案频发,相应的法律也逐渐完善。所以她不光有遗嘱,还有应对失踪这类特殊事件所立下的委托。   简而言之,不管是她死了还是失踪了,她的财产都只会捐出去,别人分不到一点。   燕月明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不让学长把她死亡的消息带回来了。只要她不死,还活着的人就有希望。   什么希望呢?   郁莘回来,修改遗嘱,将钱分给他们的希望。   【草莓】:看来黎铮确实没有违背诺言,将我死亡的事情说出去。你们气相局就要差一点了,不懂得什么叫弹性执法。   阎飞挑眉,他可不是什么老顽固,但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跟她争辩。现在看来,请她的家人来说服她是不可能的了,这上方城里,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她好留恋的。   一个早逝的天才,到底会在乎什么呢?   燕月明也想不到,而这时,他看到郁莘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草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是NPC。如果我帮了你们,以至于相最终被你们消灭了,我就有可能会消失?   【草莓】: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杀死自己第二次呢?   因为你是个好人?   燕月明心里骤然冒出这句话,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来。这种话太空泛、太假了,而且人家都英年早逝了你还夸人家是好人,那不就是好人不长命么?   骂人家呢你。   燕月明以前上网,也经常看到很多人说“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虽然有人对此持批判态度,可做了鬼还要五讲四美积极奉献,那也确实太不人道了。   他想啊想啊,绞尽脑汁地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话可以劝她。正愁着呢,看到阎飞已经在那儿问了——   【游客】:你第一次又是怎么死的?   好直接!   【草莓】:你就不怕刺痛我脆弱的心灵吗?   【游客】:你看起来也不脆弱。   【草莓】:行吧。   【草莓】:掉进缝隙受了伤,太久了也没人来救我,后来救不了了,刚好碰到黎铮,我就让他给我选了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死了。   看着这段话,燕月明就受不了了。这世上哪里有真的坚不可摧的人呢?有的也只是在硬撑罢了。就像他学长,就像郁莘。   小明心痛到想要落泪。   【草莓】:不过也不是绝对不能救,勉强还是能救一下的。   【草莓】:我当时虽然受了伤,但心情不错,来了兴致,所以决定亲自做一个实验。如果我能够迭代在缝隙里,并保有自我意识,是否就能算得上——永生?   啊?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把眼泪憋了回去。   阎飞微微眯起眼,过了两秒,他反而笑了一下。   【游客】:你成功了?   【草莓】:成,也不成。   【草莓】:我成功在缝隙里迭代,成为了船坞的智能中控系统的一部分。不过这五年来,系统只是系统,并不具备真正的思想,直到暴雪来临,缝隙大变。   郁莘苏醒,才发觉世界又变了样。她成为了一个生活在电子世界里的幽灵,可以流窜于各个缝隙里,还在胡地关闭前捕捉到了全知全能空间站的电波,窥探到了一些无聊的秘密。   永生了吗?   好像永了,又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天才的思维燕月明不懂,他想了想,拿着郁莘的资料给阎飞看,指着其中一行字跟他这样那样耳语一番。阎飞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燕月明当即羞涩起来。   阎飞:“你试试?”   燕月明飞快点头,双手摸到键盘开始打字。   【游客】:你知道那么多八卦,那你听过猫猫神和旧日阴影吗?   【草莓】:咦?   【草莓】:这我还真不知道。   燕月明一看,眸光微亮。   有戏啊!他当即慷慨激昂八百字,拿出了键盘侠的态度,从各个维度痛斥旧日阴影。虽然因为脏话词汇量不够丰富,让他骂人看起来像小学生,但重点是字多,一看就很有分量。末了,他又总结陈词。   【游客】:你曾经也养过猫对不对?有的时候猫比人可爱对不对?   【游客】:可是旧日阴影居然想斩断猫猫神的尾巴,还要在它的断尾上接触手!会蠕动的、黑色的、丑丑的像大章鱼一样的、没毛的、滑溜溜的、还有咸腥味的触手!   【游客】:它无耻!下流!没有格调!虐待小动物!   【游客】:永生的话就得跟它永远在一起!   【游客】:在一起!   对面陷入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良久,才缓缓打出一行字。   【草莓】:你对这个low货的形容,确实膈应到我了。 第226章 冬游园(十二)   郁莘说膈应,是真膈应。   燕月明话里话外都是她要跟相那个low货永久绑定的意思,就好像她虽然能永生,但永生的代价是嫁了个满肚肥肠还长触手的老男人——噫。   她不得不再次强调:   【草莓】:你真不可爱。   不等燕月明那边回答,她又继续说话。   【草莓】:不过,是非监狱那边已经被我控住了。这还得多亏了苏洄之,上一次他在主控室进行脑域接驳,让我得以浑水摸鱼,趁机夺取了控制权。   【草莓】:你们的人死了两个,但大体存活。不过想要毁掉阵眼,你们要做的不是毁掉是非监狱,而是找到真正关闭它的办法,把它废掉。   【游客】譬如?   阎飞发问。   【草莓】:相看似无所不能,实则也不过是躲在规则背后行使一些鬼蜮伎俩的宵小之徒。规则才是根本,它没有立场、没有属性,就像“世界”这个程序运行出错时打的补丁一样。只要遵循它,相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燕月明看到这段话,就想起了学长以前说过的话,规则是中立的。郁莘看起来和学长持相同的意见,但她忽然说这段话,想表达什么呢?   规则才是根本,所以……要从规则入手?   阎飞已经有了判断。   【游客】:不知法庭?   【草莓】:Bingo。   燕月明愣怔一秒,这怎么又扯上另一个缝隙了?但下一秒,当他想起不知法庭和是非监狱这两个缝隙之间的关联,就明白了。   是非监狱的部分犯人,就是由法庭审判过后,再送过去的。法庭审判、监狱服刑,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流程,是一道铁规。那么,由法庭作出判决,出具文书,关闭监狱,想来也是合乎规则的。   【草莓】:规则是什么?   【草莓】:它可以是绞刑架上的绳索,也可以是保护你的藩篱,更可以是武器。缝隙里那么多NPC,你可曾见过他们对相感激涕零、虔诚跪拜?   【草莓】:他们遵循的依旧是规则,是自己的人设。   【草莓】:这个世界,从来不属于相。   【草莓】:一切冠冕堂皇、高高在上,都是它的遮羞布。   燕月明从郁莘的话里,品出了一丝嫌弃、一丝轻蔑。也许这就是天才的格调,敢拿自己的命来做什么永生实验,也敢毫不畏惧地俯视那什么世界意识。   他再看那位四队队长,嘴角露出一点笑,看起来也非常赞同。   【游客】:我喜欢你这个说法。   【草莓】:这不是什么说法,这就是事实。   阎飞挑眉。   【游客】:你确定?   【草莓】:我都说了,我偷听到了全知全能空间站的壁脚,一个本世纪最大的谎言。   谎言?   燕月明隐约捕捉到一点什么,脑子里的记忆在翻涌。本世界最大的谎言?那必定是跟相、跟规则有关的,而从郁莘刚才透露出的意思来看——   他想到了!   燕月明眼睛倏然瞪得老大,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阎飞的胳膊,手里不自觉用力,“学长跟我说过!一个谎言,一个猜测!”   阎飞任他抓着,看到他这么激动,脑子里也隐约猜到一个模糊的方向。他并不喜欢搞那些理论性的东西,但在搜救部待久了,自然而然也会产生一些怀疑、一些见解。   思及此,他重新看向屏幕。   燕月明也跟着一块儿看过去,只见郁莘又打出一行字。   【草莓】:意识觉醒根本不会造成世界崩溃。   【草莓】:这是一个阴谋,一场对于全人类的大洗脑。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自我意识的觉醒,导致世界差点崩溃了呢?是什么让你这么认为?是你的大脑。   你的大脑会欺骗你。   而这恰恰是相的拿手绝活。   【游客】:我知道了。   阎飞打下这几个字,对燕月明叮嘱了几句,就又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燕月明看着他的背影,满腹疑惑,他知道了?接下去又准备做什么?这是已经有计划了?   他没来得及问,站在原地继续看着屏幕,小脑袋瓜子想啊想啊,悟出了另一个道理——郁莘其实根本不用他劝。   她早已知道了许多的秘密,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哪里是燕月明当一个键盘侠怒喷八百字就能改变的?要不是早有打算,她也不会那么快就控住了是非监狱。   小明被欺骗了感情,但小明不生气。   他很开心。   因为从来都不想当什么英雄,队友越给力,他越开心,也越安心。他愿意一直当那个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小后勤,而且现在这个小后勤也快撑不住了。   燕月明深呼吸一口气,又往自己嘴里塞了颗气相局特供的糖,希望能打起精神,再坚持一会儿。郁莘看起来是暂时上了他们的船,答应帮忙了,但冬游园的事还是迫在眉睫。   只是忙了不过一刻钟,阿龙回来,蹙眉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便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小明?”   燕月明睁大眼睛,“三啊,我看得清楚,没问题。”   阿龙看看自己的手指,确实是三根,但是他又诚恳发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燕月明歪了歪脑袋,“啊?哪里奇怪?”   阿龙很无语,“我刚犯规,手变成粉色的了。”   燕月明:“是吗?”   阿龙:“是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赛一个的疑惑。   49号唐娇娇无奈地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按住他俩的肩,告诉他们:“都别争了,你的手是绿的,看起来像中了史莱姆的毒,再不治你也要变成史莱姆了,前辈。”   语毕,她回头看向搜救队员,“麻烦你们了,把他俩带下去休息。”   燕月明和阿龙当即被“拖走”。   唐娇娇是休息了之后才过来的,随着后勤部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能用的人手越来越少了。但唐娇娇对自己有信心,她可是在麻烦无限公司里中了尸毒,都能苟到最后苟出奇迹的人。   那厢,燕月明被带去强制休息。因为身体和精神确实都已经到极限了,所以他躺下没多久,就昏睡过去。   但是哪怕休息室里点了熏香,他这个觉也睡得不安稳。他频频做梦,一会儿梦到天塌了,一会儿梦到触手怪打人,深陷在光怪陆离的梦里,许久才换来片刻安宁。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现实世界里发生了更光怪陆离的事情。   天上掉下了一只兔子。   这兔子好肥、好大,纯白的皮毛上沾着血,还未落地就已经死了。掉下来之后,砸在地上,那更是死得不能再死。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陆陆续续地,天上下起了兔子雨。翻遍上方城的历史,他们上方城下过流星、下过金子、下过鱼,但就是没下过兔子。   后来他们发现,那兔子是从坑坑洼洼的月亮上掉下来的。不止是气相局、研究院这些地方的人发现了,普通的居民也发现了。   开玩笑,着天上除了月亮上能有兔子,还有哪里有兔子吗?   城内议论纷纷。   无数扇亮着灯的窗户里,偷偷掀开一条缝的窗帘后面,都藏着无数的人影。   “那肯定是嫦娥的兔子!”   “那嫦娥呢?”   “谁在月亮上杀兔子啊?嫦娥不是只有一只兔子吗?她改行搞养殖了?”   “你们懂什么?养殖致富!”   “大女主!”   “不不不,你们都错了,那不是兔子,肯定是你们的幻觉。”   “那你说那是什么?”   “是——兔拉斯基。”   “滚。”   ……   当然也有心大的,这会儿还能呼呼大睡。被扰了清梦之后,对着窗户外头大骂天上的人高空抛物,没有道德。   没有道德的Lily坐在月亮上边的诡树下,正用冷飕飕的目光盯着大黄。   大黄把头扭向了一边,心虚、气短,悄悄回头看一眼黎铮,又迅速把头转过去。他听到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冷笑。   “需要我给你鼓掌吗?”他问。   大黄虽然听不懂这句话,但它用狗脑子想一想,都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人类,怎么这么小气,它不就是太过兴奋,一时没收住,吃发光饼子的姿势不对,给掉进来了吗?   它又悄悄看一眼黎铮,而后被抓了个正着。   黎铮仿佛浑身散发着黑气,手里还拿着把漂亮匕首,转着转着,一刀飞出去,一只兔子就嘎了。他再慢条斯理地擦着匕首上的血,幽幽说道:“我出来很久了。”   大黄呜咽,可怜兮兮,他用这招哄过人类狗子很多次。   黎铮不为所动,他一边擦着匕首一边说:“要是你那人类朋友问起来,我这看起来可有可无的男朋友怎么还不回去……”   大黄:“汪呜?”   黎铮:“你负责解释。”   大黄:“汪?汪呜!”   黎铮笑了笑,“不会说人话?”   大黄警惕。   黎铮:“没事我教你。”   大黄后退。黎铮进一步,它就退一步,它觉得危险极了,转头拔腿就跑,却正好又撞上一只死兔子。   兔子被它撞飞了,直往下掉。   它又回头看黎铮。   黎铮藏在斗笠下的脸若有所思,蓦地,他的嘴角又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释放出令狗忌惮的气息来,“这样吧,会投球吗?”   大黄歪着头,“汪?”   黎铮:“你把这兔子往胡地扔,砸死一个是一个。” 第227章 冬游园(十三)   今日胡地有雨,兔子雨。   雨量小,但杀伤力大。   “哎哟、哎哟!”   “哪来的死兔子砸我?!”   挎着菜篮子走过街头的胡地居民,被兔子砸了个正着。他摔倒在地上,头磕破了,手臂骨折了,嘴角还淌着血呢,好不容易爬起来,一支话筒就戳到了他嘴边。   “你好,请问你现在还好吗?”青蛙头奇志闪现,又搞起了他的街边采访。   “你不会用眼睛看吗?”居民一张嘴,血沫就喷在了奇志的脸上。绿色的青蛙头上喷了红色的血,画面有点诡异。奇志也没有擦,听话地看了,那圆溜溜的青蛙眼左看右看,又把话筒往前一递,“看完了,你看起来不太好。”   “废话!”居民翻了个白眼,那只断了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却没有出血,看起来像是仿生肢。   奇志又问:“请问你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呢?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什么什么东西?那东西就在你脚下你没看见吗!居民往下扫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火冒三丈。奇志一只脚踩着死兔子,一只脚还踩着他买的番茄,难怪看他整个人都是歪的,脚下踩的东西都不一样,身子能不歪吗?   “奇志,你踩到了我的番茄。”居民郑重提醒他。   “什么?!”奇志的话筒又一次戳到了他脸上,青蛙头上仿佛笼罩着愚蠢的光芒,“在哪里?”   居民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在你脸上!”   奇志扑通倒地,话筒咕噜噜滚出老远。就在这时,又一只死兔子如同炮弹般砸下来,一头撞在前方民居的烟囱上。   “砰!”   烟囱裂了。   奇志和居民都呆呆地看着那裂掉的烟囱,以及烟囱里冒出来的拐了弯的烟。紧接着,前方的屋子里就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见鬼的天气预报,从来不准!”   房屋里,老旧的大屁股电视上,屏幕左上角显示着当日的天气。天气预报根本没说要下雨,更别说下兔子雨了。   胡地的居民们表示愤怒。   前几天才刚停过电呢,这日子过得,糟心。   兔子雨还在持续。   不过片刻,屋顶上的瓦片被人从里到外掀开来,一个胖乎乎的大婶爬上屋顶,抓起那只死兔子,又爬了回去。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了街边的奇志和倒霉居民,朝他们比了一个中指。   在胡地,这是一种友好的打招呼的方式。   奇志又爬了起来,举着话筒非常执着地问居民怎么看?   居民在房屋里传来的剁肉声中,说:“你问我?我连天气预报是谁报的都不知道,你知道吗?”   奇志还真知道,是全知全能空间站。   他为什么知道呢?   奇志歪了歪头,想起来了,是倚红船的唐小姐告诉他的。   此时此刻的全知全能空间站,一片混乱。   “错了!又错了!”   “天降异象!”顶着银白色金属头盔和天线的瓜皮接线员们,抱着头奔走相告。继天狗食月之后,兔子又死了,还掉进了胡地,太可怕了。   胡地明明已经关闭,兔子怎么还能掉进来?   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因为月光照出了通路?”   “因为狗?”   总而言之都太可怕了。他们才刚刚搞定停电的事情呢,幻树的电闸也才修好,刚刚通上电,又搞这一出,让他们脆弱的心灵都开始摇摆。   “狗不会吃人吧?”   “我们要先跑路吗?”   瓜皮接线员们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都无心再去查到底是谁毁了电闸。天降兔rain,必须to run啊!   老祖宗的智慧不能丢!   至于是哪个老祖宗,天下祖宗那么多,总有一个会放点幽默的洋屁。   可对于瓜皮接线员来说,全知全能空间站就是他们的老巢,是他们的家,岂能随随便便跑路呢?怎么着也得带着空间站一起跑吧?   又能跑哪儿去呢?   大家的天线凑在一块儿,集思广益,然而就在这时,又一个黑夜来临。其中一个接线员看到了月亮,眼睛瞪大,瞳孔骤缩。   “狗!”   “快看狗!”   只见那坑坑洼洼的月亮上,出现了一个足以遮挡整个月亮的巨大的黑色狗影。它有着健硕的身躯、锋利的爪子,蓄势待发,威猛、凶悍。   它一张嘴,就露出了尖尖的犬齿,仿佛能瞬间将你的血肉撕碎。哪怕隔着老远,你也好像能听到它压抑在嗓子里的怒吼。   瓜皮接线员们吓了一跳,有那胆小的直接跪在了地上。   “天狗凌日!”   “亡世之兆啊!”   Run!   必须to run!   在这疯狂的兔rain里,马上to run!   “滴滴滴!”   “滴滴滴!”   全知全能空间站里,信号疯狂闪烁。   月亮上,黎铮百无聊赖地打着手电,照着大黄,化身缝隙导演Lily铮。那手电的光打在大黄的身上,照出了它的影子。   光影在变化,距离的远近决定影子的大小,而Lily出手,必无失手。   他在带着大黄吃月亮时,同样目睹过幻树的熄灭。那样突然的熄灭,像熄灯似的,很难让人不产生一点联想。   而后他和大黄掉到了月亮上,发光饼子暂时吃不了了,因为他们就站在了发光饼子上,那怎么办呢?   之前的月亮虽然大,但跟大黄比起来,也不算很大,可以勉强吃一吃。   现在这脚下的月亮太大了,就得把大黄也变大一点。大黄的本体不会变,但它的影子可以变,譬如——用灯光。   这是缝隙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可能。   “你再吃一口。”黎铮看着大黄,发话。   “汪呜!”大黄不是很想吃,发光饼子太难吃了。但它正因为闯了祸而心虚,也看饼子非常不顺眼,最后还是张了嘴。黎铮指挥着它,巨大的狗头的影子覆盖到月亮的边缘,开始——虚空咬饼。   咦?   大黄竖起了耳朵,整个狗都机灵起来。它目光灼灼地看向黎铮,似乎很不理解,怎么它一口咬空了,但还是咬到了发光饼子。   黎铮勾起嘴角,“继续。”   大黄摇晃着尾巴,又欢快起来。   这边快乐了,下边的人,快吓死了。   上方城里,无数的人都忘记了不能望月的规则,抬头遥望。又在望见的那一刹那,吓得直往后退。   天狗吃月了!   这回可不仅仅是全知全能空间站的人了,现世的人也全看见了。那巨大的黑色狗影,几乎要把整个月亮都挡住。   它一口一块月亮,一口一块月亮,何其凶悍!   简直狗魔在世。   “大黄!”燕月明从楼顶的医疗帐篷里醒来,刚走出帐篷看了一眼,就差点给它跪了。别人认不出来那狗是什么狗,他还能认不出来吗?   鸩也要疯了,这狗、这狗、简直不把他,不把世界意识放在眼里。   如此猖狂。   不,这个月亮死了,那所有的月亮都得死。他咬牙切齿,目光却十足阴冷,那冷飕飕的目光跨越人海停驻在燕月明的身上,让他打了个冷颤。   小动物的警觉一下子拉满,燕月明瞬间握住斧柄,霍然回头——谁?!   谁又要杀他?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里突然有两个壮汉向他扑来。燕月明的心一下子提起,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急忙侧身避过,可谁知道旁边还有。   仓促之间,燕月明看到了他们的眼睛。那眼神不够清明,略显浑浊,让他直接猜出了罪魁祸首。   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得保命。   藏在身上的警报器被他瞬间拉响,而这边异动的同时,搜救队员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并迅速展开救援。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燕月明猝不及防。但攻击他的人也很仓促,手里甚至都没有武器。   搜救队员经验老道,“这么多人突然失控,鸩一定在附近!”   “所有人回到帐篷!戴上墨镜,从现在开始不要直视任何人的眼睛,不要有任何回答!打开你的手机摄像头,不会出现在镜头里的人就是鸩,警惕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   一条条指令下达。   “砰!砰!砰!”气雾弹将整个楼顶笼罩,既能让大家保持清醒、保持思考,缓解犯规带来的意识混乱,还会影响鸩。   正所谓,汝之砒霜,彼之蜜糖。   这气雾剂虽说不能对鸩产生多大的针对作用,但稍微克制一下,还是可以的。   冬游园楼顶的异动,周边区域的人都发现了。   如此令人恐惧的夜晚,没有人睡得着。他们看到气雾喷涌,那弥漫的雾气中身影晃动,看得人揪心。而城中某处居民楼的厨房里,一只颤抖的手正悄悄拧开煤气阀门。   一张被揉成了一团又强行平展的纸落在客厅的地上,上面有两个醒目的大字——WAKE UP。   拧着煤气阀门的手,纤细、苍白,因颤抖而无力。他拧了许久都没拧开,似乎害怕极了,又强行深呼吸让自己镇定,用过长的衣袖裹住阀门,试图继续拧。   月光如水,流淌在地上,淹没了他的身影。他低垂着头,骤然看到一点影子,便吓了一跳,整个人后退着撞在厨房的玻璃门上,视线不期然撞见了正在吃月亮的大狗。   太可怕了。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他几近崩溃,又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上前去,不顾一切地去拧阀门。然而就在这是,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窗口,用力拍响。   “啪、啪!”那声音几欲震碎男人的魂魄,让他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里,眼珠子瞪大,差点脱眶而出。   紧接着,一张年轻的脸突然出现在窗口,他嬉皮笑脸,“你好,我们是上方三剑客,少年救援队!”   “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咦?你在拧什么玩意儿?”   这话一出,窗口顿时又探出两个脑袋来。三个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青春、朝气、充满活力,仿佛这个诡异的小说世界特意设置的他的对照组。他的心态瞬间失衡,“滚!滚啊!”   窗口又探出第四个脑袋来,正是闻人景。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男人的失态,只是问他:“你真的觉得,死了就可以从噩梦中醒过来了吗?”   他手上还拿着一面八卦镜,手里掐着决,“我掐指一算,你这个死法,得下地狱。” 第228章 冬游园(十四)   要说闻人景为什么会和隔壁班的倒霉三剑客出现在这里,还要从他那不着调的老师开始说起。黎和平在气相局的医务室里疗伤休养,精神是恢复了不少,但身上的外伤哪里是那么快就能好的?可这人闲不住,知道燕月明进了冬游园之后,就更闲不住了。这会儿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要加入、要帮忙,以他那脾气,谁也拦不住。   闻人景可不得上行下效?   这不,冬游园里发现了梦醒理论的海报,全城都开始排查,并下发了文书,请所有居民小心留意。隔壁班三剑客偶然发现一点苗头,琢磨着要上报。可光上报哪行啊?热血少年当然要奋勇向前,斩妖除魔、拯救世界。   于是他们通知了闻人景,这个他们认识的同学里最厉害、跟气相局最有渊源的人。   闻人景没有托大,他告知了气相局自己的去向,并且带了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过来。此时此刻,他们四个半大小子站在一楼的棚子上,扒着二楼厨房的窗户,吸引里面人的注意,确保他不会真的拧开煤气阀门引发爆炸。   工作人员则从正门偷偷开锁潜入。   “下地狱”三个字,成功定住了那个男人。闻人景眨眨眼,已经摸到厨房门口的工作人员立刻行动,顺利从背后将人制服。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上方城的许多地方。   这边接到居民举报说有问题,那边也说有问题,大部分是疑神疑鬼的误判,但还是抓到了几个梦醒理论的支持者。   也有没抓到的。   晚上八点多,城东某公寓式商住楼内,发现了一起水箱投毒案。因为下药的人没什么经验,毒药被稀释过后浓度不高,所以暂时无人死亡。   半个小时之内,一辆面包车撞进了街边餐馆。司机喝得酩酊大醉,当场死亡,好在绝大多数人都安稳地躲在家里并未外出就餐,餐馆里只有准备关门的老板受了点轻伤和惊吓。   晚九点,燕月明的母校明湖大学出现无人机无差别杀人案。犯案者是个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大学生,他在无人机上做了个装置,搭载了无数轻薄的刀片,如同喷洒农药一般,闯进了人员聚集的宿舍楼。   好在学生们反应迅速,在最初的慌乱过后立刻躲进宿舍里面紧闭门窗,但仍有安保人员死亡,多人受伤。犯案者被捕时,坚称自己是在帮大家脱离苦海。   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主动去做的,有多少是被鸩控制了被迫去做的,暂时还无法统计。但气相局的每个人都明白——鸩潜伏多日的成果开始显现了。   他就在这里,在上方城,播撒了无数黑暗的种子,而现在,这些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开出了罪恶之花。   热血的少年们,永远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他们握紧的拳头锤着掌心,觉得愤怒、不解,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害怕、恐惧。   他们也不理解,刚才那个被救下的想要拧开煤气阀的男人,为什么在恨他们。   闻人景比他们好一点,他左手八卦镜,右手拿符纸,看起来很像个少年神棍,但少年人已经开始抽条了,那挺拔如青松的背影,已经有点可靠的模样。   他想起学长说过的话,又转告给隔壁班的同学,“我学长说,当一个人只想自己死的时候,你可以尝试去理解他;但是当一个人想拉着别人一块儿死的时候,他已经无药可救了,所以不要再问为什么,因为下一个被拉着去死的可能就是你。”   顿了顿,他又一本正经地补充说明:“括弧:我们学长想干嘛就干嘛,因为他很强。”   三剑客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在鲜血的冲击中,努力找回思考。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挠了挠头,“那就不问为什么了?不管了吗?以后碰上了怎么办?”   “快跑啊,报警啊。”工作人员叉着腰看着他们几个,“谁十几岁的时候天天思考变态为什么杀人?”   三剑客:“啊……”   工作人员:“所以你们知道现在你们最应该干什么吗?”   三剑客:“什么?”   工作人员板起脸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许是他故意板着的脸严肃中透着搞笑,三剑客沉重的心也重新变得轻盈起来,话也变多了。十几岁的年纪,天真烂漫、中二无敌,其实接受能力也并不弱。   他们更不理解的是——   “为什么啊?如果现实真的是一场大梦,死了之后才算苏醒。那我们现在是在梦里啊,那不就可劲儿造?反正死了才算活,史上最强复活甲!谁害我我给他一个大比兜,都不带犹豫的!”   “拳打小鸩子,脚踩小相子!”   “他们连死都不怕,究竟在怕什么呢?”   少年人天真的疑问散落在风里,无人解答。   冬游园内,一个过期了的少年、九成新的成年人燕月明,其实也不大理解。只是世界上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多了去了,这都得排到后面去,他现在最不理解的是——   鸩为什么变成了个女人。   搜救队在楼顶的各个出入口布控,在楼顶下面一层的所有窗口布控,所有地方都安排了人手,如同一张大网张开,终于逮到了鸩。   他纵有通天手段、千万种变化,但不能在摄像头里留下身影这件事,就是他最大的可被人甄别的点。可燕月明不理解啊,眼前这人分明是个长发的穿着裙子的女人,跟鸩一点都不像。   隐隐约约还有一点熟悉呢。   “你学我小姨!你不要脸!!!”燕月明气得脸都红了,拿着斧子的手都在发抖。阴暗小明再度暴走,拿着斧子追在鸩后头砍。   鸩会怕区区一个小明吗?他根本不怕,小明的斧子挥得毫无技术含量。   他甚至隐约感到一丝快意。   瞧瞧这被气到浑身发抖的模样,倒是比那只大黄狗可爱多了。要真能这么时不时逗一逗,取个乐,倒是不用杀他也可以。   逗趣。   对,鸩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最贴切。   可是,“砰!”   一声枪响,阎飞和肖莛同时出现,搜救部身手最好的两位队长齐聚于此,对鸩展开了围杀。鸩冷笑着后退几步避过,瞬间改变了心意,扬声道:“这样吧,如果你们杀了燕月明,我就把打折券的正确使用方法告诉你们,怎么样?杀一人,救万人。”   听到这话的搜救队员们咬碎了一口牙,又来了,鸩的常用把戏。他就喜欢看人类自相残杀,就喜欢挑拨离间,还说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没有人回答他,阎飞挑眉问自己的队员,“你们闻到一股味道了吗?”四队的队员秒懂,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放屁!鸩是好他妈臭啊!”   说话也不影响他们杀鸩,因为鸩总是会被人类的言语气到,所以他们平常队内训练时有些项目练得有点偏门——譬如如何在战斗过程中持续说话还不会岔气。   三队就跟他们不是一个风格的,那位队长同样好战、勇武,但作风严谨。三队、四队没少别苗头,但此时此刻,她和阎飞并肩作战,却难得地认同了他的队伍作风。   “垃圾话,骂得不错。”她微喘了口气,道。   四队队员诚邀她也加入,她却又冷酷拒绝,说:“我喜欢直接杀。”   她箭步跨出,三队队形随着她的动作切换,丝滑流畅,严丝合缝,不等鸩反应过来就将他围住。鸩慌乱了一秒,身形晃动,似乎又要变回原来的样子。四队队员立刻压上,配合三队行动。   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人再抢着出风头。   然而就在这时,高手过招逐渐插不上手的燕月明,忽然看到鸩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不对,这不对劲!   燕月明心里警铃大作,大喊一声:“小心有诈!”   可是已经迟了,“砰!”一声枪响,冷枪来自背后,目标是——阎飞!   动手的人是阎飞在重案组的前队友,他也在冬游园执勤,数次跟在阎飞后头行动,大家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再加上他与阎飞的往日交情,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反水?   “队长!”四队队员惊呼声中,阎飞后心中弹。他追击鸩的动作被迫停止,踉跄了一下,似是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昔日队友。   队友却冷静道:“我知道你穿着防弹衣。”   “所以呢?这就是你背后放冷枪的理由?”阎飞二话不说开枪反击,那子弹比他说出口的话还要快。   “砰!”   枪声响起的刹那,前队友却也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那子弹打在他肩膀上让他后退一步,鲜血直流,但没能打断他拿着武器的手。他直勾勾地盯着阎飞,忽然笑了笑,不逃也不避,决绝地按下小盒子的按钮。   燕月明不用思考都知道那小盒子是什么,肯定是类似引爆器的东西!   他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离他远去,他不顾一切地扔出斧子企图阻止,而说时迟那时快——比爆炸声更快响起的是枪声。   “砰!砰!砰!”枪声连响。   不知哪儿来的子弹击中了前队友,于刹那间将人击倒,黑盒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太狠了,没有什么啰里啰嗦的对话,没有什么言不由衷的推拉,生死只在转瞬之间。燕月明根本跟不上这速度,当枪声震得他耳朵嗡鸣,当所有的声音都重新归来时,他听到了直升飞机那震耳欲聋的螺旋桨的声音。   对了,是飞机。   是狙击手。   这是一场对鸩的全方位无死角的围猎,那——鸩呢?   燕月明倒吸一口冷气,倏然回头,就看到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你好啊,小明。”   “去死吧。”   燕月明感觉到瞬间的撞击,五脏六腑都差点儿移位,大脑失去思考。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地伸手去抓那近在咫尺的敌人,用尽了全力,好似抓到了什么,但又在瞬间脱手。   下一秒,失重降临。   呼呼的风声吹过耳畔,如同刀割。燕月明看到了所有人急切的脸庞,看到了头顶那坑坑洼洼的月亮以及巨大的黑色犬影,后知后觉自己被推出了楼顶。   那种感觉很奇妙。   他在坠落,但世界好像是静止的。与此同时一股阴冷侵袭后颈,让他反应过来——他犯规了,还犯了个大的。   犯什么规呢?   大概是大晚上的不能在冬游园跳楼?   哈哈。   这垃圾世界。   诅咒你!!! 第229章 冬游园(十五)   晚十点,月亮坠落于冬游园。   那怪诞诡谲的一幕,多年后还留在上方城居民的脑海中,没有丝毫褪色。因为月亮是真的掉下来了,不只是这个“月亮”,还有那个“月亮”。   他们看到巨大的黑色犬齿将银白玉盘撕裂,听到隐约的犬吠声仿佛从九天外传来,似闷雷,好像近了,又好像还隔着层什么,听不真切。紧接着,那被撕碎的、摇摇欲坠挂在夜空里的玉盘,开始浮现出金色的光点。   乌云缭绕,但遮不住金光。   好奇的、心脏砰砰跳动的人们,忍着望月犯规的惩罚,对着夜空投去了目光,而后惊奇地发现,那似乎是火。   月亮起火了。   犬吠声再次响起,那张开的大嘴狠狠咬住了最后一块月亮,用力撕扯。所有人惊呼着,后颈因为犯规而发凉,认知、意识都因为犯规而开始出现轻微的错乱,让他们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难道世界末日要到了吗?   离冬游园近的人们,还能隐约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不间断响起的枪声。世界好乱,这座城市里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一些超出正常值的事情。   “冬游园又怎么了?”   “天狗食月啊,真的是天狗食月!”   “它掉下来了!”   “天呐!”   “快关窗!”   ……   月亮终于被彻底撕碎,大半进了那狗肚子,还有一些碎片沾着金色的火光从夜空掉下来。那火光倒映在燕月明的眼睛里,他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   不过眨眼间,那月亮的碎片就直直地朝他砸了过来,而这会儿他都还没掉到地上呢。   提问:现在这种情况,他是先因为犯规被相掏了脑花呢?还是先坠楼摔死?还是被月亮的碎片砸死?   燕月明不知道。   风吹出了眼泪,又堵住了嗓子眼。燕月明听到惊呼声一片,还有许多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想呼救,可张了嘴却喊不出话来。   时间仿佛在此时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他开始怀疑——虽然冬游园的楼很高,但自由落体运动这么久,也该掉地上了才对啊?   他为什么还没掉下去?   等等!   燕月明忽然感到腰上传来拉力,像是有绳子拽住了他,硬生生阻挡了他下坠的趋势。惊疑之中他低头去看,果然在自己腰上看到了类似于登山绳的绳索。   有谁救了他吗?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顾不上被绳子拽住带来的痛感,顺着绳子往上看,待看到绳子的另一端时,那颗稍有些回温的心,又在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   他怎么不记得,摔下来之前,冬游园的楼顶上有突出的一截类似于起降装置的钢架?   哪儿来的?   钢架上放下了绳子,绳子上吊着燕月明。燕月明大概在离地十几米高的位置,随风晃啊晃,根本看不出来是刚吊下来的。   像——已经在那儿挂了三天三夜了。   一切的转变都突如其来。   月亮被狗吃了,掉落的碎片砸向上方城,引得全城哗然。关窗的关窗,注目的注目,然而那燃着火的碎片并未真正地砸落在地,它们掉下来了,又在大家都下意识地抬手躲避时,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当你再抬头看时,月亮还好端端地挂在天上呢。皎皎月光,灼灼其华。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吗?   无数人揉着眼睛,发出了这样发自心底的疑问。   气相局,留守在仓储中心的后勤部员工,看着天幕上骤降的【望月指数】,立刻连接通讯发出欢呼,“月亮恢复正常了!”   “请各单位注意,月亮回复正常了!Over!”   这个消息,让气相局的人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与月亮的变化息息相关的地方,最早出现的阵眼——和平街14号。   从和平街传来的消息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汪!汪汪!”大黄一路从天上掉进14号的院子里,砸在那棵高大的枇杷树上,硬生生砸断了好几根树枝,才堪堪挂在树干上,成了条吐着舌头大喘气的沧桑大狗。   它之所以还有力气叫唤,是因为余光一瞟,跟它有着同样遭遇的人类,单手抓着头顶的树枝挂在那儿,抬脚在树干上稍微借力,便在那根脆弱树枝折断前,潇洒落地。   他掸一掸肩膀,不留下一片碎叶,利落的身手让大黄看了都羡慕。   这个人类,恐怖如斯,逼迫它吃月亮、撞兔子,还放火烧了发光饼子上的那棵奇奇怪怪的树。至于它们为什么掉下来了?   因为它把饼子都吃了呀!   没有地方站了!   大黄可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玩意儿怪难吃的,如果不是那个人类魔鬼一边放火一边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跟它说继续吃,它怎么也吃不下最后一口。   吃完就往下掉,这会儿它再抬头一看,嘿,它回来了。   “汪!汪汪汪!”   我大黄又回来了!   狗叫声瞬间引来了负责驻守此地的气相局工作人员,他们看到大黄和黎铮,惊讶、错愕,又狂喜。   “大黄!黎老板,你们可算回来了!”   至于是怎么回来的?不重要了,现在都不重要了。   其中一个搜救队员火急火燎地冲上来把手机给黎铮看,“黎老板,快看小明,小明被挂起来了!”   黎铮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往外走。他步履不停,迎面碰上在外面巡逻的巡查队队员,直接打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已经将至冰点,“冬游园。”   此时此刻的冬游园,燕月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挂在树上的风干小狗”。他现在还没有被风干,但想来也快了,因为眼泪流得太多,脱水是必然结局。他也不想的,可是他忍不住,他太伤心了。   楼上楼下,无数颗脑袋、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他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主角待遇,但这待遇,细究起来,不要也罢。   没有人来救他,因为情况不明,无法擅动。这绳索和探出楼顶的钢架显然不是现实世界里应该有的东西,所以它是因为缝隙才出现的。   这里关联到了一个他们之前都没有发现的缝隙。   “小明?别紧张。”燕月明的耳麦里响起了苏洄之的声音,他在安慰自己。可是随着缝隙对冬游园的渗透逐渐加剧,人类的通讯手段开始变得不稳定,所以苏洄之的声音也时断时续。   燕月明反复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思考。越思考,他就越明白自己的处境,未知的缝隙、未知的规则,不轻举妄动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反正他被吊着,又没有摔下去死掉。吊着的状态目前看来还算安全。   可是他不下去,就会被围观。   冬游园好多人啊。   人人都认识他小明。   燕月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甚至跟窗户里的小孩儿对上了眼。对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扯了扯旁边家长的衣角,抬着头,好像在问这个哥哥为什么想不开要吊在这儿?   想到这儿,燕月明就不愿再往下想了。抬起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诶诶诶他是不是哭了……”   “哭了哭了……”   “小明!”   “怎么办啊我的小明?”   “呜呜呜……”   小明泪洒冬游园,因为粉丝众多,哪怕信号不好、网络极差,他拼命咬着牙不想让眼泪流下来的动图依旧被人发到了网上。   身为一个公职人员,燕月明很想保持伟岸、保持镇定,竖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可没过多久张皎月的声音也从耳麦里传来,她作为对策指挥部的人,也来到了现场,负责沟通传信。她告诉燕月明,因为刚才那一阵混乱,鸩受了点伤,但又跑了,而搜救部的人暂时还无法确定他关联到的是哪一个缝隙,所以——   “大家都在看着你,小明,这是转移所有人注意力的好办法。时间拖得越久,大家累积犯规的次数越多,精神状态就越差。但是当他们都关心你、想要救你的时候,这种纯粹的情感,万众一心的努力,可以压下许多负面的情绪。”   “你或许可以哭一哭。”   燕月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这个要求荒谬又合理,苏洄之还提醒他说:“要哭得好看一点。”   哇,这下燕月明是真的要哭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黎铮出现的时候。   灯火通明的冬游园,亮如白昼。燕月明远远地看到有人穿过警戒线而来,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那么的熟悉。   他跑得很急,不等工作人员放行就跨过了那警戒线,跟平日里做什么都从容的模样有点不同。而且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好像跟他对上了视线。   “学长!”燕月明抓着绳子,努力地保持身体稳定,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在看到黎铮的那一刻,眼睛里骤然出现的亮光,叫人无法忽视。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黎铮。   “哦豁。”   “学长?是不是那个?”   “是他、是他!”   “那个男人来了!”   ……   万众瞩目中,那个男人走进了冬游园。 第230章 冬游园(十六)   黎铮走进冬游园大楼时,阎飞已经在里面等他了。身上披着件外套,匆忙包扎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但他没时间再仔细处理,因为——   放眼望去,这儿也没别人能顶得住这位煞神了,苏洄之又在服务台走不开。   阎飞开门见山,“我们已经在想办法救人了,问题的关键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关联到的是哪个缝隙。”   黎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在说废话?”   而后不等阎飞回答,黎铮就径自掠过他,步履不停。阎飞耸耸肩,转头示意队员给黎铮送上耳麦,再快步跟上。   一路上有很多人在看他们,带着好奇、探究,但黎铮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没有分出半个眼神,眉目像染着寒霜,让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七楼很快就到了。   靠近玻璃幕墙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坐落着一家开放式的咖啡吧,原本这儿聚集了许多的客人在此小坐、休息,但现在已经被搜救部清出了一块地方,因为玻璃墙的外边,就是挂着的燕月明。   燕月明已经累了,那绳子勒得他难受,他不得不双手抓着绳子努力将自己往上提,但这样一来,他的手和胳膊的压力就太大了。   才一会儿,他就出了满身的汗。   他苦中作乐地想,幸亏这几个月掌心里长了点老茧,不然现在肯定又会磨破皮。要是出了血,让大家看见就不好了。   学长肯定也会担忧的。   正这样想着,耳麦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燕月明,回头。”   燕月明欣喜回头,就看到了站在玻璃墙里面的黎铮。下意识地想张嘴说话,却又乐极生悲,手里一个没用力,刚提起来的十公分又滑了下去。   绳索摇晃,他挂在上面也跟着晃。怕黎铮担心,他又努力地回头看他,想跟他说没事,殊不知这表情落在黎铮眼里,跟哭没什么两样。   黎铮的眸光暗了暗。燕月明虽然没真的哭出来,但那眼泪像堵在了黎铮的心口,让他有瞬间的滞涩。   不过这滞涩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旁人根本没看出来。   “还能坚持吗?”他问。   “能!”燕月明连忙点头。   这简短的对话,听起来根本不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但阎飞挑了挑眉,他品出了黎铮在称呼上的不同,人人都叫“小明”,倒是只有黎铮这个对象,直呼大名。   还挺别致。   紧接着黎铮的目光又迅速从燕月明身上移开,扫过四周,微微蹙眉。   阎飞正色,“你有什么发现吗?”   黎铮:“带我去楼顶。”   他们来了又去,留下满地八卦。   主角小明的八卦,谁都爱听,但此时此刻,不说所有人,至少绝大部分人都真切地希望小明能尽快得救。小明就是小明啊,是教科书上的小明,是普普通通有点倒霉但又努力、可靠的小明,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如果他能得救,那大家或许、应该、都能得救的吧?   他们议论着,有为八卦吸引的,也有自己想了办法,去告诉气相局的工作人员看能不能帮上忙的。气相局从不拒绝大家的建言献策,因为在这个荒诞诡谲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不可能。   不一会儿,黎铮就到了楼顶。穿过医疗区那帐篷林,他走到了楼顶边缘,毫不迟疑地踏上了突出的钢架,引来周围群众一片低声惊呼。   钢架探出楼顶大约三米的距离,对于恐高患者来说,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黎铮如履平地。他半蹲下来,似乎在检查什么,阎飞就站在他身后,道:“这钢架上没有任何标识,把人吊着的情况,也不止一个缝隙里有。我有点猜测,但不能确定。”   别看阎飞作风勇猛,谨慎、周全依旧是每一个搜救队员必备的素质。   黎铮站起来,微微眯起眼,“SB?”   这个猜测跟阎飞的不谋而合,他立刻道:“你确定吗?”   “冬游园摆了很多花和绿植,七楼的玻璃墙前有蓝色的鸢尾,但现在不是鸢尾的季节。”黎铮沉声:“那个傻逼财团的小儿子,最喜欢鸢尾。”   阎飞还真没注意到一朵花,更不知道某个NPC的具体的喜好。在这方面,他不得不承认从小出入缝隙且经营着花店的黎铮,要比他强得多。   如果眼前出现的缝隙真的是SB的话,那燕月明现在这情况……阎飞不由得挑了挑眉,难怪黎铮刚才都在骂“傻逼”了。   沙波集团,简称SB,胡地数一数二的大财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最为人熟知的,是豪门八卦。他们家的儿媳妇不是在集团外墙上挂着、在大门口跪着,就是在上演华丽逆袭,一个月逆袭一次,一年十二次,每次都踩着不同的红地毯、带着不同的BGM出场。   各路极品亲戚每三天蹿出来一个,打了小的必定来老的,族谱比字典还厚。什么天才儿童、108宝,他们孙子孙女走在路上都像克隆人侵占地球。   最疯的还是他们家的儿子,胃病是遗传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没有一个人的身心是完好无损的,肾还是可以互换的。   各城气相局的搜救队员在面对这群人的时候表情都是痛苦的,随时准备掐人中,随时准备跑路,去了一趟之后回来可保三年不谈恋爱。   最痛苦的一位回来之后长了恋爱脑,据说看谁都像在冒粉色泡泡,在三院治了整整半个月,差点爱上主治医生。   且到现在也没有说清楚自己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胡地已经关闭,照理说不会关联到那儿才对。”阎飞凝眸深思,“除非在胡地关闭前,那小儿子夫妻就到了外面,但我们没打探到任何相关信息。或者,胡地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原本的封闭状态又出现了一条……裂缝?”   闻言,黎铮再次看了眼燕月明,迅速做出决断,“先试了再说。”   怎么试?   直接把燕月明拉起来。   如果真的是SB,那燕月明现在的情况,就跟那豪门儿媳一样,必须在上面挂足三天三夜。这是规矩,豪门的规矩,如果把他放下来,他本人是不会犯规的,因为他是“真爱”啊。   在所有的狗血豪门小说里,背锅的往往是配角,女配、男配、狗腿子、路人、炮灰。而在这里,就是那个擅自做主把他放下来的人。   阎飞蹙眉,黎铮这是要把犯规的风险转嫁到自己身上。这怎么行?当他们搜救部是吃白饭的吗?   他立刻上前,把外套一甩,“我来。”   “你来?”黎铮扫了眼楼顶那乌泱泱的人群,用那毒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你想当着那么多人面翘我墙角?”   阎飞顿住,“啧。”   黎铮:“离我远点。”   阎飞:“……”   至于么。   至不至于的,阎飞都不好再插手了。他看着黎铮伸手去抓绳子,在其他的搜救队员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帮忙时,伸手拦住,“别了,你们帮不上什么忙。”   其他人的实力在黎铮面前还是不够看,与其大家一块儿犯规,还不如就让黎铮自己来。这钢架上有起降装置,不是纯靠蛮力的,所以一个人的力气也足够了。   可是燕月明不想答应。   他都在耳麦里听着呢,虽然黎铮和阎飞的交谈细节不足,还时断时续,可他还有点小聪明,仔细一想就知道学长想要拉他上来,必定要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90%是犯规,且犯规的程度或许不轻。   “学长,再等等——”   “我不想等。”   此刻的黎铮,独断专行,声音里也没有多少温度。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是半点儿不会听别人的意见。燕月明仰着头看不太清他的脸,想再说什么,可黎铮已经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绳子。   绳子被一点点拉上去,速度并不快,但稳定、持续,因此也没有多少晃动。燕月明是真的不能承受太多的摇晃了,胃里在翻江倒海,脑子也晕乎乎的。   饶是如此,燕月明也一直努力地保持仰着头的姿势看着黎铮。他们离得越来越近,直到他能看见他脖子里、手臂上的青筋,看到他被汗水浸润的鬓角。   “手给我。”黎铮迅速将绳子固定在钢架上,空出一只手来,伸向燕月明。燕月明做了个深呼吸,提起最后一点力气,把手递过去。   两手交握。   黎铮用力,一鼓作气地将燕月明拉上来。与此同时右脚后退半步抵住了身后的一根钢架,让燕月明顺利地靠在他身上,而不至于两个人都站不稳,再掉下去。   “没事了。”黎铮的手抵在燕月明的后颈上,这才意识到他有点发抖。不过燕月明显然是不在乎自己这点小小的过激反应,他担心死了,尤其是看到黎铮脸色有点苍白的时候,眼泪就要从眼眶里飙出来。   时速八百公里。   学长好爱我啊,怎么办?   小明无以为报,唯有抱紧他不撒手。感动之余,余光一瞥——哇,好多人啊。   阎飞发出了灵魂拷问:“你俩要不先上来?” 第231章 冬游园(十七)   燕月明决定破罐子破摔。   学长的爱他无以为报,所以他要告诉所有人,他也很爱学长。反正大家都看到了,小姨也说过,爱没什么好遮掩的,她去看脱衣舞郎表演的时候都坦坦荡荡。   根本无所畏惧!   可真要放这么开吧,小明的脸皮又还没那么厚,所以他不敢跟大家对视,干脆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学长身上,试他掌心的温度,看他有没有受伤。然后偷偷地、又光明正大地,拉着黎铮的手一直没放,直到两人进入医疗帐篷。   当帐篷的帘子放下来时,那个男人倒是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里发出喟叹。   “真是好牛逼一张脸。”   “有一说一,突然闪现救人的样子真的很帅,又可靠,三下五除二咔咔就给小明救上来了。目中无人,只有小明。”   “这就是爱情吗?”   “超爱。”   “那搜救队是什么?”   “是爱情保镖。”   “牛逼牛逼牛逼!”   ……   爱情保镖阎飞表示很无语,他转身离开时还有个阿姨问他燕月明和黎铮什么时候办婚礼。阎飞忙着呢,他是搜救队队长,他还得去抓鸩!   可阿姨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冬游园这么多人在呢,请帖都不用发了。鸩那么想杀小明,次次都杀不掉,还要看着他结婚,肯定要被气死咯,今天吃喜酒,明天给鸩办丧事啊。”   旁边的好事者一听,也觉得有理,纷纷点头,并且搞出了一个名头,叫——冲喜。   “这个时候办一桩喜事正好的啦。”   “大家开心一下嘛。”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开心啦。”   “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刚才我给他们拍了张照,就在钢架上相拥的那个画面,你们还别说,特别好看,大片,适合当结婚照,打印出来挂冬游园外墙上怎么样?”   “有直升飞机!”   “挂天上去啊?”   阎飞一个头两个大,他知道这个时候跟上方城居民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大家的精神状态多多少少都已经在入院边缘徘徊了,你得顺着他们的话往下讲。譬如——   “各位,气相局支持婚恋自由,但办婚礼总得通知家长吧?他们的家长都不在。”   为什么不在呢?   先不说黎铮的家长,就说燕月明的家长,这会儿还在胡地出不来呢。不用多问,就是世界意识的锅。   大家又开始骂相。   阎飞功成身退。   等走到无人处,阎飞的表情重新变得冷肃。他带着人迅速离开楼顶,穿过安全通道,进入一个被看守着的杂物间。   守门的人看到他过来,主动帮他打开了门。而他走进去,就看到了被捆在椅子上的,神情萎靡、满身狼狈的前队友。   前队友听见声响,勉力抬起头来,“怎么不杀我?”   狙击手开的枪,还不止一个。楼顶无遮挡,他却没有死,只能说明他们一开始就没想要他的命,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阎飞关上门,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认识宿秦吗?”   前队友蹙眉,“谁?”   “一个想要反抗命运不公,但最后成了命运的刽子手的人。”阎飞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不等他继续问就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你了。”   前队友微怔,那深沉的眸子盯着阎飞,整个人的气质不断沉降、沉降,最终仿佛与地上的阴影融为一体。   阎飞继续说:“枫叶大厦作为鸩故意放出来的一个伪阵眼,目的是混淆视线,拖延我们发现真正阵眼的时间,而你恰好就在枫叶大厦所处的辖区,恰好又是我的前队友。而后你又主动请缨,来了冬游园,继续跟在我身边。”   前队友:“就凭这?不管在重案组还是在辖区,我哪一次不是尽职尽责在办事,你凭什么怀疑我?”   阎飞气笑了,“你都要杀我了,都当叛徒了,还来问我凭什么怀疑你?我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闻言,前队友仿佛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怒视着阎飞,仿佛恨极了,但那些愤恨的话语还未出口,他的椅子便被阎飞一脚踹翻,连带着他也跟着倒在地上。   “尽职尽责?当年那桩大案,你受了重伤没法在重案组待下去了,让你做文职你不做,宁愿去普通辖区干基层。好,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说会努力复检,谁也没怀疑你,结果你这几年——干出屁的名堂来了吗?上次聚会我没去,你调侃我搜救队长贵人事忙,以为我没听到是不是?”   阎飞发起火来仿佛一只盛怒的雄狮,要不是还记得自己是个搜救队长,那一脚就能踹到对方身上去。   “我能当这个队长,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我会怀疑你,也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是因为我耳朵没聋、眼睛没瞎!”   末了,他又冷声道:“我倒希望你是被鸩控制的,但很可惜现在看来你不是。”   “咳、咳……”前队友痛苦地抬起头来,质问:“案子是我们一起办的,你我都有功,如果不是你靠着局长的关系,怎么会一步登天当上搜救队长?你以为我不想努力吗?是我不管怎么复健,都回不去了!”   他死死盯着阎飞,想要得到一个回答,却看到阎飞反而冷静了下来,吐出一个平淡的:“哦。”   “你什么意思?”   “看来蛊惑你的并不是鸩,而是气相局内部的叛徒对不对?我和局长确实有点交情,但知道的人也不多。”   前队友神色一僵,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但紧接着他又狂喜道:“你承认了!”   阎飞冷笑,“我承认什么了?承认我走了局长的后门?靠这个来PUA我?动摇我的信念?让我愧疚?先不说当初是她用人情请我去的气相局,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阎飞其人,如何?   前队友倏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阎飞算不得是个多狂妄的人,但那种自信仿佛渗透到了骨子里。他也没有强大到谁都打得过,但这个好战分子练了一段时间,必定回过头去又把对方给干翻了。一次次下来,他最后总能成为那个最强的。   就像现在这样,面对背刺他的昔日同伴,他还能信誓旦旦地问: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他为什么能当上搜救队长?   因为他强啊。   你做这一番挣扎、历经内心煎熬,走上不归路,最后竟动摇不了他一分,还要被他劈头盖脸一顿痛斥。   就像当年还在队里那样。   前队友气血上涌,差点没撅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死咬着牙,道:“可那又怎么样呢?你以为你们做的就一定是正义的吗?时间会证明一切。”   阎飞:“时间只会证明你是个傻逼。”   “噗。”前队友吐血了。   “你觉得我说得不对?”阎飞在他身前蹲下,明明没有什么嘲讽的语气在,但依旧让人气得牙痒,“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虽然说人都是会变的,但你生活中并没有什么重大变故,所以我大胆假设,你会不平、会嫉恨,但也绝不可能恨到要直接杀死我、甚至背叛人类的地步。那个蛊惑你的人,还跟你说了什么?”   前队友听得笑了出来,“你想知道?我偏不——”   阎飞打断他的话,“你知道为什么会挑中你吗?他们针对的目标是我,是我这个气相局搜救队的队长,是局长寄予厚望的得力手下。他们把你当一个棋子,而他们同样是鸩的棋子,棋子的棋子,你觉得算什么?”   前队友:“你羞辱——”   阎飞:“究竟是谁在羞辱谁?人类吹响反抗的号角三十年,你的长辈、长辈的长辈都曾为此做出努力和牺牲,外面的那些人,也都还等着你去救,你觉得你对得起谁?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制服吗?死很痛快,如果你今天死了,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甚至是苦衷,你的家人、你所在乎的人,都会因为你的行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被人唾弃,生不如死。”   语毕,阎飞站起身来,撂下一句“你好好想想”,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他着实不喜欢跟人谈苦衷,也不喜欢听人流泪忏悔,言尽于此,剩下的自然交给专业的谈判人员去。   走出门,他叮嘱道:“别让他死了,盯紧每个进到房间里的人。”   人抓住了,下一步,不是吐露实情,就是在他吐露实情之前被杀人灭口。不管是谁来杀也好,抓到一个是一个。   阎飞一边往前走,一边在思考气相局里的叛徒到底是谁。想着想着,烟瘾犯了,想摸一根烟出来抽,却摸了个空。   刚才外套脱在顶楼,没带下来。   他颇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走过拐角,却又看到那件外套近在眼前,正被苏洄之拿在手里。苏洄之靠墙站着,看到他过来,站直身子打了个招呼。   “你不去楼顶见你的可爱弟弟,到这儿来干什么?”阎飞混不吝地说道:“关心我啊?”   苏洄之把外套递过去,“几个小时不见,阎队愈发风趣幽默了。我刚从楼顶下来,指挥部那边托我去跟阿铮谈了谈阵眼的事情。”   阎飞挑眉,语气里不无嘲讽,“他们自己不敢去啊?”   苏洄之笑笑。   阎飞:“所以呢?谈得怎么样了?”   苏洄之:“月亮的异象应该是结束了,照理说,阵眼之一已经破解,但鸩还没发疯,就说明我们还没踩到他的底线,事情就不算完。”   阎飞深有同感。 第232章 冬游园(十八)   鸩没发疯,但也离发疯不远了。   他没想到月亮会这么快被大黄吃掉,也没想到燕月明掉下去之后,还能挂到SB那群蠢货的绳子上去。怎么就那么凑巧呢?凑巧得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针对他。   第三次了,他都来上方城第三次了,为什么运气一次比一次差?   天要亡他吗?   不,他就是天,世界意识才是根本,这个世界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他才是主宰!   鸩攥着拳头,坐在厕所隔间的马桶上,脸色比隔壁那位便秘的兄弟还要臭。   紧接着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冬游园为什么会关联到胡地的SB?可恨胡地关闭之后,把他也给隔在了外头,所以连他也不知道胡地现在的情况。   难道是因为唐乔?   鸩想起这个名字就下意识地去摸额头,好似上次在和平街14号被砸破的脑袋还在痛。如果是她的话,倒是有可能。她也不是一次两次坏事了,背后还有散会,或许,他们就是想以SB为跳板,重新打开通往胡地之门。   真讨厌啊。   鸩的心情更差了。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喃喃自语道:“一群蠢货,以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了吗?蠢货,蠢货,人类就是愚蠢,呵……”   良久,他停下碎碎念,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缝隙对冬游园的渗透逐渐加剧,手机信号已经只剩一格了。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波动时刻再次降临。   鸩推开隔间的门走出去,走到窗前站定,抬手放在玻璃上,没过几秒,一只蝙蝠便隔着玻璃撞死在他的掌心。   “咚!”鲜血迸溅出来,顺着玻璃流淌而下,画出诡异的痕迹。   “什么声音?”便秘的兄弟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异样,出声询问。鸩回过头,阴恻恻地盯着那块紧闭的门板,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他越走越近,眼神也越来越阴冷。   隔间里的人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心中警铃大作,“谁在外面?有人在外面吗?有没有人回答我?”   鸩没有回话,而这个偏僻的厕所里,除了他们根本没有第三个人。月光如水,照耀着窗玻璃上的血迹,还在往下滴落。   同样在不断滴落的,还有隔间里那人的汗珠。他再愚笨,都知道事情不对了,因为太过紧张,肚子突发剧痛,痛得他表情都开始扭曲。   他又气又怕冷汗直流,而这时,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下意识张开嘴想要呼救,却喊不出话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卡住了喉咙。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鸩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愉悦。他喜欢听人类在绝望之际痛苦挣扎的呼喊,然而就在他抬起手,即将要打开那扇门时——   “噗。”一股臭味飘出来。   “靠。”鸩的脸登时就绿了,气急败坏地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恨不得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   人类!人类!   你不得好死!   他气、他恨,可他有洁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扇隔间门,表情几度变幻,杀气沸腾,但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门外远远地又传来脚步声,再不走也来不及了。   在他走后不到五秒钟,两个搜救队员就走进了厕所。听到隔间里传来的动静,赶紧把门打开确认安全。   里面的人劫后余生,生了却又不如不生。好家伙,便秘是好了,但他裤子还没提呢。另一个搜救队员则瞥见了窗玻璃上的血迹,神色微变,迅速走上前去确认。   “这血不对。”他迅速做出判断,推开窗往下看了一眼,又迅速往厕所外面追。   消息传到三分队队长肖莛耳朵里,她大步流星地赶到厕所,盯着窗户上的血迹,伸手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鼻尖细闻。   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蝙蝠……”肖莛蓦地想到什么,转头问身后的队员,“之前在冬游园里假传消息,想要把小明引到洋洋游戏厅的人,是不是抓到了?”   队员点头,“是,确实是被鸩操控了的。幸亏小明谨慎,没有相信他。不过现在人还昏迷着,大脑损伤,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肖莛微微眯起眼:“你觉得,在现在的冬游园,鸩和他那些傀儡,靠什么联络?”   队员面露沉思,“如果用手机,自冬游园开启后,我们已经跟局长申请,对内部所有人的信息进行了实时监控。且现在信号越来越不好了,用这个方法已经行不通,那他们……用鸟?蝙蝠?记号?”   闻言,肖莛的视线投向了窗户外面,“立刻让人排查冬游园外,所有能看到这扇窗户的地方。”   队员蹙眉,“队长是怀疑这血是信号?他在给外面的人传信?”   “鸩还有后手。”肖莛语气笃定,她的想法跟苏洄之一样。鸩还没发疯,就不正常。人类与鸩之间,必定得疯一个。   冬游园状况频出,冬游园外呢?梦醒理论的支持者到处搞事,死伤者不断累积,比规则杀人更快。   要是鸩的后手不在冬游园呢?   就像枫叶大厦是冬游园的幌子一样,冬游园也是别的幌子。   未知令人焦躁。   肖莛的命令下达,经由指挥部,再通过留在外面的人手,进行排查。而指挥部里的气氛也相当焦灼,疲惫、紧张,说话像争吵,多少带了火药味。   “内奸、内奸,还是内奸,抓来抓去,抓的全是小喽啰!”   “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内奸真的帮鸩办成什么大事,却一直在内耗。或许根本没有这个身居高位的内奸,这就是鸩的心理战而已!”   “但你能停止怀疑吗?”   “你能吗?还是你能?”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最会猜忌的不是鸩,而是人类。猜来猜去猜成仇,互相提防、试探,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鸩的手段不是简单的言语蛊惑,那是不可抗力,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不会中招。   与此同时,寂静街区。   又是这个熟悉的地方,阙歌、连山和老三终于找到了于青宴。那个最早跟燕月明相逢在这里的11号的流浪者,散会的成员。燕月明还在一个叫做“熊心老六”的up主发布的和平街14号的鬼宅探险视频里看到过他,他当时躲在房梁上,而视频的发布时间是10年前,恰好是鸩上一次出现的时间。   燕月明怀疑当时鸩就住在和平街14号,而于青宴出现在那里,或许目睹过什么。   阙歌和连山本来是跟着黎铮去吃月亮的,但中途黎铮带着大黄先行一步,他们留在阴阳眼救老三。后来老三被救了回来,他们便干脆跟上了仲春小队。   仲春去缝隙里干什么呢?她受搜救部四分队副队长董晓音的委托,去找于青宴。   老三就像一块牛皮糖,他要跟着仲春,仲春也拿他没办法。不过仲春也没真心要赶人,他们既然要跟,那就跟着。   一行人经过几天的艰难跋涉,终于发现了目标的踪影。   于青宴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模样,衣衫褴褛,打了绺的头发遮着半张脸,名副其实的流浪者。他不知道为何又落了单,一个人蹲在墙角瑟瑟发抖,嘴里还念念有词。   “于青宴?”仲春作风彪悍,可搞不来怀柔那一套,上前就直呼于青宴的名字。谁知于青宴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就惊慌逃跑。   “追!”仲春振臂一挥,立刻叫手下们追上去,也不管会不会犯规,抄的都是近道。跟在后头的阙歌和连山只听“砰、砰”的枪响从柏油路一侧的某栋房子里传来,仲春的人一边躲避子弹一边追人,搞得像在拍警匪片。   老三站得老远,抬了抬下巴,“看吧,我就说不用你们帮忙,我们仲老板什么人啊,能自己解决的从来不用人帮忙。”   阙歌倒是想上前,但老三挡在了她前面,仲春他们看起来也确实不要帮忙,便转而问道:“这里就是小明来过的寂静街区?那栋房子里为什么会有人开枪?”   老三:“规则。你们看每栋房子门口的记号,就是于青宴留下的。”   连山忙去看了,果然如此。这套记号他们都认识,辨认出来并不难,只是有一段时间过去,记号变淡了。   这时仲春小队也顺利逮到了人,所有人到燕月明曾经待过的9号屋集合。阙歌往门口看了一眼,黎铮当初留下的《出入须知》已经被风雪打烂了,看不出原有的字迹。   比起其他的缝隙,寂静街区这种初级缝隙相较以往,变化不大。9号屋里仍如从前那样燃着壁炉,客厅桌上的花瓶里插着绣球花。   老三见了,拿起绣球花扔进壁炉的火堆里,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于青宴被带到了壁炉前面,让他坐在了地毯上。但哪怕有温暖的火光照着,他依旧在发抖,那眼神里有害怕、有惶恐,几乎无法交流。   仲春看得蹙眉,视线扫视一周,最后落在看起来最弱也最无害的连山身上,“你。”   连山犹豫地指着自己,“我?”   仲春:“对,你来问。”   连山:“……” 第233章 卧底   连山心里没底,这要他问,该怎么问?在场的所有人中,他大概是知道内幕最少的一个了,而且跟于青宴一点交情都没有,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壁炉里传来柴火燃烧的哔哔啵啵的声响,连山想了又想,最终决定祭出一张“小明牌”。   “你认识小明吗?燕月明,上次跟你在这里见过面的,你还帮过他,他是唐乔的侄子。唐乔,你认识吗?”关于这些事,连山都已经从阙歌和老三那儿听说了。   于青宴没有反应,连山也不气馁,一点点帮他回忆细节,还打开手机翻出了燕月明和唐乔的照片给他看。   看到照片的刹那,于青宴的眼神终于变了变,好像恢复了些许清明,但又透着许多茫然。连山觉得有戏,继续跟他讲小明、讲唐乔、讲散会的事情,试图跟他拉进距离。   渐渐地,于青宴好似不那么抗拒他了。阙歌见状,转身去厨房里倒了一杯热水出来递给连山,示意他给于青宴,让他喝点热的缓一缓。   热水是老三烧的,他熟门熟路地用上了人家的厨房,还顺带熬了一锅汤。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香味,把仲春的手下们都吸引了过去。   “可以啊老三,厨艺还是没退步,今天有口福了。”大家调侃着,气氛松快起来。   客厅里的温度逐渐回升。当仲春等人都离开后,于青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也接过了连山手中的水杯。   连山让他稍微缓一缓,回头跟阙歌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熊心老六的鬼宅探险视频。   在这个十年前的视频里,于青宴躲在和平街14号的房梁上。那时他的精神还是正常的,可以自然地跟人交流,只是在这之后不久,他就失踪了。   再被众人知晓时,他已然是疯疯癫癫的流浪者。   “你还记得这个吗?”连山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屏幕展示在他眼前。   于青宴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飘到了视频上边,怔住了。连山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直到——十年前的于青宴出现在画面里。   “啊!啊啊啊啊!”于青宴忽然叫出声来,仿佛被刺激到了一样,手中的水杯倏然落地,热水溅在连山身上,幸好已经不烫了。   连山不敢分心,连忙收起手机安抚于青宴,可于青宴捂着自己的头,重新缩成一团,嘴里喃喃自语,就像蜗牛重新缩回了壳里。   侧耳倾听,他像是在说:“好可怕、好可怕……不行,我得藏起来,对,藏起来,不要叫人发现我,不要发现我……对,赶快藏起来……嘘,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于青宴神神叨叨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阙歌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因为前方出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可这栋房子里,本不该有地下室。   仲春听见动静从走廊里出来,见此情形,刚要说话,却又听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她倏然警惕,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有人来了。”   阙歌抬头,“谁?”   仲春:“散会的人。”   还是个熟人。   上次仲春和黎铮在离开橙红小镇之前见过的,那位自称散会成员的中年妇人。这一次她身后还跟着另外的五个人,有男有女,而连山见过之后,立刻回头跟阙歌说道:“是我们之前在阴阳眼见过的,告诉我们神婆信息的那两个人!”   仲春:“阴阳眼?是缝隙大变的时候,气相局派你们去的?”   阙歌:“没错。”   闻言,仲春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是都凑到一块儿去了……也是,他们本来就是一个组织的。一边找上我们,一边又找上你们,两边透消息,哪边都不落空,主动权还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老三也拿着长柄大汤勺出来了,看着向9号屋走来的一行人,又看看仲春,“人家肯定是来要人的,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见招拆招了。”仲春笑笑,挥手叫来手下,“开门,迎客。”   “放开我、放开我!”于青宴却还在闹。   阙歌看着疯疯癫癫的于青宴,再看仲春含笑的脸,悄悄叮嘱连山,“一定要看住他,确保他在我们手里。小心。”   小心谁?仲春吗?   此时不宜多问,连山谨慎地点点头,干脆拉着于青宴往角落里退,远离人群,自然就稍微平静下来。老三看了他们一眼,拿着那长柄勺子往沙发上一坐,就正好挡在了他们前面。   眨眼间,9号屋门户大敞,散会的人进来了。   六双眼睛隐晦地扫视一周,屋内的格局很简单。仲春大马金刀地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而她的手下有两个站在门边候着,一个靠在厨房门口,一个倚在窗边,还有两个站在仲春身后。   看起来,此地他们最强势。而客厅靠近壁炉的地方,坐着潦草的中年厨师老三,他旁边是阙歌,两人身后是躲在角落里的连山和于青宴。   散会六人组,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中年妇女。根据气相局调查出来的资料,此人名叫郑萍,43岁,家住上方城外的小乡村,早年离了婚,后来唯一的女儿丢失在缝隙,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祥林嫂附体的日子。   后来她好像接受了现实,就在村子里种种地,偶尔打点零工为生,没有再婚,日子过得普通且安宁。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也是散会的成员,而且看起来地位不低。   郑萍容貌平平,打扮也平平,头发用夹子夹着,鬓边落下几缕。脚上穿着广告里常见的保健鞋,麻布的裙摆上沾着些泥点。   她说起话来,也温温吞吞的,“仲老板,又见面了。”   说着,她又朝老三这边点点头,以示问候。   不等她提起于青宴,仲春开门见山,道:“气相局一直在找你们,不过这段时间,你们似乎一直躲在缝隙里,没有出现。留在上方城的人,也只肯跟花园路联络。对气相局就这么忌惮?”   这话直白得阙歌都有点惊讶,作为现场唯二的气相局员工,她思绪飞转,视线对上郑萍。一个不卑不亢,一个温吞歉然。   “气相局对抗世界意识三十年,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我们没有不相信它。但气相局是气相局,个人是个人。”郑萍在仲春对面坐下,说话声音很轻,只勉强保持在大家都听得到的范畴,“你们既然特意找到小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仲春一下来了兴致,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你的意思是,于青宴当年在和平街14号,真的看到了什么,譬如在那里跟鸩私会的内奸?”   郑萍微微点头,“他看到了,但他也忘记了。”   仲春:“忘记了?”   郑萍:“你们都看到他现在这个状态,清醒的时候很少,且脑部受到了损伤,失忆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老三却问:“既然他都失忆了,那你们又是怎么确认,他知道的呢?他都忘了,还怎么告诉你们?”   郑萍:“这是我们推断出来的。网上的那个探险视频,想必你们也看过了,对不对?我们当初遇到小于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我们尝试带他去治病,查清楚他的身份,一步步查到了那个视频,心里就有了猜测。后来,我们就安排了人进入气相局。”   果然如此。   学长的怀疑是对的,气相局里就是有散会的人在。阙歌心下思量,迅速把气相局里她认识的人全部过了一遍,但无法确定到底是谁。   连山就很懵了,好似一个懵懂大头兵闯入了无间道现场,只想大叫一声:我是好人。   仲春继续问:“所以,是你们在气相局的卧底,确定了内奸存在的事实?是谁?”   郑萍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扫过现场所有人,最终落在角落的于青宴身上。此刻的于青宴已经完全缩在了角落里,面对墙角,背对众人蹲着,像一颗蘑菇。   她反问:“你们觉得,小于为什么会那么凑巧出现在和平街14号?还躲在房梁上?”   仲春的手下之一耸耸肩,“他无意间发现了鸩?”   阙歌:“按照一个正常的上方城居民的逻辑,他第一反应应该是拨打气相局的电话,而不是私自尾随。”   “那就是他跟的不是鸩呗,是另外的人。”老三没个正行地翘起了二郎腿,看向郑萍,“对吧?气相局里是不是有于青宴认识的人?这个人,就是内奸。”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自动聚焦到郑萍身上。郑萍抬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回头看向身后站着的一个剃着寸头的年轻男生。   男生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于青宴是那场意识觉醒的受害者,成了孤儿,在福利院长大。气相局的人,有不少都去那边探望过,这是最终筛查出来的人员名单。”   阙歌快步上前观看,只一眼,心就往下沉。   那名单上的名字可真精彩。   局长郝芳、指挥部干事井宁、搜救部部长陈屏、后勤部小方都赫然在列。 第234章 冬游园(十九)   名单很长,上面也不止四个人,但阙歌最熟悉的、官也最大的,就是这四个人了。后头还有一些职位不高的,甚至是救助站的人。   对于孤儿院的孤儿来说,气相局的人过去探望,次数也不会很频繁,真正能频繁接触到的,反而是救助站这些下属机构的,所以这名单上还有49号救助站的副站长。   阙歌看得眉头紧蹙,而仲春已经琢磨开了。   她不是气相局的人,谁当这个内奸都对她来说都一样,双手抱臂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道:“这几个地位比较高的人里面,就属郝芳和那陈屏年纪最大。时间推回十年前,郝芳上位不久,陈屏倒是在部长的位置上待了好些年了。小方刚进气相局,纯新人,至于井宁,虽然混了几年了,但也还算不上什么人物。如果是去孤儿院慰问,郝芳和陈屏可以作为代表,井宁和小方那顶多就是下边办事的人,地位还不够。”   老三摸着下巴,“站在台上受人瞩目的人,确实可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当年的郝芳刚刚上台,风头正盛。陈屏也还没有放权给闻人,不过……对于于青宴这样淹没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孤儿来说,跟他接触最多的,反而有可能是下面办事的人。接触多了,就有可能产生交情。而且就这件事来说,十年这个时间节点也不对,于青宴只是在十年前到过和平街14号,他跟内奸认识的时间,可不一定只有十年。”   “那这么说,小方的嫌疑就小了?”连山忍不住插话,“他是里面最年轻的一个,比于青宴也大不了多少。”   那个拿出名单的散会男生却又摇头,“不,换个角度想,他跟于青宴恰好年纪相仿。孤儿院、救助站这些地方,每年都会招待数不清的志愿者。在气相局任职的人,大多都参与过这种活动。小方也是,靠这个来做判断根本判断不出的。”   连山咋舌,“那岂不是一个都没办法排除?”   话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这话白说了。如果能够排除,散会早排除了,又何必把整个名单拿出来?   这时,阙歌又问:“这份名单上,一个播音部的都没有?”   郑萍缓缓摇头,“不是没有,而是已经因公殉职了。”   话音落下,9号屋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仲春看向了老三,阙歌也看向了老三,她依稀听闻老三曾经也是一名气相主播,只不过不是上方城的。   此刻的老三还是那副潦草模样,衣服皱巴巴的,留着胡茬,手里还拿着把长柄勺子。他的脖子里挂着根红线,红线上穿着一枚古铜钱。   学长说他是在缝隙里找人,但看起来,至今仍未找到。   蓦地,老三坐直了身子,满脸肃穆。阙歌还以为他有话要说,谁知下一秒他就冲回了厨房,因为——汤快烧干了。   仲春失笑,转而看向郑萍,继续问:“为什么现在把名单拿出来?”   郑萍:“因为时机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要到了,已经没有再瞒的必要。也希望你们能放过小于,能用的方法我们已经都用过,但他大脑的损伤无法修复,确确实实记不起来。如果强行逼他,恐怕……”   她的未竟之意,仲春懂,但又不禁反问道:“你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比死了更好吗?”   郑萍哑然。她微微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布满老茧的手,神情有些许无奈和感伤。良久,她才看向于青宴,轻声道:“但我们都觉得,他能一直坚持到现在,或许还有未完成的心愿。他的人生,得他自己做主。”   闻言,仲春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刀柄,毫不掩饰的思量在眸中闪过,道:“我有来自失落之城的龙骨香,或许可以帮他想起来。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郑萍诧异,“什么?”   阙歌也立刻警惕地盯着仲春,只见她笑笑,说:“我要加入散会。”   郑萍更诧异了,她身后的其他散会成员们也面面相觑,“你在这时候加入散会做什么?不论谁输谁赢,世界意识都已经到了临死反扑的时候,故事即将落幕,散会也终将要真正散场的。”   仲春却卖了个关子,“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只说答不答应。”   闻言,阙歌和连山交换了一个眼神。作为现场唯二的气相局员工,看来没有人想要征询他们的意见。   与此同时,冬游园。   继突然出现的绳索之后,燕月明所在的这栋楼的大门口,又诡异地出现了红地毯。沙波集团对于冬游园的渗透逐渐加大,且速度比其他缝隙要快得多。   黎铮跟着燕月明去了光明超市,目标很明确,就是草莓果农。   【游客】:你能入侵到SB的内部系统吗?   【草莓】:黎铮?   【游客】:是我。   【草莓】:你怎么回来了,我要跟小明聊天。   【游客】:不聊。   【草莓】:你无权干涉他的交友自由^-^   【游客】:哦。   【游客】:不聊。   【草莓】:你怎么那么小气?请我帮忙还吃醋,我都死了还能撬你墙角吗?我既要顾着光明超市又要顾着是非监狱,这会儿还要让我去入侵SB,我赛博幽灵没有人权是不是?   【草莓】:世界都要毁灭了,你有没有点求人的态度?   【游客】:那就让世界毁灭。   【草莓】:狠还是你狠,恋爱脑毁灭地球。   被说“狠”的黎铮,这会儿可看不出半分狠意。他带着大黄去吃月亮,又冒着犯规救小明,身上看着是没受什么伤,没人能判断出他身上到底叠加了多少伤害,但他脸色苍白,苍白中还透着一丝病态。   至少燕月明能肯定,学长现在状态糟糕,因为往常并不愿意接受治疗、喜欢硬扛的人,这次都在楼顶的医疗帐篷里扎了针。   燕月明紧紧挨着他,一半心神放在他身上,一半放在屏幕上。那眼睛来回瞟着,谁都没有他忙。   “学长,我不喜欢她的,我只喜欢你。”真·恋爱脑·小明如是说。   “我知道。”黎铮应得自然又从容。   【草莓】:你们真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啊,SB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游客】:说正事。   【草莓】:SB可在胡地。照你们的说法,它真的出现在了冬游园,那胡地那边肯定也出问题了。我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成功。   【游客】:你拿命做实验的时候,可没有那么不自信,天才小姐。   对面沉默了几秒,又发来消息。   【游客】:等着吧。   这时,一个四队的队员跑进光明超市,看到黎铮和燕月明在这里,迅速上前,压低了声音说道:“黎老板,小明,阎队让你们过去,有重要的事情。”   阎飞在一楼的监控室等他们,他让人将用来跟Q塔联络的沙盘送进了冬游园。就在刚才,波动时刻来临,一度中断的通讯又恢复了,Q塔发来了新消息。   消息的内容是:   【通往胡地的路在SB】   【找到‘钥匙’的正确用法】   燕月明看到第一条就激动起来,“Q塔应该跟我小姨在一起对不对?所以SB关联到冬游园,还是我小姨他们在背后努力?这是她在为我们打开通路?”   阎飞沉声:“后面还有一条。”   燕月明:“什么?”   阎飞:“速来。”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那边在催了,是不是情况比较紧急?那小姨会不会有事,她受伤了吗?他一紧张,就下意识地抓住了黎铮的手。   黎铮任他抓着,身体微微靠着桌子,“钥匙?是之前散会提供了线索,让你们去各个缝隙里寻找的东西?”   阎飞点头,“应该是,现在东西都在研究院。”   黎铮:“让人马上送过来。”   阎飞:“谁送?”   黎铮:“我老师,黎和平。”   这个时候,黎铮除了黎和平,不相信任何人。如果那些东西真的是打开胡地的“钥匙”,从研究院到冬游园这段路上,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阎飞也正是因为担心,才有此一问。他略作沉吟,道:“我让董晓音跟他一起。”   黎铮却果断否决,“不。”   阎飞蹙眉,“为什么?只有你老师带队,你不怕出事?”   “我听说了神庙的事,董晓音在神庙?让她不要离开,死守。”黎铮微微眯起眼,“再让你的人,把大黄带给我老师。这个时候,狗比人可靠。”   阎飞竟无法反驳,而就在这时,一个四队队员敲门进来,附耳跟阎飞说了句话,让他神色微变。燕月明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小动物的警觉顷刻间上线,“怎么了?”   “小方的尸体被发现了。”阎飞咬牙,“在气相局的仓储中心,被Circle杀了。”   仓储中心?Circle?!   燕月明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几乎失声。   Circle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是智能中控系统,它兼具安保的职能,可以在受到外敌入侵时,帮助御敌。也就是说,它是有攻击性的。   可这是气相局设置的最后一道防线,当人类全部战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Circle还可以进行反击。因为鸩可以控制有思想的人类,却控制不了人工智能。   现在的情况到万不得已了吗?没有。   Circle为什么会杀小方?   “为什么?”燕月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还在颤抖。   “Circle杀了小方,警报却没有响,没有惊动任何人。它的程序一定被篡改了。”阎飞脸色黑沉,手也攥紧了,“问题是,小方又为什么跑回仓储中心去?”   他擅离冬游园,光规则反噬就够他喝一壶的。 第235章 冬游园(二十)   小方之死,转瞬间就成了笼罩在气相局上方的一个最大的谜团。他突然消失在冬游园,再出现时,已经死在气相局的仓储中心,杀死他的还是Circle,无论哪一个环节都叫人无法理解。   消息被暂时瞒了下来,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局长郝芳亲自点兵彻查此事,而作为郝芳的心腹爱将,阎飞当然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随着一条条消息同步到冬游园,燕月明心里的震惊层层叠加,“你说……什么?指令被篡改了?篡改的人是……小方本人?”   小方在后勤部的地位,与井宁在对策指挥部差不多,都是部长、副部长以下最得力的人手之一。他在后勤部拥有的权限很高,到今年,已经可以用自己的账号登录Circle的系统后台。   可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   燕月明心乱如麻,大脑里仿佛有无数声音在争吵,可又一直有一个很清楚的、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告诉他:没错,就是这样。   什么原因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后手?对不对?”燕月明到了这样的时刻,反而说不出许多的话来了。他骤然想起从前跟小方相处的种种,这是一个很好的前辈,从一开始就对他寄予厚望。入职之后,又尽心尽力地带他,从不藏私。   除了跟对策指挥部的赵干事不对付,他对谁都笑脸相迎。哪怕职位不低,但在气相局里,门卫大爷都可以叫他一声“小方”。小方、小方叫多了,以至于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   阎飞:“被篡改的指令只针对小方一人,指令触发,当即射杀。篡改时间是大半个月前,也就是你们这批新人差不多入职的时间点。照这样来看,小方确实有可能是内奸,但面对鸩的洗脑,他还残存一丝清醒的意志,因此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必要时刻,杀死内奸,杀死叛徒。   闻言,燕月明的脑子里嗡嗡的。鸩对于人类的操控能够到何种程度?第一种最粗浅,就像当初控制韩梅杀他一样,属于一次性的短暂控制,清醒过来即可。   小方显然不是,他早在半个月前就下达了指令,那鸩对他下手的时间还要更早。他被控制、被洗脑,成为对方的傀儡。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气相局的审查也查不出来,可见“中毒已深”。   他反抗过吗?清醒过吗?   一想到这个,燕月明就觉得脊背发寒。片刻的清醒,或许比永久的混沌还要痛苦,而他既然有过清醒的时刻,还抱有牺牲的觉悟,那么燕月明相信——他但凡有能够说出来的机会,一定会说,一定会想办法背刺鸩,可他却只留下了这样的后手。   为什么?   “会不会……还有别的内奸?”燕月明声音发紧。要么,小方说出来就会暴露,所以不能说。要么,他那片刻的清醒实在太过短暂,机缘巧合之下他只来得及留下那样的指令。   “他的死亡现场,没有任何指向性线索吗?”黎铮看向阎飞。   “你是指,死亡信息?”阎飞反问。   “如果他真是内奸,隐藏得那么深,却又在关键时刻突然从冬游园返回仓储中心,绝不可能是突然清醒了过来,而是鸩的授意。仓储中心有他要的东西,或者需要小方去办的事情,而小方料到了他最终会回到这里,为了阻止这件事,提前篡改指令。”黎铮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冬雪没什么重量,却冷得很。   他又继续问阎飞,“尸体的旁边,有什么?”   阎飞可还没问那么清楚,不过,“他死在仓储中心最深处的档案室里,那里边记载着所有死在缝隙里的人员资料。他进去,Circle识别出他的身份,就立刻将他射杀了。”   可他要那些资料做什么?   或者更准确地说,鸩要那些资料做什么?   燕月明直觉这里面肯定有阴谋、有猫腻,可一时间又毫无头绪。说到底小方的死太突然了,甚至没有什么实感,让他不知该如何接受。   就在这时,肩膀上忽然传来重量。他微微怔住,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住了。黎铮还保持着靠在桌沿的姿势,只是俯身把头抵在了燕月明的肩上,抱着他的腰,说了一句:“让我靠会儿。”   燕月明那慌乱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心,便又立刻被他牵引,反抱住他,摸摸他的头,好不心疼。   阎飞翻着白眼走了,他都没发现。   他太心疼学长了。   世界纷纷扰扰,人人都说花园路的黎老板神秘又强大,出入缝隙,来去自如。可看到他这么累,小明真的会哭死。   尤其是他疲惫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还只有我能看到。   我何德何能。   小明这么想着,跟黎铮就靠得更近了,几乎要贴在他怀里。而从黎铮的角度,不经意间抬头时,却能看到他眸中隐约可见的一点害怕和恐慌。   面对死亡,恐惧是最正常的反应。小明不想失去,所以他紧紧抓住,伸手笨拙地拍着黎铮的背,还试图安慰对方。   “学长,等老师把那些东西从研究院送过来,我们就能去胡地了吧?等去了胡地,找到小姨,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就可以回来了。”   这会儿的燕月明,又开始碎碎念。   “那个时候我肯定可以转正了,然后就可以休年假,我们可以一起……”   可是刚转正就休年假会不会不太好?燕月明陷入了短暂的苦恼,而黎铮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的话,丝毫也不觉得,这随口许下的承诺太轻易。   在燕月明描绘的蓝图里,总是有着许多人。有他小姨,有老师,有学长学姐,有大黄,甚至还有苏洄之,让黎铮听着觉得碍事,但既然是燕月明说的,他姑且可以忍一忍。   也许爱情真的跟下降头没什么两样。   燕月明在给他念咒。   “学长,单位分了房我写你名字好不好?”   “嗯?”   这下咒的人,看起来已经失去理智了。   黎铮抬起头来,双手捧着燕月明的脸,看他眨巴眨巴眼盯着自己,黑眼圈重了,人也瘦了,头发有点乱,像毛糙小狗。   他仿佛在邀请自己,抛弃家里那四百平的大别墅,跟他去蜗居。出门还要骑小电驴载他。   黎铮竟鬼使神差地有点心动。   可是他又说:“我不跟苏洄之做邻居。”   燕月明这就有点苦恼了,他还是很想跟偶像当邻居的,可他更在乎自己的男朋友,于是苦恼过后马上说:“那就住一天好不好?我把房子卖掉,给你买辆新车!”   遥想着那样的场景,小明的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他带着大帅哥男朋友,豪掷千金,招摇过市。   人人都会羡慕他。   黎铮不由失笑,也不忍心告诉他,气相局分的房子不允许买卖。而在这样的碎碎念里,他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被世界意识侵袭,仿佛变得阴冷的身体,也逐渐回温。   不大的休息室里,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外面的脚步声匆匆来去,他们躲藏在这里,就好像偷偷地屏蔽了所有人。   一切情愫都在隐秘中疯长。   燕月明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长恋爱脑了,一点都不想跟学长分开。甚至在这样大家都忙碌、情况危急的时刻,都想偷偷藏起来。   他感到羞愧,又在羞愧中放纵。抱着学长不撒手,与其说是在安抚学长不如说他是在给自己充电。   我再抱一会会儿就好了。   再贴一会会儿就好了。   “学长,我要去工作了。”   “你的工作是什么?拯救世界?”   屋子里的灯并不晃眼,但四目相对,黎铮苍白的脸上稍微露出点笑意的表情,却让燕月明看得晃神。   他想,他没有那个拯救世界的能力,但只要学长对他说要他救,他肯定万死不辞。   燕月明又开始直勾勾地发呆,黎铮站直了身子,抬手把他翘起的头发压了压,“走吧。”   “走?”燕月明连忙跟上,疑惑地问他走去哪儿。黎铮就说:“气相局应该不介意带家属上岗,我陪你。”   燕月明:“可是你要休息的。”   黎铮:“刚才休息了。”   燕月明:“大家都不带,只有我一个人带,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黎铮:“不会。”   黎铮说不会,燕月明是真的信。两人说着话从服务台前走过,而苏洄之就坐在服务台后面,单手撑着侧脸,看着他们走过去。   他回头问自己的助理,“你说他们看到我了吗?”   助理尴尬地挠挠头,“应该……没有吧?”   苏洄之:“也是,不然怎么都不跟我打招呼呢?阿铮就算了,小明不会这么对我的。”   助理无话可说。   另一边,研究院。   黎和平风驰电掣地赶来,在大门口碰上了也刚刚赶到的大黄。大黄从巡逻队的车上下来,看到黎和平,久别重逢,叫得响亮。   “你倒是精神,没跟上冬游园吧?这就又跟我老头子混一道来了。他们去出风头,我们在这里送快递。”黎和平又笑着埋汰他那不省心的大徒弟。   大黄看起来颇为赞同,摇晃着尾巴,“汪汪!”   黎和平摸摸狗头,“好了,事不宜迟。”   他这次来,带了他以前在搜救部一分队的队员,而这已经是气相局最后留守的一个小队了。所以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236章 冬游园(二十一)   当真正的主角大黄,再次开启一场老人与狗的冒险之旅时,冒牌的主角小明,已经在冬游园里正式携家属上岗了。   花园路的黎老板过来帮忙,气相局里没哪个不长眼的会拒绝,而被困冬游园的上方城居民们就更乐见其成了。但凡有几个说风凉话的、因为接连犯规脑子不清楚胡言乱语的,不用小明说什么,就已经被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给淹没了。   但是,到得此刻,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已经岌岌可危。   究竟要如何才能在一个满是荒诞规则的世界里,装作正常地生活呢?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大家交上了一份还算合格的答卷,可今天,当难度升级,所有人都快要撑不住了。   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一瓶矿泉水、去上一次厕所,都变成了需要小心翼翼的事情。大家如履薄冰,从习惯到麻木,从愤怒到崩溃,从正常到失控,每个人花的时间都不一样,但——好像结果都一样。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一个刚刚犯了规的人,崩溃地蹲在地上抱着头念叨。他看起来快被逼疯了,已经听不进去旁人的话语。   两个身穿橙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快步跑过去将他带走,周围又恢复平静,一切如常。   冬游园里还是那么地热闹,灯火通明、游人如织,隐约的哭泣声被压在那喧闹声之下,因为许多时候,哭泣也是不被允许的。   走廊的栏杆上,许多地方都被绑上了分贝仪。紧张的父母哄着自己的孩子,糖果和小玩具塞了一兜,唯恐超出分贝。   燕月明行走在这样的正常里,自己也努力地保持着正常,保持平和、保持耐心,甚至保持微笑。他不想把自己当一个纸片人,不想维持什么人设,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要笑一笑。   就像他之前犯规被开除,到后来那么多次遇见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他们每次告别时,都会笑着跟他说“祝您生活愉快,一切如常”一样。   还好,有学长在身边,他笑得不算那么勉强。   两人到了一楼,一楼的大门口有SB的红毯,从楼内一直延伸到外面的广场上。他们一方面在这里探索SB这个突然出现的缝隙,另一方面,等候黎和平把东西送过来,可以第一时间跟他碰头。   研究院到冬游园的路,在正常情况下,车程大约45分钟。规则导致路况有变,再加上可能有意外发生,预估时间会变长,但也不会太长。   如果超出时间还没到……   燕月明看了眼外面的夜空,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好的事情,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红毯上。酒红色的地毯,呈现出天鹅绒的材质,有金线锁边,流苏坠地。前头的门大敞着,华贵的红地毯占了整条进出的路,气相局的工作人员在这里拉了警戒线,防止有人误入。   燕月明也没敢直接走上去,谨慎地隔着半米的距离,询问起SB的详情来。刚才阎飞也提起过SB,听他的意思,在这冬游园里黎铮大概是最了解SB的人了。   黎铮语气平淡,继续充当一个不大合格的故事讲述者,“SB全称沙波集团,董事长叫沙波一。他的小儿子叫沙波G,排行第七。”   “ABCD……”燕月明一个个手指头数过去,“因为是第七个所以是G啊?父辈是一二三四,小辈是ABCD?”   “没错。”黎铮不是很想提起那一家人,挂在嘴边都觉得晦气。   “那儿媳妇叫什么啊?”   “你问哪个?”   对哦,这家的儿媳妇不止一个。燕月明有预感,这个家族的族谱那么厚,豪门水深,肯定颇为狗血。但他平时最爱看狗血小说和电视剧里,这不正中他下怀么!   面对燕月明旺盛的求知欲,黎铮只好用那一点都没有波澜起伏的语调,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豪门关系告诉他。   譬如:   A是长子,太太叫招娣。他愚孝,古板,会背《弟子规》,会下跪给他爹磕头。他媳妇虐身虐心,最后黑化把他给阉了,所以他成了太监,也失去了继承权。人前精英,人后自卑,还能苟活,但会被老婆疯狂PUA。   燕月明:“哇。”   譬如:   B是女儿,正经斗法第一人。这个家里大大小小每件事情都有她一份,招娣阉夫的刀就是她递的,还很贴心地消了毒。同样作为女儿,F小姐就只爱钱。她开了个假的医药公司,骗A说可以重振雄风,实际上那药丸里都是猪饲料,成本不足一块钱,血赚一个亿。   燕月明:“哇——”   旁听群众:“A好惨啊,这就是长子吗?”   听到这话,燕月明霍然回头,才发现好多人都支棱着耳朵偷听呢。大家偷听被发现了,也不尴尬,毕竟他们本来是想偷听小情侣谈恋爱的。   这不是没听着吗?   “继续,继续。”   “你们继续哈。”   大家干巴巴的哈哈声中,黎铮从容自若,抬起眼皮看了大家一眼,继续用那冷淡疏离的声音说着八卦。就像他用镶满珍珠与钻石的匣子,卖一块八毛钱一斤的大白菜,既违和又自然。   “你会挂在外面,应该跟G有关。”   “沙波G?挂在外面的是他的爱人?是那个王爷,王妃已经挂在城墙上三天了,马上就要风干了的那个吗?以前小姨跟我吐槽过,她说人的尸体不会风干得那么快的,下面应该生一堆火烤着,是烤干的。她还说让我少看点这些东西,但她自己躲在房间里偷偷看,不然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呢?”   燕月明那小嘴叭叭的,一个不小心就把他小姨给卖了。黎铮对此毫不意外,唐乔不是一般人,燕月明也……不是一般人。   黎铮能忍受小绿,也能忍受燕月明曾花钱订阅并在社交账号上支支吾吾推荐过的小说。   慕名看过,深夜被创。   从什么时候开始黎铮确认自己爱燕月明呢,就从那一刻开始。他会想,算了,他喜欢就喜欢吧。   命虽然只有一条,但爱情也许一生也就只有一次。   “你知道他爱人叫什么吗?”   “什么?”   “樱雪琉璃。”   “就四个字吗?”   燕月明惊讶,黎铮更惊讶,惊讶到沉默。四个字还不够吗?遇到这NPC的时候是必须要称呼她全名的,如果她有十四个字,黎铮选择直接杀人,再把那十四个字刻在她墓碑上。   但是面对自己的男朋友,黎铮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嗯。”   旁听群众纷纷表示:   “才四个字不行啊,这个玛丽不够苏。”   “够苏的玛丽故事里应该还有一个二叔,沙波二,终极沙波二!”   “我喜欢B,她递刀都还知道消毒,太有兄妹爱了,我哭死。”   ……   大家一个个脑子嗡嗡的,但也不影响他们说八卦。燕月明倒是记起自己的职责,颇为担忧地问了一句,“学长,他们聚集在这里应该没事吧?”   黎铮:“只要不走上红毯就没事。红毯边上本来就需要观众,他们站在那里说话,是安全的。”   燕月明放下心来,可就在这时,黎铮的动作又让他的心迅速提起。只见他轻轻松松往前走了一步,就到了那红毯上。   “学长!”燕月明急忙拉住他的手。   “没事。”黎铮反扣住他的手,微微垂眸,指腹自然地摩挲着他的手腕,反问:“要上来吗?”   燕月明可不信他嘴里的“没事”,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看起来好像真的没事,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跟上他的脚步。等他跟着黎铮往前走了,才问:“我们这样走红毯也不犯规吗?”   黎铮:“我们不犯。”   燕月明狐疑,回头看了眼其他人,“我们不犯?那其他人呢?是有什么限定条件吗?”   黎铮淡定回答,“单身的不行,尤其是男性。沙波G会把一切可疑的情敌喂鱼。”   燕月明怔住,嘴巴立刻就开始卡壳了。眼睛下意识地往他们牵着的手上瞟,怪难为情的,但紧接着他又疑惑道:“规则连这个都能判定吗?”   “因为所有说出口的话,都可以视作人类的誓言。表白是在一起的必经之路,只要说出口了,就是证据。”   黎铮慢悠悠走到门口,望着外面群楼环绕的小广场上,那悬挂着的巨大雪花冰晶,道:“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燕月明可不禁吓,忙小声说:“我没有撒谎。”   黎铮勾起嘴角,“我知道。”   等燕月明长舒一口气,他又忽然低头俯身,那深沉黝黑的眸子盯着他,说:“要是你真的撒了谎,就再把你挂起来,做成——”   风干小狗!我就知道!   燕月明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他看,但他也明白黎铮就是故意的,故意逗他。就是因为明白,所以他不生气,尽管不生气,但还是想跳脚,想气一气。   “你那么聪明还会被我骗吗?”小明今天不阴暗了,小明今天学会了阴阳怪气,跟阎飞学的。   “会。”谁知黎铮轻飘飘一个字,把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他会被我骗欸。   怕不是爱惨我了。   嘿嘿。 第237章 冬游园(二十二)   一阵风吹过,夏夜的冬游园下起了雪。   燕月明错愕地抬头,看快就发现雪花是从悬挂于头顶的那个巨大的雪花冰晶上飘下来的,似雪非雪,还未等落地就消失不见。   “这是SB的雪?”他问。   “偶像剧里的误会都是纯白色的,女主角受了委屈,当然要下一场雪来点缀。”黎铮从搜救队员手上接过透明的伞,撑在燕月明头顶,又示意他看向大楼的外墙。   玻璃幕墙上,开始出现隐约的彩绘的图案。刚开始它很不明显,即便是在冬游园那亮如白昼的灯光照耀下,都像是眼花的错觉。   眨眨眼,它好像出现了,再眨一眨,又好像是自己看错了。   黎铮的声音适时响起,“沙波G作为男主角,拥有一切外在条件的同时,还很有艺术天赋。女主角伤心离去,他就在这儿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画了满墙的花来表白。”   燕月明:“哇……然后呢?”   然后用昏迷前吐出的最后一口血,画下了最后一朵红玫瑰,那代表他至死不渝的爱情,和痛彻心扉的悔悟。   就是太过于傻逼,仿佛踩着黎铮的智商在左右横跳。他记得自己当时也撑着伞站在后面,看他疯、看他痴、看他哐哐撞大墙,然后优雅地掏出墨镜戴上。   再多看一秒,都要长针眼了。   此时此刻,黎铮伸出手捂住了燕月明的眼睛,“很丑,别看了。”   可你还没告诉我后面怎么了呢?燕月明抓住黎铮的手腕往下压了压,正想说话,就看到附近的搜救队员已经开始张贴出入须知。他立刻转移了注意力,“那是SB的出入须知?”   正经事可耽误不得,燕月明快步跑过去看了一眼,就看到《出入须知》上有一条“禁止观看”。他马上联想到黎铮刚才的举动,回头问:“那外墙上的画看了就犯规吗?可是我刚才也看了啊,而且男女主角的爱情不就是要轰轰烈烈的吗?怎么会不让看?这不符合设定。”   黎铮反问:“你觉得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考校环节,让燕月明陷入了沉思。他在红毯上跑来跑去都没有犯规,除了被挂,没有遇到别的危险,但胡地的沙波集团,怎么着也是一个高级缝隙,不可能这么简单。   所以危险在哪儿呢?燕月明回忆着他现在已知的信息,目光再次扫过已经张贴在门口的《出入须知》,还有不远处的冬游园的客人们,忽然福至心灵。   与此同时,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起来了。   “怎么回事,我的脑子突然有点痒。”   “不让看?那边有什么问题吗?我也没犯规啊……”   “奇怪。”   ……   冬游园的建筑格局是一朵雪花,六栋楼为花瓣,而燕月明他们此刻站立的地方就是中央广场。出现繁花图案的那面墙正对着广场,其余五栋楼的人都能看见,扫射范围极广。   燕月明听着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回头问黎铮,“有人说脑子发痒,是大脑会出问题?我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因为你本来就是恋爱脑啊。”路过的搜救队员辛辣点评。   “啊?”燕月明震惊,自己的形象竟然已经变成这样了,但他还无法反驳。那嘴跟打了磕巴一样,一句解释的话都来不及说,伸着手看着对方跑远。   搜救队员可忙着呢,繁花图案既不能遮住,扫射范围还广,指望大家一眼都不看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得有相应的对策。   恋爱脑这个东西,说起来无药可救。他们这么多年来也就总结出两个相对比较好的办法,一个是让大家做卷子,沉迷学习;另一个是直接打晕。   冬游园里很快响起了哀嚎。   “我他妈五十多岁的人了,我五十多了!给我发卷子,你们干脆打晕我好了,来,来来来,照着我脖子上打!”   这卷子是后勤部刚送进来的,燕月明还在忙碌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同事。同事看到他,二话不说就把一整箱的卷子往他怀里塞,面露欣喜,“你在这里太好了,小明。此地不宜久留,要是你的话就没事了,以毒攻毒,快!”   不等燕月明说话,同事拍拍他的肩膀,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只要他跑得够快。   爱情就追不上他。   燕月明就很气了,什么叫以毒攻毒?他阴暗地打开箱子一看,这不是闻人景他们本该做的期末考卷吗?上头还有实验中学的名字。   实验中学的教导主任肯定已经疯了,今年没能让学生做成这套试卷,所以拿来荼毒冬游园的普通市民。   这么一想,燕月明瞬间阳光开朗起来。那幅样子落在黎铮眼里,就是昏暗的镜头里突然多了打光,刹那间圣光普照。   后勤部小新人就在这光芒里捧着箱子跑远,留下一句“学长我去忙了!”,到处给人发卷子。别人不要他还能尽职尽责地塞给对方。   “拿一张吧,万一用得上呢?”   “阿姨,阿姨我给你拿文科的,这个好。”   “小朋友,数学哦。”   “哇,你看着上面还有我的名字,小明。”   ……   好些人对上小明的脸,戒心不足,稀里糊涂就被塞了一份试卷。小明本着敬业的原则,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连70岁老大爷都不会漏掉。   老大爷接得倒是快,但拉着燕月明说话,非说他头上长了角,要给他拔掉。   救命。   燕月明好不容易从老大爷的魔掌中逃出来,缓过一口气,余光瞥见黎铮还撑着伞站在外面的风雪里。雪花的飘落是慢速的,就像所有偶像剧里都会有的慢镜头一样,浪漫,唯美。而今夜的黎铮也是素色的,哪怕穿着一身黑,都像是比雪还要白。   “黎老板,音乐也准备好了。”搜救队员快步过去跟他请示。   “放吧。”黎铮点头。   喜气洋洋的《春节序曲》很快就在冬游园中响起,它跟夏夜雪景很不搭,跟浪漫的爱情也很不搭,跟黎铮更不搭。   燕月明恍惚了一瞬,记忆回到过年时跟小姨一块儿逛超市购买年货的场景。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但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他再看眼前的冬游园,如此大的客流量,可不就跟春节期间一样么?   欢快的节奏响起来了,气氛活跃起来了,苏洄之的播报声紧接着响起,不厌其烦地提醒大家各类注意事项,以及冬游园内的通用规则。   放眼望去,大家的脸上有疑惑、有不解,有些许的怔然和放松,而燕月明侧耳倾听,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还不大明显的钢琴与小提琴的奏鸣声。   那是……从SB传来的声音吧?   适用于爱情故事的音乐,悠扬、婉转。每每出现在剧情跌宕起伏之时,听得观众潸然泪下,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音乐在对冲。   不等冬游园里的大部分游客发现这个事实,远方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还有火光。楼顶的人最早发现,错愕地喊出声来,“是飞机!飞机坠毁了!”   黎铮抬起伞沿,看向远空。   一个四队队员站在他身侧,压低了声音道:“黎老板,不出所料,从研究院出发的直升飞机遭到了鸟类的袭击。好在我们有防备,人没事。”   人类的交通工具有很多,飞机是最快的一种。特殊情况,直升飞机在全城畅通无阻,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要的东西送过来,但是——   天空不是人类的主场。   “鸩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它是在斩尽杀绝。”黎铮冷淡地收回目光,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道:“我猜,它大概率已经不在冬游园了。”   四队队员:“黎老板的推断我们不怀疑,但那些东西最终还是要送到这里的,它现在离开,也不如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啊?”   黎铮:“请转告指挥部,我怀疑阵眼有误。”   四队队员:“什么!?”   黎铮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平地起,炸得整个指挥部人仰马翻。阵眼有误?哪个阵眼有误?大家仔细在脑海里搜索一番,互相都从对方的眼里得到同一个答案。   和平街14号。   只有这个阵眼,关联到的是单独存在的月亮,而不是某个缝隙。甚至这个月亮已经被撕碎吃掉了。   局势没有改变,代表这个阵眼有问题的概率是最高的。   “可如果和平街14号根本不是阵眼,是最早的一个障眼法,迷惑了我们所有人,真正的阵眼又在哪里呢?”对策指挥部的赵干事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头发潦草得都开始打绺了,也没心思打理。   他跟小方作对了那么多年,一朝得知对方死去,心里五味杂陈,而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愤怒。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和轻松,只觉得愤怒。   小方竟是内奸,而从目前的推测来看,内奸还不止一人。   赵干事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五个阵眼,全城排查数日,每一条指令都是他们这些人下达的。如果还有错漏的,为什么会错漏?怎么会错漏?   是不是有人故意隐瞒、压下了什么关键信息?   该死的小方,他怎么就那样死了? 第238章 冬游园(二十三)   凌晨的夜里,江凡站在临时指挥部的帐篷外面,吹着冷风,听他的师父在里面骂人。对策指挥部的赵干事是当初缝隙大考的监考老师之一,对江凡颇为看中,后来江凡进入指挥部,就顺理成章地被分配到他手下,有了师徒的情分。   江凡不是不知道,赵干事看中他,有看中他家庭背景的因素,也有想要跟小方别苗头的成分在里面。相比起赵干事,他当然更属意井宁,但大考失利,他败给了燕月明,没少被圈子里的某些人在暗地里嘲讽,也失去了再挑三拣四的资格。   他还记得在书房里,他跟父亲说话。他自认为自己很坦荡,输给小明,也没什么不能认的。可父亲还是说:“你还没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你觉得自己低估了小明,那其他人呢?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你都看清了吗?你谁都看不清,怎么找准自己的定位?”   父亲的话语再次在耳畔响起,江凡看着其他部门的同事掀开帐篷的帘子骂骂咧咧从里面走出来,骂赵干事是疯狗乱咬人。   他心里忽然释然,原来他也没看懂赵干事。   赵干事在帐篷里大杀四方,他自己可以骂小方,但不允许别人骂,且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是内奸,什么体面都不要了,直接拉起所有的仇恨。   江凡什么都没干,但身为他的徒弟,都开始接受旁人异样的眼光。不多时里面又提到了花园路,有人觉得大家都过于信任他们,归根结底他们是外人,无论是SB的事情、阵眼的事情,还是从研究院送东西过去,全凭黎铮一张嘴说话,在如今这个情势下,是一个很不好的倾向,容易失控。   赵干事便又开始激情骂人,拍桌子拍得水杯都抖三抖。   “是啊,花园路也有可能是内奸。鸩每次出现,黎铮都在呢,他俩名字里还有一个同音字,是不是?那燕月明还是唐乔的侄子,可能跟散会勾结,是不是?黎和平还是曾经的搜救队长,也有可能被鸩蛊惑,退休还成了他最好的障眼法是不是?”   “那你去啊,月亮挂在天上的时候,你怎么不去上天啊?刚才直升机坠毁的时候,你怎么不搁里头待着呢?”   没人想到赵干事会帮花园路说话,坐他旁边的跟花园路关系匪浅的井宁都没开口呢,他就把话全说了。   “他们是有嫌疑,但你们嫌疑更大!什么重要的任务不能交给他们,不交给他们,那你们就自己上!”   “胡地你去不去?”   “你给我起来,你就说你去不去?”   赵干事钻营数年,知道的阴私可真不少。他发起疯来,真没几个人按得住,真正能按得住的唯局长郝芳一人。   可郝芳还在查小方的事情,她那把铡刀,正等着落下来。于是在座诸人不禁看向了井宁,井宁推了推眼镜,道:“我可也是嫌疑人之一。大家其实不必太过紧张,怀疑归怀疑,事还是要做的。黎铮的推测不无道理,既然阵眼有误,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真正的第五个阵眼在哪里。所谓雁过留痕,只要动起来了,内奸就一定会露出马脚,对吗?”   争吵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务之急,也不是找到内奸,而是找到阵眼。这个时候谁不拼尽全力,不是内奸也胜似内奸,郝芳的铡刀可不留情。   赵干事发了那一通疯,对于花园路的争议也小了下去。等到指挥部的声音出了帐篷,再传入冬游园,至少给阎飞和黎铮那边,少带去了很多麻烦。   一场会议落下帷幕。   江凡逆着散开的行色匆匆的人群,去给赵干事送资料。避着人的角落里,赵干事和井宁擦肩而过,江凡隐约听到他俩在说话,脚步微顿。   “井宁,黑脸我唱了,你可别掉链子才好。这么多年下来,花园路我还能信一点,但你——我也不敢全信。要最后发现那个内奸是你,我一定叫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你的家人、你儿子,全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知道。请赵干事放心。”   等到井宁走了,赵干事点了根烟抽,蹲在地上,很没有形象。江凡走上前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地跟他说起了新的伤亡报告。   赵干事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们这批新人,来得真不是时候。现在这情况,还有得是人要死呢,就算最后人类胜了,世界意识消亡了,可气相局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既丢了饭碗,也轮不上什么大功劳,瞎忙活。”   “是啊,我们这批新人,甚至都是在大觉醒后出生的,从来没有过过长辈们说的,那种自由自在不用担心犯规的生活。”   江凡说着,对上赵干事带着点审视的眼神,继续说道:“所以我们来得也正是时候。师父,就算你们都倒下了,我们也会努力开启一个新时代的。”   闻言,赵干事猛抽一口烟,又开始骂骂咧咧,“你这小子可真不会说话,以后的人缘肯定比我还差。”   江凡没有反驳,看着他神色疲惫,黑眼圈都要掉下来了,正想问他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蓦地,一股熟悉的冲击波袭来,尖锐的耳鸣声响起,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第三波冲击来了,自缝隙而起,经由阵眼扩散。但前两次冲击只限于阵眼范围内,而现在,范围越来越大了,都到冬游园外面来了。   江凡闷哼一声,好不容易扶着旁边的路灯柱子站稳,甩了甩脑袋,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而大脑像重度晕车,根本缓不过来。   他甚至隐隐约约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在嘶吼,那是相吗?是它在歇斯底里地怒吼吗?   “快!”赵干事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江凡的胳膊,“去救人!”   江凡赶忙回神,压下身体的不适,迈开步子行动起来。只是他刚跑出几步,就看到一个穿着橙红色制服的搜救队员,跑着跑着就跪倒在地,眼看是支撑不住了。冬游园内外,到处是这样的场景。   像江凡这样没有进入冬游园,又因为新人身份没有担当要务的,已经是在场所有人中状况最好的一批人。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这么快就要变成现实了。   老人倒下,新人自然就该顶上。   冬游园内,新一轮的交接也正在上演。   作为气相主播,当这样纯粹的精神攻击来临时,他们永远是首当其冲的一批人。燕月明的老熟人,缝隙大考的搭档沈胤川,匆匆赶到。但他其实早一步就到了,气相局给每个岗位的人都安排了轮换,就怕出现接不上力的情况。而当沈胤川赶到冬游园附近时,新一波冲击恰好来临,他冷静地选择了退后,静等这一波攻击过去,再行进入。   “等。”   他拦住了送他过来的巡逻队员。   “再等等。”   戴着眼镜、梳起了大背头的沈胤川,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哪怕乱象近在眼前,他也只是蹙眉,丝毫没有要进去救人的意思。他也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情。   譬如当苏洄之慢条斯理地擦掉耳朵里、嘴角留下的鲜血,坚持播报以安抚大众的时候,这位匆匆赶来的播音部新人,上前抽走了他的稿子。   “苏主播,我来轮换,请你配合。”   苏洄之抬起仿佛灌了铅的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最终让出了位置。因为这位看起来锋芒毕露的新人,精神头是真的好。   “加油啊,小朋友。”他勉强笑了笑,还给对方留下了他最后的“遗产”,一颗润喉糖。   与此同时,洋洋游戏厅。   上方城理工大学的咒术师们,被这波精神攻击打得差点要猝死在游戏机上面。事实证明年轻人精力再好,老是熬夜打游戏也是行不通的,这累了就睡,睡醒再打的日子,叫人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曹彧快要走火入魔,嘴里不停念叨着打折,双手抱着自己的腿,仿佛它还断着,从来不曾治好过。   “打折打折、打折……这打折券,不会也是这个意思吧?我的腿,我的腿!”   38号还残存一丝理智,抓住他的肩膀企图把他摇醒,“你清醒一点,你的腿没断,上方城也容不下上万个跛子!”   最终还是跟他们一块儿探索洋洋游戏厅的搜救队队员告诉他们,已经试过这个办法了,才打消了他们的疯狂念头。   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都多久了,那么多人都在努力,可却还是没有找到打折券的正确用法,难道他们就要这么一直耗下去,耗到所有人都发疯吗?   “不,不对,打折、打折,还是打折,问题一定出在打折上面,怎么打折?该怎么打折?救命,我是个有钱人,对,我从来不打折。”曹彧这会儿腿不瘸了,脑子瘸了,开始疯狂碎碎念,眼神都开始发直。   这位曹家的小公子,平生第一次为打折问题愁到发疯,在搜救队员想上前将他打晕时,突然提高嗓门,“我想到了!!!”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吓了所有人一跳。   咒术师们捂着耳朵面露菜色,而曹彧满脸亢奋,抓着自己的打折券说道:“肯定是钱的额度不够!不年不节又不搞活动,凭什么打折?市面上99%的优惠券,还要买满一定额度才能用呢!”   搜救队员怕他走火入魔,赶忙一盆冷水泼下来,“试过了。无论花了多少钱再用打折券,都不行,买什么都不行。”   曹彧却越说越亢奋,“那肯定是你们花的钱少了!”   37号也垂死病中惊坐起,“今年过年在网上抽红包,99999的优惠券,要我买一千万的车子才能用,妈的黑心资本家!”   “我们的目标是——”曹彧高举起攥着打折券的手,“一个亿!”   搜救队员听到“一个亿”,眼皮都在跳,“你知不知道如果真的要买满一个亿才能用打折券,冬游园内上万人,需要花多少钱。规则限制,这里的商品都不能随便更改价格,得原价买,而且就算每个人都能有一个亿来买东西,冬游园根本提供不了那么多货物!”   曹彧冷笑一声,“怎么不行了?上方城里缺有钱人吗?我家愿意给钱,他们凭什么不给?一包餐巾纸卖不了价格,你们不能拿钻石、拿黄金来卖吗?一幅画都能卖上亿呢。还有银行?他们最大的主顾之一,我,都在这里受苦,他们凭什么睡觉?都给我起来工作!转账,给我转,往死里转,给每个人的卡上打钱,我就不信今天我用不掉一张打折券!”   “完了完了完了……”42号看着曹彧,“一个黑心资本家崛起了。” 第239章 冬游园(二十四)   曹彧的疯言疯语,看似失去了理智,可细究起来,却又有一定的道理。搜救队员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迅速报到阎飞那儿。   彼时苏洄之刚好被替下来休息,精神负荷太高了,反而无法在短时间内入睡,听到这话,一边用干净的帕子擦着镜架上沾到的血,一边悠悠说道:“或许我们迟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就是因为我们还不够疯呢?”   阎飞略作思忖,立刻开始行动。如果曹彧说的是对的,那么使用打折券的购物门槛,就算没有一个亿,也绝对不低。想要在短时间内调动那么大的资金,且确保这些资金能够正常流动,还要确保冬游园能够提供足够的可购买的物资,绝不是他一个搜救队长能拍板做到的。   不多时,各方代表聚集,阎飞甚至叫上了黎铮。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会谈。   与会者一半被困在冬游园里面,一半还在外面,所以他们在规则的分界线上摆起了长桌。警戒线拉起来,围出了一块空地。   此时的冬游园,属于人类的通讯手段已经基本失效。网络连不上了,手机信号也不好,打出去的电话不是正忙,就是不在服务区。   因此属于冬游园的这边,所有人带着纸笔,带着耳朵听,能来的都得亲自来。而冬游园外面那一半人,有的没来得及赶过来,开的还是视讯,只是有点卡顿,但还在正常值范围内。   曹彧的姐姐曹珏就抱着电脑站在外面,此次方案由她的亲弟弟提出,她当然得率先表态。不过光靠成方集团一家,事情也是不可为的。   视线扫过一圈,她把电脑递给旁边的助理,道:“既然如此,成方集团愿意做出表率。方案是曹彧提的,就由他来做这个实验。他身上就带着黑金卡,只要你们配合,随时可以开始。”   “一个亿太高了。”说话的是另一个实力稍逊于曹家,但也差不了太多的集团代表,他看向曹彧,冲她礼貌地点点头,算是表达了一丝歉意,“话还是要说明白,兹事体大,就算我们全力配合,就算气相局能承担所有的风险,依旧困难重重。”   “所以我们将各位都召集于此。”井宁看着还在不断赶来的与会者,态度诚恳,但语气郑重,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声音在里面。   “各位,上方城是大家的上方城,风雨同舟三十载,那些煽情的话我就不再多说了。气相局的本职是救人,当一场大灾难来临时,我们往往无暇顾及那些倒塌的房屋里是否还有财物残留,我们也来不及去看那汹涌的河流里,是否还漂着一张过往的奖状。活着,才是第一要务。”   “气相局永远感谢大家在危难时刻施以援手,我们也永远,会坚守在最前线。请大家相信我们的专业能力,一个亿只是初版方案,若它成功,则所需金额将逐级递减,直到试出临界值为止。”   说着,他又看向曹珏,道:“曹彧也不应该承担这样的风险,我们的搜救队员,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搜救部的阎飞就在这里,这话说出来,没人会怀疑气相局的决心。大家互相交头接耳,末了,又有人看向坐在那儿不置一词的黎铮。   “黎老板,你对这个方案,有把握吗?”问话的人跟黎铮打过交道,也曾请他帮忙在缝隙里救过人,所以对他的实力很清楚。   “有没有把握的,都已经开始了。”黎铮说着,回头望向了灯火通明的冬游园。   开始了?   其他人略显错愕,有对气相局内部了解得多一点的,当即看向了阎飞。待看到他脸上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就明白了。这位阎队长在局里,也是“阳奉阴违”的一把好手,命令还没下达就已经开干这种事,是他做得出来的。而且他是冬游园内的现场指挥,确实有这个权限。   不过阎飞也算漏了一点,他是让底下的队员赶紧去试,可没让曹彧去。你不能指望着人家出钱,还要出人吧?   可曹彧不干,他似乎被逼疯了,跟他一块儿疯的还有那些理工大学的咒术师们。这位大少爷坚持要自己的钱自己花,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弟说要抱大腿,说要沾光。   一群人去扫荡珠宝店,那是拦都拦不住,活脱脱被金钱腐蚀了的当代二世祖,花起钱来眼也不眨。谁敢劝阻,就说开除。   当燕月明收到“你朋友疯了”的消息跑过来支援的时候,曹彧已经装了一背包的珠宝,跟燕月明说:“朋友你来得正好,看中什么?我送你。”   燕月明哪管什么礼物,上前就伸手在曹彧眼前晃,“小玉,你还清醒吗小玉?”   曹彧还记得“小玉”这个名字,疯狂之中,带着一丝郑重,道:“我很清醒,朋友,我比什么时候都要清醒。别的我也不会,但我会花钱。”   闻言,燕月明心里一紧,转头问搜救队员:“现在花了多少了?”   搜救队员迅速掏出记账的本子看了眼,回答道:“珠宝还没最后付款,不过预计相加下来得有六千多万,他把人家的镇店之宝都拿了。”   怎么办?   燕月明看看曹彧和咒术师们,又看向周围那些紧张、忐忑,眼里含着一丝希冀的店员、游客们,攥紧拳头,“那就让他试吧,给他打折。”   搜救队员略显迟疑,表情严肃,“可他毕竟身份特殊,而且这是我们搜救队员应该做的事情。”   “他还没疯,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里是他的冬游园,他肯定也想为大家去试一试。”燕月明也跟着严肃起来,“我会马上去准备最好的医生和救护车,如果不成功,立刻将他送往三院,他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另外,再拿点东西过来,把金额提高。金额越高,他越安全,我们现在只需要确保这个方法是行得通的就可以了,你觉得呢?”   如果曹彧的方案是有效的,那么,是用打折券的条件就真的只是花钱多少。也许只是几百万,也许是几千万,那当然是花得越多越保险。   否则花个六千万,万一不够呢?   燕月明想要相信他的朋友,支持他的决定,但又不想让朋友冒这么大的风险。搜救队员也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位可是曹家的小少爷,他……   这时,又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就按他说的办。”   搜救队员看过去,眸光微亮,“肖队!”   肖莛来了,有她这位三分队队长发话,燕月明的方案被迅速落实。燕月明也不耽搁,看着曹彧被带去结账,连忙转身去安排医生和车辆。   这边在紧锣密鼓地开展打折券使用计划第N弹,另一边,大黄和黎和平陷入了恶战。   天上的直升飞机只是障眼法,黎和平和大黄是坐车走的。他安排了不止一辆车,把所有人拆分成各个小队,互相给对方打掩护,迷惑视线。且车子开到三分之一的路程,他就临时换车,切断了所有对研究院、对气相局的联络,改成由他主导的单线联系,最大限度地避免行踪暴露。   刚开始,一切顺利,他换的车子还是从废车场里开出来的。紧接着,天上的直升飞机坠毁了。   黎和平没有管,继续开着车前进。但无论他有多缜密的心思,有多小心翼翼,他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黑色的鸟群从电线杆上俯冲下来,直直地撞击他的车玻璃。“砰、砰、砰、砰”比之炮弹有过之而无不及。那鲜血迸溅、玻璃碎裂的场景,饶是大黄都吓了一跳,背上的毛竖起来,低声怒吼。   黎和平却面不改色,一脚油门下去,在空旷无人的凌晨的大街上,飙出了生死时速。车子连续驶过两个路口,再度与队友汇合。   “人家找上来了,还有一小半的路,现在开始硬碰硬,都给我把神经绷直了。”黎和平用对讲机说话,余光瞥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大黄忽然开始狂吠。   “汪!汪汪汪!”   “小心——”对讲机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来不及分辨,就遭遇了从天上扫射而来的子弹。   黎和平面色铁青,一只手猛打方向盘躲避,一只手紧抓着对讲机,“空中有变!”   “轰——”   扫射的子弹打中油箱,一辆车顷刻间就炸了。那瞬间翻涌的火光让黎和平的眼睛里仿佛在冒火。   天上的叛变太过显眼,让时刻关注着城内情况的气相局,以及各部门,迅速联合下达了禁空指令。   可真正的杀招还没来呢。   那是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的冷枪,是看似纯良无辜的过路人。鸩蛰伏多日,如同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满城乱窜,这里控制一个傀儡,那里悄悄给某个人洗脑,如同在城中布下了一个地雷阵。   今夜,就是扫雷时刻。   这样的计策,看起来好像很普通,没什么技术含量,更别说什么环环相扣了。可却叫人防不胜防,恶心至极。   黎和平身经百战,最知道鸩是什么样的路数,也知道它会一次比一次精明,一次比一次更难对付。就像一个人,在不断的失败中成长。所以他在前期不敢暴露自己的行踪,设置了多重障眼法,因为一旦暴露——   鸩甚至干得出控制那些傻鸟,在地上撒钉子这样没品的事情。图穷匕见之际,他还不止撒一条街。   黎和平的车胎毫无意外地爆了,他的心态也快爆了。   “老子今天不弄死他,老子就跟黎铮姓。” 第240章 冬游园(二十五)   黎和平发的毒誓,黎铮暂且还不知道,不过也没关系。他这个老师,总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干下许多荒唐事,还偷偷摸摸不告诉他,等他出去见人的时候,就会从各个渠道被告知,你老师又干了什么事情,需要你善后。   像他不肯收徒,连夜跑路这种事,都是小意思。   此时此刻,冬游园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   普通的被困游客可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气相局的工作人员们都知道,那代表着——打折券使用成功了。   所有人激动得奔走相告,作为提案者的曹彧,更是一蹦三尺高,站在冬游园外头,隔着老远跟他的好朋友燕月明激动挥手,“小明!小明我们成功了!”   他成功离开了冬游园,没有犯规,打折券也没有再出现在身上,这意味着——他真的自由了。   那还等什么呢?   各部门立刻行动起来,而行动的第一步,就是要继续不断地尝试,探到使用打折券的最低消费额度。要知道曹彧用打折券前,可足足消费了八千多万。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具体能降到多少,资金要如何调度、物资又从何处来,都是后面的事情。燕月明现在只想跟学长分享喜悦,所以曹彧跟他挥手之后,他转头又跑去跟学长挥手。   “学长你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燕月明跑过去,一晚上忙得像陀螺似的来回转,没跑几步就开始喘气。   黎铮:“我看到了,很厉害。”   燕月明顿时笑起来,他就是这样,很容易满足,只要有一点希望,就好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更何况他们真的做到了不是吗?他回过头去看着忙碌人群,看着大家亢奋的表情,都觉得身体里多了几分力气。   那欢呼声,越传越远。   冬游园的某个房间里,阎飞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前队友。前队友经过多轮审问,终于愿意松口,但他松口的前提是,要再见一次阎飞。于是阎飞来了,他听着那窗户外面隐约传来的声音,道:“说吧。”   前队友却恍若未闻,他望着窗户,神色莫名。   阎飞很不耐,“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浪费时间。”   前队友这才转过头来看他,“我就算说了,你会信吗?你会最后再相信我一次吗?”   那眼神,偏执、魔怔,双眼里满是血丝,脸上还有凝固的血迹,实在算不上理智。阎飞直直地回视着他,眸光锐利,“你说不说,跟我相不相信你,没有丝毫关系。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吃这套。在你背叛的那一刻,你就要有背叛的觉悟。”   前队友闻言,像是被刺激到了,蓦地笑起来。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表情便又痛苦地开始扭曲,“那如果我跟你说,那个内奸是一手提拔你的郝芳呢?她可是气相局局长,只有她亲自蛊惑我,才足够有说服力,才能让我给她卖命,不是吗?”   阎飞挑眉,“哦?她怎么蛊惑你的?”   前队友:“她说,等到相取得最终的胜利,它就会成为新世界真正的主人。到时候,我可以——获得新的设定。”   阎飞:“什么玩意儿?”   这句疑惑,发自肺腑,绝对真诚。阎飞听那几句话,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怎么组合起来就让人有点听不懂呢?   什么新的设定?相都赢了,大家重新变回纸片人,都没有自我意识了,还抢什么新的设定呢?   不等前队友说话,阎飞又直言不讳,“你想设定个什么?让我给你提鞋?”   前队友咬牙,“你不要那么小看我。”   阎飞:“那你想要什么设定?”   前队友:“你就不想——重置这个世界吗?”   阎飞蹙眉,“重置?”   前队友:“我们就算拥有了自我意识,也只是一个个体,是肉体凡胎。真正拥有能改变世界的力量的,是相。让力量集中在它手上,改变这个世界,改变原有的设定,真正创造一个新世界,然后——”   阎飞突然明悟,“然后,再来一次意识大觉醒?”   前队友:“阎队不愧是阎队,这就猜到了。”   “所以我们是弃子,对吗?让我们这些冥顽不灵的人,去消耗相的实力,最后它就算胜了,也是惨胜。等到世界重置,再来一次意识觉醒,相也就没有那个力量再翻盘了。”   说话间,阎飞仔细观察着前队友的神情,见他没有反驳,好似自己说的是对的。可他想不通,“你们又是怎么确定,相不会维持原有的世界设定,而非要重置呢?又怎么保证,你们能完成第二次意识觉醒?”   前队友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这你就要问郝芳了。”   阎飞眯起眼来,给他气笑了,“所以你们想要的重置过后的新世界是什么样的呢?你可别跟我说什么自由、光明,什么公平、正义,老子没空跟你开玩笑。”   前队友:“人与人的理想,本就不一样。你真的觉得现在的世界很好吗?你当警察的时候,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吗?”   阎飞看他这幅样子就来气,“你指望相帮你改变?”   前队友:“我——”   阎飞又一次抬脚踹翻了他的椅子,看他在地上猛烈地咳嗽,冷声道:“老子就是太闲了,才跑过来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说郝芳是内奸对吧?你跟她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在哪里见的面?”   “咳、咳咳……”前队友咳得肺都要呕出来了,“你别不信,我们在缝隙里见的面,就在三个月前,我亲眼——”   “哦。”阎飞蹲下来,打断他的话,“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前队友怔住,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忽然恢复平静。   阎飞:“什么重置世界,什么二次觉醒,听起来很玄乎,但凭这个就想骗到人,还差了点儿。那么破洞百出、但凡有一点差错就全世界玩完的计划,你要是郝芳,一个已经坐到气相局局长,大权在握的人,拿这套说辞去蛊惑人跟她一块儿干,你觉得能骗到谁?我相信这个,还不如去信梦醒理论。”   前队友:“……”   阎飞站起来,“你要是不说,我就走了。带着你的秘密下地狱吧。”   他这么说了,也就这么做了,转身离开,干脆利落。前队友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几度变幻,最终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相不可靠,那作者本人呢?”   阎飞回头,“你说什么?”   前队友,“我说,作、者、本、人。”   阎飞:“谁?谁他妈的是作者?”   前队友却又陷入沉默。   阎飞大步折返,提起他的衣领,“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什么作者?”   前队友挣扎不开,嘲讽道:“我已经把最关键的信息透露给你了,凭你阎大队长的实力,还找不到一个人吗?”   阎飞:“所以你根本不是为气相局的内奸卖命,而是听那什么作者的话?”   原作者对于一个小说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全知全能的创世神?   阎飞觉得自己忽然理解他了,这家伙是想靠原作者的笔杆子改命啊。前头来一个什么主角猜想,猜了三十年,现在又蹦出一个背地里搞事的原作者,精彩,真精彩。   就是让人很火大。   阎飞反问他,“你那什么原作者,要真厉害到能给你改命,怎么不给你写双翅膀直接上天呢?还要偷偷摸摸背刺我,直接用笔杆子戳死我多好?杀我干嘛呀,把字擦掉,重写一行不就完事了?”   前队友:“你——”   阎飞:“你什么你?你的原作者不小心穿到自己的小说世界了?法力全无,要靠你一个108线小配角翻身是不是?”   前队友脸色铁青。   阎飞持续阴阳怪气,“你知道什么人最爱你吗?诈骗犯啊,一骗一个准。”   “你知道什么?!如果他不是作者,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内幕?!”前队友气血上涌,怒而反击,“你以为你跟郝芳的关系是谁告诉我的?”   阎飞:“那他肯定没有告诉你,其实郝芳这么关照我,是因为我是她的私生子。”   前队友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阎飞见状,倏然笑了,笑得还很恶劣,“我骗你的。”   看,你就是这么好骗。   阎飞看他疯,看他吐血,却不再多言。他转身走出房间,吩咐人去找医生,“给我好好地治,一定要问出来,那狗屁作者到底是谁。”   在门口旁听了整场对话的四队队员,也是一脸魔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上方城到底藏了多少牛鬼蛇神?   四队队员不知道,他拍拍脑瓜子让自己回神,赶紧去叫医生去了。另一边,在空旷无人的凌晨的大街上,闻人景和他的三位隔壁班同学,也见证了有生以来最魔幻的一幕。   “刚才过去的那是啥?”   “好像是张不锈钢的桌子吧,桌腿底下还装着轮子,可以推的那种,咻的一下就过去了,好快!”   “桌子上载的是啥你们看清楚了吗?”   这话问出来,几人面面相觑。   闻人景掐指一算,“你们有没有觉得,那像是一口棺材。”   同学:“大晚上的,灵车漂移啊?” 第241章 冬游园(二十六)   要说这凌晨时分,闻人景和隔壁班三剑客缘何还在街上晃荡,还要从梦醒理论的支持者满城作乱开始说起。入夜之后的那一波混乱,给上方城带来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波恐慌。伤亡人数节节攀升,甚至超过了冬游园。   可以说,在这样的混乱之夜,整个上方城的局势都很紧张。   四人想要帮忙,但奈何年纪太小,被勒令回家。三剑客也着实被今晚那些血淋淋的乱象给吓到了,没有再乱跑,乖乖地坐上了回家的车子,可谁知道——家里也不太平啊。   今夜的上方城就没有一个绝对安全之地,车子刚开到三剑客居住的街道附近,他们就看见了无数手电筒的灯光在乱晃。   彼时已经到了波动时刻,《今日气相》还没上线,但规则的波动已经开始了。附近的居民家中开始无故出现指甲刮玻璃的声音,还有凄厉的哭声。   那哭声似婴儿啼哭,仔细听又不太像,叫人起了鸡皮疙瘩的同时,觉得头皮都要被锋利的爪子给掀掉。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异象,随着12点的临近愈发明显,大家在家里都待不住了,有人随便开个门,就忽然消失。   这是掉缝隙里去了,但也不知掉到了哪个缝隙里去。   于是大家都逃出门,在社区工作人员的指示下,于空旷处集合,等到进一步指令。闻人景到这里时,大家伙已经坐下来纳凉了。就是隐约有哭声从下水道里传来,怪渗人的。   “猫的声音!”闻人景一听就知道,这是荒原上的猫哭之声。他再望向北边,距离这里不远,就是荒原最早的出口,也就是大黄待过的那个小饭馆。   难道是因为这个?   这事儿没个定论,但在不久之后,当阵眼有误的消息传达到每一个气相局工作人员的耳朵里,开始全力排查真正的阵眼时,就有人怀疑——   会不会第五个阵眼在这里?   荒原不够特别吗?猫猫神不够特别吗?   这下子,小饭馆这边就忙起来了。闻人景作为荒原的亲历者,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帮忙,还振振有词,“人手那么紧张,难道还要专门抽人出来送我走吗?我只是普通人,不搞特权!”   不搞特权的好少年,最后被分配到了一项重要任务——给大家煮泡面。   忙活到大半夜了,大家都饿了,不敢麻烦人民群众好吃好喝招待着,也怕一不小心又触犯了规则,还是烧点热水煮泡面吃最方便。   闻人景能拒绝吗?那必然不能啊。他老老实实地化身茶水小弟,还要替大家拒绝附近居民的投喂。   三剑客则各找各妈去了,毫不意外地吃了一顿竹笋炒肉,又带着爸妈的叮嘱给闻人景送来爱的关怀。在他们爸妈眼里,闻人景是个小可怜,父母当官当得挺好的,但儿子是随处乱扔的。   看起来没沾上多大的光,还得在这里给大家煮泡面,自己的碗里也没多一份火腿肠。   不听他们这么说,闻人景都没觉得自己有这么惨。他愣了愣,说:“还好了,学弟挂在冬游园,也才取下来没多久。”   三剑客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学弟是指燕月明。   闻人景扯了扯自己的白衬衣,把脸一板,“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三剑客:“……”   闻人景严肃地看着他们,“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   三剑客连忙打断他,“好了好了可以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们懂。”   他们现在是真的理解了,人跟人真的是有差别的。不然怎么闻人景每次都能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呢?瞧这觉悟。   三剑客只想当大侠,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也没有多高的心气,只是简简单单地,想当大侠而已。   他们当大侠的和当官的,天生不和。   这时候,他们又发现了一只猫。那猫在街对面的围墙上走过,路灯勾勒出它的身影,矫捷、灵动。闻人景一看,它还有影子,不是鬼。   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一只猫,可不是件寻常事。闻人景赶紧起身去追,并且在工作人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抢先出言按住,“在荒原,只有我能跟猫大王勉强交流。这个时候不是看年龄、看资历办事的时候,让我过去,你们殿后,可以吗?我不会乱来的。”   三剑客也不甘落后。如果说有谁对这附近的流浪猫足够熟悉,还经常投喂,那就是他们这群喜欢招猫逗狗的年轻人了。   其中一个甚至准确叫出了那只猫的名字,“那是大美!”   于是十分钟后,四个跟着猫而来的少年人,在空旷无人的路边看到了“灵车漂移”。他们看到了,缀在他们身后的巡逻队员也看到了。   “哪儿来的棺材?追!”   那灵车无人驾驶,但会拐弯。不止拐弯,它还漂移,看得四个少年目瞪口呆。   猫追着灵车跑,他们就跟着猫一块儿跑。巡逻队员管不上他们了,开着车对棺材围追堵截,脚下猛踩油门,手臂上猛长鸡皮疙瘩,就怕那棺材突然打开,从里头蹦出一个老僵尸。   “这特么到底谁在开车?”巡逻队员一边埋汰,一边赶紧打电话回去让人调监控,看这灵车到底从哪儿开出来的。   殡仪馆?墓地?还是某个缝隙?   与此同时,气相局总部。   郝芳揉着眉心,听到秘书报告,倏然抬头,“你说什么?灵车漂移?”   可事情发生得突然,秘书了解得也不详细,只知道外头大街上突然出现一口棺材在飙车。事情太过诡异,所以赶紧报了上来。   郝芳深深蹙眉,目光扫过左手边放着的小方的调查报告,再看向前方大屏幕显示的上方城电子地图。几个阵眼已经用红圈标出,小饭馆那边打了个问号,暂且存疑。   “灵车,棺材……死人。”郝芳蓦地想到什么,迅速翻开小方的报告,看到了他死亡现场的照片。   她屈指敲着照片,面露深思,目光再从地图上扫过几遍,终于锁定了一个地点,“马上派人去浮林路56号。”   秘书微讶,“您怀疑那儿是阵眼?”   郝芳:“小方死在仓储中心的深处,那里存放着所有死在缝隙里的、已经被世人遗忘的死者档案。如果鸩真的是为这而来,那么浮林路56号或许就是答案。”   “可是56号除了定期清洁,连个大活人都没有,在那儿设置阵眼……”   秘书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反应过来了。   阵眼的选择显而易见,都是人流量极大的公共场所,所以他们一开始排查阵眼时,着重排查的也是这种地方。   浮林路56号恰恰相反。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所在。那些死在缝隙里回不来的人,没有骨灰,被世人遗忘,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着实可怜。   气相局的仓储中心能够保存他们的记录,但冷冰冰的记录如何能体现人类的温情?所以便有人提出,专门找个地方,设一个碑在那儿,便于祭拜。   这个地方就是浮林路56号,它偏离市区,有白色的围墙围着,大铁门隔绝了很多好奇打探的目光。路过的人会看到里面种满了高高的松树和柏树,但往往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因为他们都忘了,忘记了那些死去的人,也就不会知道,每当一个人被世界遗忘,这里就会多出来一块无名之碑。   也因此,56号一年到头都看不到什么人影。   没有活人在,阵眼设置在这里就不会有人遭殃,但也恰恰是因为没有活人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很难被外人察觉。   秘书又想到一个关键,“浮林路56号的日常管理就是后勤部管的!”   后勤部的得力干将小方,恰好死了。郝芳却又蹙眉,手肘搁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略作思忖,问:“陈屏呢?”   陈屏,搜救部部长。   秘书:“他还在冬游园临时指挥部。”   郝芳:“这样,你通知闻人暮晓,让她亲自去一趟浮林路。”   秘书闻言,心眼子眨了眨,隐约猜到点郝芳的用意,但没多话。他迅速领命而去,闻人暮晓也不耽搁,收到任务后立刻从气相局出发。   她与陈屏,一个副部长一个正部长,现在全都不在气相局里了。   紧接着,郝芳亲自去了一趟搜救部,调取有关于浮林路56号及其周边区域,近一个月来的所有异常报告。   浮林路再偏,再没有人去,也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岭,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人路过。如果那里真的是阵眼,没道理一丁点风声都没有。   那就只可能是被什么人给掩盖了。   后勤的小方有问题,那搜救和巡查呢?   郝芳这边正查着,冬游园里,如火如荼的打折活动还在继续。在以井宁为首的临时指挥部的全力斡旋下,大笔大笔的资金、物资都开始流转,各个环节大开绿灯,取消审批,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解救冬游园被困人员。   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井宁的眼皮却开始狂跳。他随手抓住一个搜救队的,急问:“你们副部长呢?”   搜救队员抹了把汗,“副部长?不知道啊,应该还在总部?”   闻人暮晓去浮林路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过来。井宁有点不放心,又问了一句:“那你们陈部长呢?”   搜救队员转头,“他在那——诶,他刚才还在那儿。” 第242章 冬游园(二十七)   陈屏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儿,又很快出现。在井宁拿出手机,尝试给闻人暮晓打电话的时候,他的背后响起了那人熟悉的声音。   “井干事,听说你找我?”陈屏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且带有一丝疲惫。   井宁回头,神色自然地放下手机,道:“是有一些事情要找您。冬游园里的人在不断地解救出来,但三院那儿负荷过重,今夜零点过后异状频出,也需要人手,所以您看——是不是让肖队长先从冬游园出来,去三院坐镇?这里有我们在,留一个阎队就可以了。”   陈屏略作思忖,便道:“就照井干事说得办吧,肖莛和阎飞办事,我都放心。”   他说话时,江凡恰好抱着一堆东西快步从前面跑过。瞧着满头大汗的,但干劲十足。陈屏的视线追随着他,感叹道:“这上方城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井宁没有说话。他作为闻人暮晓的丈夫,妻子再进一步,就会顶掉陈屏的位子,可不好随便在这个话题上发表言论。   这时一个医护人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陈屏的时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陈部长,治疗还没结束您怎么就走了?好歹把针扎了呀!”   “我没事。”陈屏看她还要说话,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谈完事情就马上回去,放心,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井干事,还有别的事吗?”   井宁看了眼他衣领上沾着的血迹,心里有了思量。陈屏消失的时间不长,看样子是待在了医疗区。他随即摇头,等到陈屏离开,他再将手机放回耳畔。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闻人去了哪里?   井宁的眼皮又开始跳,他蹙眉盯着陈屏离去的背影,心里有所怀疑,但陈屏表面上看去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他紧接着又拨通了局里的电话,这才知道她去了浮林路56号。   “浮林路……”   井宁蓦地想到什么,急忙快步离开,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找到一个穿橙红色制服的,果断上前,“黎铮在哪儿?我有事找他。”   片刻后,井宁与黎铮隔着规则的分界线相见。两人无法靠近,为了不被旁人听到谈话内容,特意避开了人群。   井宁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每年都会去浮林路56号?小景告诉我的。”   黎铮一秒钟的思考时间都不需要,便反问:“新的阵眼?”   井宁:“是有这个猜测,闻人带队过去了,但现在已经失联。”   因为冬游园内通讯全断,所以此时此刻,身为郝芳亲信的阎飞,获取信息的速度也已经比不上井宁了。黎铮只知道郝芳在查小方的事情,但不知道查到了浮林路去,如果浮林路是疑似阵眼的话,那么……   “它关联到的缝隙,有可能是亡灵集市。”   “亡灵集市?”   井宁虽不是搜救部的,但对于缝隙也是如数家珍,怎么记忆中却没有这个缝隙?黎铮也没跟他绕弯,道:“亡灵集市在二十年前的那次活跃期就已经塌了,这二十年来再也没有出现过。缝隙大变,或许它会重新出现。”   “可毕竟二十年过去了,你怎么能这么快就猜到是它?”井宁语速加快,他不是怀疑黎铮,而是必须要搞清楚这其中所有关节,才能进行下一步。   这个时候,容不得任何差错了。   黎铮:“因为它贩卖的是死在缝隙里的所有死者的遗物,而浮林路56号,是只有碑的衣冠冢。”   井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小方死的地方,则是最后留存着死者信息的地方。”   它们的核心都是,死者。   “多谢。”井宁急匆匆道谢,转身就要离开。黎铮却又叫住他,冰冷月色下,他还撑着一把透明的伞,除了衣服上的血迹无法擦除,连指甲缝都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再无一丝不妥帖,甚至头发都变蓬松了。   “我这人记性好,二十年前虽然年纪还小,但在集市上碰见的人,到现在还记得。集市坍塌的时候,我的老师、陈屏、钟礼,都在现场。”   闻言,井宁心中微沉。   黎和平、陈屏、钟礼,都是气相局的老人了,能出现在缝隙里不奇怪。钟礼是巡查部的,网络部分的负责人,两人在局里的时候没少因为内奸问题互相试探,也是个老狐狸了。   井宁快速发问:“你怀疑谁?”   “你应该问,今晚过后,还有谁活着。”黎铮似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亡灵集市可以换命,去得晚了,你老婆就不是你老婆了。”   井宁眼皮狂跳,转身就要走,却又被黎铮叫住。他按捺住内心的焦灼和想打人的冲动,耐心听黎铮说道:“钟礼的女朋友死在了亡灵集市。”   靠。文明礼貌如井宁,这会儿都想骂脏话了。女朋友,不是亲属,不会记录在档案里,而气相局的员工们,越是混到高层的,越是难以避免遇到亲友在缝隙里牺牲的结局,所以这种事在气相局很普遍。如果不是黎铮提起,井宁自己光看钟礼的资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茬。   钟礼会有问题吗?   现在总部空虚,各部门几乎倾巢而出,连闻人都离开了。钟礼作为网络部分负责人,专门管线上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在那里留守,而郝芳作为局长,也坐镇大后方。如果钟礼有问题,那局长会不会有危险?   急切和担忧之下,井宁的思绪都乱了起来。   “你需要找几个会画符的人,带去浮林路,玄学可以救命。如果临时找不到人,就带闻人景。”黎铮的语速也开始加快,他刚才可不是故意卖关子,只是想起往事,心里难免不痛快。   “小景?”井宁听他连小景的名字都提起来了,再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跟黎铮来往不多,但从儿子嘴里听到过他的名字无数次,他知道这位花园路的学长其实很护短,这紧要关头,如非必要,他不会轻易让小景涉险。   “那是他的妈妈。”黎铮沉静的目光盯着井宁,最后一次提醒。井宁心神微怔,随即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他再不敢耽搁半分,确定黎铮已经说完了话,转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在这一刻,他除了是气相局对策指挥部的井干事,也是丈夫,是父亲,脚步有些许乱,但跑得快极了。   黎铮撑着伞目送他离开,转身又找到了阎飞。   三分队的肖莛已经收到命令,随时准备离开,阎飞需要全盘接手冬游园事宜,这会儿正忙得一个头两个大。黎铮找上来,阎飞听完他的话,声音都开始岔气,“你说什么?”   黎铮:“还需要我再说一遍?”   阎飞:“如果你说的是人话的话,往陈屏身上泼鸡血,这也是你黎老板能想出来的事情?”   黎铮:“你不敢?”   阎飞:“这是敢不敢的问题吗?”   黎铮淡然、从容,且优雅。   阎飞脑门都在突突,他想不出来这人干嘛到现在还撑顶伞,跟他一比自己就像刚从垃圾堆里回来的,衣服都皱了特别埋汰。这会儿还要被支使着去给人泼鸡血,他堂堂气相局搜救队队长,是干这些事的人吗?   想归这么想,阎飞的表情却迅速冷静下来,问:“你在怀疑陈屏?泼鸡血有什么用?”   黎铮不咸不淡地回答:“你要找得到狗血也行,但上方城禁止杀狗。”   紧接着他又三言两语把浮林路的事情说了,成功地制止了阎飞翻白眼的不良行为。阎飞立刻正色,“鸡血跟亡灵集市有关?你不会说,当年的陈屏已经在集市上被换命了吧?”   黎铮反问:“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阎飞:“老子信了你的邪。你黎老板实力超群,为什么不自己去?而且小明就是后勤的,你找他要鸡血,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黎铮:“因为脏。”   短短三个字,差点酿成一桩惨案。   阎飞实在不理解黎铮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凭他一直在缝隙里行走,鲜少混迹人类社会吗?等这件事结束,他一定要套黎铮的麻袋把他揍一顿。   可现在不行,现在他还有用。   于是有用的黎老板,收了伞全身而退。他没急着去找男朋友抚慰自己因为想起往事而不太愉悦的心情,一路穿过人群,直奔楼顶。   楼顶的风景独好,风还大,吹得他衣衫猎猎。   极目远眺,城中各处好像都不太平。再看看时间,距离老师出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不论如何,他也该到了。   可他还没有到,而同样距离颇远的气相局,瞧着灯火通明没什么异样,却不知平静下又藏着多少波澜。   楼下,燕月明还在中央广场忙碌。   黎铮远远地在人群中看见他的身影,哪怕看不清脸,但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让黎铮的心情确实又好了些,抬手从风衣内袋里摸出一根小小的烟火一样的东西,点燃,放飞。   “咻——”   那东西一路扶摇直上,看着很小,但当它在夜空中绽开时,却犹如漫天星辰散落。所谓散会,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这烟花的名字就叫做:满天星。   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不少人在抬头遥望。冬游园里有,气相局里也有,还有那寂寥街头,刚从缝隙里出来的仲春、阙歌以及于青宴一行人,也看到了。   于青宴看起来已经没那么疯,眼神半是清明半是迷茫,抬头望着那散落星火,忽然欣喜地伸出手去接。   “好漂亮。”他说。   仲春若有所思地看向散会的话事人郑萍,问:“这是你们同伴的讯号?”   郑萍缓缓摇头,“不是。应该是花园路的黎老板。”   仲春想起黎铮与散会曾有多次私下交流,就不觉得奇怪了。黎铮虽然不喜欢耍心眼,但实际上心思极深。她继续问:“那这讯号代表什么意思?”   郑萍:“翻牌。”   “翻牌?”   “敌人图穷匕见,我方由暗转明。看来气相局可能要出事。” 第243章 冬游园(二十八)   最终,一行人决定兵分两路。   老三、仲春小队带着于青宴赶往冬游园,因为讯号升起之处在那里,代表黎铮也在那里。相比起气相局,散会明显更信任花园路,也与黎铮达成了某种约定。有黎铮在,才能最大限度保证于青宴的安全。而阙歌和连山是搜救部的,如果气相局有危险,他们理所当然地得赶回去支援。   郑萍留了一个散会的人跟着于青宴,便带着剩下的人跟阙歌一块儿出发。   今夜的上方城,每一辆仍在路上飞驰的车辆,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闻人景刚停下他的共享小电驴,在路边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就接到了来自他爸井宁的电话。他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焦急地站起身来,表情越听越严肃,小脸紧绷。末了,他又望向了前方已经被逼停的灵车。   巡逻队员正在拉警戒线,穿着橙红色制服的人大着胆子上前开棺。闻人景没有上前添乱,远远地看着,在井宁“小景,你有在听吗”的声音里,他看到一张黄色的符纸从棺材里飘出来,晃晃悠悠的,随风飘远。   “我在听。”闻人景冷静了下来,“爸,你说学长让你通知我的?”   “是。”   “那我知道了。”   闻人景听到这话,心里就安定了。而井宁听懂了他那种“学长都发话了那我放心了还是学长懂我”的那种语气,一颗老父亲的心顿时千疮百孔。   不过他也没有资格去说什么,赶紧跟儿子叮嘱几句,就要去忙别的事情。闻人景挂了电话,一时间心潮澎湃,攥紧了拳头。   没想到他这个半吊子天师,也有上场的时候。   他想,今晚如果没有这通电话,他到最后才知道妈妈身陷险境,而自己却没能做什么,会有多后悔?他不会给自己这个后悔的机会,但越是这样,他越要冷静,就像学长无数次教导他的那样,要冷静、要思考。   凭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一个三流天师需要一个靠谱的伙伴,于是他的目光扫视一周,落在了路边花坛上坐在那边舔爪子的猫身上。   这只猫就是他们在小饭馆附近发现的那只,三剑客说它叫大美。因为它,他们看到了灵车漂移。又一路追到这儿,猫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决定是你了,大美!   另一边,老三、仲春一行人在半道上偶遇熟人。   “砰!砰砰!”那边打得正激烈呢,按照老三的性格,他是要绕道跑的,但仲春是什么人啊?她虽然不想去气相局掺和,不想跟条子打交道,但这道上的事……她这个道上的人,就没有她不敢管的。   仲春从车子的天窗里探出头去,拿起望远镜一看,“哟,这不是黎前辈吗?”   老三听到“黎”这个字,先是心里一紧,连忙也探出头去看,而后面露苦笑。他这叫什么命,前有小黎,后有老黎,这辈子是不是为姓黎的卖命的劳碌命?   “月黑风高杀人夜啊。”仲春又抬头看了眼月亮,随手把望远镜丢给他,“拿着,你带于青宴先走。”   “这就把人交给我了?”老三诧异于她这么简单就放手了,还是为了救人。   “所以你得跑快点,别等我这边完事了,追上去,你还没到冬游园呢。”仲春说着,含笑的脸上露出几分肃杀。   “你对黎铮说,他欠我一个人情。”   已经分散的队伍,再次分散。   仲春带着她的手下,以最快的速度奔袭,赶往黎和平的身边。而老三埋汰一声,抓了把头发,带上于青宴直奔冬游园。   此时的冬游园也正热闹着。   两个临时被抽调来帮忙的救助站员工,抬着一桶鸡血往冬游园里送。一大桶鸡血,味道不轻,但在这个诡异的、荒诞的世界里,什么样的急需物资都有可能出现,所以路过看到的人,哪怕好奇,也不会多怀疑什么。   可那两个救助站员工大约是太累了,精神状况不佳,还没等抵达冬游园,脚下就一个趔趄摔倒。红色的大桶里装着红色的血,全泼在了坐在路旁的无辜路人身上。   这个人,就是搜救部部长陈屏。他忙活了那么久,只是在那里稍作歇息,谁知道就天降大祸。   “我天——”   “陈部长!快,快点拿水来!”   大家手忙脚乱,惊疑有之,慌乱有之。而那两个摔倒的救助站员工,看起来是真的不行了,很快就被医护人员抬走。   陈屏坐在塑料板凳上,双眼直直地看着抬走的担架,好似因为冲击过大,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那红色的血顺着他的头发滑落,他的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又因为连日奔波,他难免疲惫、憔悴,衣服也不如往日工整,导致他整个看起来就像从血泊里爬出来的……厉鬼,连那脸上的皱纹里,都是殷红血纹。   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被吓得嚎啕大哭。   身旁的父母连忙安抚他,转身露出歉意微笑。却又在看到陈屏的刹那,笑容迅速失色,忙不迭带着孩子离开。   有孩子的家庭,是最早被撤离的一批人。   “部、部长?”火急火燎端着水过来的搜救队员,看着自家部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突然止步。他心中惊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屏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动脖子看了他一眼,道:“我没事。”   这声音略显僵硬,眸光黑沉,难掩怒意。这不难理解,谁被泼了一身血还不生气呢?浑身上下黏糊糊的,动一动都会难受。   可陈屏从不是个威严的人,这几年更是任由闻人暮晓独揽大权,本人退居二线,和气生财。有人暗地里说他是老狐狸,另有谋算,但真细究起来,他也并未给闻人暮晓使什么绊子,看起来倒像是真心要让位的。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倒像是……   搜救队员心中警惕,而这时,陈屏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僵硬的表情重新变得平和,再次说道:“我真的没事,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把水放下吧,等我缓一缓,会自己去清理的。”   “要不我还是扶您去帐篷里吧?”搜救队员伸手想要去扶,却被陈屏避过。   “部长?”搜救队员疑惑。   “去工作吧,别弄脏了。”陈屏解释了一句,就自己站了起来。他站的速度不快,似乎很不适应这满身是血的状态,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自然,但还在正常值范围内。搜救队员一路看着他进入附近的休息区的白色帐篷,疑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摇摇头,转身继续投入工作。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陈屏进入帐篷后,他没急着换衣服,而是挪开了行军床,露出了下方的一个窨井盖。   冬游园外的区域,已经到处是堆放的物资和来往车辆了,挤挤挨挨都无处下脚。帐篷区连成了片,把路边的窨井盖也给占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陈屏果断地打开盖子跳下去,顺着下水管道离开。   楼顶的黎铮放下望远镜,优雅点评:“这二十年后的血,比二十年前的要浓烈一些。”   阎飞抱臂站在旁边,他也是很好奇,二十年前在亡灵集市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黎铮记到现在。他泼陈屏鸡血的事情,怎么看都有一点像是在……挟私报复。他这么想的,也就直白地问了。   黎铮耸耸肩,“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跟NPC打架,溅了我一脸。”   阎飞挑眉,“就这?”   黎铮:“当时我还在吃鸡蛋羹。”   阎飞:“……”   鲜血喷溅在鸡蛋羹上面,星星点点,散落如梅。黎铮面不改色,抬手擦掉了脸上的血,看向罪魁祸首。   当时的陈屏年纪还不算很大,白面中生,还会怕鬼。怕鬼的人要怎么在亡灵集市生存呢?那当然是化恐惧为杀意,手段粗鲁了点,但都无伤大雅。   真正伤人的不过是一碗鸡蛋羹罢了。   黎铮幼时在缝隙生长,还是在阴阳眼那个地方,每日见鬼、每日阴气缠身,长得慢、皮肤惨白,还很瘦。死人吃的东西他不能吃,活人吃的东西他吃不惯,好不容易吃上一碗温热的鸡蛋羹,还被人毁了。   他很想告诉对方,他还在长身体。   多年过去,陈屏充满歉意的目光仍历历在目。而如今那张白净的脸上已经长满皱纹,再寻不到当年风采。   黎铮:“他走动起来,虽然极力掩盖,但关节僵硬。你可以抓人了。”   阎飞声音微冷,“放心,已经在抓了。”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在地下管道里快速前行的陈屏,倏然停下了脚步。他盯着前方拐角处出现的身影,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你们是……今年的新人?在这里做什么?”陈屏没有再往前走,但也没有退缩,当机立断的一声呵斥,颇具威严。   伍元从阴影里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跟他问好,说:“我们在这里开展巡逻工作。阎队特意交待我们,说那些梦醒理论的支持者狡诈得很,可能会从地下逃脱,让我们巡查部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之前后勤不就漏了垃圾运输吗?我们部长也说,巡查部绝对不能出问题。”   说着,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笑着问他:“陈部长,您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   面对这小小新人的质问,陈屏不怒反笑,“当然是为了赶紧回气相局去救人啊。你们巡查部,没有得到指令吗?”   伍元眨眨眼,“什么指令?”   陈屏:“杀死郝芳的指令。”   伍元心里一惊,面上不显。他迅速跟队友交换一个眼神,再看向陈屏的背后,确定已经有人堵住了他的退路,正要上前抓人,谁知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闷响。   “什么声音?”伍元抬头去看,惊疑不定。这声音既不是打雷,也不是来自缝隙的冲击波,那是……爆炸。   哪里炸了?   等等。   伍元立刻看向陈屏,“你刚才什么意思?!”   陈屏:“你以为你们巡查部,没有出问题吗?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气相局救人,而不是在这里怀疑我。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气相局的事情。” 第244章 冬游园(二十九)   气相局,巨大的爆炸震得地面都在颤动。   黑夜中升起灰色浓烟,爆炸产生的碎玻璃飞溅到了外面的大街上,就连街对面小公园里的树林,都在这爆炸声中掀起了滚滚树涛。   刺耳的警报声随着惊呼和哀嚎一块儿响起,以气相局为中心往外辐射。一扇扇窗户被推开,无数人看过来,网络不断刷新,舆论甚嚣尘上。   在这样的夜里,城中难得有人能安稳睡觉。又因为冬游园需要大量的金钱和物资,无数人被临时征召,重回岗位协助工作,哪儿还能睡觉。   就在这全城拧成一股绳,万众一心干大事的时候,气相局总部被炸了。无数人遥望着那升起的浓烟和火光,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连气相局总部都出了事,那他们还能过得了眼前这难关吗?   整整三十年了。   他们一次又一次在规则的夹缝中求生,自诩幽默、天性乐观,闲来无事骂几句相出出气,人口一句谐音梗,可不代表他们真的能那么乐观的,碰到什么情况都能若无其事地趟过去。生活已经这样了,又要对他们做什么,才肯罢休?   他们为何看到小明时能那样共情,因为他就代表了在这城中千千万万的自己。   “让我去吧。”   冬游园内,才不过休息了一两个小时的苏洄之,推开休息室的门出来。他换了身衣服,重新打理了头发,戴上那副金丝边眼镜,就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人气主播。   “你要去哪里?这会儿说不定连气相局的播音室都炸了。”阎飞沉声问他。   “人只要没死,就可以说话。”苏洄之道。   阎飞:“气相局不止你一个主播。”   苏洄之:“但我去效果更好。”   说着,苏洄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大家都说累了,生活何以至此,人生何其多灾。累了,就想要停下来歇一歇,一个人慢了,一整个运输的流水线就都慢了。身体会疲惫,意志被消磨,鸩不需要举起杀人的刀,我们自己就垮了。”   这番话说出来,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时候谁不累呢?在这个荒诞诡异的世界里,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正常的生活,却日日都在被逼着发疯。   甚至连气相局的员工们,有时也会不可避免地想,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更何况普通人?   阎飞沉肃的眸子盯着苏洄之。   苏洄之推了推眼镜,对着他露出了他以往最讨厌的那种绅士的笑,“再说了,我只是去跟大家说说话,不是去播报规则的,不用太担心我。阎队长,请送我离开冬游园,你只要给我准备一张桌子,一个麦克风,再打开广播。”   “苏主播……”   周围人还想再劝,但阎飞已经抬起手,止住了他们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洄之,道:“去通知燕月明,优先送苏洄之出去。他要什么,就给他准备什么。”   语毕,阎飞大步离开。他走得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压根不在乎,但一张脸黑沉沉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四队队员硬着头皮追上去,一行人步履不停,直奔地下停车场,再推开某扇隐蔽的门,看到了里面被关押着的陈屏。   陈屏已老,再是搜救部部长,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被强硬地带了回来。且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干脆将他送入冬游园,让规则给他上一层“镣铐”。   房间里还有黎铮,他正站在陈屏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看得陈屏发毛。   他看到阎飞出现,立刻发难,“阎飞,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气相局现在有危险,郝局有危险,我想要回去救人,你却私自叫人把我捉拿。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   “先不说我才是你真正的顶头上司,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违规、是违纪的!一个不好,你就得脱下这身制服!”   阎飞沉声反问:“你怎么知道郝局有危险?又怎么知道气相局一定会出事?如果你知道,为什么不上报?”   陈屏:“我怕有内奸。一旦消息暴露,反而坏事。”   阎飞:“那你一个人去,能顶什么用?”   陈屏面色沉凝,“那也比不去好。我是老了,不如你们了,但我一条命,如果能换郝局一条命,有什么不可以?你知不知道郝局如果出事,对大局会有多大的影响?你在怀疑我,我也在怀疑你,这种时候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这番话,言辞切切,配上陈屏还没有来得及把血擦掉的狼狈的脸,让把他抓来的伍元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真的抓错人了。   “我还是那句话。”陈屏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气相局的事。你们在这里跟我耗着,耽误了救人,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郝芳不会死。”黎铮终于开了尊口,且一句话就让陈屏怔住。他终于忍不住跟黎铮对话,质问道:“你怎么能确定?”   黎铮回他轻飘飘的一句,“关你什么事?”   陈屏吃瘪,一张脸不用沾血都能涨得通红。阎飞看得新奇,他发现陈屏在面对黎铮时似乎颇为忌惮,可就算黎铮很强,陈屏可是堂堂搜救部部长,至于么?   难道因为二十年前亡灵集市的事情?当年的黎铮才七八岁,能做什么事让陈屏这个成年人忌惮至今?   阎飞心中狐疑,而陈屏也回过味来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黎铮,问:“是不是你在搞鬼?”   黎铮笑了,“我说是,你又能怎样?”   陈屏再次气血上涌,“你——”   “别激动。”黎铮后退了半步,避开他因为过于激动,头发上甩出的血水。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尽管他的手上根本没沾到半点脏污。那眼眸微抬,尽是从容,“我能让阎飞抓你,也能让别人去保郝芳。二十年过去了,陈屏,你作为搜救部部长,不知道我到底救过多少人吗?”   陈屏哪里不知道,黎铮虽然不进气相局,但他逐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可不小。花园路的黎老板,说出去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就说散会,都宁愿相信他,而不是相信气相局。   指挥部为了花园路吵来吵去,每次到最后都会有人帮他说话,愣是没人将他摆在内奸的位置上去真正怀疑过,连那惯会钻营的赵干事都信他。   这个人看着不问俗世,神龙见首不见尾,活得像个扫地僧,但气相局的员工服他,搜救队的队员们提起他甚至多有崇拜和尊敬;道上的人也服他,仲春那种刺头都敬他三分。他明明没有任何实权,却能畅通无阻直达局长办公室。   要做到这种地步,光凭实力强吗?陈屏可不信。   此时再仔细一想,陈屏发觉自己对他的忌惮还是少了。赵干事那种钻营钻到明面上的人,真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阎飞挑了挑眉,对此保持沉默。   陈屏已然乱了方寸,避开黎铮的视线,看向阎飞:“你们就不害怕吗?真的一点都不怀疑他吗?他要你抓人就抓人?他说能救郝芳就一定能救?你们就不怕他最后反水,把整个气相局都掀翻了?”   黎铮面对诘问也丝毫不慌,“所以不如我现在就——杀人灭口?”   阎飞耸耸肩,“也行。”   陈屏瞪大眼睛,“你们、你们……”   就在这时,一个四队队员匆匆赶到,眉宇之间的欣喜怎么压都压不住,“阎队,局里传来消息,郝局没事!人都抓住了!”   阎飞不禁松了口气,而陈屏看在眼里,一时间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戏骗他,又觉得阎飞的神情不太像。一时间又怀疑黎铮说那番话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或者真的有什么阴谋。心乱如麻。   他们到底有什么用意?难道真的要直接把自己杀掉吗?   阎飞暂且不论,但是黎铮……他肯定干得出来!他打小就心狠手辣!   “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陈屏心神已乱,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已经发生了变化。像是一个扭曲的灵魂在挣脱身体的束缚,甚至出现了模糊的脸的轮廓。   黎铮垂眸看着,记忆的弦被拨动,终于有了点眉目,“原来是他啊。”   阎飞:“谁?”   黎铮:“吃了我一碗鸡蛋羹的倒霉蛋。”   阎飞:“……”   这事怎么还有后续呢?   另一边,气相局。   郝芳捂着受伤的肩膀,拒绝了旁边人的搀扶,凝视着前方已经被打倒在地且被死死摁着的钟礼,沉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钟礼没有回答,他看起来还保有自己清醒的意识,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都一点看不出被鸩操控的迹象。   只有他的毫无悔意,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被完全洗脑了的人。他完完全全、发自内心地认为人类都应当臣服于相的统治,没有反抗,就不会有死亡。   这样一来,当初他的女朋友也不会死,很多人都不会死。大家生活在小说的世界里,而小说是什么样的?   是平静的、祥和的,充满了美好的。   他幽幽的目光看向了站在郝芳前面的众人,看着这些挡在前面的人,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锁定其中一人,道:“徐灵,你是散会的人?刚才烟花传讯,是你们散会的讯号?否则你一个气相主播,不在播音室待着,为什么突然跑来找郝芳?” 第245章 冬游园(三十)   徐灵,气相主播,苏洄之之外的播音部另一员大将,本届缝隙大考面试官之一,沈胤川的带教老师。   她常以温和示人,大方、知性的形象深入人心。即便是被钟礼指证的现在,都没有半分慌乱,她的视线越过钟礼,看向了他身后走来的人,点头道:“郑姨。”   来人正是以郑萍为首的散会成员,以及阙歌和连山。   她一声“郑姨”,竟是直接认了。钟礼的眸光不禁变得幽深,而郑萍看到钟礼,却有点诧异,因为钟礼并不在他们排查出来的疑似内奸名单上。   徐灵继续道:“不论是散会还是气相局,归根结底,目标都是为了救人。我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也可以接受所有的质询,但是你——钟礼,我想你已经失去了质询的资格。”   钟礼:“就因为你们觉得我是被鸩操控的?我没有了自我意识?可我现在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你们以为是鸩给我洗了脑,但我刚才说的,难道就没有一点道理吗?我监管网络这么多年,多么肮脏拙劣的手段没见过,多少人打着规则的旗号、打着骂相的旗号在发泄、在杀人,你们觉得,把人简单地从缝隙里救回来,就是救人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流血,但他恍若未觉,眼睛死死地盯着在场的人,仿佛要把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出来。   “你们是在把人逼疯!像养蛊一样,最后养出了什么你们知道吗?!监管、监管,管出网上一片宁静祥和又怎么样?背地里呢?那些梦醒理论的支持者为什么能搞出那么大的事,难道不是大家本来就都活不下去了吗?”   “那么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   从前没有这样,钟礼年岁不小,真真切切地过过没有规则限制的生活。他累了,真的累了。   钟礼一番话,让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神色复杂。他是被鸩洗脑得彻底吗?可他此刻的愤怒、疲惫,又是那样的真实。   “可是生活从来没有简单过,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率先回答他的,是郑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平平无奇地离异、丧子,平平无奇地遭受着许多看起来很普遍的、没什么特别的苦难。   与她相比,年龄相仿但身居高位的郝芳,看着要体面得多得多。此时此刻当两人面对面站着,旁人看来,竟有种同一个人在人生的分岔路,选了两种不同道路的错觉。   郝芳也没管身上的伤,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径自走到钟礼面前。她低头看着他,说:“意识觉醒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其后三十年,为了维护和平稳定的生活,我们刻意忽略了很多事情。所以你可能不太了解,这个世界是不够完善的。”   钟礼隐约猜到她可能要说点什么自己不愿意听的事情,想要别过头去,可他做不到。别人摁着他,而他心里那最后一点骄傲、自尊,也迫使他继续听下去。   “我们无法……真正地探索到宇宙之外。无垠的星空太远了,也太庞大了,那不是一个小说世界可以构造出来的存在。”   “我们空有灿烂的文明,却没有真正的根基。”   “我们像困在井底的青蛙,世界很大,却又很小。你知道吗?一个小小的错误,也许就能引起一个物种的灭绝,一个设定上的不完善,也许就能导致整个世界的崩塌。我们的前辈,意识到了这点,意识到了世界存在的问题,于是我们觉醒了,我们把它称之为——人类的一种自救。”   郝芳的话语犹如谆谆教导,仿佛钟礼还是那个需要人来开蒙的十几岁少年。他被这样的话语刺痛着,忍不住反驳:“可你们觉得,人类真的能自救吗?能够完善世界设定的,除了相,还能有谁?”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也没有答案。”郝芳道。   钟礼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讽,但不等他说话,郝芳又道:“冬游园里传来了一则消息,说,人类觉醒会导致世界崩溃,本就是相撒下的一个弥天大谎。那我问你,如果相真的是世界的主人,真的有那样更改世界设定的能力,何必撒谎?它只要提前把设定完善,人类——”   她看着钟礼的目光,从最初的慈祥到逐渐严厉,一字一句仿佛重击,“根、本、不会觉醒。”   钟礼瞳孔骤缩,那笃定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可只是一晃神,他好像就又重新坚定起来,咬牙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郝芳:“是不是一面之词,你最终会知道结果的。”   语毕,她不再与钟礼多废话,吩咐人把他看押,又道:“徐灵,你来拟稿,把刚才我说的那些话,通告全城。”   郝芳让徐灵来拟稿,表示的是一种信任。钟礼点破她散会成员的身份,让她站到了明面上,那郝芳委以重任的做法,就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在场无人反驳。   就在这时,气相局的广播里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负责抢修的员工擦着汗,接好最后一根线,苏洄之熟悉的声音终于从里面顺畅流出。   苏洄之的专属电台已然上线,一张桌子、一个麦克风,音质不怎么样,但——只要他在,听到他的声音,大家的神情就为之一松。   在这样的夜里,气相局永远与您同在。   那些被巨大的爆炸声震碎了信心,缩在角落里独自溃败的人们,听着广播里传来的声音,也不由得抬起头来。   没事了吗?他们想。   推开窗看一眼,天好像真的没有塌下来。   而城中某处的居民们,则隐约听到了风中传来的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狗呢?那只狗呢?!”   鸩快要被气死,他花了那么多心思,把自己埋下的雷几乎都要引爆了,就为了阻止黎和平把东西送到冬游园。结果他的雷一个接一个地爆,前来为黎和平保驾护航的人也前赴后继地来,这一路,愣是打出了大决战的意味。   作为世界的主宰、幕后的大boss,鸩当然是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现身的。反正他埋的雷,也就是那些被他控制了的人类,人类自己打人类,他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谁知道,他就一个错眼,狗呢?   狗不见了。   鸩的心中警铃大作,再顾不得遮掩身形,一个闪身出现在街头,死盯着伤痕累累的黎和平,“东西到底在谁身上?说!”   黎和平咧嘴一笑,“你都追杀我俩小时了,还不知道啊?”   妈的,俩小时,麻将都够搓好几轮了。黎和平在心里怒骂,越看鸩越不顺眼,大晚上还戴着礼帽和口罩,臭装逼的。   “干他!”黎和平胖乎乎的身子迅猛异常,一马当先,让仲春都讶异得挑了眉。她还以为这位前辈真的老了呢,刚才喘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没想到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可见黎铮长成如今那幅不讨喜的模样,这位黎前辈功不可没。   黎和平攻势过猛,鸩都不由得避退。可退了之后呢?他感到了耻辱,还有被愚弄、被嘲笑的愤怒。人类果然诡计多端,这是自己留在这儿当诱饵,让狗带着东西离开?   把他引出来,还想要把他杀掉?   “简直痴心妄想!”鸩放下一句狠话,抬手却是虚晃一招。   “他要跑!”仲春敏锐得很,当机立断追上去。刹那之间,四周灯光大亮,无数明晃晃的大灯朝这里聚集,鸩下意识地抬手遮掩,就看到了——伏兵。   果然是陷阱。   “呵,老子不单打独斗很多年了。”黎和平抹掉嘴角的血,抄起旁边小队员手里的枪。迅速架枪,扣动扳机,预判、瞄准,“砰!”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神枪手。”   人老了,黎和平决定当一回远程职业。徒弟还没结婚,他还没坐上主桌,是真的舍不得死。   另一边,大黄背着小背包,在缝隙里奔跑。   与它同行的还有搜救部的新人、燕月明的朋友卜夏和陈野生,他们跟燕月明一块儿去过荒原,见过猫猫神,是内奸的概率不大,暂时值得信任。   这支小队的实力绝对算不上出众,但两个小新人而已,消失了也不引人注目,他们悄悄带着狗从乱战现场撤离,按照黎和平给出的路线,途径缝隙,再绕回上方城。   路线曲折,因此耗时也久。前方终于出现缝隙的出口,陈野生脸上露出欣喜来,但卜夏仍旧慎重。   她叫停了大黄,让陈野生看着它,而后自己先一步出去,确认安全。   缝隙的出口外边,是距离冬游园大约一公里的居民楼楼道。她谨慎地探出头去,就看到楼道外坐着一个摇着蒲扇穿着老头背心的纳凉大爷。   大爷循声回头,说出了暗号,“杠上开花?”   卜夏:“海底捞月。”   大爷立刻站起来,蒲扇一挥,“走着。车就在外面,保你三分钟就到冬游园。”   卜夏是真不知道黎和平从哪里找来这些大爷大妈的,她冲大爷点点头,拉动腰间的绳索提醒陈野生。等到陈野生带着大黄出来,就立刻出发。   两人一狗走出去一看,好家伙,这小区里到处都是纳凉的大爷大妈,在打麻将。   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打麻将。   一边咒骂一边打麻将。   反正睡也睡不了,规则又没说不能打。   “唉唉哎,我胡了!” 第246章 冬游园(三十一)   大爷大妈们的效率,杠杠的,比那杠上开花还要杠。   卜夏、陈野生带着大黄坐上了“老头乐”,一路抄小道飙车,直奔冬游园。到了地方,临下车时,两人手里还被塞了几个韭菜鸡蛋饼,说小年轻不能饿肚子。   小年轻很感动,就是坐车坐得头有点晕。大黄倒是适应良好,它坐过黎和平的车,坐过黎铮的船,什么都坐过,什么都无所畏惧。   冬游园好多人啊,它摇晃着尾巴,很快就从风里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忙不迭地往前奔跑。   “汪!”   “汪汪!”   人类狗子在这里!   卜夏和陈野生连忙去追,然后在大黄的带领下,成功与燕月明汇师。他们此行的任务就是将东西安全送到冬游园,且必须交到花园路或者阎飞的手上,所以也不管进入冬游园会获得打折券了,先进去再说。   燕月明正忙着,听到熟悉的狗叫声回头,喜上眉梢。   “大黄!”燕月明迎上去,不用多问,就猜到他们的来意了。跟卜夏和陈野生点点头,便道:“跟我来。”   一行人步履不停,很快便找到了黎铮和阎飞。   值得欣喜的是,老三带着于青宴也赶到了。燕月明见到于青宴,颇有点故人重逢的感觉,而于青宴见到燕月明,也难得地没有露出见到生人的惊恐。   “他还记得我。”燕月明有点高兴。   “就是不知道还记不记得陈屏了。”阎飞说着,看向被关押在屋子里的陈屏。   老三到了之后,已经第一时间把疑似内奸的名单给了他们。而根据气相局传来的消息,浮出水面的内奸是钟礼,钟礼却不在这份名单上。   那陈屏呢?   陈屏到底算不算内奸?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于青宴见到陈屏,还没什么反应,嘴硬的陈屏却松口了,“既然你们真的找到了他,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确实私下里见过鸩,但我也是真的没有背叛气相局,背叛你们。”   阎飞挑眉,“你觉得我会信?”   陈屏苦笑,浑身的血水让他难受极了,神情愈发憔悴,声音也变得沙哑,“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不是原来的陈屏,但我也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否则于青宴撞破那样的事,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是我放过了他。”   燕月明和卜夏等人都不知内情,听到这话,心里犹如翻江倒海,震惊不已。什么不是原来的陈屏?   陈屏见黎铮和阎飞没有接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初在亡灵集市,是陈屏想要害我,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把自己的命换给了我。”   说着,他隐隐又激动起来,“都是他故意的!他本来应该是来缝隙救我的,却骗我签下了换命的文书,后来更是故意激怒NPC大战,想要金蝉脱销。可他没想到,我也快死了,甚至受的伤比他还重,他一换过来就死了,我反倒被他给救了,哈哈……”   燕月明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换命?什么金蝉脱壳?就是说原来的陈屏想要假死脱身,借别人的身体活着,为什么?   老三也问了,“为什么?陈屏当年……应该是搜救队队长吧?我可没听说他犯什么事,搞那么一大圈,他有病?”   陈屏语气嘲讽,“因为他是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不愿意再为了上方城去拼命,不愿意再背负那么重的责任,又不肯担当逃兵的骂名。那怎么办呢?换个身份,改头换面,不好吗?”   老三摸着下巴,“如果你是个穷得叮当响的乞丐,他也不至于盯上你,所以你是谁?”   陈屏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黎铮。黎铮则看向了燕月明,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问:“还记得你掉进寂静街区的时候,看到的标记吗?”   燕月明脱口而出,“霍波标记?”   说着,不用黎铮再提醒,他就想起了黎铮曾经跟他说过的在缝隙里流传着的标记的来源。他说,是一个教语言学的教授掉进了缝隙,在缝隙里使用了这套标记,所以标记就在流浪者之间流传了下来。   可惜教授没能从缝隙里回来。   燕月明错愕地看向陈屏,“你是那个教授?!”   陈屏没有否认。而其他人一听到“教授”的名头,思路一下就串联了。如果这“教授”所言非虚,那原来的那个陈屏真是好算计啊,自己在缝隙里死亡,那是因公殉职,壮烈牺牲,受所有人悼念和敬仰。而他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教授,同样受人尊敬,且不用再去缝隙里奔波。   什么名和利,还有安稳的新生活,这不就都有了?   阎飞却不为所动,锐利的目光扫向这位教授,“就算陈屏早有准备,能够伪装成你去当那劳什子教授,你又是怎么做到,继续留在气相局当搜救队队长的?没有人怀疑你?”   教授平静的目光回视着他,“没人说,搞学术研究的人,一定是文弱的。事实上我也参加过气相局的编制大考,虽然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但后来也做过一段时间的搜救部的顾问。我对气相局、对搜救部,本来就很熟悉,身手也并不弱。以我的能力,伪装一个陈屏,很难吗?”   他仿佛彻底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我不是没想过如实相告,但当时陈屏的身体也已经身受重伤,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换也换不回来了,我不敢再冒什么风险,只能将错就错。但是扪心自问,我在气相局这二十年,从一个小小的搜救队长坐上部长的位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闻人冒头之后,我更是主动退让,保全了体面。”   阎飞沉声:“但你还是私下里跟鸩见了面。”   教授抬眸,大约是血水进了眼睛,他半眯着眼,道:“气相局的检测,针对的一直是相的力量。人犯了规,被相察觉、被相侵蚀,才会被检测出来。可我不是,我跟陈屏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依照规则换命,并没有违规,所以气相局检测不出来。但鸩看得出来,他威胁我,我又能怎么办?”   阎飞却道:“以鸩的性格和手段,他不可能只是威胁你。人类对于他来说就是蝼蚁,他不会跟蝼蚁谈条件,也不会为了蝼蚁承担被反噬的风险。”   黎铮回答了他的疑惑,“因为他是陈屏,又不是陈屏,鸩对他的洗脑,或许不管用。”   教授想笑,但牵动伤口,又咳嗽起来,“咳、咳……不愧是黎老板。没错,他本来就是要直接把我当傀儡的,可惜啊,我的身体跟灵魂并不匹配,就像一个无法修复的bug,反而让我保持了清醒。我假意被他控制,可实际上是曲意逢迎。如果一定要说我是内奸,不如说我是人类放到鸩那边的内奸。”   “苏洄之休息室里的花是我放的,但那是我为了取得鸩的信任,不得不这么做。只是放一束花而已,本来也没什么伤害,不是么?”   “于青宴发现我出入和平街14号,但我为他在鸩面前作掩护,也放了他一条生路。”   “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我放权给闻人,当上方城乱起来的时候,你以为,你们能那么快调动人手,能那么快平息一桩桩乱象吗?”   “是我看着你们成长起来,最终却把矛头对准了我自己。”   “我问心无愧。”   这番话,说得室内一片沉寂。   老三暗自咋舌,目光扫视一圈,看到一张张沉肃的脸,连黎铮也没有开口,便继续闭嘴。最终,阎飞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到现在为止,说得上名号的叛徒,一共抓了三个。一个钟礼,一个你,还有一个是我在警局的前队友。钟礼和你的缘由,现在都清楚了,但还剩一个。他说他是受到原作者的蛊惑,在为原作者办事,你知道这个作者是谁吗?鸩有没有跟你提过?”   “没有。我虽然跟鸩私下联系,但为了不暴露,次数并不多,也不会长谈。我可以确定,他没有提到过什么作者。”   教授回答得很干脆,甚至反问:“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阎飞也很果断,“你既然不知道,就不用多问了。”   燕月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全程都听得晕乎乎的。直到最后走出那个房间,他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实在是、实在是……   “好复杂啊。”燕月明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自己的心眼子又要不够用了。余光瞥见一直跟在自己脚边的大黄,顿感欣慰,忍不住伸手去揉大黄的头,“大黄,还是你好。”   狗狗没有那么多心思,狗狗最好了。   大黄被人类狗子摸头,虽然表面上还是很矜骄,但实际上尾巴狂甩,开心极了。它不禁对另一个人类投去自得的目光,谁知四目相对——   好可怕。   他要杀我!   这个人类要杀我!   黎铮在笑。   大黄震惊。   燕月明背对着黎铮,毫无所觉。他摸摸狗头,从毛茸茸里获得了无尽的慰藉,看到大黄的小背包,又赶紧把背包取下来,激动地回头看向黎铮,“差点忘了,学长,东西送来了!我们可以去胡地了!”   “嗯。”黎铮一身杀意瞬间烟消云散,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看的大黄狗眼瞪得老大。   人类!   人类会变戏法! 第247章 冬游园(三十二)   人类的戏法还远不止于此。   他使计把人类狗子从大黄身边夺走了。明明是个连狗都要迫害的魔鬼,却好像被别人迫害了,蹙一蹙眉,就勾得人类狗子为他心焦。急急忙忙地去搀扶他,而他靠在对方身上,看着大黄的眼神,让大黄深切知道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瞧瞧人类狗子多着急啊,还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明明那只手刚刚摸过我的!   大黄在那边跺脚,但无济于事,此刻的燕月明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学长。他是想尽快去胡地,但又不想看到学长硬撑,看他脸色多苍白啊,眉头皱得燕月明的心都在痛。   他强硬地拉着黎铮去休息,盯着他在沙发上躺下,心里想的是等学长睡着了,他再出去。谁知十分钟后,他趴在黎铮身边睡着了,黎铮却又重新睁开了眼。   大黄在门口探头探脑。   黎铮起身把燕月明抱到沙发上放平,看到他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想给他打理,却又在伸手的时候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又拿起旁边的毯子给他盖上。   “在这儿看着他。”黎铮转身把大黄放了进来。   大黄起初还不太确信,狗爪子在门口伸进去又缩回来,怀疑的目光几度扫射,最终确定这魔鬼真的让它进去了,这才直奔沙发。只是在它即将一个英勇跳跃上沙发的时候,那冰冷的目光又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冰冷的话语。   “不准上去。”   大黄哼哼唧唧,止住了跳跃的动作。   等到黎铮走了,它支棱起耳朵,狗爪子几度试探,搭上沙发,又缩回来。疑神疑鬼的,活像在搞什么地下工作。不过最终它还是放弃了,因为沙发太小,人类狗子睡相不好,总而言之绝不是因为它怕了。   绝对不是。   房间外,大黄的小背包已经先一步被阎飞收走了。黎铮过去找到他的时候,阎飞正在7楼的开放式咖啡吧,拿着几样东西在研究。   看到他过来,阎飞打趣道:“你不是被小明拖去休息了?阳奉阴违啊。”   黎铮反问:“你确定不用我帮忙?”   阎飞可不跟他矫情,扫了眼桌上的东西,随手拿起一个抛过去,“既然你黎老板都主动要求帮忙了,我却之不恭。”   论对SB、对胡地的熟悉程度,他确实比不上黎铮。   黎铮接过东西,垂眸看着,状似无意地说道:“你别告诉他就行。”   阎飞挑眉,“你指什么?”   黎铮抬眸,仿佛在跟他说:明知故问。   阎飞乐了,“是不告诉他你阳奉阴违不去休息,还是不告诉他,你在缝隙里的光辉往事?譬如什么鸡蛋羹传奇?怕破坏你黎老板在他心里的光辉形象?”   阎大队长,一身反骨。   黎铮罕见地没有反驳,坐在那儿不动如山。被戳穿了心思又怎么样,花园路的黎老板从来不尴尬,那尴尬的只会是别人。这个别人里,还不包括阎飞。他只是在心里啧啧称奇,没想到黎铮竟然也是恋爱脑。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恰在这时,远方的夜空中,又亮起火光。阎飞和黎铮齐齐转头,透过玻璃幕墙往外看。天快亮了,但战斗还未结束。   阎飞刚才尚能跟黎铮谈笑,这会儿的神情又冷肃起来。垂在身侧的拳头无数次攥紧,想要起身投入战场,却又按捺下来。   “坐得住?”黎铮问。   “我有我的职责。”阎飞说着,反问:“你不也一样?”   现在跟鸩对抗的主力可是黎和平,没有人比黎铮更担心他的安全。而前两次活跃期,鸩出现在上方城被人类杀死的时候,黎铮可都是在场的。   黎铮摆弄着手里的东西,确实很手痒。但正如阎飞所说,他有他的职责,而这个职责就是——胡地。   胡地之行,已经迫在眉睫。   鸩固然要杀,但胡地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Q塔传讯“速来”,那胡地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们必须要尽快赶过去。   谁又能说鸩这会儿出现,使劲反击、搞事,不是想拖慢他们的速度呢?越是这样,他们越不能放慢脚步。   “咔哒。”黎铮把手里的东西拆解,目光仔细地打量每一个部件。所以,这些东西到底怎样才能成为一把“钥匙”,又要怎样才能打开通往胡地之门呢?   SB如果是一个通往胡地的跳板,又要怎么跳?   时间在他的手边仿佛静止。   可隔着一层玻璃,时间又在外面飞快流动。在苏洄之和徐灵交错有序的播报声中,上方城居民的精神一遍遍被抚慰,尽管疲惫,但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人打起了精神,继续投入到各项工作中去。   鸩且战且退,双方各有损伤,战场逐步偏移,逐渐靠近了浮林路。   浮林路56号,闻人景带着流浪猫大美,在经过紧张的等待后,终于被允许进入。与他同行的人里,还有从气相局赶来的阙歌和连山,以及燕月明的老朋友,本届编制大考的3号应解和4号李燃。   他们都加入了搜救部三分队,作为最后的有生力量,与几位前辈被分派到了这里。   这支队伍很新,新得让人心里没底,但他们眼中的朝气也不容许旁人忽视。好像无论前方是什么龙潭虎穴,都能闯一闯。   再看眼前的浮林路56号,可不就是龙潭虎穴吗?一个活人都没有、一盏灯火都没有的地方,安静得像是坟冢。人进去了,就像走入了一片泥泞的黑暗中,再无消息传出。   可从那迎面吹来的风里,他们又隐约能听到些若有似无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交谈,有欢声笑语,有热闹集市上的叫卖声,甚至还有争吵。   流浪猫大美一猫当先,“喵呜”一声从闻人景的怀中挣脱出来,迈着轻盈的步伐钻过浮林路56号的那扇大铁门。   “走吧。”其他人赶紧跟上。   这已经是进入浮林路56号的,第9支队伍。前8支队伍无一人归来,包括副部长闻人暮晓。   就在闻人景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那片黑暗中时,枪声逼近,鸩的身影也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他气喘吁吁地躲着子弹,背后是追兵,头顶是飞行机扫射,礼帽丢了,口罩破了,身上还到处都是伤口,狼狈至极。   “呵。”他在路旁的树梢上落定,迎着日出前的最后一缕晚风,回头看了一眼。那风带走了他的那声冷笑,他抬手抹掉嘴角的鲜血,闪身跃过了56号的围墙。   旭日东升。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新的一天又到了。   当燕月明从睡梦中苏醒,捂着有些发昏的脑袋坐在沙发上发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他看了眼手表,心里一惊,残存的睡意瞬间消散,掀开毯子就要下去,却差点被大黄给绊一跤。   “汪呜!”大黄很委屈。   燕月明急忙揉着它的脑袋一通安抚,视线来回搜寻黎铮的身影,没看到人,抓起外套往外跑。大黄甩着尾巴跟在他后面,休息了那么久,它的精神都回来了,此时此刻整个冬游园里谁最靓?   属它村头小靓狗——大黄是也!   人类!   看我!   矫健的身姿,充满智慧的目光,你们在别处有看到像我这样的狗吗?   大黄很享受这样的万众瞩目,越是被人看着、议论着,它的下巴就抬得更骄傲,耳朵立得更挺。它跟着燕月明穿行在冬游园里,维持着这份骄傲,直到见到黎铮。   黎铮让它去刷牙,理由也很充分——它吃了月亮,得洗一洗。   燕月明觉得很有道理,那小山村的月亮还觊觎学长,肯定不是好东西。他后知后觉去检查大黄的牙齿,去摸它的肚子,生怕它吃出了问题来。   问题肯定是没有的,左右不过崩了半颗牙而已。   “没事,大黄,等我发了工资,再攒一攒,给你装颗金的。”燕月明如是安慰它。   大黄可听不懂什么金牙不金牙的,它只知道那个魔鬼又在迫害它。不多时,燕月明这位小后勤就顺利找来了牙刷和牙膏,认认真真给自己和大黄洗漱。   “啊——”燕月明让大黄张嘴,大黄表现得不情不愿的,可实际上尾巴又甩得飞起。   仿佛螺旋桨。   令Lily心烦。   Lily仍旧坐在7楼咖啡吧的椅子上,手肘撑着椅子扶手,支着侧脸,微垂的视线看着燕月明,随意中透出一丝慵懒。他又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的内搭,V字领,手腕上的珠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   看得人晃神。   他的脸色看起来也没那么苍白了,在燕月明问他醒来时怎么不见人,怀疑他有没有好好休息的时候,面不改色地回答:“阎飞派人来叫的我,说钥匙的用法找到了。”   阎飞毫不知情地就被扣了一口大黑锅,而燕月明听了这句话,心思马上被转移,惊喜道:“找到了?我们能出发去找小姨了?”   黎铮站起来,“是。”   出发的队伍已经逐渐聚齐。   气相局负责带队的是阎飞本人,其余各部成员共13人,其中包括身份特殊的后勤部燕月明。除此之外,黎铮、老三作为编外人员随同前往。 第248章 冬游园(三十三)   关于去胡地的人选,阎飞慎之又慎。他本来拟定了一张50人大名单,再不断精简,以确保所有人都能信、都能用。   其后阵眼出现,气相局的人手不断派出、不断折损,名单上的人不可能擎等着去胡地而不去做其他的任务,因此到得现在,50人里能用的就只剩下了二十几人。   这二十几人还不能全带着,因为当他们掌握了“钥匙”的正确用法后,发现根本带不了那么多的人。   “重生?”燕月明吃惊地看着黎铮,眨巴眨巴眼,再问:“是我理解的那个重生吗?”   阎飞正好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替黎铮回答了这个问题,“就是你理解的那个。主角虐身虐心,重生归来,复仇虐渣,小说不就这个套路?SB的故事线围绕小儿子沙波G和女主角樱雪琉璃展开,是一个不断循环的故事,时间跨度是三年。”   燕月明用他那休息过后,已经恢复了理智的脑瓜子努力思考,“也就是说,三年一次?一周目、二周目、三周目……N周目?”   阎飞:“正是。”   燕月明:“重生的是谁?樱雪琉璃?她重生回来不是复仇了吗?复仇不成功?”   阎飞想了想,倒也不能说不成功。他记得有一回,樱雪琉璃都把沙波G送进火葬场了,字面意义上的那个火葬场,物理火化。这时,黎铮开口道:“是驯化。”   燕月明疑惑,“驯化?”   黎铮:“人永远会在同一个地方反复跌倒,更何况她还是被设定好的NPC。复仇、和好,再跌入爱情的河流,被淹死,再重生。每一次重生之后的剧情线都会有所变动,但结局都一样。”   饶是燕月明这样的狗血爱好者,听到这样的故事梗概,都觉得头皮发麻。下一秒,黎铮又说出了一个更令他瞪大眼睛的设定,“樱雪琉璃之所以能反复重生,是因为她绑定了一个系统。”   好家伙,要素集齐了。   等等。   燕月明突然想到一个关键,脱口而出:“重生……是指真的时间倒退回三年前,还是说,就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把沙波集团重置成三年前的模样。”   黎铮勾起嘴角,他就知道燕月明很聪明,会抓重点,“是直接重置。”   可是这样还是不对啊。   燕月明继续问:“沙波集团在胡地是不是?它重置了,那胡地呢?”   阎飞抱臂,“胡地不会,只限定在沙波集团。”   燕月明心里疑惑更重,“可你们不是说,沙波集团是胡地数一数二的大财团吗?既然是大财团,那肯定有很多生意往来,会跟胡地很多地方都有牵扯,他们单独重置了,那其他地方、其他人怎么办?譬如沙波集团跟别的什么人做生意,签了一笔订单,但重生之后,对于沙波集团来说这笔订单就不存在了,但合作方没有重置,故事不是就对不上了?”   阎飞:“因为集团的主营业务是胡地电视台。它自成体系,电视台、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都属于集团范畴。他们都会重置,而对于胡地其他居民来说,重置对他们唯一的影响,就是——收看的电视节目,重播了。因为每次重生,SB的剧情都会有所变动,所以重播的电视剧或许可能还会给出不一样的结局,也会有新节目出现。”   燕月明嘴巴微张,没想到还能这样。   好半晌,他又问:“那他们的收入来源就是……”   阎飞耸耸肩,“VIP会员费和广告费,不论重制与否,钱照收不误,甚至还会涨价。”   这不是重制,是充值吧。   燕月明想起自己还有那么多的视频会员,就不禁攥紧了拳头。不行,他得在去胡地之前把那些会员都关掉,万一短时间内回不来,白白浪费了。   紧接着他又甩甩头,赶紧把这些杂七杂八地想法甩掉,琢磨道:“所以,我们是卡着她重生的时间点进去?”   闻言,阎飞正色起来,“胡地仍然是封闭的,但沙波集团重置,会造成一定的能量波动,或许就能为我们打开一条缝来。而散会指引我们找到的钥匙——”   他看向黎铮,黎铮道:“是女主角的头发丝。这些发丝散落在外面,跟找到的物品嵌合在一起,我们把它取了出来,一共十六根。”   燕月明恍然,难怪呢,最终选定的人数是十六人。他扫了眼在旁边溜达来溜达去的大黄,问:“那大黄呢?”   黎铮:“从现在开始,它不是大黄,是你的挂件。”   挂件?   在燕月明疑惑的目光中,黎铮带着他和大黄来到了冬游园内的一家高档宠物用品商店,为大黄购置了一根牵引绳。   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大黄戴上了绳套,看到抓着绳子的是人类狗子,暂且没有反抗。但很快,他就被黎铮挂在了隔壁饰品店的展示架上。   燕月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绳套是这么用的。高端的绳套果然质量好,成年大狗都能挂得住。   “汪!汪汪汪!”大黄很不理解啊,它为什么要被挂在这里展示。那充满智慧的目光,此刻充满了疑惑,而等到挂满十分钟,黎铮又让冬游园内巡逻的气相局员工,推来了一个小推车。   小推车上放了个大框子,气相局员工在他的指示下,将大黄从展示架上取下,放进框里,推到光明超市,再由燕月明这位后勤入库。   “滴。”   【狗狗挂件】   【售价:18元】   燕月明瞪大了眼睛,“大黄,你值十八块钱!”   大黄仰着狗头,“汪?”   人类,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大黄遭遇了狗生有史以来最难以理解的事情,而燕月明的眸光越来越亮。他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一来,这样可以减少一个名额;二来,大黄身份特殊,如果它真的是主角,到了胡地万一被针对呢?   把它做成挂件就不同了,就像易容、像套了层保护壳,不管有没有用,先套上。   学长看起来总是跟大黄不对付,嫌弃它掉毛,嫌弃它吵闹,可到了关键时刻,却什么都考虑到了。   学长真是个心软的大好人。   “汪呜?”大黄狗头仰得狗脖子都要断了,怎么它在受苦,这两个人类又在贴贴碰碰?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有没有人关心我?   燕月明还是很关心它的,感动之余,掏了18块钱巨款将狗狗挂件买下。并摸着狗头,语重心长地跟大黄洗脑:“大黄啊,你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挂件了。挂件你知道是什么吗?挂件就是……”   小明吧啦吧啦,大黄哼哼唧唧。   根据黎铮推断的时间,SB重置的时间节点在今夜零点左右。   燕月明抓紧时间又去收集了一波物资,给每一个同行队友都准备好了物资背包。而在零点到来前,阎飞再次启用沙盘,开启跟Q塔的通讯。   令人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的是,Q塔再次失联。   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真的碰上事了。   事不宜迟,所有人换下气相局的制服,就地取材,重新装扮,再背上燕月明准备的背包,拿好女主角的头发,迅速聚集到SB笼罩的范围内。也就是一楼正门出口处的红毯上。   放眼望去,这些人里有穿着休闲运动装的年轻人,有西装革履的精英男,有穿着裙子打扮靓丽的女士等等,看起来就像一个临时拼凑的旅行团。   燕月明则还是老装扮,选了一套跟第一次掉进缝隙时穿的差不多的冲锋衣,他觉得这叫不忘初心。   除了初心,他还有私心,选了店里最时尚的款。摘下眼镜换上隐形,再拿一顶鸭舌帽往脑袋上一扣,悄悄挪到全身镜前,看向镜子里的黎铮。   彼时黎铮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等他。   燕月明往左挪一步,再退半步,让自己的身影跟黎铮贴在一块儿,傻乐一下。学长穿黑的,他穿白色带淡蓝条纹,一个精致优雅,一个、一个……运动时尚!   小姨看了肯定会说绝配。   “你俩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老三还是那身皱巴巴的西装,一边拿着电动剃须刀刮胡子,一边对燕月明发出质问。   “我上班工资还没发,不能给你买衣服。”燕月明捂着自己的钱包,老实回答他。   老三刮胡子的手一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不说了。这时,零点将至,站在最前面的阎飞看了眼手表,扬声道:“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燕月明,永远是课堂上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阎飞莞尔,对他点了点头,随即正色,“零点马上就要到了,但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待会儿所有人听我指令,跟着我,在零点时分顺着红地毯从这扇门里走出去。”   这叫主动配合。缝隙的出入口,往往会设置在门、镜子、管道等等这些地方,当缝隙重置,能量开始波动,主动寻求变化,会比站在原地更容易找到突破口。这是搜救队员们的经验之谈。   燕月明没有多少经验,但他很听话。当秒针不断跳动,他的心也跟着跳动,紧张、忐忑、兴奋,还有一丝丝被他压下的恐惧,都在他的眼底展现。   走入那扇玻璃门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警戒线外边聚集了很多人,有气相局的同事,还有很多还没来得及被解救出去的上方城居民。   碍于分贝值的规则,现场并不吵闹。   燕月明用力地挥挥手,在所有人的目送下,牵着大黄跨过了那道玻璃门。跨过的那一瞬间,他其实没什么实感,好像只是走了很寻常的一步,好像只是迎面吹来了一阵风。   但他看出去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大不一样。   真实的胡地,已经展露在他的面前。 第249章 胡来之地(一)   该怎么形容眼前的景象呢?   饶是燕月明在来之前恶补过很多胡地的知识,知道了许多此地的风土人情,也曾在麻烦无限公司的电视里窥见过胡地的街头采访节目,他依旧对眼前的景象充满了惊叹,久久无法回神。   他第一次看到足以遮挡住小半片天空的风筝,那巨大的风筝骨架是红蓝双色的闪光灯带,本该是纸面的地方则变成了半透明的屏幕。   屏幕上是山海经中的九尾狐,只不过那狐狸诡异,自己本身就是狐狸,还戴着狐狸面具,面具上绘制着奇怪的纹路,边缘垂下长长的红色流苏。它还在动,仿佛活的一般向下探望,而那白色面具上的纹路如同小人儿,跳着诡异的舞蹈。   燕月明自是不敢与那狐狸对视,视线顺着那长长的金色风筝线往下,就看到了一座百尺高楼。古色古香的高楼,层层叠叠,每个檐角上都挂着红色的灯笼。   可它却是歪着的,楼身被一柄剑所支撑。那剑也很高,如同一栋楼那么高,大约是装了许多探照灯,也充作灯塔使用。那白色的灯光扫啊扫,扫过燕月明身前的勾栏瓦舍。   他从大门出来,隔着一条宽阔的青石马路,对面就是低矮的瓦舍。瓦舍本是古代的娱乐场所,此刻却放着热闹的disco。   透过那半开的用木棍支棱起来的格子窗,他看到里头的人正在用高脚杯和鸡尾酒。那酒是奇妙的炫蓝色,大家推杯换盏,一言不合就拿着麦克风开始唱歌。   鬼哭狼嚎。   “咻——”一个骑着光轮摩托的火柴人从燕月明面前飙过去了,速度极快,像在漂移。让燕月明忍不住担心它会不会因为开太快了,火柴头摩擦生火,把自己给点了。   它那细胳膊细腿,也不禁烧啊。   燕月明再回首,仰头遥望,沙波集团的大楼洋气、时尚,有着最豪华的玻璃幕墙,放眼城中数一数二的楼高,即所谓的——摩天大楼。   还不止一栋,连成片的大楼,像是胡地的中央CBD。楼顶的两个集团简写字母“SB”,在夜幕下闪瞎所有人的狗眼。   此时此刻,大楼灯火通明。   顶楼的旋转餐厅正在举办酒会。   街对面的瓦舍里走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端着酒杯,西装革履,双眼盯着顶楼玻璃墙上那模糊的人影,咬牙说道:“莫、欺、少、年、穷。”   燕月明是不知道他一脸衰样饱经风霜,是为什么要自称“少年”。余光里突然瞥见SB的墙根下蹿出一个更老的少年,张着双手欣喜若狂——   “哈哈!我重返青春啦,我又年轻了三岁!”   他年不年轻燕月明不知道,脸上的褶子倒是有三道。   “完了,他死定了。”老三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燕月明身后,吓了燕月明一跳。他霍然回头,就见老三耸耸肩,说:“SB通行法则第一条,不要让那个女人知道你发现了她的秘密,对NPC也适用。”   那个女人?樱雪琉璃?   燕月明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女主角重生,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需要保守的秘密,秘密,当然是不能被泄露的。   可整个SB跟着女主角一块儿重置,里面的人应该不知道这个秘密才对,所以这个人是外面的人?从他的喊话来看,是特意跑进SB的范围,来重返青春的?   这个秘密……难不成对于胡地其他地方来说,是公开的秘密?   眨眼间,燕月明就把事实真相推了个八九不离十。对于胡地的居民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接受的,重生也好,长成火柴人也罢,都不足为奇。   这是一个既设限,又不设限的地方,真正的胡来之地。   阎飞走上前来,“这次的落点很好,直接到了SB大门外面,省了很多麻烦。不过按照重生后的剧情,女主角快出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按原计划,我们去打探小丘塔和倚红船的情况,你们去打扫安全屋,天亮汇合。”   语毕,阎飞带着人迅速撤离,如同水滴散落大海,很快就消失不见。而黎铮回望了一眼SB大楼,道:“走吧,先回家。”   回家?   燕月明听到黎铮这句充满了理所当然的话,一时有些愣怔。学长在胡地还有家呢?不过紧接着他就想到了学长跟他说过的胡地往事,他是在这儿有一个带花园的小院子来着,是在赌桌上从风人那儿赢来的。   比起雷厉风行的阎飞,黎铮算得上闲庭信步。燕月明心里着急,但他对黎铮有着最盲目的信心,觉得他这么走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便按捺住想要立刻见到小姨的心情,老老实实地牵着大黄跟在他身侧。   果然,当走到十字路口,黎铮停下来,道:“街道变长了。”   原来他在测算街道的长度啊。燕月明不由懊恼,他光顾着提防周围可能出现的危险了,竟没想到这个。而就在这时,大黄忽然对着十字路口向东的那条路,发出压抑的低吼。   燕月明谨慎地偏过头去看,就看到那条街的下一个路口,一只大象正从那儿路过。那大象大约与房屋一样高,走得慢吞吞的,蓝灰色。   “大象温和,偶尔出现。小心别去摸它就是了。”老三小声给燕月明解惑,“因为盲人摸象,你眼睛会瞎。”   燕月明小脸紧绷,郑重点头。他在学长给他看的关于胡地的书册上看到过这个,大象总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豢养它的NPC就叫“盲”。她长着很多双眼睛,有些看你,有些不看你,遇到她的时候千万背过身去。   继续往前走,瓦舍变成了一些沿街的店铺。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跟现实世界的没什么两样,售货员站在收银台后面看着过路的人,手边还煮着关东煮。不过这里明明没下雨,门口却靠着一柄正在滴水的雨伞。   燕月明看过去时,一个穿着黑色雨衣、雨靴的人正好从货架后面走出来,手里提这个红色塑料袋,走向收银台去结账。   这让他想起了橙红小镇的雨夜,他和赵申、闻人景骑着三轮被垃圾回收站那个穿雨衣的工作人员追杀。   再往前走,他们路过了一个小区。   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小区,楼高五层,万家灯火亮着,温馨宁静。小区前面的路口有地铁站,但他们并不打算坐地铁,而是瞄准了地铁站入口处停放的三蹦子。   三蹦子上没有司机,老三熟门熟路地挑了一辆,坐上驾驶座,再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启动。   “突突突突”的发动机声音中,上方城小土狗小明和村头小靓狗大黄,跟着黎铮上了车。别问那么多,反正上车就对了。   “坐稳了。”老三作为一个老司机,开车技术很在线,一脚油门下去,三蹦子就上路了。除了突突突比较颠之外,没啥大毛病。   对面来车,他也很懂得礼貌避让。   那是一辆小火车,商场里给孩子坐的那种。车头是一张诡异的人脸,半哭半笑,车身刷着红漆,司机穿着制服。   车上有零星客人几个,隐约有孩子的声音传出来。燕月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大黄的耳朵,跟它一块儿别过头去。   他猜也能猜到,别对视、别打招呼,总之别触霉头。对不对?   他冲黎铮眨眨眼。   黎铮隐晦地勾了勾嘴角,“你做得对。打了招呼,就一定要上车。但车上规则繁琐,等闲不要上,因为轻易下不来。”   燕月明:“我知道了。”   黎铮:“从目前来看,胡地没有大变,但沿路张贴的所有出入须知都不在了。我之前告诉你的信息不一定对,你要自己甄别。”   燕月明点头,“我会小心的。”   三蹦子继续往前,一路驶过灯红酒绿、驶过无人街区,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周围的人烟终于逐渐稀少,路从青石板路变成了砖路,再变成石子路,建筑也从成片成片的变成了独栋。   胡地果然很大,NPC也足够多,像一座庞大的城池。   再回首,离得远了,燕月明反而看到了内城的轮廓。那里有钢架搭建起来的围墙,它并不方正,钢架与钢架之间嵌着不规则的屏幕,屏幕隐约亮着光。但并不是那种明亮的光,更像是罩着黑色的灯罩。   那种黑是什么黑呢?是五彩斑斓的黑。   远远看着,那城墙就像是……一条环绕着内城的电子蛇。   燕月明最怕这种爬行类动物,看到就觉得心里发慌。他赶紧收回视线,却又听黎铮说道:“唐乔敲鼓的地方,就在内城。”   “内城有什么?是……它待的地方吗?”燕月明压低了声音。   这个它,指的自然就是“相”。   黎铮:“没有人真的见过它。”   所以它究竟在不在内城,谁也不知道。或许相只是一股力量,一个不能为人亲眼所见的存在也不一定,它不是非要有实体。   相,本就有无形无相的意思。   燕月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这时,目的地终于要到了。他在路边看到一块破旧木牌,歪歪斜斜地插在草丛里,上边有熟悉的黎铮的字迹,写着——   花园路111号。   还真是家啊。 第250章 胡来之地(二)   问:如果有人趁你不在家的时候,把你的家弄得一团乱,你会怎么办?   燕月明仔细想了想,他会很生气,会先拍照保存证据,然后报警。但如果这事发生在他学长身上,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愤怒里夹杂着一丝丝害怕,然后拍拍自己胸口满是庆幸。   太好了,不是我弄乱的,也不是大黄。   “嚯。”老三站在倒塌的篱笆前,从这处豁口往里看,“这糟蹋得可以啊,门窗敞得四面透风,桌子裂了,椅子倒了,院子长草了,水缸破了,就差没把你的砖给撬走了。”   老三,不放过任何一个埋汰黎铮的机会。反正有小明在,他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小木屋里没有亮灯,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破败、荒芜,看来罪魁祸首早已经逃之夭夭。而黎铮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呢?也就是在阙歌拜入花园路之前。   闻人景年纪小,不需要经常出入缝隙上实践课,所以他来花园路的时候,大多是黎和平带他的。可后来阙歌来了,她马上要进气相局工作,需要实战、需要高强度的训练,于是这份苦差事就被黎和平甩锅甩到了黎铮头上。   在此之前,黎铮只偶尔在自己的花店出现,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还能在这儿悠闲度日。   所以一切都是黎和平的错。   黎铮很快地就在心里的判官簿上给自己的老师添了一笔,那表情似笑非笑,就像当初燕月明正式登门,他轻飘飘地说“老师想必是愿意为了自己亲爱的学生去早登极乐”时一样,嘴角的弧度完美,却很渗人。   老三对他这幅样子见怪不怪,只要遭殃的不是自己,他很愿意在旁边拱火,“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这么关心我?”黎铮保持着那样的表情,看向老三,“那你去打扫吧。”   “你不去找罪魁祸首,找我干嘛?”老三果断看向燕月明,寻求同盟,“是吧,小明?”   燕月明是个老实人,“要不我来吧?这里就是安全屋了对不对?我很会打扫的,屋子也不大,打扫起来很快,等阎队他们回来就有地方休息了。”   老三无语,这缝隙里真是难得遇到一个实诚人。至于黎铮这双标的男人,老三笃定他肯定不会让小明打扫。   果然,黎铮没有应燕月明的话,只让他带着牵好大黄不要乱跑,便转身去拜访隔壁邻居。   小院的附近坐落着几户人家,各自相距大约有50米,由石子小路相连。黎铮去了最近的一家,而他刚走,老三就道:“他肯定又祸害邻居去了。”   燕月明:“什么意思?”   老三:“住在他隔壁,就要有被他奴役的准备。如果我没记错,那家住着俩打渔的,渔人,就是前段时间甩着钓竿通过月亮从现世钓人的那个。”   燕月明立刻想到了阎飞和苏洄之掉入是非监狱的那次,钓鱼佬的威力,不容小觑。他不由慎重起来,就听老三又道:“你学长在缝隙里,那就是横行霸道——”   “不可能。”燕月明郑重打断他的话,“你看我学长,他去邻居家拜访还会敲门。他只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   邻居家的灯光下,黎铮长身玉立,正抬手轻叩。多么的有礼貌,多么的有风度。   老三被他噎住,这什么顶级恋爱脑滤镜?他难道看不出来,黎铮是那种会礼貌地敲你门,然后问你想不想立刻去世的人吗?   “那你看现在他在干嘛?”他老三可是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啊,隔壁邻居都从屋子里翻窗想逃了,又被黎铮给拎了回去,吓得魂都快升天了。   “你不懂。”燕月明没法解释,但他就是懂,并且很确信。   “确实是我不懂你们年轻人了,你就跟他锁死吧。”老三道。   “谢谢你。”   “……”   燕月明是真心说谢谢,老三也是真心语塞。他干脆把目光转向了大黄,大黄仰头看着他——小样,看你狗爷我干什么?   “汪!”不要觊觎我,我有人类狗子了。   累了,世界毁灭吧。老三想。   不一会儿,黎铮回来了,他的左右邻居们也都到齐了。除了最早拜访的那两个穿着短打的渔人兄弟,还有看起来跟人类毫无差别的一家三口,以及一个火柴人。   大家看起来都很欢迎他的归来,一点都没有被胁迫的样子,拔草的拔草、拖地的拖地,热情又卖力,胡地好邻居。   这场景让人感动落泪,如果那个渔人弟弟不在整理花园的时候,不小心从土里翻出一截白骨,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式地把骨头重新埋进去的话,就更好了。   燕月明心里一紧,“那是什么?”   黎铮面不改色,“花肥。”   燕月明:“是、是吗?”   黎铮:“是。”   那厢,大黄重获自由,在院子里监工,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对火柴人好奇极了。而老三则被支使出去买东西,骑着三蹦子突突突又消失在夜幕里。   燕月明眼见没有自己能插手的地方,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去翻自己的背包,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盆栽来。   盆栽用塑料壳子罩着,上头还打了透气孔,盆土上覆着湿报纸,照顾得相当周全。燕月明将它一路从现世背到这里,是因为这盆里种着的是一颗特殊的种子。   一颗由当年还在倚红船时的唐乔,交托到散会成员手中,又在二十年后,转交到燕月明手中的种子。   彼时编制大考结束,黎铮带着燕月明去城郊的鲜花农场,见了散会的丁婆婆。丁婆婆告诉燕月明,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的种子,或许你可以搞清楚它到底有什么用途。   于是燕月明回到花园路后,就把种子种在了盆栽里。他有问过黎铮可不可以种,黎铮说可以尝试,而现在,种子已经发芽了。   小屋的灯光下,那两片不起眼的绿色小嫩芽笼罩着一层光晕。   想了想,燕月明又捧着盆栽去问黎铮,“学长,你说我们如果把它种在胡地的土里,会怎么样?”   来自于缝隙的种子,或许更适合缝隙的水土呢?   黎铮看了一眼,嫩芽太小,他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但既然燕月明真的把它种出来了,那顺着他的思路走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给它换盆吧。”他道。   小院里就有花盆,在屋檐下堆叠着。燕月明蹲在那儿点兵点将挑了半天,最终满意地挑了个粉的,还顺利找到了铲子等各种工具,挖土、换盆,一个人也忙忙碌碌。   黎铮看到那粉花盆,就想起小绿、想起唐乔留给燕月明的粉红小电驴,沉默了几秒,再回过头看到屋里火柴人补的桌椅,道:“太丑了,重新做。”   火柴人那黑色的炭头上,用白色粉笔简单画出来的五官顿时皱成一团,苦恼极了。   黎铮也没闲着,他很快就出去了一趟。临行前交待大黄看家,还挂了块木牌在篱笆门上,把那木牌翻转,就是谢客的意思。   只要燕月明不主动放人进去,小院就是安全的。   邻居们见黎铮走了,一个两个都不由松口气。那一家三口里的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一边伸出藕节似的手拔草,一边悄悄往燕月明身边挪。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但实际上燕月明都看在眼里。他可警惕了,虽说学长能把他留在这儿,说明这些NPC对他无害,可这个NPC是小孩儿!   多可怕,是小孩儿!   在所有的恐怖片里,小孩儿都是最恐怖的。这个小孩儿还问他:“你是唐僧吗?”   燕月明手里拿着铲子,腰间还别着斧子,警戒十足。但听到他这话,还是愣了一下,“唐僧?”   小孩儿操着软糯口音,“电视里说,唐僧有个大徒弟是个猴儿,有一天,猴儿出去了,把唐僧留在家里,跟他说,不管谁来都不可以开门哟。”   原来胡地也放《西游记》吗?燕月明这样想着,继续往下听,却越听越不对劲。什么白骨精来串门,说我知道你在里面。什么猪八戒有三个兄弟,大哥住在草房子里,二哥住在石头房里……   不过说起这个,燕月明刚才好像在屋里看到了电视。他蓦地想到什么,迅速移栽好小绿苗,就抱着盆栽进屋去找电视。   小木屋不大,拢共三间屋子,最左侧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右边是卧室。厨房前有延伸出来的花架,花架上的紫藤花倒是开得正盛,花朵像瀑布一样垂下来,没有被破坏多少。   电视在卧室里,燕月明把盆栽放在窗台前的桌子上,便转身去鼓捣电视。他想试试这电视能不能用,如果能用,或许能从电视里获取一些胡地的新鲜资讯呢。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黎铮离开久了,没缴费,这12寸古董小电视的屏幕里刺啦刺啦全是雪花,一点信号都没有。   拍一拍?   燕月明死马当活马医,正想伸手,电视后突然又探出个小孩脑袋来。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双眼炯炯有神,扒着电视屏幕,说:“我会钻电视,你想看吗?”   那一瞬间,燕月明的斧头都准备好了。他好险稳住了自己,面上没露怯,充满镇定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正想起身离开,谁知外面突然传来拍门声。   “啪!”   “啪!”   像是手掌拍在门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燕月明霍然抬头望向窗外,而就在这时,电视里突然有了信号。雪花闪烁中,画面出现了,在几次跳动后趋于稳定。   “刺啦、刺啦……友们……刺啦……今天的有奖竞猜环节现在就开始啦!你好,请猜猜你的死期是几号呢?”   “要认真回答哦!” 第251章 胡来之地(三)   刹那间,燕月明心中警戒值拉满。   他是绝不可能去开门的,也不会参与什么有奖竞猜,那么找死的举动,不会是他小明所为。然而当他打定主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到时,电视里那个梳着油头、戴眼镜的男主持人,又说:“怎么了,不想回答吗?今天的礼品多多,不容错过哦!”   奇怪,他竟然像在问我。   燕月明顿觉不妙,控制自己不去跟他对视,然而现实没有给他半分侥幸。小男孩见他不理会,充满天真地对他说:“他在问你哦。”   话音未落,外头的拍门声就变得愈发急促,像是来寻仇。除此之外,小院里静悄悄的,旁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燕月明一颗心提了起来,握紧斧柄,大脑飞速运转。   小明,冷静、冷静。   忽然,他灵机一动,反问小男孩:“你不是说要表演钻电视吗?”   拍门声中,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歪起了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燕月明,那肉笑皮不笑的样子颇为渗人,“你要看吗?你要看吗?”   听你这么一问,我又不想看了。   燕月明谨慎得很,一个疑问句都不想答。双眼发直地站起来,在房间里乱走,然后一个“不小心”把电视机插头给踢松了。   小男孩回头看着他,眼也不眨,燕月明好像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无语。   怎么了呢?   “这是我学长的电视。”燕月明郑重声明,说完他又觉得分量不够重,继续说道:“这是我学长的屋子,他待会儿就回来了。你的草拔完了吗?”   小男孩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僵硬,定定地看着燕月明,过了几秒终是败下阵来,攥紧拳头,“可恶,竟然没有骗到你。”   你竟然是骗我的吗!   燕月明内心大为震撼,果然是胡地,果然是可怕的小孩儿。而不等他说什么话,那小男孩扭头就跑了。   “啪!啪!”外头还在拍门。   小男孩跑回比他还高的杂草丛里,抓起一根白骨就往篱笆墙外扔,“吵洗了!”大概是骂得急,发音都没发准确。   “咚。”骨头好像砸中了什么东西。拍门声停顿了几秒,紧接着又如骤雨落下,仿佛夹杂着无尽的怒意。与此同时,外面的风忽然喧嚣起来。   “汪!汪汪!”大黄敏锐地嗅到了危险,冲到门前大叫。燕月明怕它出事,连忙叫住它,而就在这时,小男孩的妈妈站起来了,叉着腰,开始骂街。   “夭寿啊!今天既不刮风又不下雨,三星不聚、九星不连珠,你敲你爹呢?凌晨三点了还不下班儿,真是讨命鬼嫌命长!走在大马路上也不怕被车碾,来的时候没看见路牌吗?这里住着谁不知道吗?敲,你再敲,明天就叫你做花肥!”   燕月明牵着大黄,一人一狗都被震慑当场。这骂得实在是很有气魄,不愧是胡地的NPC,如此生动,如此铿锵。   门外不知道是什么的NPC好似也被吓住了,喧嚣的风声骤停。咕噜噜有什么东西滚过,而后逐渐平息。   渔民弟弟却还有点担忧,“榛子,你把他的花肥扔出去了。”   叫做“榛子”的小男孩冷笑一声,然后迅速抱住他的大腿,“弟弟,你帮我把它钓回来,不然我就要做花肥了。我还小,我还有大好青春。”   渔民弟弟是个好人,他的杆儿就别在裤腰带上,拿在手里一甩,杆子自动伸长,再抛钩,咻——   “特么谁钩我?”老三在外面骂骂咧咧。   他外出采购,快开到家门口的时候三蹦子爆胎了,只得走回来。刚到家门口,突然当头飞来一钩子,差点把他头皮掀掉。   这谁能忍?他当即叫着让他们开门,非要把罪魁祸首打一顿不可。谁知道里面的人半天都不开,良久,幽幽传出一句:“你怎么证明你是老三?”   燕月明可谨慎得很,没有人能骗到他。   老三也在想,他怎么证明他是他自己呢?他看了眼门上挂着的木牌,就知道黎铮那厮肯定出门去了,燕月明才不敢开门的。毕竟在胡地,分别的人再出现时已经换了芯子,或者干脆是假冒的,这种情况也不少。   不过燕月明除了谨慎,他还有点小聪明。他看到大黄,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妙招,那就是让它当安检员。   “大黄,你闻闻,门外那个是老三吗?”燕月明摸摸大黄的头,对它委以重任。大黄傲娇地上前去,凑在篱笆门的缝隙上闻了闻,再回头时眼神里隐约带着点嫌弃。   那肯定是老三没错了。   燕月明赶紧把老三放了进来,而老三还不知道大黄嫌弃他,只知道大黄是条好看门狗,随手就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根火腿肠犒劳它。   “刚才有人来敲门,不过被骂跑了。”燕月明道。   老三一边收拾买回来的东西,一边说:“胡地就是这样,不速之客很多,你习惯就好。有些经常在雨夜出没,有些会闯空门,运气不好还有开门杀,可比你那左脚踏进公司要厉害多了……”   燕月明认真听着,手里也没闲下来。老三买了很多食材和厨具,两人先把厨房给整理了出来,等阎飞他们过来汇合时,还能吃上早饭。   接下来的时间,平安无事。   有了邻居们的热情帮忙,打扫工作赶在天亮前完成了。篱笆环绕的小院焕然一新,露出原有的面貌来。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很多花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而枯死,花境东缺一块、西缺一看,瞧着有些稀疏。   小木屋里,原木风的家具只需要简单修理就很好看,缺的东西也被老三补齐。   凌晨五点,当鸡丝粥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的时候,一个四队的队友回来了。她叫文澜,在SB大楼门口和他们分别时还穿着裙子,这会儿已经换了顶假发,戴上大大的金属耳环,穿着皮衣皮裤,骑上了炫酷的光轮摩托。   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唐乔和Q塔都不见了,暂时找不到人。”   燕月明早有所料,但听到这个消息,心还是止不住往下沉,“阎队他们没回来,是还在打探消息吗?”   文澜点头,“是。小丘塔还好,倚红船就不是那么好上,也不是那么好下的了,想要打探清楚消息还需要时间。”   燕月明忧心忡忡。他仔细盘了一下时间线,上一次阎飞通过沙盘跟Q塔联系,是在差不多30个小时前,Q塔留下一句“速来”,就彻底联系不上了。   30个小时,会发生多少事情?而又是何种情况,会让Q塔留下“速来”这样的催促话语?   文澜见他眉头都皱起来了,便又道:“不过你小姨给你留下了宝贵的财产,这也是我为什么一个人先赶来报信的原因。”   燕月明微怔,“宝贵的财产?”   文澜表情古怪,要笑不笑,吊足了燕月明的胃口。末了,清清嗓子,说:“她公开了你大侄子的身份,说她很爱你,你就是她的心肝她的命,并且会考虑带着你改嫁。”   什么?!燕月明震惊。   “她嫁过?”老三也很震惊。   “她在上方城肯定是没有结过婚的,户籍档案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文澜一个转折差点把燕月明的心都给撞飞,“她声称当年在倚红船嫁过了,死鬼老公在新婚当晚暴毙而亡,无奈做了寡妇。”   燕月明:“!!!”   小姨!   怎么会这样小姨!   燕月明双手捂着头,觉得世界天旋地转,震惊、崩溃,又觉得很合理。因为这是小姨,小姨的人生向来多姿多彩不需要解释。   老三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也不由咋舌,“这位唐小姐,真的很受欢迎吗?”   文澜:“胡地大明星。”   老三:“也就是说,现在有很多人排着队要当小明的姨夫?我们小明也算是个相当有牌面的人物咯?”   文澜点点头,眼见黎铮还没有回来,不禁多问了一句:“黎老板呢?”   老三虽然没见到黎铮出去,但猜也猜得到,“他要么是去打探消息了,要么是去报仇了。众所周知,黎老板的仇恨是不过夜的。”   “可他现在的身份出去,或许会很危险。”文澜的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燕月明还没从小姨带给他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呢,就听到这话,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为什么?又发生什么事了?”   “做不成姨丈,万一人家想当大侄子的对象,近水楼台先得月呢?那不得先干掉一个?”文澜解释道。   “不、不会吧?”燕月明饱览狗血剧数年,都很少听到这么离谱的剧情,“而且胡地的人怎么知道我跟学长是一对呢?”   “因为全知全能空间站。”   恭喜你,你们的爱情故事,离举世皆知也就差一步之遥了。   燕月明瞪大眼睛,已经麻到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心好乱啊,思绪也好乱啊,不愧是胡来之地,他怎么刚来就觉得事情失控了?   救命。   这种事情是他区区一个小明能承受得了的吗? 第252章 胡来之地(四)   “你说,你要当小明的谁?”   喧闹的路边酒馆,黎铮手持一根白玉竹节杖,杖尖点在一个彪形大汉的后脑上,硬生生将人按在了窗口,半截身子都探在外面。   “我要当小明的、小明的对象……不不不,是小姨夫!”大汉紧紧扒着窗框,生怕从这儿掉下去。虽然这窗子外面就是马路,可摔下去反而惨,一楼可是会摔断脖子的!   黎铮轻笑,回首看向酒馆里的其他客人,“你们都同意吗?”   “不不不不!”   “这哪儿能啊,哈、哈哈……”   满酒馆的客人,在地上倒了一半,另一半退到了十丈开外。他们可不敢惹这个煞神了,万一嗝屁,还得花钱去秽土转生,别说麻烦不麻烦,钱包都承受不住了。   “那你们对我和小明在一起,还有什么意见吗?”黎铮可从来都是礼貌的,不过他现在觉得他就是太有礼貌、太低调了,所以才会让人觉得可以杀了他撬他的墙角。   就是当小姨夫也不可以。   长得太丑了,以后拍全家福都辣眼睛。   面对黎铮的提问,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摇头。刚才倒是有头铁地还想要争一争,但是一个被按在了窗子上,还有一个——   有人忍不住往楼梯上看了一眼,那人还在楼梯扶手上摇摇晃晃地挂着呢。   究其原因,黎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因为他来找那几个趁他不在家就闯空门的罪魁祸首,而酒馆所在的集市就在花园路111号附近,属于胡地的鱼龙混杂之处,是最有可能逮着人的地方。   到了这里,还能顺道打听些消息。   最终人是找到了,仇也报了,可他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呢?   哦,是死鬼老公新婚暴毙,美艳寡妇欲含泪改嫁。怎么改嫁呢?要带着他男朋友一块儿改嫁。坐在他后头那桌的彪形大汉还在展示他古铜色的腱子肉,说小明肯定喜欢他这款儿,跟那些就喜欢打扮的俗气小白脸完全不一样。   就喜欢打扮的俗气小白脸Lily都气笑了。   他礼貌地问酒馆老板“借”了他的宝贝拐杖,让他们见识了一下什么是俗气小白脸,打人都不会弄脏衣角。   这时候,也终于有人记起了黎铮是何许人也,回想起了曾经因为住得近所以被他支配的恐惧。花园路的黎老板,门牌上有三个1,1越多,人越猛!   想起这茬的人,在脑海的弹幕里猛烈扣1。   1111111!   赶快跑!   不一会儿,酒馆里的客人们就都四散跑了,只剩几个坐在角落里嗑瓜子的八卦男人。别人都跑了,就把他们显了出来,抓着瓜子嗑也不是,不嗑也不是,尴尬极了。   好在黎铮没有为难他们,他甚至没有再对那彪形大汉出手,只是慢条斯理地收回白玉竹节杖,丢回给酒馆老板。   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啊。   黎铮重新坐下来,拿出干净的帕子把手指尖上沾到的一点灰尘擦掉,抬眸,“说吧,都有谁想弄死我这个只会打扮的俗气小白脸上位,或者,想当我小姨夫的?”   半个小时后,黎铮踏着朝阳回到了花园路111号。   燕月明就蹲在门口等他,旁边还趴着正在啃骨头的大黄。大约是老三炖的骨头太香了,大黄都没察觉到黎铮回来了,刚听到点动静,燕月明就从它旁边一阵风似地刮过。   “汪?”大黄疑惑抬头。   只见熹微的晨光中,燕月明奔向黎铮,扑了个满怀。   “汪。”大黄又埋头啃骨头。   人类就那点把戏,真没意思。   “怎么了?”黎铮接住燕月明,看他神色那么焦急,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语气不由得放缓。燕月明叭叭叭地把文澜带来的消息说了,他还说自己想出去找他的,但被老三拦了下来。   “我没事。”黎铮道。   我有事。   燕月明看到黎铮平安归来,一颗提着的心是放下来了。而人一旦放松,其他情绪便如潮水般涌来。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弱小心灵已经承担不了太多的刺激。   黎铮牵着他的手往回走,“你小姨搞这一出,也许不仅仅只是因为洒脱率性。”   在燕月明面前,黎铮还是很注意用词的。燕月明面露疑惑,黎铮便继续说道:“就像你在麻烦无限公司找到她的小卡一样,如果她不那么高调,不那么受欢迎,就不可能有人会买她的小卡,继而被你发现。而那些卡片,恰恰是传递信息的手段。”   燕月明犹如醍醐灌顶,“也就是说,小姨宣称要改嫁,也不是胡……是另有目的?也是为了给我们传递信息?”   黎铮也没有准确的答案,只说:“你小姨行为大胆,但心思缜密。”   还有一个更准确的形容,黎铮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一个高明的赌徒。   燕月明没想那么多,但正是因为没想那么多,他才感觉到羞愧。他跟小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照理说应该是对她最了解的人,可却还没有学长看得透彻。   在他的印象里,小姨就好像还是那个不拘一格的、洒脱又率性的人,不计较得失,也没什么野心,跟他一起过着简单的生活。或者说,他自己潜意识里希望是这样。   那个怀着诸多秘密的小姨、散会的小姨,对燕月明来说是有些陌生的。可这样的小姨就不是小姨了吗?你怎么能那么想呢小明?   燕月明低着头,顿时有些恹恹的,路过大黄都没有搭话。黎铮也没再说话,他大约能猜到小明在想什么、为什么而烦恼,但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想明白的。   他也很理解,燕月明与唐乔之间的情谊。   理解到哪怕燕月明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他小姨,他都不会吃醋。   他只是忍不住会想,如果他和唐乔一块儿掉进天河,燕月明会先救谁?   应该会先救唐乔吧。   毕竟唐乔改嫁都要带着他呢。   我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只会打扮的俗气小白脸罢了。   “学长?”   “嗯。”   “你怎么不说话?是累了吗?饿不饿啊?老三做了鸡丝粥还有花卷,我给你单独放着呢,还是热的,你要不要吃一点……”   清晨的小院里,不怎么勤劳的老三已经躺在新修的摇椅里打盹了。听到动静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待看到黎铮那隐晦地勾起的嘴角时,又背过了身去。   恋爱中的狗男人,狗都不想看。   文澜倒是一直在等黎铮回来,她得问问黎铮下一步要做什么,有没有什么思路。阎飞说过,如果他不在,就听黎铮的。   双方交换了一下信息,黎铮还是跟刚才一样的看法,“唐乔不会无的放矢,想办法接近一下那些追求者,尤其是跟她有过明确接触的。”   文澜会意,“这样一来,小明的身份就很好用了,哪怕我们见不到,他一定可以。”   黎铮拿出纸笔来刷刷写下一串名字,“这是我刚才打探到的,你们可以拿去核对。名单应该不全,还会有遗漏,多查几遍就清楚了。只有这里——你们不用去,我自有安排。”   文澜看向名单,发现黎铮所指之处竟然是沙波家的人,“沙波四?我记得他是……电视台台长?”   黎铮:“没错。”   沙波四,沙波集团董事长沙波一最小的弟弟,男主角沙波G的小叔。胡地电视台则是沙波集团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沙波四是台长,另有几个小辈在里面任职。   值得一提的是,女主角樱雪琉璃最早就是在这里上班的,也是在这里遇见了她命定的恋人沙波G。   燕月明追问:“小叔?他是叔叔辈的?那他几岁了?”   文澜答道:“放心,这个叔叔带个小字,重置过后才32岁,比唐小姐小,不算老牛吃嫩草,而且长得也还不错,头发茂密。”   燕月明冷漠握拳,“年纪小的男人都靠不住。”   文澜忍俊不禁,想再逗逗他,但事不宜迟,她得带着消息出发去找队友了。等到她离开,燕月明看着正在喝粥的黎铮,忍不住问起了下一步动作,“我们要去电视台吗?”   黎铮:“先让老三去。”   燕月明不由看向外边屋檐下打盹的老三,老三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也垂死病中惊坐起,“怎么就我先去了?等等……你不会是打着让我去应聘的想法吧?”   黎铮回得轻描淡写,“不可以吗?还是说,你孟主播已经把看家本领全忘了?”   老三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有点烦躁地顺了把头发,把所有情绪化为无奈,叹了口气,又躺下了。纯纯被迫打工摆烂人。   燕月明听到“孟主播”三个字,瞬间就脑补了很多故事,但老三明显不愿意多提,他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多打听,便转头问:“应聘?电视台正好在招人吗?”   黎铮:“重置过后的固定剧情,他先去应聘,你跟我去SB总部看一看。”   燕月明:“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没想到绕来绕去,还是得回SB去。燕月明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也充满了警惕,而黎铮还是那副从容的样子,道:“你最该做的,是先休息。我们中午出发。” 第253章 胡来之地(五)   今天的沙波集团,又迎来了不平凡的一天。   一大早,董事长办公室的特助戴安娜就因为坐了领导专用电梯而被开除,泪洒SB。紧接着董事长沙波一的两个儿子,长子沙波A和小儿子沙波G在会议室发生争吵,集团内部矛盾凸显。大女儿沙波B一状告到董事长办公室,又引发了一轮家庭矛盾。   再然后,大家发现沙波G的未婚妻樱雪小姐空降创意部。明明说下个月就结婚了,马上就要举办盛大婚礼,她这会儿却偏偏跑来上班,让人费解。   楼梯间里、茶水间里,到处都是八卦的员工,像瓜田里的猹上蹿下跳。更了不得的事还在后面,戴安娜离职,要交还工作电脑。这电脑一交,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电脑里的资料泄露,被人发到了公司大群里。   起初那只是一个标着【绝密·千万不要点开】的压缩文档,但当有人按捺不住好奇的双手,将它点开来后,潘多拉的魔盒就被迫开启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我的A总怎么会不是男人了?!”   “A总!我的A总!”   “天呐,还是他太太干的?”   沙波A,时任沙波集团总经理,人称A总。关于A总的照片,每一张都是那么的脆弱易碎。他悲愤、他不甘、他隐忍又自卑,英俊、高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破碎的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现在他是A总·战损版,而他的太太招娣,荣升为钮钴禄·去弟。   最大的秘密被揭开,A总气到吐血昏迷。两个人高马大的随身保镖见状,连忙抱起A总,以一个百米冲刺往楼下跑。   员工们看见在保镖怀里突然显得娇小的A总,整齐地发出一声:“哦豁。”   与此同时,天空一声巨响,董事长前妻带着她的108宝闪亮登场,堵住了大门口。双方狭路相逢,所有员工:刺激。   那天空一声响,是物理意义上的一声响。   “轰隆!”那巨响把燕月明都吓了一跳,抬头看天上却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他顿时明白过来,这大概是人物出场时自带的特效,而他的心情跟员工们一样,那就是——刺激。   他小明何德何能见识到这样的场面?   108个长得一模一样大约五岁大的宝宝,穿着同款西装打着同款领结,脚踩同款锃亮小皮鞋,像码货一样整整齐齐码在SB大楼门口。   他只能说:“好多人啊。”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他便顺着黎铮的视线望出去,只见SB大楼高层的某面玻璃墙前,似乎有个身影站在那儿,静静观望。   “那是谁?”燕月明灵光乍现,“女主角?”   黎铮:“嗯。”   燕月明:“这些都是她在背后操纵?”   可是说操纵又好像不太对味,燕月明不想在这里用这个词,于是迅速改口,“这是她伟大复仇计划里的一环?”   “节奏快了很多。”黎铮道。这会儿门口被堵着,他便没有带小明上前去,而是站在稍远的位置观望。“从重生到现在,才过了12个小时。照这样的速度,3个月就能走完3年的剧情了。”   燕月明若有所思,“除了节奏快,这次的剧情跟上次重生的时候一样吗?”   黎铮:“暂时没有新的信息点出现。”   他话音刚落,前方又发生骚乱。董事长终于出现了,跟随他而来的还有沙波家族的其他人,一个个都神色匆匆。   燕月明突然想到一点,“这个前妻是他的第几任妻子?沙波A他们是……”   黎铮语气淡然,“第二任。其他的是第一任生的。第一任已经死了,牌位就放在他卧室挂画后面藏起来的壁龛里,每天要供奉一颗苹果。”   燕月明张了张嘴,大受震撼。把牌位藏在卧室挂画后面是什么迷惑行为?每天供奉一颗苹果又是为什么?   这是什么特殊的仪式吗?   燕月明再次看向神奇的沙波一,只见说时迟那时快,108宝终于见到自己那年过半百但风姿犹存的老父亲,张开怀抱向他扑过去。   “爸爸!”X108   爸爸被扑倒了。   爸爸被踩吐血了。   “爸爸你怎么了爸爸!”X108   爸爸被抬上了救护车。   燕月明目瞪口呆地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这就不行了?天才萌宝复仇记就是靠物理伤害是吗?干死老子,平分财产?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你们看到了吗?刚才过去的就是我们沙波集团的董事长,尊敬的沙波一先生!”媒体记者们总是像蟑螂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某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让人防不胜防。   “世事总是那么的难以预料啊,古有百舸争流,今有百子踏爸,我们尊敬的沙波一先生究竟能不能撑过此劫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稍后我们还将对招娣太太进行独家采访。”   “关注胡地电视台,更多劲爆内幕等你来看!”   如果燕月明没记错的话,胡地电视台就是沙波集团的产业。就这赚钱的态度,难怪沙波集团能成为胡地数一数二的大财团。   此时SB的门口终于不那么拥堵了,前妻带着她的108宝开始了大迁徙,坐上了一辆豪华的——双层巴士。   那巴士真的很拉风,车门都是像跑车一样往上抬的,司机还会戴着白手套站在上面迎接。燕月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便听黎铮问:“想坐?”   燕月明连忙摇头,“不想不想。”   黎铮莞尔:“那就走吧。”   燕月明跟着他进入SB大楼,这大楼跟燕月明想象中的大财团的样子相差不多,奢华、大气。有黎铮领路,燕月明不用担心触犯规则,所以目光也大胆得多,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主动搜寻着可能会有用的线索。   越过前台再往里走,是需要刷工卡才能进的地方。燕月明就看到黎铮神奇地拿出了一张黑色卡片,给旁边的迎宾看了一下,就给放行了。   “那是什么?通行证吗?”燕月明小声问。   “胡地银行的黑卡,可以在很多地方畅通无阻。获取条件是足够的金钱,或者美貌,或者——靠命硬。”黎铮道。   那学长你是靠的是美貌吗?燕月明在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来。他只当自己是美貌的追随者、绝对实力的崇拜者,牢牢地跟随在黎铮身侧,继续当他的十万个为什么,“学长,我们现在直接去找樱雪小姐吗?”   既然她是女主角,那她肯定是最重要、信息最多的一个NPC了。   黎铮却摇头,“不,我们先去找另一个人。”   燕月明好奇,“谁?”   黎铮:“奇志。”   燕月明:“!!”   他记得这个名字,一个青蛙头主持人。麻烦无限公司里有播过他的节目,是一档叫做《奇志异闻录》街头采访节目。   对哦,胡地电视台是SB的产业,那奇志也算是SB的员工。   燕月明也是到了这时才知道,重置过后的时间点,《奇志异闻录》还没有开播,奇志也还没有成为一个主持人,他现在是SB总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洁工。   “奇志,你动作怎么那么慢啊,还有这里没扫呢。”   “奇志,过来帮我把这个东西扔一下。”   “奇志……”   “奇志……”   小小的清洁工没有蛙权,就连吃瓜都赶不上趟,因为别人都是猹,只有他是蛙。就在他拎着水桶和拖把回到布草间时,他发现门口已经站了两个人。   他顿住脚步,大大的青蛙眼里流露着清澈的愚蠢,“你们是谁啊?”   黎铮:“是能够实现你梦想的人。”   奇志歪了歪大脑袋,“我有梦想吗?”   黎铮从容且淡定,“你有。”   奇志:“是什么啊?”   燕月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对话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奇志有什么梦想,他不该成为一个主持人吗?   可他看起来真的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究竟是怎么从清洁工变成主持人的,莫非……燕月明诧异地看向黎铮。   黎铮很肯定地告诉奇志,“你想上电视。”   闻言,奇志那清澈的眼神逐渐透露出一丝迷茫,迷茫过后,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逐渐发亮,“对,我要上电视,我要找妈妈。”   燕月明:“小、小蝌蚪找妈妈?”   黎铮:“在前置剧情里,也就是说发生在重置这个时间点之前的故事里,奇志进入SB工作的初衷,就是想要上电视,寻找他的妈妈。多年前我在SB遇见他,以这个点为诱因,引导他去了电视台工作。三年一次重置,他经历过无数次轮回,有时成为了灯光师,有时成为了电视节目里的背景板,也有时会成为一个主持人,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燕月明不由得想起了草莓果农,问:“这也是一种实验吗?”   黎铮的眼底,有一抹冷静的疯狂,嘴角带点笑,“引导,也是一种创造。一个NPC最终会走向何处,故事最终会迎来什么结局,都是未知的。”   燕月明听得心扑通扑通跳,余光瞥着身旁的人,只觉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好看,全身像是在发光。他连忙定了定心神,道:“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你了。”   黎铮端的是从容,“没关系,他很好骗。”   奇志:“嗯?是吗?”   黎铮:“嗯。”   奇志:“哦哦。”   黎铮:“这一次,你可以试着去找樱雪琉璃,请求她的帮助。” 第254章 胡来之地(六)   黎铮到SB来,一方面是找奇志,继续他的NPC造化之旅,顺便把人送到女主角身边去,看看能不能引发什么变化;二是寻找郁莘,也就是草莓果农。   郁莘在她的迭代实验中,成功变身成了一个赛博幽灵。在SB出现在冬游园后,黎铮请她去入侵SB的电脑系统,但在他们离开冬游园前,郁莘那边都没有什么反馈。   公司大楼休息区的阅览室里就有电脑,黎铮轻车熟路地带着燕月明过去,但电脑上没有出现郁莘的踪迹,也没有任何与草莓有关的图标。   燕月明还伸手在摄像头上挥了挥,也没反应,担忧道:“她那么天才,应该不会有事的吧?而且她已经是一个NPC了。”   人都已经死了,在网络的世界里,谁还能杀死她呢?SB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很高科技的地方。   黎铮略作沉吟,道:“再等等。”   燕月明按捺下来,继续观察四周。这阅览室四周都是玻璃墙,透过玻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路过的员工。比起麻烦无限公司来,沙波集团除了狗血了一点外,真的跟印象中的大集团没什么两样,一切都很真实,恍惚间让人以为还在现实世界里。   黎铮和他拿着黑卡上门,设定就是【客人】,所以这里的员工对他们都很礼貌,除了部分办公室、档案室等区域不能进之外,通行也没什么问题。   燕月明仔细翻阅了一下书架上的书,正儿八经的经济类书籍没见到几本,《董事长回忆录》、《沙波风云》这类书占了一小半,还有一半是各类狗血虐恋小说,只有零星的是有关于胡地的各类书籍。   “咦,那里是什么?”燕月明又透过玻璃墙看到了大楼外的一片建筑群。有独栋和联排的别墅,还有五六层楼高的公寓楼等等,被高楼大厦环抱在里面,绿化很好,郁郁葱葱的。   “SB的员工小区。”黎铮走到他身边。   “沙波家也住在里面?”   “是。”   “对面那个是电视塔吗?好像教堂啊……对了,全知全能空间站又在哪儿?”   “在魔魔崖附近。”   把缝隙当家的黎老板,当然知晓胡地的许多秘辛。他让燕月明看向远方,蓝天白云下,远方清晰可见一片高高的悬崖。   那也是整个胡地的制高点,因为除了那里,胡地四周再没有别的山脉了。   黎铮回望了一眼电脑屏幕,那里静悄悄的依旧没什么反应,他迅速做了决断,“走,我们去全知全能空间站。”   与此同时,浮林路56号。   今天是新鬼小闻晋升成端茶小弟的第N天,至于这个N是几呢,小闻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这儿,也从来不去思考自己究竟是从何而来,又要往哪里去。   “小闻,你又在发什么呆啊?”   “哦,来了。”   小闻端着酒水往外走,今日大王又在宴饮,他可不能掉链子,否则大王发起火来超可怕的。这样想着,他又加快了脚步,穿过走廊,到了外面。   宴饮已经开始了,纸扎的灯笼挂满屋檐和树梢,所有宾客席地而坐,对月当歌,颇有股名士风流的意味。不过仔细看,就能看到这些宾客有的歪戴着帽子,露出青白的面孔,有些喝得放浪形骸,衣服底下露出了毛茸茸的尾巴。   不过小闻都不觉得奇怪,眼前的景象仿佛已经看过无数遍,他不会有任何的疑惑。他只会偶尔觉得,这场子里有别的鬼看起来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为什么觉得眼熟。   譬如角落里那个乐师,他吹得唢呐真是一绝。   一声入魂。   两声送葬。   三声上天。   这旋律也有点耳熟,明明感觉应该是欢乐的,经由唢呐吹出来,又变得很阴间。小闻听得浑身一抖,就又把那股子熟悉感给抖没了。   在场宾客却不觉得有什么,他们陶醉于此。而距离宴饮场地稍远的地方,还有鼎沸的人声传来。   那是亡灵集市。   小闻心里有点羡慕,也不知道这边什么时候才能忙完,让自己也去集市上玩一玩。集市真的好热闹啊,听其他的鬼说,集市上新出的眼影是正宗的黛青色呢。有了它,自己就可以跟其他鬼长得一样了。   这么想着,小闻又看了看自己在酒杯中的倒影。既不够惨白,眼圈还不青,一点都不符合大众审美。   为什么会这样呢?   妈妈怎么就不把我生得标准一点?   咦?妈妈?   小闻的大脑稍稍短路,抬起一只手放在脑袋上敲了敲,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蓦地,一只猫突然从树上跃下,跳到了酒桌上,撞翻了一壶酒。酒水倾洒,弄湿了客人的衣裙,客人叫出声来,那声音像指甲在玻璃上摩擦,让小闻头痛极了。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喵。”那猫在叫,从这张桌子跳到那张桌子,引起了一路骚动。   坐在首座的大王面白无须,长发及腰,还是卷发。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他那一身孝衣穿得,后头恨不得跟着七八十个小弟帮他托衣摆,打扇子。   那手再往前一指,慵懒无骨,“把它给本大王捉来。”   手持哭丧棒的小鬼们,当即向着那只猫扑去。场面乱了起来,有宾客在咯咯地笑,有宾客在躲闪,捂着帽子躲到了桌子底下。   小闻也是要躲的,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哭丧棒要是打在他身上,魂都要飞掉。可他的另一个直觉也告诉他,那只猫很重要。   “喵~”   “哪里跑!”   叮叮咣咣的声音中,杯盘碗碟倒了一地。唢呐也开始荒腔走板,叫那拿着哭丧棒的小鬼脚下一歪,就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哎哟、哎哟!”这个绊倒了那个,那个又绊倒了下一个,底下的人摔得越惨,大王就看得越有兴致。   小闻一边闪躲一边追着猫跑,他还不能把手头的托盘扔掉,因为不能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扔,总之这是他的职责,他就是个托盘小鬼。   他端着盘子,背后传来哐当一声,院里的水缸碎了。他回头,就看到原本托着水缸的胖鬼满脸黑气,瞧着可比他像鬼多了,而且怨气十足。   咦,这个鬼看起来也有点眼熟啊。   “看什么看,小鬼!还不给我拿个新的缸来!”胖鬼年纪大了,身材走样了,但依旧中气十足。他也不认识眼前的小鬼,但就本能地觉得自己可以——奴役他。   小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听了他的话,紧急搜罗了一圈给他找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酒缸。于是片刻后,漆黑的夜色下,猫跑了,托盘小鬼和顶缸老鬼也跟在它后头跑了。   唢呐依旧荒腔走板,吹唢呐的鬼也在狐疑:我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是什么曲子?   我的手指为何蠢蠢欲动,好想drop the beat。   drop the beat又是什么鬼?   唢呐鬼觉得自己不该想那么多,但脑子里就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跳动,于是他决定再换一首曲子,平心静气。   《大悲咒》的旋律开始飘扬。   另一边,小闻一头扎进了热闹集市。他端着托盘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热闹啊。”小闻发自内心地感叹着,一转头,就发现了满桌子的脑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整整齐齐一桌子的脑袋摆在那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甚至还有个翻着白眼的鱼头。   那一瞬间,小闻的鸡皮疙瘩都掉了满地。而富态的摊主搓着手笑眯眯的问他:“客人,要买颗头吗?都是新鲜的头,摘下来没多久的,现摘现卖。”   “不、不不不——”小闻可不想换头,而且那桌子上有颗头瞪着他,死死地瞪着他,眼睛都要充血了。   小闻赶紧跑,顶缸的老鬼就跟在后头,骂骂咧咧。两鬼一路往前,很快就到了集市最热闹的核心地带,这里正在举办一场拍卖会。   台上是一排铁笼子,笼子里关着的都是穿橙红色衣服的人,有男有女。   这衣服颜色……好靓丽啊!   小闻只觉得灵魂都被那靓丽的颜色吸引了,端着托盘挤进去看。旁边客人正好在举牌,小小的红木牌上写着数字,往头顶一举,像在举牌位一样。   “我出心肝二两!”   其他客人纷纷加价。   “我出二两半!”   “我出三两!”   ……   女拍卖师穿着露了一条胳膊的织金袍子,一只脚踩在圆凳上,腰间还挂着大弯刀。那锐利又含笑的眼眸扫过全场,抬了抬下巴,道:“瞧瞧这货,上等的灵魂,不屈的意志,你们就只叫这么点价吗?”   底下马上就回答她:“你这是单价啊,又不是打包价!”   拍卖师乐了,“要是打包卖,谁稀罕你那心肝二两?就你那黑心肝,狗都不吃!”   全场哄笑。   哄笑声中,一个声音异军突起,“我出一张换命书!”   胡地。   燕月明看着眼前的巨大天坑,满脸疑惑,“这就是全知全能空间站?在这个坑里吗?怎么没了?”   黎铮冷笑,“跑了。” 第255章 胡来之地(七)   “现在紧急插播一条新闻。”   “空间站跑路啦!空间站跑路啦!”   “胡地空间站,跑路啦!”   胡地电视台,别的不说,效率还是很高的。燕月明跟着黎铮从SB到魔魔崖空间站旧址,再到电视台打广告,结完账后,不出一刻钟,蓝底白字陪着播音员激情讲解的广告就新鲜出炉,并且在电视上播出了。   “在此请所有胡地居民留意瓜地,若您发现任何瓜皮接线员的踪迹,立刻联系花园路111号,即有可能获得倚红船唐小姐小卡一张!”   就是这广告的内容,让燕月明第一次对黎铮的决定提出了异议,“那是我小姨的小卡,上面还印着她的照片,可以不给他们吗?”   黎铮:“那你想拿什么做报酬?”   燕月明想不出来,他就是想不出来,所以提出异议的声音才这么弱。可那是他的小姨,他那么漂亮的小姨,岂容他人觊觎?   谁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NPC会拿小姨的小卡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一想到这,他的心都要碎了。   心碎小明望着黎铮,黎铮却很淡然,于是小明的心更碎了。就在这时,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你可别被他骗了,我们黎老板,是会轻易给报酬的人吗?”   燕月明回头,就看到一个年纪大约在35岁,穿着银灰色西装,打着领带,身姿挺拔的男人朝他走来。打眼一瞧,这人的五官看着有些眼熟,但燕月明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一位这样的熟男帅哥了。   再转念一想,这个时候会出现在电视台还跟他们那么熟稔打招呼的人——是老三?!   刹那间,燕月明眼睛都瞪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老三,努力寻找他身上跟以前的共通处。鼻子好像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可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   他剃了头发、刮了胡子,显得干净利落,还成熟稳重。换上一身裁剪精致的西装,把背挺直,哪还有半分落魄中年流浪汉的模样?整个人至少年轻了十岁。   燕月明太过震惊,以至于看得目不转睛。熟料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黎铮挡住了,他疑惑地看向黎铮,就见黎铮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赖过账?”   老三彬彬有礼,“是,不过就是等他们接了报酬,再把人做成花肥而已。”   黎铮轻笑,“这不算钱货两讫?”   老三想翻白眼,但大约是这身行头制止了他这样不文雅的举动,他干脆掠过了黎铮,向被他挡在身后的燕月明问好,“重新认识一下,在下孟平海,胡地电视台新任主播。”   燕月明探出头来,“你、你好。”   他不是突然认生,而是在他眼里,孟平海是孟平海,老三好像就只是老三而已。作为主播,相较于苏洄之的风度翩翩和徐灵的温柔知性,孟平海的眼底有着岁月的沉淀,眼角的一点细微皱纹,更让他多添了几分成熟魅力。   果然主播就没有一个丑的。   “他是以前云城的主播,后来辞职了。”黎铮的话把燕月明的思绪又拉回来,“他辞职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   老三无奈,小明不过就是多看了自己几眼嘛,至于上来就谈年龄?他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主播我可是当上了,但台长沙波四不在。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没来上班,而且时间重置后,三年前的台长应该是不认识唐乔的,更遑论追求她了。”   这也是为什么燕月明跟着黎铮进入SB,这么一个狗血八卦的地方,都没什么人对他表示好奇的原因所在。   因为大家都重置了。   黎铮似笑非笑,“忘了难道不好吗?沙波四财大气粗,还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之前能因为唐乔把麻烦的腿打断,可见已经完全陷进去了。如果唐乔愿意,她可以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包括银行卡密码。”   燕月明再次震惊,原来麻烦总裁的腿是被沙波四打断的吗?下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能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   老三也琢磨出味儿来了,“你是说,现在的沙波四之余唐乔,就是被她卖了,都不知道卖他的人是谁?”   不认识的某人,即是不存在的凶手。老三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突然换这个思路了?因为我说沙波四没有出现?”   黎铮却卖了个关子,没有正面回答,“总之,先搞清楚沙波四到底在干什么,也许能找到关于唐乔的线索。”   老三耸耸肩,“行吧,沙波四这边就交给我。”   其后,黎铮和燕月明离开胡地电视台,前往胡地银行。   在进入银行之前,黎铮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钢笔。这钢笔瞧着有点眼熟,跟黎和平送燕月明的那支钢笔一模一样,气相局特供·批发送弟子版。但这钢笔有一点不同,那就是笔帽上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帽盖,造型像斗笠。   黎铮把那帽盖摘下,明明是再小不过的一个东西,但当他的手伸到燕月明头顶时,那帽盖就瞬间变成了一顶真正的斗笠。   柔软的白纱垂下来,挡住了燕月明的脸。隔着白纱,燕月明望着黎铮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困惑与好奇,黎铮替他正了正帽子,伸手拨过从帽檐上垂下来的珍珠与红珊瑚的小串儿,道:“上次去天河边的驿站的时候,从风人那儿赢来的帽子,可以隔绝他人的窥探。银行人多眼杂,挡一挡,好吗?”   学长突然变得温柔,燕月明哪抵抗得了?下意识地就点头。   他也知道,自己这身份一旦离开SB进入什么NPC聚集的场所,铁定会惹来麻烦。而胡地银行恰恰就是这样的所在。   胡来之地的银行,从外观看就像一个巨大的三层保险柜。   一楼是银行,二楼是保险公司,三楼是赌场。赌完从天台跳下去呢,隔壁就是医院,后面就是火葬场。一条龙服务,非常胡来,但是也非常有保障。   火葬场还提供秽土转生服务,混不下去了,就来这里转生吧。据说Q塔就是在这里成为Q塔的,一把秽土,加点佐料。   啾咪啾咪,国师降生。   收回发散的思绪,燕月明定了定神,跟着黎铮踏上了银行门口的台阶。   台阶上有三只石狮子,这数量显然不对,狮子的品种也不对。狮身人面像,它都不是本土品种,还有个外国名叫“斯芬克斯”。它喜欢问问题,但你不能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去回答,而是应该立刻掏出纸笔,多写几个“狮子”,再用石头将纸压在台阶上,即所谓的——   “狮子”多了不愁。   燕月明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十几个“狮子”,再充满虔诚地用路边小石子压在台阶上,顺利通行。黎铮看着他忙活,没有插手,进入银行之后,他才掏出那张黑卡,验证身份后进入VIP区。   银行规矩森严,燕月明没有卡,所以只能留在普通区等候。而黎铮是专门来取东西的,他在胡地银行的VIP保险柜存了很多东西,包括他这些年来在缝隙里收集到的各种各样不好带回现实世界的物品,甚至还包括了NPC。   燕月明看到走在黎铮身后的黄金人俑,再次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心神巨颤之间,他忍不住抬手挡在了眼前,因为太闪了,真的是太闪了,银行那奢华的水晶吊灯下,通体黄金的人俑折射出能闪瞎人的富贵的光芒。   “学、学长,这是什么?”燕月明话都说不利索了。   “黄金国国王的陪葬品,跟兵马俑一个道理。”黎铮言简意赅。燕月明虽然听懂了,但还是大为震撼。   为什么人家国王的陪葬品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不愧是黄金国,连兵马俑都是纯金的。   黎铮却不慎满意,他不是不喜欢黄金,也从不觉得黄金就俗气。但这么大一个纯金的人俑,确实俗气了些,样貌雕刻得也差强人意。   于是他要送他去秽土转生。   燕月明一路小跑跟上他,“转、转成什么啊?”   黎铮:“这要看运气,以及一点点的引导。”   引导,又是引导。燕月明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黎铮说这个词了,细问之下才知道,秽土转生的结果是不可控的。   如果人人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转生,那岂不是都掌握了创造的自由,而非被操控的纸片人了?至于黎铮说的引导,倒是有点像在炼丹。   东方炼丹,西方炼金。   如果1+1=2,那么1+2=几?   燕月明坐在火葬场的转生炉前,思考起了学术问题。他戴着斗笠,珠串压着面纱,所以暂时无人发现他的身份,而每一个转生炉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黎铮便留他在这里看着,出门去了赌场。   平静的十分钟过去,转生炉里还没有什么反应,而燕月明的思绪已经进化到如果让大黄把太阳也咬下一块,跟黄金人偶加在一起,能不能打造出一个“光之子奥特曼”了。   这缝隙里连火柴人都有,凭什么不能有奥特曼呢?   燕月明的心在蠢蠢欲动,然后就在这时,“咚!”   撞击声从隔壁传来。燕月明霍然转头,视线被墙壁阻挡,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那“咚、咚”的撞击声却在持续传来。   像是、像是有什么人在拿头撞金属的墙,而转化炉就是金属的。   隔壁……是什么? 第256章 胡来之地(八)   燕月明小心谨慎不会去隔壁一探究竟,但他可以趴在墙上听壁脚。   隔壁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起初只是有撞击金属的声音传来,没有别的声响。过了不到一分钟,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在外面的走廊里响起,紧接着,是推门的声音。   推门的人显然很急切,门重重地拍在墙壁上,又回弹。一个颇具威严的女声响起,年纪不算大,“E弟,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为了那个女人,为了你所谓的爱情,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吗?!”   大约是被叫做E弟的人回话了,那声音听起来沙哑、消沉,但固执,“是我对不起她,这颗肾合该是我赔给她的。”   “不。”女人严厉否定,“她带着你的肾转生,也许转生之后根本就不记得你了呢?你这样值得吗?”   E弟沉痛:“值得,姐姐,只要她能活下去,我做什么都值得。”   女人:“可你的肾跟她的型号根本不匹配,你清醒一点啊E弟!”   E弟没有说话,燕月明也不知道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几个呼吸后,只听哐啷一声传来,似乎是有人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是那女人不可置信的声音传来,“你竟然拿走了爸爸的千年西洋参一块儿放进了转生炉?那是爸爸救命的药啊,E弟!”   随着这充满悲愤的声音落下,燕月明隐隐约约又听到了笑声,在隔壁的房间里环绕。他不知道哪根筋搭对了,一下子就想到了这笑声的来源。   哄堂大笑,这属实是哄堂大孝啊。   胡地第一大孝子,沙波E。燕月明记得他是沙波二的儿子,从对话来看,那个跟他对话的姐姐应该就是沙波C了。   沙波C显然快被弟弟气死,“你知不知道爸爸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成为沙波家的家主,可他身体不好,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可你呢?大伯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你不好好把握机会去集团立功,却为了一个女人背刺爸爸一刀,我沙波C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沙波E却冷笑一声,“姐姐,你都说大伯在医院了,就没有怀疑过这颗肾真正的来源吗?”   沙波C惊疑不定,“你说、这颗肾是……”   “没错。”沙波E的声音阴沉了起来,“我早已经买通了医生,这颗肾就是大伯的。大伯没了肾,还不一定比爸爸活得久呢。”   沙波C:“你就不怕事情败露?”   沙波E:“谁会来怀疑我?就连你也没有不是吗?到时候爸爸都因为没有药死了,更不会有人怀疑我。只要我替爸爸实现了愿望,他就是死了,也会瞑目的!”   燕月明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型,而令他更震惊的是,沙波C沉思过后,对此表示了认可。她说,一切以爸爸的心愿为重,等他们入主SB执掌大权的时候,想必爸爸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   爸爸欣不欣慰,燕月明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小动物的本能上线,他心里有窥探到豪门秘辛的刺激,但更多的是忐忑。   在所有的故事里,偷听到秘密的人都会……   沙波C:“你的计划都有谁知道?不会走漏风声吧?”   沙波E:“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等等,你来的时候,看到隔壁有人了吗?”   燕月明:“!!!”   那个瞬间,他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刻奔到门口锁门,谁知道那锁竟然是坏的,根本没办法反锁。与此同时隔壁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去隔壁看一看。”是沙波C的声音,她在吩咐别人。   是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肯定带了随身保镖,只是保镖被她留在了外面。而她要对付别人,只需要让保镖出手就行了,根本不必亲自出马。   脚步声逼近。   燕月明的心怦怦直跳,右手已经探到了腰间的斧子,但他知道,硬碰硬不是一个好办法。他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也不能寄希望于学长再次犹如天神降临,拯救他于水火。   这都已经到了胡地了,他必须自己支棱起来。   可是该怎么办呢?   燕月明的视线飞快扫过四周,寻找可以利用的点。可空荡荡的房间里连张椅子都没有,更遑论可以抵住门的桌子。   目之所及,好像只有转生炉能派上用场。   就它了!   燕月明胆子虽小,人也谨慎,但到了紧要时刻,当他下定了决心,就能够迅速地做出行动。他二话不说冲回转生炉前,按下紧急制动的红色扳手,再扒拉住这犹如滚筒洗衣机般的炉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炉盖被打开一条缝的刹那,门也被外面的保镖打开了。浓郁的白烟从转生炉里弥漫出来,转瞬间就将燕月明的身影笼罩。   这既有烟,又有斗笠,保镖们根本看不清燕月明的面容,只看到有人站在炉子前,正视图彻底地打开炉盖,将还未完全转生的东西放出来。   “住手!”保镖甲大步上前,就要去抓燕月明。燕月明其实在打开炉盖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犯规了,但他现在可顾不了那么多了。   学长的NPC啊,我现在以小明的名义命令你——乌拉拉秽土能量,即刻转生!   出来吧!   只见那冒着白烟的炉口,开始金光乍现。就像南天门那缭绕的云雾中,齐天大圣即将横空出世一般,金箍棒已然折射出了璀璨光芒。   燕月明一边躲避着扑来的保镖,一边紧张又满含期待地看过去,而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一条纤细、笔直的如同火烈鸟那样的金色长腿优雅地探了出来,紧接着是另一条。可就在你以为那是一只鸟的时候,往上看却发现它是一条——鱼。   两条一米高的细腿上,长着一条金色的大鱼。   鱼尾一甩,扑过来的保镖立刻被扇飞了。它还会发出奇怪的狗叫声,鱼眼珠子看向燕月明,刹那间,燕月明好像听到了天堂的钟声,还有金色圣光闪耀。   好怪啊,真的好奇怪啊,好像真正的草鱼王子出现了。   看,它会走路。   燕月明觉得有必要拍一段视频给曹彧看,但他不怎么敢。而眼前的草鱼王子看起来脾气真的不怎么好,他——姑且称之为他吧,他把保镖都干趴下了,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虽然鱼本来就不会眨眼睛。   地上的保镖哼哼唧唧,站着的小明战战兢兢。他觉得事情好像失控了,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离开,然而就在他悄悄挪出一步时,草鱼王子看了过来。   燕月明:“哈、哈哈哈,你好啊。”   一人一鱼开始对峙。   蓦地,草鱼王子忽然单膝下跪,把燕月明吓了一跳。他紧握斧柄,好险才稳住自己,没有失态。可对方向他下跪是什么意思?认他为主吗?他是草鱼皇帝吗?   思索间,脚步声又从走廊传来。   保镖已尽数倒地,沙波C肯定是要亲自过来了。不行,现在还不能跟沙波家的人直接对上,万一打乱了学长的计划会坏大事的。我得尽快离开,去找学长。这草鱼王子看来对自己没有敌意,而且是学长的黄金人俑变的,也不能单独把他留在这儿。   “走。”燕月明果断招呼草鱼王子一块儿离开,怕他听不懂,还做了个走的手势。草鱼王子好像听懂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燕月明准备出发、沙波C即将进入房间时,他倏然发力,一个前冲,驮起燕月明就往外狂奔。   燕月明:“!!!”   幸好草鱼王子由纯金打造,并不似真正的鱼那般滑溜,而是正常的金属质感。燕月明赶紧俯身抓住鱼鳍,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从影视剧中习得的骑马经验,避免自己从鱼背上掉下去。   他的动作是做对了,可他的心神却已经乱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究竟在做什么?   这喧嚣的风又是什么风?是发疯的疯吗?   走廊里的沙波C都惊住了,不过胡地的人见多识广,些微的震惊过后,便是震怒。她沉下脸来,开始摇人。   沙波E也阴沉着脸走出来,姐弟两交换一个眼神,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天决不能让那个骑鱼的小子活着走出火葬场。   火葬场很大,除了转生区,还有普通的焚化区,以及迷宫一般种满了树木的院子和停车场。草鱼王子驮着燕月明拔足狂奔,刚冲出转生区,就迎面撞上了一支送葬队伍。   燕月明赶紧扒拉住草鱼王子紧急刹车,一人一鱼躲避到一棵巨大的松树下,看着送葬队伍从前面经过。   那队伍也诡异得紧,不知道棺材里装了多重的东西,抬棺的人膝盖都压弯了。   燕月明躲在松树后面,借用树干遮挡自己的身形。隔壁是一棵柳树,树下隐约站着一道透明的烟灰色的身影,像鬼。   柳树,属阴。阴树是不能进家门的,也容易聚集死灵。   时至今日,燕月明不会因为一点点鬼怪之事就胆怯、恐惧,但他还是很谨慎。翻开自己的背包,他从中取出一件外套来给草鱼王子披上,免得金色在阳光下太过耀眼。   披好衣服,天就快要下雨了。   胡地的雨,不是普通的雨。燕月明在《奇志异闻录》的街头采访里看到过,当胡地飞氓从天空飘过,天上便会落下很多透明的泡泡。   雨,通“鱼”。   那些泡泡其实是一尾尾游动的小鱼,鱼尾甩动间,还有水珠散落。所以燕月明不用抬头看,甚至不用触碰到一滴真正的雨水,就知道天要下雨了,因为胡地飞氓逼近,那种熟悉的挤压灵魂的恐怖气息,也来了。 第257章 胡来之地(九)   黎铮并不喜欢下雨天,因为雨水会打湿衣服。这其中他最不喜欢胡地的雨天,因为飞氓并不符合他的审美。   那些被黑雾缭绕的、挤挤挨挨的异形的鱼,或腐烂、或畸形,每一双惨白的眼珠子都能给人带来精神污染。   这样下下来的雨,又岂能干净?   下雨了,胡地的居民们又开始收衣服了。黎铮却并不打算现在就去找燕月明,如果燕月明是个时时刻刻都需要别人看顾的人,黎铮再爱他也不会带他来胡地。更何况他早为燕月明准备了保命的手段。   当透明的游动的小鱼撞上玻璃窗,化作水珠溅落时,黎铮正好在赌桌上,推出了自己全部的筹码。   “All in。”   与此同时,怕站在树下被雷劈的燕月明,又带着草鱼王子折返回室内。他原先是想直接火葬场的,但沙波C摇人后,火葬场的出入口都有人把守,他走不脱了。   困局已成,要怎么破局?   燕月明不是个多智近妖的人,但被小姨和花园路熏陶到现在,只要一步步顺着破局的思路往下想,不难为自己制定出一个计划来。   首先自己有没有学长那样打破规则的能力?没有。那好,如果不能从自己身上找到办法,那就只能从敌人身上找,即所谓的转攻为守。怎么攻呢?打蛇打七寸。   在这个火葬场里,燕月明能找到的可以让沙波C或者沙波E在意的人或物,只有还在转生炉里的未曾谋面的某位女性NPC了。   沙波E为了她,偷了大伯的肾还有自己亲爹的药,哪怕其中有阴谋诡计的成分,多多少少也有几分情谊在的吧?至少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狼子野心、不让人怀疑自己,就绝对会做好表面功夫,会想尽办法保护这个人。   燕月明决定去会一会她。   如果这也是个厉害角色,打不过他还可以骑着草鱼王子夺路而逃。骑鱼这种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燕月明已经迅速投降,并且心态良好。   他还做了一个小实验,确保草鱼王子虽然不会说话,但真的能听懂他的指令后,计划正式开始。   草鱼王子通体灿金,目标太大,不适宜偷偷摸摸地行事,所以燕月明安排他去吸引保镖们的注意力。正好,雨下下来的时候,那一队送葬的队伍抬着棺材到了廊下避雨,不知道是不是有下雨需要停灵的规矩,总之半天也没有动。   燕月明便先把草鱼王子用衣服裹住,带着他悄悄挪动到转生区一楼走廊的窗户下边。窗户开着一条缝,可见没有锁,燕月明耐心等待时机,趁没人注意,迅速将草鱼王子送进去,并在他成功翻窗的同时,扯掉了他身上的衣服。   “跑!往棺材那儿跑,然后再回来找我!”   燕月明小声地给草鱼王子加油鼓劲,从背后看他,就觉得他跑起来的姿势像一只狂奔的鸵鸟,拐弯的时候鱼尾一甩,都不带减速的。   “站住!”保镖们果然上钩,这次就连沙波C也亲自出马。短短几分钟,沙波E的转生房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留守。   燕月明来到门前,迅速掏出摔炮大小的气相局特供·黑色小圆管,用打火机点燃黑管一端的引线,黑管里便冒出浓烟来。他当机立断将黑管塞在门缝底下,等浓烟弥漫进室内,沙波E误以为失火,急匆匆推开门,躲在门后、高举着小金斧的燕月明,便立刻用斧背将其敲晕。   整个过程耗时不过半分钟,燕月明全程神经紧绷,看到沙波E倒下时,拿着斧子的手都还在抖。但他不敢耽搁,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将其拖进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正是原来燕月明待的那间,此刻转生炉的炉盖还是开着的。燕月明将沙波E藏进炉子里,再关上炉盖。   反正他没出钱,办不了秽土转生,就让沙波E在这里面待一会儿好了,想必会有人来救他的。思及此,燕月明赶紧猫着腰去往隔壁。   隔壁仍旧是浓烟弥漫。   燕月明把门敞着散烟,人却大步流星地冲向转生炉。不过没走几步他就发现了异样,这带点儿灰色的浓烟里,依稀有白雾夹杂其中。   转生炉已经开了!   燕月明握紧斧柄,克制住内心的忐忑,谨慎地上前查探。然而炉盖敞开的转化炉里好似什么都没有,而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快,都别磨蹭,要是出了事我唯你们是问!”熟悉的声音,是沙波C。   糟了,她识破自己的小聪明,那么快就赶回来了吗?   燕月明的心里刹那间警铃大作,背后冷汗涔涔。怎么办?该怎么办?他一边绞尽脑汁思索对策,一边快速地环视四周。   奇怪,转生炉里的人呢?难道说在自己藏起沙波E的那么短的时间内,人就跑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千钧一发之际,燕月明迅速钻进转生炉,并且脱下了外套。紧接着,就在脚步声进入房间的时候,他又从转生炉里钻出来,跟沙波C打了个照面。   沙波C看着燕月明,微微蹙眉。   燕月明没有说话,显得有些胆怯,斗笠的面纱下遮着的脸若隐若现,跟他身上的纯白T恤一样干净无辜。   此时的每一秒钟,对燕月明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良久,沙波C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发出喟叹,“也是,你向往自由,从前就说要做风一样的女子,现在转生成一个风人,也很正常。但是你、你竟然为了逃避E弟,连性别都改了吗?”   燕月明:“……”   他用尽毕生力气才没有让自己露出破绽,故作茫然道:“你是谁?”   从之前沙波C和沙波E的对话可得,转生之后的人很可能已经不记得前尘旧事,那么在这时候顺理成章地按着这个人设走,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露出马脚了。而自己戴的斗笠本就是风人的东西,对方把自己认作风人,也在情理之中。   燕月明不由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谁知下一秒,沙波C快步上前,激动地捧住了他的手,“我是你的爱人啊,宝贝。”   燕月明:“…………”   你不要看我转生了就随便骗我。   “是、是吗?”燕月明只能强撑着把戏演下去。   “是的。你还记得天河畔的初见吗?那天下着雨,就像现在一样。可惜明明是我们先相遇的,E弟却横刀夺爱。但没关系,现在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沙波C满目深情,语气里甚至带着哽咽。如果不是燕月明刚才旁听了他俩的“爸爸祭天计划”,就要信了。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你能先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吗?”燕月明深吸一口气,打算先从沙波C嘴里套出自己的身份,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门口又出现一个人,西装革履、精英扮相,看着沙波C握住他的手,满脸都是被背叛的不可置信。   “C,你怎么能背叛我?你忘了当初我们结婚时的海誓山盟了吗!”男人眼眶泛红,声音颤抖。   燕月明已然失语,脸上的错愕是伪装也伪装不出来的程度。天知道他只是单纯地想从火葬场逃出去而已,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是他错了吗?   他的计划到底哪里出了错?   沙波C冷哼,“呵,凤凰T,你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吗?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永远别妄想自己不该得到的。”   被叫做凤凰T的男子,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的人设了,嫁入豪门的凤凰男。只是这又是E,又是C,还有T的,你们一家是ETC吗?   救命,谁来救救我。   那厢,凤凰T悲痛摇头,“不,我不听,这都是假的、是假的!这几年我陪在你身边,你就没有丝毫感动吗?你都没有心的吗?”   沙波C端的是冷漠无情,“你如果真的爱我,就该接受我的一切。爱是无私,是奉献,你难道不懂吗?我的宝贝从前与我E弟在一起,我不也都是默默祝福吗?凤凰T,你真令我失望。”   “不,爱明明是自私,是占有!”凤凰T攥紧了拳头,愤恨的目光看向了燕月明,“是不是你蛊惑了她?是你要将她从我身边夺走,你不要脸!”   说时迟那时快,凤凰T就要冲上来跟燕月明扯头花。   他很愤怒。   燕月明比他更愤怒。   气死我了,想我小明,家有如花美眷,傲视群雄。我跟学长,情比金坚。我对学长的爱,苍天可鉴,岂容你们污蔑!   燕月明的头有点痒,因为爱情真的很上头,让他为之沉醉,只想给这个污蔑他爱情的SB饱以老拳。   但还是那个爱情啊,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   沙波C英勇地挡在了凤凰T面前。   凤凰T捂着自己被打的侧脸,伤心欲绝。沙波C紧接着想起了自己那个突然间失踪的弟弟沙波E,将怀疑的目光落到T的身上,开始质疑他是不是狼子野心,是不是对自己的弟弟做了什么,好逼她就范,并且图谋她的财产。   凤凰T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发疯,最后哀莫大于心死。短短三分钟,仿佛演完了一部电视连续剧。末了,他又阴狠起来,“既然这样,别怪我心狠。”   他拍拍手,几个彪形大汉立刻闯入。   双方人马对峙,战斗一触即发。   沙波C:“好啊,你果然狼子野心,竟然想对我动手!”   凤凰T:“你最终会知道,我是爱你的。哪怕你一无所有,我也会将你留在身边,给你最好的生活。”   沙波C:“无耻!”   燕月明:“对!”   你不谋夺人家的家产,人家会一无所有吗?太无耻了。得到了爱情又怎样?她失去的可是金钱!   金钱的震慑,终于让燕月明那个发烫的恋爱脑,稍稍降温,重归理智。沙波C和凤凰T却是已经忍不了了,双方大打出手。   燕月明趁机跑路,在那战火纷飞的夹缝中艰难苟活,左闪右躲,猫着腰贴着墙从房间里溜出去,一路狂奔,成功与草鱼王子汇师。   他来不及喘口气,一个箭步跨上鱼背,抓住鱼鳍,“快,趁现在。”   冲出火葬场!   外面在下雨也没关系,燕月明单手拉开背包侧边的口袋拉出雨衣,气相局特供的雨衣很轻便,像一次性雨衣那么薄,也很容易穿戴。   他唰地迎风展开雨衣,三秒完成穿戴,所有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是从未有过的顺畅。燕月明油然而生一股快意,真想叫学长也看到这一幕,让他看到小明真的成长了。   可下一秒——   当草鱼王子载着他冲入雨中,燕月明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他隐约感到一点失重,身体突然往左歪了一点,又迅速回正。   他不由得低头看去,只见草鱼王子已经双脚离地了。   燕月明:“嗯?起飞了?”   为什么会起飞?怎么就突然起飞了?你不是走地鸡吗?不是鸡好歹也是条鱼吧?燕月明在雨中凌乱,抓着鱼鳍企图刹车,但草鱼王子飞在天空就像鱼回到了大海,轻轻摆动尾巴,就带着他在雨中开始穿梭。   最奇妙的是,在这穿梭的过程中,燕月明竟然没有淋到一滴雨。而他看到那些从身旁游过的透明的小鱼儿时,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草鱼王子会飞。   胡地的雨,就是鱼啊,鱼当然会在雨中飞。   此刻的草鱼王子,就是雨中最闪亮的一条大金鱼。   金鱼,或许也可以叫黄鱼。小黄鱼,本就是指的金条的意思。难怪黄金人俑能秽土转生成草鱼王子,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将所有的点都串联了起来,思路畅通,神清气爽——才怪。   “救命!”   燕月明这辈子还没坐过飞机呢,没想到来胡地坐飞鱼。眨眼间他已经飞跃树梢,飞跃围墙,飞跃火葬场,仿佛将要去往天堂。   火葬场前面的大楼里,黎铮站在窗前,沉默地看着雨幕,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刚才飞过去一个什么东西来着?   即便是在胡地,那种鱼身鸡脚还会飞的丑东西也是不多见的。   可是鱼背上好像坐了一个熟人。   “黎老板,下一局马上要开始了,您还要来吗?”赌场里的荷官快步走来,满脸堆着笑,身后还跟着捧了满满一托盘筹码的侍者,想要来卖个好。谁知黎铮转过头来,那脸色黑得像是他欠他一个亿。   “黎、黎老板?”荷官讪讪。   “不了。”黎铮倒也不是迁怒的人,他言简意赅地拒绝了邀请,单手撑在窗沿上,干脆利落地翻身跃下。   荷官惊呼,连忙跑到窗边去看,就见那黑色的风衣在雨幕中翻飞,一个呼吸间,黎铮已经落到了窗户下方的雨棚上,再从雨棚跳下去,顺手拦了一辆摩的。   搞定司机,开走摩的,呼啸而去。 第258章 胡来之地(十)   “观众朋友们请注意!观众朋友们请注意!”   “本台接到热心群众爆料,现有一名神秘男子骑鱼逃窜中,下面请看前线记者发回的报道。”   天河畔的小饭馆里,烟火气浓郁。阎飞终于从倚红船上下来,进店要了一碗炒饭,刚刚坐下来想休息会儿,就听到了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骑鱼?什么骑鱼?他不过好奇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前线记者穿着雨衣站在街上,手拿麦克风,激动地指向他背后的天空,“仔细看,那里有一条金灿灿的鱼,鱼背上骑着一个神秘男子,那他究竟是谁呢?让我们来采访一下本次突发事件的热心群众,C小姐!”   麦克风被递到旁边,旁边的女人一身职业裙装,高挑干练。双眼上打着一根黑色长条的马赛克,旁边还有标注——某波集团C小姐。   C小姐神情肃穆,语气沉痛,“我们郑重谴责一切爱而不得之下的极端行为,那不是爱,是自私,是毁灭!苏宝儿小姐乃是我弟弟的未婚妻,因身体健康问题不得不进行转生,谁知道神秘人突然出现将她掳走。现在苏宝儿小姐下落不明,神秘人骑鱼潜逃,再次恳请所有观众朋友们,一定要对这种行为进行强烈谴责!”   记者:“这真是太可恶了,那么请问C小姐,您现在有怀疑的人选吗?”   C小姐:“众所周知,苏宝儿小姐乃是胡地电视台当红小花,粉丝众多。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是极端粉丝作祟!”   记者吃惊且浮夸,“竟是如此!”   阎飞看到这里,已经饶有兴致地抱着臂靠在了椅背上。他知道苏宝儿这个NPC,按照上一次重生的剧情,她会在转生之后开启黑化模式,让沙波E和沙波C同时开启追妻火葬场。   可这里面绝没有什么神秘的骑鱼男子,而他怎么看,都觉得那个人的背影跟小明很像。   这难道是他们的计划吗?   这么别致?   小明本明当然是没有什么计划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始料未及。刚开始,他骑鱼逃离,但不知道该怎么操控草鱼王子降落,后来他终于琢磨出了办法,却没法降落了,因为追兵来了。   沙波家的人,虽然个个疯批又魔怔,但都不是蠢人。当他们发现燕月明骑着草鱼王子逃离后,很容易就会意识到自己被人骗了。   那个戴着风人斗笠的,根本就不是转生的苏宝儿,而是那个在隔壁偷听了他们秘密的人。   燕月明也猜到自己有可能会暴露,他没有抱任何侥幸心理,可他万万没想到,沙波C竟然能这么快就联络媒体,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以至于他的身份一路从隔壁偷听的变成了苏宝儿又变成了苏宝儿的极端粉丝。   这就是豪门的手段吗?   可你们好歹也等我飞远了再说吧,麦克风的声音老大了,隔了一里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燕月明真的很想骑鱼把他们撞翻,可他只要一降落、一靠近,追兵就来了。这里面有甩着钓竿的渔人,有同样戴着斗笠的风人等等,与其说是追兵,不如说是雇佣的杀手。   前头C小姐在接受采访,沉痛谴责一切违法行为,后边她的雇佣兵正在当街杀人,非常的魔幻现实主义。   可是燕月明不怕,他知道学长肯定会——开着光轮摩托来救他的。   “学长!”学长果然来了,飚速的摩托直接撞翻了胡地电视台的新闻直播车,把他们撞了个人仰马翻。下一秒,摩托停下,大长腿点地,黎铮摘下头盔看向了镜头。   镜头被摔在地上,裂了,但这不足以遮挡黎铮的美貌。而黎铮什么都没说,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而后不偏不倚地从那边走过,把镜头踩了个粉碎。   所有人的电视屏幕里,最后一个镜头是他的鞋底。   有人捂着心口直呼坠入爱河,有人往自己的炒饭里加了一大勺辣椒酱,并点评道:“装逼被雷劈。”   这个人就是阎飞。   文澜来找他了,坐在他的对面,跟他汇报现在的情况和收集到的线索,“目前还是没有Q塔和唐乔的下落,真的很奇怪,他俩就像消失了一样。”   阎飞:“小丘塔倒了吗?”   文澜摇头,“没有。”   阎飞:“那Q塔就还没死,他如果没死,唐乔应该也没死。从我在船上探听到的消息来看,唐乔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就是在船上,时间正好是Q塔最后一次跟我们联系的时候。她宣布改嫁,然后下了船,消失无踪。我仔细查了一下她所谓的死鬼老公,发现竟然真的有这个人存在。”   文澜也有点诧异,“谁?”   阎飞眯起眼来,“还不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我想办法进了船长室,本来是去查这个人的资料的,没查到,倒是发现了点别的。我怀疑,倚红船的船长已经是唐乔了。”   文澜:“那原来的船长呢?”   阎飞:“这就得问她了。”   说来说去,事情的关键还是在唐乔身上,可问题是唐乔现在在哪儿呢?这胡地看起来跟之前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世界意识又为何要将它封闭起来?   在现实世界的时候,至少他们还知道要找阵眼,而阵眼的变化显而易见,只要解决阵眼就可以了,一切都有明确的指向性。   反观胡地,太平静、太正常了。   阎飞大口吃饭,三两下就把一碗炒饭干下肚,再将赠送的茶水一饮而尽,将茶杯放下,“走,我们去会一会那位幼儿园园长。”   胡地幼儿园的园长,唐乔的追求者之一,沙波四的有力竞争者。   这厢,阎飞带着文澜行动。那厢,浮林路56号的亡灵集市上,一场拍卖会落下了帷幕。   台上一共七个穿着靓丽的橙红色衣服的鬼仆,被分别卖给了五个客人。其中一个客人,也就是托盘鬼小闻最早见到的那个,用一张换命书拍到了一个女鬼。   这位客人戴着紫色的簪花小礼帽,长得像个毛绒玩具,眼睛都是纽扣做的。他叫住了小闻,摘下帽子跟他打招呼,告诉他:“你好,我叫昂丁,来自怪奇小屋的昂丁。”   小闻觉得“昂丁”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但他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包括昂丁拍下的那个女鬼,他也觉得有点眼熟,可他明明不认识。   女鬼叫小阙,她也有同样的感受,并且高冷表示:“我卖艺不卖身。”   “放心,我们有生殖隔离。”昂丁像个绅士,拿着礼帽的手放在胸前,继续道:“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们的影子呢?”   小闻微怔,“什么影子?我们本来就没有影子啊。”   鬼是没有影子的,这是常识。   只有来光顾亡灵集市的客人才会有影子,就像眼前的昂丁。小闻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脚边,瞧,影子在那儿呢。   可是昂丁告诉他:“不,你们都有影子,只不过影子跑了。”   小闻和小阙都很疑惑,影子怎么会跑呢?而这时,那个跟小闻一块儿从鬼王宴席上逃出来的顶缸老鬼,拿着鸡腿从附近的吃食摊子上回来了。他把酒缸顶在了头上,一路走来竟然也没掉,手里还能拿个鸡腿在啃。   小闻和小阙齐齐看向他,他凶神恶煞,瞪着眼睛,“看什么看,还等我老头子分给你们吃吗?真是的,现在的年轻鬼啊……说两句就不行了,啧,快过来拿吧,我缸里还有呢。说好了啊,一人一个不能再多了。”   三个鬼开始分鸡腿,昂丁看着一人一个大鸡腿啃着的鬼,忍不住问:“你们能肯定那真的是鸡腿吗?”   顶缸老鬼自称老黎,他那张略显青黑的脸确实比旁边那两个年轻人更像鬼,闻言摆摆手,说:“都做鬼了,有什么不能吃的?鬼还吃人呢。”   说着,他就恶狠狠地咬了口大鸡腿。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都吃的,可他看着这大鸡腿就知道能吃,还洒了很多调料呢,他在摊位上自己搭配的。那两个小鬼崽子真是有福了,嗳,真的是,去哪里找他这么好的老鬼呢?   “我说你们要不要认我当师父?”顶缸老鬼向小鬼们发出了邀请,“我老黎,出去打听打听,谁见了不说一声牛逼!”   三鬼便又开始当着昂丁的面举行拜师仪式,具体过程为老黎顶个缸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小闻和小阙每人举着一个大鸡腿跪在地上拜他。瞧着挺不吉利,而且小闻手里还得拿一个托盘,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什么上供。   昂丁:“……”   你们花园路到底有没有一个正常人,真是活该在这里做鬼。   “行了,你们再拜下去,别说救人,自己都要嗝屁了。”昂丁没好气地打断了这个拜师仪式,纽扣做的眼睛看向老黎,“尤其是你,你本来就年纪大,离死不远。再沉浸下去,你就真的只是鬼了。”   老黎对于这句话倒是没反驳,只是眯起眼,“我姑且相信你说的话。但自古以来,救人者先自救,你说我的影子跑了,那要怎么找回来?”   昂丁:“去找根竿子,让它立起来。”   小闻灵光乍现,“立竿见影!” 第259章 胡来之地(十一)   立竿见影并不是一件简单事,首先这竿子不能插进土里,其次不能靠任何外物站立,最后这根竿子必须得跟自己的身高一致,否则招来的很有可能是别人的影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老黎非说自己加上头发得有180,小闻非说自己以后能长到180,小阙听不下去了,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刀,要把他俩的头发都剃掉。   俗称鬼剃头。   小闻很不尊师重教地躲到了师父背后,说自己剃了头只能当和尚了,但他修的分明是道法。这话一说出来,三鬼都愣了愣。   “我不是鬼吗?修的什么道?”小闻自我怀疑。   小阙很有实验精神,让小闻先给自己算一下命。可算命得生辰八字,他们又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了,于是改成看相。   小闻想说他就算会,也根本不记得了啊,但小阙在旁边拿着刀监考,他不敢反抗,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好在他看着看着,那些关于看相的知识便自动在他脑海中浮现,他顿生欣喜。   可下一秒,那喜色又变成了惊恐。   “大劫将至!”小闻看完了小阙又急忙去看他师父,这一看更不得了,“师父,你印堂发黑,是将死之兆啊。”   另一点,气相局总部,急匆匆的脚步声来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门内,局长郝芳和散会的话事人郑萍正在密谈。   目前来说,冬游园的状况趋于稳定,最后一个被困人员刚刚被解救出来,第一时间送往三院。胡地那边短时间内肯定出不了结果,仍需耐心等待,是以最令人忧心的便是浮林路56号。   截止目前,浮林路仍未有人员安全折返。   “笃笃。”   “请进。”   步履匆匆的气相局员工跑进来,气还没喘匀,便焦急开口,“局长,不好了,有人自称是我们这个小说世界的原作者,跑到局里来了!”   郝芳立刻想到了阎飞在离开前留下的消息,他审讯过在警局的前队友,据前队友交待,他会叛变,都是因为听了原作者的蛊惑。   可是气相局的人、警方的人,几番排查都没有找到什么原作者,现在人却自动冒出来了?还大喇喇地找上了门?   “人在哪儿?”郝芳忙问。   “安排到了会客室,井干事已经过去了。最重要的是那位原作者宣称,他有解决浮林路困局的办法,还说如果我们不赶快按照他的方法去做,亡灵集市就会坍塌,像二十年前一样。甚至比二十年前更严重,被困在里面的所有人都会死!”   闻言,郝芳蹙眉,坐在对面的郑萍也面露讶然。   “你们散会有听说过什么原作者吗?”郝芳问。   “没有。”郑萍回答得很笃定。   “走。”郝芳站起来,当机立断,“我们去会一会他,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当脚步声再次响起时,夜幕降临了。   胡地的时间与现实世界同步,所以这会儿的天也已经暗了。苍茫天地中,胡地的灯渐次亮起,就像燕月明在凌晨来的时候见到的一样,然后他就发现——好亮。   那巨型的赛博风筝下边,是座歪楼。歪楼被一柄剑撑着,剑其实是灯塔,灯塔上的灯光扫射,照亮了泡泡鱼,也照亮了草鱼王子。   刹那间,金光闪耀。   燕月明在天上飞,黎铮则站在下边的小火车的车顶,手里拿着一把刀。那刀纤细而长,像是唐刀,是他从某个追兵手里夺来的。   追兵是个三刀流。   本来黎铮已经把追兵全部摆平了,也可以让燕月明下来了,可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穿蓑衣、戴着桃木簪的胡子拉碴的男人,二话不说直接开杀。   现在他的三把刀只剩下了两把。   黎铮握着刀,看向了在路旁屋顶上奔跑的蓑衣男。蓑衣男加速前冲,再纵身跃起,转瞬间跳到火车车头,第二把刀直像黎铮劈来。   他的刀很快,但黎铮的动作也不慢。反手用刀背挡住他的刀刃,看似是防守,另一只手的袖子里却滑落一把匕首。那匕首镶着宝石,漂亮极了,出袖的刹那寒光冷冽,直奔蓑衣男的眼睛。   攻守瞬间倒转。   蓑衣男不得不后退,却在后退的同时,将第二把刀用力掷出。第二把刀是环首刀,汉刀,刀柄上有一个扁圆的金属环。环首刀掷出的刹那,便如同它的环,旋转、切割,仿佛高速转动的叶片,要将黎铮的头割掉。且因为刀身长,辐射范围广,黎铮在小火车车顶几乎没有太多腾挪的空间。   更要命的是,蓑衣男的第三把刀已经来了。   燕月明看得一个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想帮忙,但想也知道自己在这毫厘之争的战斗里,压根帮不上任何忙。万一扔个东西下去,砸中的是学长,那他还不如自己把自己砸死。   他甚至不敢出声,不敢让学长分心。   “噗通、噗通。”他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如擂鼓。忘记了这会儿还在下雨,忘记了飞氓还在头顶飘着,紧紧地盯着下方的战局,攥着草鱼王子的鱼鳍,牢牢控制住方向,万一、万一学长真的遇险,他还能冲下去替他挡一挡。   小火车上的司机和乘客们,道路两侧居民楼里的胡地居民们,却没有这个困扰。他们看戏都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抛弃了下雨天的必备娱乐活动——看电视。   看电视哪有现场直播好看啊!   电光石火间,黎铮后退半步,侧身避过,手中的刀精准地挑中了那第二把刀的环首,换来围观群众一片惊呼。   紧接着,他手腕翻转,那环首刀绕着他的刀尖打了一个转儿,又朝着蓑衣男倒飞而去,与他的第三把刀相撞。   那第三把刀,是一把光刀。   雨夜中的光刀,迷离梦幻。黎铮没有给对方休整的机会,立刻欺身上前,一刀劈了他的蓑衣。步履不停,第二刀直刺他的心口。   “哐当。”环首刀掉在车顶,又从车顶滑落。蓑衣男迅速用光刀御敌,削了黎铮一缕头发,但迎接他的是干脆利落的一脚。   蓑衣男重重地砸在车头,捂着胸口想爬起来,又被黎铮踩回去。那刀尖对准了他的眉心,雨水顺着刀身流淌而下,滴答、滴答砸下来。   黎铮看着他的眼神很冷漠,比这雨要冷多了,嘴角的弧度却有些戏谑,“蓑笠翁,就凭你也想当他的小姨夫?”   “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   蓑笠翁面相敦厚,说出来的话却很狂妄,“那又如何?只要把你们都杀了,无人反对,我不就是了?”   黎铮:“哦,那你去死吧。”   语毕,那刀尖毫不犹豫地刺下。只是在刺下的刹那,那蓑笠翁的手里又凭空出现一个斗笠,往头上一戴,整个人便如风消散。   风人!   燕月明惊讶,没想到这也是一个风人。他又瞬间警觉,风人不会还未走远,等着冷不丁再杀出来吧?   “学长!”他朝下面喊,想提醒他。   黎铮却已收了刀,告诉他,去前面的楼顶等他。燕月明往前看,这才发现,他已经到了那座歪楼附近了。   不等燕月明回答,黎铮已经跳下了车顶,朝着那座危楼进发。燕月明也只好听他的话,拍拍草鱼王子的头,让他往那儿飞。   但他没有飞远,而是一路跟着黎铮,在天上为他护航。直到看见学长进入楼内,燕月明这才在楼顶降落。   危楼的楼顶,风雨很大。   燕月明还没有等到黎铮来接他,便继续乖乖地坐在鱼背上。借着楼内的灯光,他看到了那根风筝线,金色的风筝线,倒是跟草鱼王子很配。   风筝的更上面,还有飞氓。   这团飞氓好大好大,像遮天蔽日的大乌云,颜色深沉浓郁。那些奇奇怪怪的异型鱼,挤挤挨挨、层层叠叠,让人完全不敢直视。仿佛只要一对视,脑子里就会响起无数阴恻恻的窃窃私语的声音,欲把他的脑袋撑爆。   这种感觉很可怕。   是具象化的可怕。哪怕不抬头看一眼,燕月明都好像看到了无数异型鱼张开嘴,用坑坑洼洼却又锋利的牙齿啃食脑神经、啃食血肉的画面。他的后脑很凉,全身的血液也是凉的,然后,“嘭!”脑子就炸了,血花像烟雾一样散开。   不不不不,不能再想了。   燕月明赶紧摇头,把这可怕的画面驱除出脑海。   奇怪的是,下一秒,这种可怕的感觉又瞬间消散于无形。他感觉到诧异,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风筝屏幕上的那只戴面具的狐狸。   狐狸在抬头遥望,面具上那些奇奇怪怪的黑色小人仍在跳着诡异的舞蹈。近距离看着,诡异之中还带着点凶厉,张牙舞爪的。   燕月明有种直觉,飞氓给人的压迫感消失,跟狐狸有关。胡地真的太神奇了,越是了解,越觉得自己好像只看到了神秘面纱下的一角。   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燕月明?”   是学长!   燕月明立刻把什么飞氓、什么狐狸都抛诸脑后,骑着草鱼王子循声而去,在顶楼的窗前看到了学长。   黎铮刚对他伸出手,他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一步从风雨飘摇的室外,进入了温暖的室内。与此同时,喧闹的人声也扑面而来。 第260章 胡来之地(十二)   “来了来了!”   “终于啊,都等这老半天了。”   “都让让!”   “快让我看看——”   人头攒动,那激动的、好奇的、充满探究的议论声,像浪潮层层叠起。燕月明尚来不及分辨清楚,突然觉得鼻尖发痒。   “阿嚏!”他来不及站稳就打了个喷嚏,眼前白纱晃动,只见楼内灯火通明,形形色色的人围在前方好奇观望,甚至还有人站到了栏杆上。   黎铮却恍若未闻,一只手扶着燕月明,一只手贴在他额头上,确认他体温正常,这才转头看向那些围观群众。   他从蓑笠翁那儿抢来的唐刀,还挂在腰间。因为是抢来的刀,没有刀鞘,那楼里的灯光一照,寒锋冷冽的,叫人心颤。   离得最近的小姐姐“嘤嘤”一声,拿着绢子掩面后退了半步。   后头却有胆大的,扬声问他:“黎老板,你竟然跟苏宝儿的极端粉丝混在一起,助纣为虐。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的,简直岂有此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们小明!”   “是啊是啊,黎老板,唐小姐也不会原谅你的!”   “强烈谴责!”   谴责之声振聋发聩,燕月明本明都被震慑住了。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我绿我自己?   “我们小明怎么办啊,我们小明……嘤嘤嘤,黎老板,小明没有对不起你,不如你放小明自由,让我来替小明承担这份爱情的苦楚!”   “不,还是我来,我可以加入这场三个人的爱情。”   嗯?燕月明听着听着觉得事情更不对劲了,张开嘴想解释,苏宝儿的粉丝又赶来加入了战斗。他们高喊着“保护苏宝、捍卫苏宝”的口号,甚至还举了横幅,要来讨伐燕月明这个极端粉丝。   这就是SB这个狗血恋爱集团掌握着喉舌媒体的威力吗?燕月明咋舌,不由转头看向黎铮,“学长?”   黎铮泰然自若,哪怕头发上、刀尖上还滴着雨水,都不显狼狈,反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燕月明想了想,附耳跟黎铮说了几句话。旁人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俩又在卿卿我我、旁若无人,这不是当众给小明戴绿帽子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了唐小姐,为了小明,今天必定要让这对狗男男——欸?   所有人都看到,燕月明取下了斗笠。当白纱落下,露出那张陌生但是熟悉的脸,大家在惊讶之余,逐渐想起了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他们在唐乔那里看到过他的照片。   “什么?是小明!”   传说中的小明、唐小姐的亲亲大侄子终于现身了,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喜的声音。甚至因为太过惊喜,出现了卡带现象。   “什、什么?是小明!”   “什、什、什么?是小明!”   “什、什、什、什么?是小明!”   这声音太过鬼畜,搞得燕月明都快不认得自己的名字了。他下意识地想要让黎铮给他解惑,头刚转过去,就被黎铮捂住了嘴,并用眼神示意他看向人群外围。   燕月明看过去,只见几个穿着类似小二的工作服的NPC迅速跑到各个方位的墙壁前,掰开墙上的暗格弹出一个木制扶手,而后开始如同纤夫一般推着扶手往前走。   所有工作人员同时发力,墙内顿时传来“咔哒、咔哒”机关转动的声音,紧接着,这整层楼就开始了转动。   卡带的声音也重新恢复了正常。   燕月明:“???”   黎铮:“歪楼是一个巨大的发条盒子,每层楼都可以单独旋转。你进了这里,就要遵循这里的运行规则。譬如,扮演一个需要发条才能启动的八音盒小人。”   燕月明了然,而这时,恢复了正常的NPC们对燕月明展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如果不是黎铮的刀还在滴水,恐怕燕月明这会儿都要被人群给淹没了。   不过幸运的是,他早在上方城时,就作为“主角小明”经历了一番捶打。而且他知道的,学长就在旁边,所以他不可以怕,也不需要怕,这些人肯定碰不到他一根毫毛,他必须稳住,这样才不会给小姨丢脸。   “对,我就是小明。”燕月明深吸一口气,站出去,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后话锋一转,眨眨眼,真诚发问:“刚才你们说我是谁的粉丝吗?”   众人纷纷摇头,觉得好像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唐小姐的侄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别人!都是胡地电视台在瞎说!”   燕月明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来,“我就说你们不会冤枉我的,小姨知道了也会非常开心。对了,你们都认识我小姨吗?”   这可就有话说了,大家争先恐后地要跟燕月明讲自己跟唐小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苏宝儿的粉丝都被挤到了角落里,横幅被踩了好几脚,气得他们破口大骂:“你们这群脑残粉!毒唯!滚出胡地!”   于是撕X大战开始了。   胡地电视台当红小花旦苏宝儿小姐的粉丝,与倚红船唐小姐的忠实追随者们,开始了互扯头花的精彩过程。但是因为唐小姐真的太红了,这波属于单方面的吊打。   燕月明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彩的扯头花,这边火柴人的头都因为摩擦生热,起火了。那边的精英男被人扯掉了假发套,假发套好巧不巧飞到了火柴人头上。   “轰!”火冒三丈,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匆忙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还有更多的人正在赶来,加入战场。   燕月明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罪孽深重的男人,他不是有意要挑起这场战争的,真的不是。于是他悄悄退到黎铮身边,紧紧贴着他,跟他建议:“学长,要不我们先跑吧?”   他怂也怂得过分真实。   黎铮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道:“不用。”   可是燕月明很担心啊,倒也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黎铮淋了雨,继续待在这里万一感冒了怎么办?他能把火柴人拆了当成柴禾,堆起来给学长烤火吗?必然不能啊,小明是个善良的人。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新一波的穿着小二制服的NPC出现了。整整齐齐两列队伍,强势地穿过人群来到燕月明和黎铮的面前,在万众瞩目下,齐刷刷鞠躬问好——   “恭迎VVVIP客人,回归歪楼!”   其声震荡。   其势如虹。   四周安静了一瞬,整个扯头花现场像被按下了静止键,而后在燕月明即将用自己的脚趾抠出一座魔幻城堡时,惊呼声四起。   “竟然是VVVIP客人,好大的排面啊。”   “是因为唐小姐吗?不对啊,要本人在这里才可以吧?小明又是新来的……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位黎老板!”   “他有胡地银行的黑卡!”   “竟是如此!”   “那我岂不是争不过他了?不,我的小明……”   ……   小明想死,这个场面太大了,他真的有点撑不住。如果这里有个洞,他就会学麻烦总裁阴暗爬行,然后无差别撞死所有人。   “要不我先攻略黎老板吧,他好厉害好可怕好冷漠哦,嘤嘤嘤,我太爱了,我的心都在颤抖。”   “你们没有听过花肥的传说吗?”   “什么?”   “据说在某一个叫做花园路111号的地方,有一座花园……”   虽然他有可能会像总裁一样因为争风吃醋被人打断腿,但所有觊觎学长的人,都得死。阴暗小明再度上线,人只要足够阴暗、足够卑鄙,就不会感到尴尬了。   阴暗的我,卑鄙的我,终将战胜一切。这么想着的燕月明,主动握住了黎铮的手,还终于记起了草鱼王子,把草鱼王子叫进来,成为他的爱情保镖。   至于黎铮,他看着眼前的丑东西,心情难得的不错。   “走吧。”他也不想理会周围那些扯头花的无聊的人,带着燕月明从容地穿过NPC们为他开辟出的VVVIP通道,在歪楼——开了间房。   所有人都看到,也听到了,他带燕月明开了间贵宾套房。一个晚上9999,意喻长长久久,所以那还是一个情侣套房。   这可比大家扯头花有意思多了。   “唐小姐知道吗?”   “你们有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急死我了。”   “听不到啊,那条鱼竟然在看门!”   “要不我们先把鱼偷了?”   ……   “嘘——”   “花肥警告!”   房间里,燕月明看着黎铮脱衣服,脸红心跳。   黎铮从头至尾都很淡定,随手关上门,脱下那件被雨水打湿的风衣外套搭在臂弯里,道:“我先去洗澡。”   这、这不太好吧?   燕月明低着头,都不好意思看他了。黎铮便又回过头来,微微俯身看着他,问:“我只是想换一身干净衣服,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懂的,我都知道的,之前学长你写的那张名单上,歪楼的老板也是我小姨的追求者之一对不对?我们当众现身,他很有可能会找过来。你刚刚还淋了雨呢,赶快去洗吧,我在外面等你。”燕月明否认得很快,还说得头头是道,通情达理、体贴周到。   但这么近的距离,黎铮敞开的领口近在眼前。他的视线跟随着一滴水珠划过他的锁骨,仿佛被拉扯,被操控,脑子里不可避免地诞生出一些黄色废料。   黎铮:“可是我受伤了。”   燕月明:“哪里?!”   黎铮:“所以,一起吗?” 第261章 胡来之地(十三)小明最终没有抵挡住内心的诱惑,跟进浴室去照顾学长了。这不能怪他的,要怪只能怪胡地的雨、怪这个诡异的世界带来了无常的变化,怪这无常的变化里,又诞生了奇妙难测的爱情。   私密的空间内,爱情是那蒸腾的热气,是墙上滑落的水珠,是彼此交闻的呼吸,是每一次轻微的触碰。   胡来之地,理应行胡来之事,但黎铮又觉得,小明不一样。   于是向来不守规矩的黎老板讲起了规矩,像个成熟的大人,一切点到为止。燕月明心里有点小失望,但他又觉得学长更爱他了,于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跟他说。   雾气缭绕的室内,燕月明泡在温热的水里,赖在黎铮身上,叭叭叭地讲了一池子废话。   他讲起被吃掉的月亮,讲起在冬游园的见闻,讲起花园路的大家。把前段时间跟黎铮分开时遇到的事都拿出来跟他讲,过会儿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废话太多了,仰头问:“学长你会觉得无聊吗?”   黎铮笑笑,“那如果我因此睡着了,你会觉得无聊吗?”   燕月明摇头。   黎铮:“那就不无聊。”   燕月明叭叭叭的声音像念咒,黎铮听得确实犯困。但对于他来说,犯困意味着他很放松,精神舒展,哪怕刚才淋了雨,这会儿好像都没事了。   等到泡完了澡,他们的衣服也洗好了。   VVVIP情侣套房,套房内不仅有酒水吧台,还有洗衣机。洗完又烘干的衣服重新恢复了干净和柔软,燕月明擦干头发穿上衣服出去,就发现黎铮已经坐到了吧台前,正在泡茶。   此刻的黎铮,又重新恢复成了那个精致的黎老板,手腕上戴着的水晶珠串像从未经过风雨的洗礼,依旧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学长。”燕月明小跑着过去。   黎铮慢条斯理地泡着茶,示意他看向吧台。吧台上放着一张红色请柬,燕月明凑过去看,发现上边写了他和黎铮的名字,落款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Y。他道:“请柬放在门口,他邀请我们去楼下吃饭。”   “他就叫Y吗?”燕月明好奇地问。   “是。歪楼盛产歪理邪说,Y先生是个中翘楚,他还很信命。他追求你小姨,一不为美色,二不为名声,大概率是因为——他去算命了。”黎铮的语气里含着一丝戏谑。   “算命?”燕月明讶然。   “他跟Q塔是朋友。”黎铮道。   “我记得Q塔是国师?”   “自封的。”   燕月明不由琢磨起来。要真是这样,Y先生找Q塔算命,因为算命的结果去追小姨,可偏偏小姨和Q塔看起来是一伙的,这两人还一块儿失踪了。   他忽然想起黎铮提起胡地电视台台长沙波四时曾经说过的话,如果小姨愿意,她甚至可以知道沙波四所有的秘密,包括银行卡密码。而沙波四重置之后,甚至根本不会记得自己告诉过她。   小姨,小姨她……   燕月明陷入联想不可自拔,蓦地,一股茶的清香扑鼻而来。他低头看,一杯茶被推到了他面前。   黎铮:“尝尝看。”   燕月明可不懂茶,学长让他尝,他就尝了。喝完了,抿抿嘴,也没品出什么一二三四来,视线看向黎铮,就见他正慢悠悠地把烫过茶盏的热水倒进垃圾桶里。   垃圾桶里传出一声短促的叫声,但黎铮没管,燕月明也赶紧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Y先生的规矩,下雨天只喝这一种茶。它叫天尖,黑茶的一种。”黎铮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他喜欢吃鱼眼珠子,但胡地并没有一条真正的鱼,所以歪楼菜单上的鱼眼珠子,其实是糯米圆子。看破不说破。”   燕月明意识到黎铮这是在给自己补课,连忙认真起来。   “Y先生的规矩,就是歪楼的规矩。在这里,他的规则即是正。就像他觉得歪楼并不歪,是地歪了一样。”   “地歪了?”   黎铮抿了一口茶,道:“你进入歪楼之后,有觉得地板是倾斜的吗?”   燕月明微怔,突然反应过来。歪楼从外面看,真的是歪的,那么它的每层楼理所当然都要倾斜的弧度。但他进入这里后,人却是正的。恰如此刻桌面上的一滴水,并没有向着既定的方向滚动,而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了桌面上。   黎铮将那滴水擦去,“对于Y先生来说,他在楼里是正的,楼也是正的,那么外面的地必然是歪的。他从来不会走到外面去,所以这个说法永远不会被打破。”   燕月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一个在限定范围内逻辑自洽,并且永远不会打破自己的逻辑圈的终极宅男吗?   “那如果我们能让这位Y先生相信我们的话,影响他的判断,岂不就可以改变这栋楼的规则了?”短短一天时间不到,燕月明已经学会了举一反三。   什么是引导?这不就是么?不过紧接着,燕月明又想到一个可能,眸中泛出异彩,“学长,你是这里的VVVIP客户,肯定来过不止一次对不对?你是不是已经改变过这里的规则了?”   黎铮对上燕月明的视线,指腹摩挲着茶杯,“猜猜看?”   燕月明看着他的动作,灵光乍现,“是茶!”   黎铮勾起嘴角,“Y先生是个风雅的人,喜欢在下雨天围炉煮茶。架上一个小火炉,倒入红酒,再加上香料和水果。”   燕月明遥想着那画面,淅沥小雨、围炉煮茶,把学长放在里面也毫无违和感啊。学长为什么要改?因为实验精神?   “因为他在里面放香菜。”   “……”   香菜,学长的一生之敌。   燕月明瞬间明悟,并且决定不再往下追问。   与此同时,胡地的另一边,阎飞和文澜正在胡地幼儿园探险。幼儿园是全托班,24小时营业,孩子的家长们神出鬼没,指不定什么时候冒出来带孩子回家,所以这家幼儿园里,每个时段都是有孩子在的。   家长们还经常会认错自己的孩子,而孩子们特别调皮,喜欢跟老师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认错的老师会被通报批评,然后出现在下一次家访的教师名单上。   奇怪的是,出去家访的老师都没有回来。   因此这家幼儿园总是在招新。   幼儿园是封闭式管理,禁止社会闲散人士进入,但今天却是个难得的开放日,因为沙波一和他前妻的108宝坐着大巴车勇闯校园,把大门给撞塌了。   阎飞也没有料到这一点,当他和文澜赶到幼儿园,准备以应聘者的身份进入,却看到被撞榻的大门时,都愣住了。   在SB之前无数次重生的剧情里,108宝从没有出现在幼儿园,他们可以是黑客、是经商天才、是天赋卓绝的艺术家,至不济也是呆萌团宠,家产还没分到,怎么可能真的老老实实在幼儿园上学?   可现在,108宝竟然来了,还入学了。   剧情出现了新的拐点。   阎飞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拐点的重要性,立刻带着文澜潜入校园,调查情况。而在这座幼儿园里,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老师和学生,以及突然出现的108宝,最让人在意的还是园长本人。   园长是个混血,据说她爸和她妈合葬的时候,推错了炉子。本该是去普通的焚化炉,谁知道进了转生炉。   炉火一烧,亡父亡母秽土转生,你的设定、我的设定出串一串,串出了一个——稻草人。   那稻草人有着人类的外表,掀开衣服来,里面却是一把废柴。由此不难看出,园长是外表为人类的NPC和火柴人的混血,她怕火、怕水,弱点很多,走着走着就会散架,武力值近乎于零,但又很强。   这是搜救队员最怕遇见的NPC类型之一,就像怪奇小屋的那些玩偶,一旦触碰就会犯规,你的认知会出现错误,会以为自己就是玩偶,逐渐开始变得奇怪。而面对园长,你就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的嘴里扯出稻草来,你以为那是稻草,其实那是你的肠子、你的血管。   一定要记得,千万、千万不要让鸟儿落在你的肩头。   不要给它“稻谷”。   因为当鸟儿也认为你是稻草人的时候,一切都将无可挽回,三院也救不了你。   此时的园长正在上课。   她在幼儿园只教一门手工课,因为课上要用到各种刀具,一不小心伤到自己就会散架。散了架,一旦有明火,就会引火烧身,所以教室里别说火了,连灯都没有点。   因为电线短路,也会造成火星。   幼儿园没有二楼,阎飞和文澜一个在窗外、一个在屋顶上潜伏,悄无声息地窥探着教室内的情形。   一片黑暗中,戴着草帽、穿着裙子的园长,举起了一只草编的鸟儿,正在给她的学生们展示。她笑得温婉,五官秀丽,草帽上系着红色的蝴蝶结,耳朵上垂着纽扣的耳坠,看起来才不过二十五六岁,且深受学生们欢迎。   突然,屋顶上传来瓦片碰撞的声音,园长抬起了头。   所有的学生们都抬起了头。   黑暗中,一切变得沉寂,只有呼吸可闻。   文澜的掌心已经出了汗,她分明没有动,根本不可能碰到瓦片,哪儿来的声音。她迅速稳定心神,没有轻举妄动,但这时,声音又从背后传来了。   那是稚嫩的童声。   “猜猜我是谁呀,嘻嘻。” 第262章 胡来之地(十四)   文澜没有回头,悄悄将手伸到了背包的侧边口袋里。背后的童声似乎很不解,为什么这个人没有回应他的话,于是继续问:“你怎么不回答我呀?不想跟我玩游戏吗?”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声音仿佛到了耳边。文澜果断从口袋里拉出一个巴掌大的稻草娃娃往后一拍,然后整个人朝前翻滚,如同一片落叶从屋前落下。   屋顶上,稻草娃娃被拍进了一个小男孩的怀抱里。他穿着精致的小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抹着发胶梳得光滑,正是那108宝的其中一个。   突如其来的稻草娃娃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好似根本没看到文澜已经下去了,而是抓起那个娃娃,晃了晃,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娃娃质量不怎么好,只是很简单粗糙地用塑料捆扎绳扎着一团稻草,再用颜料画出了歪歪扭扭的五官。他稍稍一晃,娃娃就有点变形了。   一根稻草的碎屑落下来,屋内的园长察觉到了,她有点生气。   新来的学生不遵守纪律,她立刻叫来其他的老师,把他从屋顶上捉了下来,并且从他手里拿走了那个稻草娃娃,让他去罚站。   可108一母同胞、同气连枝,她罚了一个,呼啦啦跑出来一群。为首一个挺起胸膛,眸光冷冽,年纪轻轻已经有了霸总风范,“女人,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收回你刚才的话。”   大约是很久没有人敢在幼儿园里挑战园长的权威了,周围的老师倒吸了一口凉气。园长却不同,她哪怕生气都还是笑得春风和煦。   “你叫沙波大宝,是吗?”   “是。女人,记住这个名字,它将成为你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沙波大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铁骨铮铮。   “好啊,沙波大宝,记顶撞师长一次。”园长看向旁边的老师,示意他记下来,然后微笑着说,“既然你们的感情那么好,就一起罚站吧。时间是十五分钟。”   沙波大宝还想说话,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兄弟们也一样,不一会儿,学校里就多了整整齐齐108个“站桩稻草人”。   阎飞和文澜躲在暗中旁观了整个过程,没有轻举妄动。   等到园长带着稻草娃娃重新回到教室,阎飞低声问:“能分辨得出来吗?”   “能。他们虽然长得像,但还有细微的不同,只是需要时间一一对应。”文澜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非常强,跟燕月明那种单纯的记性好不同,她可以发现并记住所有的细节,堪比人体扫描仪。这也是阎飞将她带来胡地的最重要的原因。   他当机立断,“你留在这里,想办法入职,盯好他们。”   SB的剧情出现重要拐点,关联到了幼儿园,而园长竟是唐乔的追求者之一。这里面,唐乔或许就是那个变数。   阎飞有预感,这个变化至关重要,于是果断让文澜留下。至于他,他的目光扫过园长办公室,决定兵行险着。   与此同时,歪楼。   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堂内,燕月明坐在正中央两米高的的高台上。这儿只有他们一张桌子,抬头看,织金的纱帘一路从四楼垂下,将这六米见方的高台笼罩在内。高台四周还有木制的栏杆,栏杆外是环绕的莲花池水。水池外面,才是其他客人落座的地方。   歪楼很大,所以客人很多,尤其是这一到四楼是中空结构,每一层都有客人在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燕月明落座时,四楼的客人喝多了酒,还倚在窗边,用酒杯接着那雨水,醉醺醺地吟诗。他吟的正是那首:“歪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歪和危,一字之差,倒也应景。   燕月明的视线再落回对面的人身上,歪楼的主人Y先生,是一位雨人。学长说,这也是他为什么从来不走出歪楼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只要走出去,就一定会淋雨。   这让燕月明立刻想起了刚来的时候,在路边便利店里看到的那个穿着雨衣和雨鞋的男人,明明那会儿没有下雨,可他身上是湿的,门口还有一把在滴水的伞。   值得一提的是,雨人的雨,不是飞氓的产物。他们淋到的雨跟现实世界一样,是真正的雨,但因为雨人稀少,整个胡地拢共就那么几个,所以这种雨反而少见。   Y先生认为,这种雨才是不干净的。你跟他说什么水循环、什么自然科学,他可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臭水沟里的水也能加入什么水循环,那就很不干净。   燕月明说:“可是我小姨喜欢下雨天。她喜欢雨中漫步,喜欢撑透明的伞,喜欢在雨天听音乐。”   学长说了,这次他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想说多少说多少。于是他紧接着又问:“你知道我小姨喜欢听什么音乐吗?”   Y先生深眼窝、高鼻梁,棕色的长发披散着,鬓边又用五色的绳子编了几股小辫,颇有点异域风情。他长得很高大,长相却并不粗犷,反而有点雌雄莫辨。   面对燕月明的问题,Y先生靠在他那张太师椅的软垫上,说:“水生金,喻意财源滚滚。唐小姐喜欢下雨也无所谓,喜欢什么音乐都可以,我并不限制她的自由。只要她嫁给我,一切好说。”   Y先生看起来相当自信。   燕月明又真诚发问:“可是她喜欢的就是你走出去之后会淋到的那种雨,Y先生愿意为了我小姨走出歪楼吗?这样我小姨肯定会很开心的。”   Y先生:“我——”   燕月明:“胡地那么大,追求我小姨的人那么多,可是只有Y先生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你会遇见我小姨,命中注定你会因为她从这里走出去。到时候整个胡地的人都会看到,Y先生才是最厉害的。”   说到“命中注定”,Y先生的眼睛就亮了。他觉得这大侄子说话真的很中听,至少比他旁边那位中听多了。   “可是我算过命,我跟水犯冲,不能走进雨里。”他道。   “谁算的啊?”燕月明面露好奇。   “Q塔。”Y先生冲燕月明眨眨眼,“小丘塔的国师,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燕月明老实摇头,又顺势问:“那这个国师有给你们算过姻缘吗?”   “算了。”Y先生毫不避讳。   “那结果是什么?”燕月明又问。   “你觉得呢?如果是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Y先生倚着扶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   他虽然是笑着的,可胡地的NPC,达到Y先生这种级别的,最起码也是游戏里的boss。燕月明这个初出茅庐的后勤部小新人,一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二没有足够的经验,在面对他的时候,压力山大。   不过没关系。燕月明在心里给自己加油,你说错了话也不会死的,学长就在旁边坐着呢。你失败了,歪楼也不会塌的,这是Y先生的歪楼,塌下来一定第一个砸死他。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思及此,燕月明的嘴皮子又利索起来,“如果算出来的结果是天作之合,那证明我刚才说的就是对的啊。你们就是命中注定,我小姨喜欢雨,而Y先生恰好就是雨人。但Q塔又说Y先生跟雨犯冲,那不是自相矛盾吗?要么就是他上一次算错了,要么就是这一次算错了,总之有一次算错了,或者他就是故意的,他肯定在骗你!”   Y先生挑眉,“哦?”   燕月明说着说着自己都生气了,但为了Y先生,他还是决定按捺下来继续说下去,“如果算出来的结果是八字不合,可Y先生你还是决定追求我小姨,那就是情比天高、人定胜天!所以你肯定愿意为了我小姨走进雨中的对不对?Y先生?”   Y先生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大侄子叭叭说了一通,每一句好像都很诚恳,胡地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诚恳的人了。   “照你这么说,要么,Q塔在骗我。要么,我就得走进雨中?”Y先生又顺着他的逻辑捋一捋,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燕月明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充满真诚地看着他,至少肯定比Q塔算命的时候真诚。他知道面对Y先生这类人的时候,不能多说的,你得说一半,剩下的让他自己去推导,才能得出他认为正确的结论。   不过他从开头就在撒谎。   小姨从来不喜欢下雨,因为她不喜欢打伞,觉得累赘,而且晾在阳台的衣服也不容易晒干。每逢下雨天,她最常干的事就是在家里美美地敷面膜、看电视、喝小酒。就是Y先生愿意为了她走进雨中,她都不一定愿意出去呢。   可Y先生知道吗?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   “黎老板为何不说话?”Y先生话锋一转,又把矛头对准了黎铮。黎铮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酒杯,抬了抬眼皮,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   “我听他的。”   这时,挂在墙上的电视正好又播到了胡地新闻。   燕月明已经发现了,胡地好像每家每户都有电视,每个NPC都能为胡地电视台贡献收视率,歪楼也不例外。一楼大堂的墙壁上,每一面墙上都挂着电视,而电视里的每个频道,都属于胡地电视台。   出现在电视里的人是老三孟平海,几个小时前他刚入职,几个小时后,他竟然已经出镜了,这速度,堪比沙波一家的剧情转折的速度。   燕月明有点惊讶,而听到老三播报的内容后,他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据本台报道,胡地火葬场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恶意转生事件。今日下午17:09分,火葬场工作人员于4号转生炉内,发现一男子。经过调查,该男子名为沙波E,年25岁,被人打晕后塞入转生炉……”   Y先生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连沙波E都出事了?有意思。”   燕月明心虚得眼神都开始闪躲。老三继续播报,“……据悉该男子已经成功转生成粉红小香猪,并从火葬场逃离。现沙波C小姐重金悬赏,凡找到逃窜之小香猪者,皆可获得现金五百万。”   燕月明:“!!”   孟平海:“本台友情提醒,所有观众朋友们请注意:是活的小香猪,不是烤乳猪,请务必克制自己的口腹之欲,不要贪小失大。” 第263章 胡来之地(十五)   燕月明巨冤。   他明明只是把沙波E暂时藏进了转生炉而已,明明只是权宜之计,根本没有要把人家变成粉红小香猪的意思。可他就是变了,为什么?火葬场死要钱,不可能不收钱就开转生炉,是有人偷偷给续了转生炉的费用,借刀杀人,还是……   不对,等等。   燕月明忽然想起来,他是在黄金人俑转生到一半的时候,就打开了炉盖,放出了草鱼王子。也就是说,转生炉当时可能还是在运转状态,而他很快就把沙波E给塞了进去……   天呐。   凶手竟然真的是我自己吗?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Y先生意味深长地说:“烤乳猪,味道似乎不错。”   燕月明的掌心已经开始出汗,思绪有点跑远,四周那些嘈杂的来自各位食客的声音,也在此时混乱了起来。他隐约捕捉到一些什么“赏金”、“炙烤猪肉”、“孜然”之类的字眼,只觉得大事不妙,真的大事不妙。   不过紧接着,Y先生又回归正题,“比起走进雨中,我更情愿相信,是Q塔骗了我。二位觉得,如果我悬赏Q塔,他价值几何?”   黎铮开口了,“你出不起这个价。”   Y先生:“你没开玩笑?”   他话音刚落,高台四周的烛火忽然晃了晃。燕月明感到呼吸一滞,黎铮却仿佛毫无所觉,继续说道:“Q塔和唐小姐同时消失了,你怎么知道他骗了你,不是在给你设套,让你加入这场争夺战,让你为他扫清障碍,然后,他自己渔翁得利呢?也许他现在已经成功了,而你要悬赏他,就是在悬赏唐小姐。你觉得她价值几何?”   轻飘飘的语气,赤裸裸的阴谋,让Y先生再次挑了眉。   燕月明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有这样的解读,他刚才撒谎,用言语忽悠Y先生,其实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不论是让Y先生对Q塔出手,还是让他走出歪楼,都可以。前者是借此找到Q塔,只要找到Q塔,那就可以找到小姨,或者找到小姨行踪的线索。后者是寻求变化,有变化就会有转机。   现在黎铮直接给Q塔拉了一波最大的仇恨,就算之前Y先生没有相信燕月明的忽悠,现在也不得不开始怀疑了。   聊了那么久,最后一道大菜终于上桌。那是“鱼眼珠子”做成的甜点,血红色的汤水,洒着绿色的菜叶,如果燕月明没有猜错,那应该是学长的一生之敌:香菜。   Y先生似笑非笑,抬手示意,“请吧。”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扯了扯黎铮的衣摆,想说自己可以帮他把香菜都挑掉,或者他一个人可以吃两碗。但他刚张开嘴,黎铮便开口了,他道:“我记得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吃香菜,歪楼的规矩什么时候变成了给客人添堵?Y先生自己说过的话,不算数了吗?”   面对他的直言不讳,Y先生耸耸肩,反问:“世界大变了,我为什么不能变一变呢?”   黎铮轻笑,“你变了吗?连歪楼的门都没有踏出去过,变的是什么?”   话音落下,餐桌上的气氛马上就变得剑拔弩张。燕月明好像来到了暴风眼,小心脏都在风里打颤。偏偏这时小二又端来了一道菜,是一道清炒时蔬,绿油油的,看着比“鱼眼珠子”做的血红甜汤要有食欲得多,但燕月明可以确定,他们没有点这道菜。   虽说这桌菜是Y先生请他们吃,菜也是Y先生安排的,他们并没有见过菜单,但学长说过,Y先生不喜欢14这个数字,因为不吉利,吃了可能会死,而桌上已经有13道菜了。   于是不等小二把菜放在桌上,燕月明立刻伸手阻拦,“抱歉,这道菜不是我们的。”   小二疑惑地看着他,“不是吗?可我没有记错啊。”   Y先生和黎铮齐齐看过来,燕月明有点紧张,但表面上很镇定,再次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记错了,这道菜不是我们的,请你拿走。”   小二有点为难,看了眼Y先生,似乎在请示。而Y先生稍稍收敛了一丝漫不经心,深深地看了眼黎铮和燕月明,末了,道:“拿走吧。再把鱼汤收回去,重做一份不加香菜的。我们这位黎老板,可挑得很。”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等到鱼汤再端上来,碗里果然已经没有了香菜。燕月明见黎铮没有再说什么,便大着胆子喝了一口,没想到这鱼汤入口丝滑,鱼眼珠子软糯Q弹,竟然是珍珠奶茶的口感。   黎铮瞥见他眼中泛起的光,莞尔,“好喝吗?”   燕月明:“好喝。”   黎铮:“下次给你叫外卖。”   燕月明:“胡地也有外卖吗?”   黎铮:“有。”   就是有的时候会送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像渔人在天河里钓鱼,从来钓不到鱼,但却会钓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样。   有的时候,这得看命。   Y先生与SB的人不同,他不爱看小情侣当着他的面秀恩爱,尤其是当这对情侣中的一方是黎铮的时候。但他也不想拆散他们,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成了小姨夫,那他岂不就是黎铮的长辈了?   他越想,看燕月明越顺眼,甚至和颜悦色地送出了歪楼的88打折卡。   “期待你的下次光临。”   有了这一出,燕月明敏锐地察觉到,歪楼里的NPC们看他的眼神又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跟着黎铮走出歪楼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这张打折券意味着什么吗?”   黎铮:“意味着你得到了Y先生在一定程度上的认可,它会给你带来一定的便利。”   燕月明想了想,“跟那张胡地银行的黑卡同理?”   黎铮:“是。在与Y先生有关的场合,持有这张打折卡,即便你犯了规,也可以抵消掉一定的影响。”   燕月明眸光微亮,“那不就相当于套了层buff?”   黎铮不忍心泼他凉水,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譬如八点八折的打折卡,能够抵消掉的影响也就是八点八折罢了,有点用,但没有大用。可燕月明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他能够拿到八八折的卡就够了,就算是九九折他也不嫌小。他还大方地表示,他可以保护学长。   学长很欣慰,“那我拭目以待。”   燕月明跃跃欲试,“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啊?”   黎铮:“先回家。”   大黄还在家里看门,他们不能离开太久了。而今夜注定是个精彩的夜晚,当黎铮和燕月明带着草鱼王子回家时,郊外的瓜田里,一场别开生面的抓捕战正在上演。   “快,快快快!”   “那边!”   “别让他跑了!”   ……   一望无尽的瓜田里,西瓜、南瓜、各种瓜,长势正盛。这大晚上的,瓜田里只有几盏挂在竹竿上的灯在夜幕中摇晃,而那昏暗的灯光和月色下,拿着钓竿的、挥着叉子的、带着箩筐的胡地居民们,散落田间。   仔细瞧,田埂上有个顶着银白色金属头盔,头盔顶上还有一根高高的天线的奇怪人影在跑。他一边跑,一边扶着头盔,在这瓜田里左冲右突,跑得好不狼狈。   噗通,他又摔倒了。刚下过雨的瓜田里潮湿打滑,他不光摔了个狗啃泥,还压碎了一个大西瓜。   种瓜人顿时怒了,从看守瓜田的棚子里冲出来,拿着他的九齿钉耙怒喝,“竟然敢压我的瓜,你个瓜皮接线员,看我不把你埋进地里种成瓜!”   被叫做瓜皮接线员的,自然是全知全能空间站的员工。黎铮和燕月明去胡地电视台打广告,用倚红船唐小姐的小卡做酬劳,悬赏捉拿接线员。而这一天,除了悬赏接线员的,还有悬赏小香猪的。   杀猪般的惨叫在瓜田的另一侧响起。   粉红小香猪在瓜田里跳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从“赏金猎人”们的包围圈中钻出去,一脚蹬在瓜皮接线员的脸上,把他的帽子都给踢歪了。   “啊!”瓜皮接线员发出惨叫,他在全知全能空间站任职以来,还没有这么惨过,顿时悲从中来。   “小香猪!”   “我的五百万!”   居民们又一拥而上,追小香猪去了。然而猪猪虽小,速度极快,它哼哧哼哧越过田埂、越过马路,一路向北。   花园路111号,大黄百无聊赖地趴在门口,咬着不知从哪儿扒拉来的木棍,把它当成黎铮撒气。就是这个可恶的人类,带着人类狗子出门,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气死个黄。   蓦地,大黄忽然听到什么动静,狗耳朵唰地立了起来。它立耳倾听,不过两秒,便如同一道闪电窜出。   什么东西!   让我大黄来一探究竟!   夜幕中,粉红小香猪与村头小靓狗完成了命运的会晤。   小香猪没有理会大黄,因为在此刻的胡地NPC眼里,大黄只是一个狗狗挂件而已。就算动起来了,也只是一个移动的挂件。可骄傲如大黄,怎么能接受这粉色小东西的忽视?它的速度还那么快,简直就是在挑衅。   “汪!汪汪!”我命令你马上停下!   小香猪哪听得懂狗语,它沙波·pink·little香猪·E,只是想逃命罢了。所以它压根没有停,一个劲儿往前跑。   谁知大黄斜刺里冲出,“汪呜”一声,就被它给——撞飞了。   粉红小香猪再次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花园路111号前面的野草甸里。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夜空,而111号的邻居榛子一家,正巧在给孩子辅导作业。   榛子就是那个对燕月明说自己可以钻进电视里的小男孩,他的爸妈推开窗看到外面的情形,觉得可以来个现场教学,便对儿子说,“榛子,爸爸考考你,看到外面的情形了吗?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爸爸想的是猪飞狗跳。   儿子灵机一动,“猪狗不如!”   “我敲你爹的猪狗不如。”妈妈拿着锅铲气得骂人,“三年了,三年了你还没有从幼儿园毕业,这个学期再不毕业,我就把你剁了喂猪!” 第264章 胡来之地(十六)   晚八点,气相局爆发了自冬游园局势平稳以来的最大一次争吵。   “不同意,我不同意!让那个劳什子作者从哪里来的滚哪里去!”指挥部的赵干事好像疯了,都敢当着局长郝芳的面拍桌子了。他头发凌乱,一身西装皱巴巴的,喘气粗重如同一头即将退休的老黄牛,但脾气又像鬣狗那么爆裂。   “赵干事,现在——”旁人试图让他冷静,但无济于事。   赵干事的唾沫星子都能喷到他脸上,“如果是原作者,意识大觉醒的时候他怎么不出现?每一次鸩出来作乱的时候他怎么不出现?现在倒是跑出来了,他说他是原作者,谁信?你,还是你?”   被他点到的人都是一阵语塞,内心的荒原被这只鬣狗刨得寸草不生。这凭空冒出来的人不能信,他们能不知道吗?可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的原作者,他的话他们也不能完全无视啊!   浮林路56号作为最后一个阵眼,至关重要,没有谁希望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把资料销毁的行为确实冒险,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都不能放弃。如果我们多拖延一分钟,最后就败在了这一分钟呢?”   按照原作者的说法,后勤部小方最后死在仓储中心的最深处,就是去为鸩盗取资料的。这份资料是气相局记录下来的所有死在缝隙里的人员资料,而它将会被用在浮林路56号,一旦被鸩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具体是什么后果,原作者现在还不肯透露,但他很笃定,“想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让上方城沦陷,把资料毁掉就是最快最稳妥的办法。”   有小方的死作为佐证,气相局里很多人都偏向于相信这个说法。就算这个原作者的身份有问题,就算他的话不能全信,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信的——那就是决不能让这份资料落到鸩的手上。   把它毁掉,不就最稳妥吗?   可赵干事在冷笑,“你们怎么知道小方死在那儿,真的是为了盗取资料,如果他是被鸩派去毁掉资料的呢?你们现在按照那原作者的方法去做,岂不正中下怀?井宁,你也说句话啊,现在被困在浮林路的,可是你的老婆孩子。”   井宁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要比赵干事好很多,除了疲惫,眼睛里有血丝,他情绪平稳,熬到现在也还没有失控的迹象。   “用特殊手段记录下来的资料,短时间内无法进行复刻,只有那一份。所以这个决定一旦做下,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他冷静地分析着现状,唯有摘下眼镜、紧紧捏着眼镜架的手,能稍稍暴露出他内心的挣扎。   “我跟那位原作者交流过,也紧急提审了阎队的那位前队友,可以确认,现在出现在气相局的这位,就是前队友口中蛊惑他的人。由此可见,他跟我们气相局本就不是一条心。”   蛊惑前队友,背刺阎飞,扰乱气相局的计划,致所有人安危于不顾,无论他有什么目的、什么苦衷,这样的人都不可能是善茬。   井宁还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令人不适的……仿佛上帝俯瞰众生的高高在上的态度,他试过所有的办法去查他的资料、他的过往,可是都没用。   这个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像真的原作者,突然穿到了自己的小说里。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是原作者,在这位原作者眼里,恐怕我们也只不过是一些可以随意写死再随意创造的谈不上拥有人权的蝼蚁。那他和相——又有什么不同?”赵干事的情绪平静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愈发讽刺。   闻言,所有人的心都往下一沉。   人类在这个世界眼里,究竟算什么呢?他们耗费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可到头来,依旧没有参透。   是虫子,还是人,如果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   会议室里陷入了难得地死寂。   郝芳扫视众人,道:“事已至此,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浮林路56号有闻人副部长、有许许多多我们的队友、同志在里面,我相信他们现在仍在坚持,仍在想尽办法给我们传递消息。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稳住后方,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支援。”   可问题是,怎么提供?   资料到底该不该销毁,究竟怎样才是对的?   井宁重新戴上眼镜,沉声道:“我再去见一见他。局长,再给我一点时间。”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所有人心里一紧,生怕又有什么坏消息,所以看到推门而入的苏洄之时,不由松了口气。   郝芳:“苏主播?”   苏洄之:“局长,让我去吧。”   十分钟后,苏洄之进入会客室。   小小的会客室窗明几净,哪怕是在夜晚,都拥有极好的观景视野。原作者就站在窗前,看着夜幕中的上方城,在听见有人进入时也没有回头,只是扫了眼窗上映出的人影,道:“看来你们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苏洄之随手关上门,“怀疑是人类的天性,如果您真的是创造出这一切的原作者,应该最清楚不过。”   窗边的男人这才回过头来。他年纪不小,至少四十来岁,眼角已经长出了几根细纹,五官算不上出众,但戴着眼镜气质儒雅,也没有中年发福,像个教书匠,说出口的话字正腔圆。   “确实。就像这间小小的会客室,看起来很敞亮,实际上这窗户外面就正对着几个狙击点,而外面的楼道里,恐怕已经全是埋伏了,对不对?”男人拒绝说出自己的名字,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   苏洄之被他戳破外面的布置,也丝毫不慌,甚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男人:“论蛊惑人心,论耍嘴皮子,整个气相局上下恐怕没人能比得了你苏大主播。所以,他们让你过来,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苏洄之笑笑,“很简单,您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和平街14号的枇杷,好吃吗?”   他一口一个您,给足了面子,但问出的问题却叫男人一时回答不上来。他审视着苏洄之,一只手搭在窗台上,一只手背在身后,虽然没有苏洄之高,但愣是看出了居高临下的意味。   于是苏洄之,坐了下来。   男人微微蹙眉,好似苏洄之做了一个很无礼的举动。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出言斥责,而是说:“你刚才问的问题,毫无意义。苏主播,如果你只是来问这些问题,那你是在浪费时间,你的同伴正在浮林路56号做出的牺牲,也将毫无意义。”   苏洄之:“可那不是一棵普通的枇杷树。”   男人:“那只是一棵树,就像大黄它也只是一只狗。再是主角,它也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   果然,他知道并且默认了大黄是主角的事情。苏洄之的眼睛里,终于透出审视,他正色道:“那您肯定也知道散会和唐乔对不对?若一切都在您的注视和掌握之下,那您应该知道,唐乔托散会转交了一件东西给燕月明,而他带着那件东西去了胡地。那是一颗种子,您觉得,它是什么的种子?”   “这都不重要,因为他们最终都会死在胡地。”男人重新转过了身去,透过夜幕望向远方,似乎看到了匍匐在黑暗中的浮林路56号。   “又有人死了。我最后奉劝你们一句,尽快毁掉那些资料,否则,当无名之碑找回了自己的名字,人们的记忆重新归来,悲剧就会降临。你们所辛苦维持的秩序会被失控的人类摧毁,一切牺牲都将白费。”   “可您似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毁灭。”   “因为毁灭后重建,要比辛苦维系简单得多,不是吗?”   “那您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也许是你们在冬游园的举动,打动了我。”   苏洄之笑笑,但笑意却不答眼底。   另一边,胡地,花园路111号。   大黄正在暴走。继撞飞了猪,又迎来了小香猪的追兵,并且成功把追兵都阻挡在路口外面之后,大黄没得意一会儿,燕月明和黎铮就回来了。   人类狗子归来,大黄兴冲冲地上前邀功,谁知刚靠近就被草鱼王子闪瞎了眼。起初它还不以为意,以为这不过就是一个丑东西罢了,谁知这丑东西开口,就是狗叫。   熟悉的同类的叫声,让大黄警惕。警惕之余,震惊、错愕、愤怒齐齐涌上心头。   “汪!”   “汪汪汪?!”   人类,你竟然在外面拥有了别的狗?!   暴走的大黄失去了理智,把好不容易从草甸里爬起来的小香猪,再次撞飞了。粉红小香猪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从燕月明的头顶飞了过去,而燕月明嘴巴微张,根本反应不过来。   什么?这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头顶有个奇怪的东西飞过去了!   “学长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那是什么?”   “沙波E。”   燕月明:“……”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变成猪了都还想着找我报仇吗?!   隔壁邻居家的榛子则指着那只飞过的猪,以及天上的星星,惊叹道:“哇,爸爸妈妈你们看,九星连猪!” 第265章 胡来之地(十七)   今夜的花园路111号,热闹非凡。   先是捡回了一只被撞飞的猪,再是黎铮亲自出马,截获了正在逃窜的一个瓜皮接线员。参与了这场追捕战的胡地居民们一无所获,既丢了猪,又丢了瓜皮,而花园路111号坐收渔翁之利,成为最大赢家。   此时此刻,猪因为在短时间内连续被撞,不堪命运的重负,已经晕了。瓜皮接线员则被晾在了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他那头顶的天线很长,用夹子把天线夹在绳子上,他就闭上了眼,站着一动不动,仿佛进入了待机状态。   大黄撵着草鱼王子满院子乱窜,几次撞到他,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燕月明在忏悔。   他向他的天神——学长,在忏悔他在火葬场造下的孽。他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自己是怎么偷听到隔壁的密谋,又是怎么放出了草鱼王子,继而把沙波E藏进炉子里,最后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燕月明只想做一个好人。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黎铮饶有兴致地反问。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觉得这个走向不对。难道不该是他诚心忏悔,然后学长就说没关系,他会处理好一切,不让他担心的吗?学长的眼神里居然还带笑。   如果是小姨在这里,她一定……好吧,她会笑得更大声。   燕月明决定任性摆烂,“我不知道。”   黎铮逗了逗他,见好就收,道:“花园路111号是我们此次行动的安全屋,把沙波E留在这里,有害无利,所以我们势必要把他送走。但既然他已经落在了我们手里,就要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   燕月明:“拿他去换赏金?可是沙波C或许已经记住我了,稍微打听一下,也会知道在歪楼发生的事情,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们拿他去换赏金,不是自投罗网?”   黎铮:“所以你可以让别人去,或者,把他交给沙波B,再把你听到的内容都告诉她。”   听到这里,燕月明不禁在心里琢磨开了。前面半句还好说,就是找个面生的去代领,可后面半句……为什么要交给沙波B?   燕月明仔细盘了一下沙波家的人物关系,突然醍醐灌顶。沙波B是董事长兼家主沙波一的女儿,也是沙波一的子女中,搞宅斗搞得最认真的一位。而沙波C和沙波E都是沙波二的儿子,他们正企图篡权夺位,还为此偷了沙波一的一颗肾。   如果燕月明这时候把事情捅破,还把沙波E交到沙波B的手里,沙波集团,风云再起啊!   这时,篱笆门外有人过来了。燕月明刚想说话,便被推门声吸引,警惕地看过去,还未见到人,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就是这么带坏我们气相局新员工的吗?黎老板。”阎飞回来了。   “阎队。”燕月明连忙站起身来,黎铮则继续悠然地坐着,只是纡尊降贵地看了他一眼,发表一些不咸不淡的点评,“阎队走在路上被人打了?”   阎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燕月明倒是真情实感地为他担心,看到他身上衣服破了、脏了,甚至还沾到了血,连忙给他搬来了凳子,又去屋里拿急救包。   这么点小伤,不过擦破点皮,阎飞本不在意,但看到黎铮那欠揍的装逼模样,他就又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坦然接受了燕月明的好意。   黎铮:“……”   他怎么没被人打死?   不过言归正传,能让阎飞搞得这么灰头土脸的,必定不是个普通NPC。黎铮把某些名字在脑海里过一遍,便精准锁定,“是园长?”   阎飞:“是她。我让文澜留下了,自己去她办公室逛了一圈。这位园长还珍藏着唐乔的照片,就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拿了急救包回来的燕月明正好听到这句,忙问:“那我小姨呢?有她的下落吗?”   阎飞:“没有,不过我翻到了园长的工作日志,也就是她的行程表,发现她在近一个半月内,每个礼拜的礼拜一下午,都会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因为私事外出,雷打不动。”   黎铮:“去哪里?”   阎飞摊手,“我倒是想问,不是没问到吗,否则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园长的路子太邪门,不好问。”   燕月明也反应过来了,往前推一个半月,那时候小姨已经在胡地了。园长是小姨的追求者,她每周雷打不动因为私事出门,会跟小姨有关吗?   阎飞这时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们看自己在园长办公室拍到的东西。燕月明凑过去,前面几张都是拍的工作日志,最后一张则是摆在办公桌上的小姨的照片。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燕月明不禁有点鼻酸。而这时,黎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这张照片应该是在我欲成仙观拍的。”   阎飞正色,“你确定?”   黎铮语气淡然,却很笃定,“照片虽然背景模糊,只有唐小姐是清晰的,但你看照片右上角的颜色,是黄色的,而且是金黄色。我欲成仙观里种着一棵很大的金合欢树,那应该是金合欢的颜色。合欢虽然在春季开放,但胡地的花,本来也不遵守自然规律。”   阎飞没想到黎铮这么快就推断出了地点,这家伙是把胡地当旅游景点吗?怎么哪儿长棵树都了解得那么清楚?   黎铮:“合欢树,又叫做消息树。你去看看那棵树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消息。”   有趣的消息?阎飞听到这里,也觉得有趣起来,一时都忘了计较黎铮这给他分配任务的做派。燕月明则在挂念着小姨的同时,注意到了“我欲成仙观”这个特别的名字。胡地太大了,他纵使提前了解过,也只能了解大概,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   “这个观,是道观吗?”他问。   “严格来说不是,是一群在缝隙里赛博修仙的土鳖,凑在一起搞满一百道雷劫即可享受一百减一优惠成仙活动,你看名字就知道,简单粗暴。”阎飞无情吐槽。   燕月明听得直点头,“哦哦。”   懂了,会被雷劈。   他入职之后跟同事闲聊,也曾听说过隔壁兄弟部门,此处特指搜救部,某某大哥以前被雷劈得天然卷变海胆头的事迹,很牛逼。   胡地Tony,童叟无欺。   阎飞不是很想说那些部门黑历史,余光瞥见外头挂着的瓜皮接线员,问:“那又是怎么回事?”   等到燕月明把前因后果告诉他,出于对全知全能空间站的好奇,他干脆接过了审讯的重担,上前将那瓜皮放了下来。   瓜皮重获自由后,马上就醒了,看清眼前的场景,又恨不得立刻再晕过去。他吓得抱头往后缩,瑟瑟发抖,“狗!天狗!活的天狗!”   语毕,他两眼一翻,真的要晕过去。可他都落到大名鼎鼎的阎大队长手里了,还有晕倒的自由吗?阎飞一把揪住他的天线,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于是他就又“醒”了。   燕月明看得啧啧称奇,那顶银色的瓜皮帽是长在头顶上的吗?这么揪着天线,竟然都不会掉。   “识相点,别装死。”阎飞语气不耐,横眉冷对,落在瓜皮眼里就可怕得很。他不敢再晕了,可他也是真的怕,抖着抖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越是怕,大黄就越好奇,在他面前左右横跳,还故意龇着牙吓他。   “汪!汪汪!”人类,好玩极了!   瓜皮被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到最后脑子混乱到只会喊“不详之兆”。黎铮眸光微闪,思量的目光在大黄身上短暂停留,而后起身,走到瓜皮面前。   他低头看着,忽然问:“你们观测到了天狗食月?”   瓜皮:“天狗食月、天狗食月,不祥之兆啊!”   黎铮:“果然。”   紧接着,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引导着瓜皮说出了“兔子雨”、“停电”之类的话题。燕月明听着听着,灵光乍现,“停电、幻树!是幻树!”   他激动地抓住了黎铮的胳膊,“是在神庙那次对不对?原本我和陈野生在神庙门口钓猫,被旧日阴影压迫得都要爬不起来了,可这个时候,旧日阴影突然消失了。”   剧情对上了。   是有人在全知全能空间站断了电闸,所以幻树的光熄灭了,旧日阴影就消失了,间接救了神庙里的燕月明。   瓜皮说他们没有抓到断电的罪魁祸首,但燕月明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肯定就是小姨。   阎飞继续问:“空间站为什么跑路?”   瓜皮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天狗食月,不祥之兆啊!”   阎飞:“再说这句话就把你的天线剪了。”   瓜皮:“呜呜呜……是真的,刚开始真的是因为天狗食月,天上又下起了兔子雨,我们才决定逃跑的。后、后来,后来事情就失控了。”   在瓜皮接线员的讲述中,燕月明听到了一个荒诞又离奇的故事。胡地下起了兔子雨,瓜皮接线员们被这接二连三的天降异象吓得抱头鼠窜,终于决定要逃跑。   该怎么跑呢?这群终日躲在空间站里的脆皮,当然得带着空间站一起跑,可就在他们整装待发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空间站内乱,众人分崩离析。   瓜皮为什么会流落瓜田?那是因为他是被人从流窜的空间站里扔出来的。 第266章 胡来之地(十八)   空间站最后去了何处?瓜皮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银色的庞然大物飞走了,而他躺在地上,很快就晕了过去。好在那地方偏僻,他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还活着,便寻摸到了附近的瓜田里,在那里苟着。   “你别着急,慢慢说。”燕月明端来了两杯温水,一杯给阎飞,一杯给瓜皮。   这瓜皮接线员说话就像踩着西瓜皮一样,滑到哪儿是哪儿,东打一棒,西打一棍,逻辑混乱。燕月明拍着他的背安抚,又把大黄支远了些,总算让他稍稍平静下来。   “我记得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检修机器,准备逃跑,可突然地震了,整个空间站地动山摇的。我也觉得晃,就找地方躲,然后、然后就看到我同事发疯了,抱着柱子在那边问为什么要吃兔兔,呜呜呜好可怕……”   地震?   吃兔兔?   燕月明听得一头雾水,可他明确记得,空间站的原址上只有一个大坑,没有丝毫地震过的迹象。难道胡地的地震也跟外面的不一样,还是……幻觉?   阎飞敏锐地捕捉到关键,问:“你们在地震来临前,是不是吃了东西?”   瓜皮愣了愣,“吃、吃了啊。”   阎飞又详细问他吃了什么,逼着他把每一道菜都回忆了一遍。而等他报完菜名,就连燕月明也知道为啥会地震了。   因为没有地震,他们肯定是吃菌子中毒了!   燕月明遂发出了灵魂拷问,“你们全知全能空间站,不是号称什么秘密都知道吗?怎么还会吃菌子中毒呢?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的,也不知道吗?”   他是真的好奇,而瓜皮听到这个问题,也是真的悲伤,颤抖着嘴唇吐出一句话,“医者不自医……”   燕月明点头,“哦哦哦,就像可以窥探天机的人不能给自己算命对吧?跟自己有关的事就算不出来了。”   瓜皮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而就在燕月明怀疑这场中毒事件到底跟小姨有没有关系时,黎铮又突然曝出一个消息,“空间站有散会的人潜伏,不一定是唐乔亲自动的手。”   阎飞挑眉,“谁?”   黎铮:“你又不认识。”   阎飞:“……”   老子信了你的邪。   其实黎铮也不认识那个人,只是从散会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散会跟此人也失联很久了,并不能保证这个人还跟从前那样,维持着人类的思想,而没有彻底沦为NPC。   唐乔也许跟他接上了头,也许没有,都是未知。   不过黎铮认为,空间站内乱,多多少少跟散会的人脱不了关系。不是唐乔干的,就是这个卧底插了手。   “还有一件事,我怀疑唐乔现在已经是倚红船的船长了,她的那个死鬼老公也确有其人,只是还不清楚具体身份。”阎飞说起了在船上的见闻。   “她能取代船长,这不稀奇。”黎铮说着,再一回头,燕月明已经变成了阴暗小明。他一直以为小姨说新婚当晚死老公只是她的一个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小姨当年才只有17岁!   就算他新婚当晚就死了,也改变不了小姨只有17岁的事实!燕月明握紧了小金斧的斧柄,杀人的心都有了。如果那个禽兽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一定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死渣男!   杀死地球人!   杀杀杀!   大黄都震惊了,一时间连碍眼的草鱼王子都不能分走它丝毫注意。它奔回燕月明身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人类狗子,疯了。   上方城,争吵与冲突仿佛成为了永恒的旋律。所有人都像在走钢索,抵抗着来自相的侵袭,小心翼翼地收敛起内心的疯狂,当着一个正常人。   可失控时有发生,而这一次失控的人,让所有人都神色大变。   “苏主播!别打了苏主播!”   “苏主播!”   当监控画面里,苏洄之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挽起袖子的时候,大家还只是有点疑惑,没有意识到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就连站在苏洄之面前的那个自称原作者的中年男人,都只是微微蹙眉,不赞同地看着苏洄之,好像在用无声的注视来谴责他的失礼。   可下一秒,苏洄之抡起的拳头就到了中年男人的脸上。那男人在猝不及防间被打倒在地,脊背重重撞在椅子上,发出痛呼。   苏洄之没有停,表情冷漠,干脆利落地反复把人拎起再砸下,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监控的人惊呆了,守在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冲进去的人也惊呆了,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把人拉开。   可怎么会这样啊?这可是苏洄之!   永远风度翩翩,情绪稳定,上方城万千居民的梦中情人苏洄之!   “天呐,苏主播……”   整个气相局上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了。而当大家终于反应过来要上前制止时,苏洄之已经自己停了,整了整衣领,再把已经扯松了的领带拿下来,擦掉拳头上打出来的血,扔进垃圾桶。   很快就有人记起来,那深蓝色的领带,是去年局里颁发给优秀员工的年终奖品之一。   “咳、咳咳……苏、洄、之,你有种!”中年男人被人搀扶起来时,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整个人弓着身子站都站不直。他屈辱、愤恨,死死地看着苏洄之,却因为眼皮肿着而多了一丝滑稽,让搀扶他的工作人员都心情复杂。   “不用特意夸奖我。”苏洄之云淡风轻。   “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可是原作者,你无故殴打我,就不怕为整个上方城带来灾难吗?!”中年男人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刚放一句狠话,就觉得胳膊上又传来一阵钝痛。   扶着他的工作人员立刻赔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到您的伤口了。”   这演技,也就比燕月明好一点。   苏洄之打完人,神清气爽,连带着看向中年男人的时候都和颜悦色得多。他认真建议道:“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那我就站在这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是神笔马良也好,你拥有造物的权柄也罢,你大可以报复我、杀死我,我绝没有怨言。”   闻言,男人的眼睛里果然流露出杀意,可甩开搀扶着他的手,冷笑起来,“你想试探我?”   苏洄之但笑不语。   男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苏洄之,你们都是我创造的人物,就算意识觉醒了,也改变不了你们的出身。要不要反抗是你们的自由,我其实很欣慰,你们走向了自由。但年轻人,有句话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还是太冲动了。你明明有谈判的本领,明明有长袖善舞的能力,明明可以让局势变得不那么糟糕,只是……可惜了。”   那沉凝的脸色,暗含训斥但最终化作喟叹的言语,如同沉甸甸的砝码砸在众人心头。他们不得不心生忌惮,忌惮于他到现在依旧还在维持得体,越是这样的人,城府越深,也让人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后手。   苏洄之:“多谢您的教诲。但您或许也知道,当代年轻人最不喜欢说教,诚如您所说,年轻人爱冲动,偶尔有点坏脾气,也是可以被理解的,不是吗?特别是对于您这样至高无上的创世主来说。”   一句“至高无上的创世主”,言辞恳切,却仿佛满含讽意。   男人面色微沉,“苏洄之,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地走进气相局吗?”   苏洄之缓缓摇头,“不会。所以我猜,在我刚才冲您挥拳的时候,已经有人透过那扇窗看到了,然后——广而告之?说真正的原作者、救世主出现了,说我苏洄之粗鄙无礼,弃大局而不顾,对我进行道德的审判?”   男人盯着他没有说话,脸上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只有眸光深沉,那眼底仿佛有黑色的阴影在蠕动,叫人看了便心生惧意。   “苏主播!”井宁终于赶到了,示意苏洄之马上离开。苏洄之没有强留,很配合地转身离开,只是在走出房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道:“我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什么?当然是属于原作者的出招了。   十分钟后,局长办公室。   “说吧。”郝芳重重地把水杯放下,看向苏洄之,“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诉诸暴力,任性妄为,这不像你的风格。”   苏洄之:“局长,我这手还痛着呢。”   郝芳黑了脸,“是我叫你打的吗?你还好意思说手痛!堂堂气相主播打人专打脸,你怎么想的?网上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局里一直监测着,从他踏入这里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关于原作者的风声传出来了。如今网络发达,堵不如疏,我们越不让人议论,别人越会觉得我们在掩盖什么。但真正可怕的不是网上的舆论,而是原作者的拥趸们,是否像那些梦醒理论的支持者一样,潜藏在暗中,只等给我们迎头一击。你倒好,主动凑上去。”   阎飞的前队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多像他一样的人潜伏呢?   苏洄之道:“我知道,但事急从权。从刚才那一番交流来看,我不认为他是原作者,或者就算他是原作者,也是个毫无用处,已经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控制权的原作者,甚至只能依靠最基本的网上舆论和发展线下信众这一套双板斧来成事。郝局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一定要销毁那些资料?有没有可能不是为了救我们,也不是为了毁灭我们,跟我们毫无关系,而是为了——”   郝芳心念微动,“他自己?”   苏洄之微笑。   郝芳彻底明白他的意思了,“你觉得,或许他的身份信息就藏在那些资料里?只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对上?”   “是啊,毁掉资料,不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了吗?”苏洄之笑得意味深长。   这时局长秘书窍门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急救箱,要来为苏洄之处理伤口。郝芳看到秘书那一脸心疼,好像苏洄之受了重伤的的表情,刚消下去的火气就又上来了。   眼见风雨欲来,苏洄之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局长,其实这不能怪我。您之前让阎队贴身保护我,这都是阎队教的。”   郝芳:“……阎飞教的是吧?行,等他回来,你们一起写检讨,就到我办公室里,坐一张桌子写。” 第267章 胡来之地(十九)   胡地的阎飞,打了个喷嚏。   他丝毫不知道上方城多了一份检讨要他写,只以为是之前淋了雨的缘故,喝了一杯小明牌温暖姜茶就准备睡觉。关门前他又看了眼小明,那系着白色围裙站在炉子前,一边低着头阴暗碎碎念,一边拿着长柄勺子搅动姜茶的模样,仿佛巫师下咒。   不过这既是气相局的小明,也是花园路的小明,人家亲亲学长在呢,哪轮得到自己担心?阎飞如是想着,便心安理得地去休息了。   燕月明持续阴暗,但也不忘初心。陆陆续续又有几个气相局的队员回安全屋休整,他便为他们一一端上姜茶,安排好食宿,点上熏香,努力做好后勤保障。   他在忙活的时候,黎峥就坐在一旁,优雅地翘着腿,银色的钩针上缠绕着纯白的线。   他要编织一只阴暗小狗,做成挂件,因为真的很可爱。   翌日一早,阎飞带走了瓜皮接线员,一同探访我欲成仙观。瓜皮头顶的天线可以避雷,正好克制我欲成仙观动不动就会打雷的规则。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燕月明不死心地问:“瓜皮真的不知道那个渣男是谁吗?”   那个渣男,即小姨死在新婚当晚的死鬼老公。   黎峥答:“全知全能空间站虽然号称能探听到一切秘密,但那得依托于空间站的仪器。接线员就像传感器,并没有存储功能,他们只会记住与自己有关的事情,而不会存储那些偷听来的内容。”   燕月明只能遗憾作罢。   想来也是,如果抓住一个接线员就能获悉所有的秘密,那他们直接问怎么杀死相就好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言归正传。   当太阳升起,晨雾散开,队友们再次踏上冒险之旅时,燕月明透过篱笆的缝隙,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从昨夜开始,小院外的田埂后头、草甸里,就藏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是为了粉红小香猪那500万赏金,一路跟过来的,有的是明显的保镖打扮,也许是收到消息的沙波家派过来的。   黎铮在门口挂了谢客的牌子,没人能进得来,所以昨夜安然度过。可他们此刻的状态却很诡异,一个个横七竖八地躺着,面色安详,如果不是燕月明看到了其中某个npc还在起伏的胸膛,他会以为这是一群死尸。   也正因为如此,阎飞等人离开时很顺利,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燕月明四下搜寻,很快注意到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堆被烧焦了的花的尸体。从依稀可辨的花叶来判断,这些花就是院子里种的花。   凑上去仔细闻了闻,还有股熟悉的香味残留。   不用他问,黎铮反过来问他:“你觉得这是什么?”   燕月明眨眨眼,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熏香的原材料?”   黎铮随手采下一朵小粉花,“是。把它们一起点燃,就是针对npc的迷香。”   燕月明若有所思,“所以学长种了满院子的花,不单单是为了好看和喜欢?难怪这里是安全屋啊……那如果最后相打过来了,我们把整个院子一起点了,是不是就能把相也给迷晕了?”   黎铮拈着花的手微顿,算是明白为什么昨晚燕月明睡着睡着突然发出阴狠冷笑了。   昨晚他听见声音,转过头去一看,发现燕月明竟然还抱着臂,身体躺得笔直,像是鬼上身。   可他确认过,小明还是那个小明,他没有被夺舍,也没有犯规,他只是在做梦而已。   小明,一款善良社畜,只在梦里当主宰世界的霸主。   “学长你为什么在笑?”   “你看错了。”   燕月明可以笃定自己没看错,因为早晨的阳光下,学长笑得特别好看,那瞬间的心动是不会骗人的。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想学长为什么骗人了,外面的npc陆续开始“诈尸”,花园路111号,热闹起来了。   “谁踩我?”   NPC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看仿佛在梦里。他们什么时候睡着了?怎么会都躺在地上?有些来得早的,明明记得刚开始没多少人,现在这人口密集程度都可以直接站起来开轰趴了!   “呜呜呜呜……”有娇羞猛男在哭泣,拉着旁边一位女NPC的袖子,非说两人昨晚靠在一起睡着了,污了他的清白。   隔壁的几个人则在互相指责对方给自己脸上画王八,吵吵半天,最终把矛头对准了无辜路过的火柴人身上。因为火柴人的头是炭啊,他可以把头当画笔。   火柴人很生气,他只是平平无奇的隔壁邻居罢了!   作为111号东边的邻居,他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他们脸上的王八是北边的邻居榛子画的。他趁所有人都被迷晕了,不好好学习,从家里偷偷溜出来,在大家脸上作画。   说曹操曹操到,榛子背着书包出现了,不用等别人问他,他立刻否认:“不是我干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NPC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这么明显的假话。他们马上就要把榛子捉起来报仇,胡地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传统,主张的就是人人平等,谁都能打。   榛子背着书包乱窜,这个NPC身上踩一脚,那个NPC头上跨过去,以一己之力加快了NPC诈尸的速度,一边跑还一边威胁,“我今天可是要去上学的,哼哼,我已经超过9次旷课了,我老师马上要来家访了!你们等着!”   谁也不知道一个旷课9次的人有什么可得意的,唯有他的邻居火柴人最先反应过来。榛子留级了,他上的不是小学,是幼儿园。   胡地幼儿园,很可怕的。   火柴人的黑炭头都吓得有点发白了,决定先行跑路。可他刚跑到路口,前方便传来轰鸣声,一支光轮摩托车队呼啸而来,将前路阻挡。   “咳、咳咳……”扬起的尘土弥漫路口,火柴人连忙捂着口鼻退到路边,发现这车队的目的地就是花园路111号。   胡地飞车党来袭,花园路111号又将如何应对?   榛子第一个爬进了水沟里,NPC们纷纷作鸟兽散。   燕月明急忙看向黎铮,就见黎铮打开了小院里用来浇花的水龙头。水龙头上接着半通明的软管,软管很长,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可调节大小的喷头。   “哗——”水出来了,黎铮把喷头开到最大,那水便如同雨雾洒向院子。燕月明心念微动,回过头去,只见原本站在廊下的草鱼王子已经张开了鱼鳍,助跑,起飞。   那金灿灿的大鱼飞进雨幕,须臾之间,散开的雨雾重新聚拢成水流,越过花草,越过篱笆。金色的鱼落在水流之上,尾巴轻甩,便如同一尾真正的鱼儿般游动,而后顺着水流,加足马力,弹射冲击!   “砰!”金色的鱼头狠狠撞在最前面的一个飞车党身上,与此同时,整个鱼身横过来,鱼尾重重击打在另一个人的脸上,发出“啪”的清脆声响。   接连两人被带翻,整个车队顿时撞在一块,连环追尾。   “哇,好酷啊!”榛子顶着片水草从水沟里探出头来,发出由衷的赞叹,扒在篱笆上伪装成木头的火柴人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其他NPC纷纷避让,而燕月明却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带着疑惑、不确定和心虚,小声问:“学长,那个,就是那个黄金人俑,刚开始不会是想转生成一条……龙吧?”   黎铮轻描淡写,“只是尝试。”   从黄金人偶到小金鱼,这是根据黄金这个质地来进行的转化。金鱼到龙,则是寓言故事的衍生。鲤跃龙门,越过去就是龙,越不过去就是鲤。   可谁知道,燕月明会提前开盖呢?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上帝小明扼腕叹息,黎铮看到他那副后悔又心虚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而就在这说话间,草鱼王子还在大杀四方。   水流所指之处,草鱼王子如入无人之境。“幕后黑手”黎铮却只不过是站在院子里,拿着水管,悠然自得得仿佛在浇花而已。   飞车党被草鱼王子撞倒,刚想爬起来,就又被水流击中。水流一到,鱼就又来了,它用头撞,用尾巴扇,还会用脚踩。   一米多高的鸡爪子,杀伤力是高跟鞋的一百倍。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因为这家还养了狗。   虽然在NPC眼里,狗不是真的狗,而是狗狗挂件。但在胡地,一米多长的狗狗挂件也是可以存在的,它甚至还可以动,还会咬人。   “汪!汪汪汪!”大黄表现得异常凶猛。   草鱼王子的出现让它有了危机感,刚才的那一幕更是让它心中警铃大作。它不能输,这个家,只能有它一条狗!   “汪汪汪汪汪!”   那是狗和鱼的二重奏。   飞车党、包括之前的NPC们,被撵得鸡飞狗跳,唯有扒在篱笆墙上的火柴人,以及提前躲进水沟里的榛子逃过一劫。   榛子紧紧抱着自己的小书包,一脸庆幸。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画在手腕上的表。歪歪扭扭的表是活的,指针在走,而此刻它准确地指向了8:09分。   糟糕,迟到了。   榛子刹那间后颈一凉,手脚并用地从水沟里爬起来。可是已经晚了,当他揪着岸边的草爬起来,刚刚抬头就看到了从路的尽头缓缓走来的身影。   是园长,园长竟然亲自来了。   “救命啊啊啊啊啊!”   榛子迈着小短腿夺路而逃,书包在仓惶间掉落在地,什么书本、试卷都随风飞扬,眼泪飙射的速度随着悔恨值节节攀升。   最终,一同洒落在花园路111号的门前。   “求求泥们,救救窝!”他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劈叉了,小小的人儿扒在门口,嚎得撕心裂肺。而门内的燕月明,抬手接到了一张飘来的试卷。   卷子上一空白,他是真的一题都没写。 第268章 胡来之地(二十)   号称最讨厌人类小孩儿的黎铮,开门收留了痛哭流涕的榛子。榛子自己都愣住了,觉得不对劲,燕月明却只觉得学长果然人美心善。   很快,园长就来到了111号的门前,礼貌地抬手敲门。   燕月明谨慎地透过篱笆缝隙打量她,却不料正对上她含笑的眼。   今天的园长仍然戴着草帽,扎着麻花辫,草帽上系着红色的蝴蝶结,耳朵上缀着纽扣做的耳坠。那笑容甜美,眼神亲切、友善,看得燕月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好啊,小明,可以开门请我进去吗?”她的声音也特别好听,像黄鹂鸟一样。   燕月明一时被她蛊惑,直觉也告诉他,这个NPC对他似乎没有敌意。在迄今为止知道的所有小姨的追求者中,园长最不让人反感,毕竟谁会讨厌漂亮又有礼貌的小姐姐呢?可阎飞的话犹在耳畔,让燕月明在最后清醒过来。   “学长?”他谨慎地询问黎铮的意见。   “你想开就开。”黎铮随手关掉水龙头,再看向门外时,却又换了一种说法,“园长小姐上门做客,却空手而来吗?”   园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失笑,“这确实是我的不是。那么请问门内的这位先生,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呢?”   燕月明眨眨眼,这竟然还可以自己提吗?他看向黎铮,黎铮道:“只要是燕月明喜欢的,都可以。”   闻言,园长小姐的笑容愈发亲切了,“那么小明,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呢?”   燕月明顿时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就忽然让他开口提了?可他不知道要什么礼物啊,他从小到大都没干过几次主动索要礼物的事情,不由把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黎铮。黎铮莞尔,目光扫过他的小金斧。   小金斧?金子?昂丁?   燕月明眨眨眼,仔细揣摩着他的意思。如果说学长不能言明,是因为园长就在外面听着的话,那么……   “园长小姐认识我小姨对吗?”燕月明主动问话。   “是。”园长语气轻快。   “如果您跟我小姨是朋友,那就是我的长辈,您送什么都可以。”燕月明决定把选择权重新交回园长手上。   一来,如果黎铮有明确要他拿到的东西,不太可能不事先跟他说,非要让他猜。学长不是这样的人。   二来,小金斧也是意外得来的,昂丁看在小姨的面子上,主动把斧子送给了他,而不是他要来的。   话虽如此,燕月明说出这些话时,心里还是紧张的,只是面上没露,紧握的拳头都刻意松开了。他能察觉到学长一直在有意引导她,让他思考,让他做主,他也在不停地练胆,让自己更大胆一点,更自信一点。   那厢,园长小姐微微歪着头思索了几秒,在燕月明紧张期待的目光中,会心一笑,摘下了草帽上的红色蝴蝶结放在掌心。   “这个可以吗?”   燕月明再次看了眼黎铮,见他没反对,便主动上前打开大门。双手接过蝴蝶结,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园长微笑颔首。   榛子却是要哭死了,一路连滚带爬躲在屋里瑟瑟发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隔壁邻居是魔鬼,根本不会那么好心收留他的,他们骗他进来,还要把园长放进来,这不就是、不就是……   欸,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关门打什么?   榛子平时不好好上课,是真不记得了,就在这时他看到屋子里还有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猪。他认出来是昨晚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那只,一人一猪隔笼相望,无语泪两行。   关门打猪对吧?是关门打猪吗?   大门口,园长刚要进门,大黄和草鱼王子紧急回援。作为一条合格的看门狗,大黄怎么能允许有人没有经过它的允许就进去家门呢?   “汪!”人类,报上名来!   “汪!”草鱼王子有样学样。   园长轻灵地后退一步,裙摆轻扬,与此同时把手指抵在唇上,“嘘。”   只是一个气音,却叫大黄如临大敌。   燕月明怕大黄出事,连忙想叫住它,却被黎铮伸手拦住。   “别急,再看。”黎铮道。   那厢,大黄面露警惕,没有急着上前。它在打量,似乎觉得很奇怪,眼前的这个人类没有人类该有的气息,很可怕,但又没有那只臭鸟那么让狗讨厌。   她身上香香的。   大黄疑惑不已,迟疑着想要凑近了再闻一闻。园长却把手伸向了草鱼王子,在它脑袋上摸了摸。   草鱼王子睁着双鱼眼睛,也不反抗,傻不愣登的。   “汪!”大黄不可置信,人类不是都喜欢摸它的吗?为什么又去摸那条假狗?   是可忍大黄不可忍,它正要跳脚,园长又突然看向屋内,秀眉微蹙。   “抱歉。”她对燕月明和黎铮点了点头,便快步走进门内,直奔卧室。   卧室里,榛子正带着粉红小香猪逃跑。   他先是趁着园长被大黄拦下来的档口,偷偷摸摸把猪从笼子里抱出来,再鬼鬼祟祟躲进卧室,打开电视,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带着猪往电视里钻。   此时此刻,小香猪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电视里,可屁股和后腿还在外面,拼命扑腾。   榛子怕它发出叫声引起注意,一边在后面死命推,一边压低声音安抚,“别怕,我带你逃跑。”   可下一秒,熟悉的甜美嗓音在他背后响起,“你想逃去哪儿?”   榛子:“!!!”   园长一步步靠近,她走得不快,那小皮鞋发出缓慢又富有节奏的哒哒哒的声音,落在榛子耳朵里就像催命符。   小香猪还在扑腾,那两条后腿都快蹬直了,仿佛在催促——   推我啊,快推我啊!   可是榛子已经跪了,跪得干脆利落,扑过去抱住了园长的腿,“对不己,园长桀桀,窝错了!泥原谅窝吧,呜呜呜呜呜呜……”   熟悉的哭嚎,熟悉的求饶,让跟在后面进来的燕月明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再看电视机,屏幕上卡着只粉红小香猪在蹬腿,而电视里播放的画面正是胡地的《早间新闻》。   新任主播孟平海看着突然出现在演播室里的粉红小猪头,接受良好,面不改色地继续播报。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再次提醒大家,不信谣,不传谣。沙波家族托本台郑重声明,他们不对今日凌晨发生在医院厕所的坐便器碎裂事件负责,也否认与手术室内发生的肾脏人传人现象有关……”   燕月明:“……”   什么碎了?什么人传人?一夜过去他又错失了什么精彩剧情?   “榛子,你的作业呢?”园长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掉、掉了。”榛子瑟瑟发抖。   园长便神奇地从自己随身的斜挎布包里,掏出了一份试卷。   “你掉的是这份试卷呢?”她说着,又掏出一份,“还是这份呢?”   “还是这份呢?”   “还是这份呢?”   试卷纷纷扬扬落下来,几乎要把榛子淹没。那一瞬间,园长的身影在燕月明心里逐渐跟学姐阙歌重叠。   题海战术,恐怖如斯。连小香猪都不蹬腿儿了,身体僵直在那里伪装挂件。   真·挂件大黄到了门口,看到屋里的情形,心中警铃大作,极限刹车,掉头就跑。一路撞飞草鱼王子,又绕到窗口,悄悄探出一个狗头。   屋子里,榛子变成了真的榛子,他开了。   物理意义上的开了。   园长从他打开的脑袋里淡定地揪出了一把杂草,叹道:“果然是草包。”   下一秒,她又拿出一张全新的写满了字,打了100分的试卷,团吧团吧塞进去。   从外表看,团成一团的纸就像是人的皱巴巴的脑子。   燕月明:“……”   塞完了,园长又回头看向他们,礼貌发问:“请问,这里有针线吗?我需要缝一缝。”   燕月明:“哈哈。”   救命,我怎么手脚有点发软,头皮也凉凉的。   这时黎铮淡定地拿出了他的钩针递过去,优雅、大方、得体。   园长接过,礼貌道谢。   当代文明人,共建和谐胡地。   燕月明:“……”   好像有哪里不对呢,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园长缝好了榛子,就把人带走了。榛子得了新的脑子,整个人都看上去聪明了很多,智商占领高地,眼神里都开始闪烁智慧的光芒。   临走时,他还给燕月明和黎铮鞠躬,“谢谢你们,美好的一天从美好的祝愿开始,祝福你们,再见。”   燕月明彻底失语,回到屋里,看到粉红小香猪还翘着屁股卡在电视机里,更无语了。   “这怎么办?”他问。   “把它拉出来?”黎铮道。   燕月明不疑有他,学长这么说了,他就这么干了。黎铮该给他递过来一副手套,燕月明想到学长的洁癖,乖乖戴上,然后去拉小香猪。   可小香猪已经承受太多了,它只以为小命不保,当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惨叫声传入演播室,再经过直播,传遍胡地。   霎时间,整个胡地都为之颤抖。   “怎么了怎么了?猪妖现世了?”   “哪里在杀猪?!”   ……   主播孟平海攥着文稿的手紧了紧,用尽可能平和的声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观众朋友们,不信谣,不传谣。本台没有在杀猪,请注意,本台没有杀猪。”   叮铃铃,热线电话打进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声音响起,“歪,电视台吗?猪肉多少钱一斤啊?”   孟平海面无表情:“说了没有杀猪,再问杀你。” 第269章 胡来之地(二十一)   这一天,整个胡地都知道电视台杀猪了,医院的坐便器炸了,还有小丘塔,也倒了。   燕月明错过了电视新闻对于小丘塔倒塌事件的播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花园路111号很快就又迎来了两个新的客人。   那是小丘塔的两个黏土守卫,圆滚滚的脸蛋、红扑扑的脸庞,梳着双丫髻,穿着漂亮的襦裙,二八年华,憨态可掬。她们一个衣服上绣着金色的桃子,名字就叫桃子,一个绣着枇杷,名字就叫枇杷。   桃子跟枇杷总是撑着油纸伞,哪怕天根本没有下雨,也照旧撑着。她们哭哭啼啼地跑来敲门,仔细一看,脸上却根本没有眼泪。   也是,黏土人怎么能流眼泪呢?会化的。   “嘤嘤嘤……”一身朱红衣衫的桃子,说话娇滴滴的,看到燕月明就做西子垂泪状,“小明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歪楼的y先生他、他找不到我们家国师,就叫人把小丘塔给推倒了。”   “是啊大人,y先生不讲道理,就会欺负我们弱女子,我们现在都已经无家可归了,好惨好惨,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嘤嘤嘤……”枇杷也不遑多让,说着说着就要往燕月明身上倒。   谁知黎峥伸手揽住燕月明的腰,将他往后一带,于是燕月明到了黎峥怀里,而枇杷“唉哟”一声倒在了地上。   燕月明很错愕,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小明大人?”   黎峥莞尔,“小明大人很惊讶吗?”   小明大人点头之后又连连摇头,这不行、这不行,他担不了这称呼,感觉会折寿。可桃子和枇杷不听啊,她们一直在嘤嘤嘤,坐到地上后就嘤得更厉害了,而他和黎峥站在旁边,活脱脱像一对负心薄幸的狗男男。   “Q塔还没有消息吗?”燕月明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   桃子和枇杷纷纷摇头,不一会儿又说起了自己的悲惨身世,希望小明大人能够收留。燕月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继续问:“可小丘塔出了事,你们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枇杷的哭声顿了顿,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来回答他:“当然是因为国师大人临走前交待的啊,他说万一小丘塔出了事,就让我们来找你,说是你欠他的。”   燕月明:“啊???”   我欠他什么了?   初时的惊讶过后,燕月明又开始怀疑,她们是不是知道Y先生去找Q塔的麻烦,是自己在背后撺掇的了?是Y先生出卖了他,还是Q塔这个国师真的能夜观天象,未卜先知?   可他发誓,他只是想借Y先生的手找到Q塔,绝没有要他连Q塔的老巢一起推平啊!   黎峥适时地解答了他的疑惑,“他和唐乔一起失踪,目标明显,小丘塔早晚出事,这不难预料。他是跟你没有交集,但唐乔有。唐乔的债,就是你的债。”   燕月明仔细一想,还真是,紧接着又往深里琢磨了一下,“那现在来看……Q塔对于这些事情早有预料,是不是说明,他的失踪不是意外?我小姨的失踪也不是意外?他们早料到自己会出事,所以提前做了安排?”   这件事最奇怪的点在于,Q塔发消息说“速来”,让他们觉得情况紧急,可来了之后,胡地又风平浪静。   这平静的海面下呢,又仿佛涌动着暗流。空间站跑路了,SB重置了,歪楼倒了,给出的信息似乎很多,但很繁杂,燕月明一时还没办法把它们顺利地串联起来。   小姨啊小姨,你究竟在哪里呢?   与刚开始的忧心不同,现在的燕月明心里,已经多了几分属于大冤种的惆怅。而接下去发生的事,更让他应接不暇。   大黄和草鱼王子打得飞车党落荒而逃,但原本聚集在花园路111号周边的NPC们并没有彻底离去。他们只是躲到了更远的地方,继续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企图把粉红小香猪夺走。   园长并不在乎小香猪,她带着榛子回家,等她结束家访从榛子家离开时,燕月明刚刚决定收留桃子和枇杷。   就在这时,沙波家族的人终于到了。   彼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燕月明、黎峥、桃子和枇杷站在111号的门口,园长带着榛子从距离50米远处的榛子家出来,而沙波家族的人刚到路口。   三方人马的站位形成了一个奇妙的三角。   园长笑了。对她来说,沙波家族的人也是她学生的家长,赶早不如赶巧,她当即决定就108宝的不服管教问题与他们进行一番友好交流。   可沙波家族来的人是沙波B,她是108宝同父异母的姐姐,对于那108个突然冒出来跟她抢夺遗产的弟弟,不雇凶杀人就不错了,还关心他们的学业?   滑天下之大稽!   沙波B建议园长将便宜弟弟们开除,园长却说幼儿园只有被改造的草包,没有被开除的学生,一切类似行为都是对她教学和管理能力的质疑和挑衅。   双方没有谈拢,互相都觉得对方不识好歹,于是——她们打起来了。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战斗。   园长是个脆皮,真论肉搏能力,她连小明都比不上。可她是稻草人,往那田埂上一站,周围十里八乡的鸟都来了。那些或正常或异形的鸟,朝着沙波B和她的保镖们俯冲而下,似乎把他们当成了可以食用的稻谷。   一个保镖好不容易找准机会冲破阻截,来到了园长的五米范围之内,可再往前,他一步比一步僵硬,直到他的手都快抓住园长的肩膀,他却再不能寸进。   他的胸膛不再起伏,仿佛失去了呼吸,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稻草人。   可沙波B也不是吃素的,她很快就使出了钞能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抛洒出去,扬声道:“一次十万。”   十万一次,有人蠢蠢欲动,但还在观望。   沙波B再次抛洒钞票,当那红色纸钞纷纷扬扬如春日柳絮般飞舞时,伴随着她“二十万”的喊价声,潜伏在周围的NPC们出手了。   榛子就跟在园长身后,此刻的榛子聪颖好学、尊师重教,看到那么多人对自己敬爱的园长出手,如何能忍?他立刻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类似悠悠球的东西,球甩出去,掠过田埂旁边的水沟,带起污水直直地朝前面的NPC泼洒。   奥义·臭水沟攻击!   “不要打啦,不要再打啦,嘤嘤嘤。”桃子和枇杷作为第三方,倾情加入。她们也不打,只是隔着一定距离劝架。那伞正好能阻挡飞来的水滴,而她们躲在伞下时而惊呼,时而啼哭,竟是比另两方的参与感还要强。   燕月明看着眼前的混战,嘴巴微张,不知道该发表什么评价。回头看,黎铮兴致缺缺,问:“早餐想吃什么?”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大厨老三当主播去了,昨晚根本没有回来,而他们自打起床后就一直在迎客,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吃面吧。”燕月明道。   一刻钟后,燕月明和黎铮坐在小院的紫藤花架下,对坐吃面。今日黎铮难得下厨,一碗面,再加一个荷包蛋,还尚在黎老板的厨艺允许范围之内。而燕月明就自告奋勇帮他打下手,在旁边夸夸夸,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当小院里升起炊烟的时候,外面在打;当两人坐下开始吃面的时候,外面还在打。   远远瞧着,好像还有新人加入。   “乡村版三国演义。”黎铮悠然自得地靠在竹椅的背上,用纸巾擦着筷子,“现在是诸侯争霸了。”   燕月明总是能从学长口中听到这样的幽默点评,而他拿起望远镜一看,发现大黄和草鱼王子也在里头。这俩自成一方,主打骚扰奇袭战术,满场乱窜。   花园路111号,就像那暴风雨中唯一的岛礁。任风雨飘摇,自巍然不动。   燕月明如今也能装样了,就像电影里的主角,敌人都打上门来了,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边吃早饭。   半个小时后,外头的人倒了大半,医院的救护车都来了,黎铮这才起身,道:“我们跟过去。”   “去医院吗?”   “是。”   医院之旅,势在必行。   黎铮先回卧室,拿起雨伞把小香猪给彻底戳进了电视机里。说时迟那时快,小香猪以一个乳燕投怀的姿势扑进老三孟平海的怀里,惹得他咬牙暗骂“别人托孤你托猪,来生轮到你做猪”,但碍于是在演播室里,他不得不遵守自己精英主播的人设,保持得体。   胡地电视台说到底也是SB集团的产业,小香猪到了这里,可有无数的人会想要从他手里夺走。黎铮这是,丢了个烫手山芋给他啊。   霎时间,演播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了,如有实质般黏在孟平海的身上。孟平海皮笑肉不笑,伸手捏住了小香猪命运的后脖颈,给他手动闭麦。   “各位,有何见教?”   那厢,黎铮已经准备出门。   大黄可不准万恶的人类再把自己丢在家里,看到两人出门,立刻从战场飞奔回来,咬住燕月明的裤腿非要跟着。   燕月明有点为难,他怕大黄这个敏感的身份,一旦离开安全屋就会出事。但黎铮似乎早有准备,他随手锁了门,挂上了闭门谢客的牌子,便安排好了一切。   飞车党仓皇逃离时,留下了几辆光轮摩托。他不仅要带着大黄和草鱼王子一起走,还捎上了桃子和枇杷。   花园路车队,即刻出发。   可光轮摩托的速度再快,都赶不上剧情变化的速度,等他们跟着救护车抵达医院时,医院剧情已经大变——沙波一死了。   抬着沙波B的担架,和躺着沙波一的病床擦肩而过。   “爸爸!”沙波B满脸惊愕地扑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的爸爸,那么大一个爸爸,怎么就死了?!   燕月明也很震惊,跟黎铮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到什么,急忙问:“在前面那些不断重置的剧情里,沙波一死过吗?”   黎铮勾起嘴角,意味莫名,“从未。” 第270章 胡来之地(二十二)   沙波一的死仿佛一个信号,拉开了胡地崩坏的序幕。   “谁?是谁杀了我亲爱的家财万贯的爸爸?!”孝子贤孙沙波B发出了灵魂拷问,但还没等她找到答案,医院里先乱了起来。一个保安慌里慌张地推开楼梯间的门跑进一楼大厅,气喘吁吁道:“跑、都跑了!都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忙拦住他问话,这才知道——负一楼太平间发生了尸体逃逸事件。   整个太平间里空空如也,所有尸体去向不明。紧接着,更戏剧性的事情出现了。沙波一的妹妹沙波三,那位臂弯里挎着包的贵妇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沙波D突然现身,手里拿着据说是沙波一的遗嘱,宣布继承沙波集团,成为新任董事长。   千钧一发之际,沙波A带着律师和自己的太太招娣赶到,高声呼喊:“遗嘱是假的,沙波家的传统是由长子继承家业!”   语毕,他又看向沙波三,语重心长道:“姑姑,不要胡闹。”   沙波三当即冷笑,“大侄子,不是我说你,你都不能继承香火了,还在这里争这些做什么?”   沙波A又羞又愤,涨红了脸。   不等他辩驳,沙波三又乘胜追击,“你以前没被阉的时候也没见你生下个一儿半女,可见就是个不能生的,要你何用!长子复长子,沙波何其多!更何况你现在都生不出长子来了,可见你这个长子只是个千子罢了,下边一瞥儿都没了,怎么还好意思出来见人,你个废物!”   沙波A摇摇欲坠,“你——”   沙波三:“你什么你,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沙波A差点吐血,一旁的招娣连忙扶住他,顶着一幅苦相,道:“老公,我也想帮你的,但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不好开口再让你因为我被人笑话,嘤嘤嘤。”   招娣的嘤嘤嘤,跟桃子和枇杷的嘤嘤嘤完全不同,嘤得人一颗心仿佛泡在了黄连水里,充满了苦涩。   沙波A更摇摇欲坠了,甩开她的手,忽而指着沙波D,悲怆发问:“那你告诉我,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嚯。”   围观群众发出惊呼。刺激啊,真刺激啊。   招娣瞳孔震动,不用人推便自动倒地,一手撑着地砖,一手捂着胸口,“你怀疑我?你都这样了,我还对你不离不弃,你竟然还怀疑我?不……原来竟是我错了,我不该觉得只要我对你足够好,就可以捂化你那颗冷硬如石头的心,弟妹说的没错,你们都没有心,一切都是我的奢望,嘤嘤嘤……”   嘤嘤嘤如同魔咒,让沙波A头疼欲裂。而这时,沙波D终于忍不住了,大跨步向前,“你不要欺负她,沙波A,你算什么男人,有种你冲我——啊!”   人群里偷偷探出来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绊了沙波D一下。沙波D来不及闪躲,竟直直地往前倒,以一个英勇的头槌,正中沙波A的——胯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沙波A发出惨叫。   “嘶——”围观群众倒抽一口冷气。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沙波D!你哥是真的没种,但也不至于这么往他伤口上撒盐啊,瞧瞧、瞧瞧,这真是——   “太劲爆了,快让我看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顷刻间沸腾。   “我不是,我没有!”沙波D焦急地为自己辩解,但没有人信。燕月明倒是信他,因为他看到了,始作俑者是沙波B。   是她伸出脚绊了沙波D,借这位隔房堂弟痛击了沙波A,并把锅扣在沙波D头上,一石二鸟。   很快,沙波A被担架抬走,路过燕月明前面的柱子。燕月明躲在柱子后面,悄悄探出头去看,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伸手去遮眼睛,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   黎峥觉得他可爱,但一想到他在看什么,又忍不住把人拉回来,道:“小心长针眼。”   学长吃醋了吗?   燕月明窃喜。他觉得学长多虑了,想他小明,虽然从小到大除了编制大考的第一名,还未取得过重大成就,但他什么好东西没看过!   他可是很有品味,很挑剔的小明。   黎峥:“……”   他该骄傲吗?   “你在这里盯着,我要再去一趟隔壁。”黎峥道。昨天为了追燕月明,他临时从赌场离开,有些事还没办完。   燕月明:“学长你放心吧,我不会乱跑的。”   话音落下,燕月明又想起他昨天骑着鱼飞了的事实,忙找补道:“除非是不可抗力,不能怪我的。”   黎峥莞尔,“也不能乱看。”   燕月明诚恳点头,而等黎峥一走,他就把斗笠一戴,带着他身边的“四大金刚”成功融入了吃瓜群众的海洋里。   在这样的场合,黎峥太鹤立鸡群了,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吃瓜人。他一走,燕月明立刻如鱼得水,凑在一位阿姨NPC的身边,问起了发生在医院的二三事。   “哇,原来是这样啊。”   “嗯嗯嗯,您说,我听着呢。”   “天呐……”   “不得了,我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   桃子和枇杷作为土著,融入得比燕月明更彻底,襦裙上还有暗藏的口袋呢,往外一掏就是一大把瓜子。只可惜那瓜子也是黏土做的,燕月明根本吃不了。   草鱼王子则做了伪装,戴着高帽披着斗篷遮住细腿,看起来没那么金光闪闪了,像个鱼头怪咖。大黄见它变得不一样了,自己也非要变,碎花小方巾往头上一裹,再配上墨镜,村头小靓狗重出江湖。   这么一队人,可疑是真的很可疑,不过这是在胡地,可疑反而正常。   燕月明打听八卦的同时,沙波家的战争已经开始从一楼大厅转移。可怜的沙波A被抬走了,始作俑者沙波D却还贼心不死纠缠嫂嫂。   招娣宁死不屈,企图撞柱。谁知沙波D竟是个痴情种,上前拦截,然后被看似柔弱实则大力的招娣一把撞飞。   众人只见沙波D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在无数的惊叹声中,落在了……他大伯沙波一的尸体上,把他大伯砸得差点儿诈尸。   与此同时,病床因为被砸的推动力,开始滑行。   “爸爸!”   “儿子!”   “天呐!”   “哦豁!”   大家都开始追。   燕月明被挤在人群外围,心里急得要死,但也是真的赶不上趟。回头一看,好家伙,身后的人呢?   桃子和枇杷已经冲出去了,一人骑狗,一人骑鱼,再撑把伞,人群之中她们最耀眼。   救命。   大黄你怎么就突然屈服了?燕月明真是想不通,但这会儿也没时间问,他还得顾着医院里的规则不能乱来呢。   譬如,医院里禁止“秦王绕柱”。   这是学长特意叮嘱他的,让他不要绕着柱子走。绕一半还行,绕整圈的话,绕完之后必须马上给自己来一刀,然后去挂急诊。   又譬如,避开所有4、四,或跟这个数字有关的东西,因为不吉利。一个不注意,你就会倒血霉,而后被推进手术室抢救。   活下来算你命大,活不下来,火葬场见。   火葬场的生意是真的很好。   再譬如,医院有严格的时间规定。什么时候门诊开门,什么时候可以探视病人等等,不能错过时间,否则你在错误的时间留在错误的区域,一律被判为精神病人,送入精神病区。   去了那里,成为一个疯子的概率比死亡要高,就算救回三院,大概率也治不了了。   总而言之,医院是个危险的地方,比橙红小镇那个小诊所要危险得多。燕月明不敢掉以轻心,可麻烦却总是会主动找上门。   这个麻烦,指的是实际存在的麻烦——麻烦无限公司的员工。   燕月明看到那张熟悉的丧尸脸,心中一凛,立刻想起了在麻烦无限公司时看过的电视节目。有一个隶属于市场部的麻烦去胡地出差,路遇抢劫,而后被奇志逮着采访。   在那个采访里,麻烦的胳膊断了,而此时此刻,他正吊着胳膊从一楼的走廊里穿过,去坐电梯。   可时间都过去多久了,麻烦的胳膊还没好吗?   燕月明思绪飞转,他直觉这个线索不能错过,于是思忖了几秒钟便快步追上去,步伐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果敢。   当然,他不是单枪匹马地就上了,四大金刚随后便到。   “叮。”电梯门开。   麻烦顶着那张呆滞的丧尸脸,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了电梯。当电梯门缓缓关上时,一只手忽然出现在电梯口,拦住了即将关闭的门。   燕月明微喘着气,迅速打量过电梯附近的陈设,而后深吸一口气平缓呼吸,以相对镇静的姿态步入电梯。   这时NPC们完全被SB风云吸引,电梯里空空荡荡,只有麻烦一人。医院的电梯还有个特色,那就是不同的电梯可能去往的楼层不一样,麻烦乘坐的这个,停靠楼层为:B2-4,9-12。   麻烦对于燕月明和四大金刚的出现,毫无反应。他呆呆地站在角落里,任凭桃子的伞把他怼到角落里,也一声不吭。   燕月明谨慎地扫了眼楼层按键,只有一个B1亮着。   他记得B1有太平间。   真是要命。 第271章 胡来之地(二十三)   阳光照不到的-1层,常年开着电灯。通往太平间的那条白色走廊格外得长,灯光不知为何在闪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明显的消毒水味儿。   一个吊着胳膊的丧尸拖着僵硬的步伐走在里面,画面诡异又滑稽。   燕月明却是不敢再轻易往前走了,因为他隐约听见水滴的声音,藏在脚步声里,“啪嗒、啪嗒”,从上至下。   他立刻从包里取出望远镜,看向天花板。走廊里的天花板一切如常,除了闪烁的灯光外,没有渗水。而走廊尽头的太平间的大门敞开着,难道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略作思忖,燕月明就从包里摸出一个玻璃珠,朝着太平间扔过去。珠子落地,滴溜溜滚得很快,眨眼间就超过了麻烦,率先滚进房间内。   小小的玻璃珠暗藏玄机,内置多面镜。燕月明透过望远镜,再透过镜子,看到了太平间内部的情形。   房间里空空如也,几个停尸柜的柜门开着,看起来像是那个保安发现尸体不见后,急匆匆打开了数个柜子检查,后又因太过惊慌逃离,没有来得及关上柜门。   从柜门到门口的地面上,有半截沾了水的脚印。   脚印的上方,燕月明没能通过镜子看到,但是他放下望远镜看到了即将走进太平间的麻烦,忽然灵光乍现——   通风管道!阴暗爬行!   水有可能是从通风管道里滴下来的,为什么那里面有水?因为冷冻过的尸体放在常温状态下,就有可能凝结出水珠。   燕月明霍然抬头看,有了,在那儿!   他迅速招呼四大金刚一起折返,大概十米远的地方就有一个通风管道的入口。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燕月明决定上去一探,可怎么上去成了一个问题,走廊里没有任何可以垫脚的东西。   枇杷决定为他排忧解难,娇俏地眨眨眼,说:“你可以把我拆开了扔上去呀。”   燕月明愣住,“啊?”   桃子怕他没听懂,善解人意地上前,一把就将枇杷的左手给拽了下来,举给燕月明看,“哝,你看,就这样,很简单的!”   燕月明:“……”   谢谢大家。   谢谢各位胡地父老乡亲的支持!   燕月明不是个矫情的人,他知道这些听起来奇奇怪怪、恐怖又残忍的事情,对胡地NPC来说真不是什么事儿,不如大方接受,并诚挚感谢。   就是——   “你要先把我的头扔上去哦,不然我看不见。而且、而且你要轻一点,人家的脸要是砸歪了,嘤嘤嘤,我不活了。”枇杷这话说出来,燕月明压力山大。   他努力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先用伞把通风管道的盖子给捅开,再小心翼翼地摘下枇杷的头,控制力道扔上去。怕她的脸沾上灰尘,他还特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   紧接着,是四肢和躯干。一整套流程下来,让燕月明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抛尸的变态杀人魔。   被人抛尸一般都往下抛,只有他,是往上抛的。被抛尸的尸体还能突然诈尸,主动伸手来接自己的腿。   太丧失了。   很快,枇杷在通风管道内自行组装完毕,开始往太平间的方向探索,燕月明便带着桃子、大黄和草鱼王子前去接应。   燕月明借用了枇杷留下来的伞,挡住头顶那忽闪忽闪的灯光。草鱼王子戴着高帽、大黄戴着头巾和墨镜,倒是不用再遮。   【不要走入忽闪的灯光里】   这也是医院的规则之一,犯规的后果是容易触发灵异事件。   燕月明打头阵,手握小金斧,全神戒备。   此时麻烦已经进去了,但太平间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而越是安静,不安和心慌便从每一条墙缝里钻出来,连同那忽闪的灯光一起,和心跳同步。   麻烦怎么没声儿了?他到底来这儿干嘛?   燕月明又用望远镜看了眼玻璃珠,却没搜寻到麻烦的踪影。他不由松开握着斧柄的手,活动了一下手指,再紧紧攥住。   【死人的门不敲】严格来说,太平间里已经没有活人了,丧尸不算活人。燕月明大着胆子直接走进去,只见里面的灯光绿油油,绿油油的光里,麻烦正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床上,目光呆滞。   那是一张病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条纹床单,床头有输液的架子和标着17的铭牌,床尾还有放病例和报告单的白色小框。   病床位于视线死角,所以刚才玻璃珠没有照到它。   可无论如何,太平间里出现一张病床都很违和吧!   燕月明对上麻烦的眼神,共情能力强得他都开始心酸了。麻烦是丧尸不假,可此尸非彼尸,这位尸体朋友他还能走呢,何必把人赶到太平间来?   胡地医院,丧尽天良。   “你……”燕月明喉咙哽咽。   “哐当。”通风管道口被人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只见枇杷从上面探下头来,道:“小明大人,里边藏着很多尸体呢。你是要找男的啊,还是女的啊,老人呢,还是小孩儿呢?”   燕月明精神一震,顾不上回应她这河神式发问了,目光紧盯着麻烦,问:“是你把尸体藏进通风管道的吗?为什么?”   麻烦不会说话,但他很可疑地扭过了头。   燕月明注意到床头还有类似心电图机的东西,机器上延伸出一红一蓝两根导线,他当即眸光一亮,准备上前给麻烦接上,与他进行对话。   可麻烦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害羞,燕月明越往前走,他那脑袋就扭得越厉害,而后——咔擦一声脆响。   他脖子扭了,并且好像扭不回来了,流下了独属于丧尸的浑浊的泪水。   燕月明顿住脚步,脱口而出:“不是,这不怪我。”   桃子和枇杷则开启了欢乐的二重笑,咯咯咯得犹如银铃作响,在这太平间绿油油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渗人。大黄全身恶寒地抖了抖,但又止不住好奇,上前嗅了嗅麻烦——奇怪的人类出现了,长得由头右脚看起来跟人类差不多,就是气味特别奇怪。   待我大黄上前探索一番——   “呕!”大黄呕得舌头都要吐出来了,臭、好臭!   丧尸当然是不好闻的,对于嗅觉灵敏的大黄来说格外有杀伤力。燕月明则突然想起了上次麻烦在公司里开会时,他曾在他们的电子屏幕上看到的交流内容。   他们说,胡地的人看不起新人类,也就是丧尸。   所以这是麻烦单独住在太平间的原因之一吗?   此时,麻烦被大黄嫌弃,眼泪流得更凶了。   燕月明有点麻爪,但还是努力靠近,“别害怕,我没有恶意。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前段时间刚去过麻烦无限公司,只不过那时候你刚好已经来胡地出差了……”   说话间,燕月明终于来到了病床前,眼疾手快地拿起电极片贴在麻烦的两侧太阳穴上。“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机器屏幕开始闪烁,不一会儿,终于闪现出字符。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这群坏人,呜呜呜呜……】   满屏的呜呜呜,可见麻烦究竟有多伤心。   与此同时,桃子拿起了床尾小框里的病历本,随手翻了几页,惊讶道:“咦,他不光有骨折,还做过手术呢。”   燕月明:“什么手术?”   桃子:“挖肾手术。”   枇杷:“哇。”   燕月明这便想起他在一楼打听到的八卦,昨晚的手术室里发生了肾脏人传人事件,那肾脏从这个人身体里传到那个人身体里,逛了一大圈。   所以,麻烦的肾被挖了?可他是丧尸啊,移植他的肾脏岂不是自寻死……等等,沙波一死了啊!   燕月明脑海中的线索开始串联。   小香猪沙波E为了爱人苏宝儿,也为了谋夺沙波家的财产,买通医院,趁沙波一住院的时候挖了他的肾,和苏宝儿一起送进了转生炉。沙波一是不是发现了,所以他需要一颗新的肾填进去?结果阴差阳错踢到了铁板,自己把自己弄死了?   燕月明仔细回忆,他刚才远远地看过沙波一的尸体,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子上,似乎有色素沉淀,像是……尸斑?   可刚死的人,不可能那么快产生尸斑。   病变?   尸变?   糟了,麻烦的肾到底在几个人的身体里待过?沙波一现在是不是还在外面?燕月明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抬头呼喊枇杷,“枇杷,快下来!”   也许沙波一并不是第一个死者呢,如果太平间的尸体里,本来就有因为麻烦而死的病人,那么那些被藏起来的尸体就会成为传染源。   枇杷不解其意,但小明大人发话了,她还是很乐意配合的。可这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脚踝。   “呀!”枇杷发出惊呼。   与此同时,惊呼声、尖叫声,还有匆忙的脚步声杂糅在一块,量变产生质变,终于突破墙壁的阻隔,传入燕月明的耳中。   他霍然抬头看向头顶,上边是一楼。   果然出事了。   “砰!”枪声传来。   燕月明惊得心肝一颤,但他此刻的思维异常活跃,一边跳上太平间内用来放置尸体的平台,去拉枇杷,一边叮嘱桃子,“桃子,去检查麻烦手臂上的伤!”   床头的电子屏幕上,还在刷新麻烦的话语。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打断我的胳膊,还要让我住在这里】   【我的肾呜呜呜呜呜】   【都怪那个青蛙头】   【都怪那个青蛙头】   【啊!】   【美丽的小姐姐!!!】   ……   桃子弯腰好奇地去看麻烦的伤,打断了麻烦在脑海中的碎碎念。蓦地,桃子好似看到了什么,惊喜道:“小明大人,他的绷带上画了一个好奇怪的东西呢,像煎饼,但是好像有眼睛和嘴巴呢。咦?这又是什么?葱吗?”   燕月明:“!!!”   不,那是我的头发!   燕月明一听桃子的描述就知道是什么了,那是小姨笔下的他,头发像葱,脸圆得像煎饼,连小明看了都说丑。   可小姨的画作为什么会出现在麻烦的胳膊上,这一切果然都是安排好的吗?燕月明心中大惊,又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手里下意识地一个用力,就把枇杷从通风管道里救了回来。   只是人是救回来了,腿没有。   “我的小腿,被拽走了!”枇杷倒在燕月明身上,花容失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燕月明急得满头大汗,但转念一想,“诶?你们黏土人,都不会流血,不怕病毒的吧?”   枇杷:“不怕啊。”   燕月明:“……要不我再送你上去?我们两路夹击,把你的腿要回来?” 第272章 胡来之地(二十四)   腿是肯定得要回来的,但通风管道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尸体们已经开始阴暗爬行、满楼乱窜了,一时半会儿可能要不回来。   枇杷很是善解人意,宽慰道:“要不,我就当减肥了?小明大人只需要找到泥人张,让他重新为我塑形就可以,还能瘦许多呢。”   桃子第一个反对,“这不行。”   就在燕月明以为她们姊妹情深时,桃子又娇滴滴道:“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偷偷瘦呢?嘤嘤嘤。”   枇杷一脸为难,燕月明连忙承诺一定会想办法把她的腿拿回来,这才把她们都安抚下来。他再次抬头看了眼通风管道那黑黢黢的入口,外面的情形肯定不乐观,这时候冲上去,不是勇敢而是莽撞。   思及此,他连忙扶着枇杷从平台上下来,让她坐在草鱼王子的背上休息。而后用尽力气将平台从通风管道下方推走,这台子跟病床差不多,底下是有轮子的。如此一来,就算尸体从上边跳下来,没了台子接着,这一层楼的高度也够他喝一壶。   紧接着,燕月明又回头去确认麻烦绷带上的画。他的猜测没错,这画就是小姨的手笔,但笔触却不像是她的。   准确地说,是有人模仿了小姨的画。   可是燕月明敢确认,如果小姨不主动告诉别人,别人不可能知道。而且这世上能够认得出这幅画的,除了他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   真相应该是小姨主动把画的事情告诉了某人,而某人替她将画留在了麻烦的胳膊上,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看见。   这是一个……提醒?   那这个某人又是谁?   麻烦不断地说“都怪那个青蛙头”,燕月明也确实在电视采访中,看到奇志和麻烦产生过交集,当时麻烦的胳膊应该刚刚骨折,还没有接受治疗。   所以这个某人是奇志?   燕月明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小姨的照片展示给麻烦看,但是麻烦看起来压根不认识,只会在脑海里激动叫喊“美女姐姐”,让燕月明恨不能打他。   与此同时他又不由猜测,麻烦是从头到尾没跟小姨见过面?小姨隐在幕后,通过奇志完成了这一切吗?   将麻烦送入医院,就为了今天?   奇志还是沙波集团的人,他无论做了多少事情,等到重置的那一天,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小姨的追求者之一沙波四也是这样。   重置过后,燕月明他们就来了。   燕月明思维活跃,但心乱如麻。小姨的身份让他能够比别人更容易猜到她的打算,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无法完全冷静地作为一个局外人来判断她的意图。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先压下脑海中的纷乱思绪。   “这是奇志画的对吗?就是那个青蛙头?”燕月明思考了很多,但其实也就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在外人眼里一晃神的功夫。   【就是他!!!】麻烦看起来格外激动。   “是他送你来医院的?”燕月明再问。   【我还以为他是好心,谁知道竟安排我住在这里,呜呜呜呜他们歧视新人类!】麻烦扭着脖子流着泪,身子一动不动,脑内OS却异常活跃。   “那昨天你为什么会做肾脏手术?”   【……】   麻烦又变得可疑起来。   燕月明咬咬牙,“十斤大白萝卜!”   【五十斤!】   “二十五斤!”   【哼,你也跟他们一样看不起我呜呜呜呜呜……】   “三十斤不能再多了,你不告诉我的话我还可以去问别人,他们肯定都会告诉我的。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有名!”   麻烦终于屈服,接受了三十斤白萝卜的条件。   【其实是、是我主动去做的。】   燕月明愣住,“为什么?”   麻烦沉默两秒,这才回答,【因为我想换一套新西装,一颗肾可以卖五万块,我还能买双新鞋呢!等我回去之后,全公司上下的人都会羡慕我!】   燕月明:“……你怎么知道这里可以卖肾?”   麻烦回答:【有传单啊,你这个人真奇怪,你买东西都不看传单的吗?】   传单?燕月明立刻意识到这是条重要线索,于是又问他传单在哪儿。麻烦趁机又跟他勒索十斤大白萝卜,说胡地的萝卜跟他们平时吃的不一样,可以带回去给同事们吃。   燕月明都恨不得摇着他的肩膀把他摇醒,那个一天24小时昼夜不休的黑心公司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你简直是社畜之耻!   燕月明坚决不向社畜中的叛徒低头,杀价杀到了八斤萝卜,从麻烦那儿得到了传单的下落。传单其实就藏在他的床单下面,麻烦说这个传单是他在上厕所的时候,有人从隔间的外面递给他的。   “所以你就信了?”燕月明看着传单上用马克笔写的异常简单粗暴的信息,好一阵无语。他觉得麻烦应该去上一堂反诈宣传课,这么好骗,仅次于奇志了。   瞧瞧那传单上写着什么:   【一颗肾五万!一颗肾五万!今晚八点到六楼手术室,无需保证金、无需家属签字、无需体检,一颗肾五万!】   不过这传单又是谁给麻烦的呢?   燕月明疑惑的同时,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他连忙追问:“那你为什么要把尸体藏进通风管道?这不是你一个新人类能完成的事情,况且你还骨折了,所以是谁帮了你?”   【沙、沙波F。】   【她说把这些尸体藏起来,等到病毒蔓延开来之后,就可以卖解毒血清了!稳赚不赔!还给我1%做分成!】   【她真是一个好人!】   【如果可以,下辈子我愿意去沙波集团上班!】   燕月明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他怎么能漏掉最关键的沙波家呢,沙波F,沙波一的小女儿,热衷赚钱,什么钱都能赚。   现在燕月明只有一个问题,“这丧尸病毒真能解???”   【解不了啊,但是没关系,F小姐说做生意哪有不骗人的。她保镖多,死不了。如果死了,她可以在死前一秒转化成丧尸,干掉我老板上位!】   麻烦对此很是信服,更何况做了新人类之后就不能继续工作了吗?看看他和他的同事们,照样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胡地的人就是太狭隘了,一天到晚只会发疯。   “呀!”桃子的一声惊呼,拉回了燕月明的思绪。   他霍然转头,只见通风管道里探出了一个丧尸脑袋,看到他回过头来,立刻张嘴咆哮,“吼——”   下一秒,他伸着手朝燕月明扑来,而后毫不意外地从管道口掉了下来,猛砸在地上,把自己的腿给砸断了,扑棱了半天都没扑棱起来。   燕月明当机立断,拉住大黄禁止它去咬丧尸,“走!”   该问的信息都问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燕月明还是打头阵,把伞还给枇杷后,他戴着斗笠也能从那忽闪的灯光里闯出去。此处只有一条出去的路,如果被人堵在太平间里,他就只能等着学长来救了。   这不行,小明,你已经成长了,再也不是那个只能等着别人来救的小明了。   在燕月明的勇气加持下,一行人有惊无险地穿过走廊,回到了电梯前。“叮”电梯门开,惊慌失措的保安跟他打了个照面。   这保安刚开始从太平间逃出去,这会儿又逃回来,看到燕月明,连忙叫住他,“你还出去干什么,上面有丧尸!”   燕月明被迫淡定,“下面也有。”   保安骇然失色,“那怎么办?”   燕月明哪能知道怎么办呢?他现在只想跑路。可就在这时,他瞥见保安腰间挂着的那串钥匙,忽然计上心头。   于是大约二十分钟后,终于办完事情从赌场走出来的黎铮,看到大黄和草鱼王子身上各绑着一根钓竿,钓竿的钩子上绑着一个大白萝卜,从医院冲出来,后面还吊着一串丧尸。丧尸的后头,则是吵吵嚷嚷的人群。   “嗳,他们跑了、跑了!”   “天呐!”   “不要踩、不要挤!”   “哎哟——”   医院门口,人仰马翻。   黎铮停在原地没动,双手插在风衣的衣兜里,像个误入的观光客,优雅,冷静。不多时,拥挤的人群里就又有人变异了,周围人如鸟兽散开,枪声再起。   谁也不知道是谁在放枪,总之乱得很。胡地NPC的内斗由来已久,谁都看不上谁,私仇、旧怨,得往上数三代才能厘得清。   黎铮对此毫不意外,视线往上,看到从二楼窗户里探出头来的燕月明,也不意外。燕月明还没发现黎铮,他拿着望远镜在观察下边的丧尸。   “大黄,转弯!”燕月明话音刚落,大黄就在转角处来了个漂亮的急转弯。它一转,草鱼王子也跟着转,后头的丧尸呼啦啦跟着,互相碰撞倒了两三个,但大体跟上了。   燕月明也终于发现了目标,指着其中一个丧尸,对枇杷说道:“你看,你的腿在那儿,他带着呢。”   枇杷很感动,“小明大人,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嘤嘤嘤。枇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   “砰!”一个子弹打在窗前,吓了枇杷一跳,但没有伤到他们分毫。燕月明似有所感地循着子弹来时的方向看去,就发现了站在隔壁银行门口的学长。   拿着枪的学长,好帅。燕月明如是想。 第273章 胡来之地(二十五)   黎铮现在看谁都很不顺眼,除了燕月明。   他的心底有一股跳动的火苗在燃烧,但这火苗不是红色的,而是幽深的蓝色。什么黏土人,烧一烧,重新拉胚再造吧。   不过当他触及到燕月明的灼热眼神时,他又装得比谁都淡然,混乱的人群和丧尸都是他的背景板。   那厢,燕月明已经准备从医院跑路了,二楼的高度,对于现在的燕月明来说浑然不惧。但为了枇杷和桃子,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用床单搓成绳索,从窗户往下放。   漫步而来的黎铮,正好接住了顺着绳子滑下来的燕月明。燕月明勾着黎铮的脖子,一颗心欢呼雀跃,但还谨记正事,道:“学长,医院里闹丧尸了,但是不是我干的……”   他一张嘴叭叭叭地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还附带自己的猜测,对黎铮毫无隐瞒,甚至有点溢出。   这时,大黄和草鱼王子带着丧尸绕行医院一圈又回来了。黎铮余光瞥见丧尸队伍里被某个丧尸扛在肩上的一条大腿,再次举起拿着枪的手。   “砰!”丧尸倒地,那大腿落在地上。   “自己去捡。”黎铮看了眼枇杷,又回头看向燕月明,语气和缓,“你继续说。”   燕月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哦哦,现在就是麻烦说丧尸病毒传播开来是沙波F干的,但我不能确认她是不是为了赚钱,把自己的爸爸沙波一也给暗算了……还有重点是我小姨,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计划好的?”   黎铮听到这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看起来毫不惊讶,“想要确定到底是不是,顺水推舟就可以了。”   燕月明:“顺水推舟?”   蓦地,他又感到一股熟悉的压迫感。刹那间他头皮发麻,不用抬头看就知道,飞氓又来了,胡地又要下雨了。   黎铮当机立断,“大黄,丢掉萝卜,回来。”   大黄虽然不太欣赏这个人类魔鬼,但关键时刻还是很听话的,它转头把绑在身上的杆子给咬掉,顺带把草鱼王子的杆子也给拔了,甩开丧尸,雄赳赳气昂昂得像打了胜仗一般地回到燕月明身边。枇杷和桃子也成功捡了腿重新装上,跟他们汇合。   “走,待会儿再解释。”黎铮道。   在大雨落下之前,黎铮带他们赶到一个小区避雨。这小区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姓胡小区”,黎铮告诉燕月明,姓胡就是幸福的意思。   幸福小区,全员姓胡。   如果只是姓胡还好,在胡地这样的地方听到“幸福”二字,燕月明只觉得渗人。更诡异的是,这个小区跟燕月明以往看到过的现实中的小区没什么两样,越是平常,就越反常。   小区没有保安,黎铮带着他们长驱直入,来到了1号楼门前。这里的楼房是典型的一梯两户的格局,一楼还有车库,有些车库被改造成了小卖铺,也有些成了老人居住的场所。1号楼的车库也是一个改造过的居所,卷帘门开着,从里面传出一阵类似于臭豆腐的味道,闻着有点臭,但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燕月明闻着那味道,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后知后觉现在已经到饭点了。而后黎铮告诉他:“这里死过一个人。”   “谁?”燕月明好奇。   “伍元的妈妈,海湾搜救部的一员,多年前来这里执行任务,死在了这里。”黎铮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肃穆。   燕月明怔住。他立刻想起与伍元的初次交谈,伍元有意示好,说自己的妈妈去胡地执行任务,至今未归,希望能从他这里换取到胡地的信息。当时的燕月明,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答应他,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学长见过她吗?”燕月明忙问。   “没有。这本来是一桩悬案,她跟队友一起来执行任务,却下落不明。我偶然知道,就开始追查。”黎铮道。   闻人景曾对燕月明说过,学长在缝隙里,最大的爱好就是追寻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因此他听到黎铮的话,并不惊讶,追问道:“可是伍元到现在都还在找。”   还在找,意味着他还不知道真相。燕月明不认为伍元是一个面对真相宁愿选择自欺欺人的人。   黎铮平静说道:“他们当时来抓捕一个强奸犯,并且这人手里还有一个人质。伍元的妈妈叫做伍芊,她为了救人被杀了,死后分尸冲进了下水道,从这里一直流向一片沼泽地。后来她的同伴赶到,将犯人击毙,但他却死也不肯说出伍芊的下落。我追查到这里,闻到这股味道,觉得奇怪,顺藤摸瓜找到了食材的来源。”   毫无波澜的语调,听得燕月明直起鸡皮疙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才问:“在那片沼泽地?”   黎铮:“沼泽地里长出了一片带刺的臭藤,那犯人死后变成NPC,专吃这种臭藤做的食物为生。但是臭藤带毒,吃了之后能果腹,却会痛不欲生。”   燕月明一个激灵,“那他还吃?因为这是设定?”   黎铮还没有给出答案,那车库改造成的家里,一个男子出现了。他佝偻着背,穿着雨靴,手里拿着一把镰刀,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篓,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丑陋的疙瘩,像癞蛤蟆,奇丑无比。   燕月明看得一阵反胃,什么香味,这会儿都变成了刺鼻的臭味。   “也许是死前强烈的恨意,影响了他们最终的设定。臭藤成了沼泽地的王,虽然全身是刺,气味不佳,但反而保护了它。只有这个男人,每天都去砍臭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他又杀不死臭藤,满怀愤恨,最终吃得肠穿肚烂、丑陋至极。”黎铮道。   可燕月明还是觉得不对,他攥紧拳头,道:“可是他死了,变成了NPC,不是都不记得自己犯过什么罪了?就算现在活得再痛苦也没有什么用啊,伍芊阿姨的设定还得跟他绑在一块儿,想想都让人怄气。气死我了,相这个坏蛋,就是不干好事。”   他是真的很生气,想到自己的朋友伍元,更生气了。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伍元。   这也是伍元到现在也不知道真相的原因吧?即便学长查出来了,消息反馈回气相局,可是……   黎铮的嘴角却浮现出一点笑意,把刚才的肃穆都冲淡了。他抬手拨开挡在燕月明眼前的,斗笠上的纱帘,看着那张生气到眼睛都有点红的脸,说:“他们跟你一样,怕伍元年纪小接受不了,所以没有告诉他。”   燕月明怔了怔,反应过来这个“他们”指的应该是气相局的人。   黎铮又道:“但是对于伍芊来说,也许她并不后悔,甚至重来一次,也会这么做。冬游园用过加强版的气雾弹对不对?味道有点不好闻。”   闻言,燕月明岂止是错愕,他是震惊,“气雾弹里的原料,有臭藤?”   黎铮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他:“是。”   燕月明说不出话来了,张张嘴,只觉得嗓子眼里长了棉花。他有点难受,有点鼻酸,胸腔里涨涨的,又很感动。   原来伍元已经在上方城跟他妈妈重逢过了啊。虽然冬游园放气雾弹的时候伍元不在,但她也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过那座城市了。   “雨飘过来了。”黎铮放下纱帘,拉着还在走神的燕月明进入1号楼。   大黄和草鱼王子都被飞氓吸引了注意力,而枇杷和桃子显然没有正常人类那么丰富的情感,她们并不理解燕月明多愁善感的内心,只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说着天气。   燕月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问:“我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黎铮:“我有个朋友在这儿,在局势失控之前,我想再见一见他。”   短短一句话,燕月明意外了两次。一个是黎铮竟然会说“朋友”,他向来独行,从没听说他有哪个要好的朋友。第二个是“局势失控”,胡地的局势一直平稳……不对,现在不平稳了。   燕月明忙问:“是因为丧尸吗?还是SB的剧情变化太大了?”   “都有。”黎铮看着外面的雨,道:“SB的剧情变得太急太快,下雨的频率相较以往也不正常。胡地的飞氓是有定数的,从医院到这里,你看到了多少?”   燕月明仔细回忆,他没敢多次抬头看,但也有所感知,“一路上都有?最起码有五六块很大很大的。”   黎铮:“太多了。”   燕月明忽然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暴雨?”   黎铮意味莫名,“暴雨、丧尸,你想到了什么?”   这不是麻烦无限公司的剧情么!   对了,橙红小镇也有暴雨!   思及此,燕月明打了个哆嗦,但不是因为怕的,而是降温了。不过短短半分钟,他哈了口气,竟然已经能看到白色雾气。   “啪!”什么东西拍打在卷帘门上。起初燕月明以为是石子,可他用望远镜一看,才发现是冰雹。   胡地竟然开始下冰雹了,那冰雹是冰冻的小鱼,还未在空中化作水滴,就变成了冰块落下。他再往远处看,背着背篓的男人都已经被打倒在地,头上有血晕染开来。   “好快。”燕月明内心犹如翻江倒海,“这变化太快了,丧尸、暴雨,极速降温,冰雹……会不会还有雪?”   这岂不是得把缝隙里的那些变化都轮一遍?   世界末日么? 第274章 胡来之地(二十六)   世界末日好像真的要来了。   燕月明隔着窗帘听到外面的动静,即便身处温暖的室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依旧觉得冰凉刺骨。暴雨和冰雹持续不停,且从声音判断,冰雹的数量要逐渐大过雨点,砸得满世界都是那种叮铃哐啷的声音。   温度持续下降。   楼上楼下不时传来惊呼声,饶是见惯了胡地诡状的NPC们都直呼害怕。飞氓凌空,更是把太阳都给遮挡住了,天地间一片阴沉沉的,那种压迫感,仿佛天要掉下来砸在你的头上,你不得不低头,不得不用自己的肩膀、脊背去承担这份压力,可骨头依旧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与此同时,还有如同啮齿动物在咬合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阴冷、渗人,如同凉风直往人耳朵里钻。   燕月明坐在沙发上,丝毫不敢贸动。黎铮则站在窗边,艺高人胆大地掀开窗帘一角,往外观望。   阴沉的天空中,有黑雾在翻涌。几块大的飞氓互相碰撞,在天上挤挤挨挨。而那些组成了飞氓的异形的鱼,腐烂的、只剩骨头的等等,在互相撕咬。它们发出了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在黑雾里翻滚、厮杀,愈发可怖、丑陋。   落下的雨,就像是厮杀流下的鲜血,为胡地带来灾难。   歪楼在风雨中飘摇,巨型风筝上的狐狸也在遥望,它对着那些飞氓发出低吼。风筝亮起了灯,使得它变成了这天地间最接近飞氓的一点亮色,但狐狸只在风筝上,并不能真的吓退那庞大的遮天蔽日的飞氓。   医院的红十字招牌也还亮着,隔得那么远听不见那边的动静,但火葬场又燃起了火光。   那火光冲天,即便是暴雨,也无法将它完全压制。不一会儿,那里就浓烟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   黎铮没有多看,放下窗帘回到沙发旁。他的朋友正好端来了下午茶,一壶香气四溢的奶茶,还有一些自己做的烤面包和曲奇饼干。   这位朋友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比燕月明还要年轻。一头栗色的短发,穿着米白色家居服,系着围裙,叫做胡非。   胡非家住在1号楼的801,进门之前燕月明问黎铮他的真实身份,黎铮却说不知道。燕月明有点惊讶,因为黎铮不知道他死前的真实身份,意味着黎铮认识胡非时,他就已经是NPC了,可他却说这是自己的朋友。   学长跟NPC交朋友?   “你们慢慢吃。”胡非的声音很小,笑起来有些腼腆,放下东西就又回了厨房。   黎铮这时才回答燕月明的疑问:“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大致能猜到一点。他不是哪个特定的谁,是无数人的集合。”   燕月明微怔,随即道:“不断地有人死在这里,不断迭代?”   “他是这里最早的原住民之一。”说这话时,黎铮又看向了厨房。透过厨房的玻璃门,他们还能看到胡非忙碌的身影。他知道远道而来的朋友还没吃午饭,便想为他们熬一碗最拿手的红枣莲子羹,烟火气熏着他的脸,平凡、普通,又生动。   恍惚间燕月明以为他回到了上方城,他好像也懂了学长会跟他做朋友的原因——真实。   最早的原住民,那就是三十年前死的人。三十年来在胡地不断迭代,设定不断完善,人物愈发丰满,比起那些诡谲的、可怖的,亦或是充满神秘色彩的存在,胡非或许才代表着世界意识进行二次创造的最高技艺。   就像现在,他想尝尝羹的味道,不小心碰到了砂锅的边缘,手指被烫到了,急忙去摸自己的耳垂,脸上流露出一丝懊恼。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小小的表情,就让燕月明觉得真实无比。   再喝一口奶茶,吃一块饼干,甜而不腻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让燕月明因为外面的末日景象而颤动的心,都不由平复下来,甚至开始怀疑黎铮跟胡非做朋友,是不是还有茶点太好吃的缘故。   仔细一想,学长真的是个对美食很有追求的人,会为了一顿早饭天天逃课出入缝隙,最常跟在他身边的老三,厨艺也相当了得。   不过这种怀疑,燕月明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他要保护学长,包括维护他的面子!   黎铮是不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觉得燕月明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刚想问,胡非出来了。   “羹还要再煮一会儿,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胡非对着黎铮问话,却又总是忍不住好奇地去打量燕月明。在燕月明看过来时,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燕月明对学长的朋友当然也有无限善意,趁他还没移开视线,连忙也笑一下,端着茶杯的样子有点傻气。   此时客厅的电视里还在播放《午间新闻》,连线的记者在街头报道天气,雨声大得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颗冰雹砸过来,砸坏了镜头,呈现在电视里的画面顿时裂成了好几块。   胡非不由地叹气,“天气预报不知道为什么停了好久了,这场雨来得那么急、那么大,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燕月明记得学长跟他讲过,胡地的天气预报是全知全能空间站播的,但现在空间站跑路了,天气预报自然就停了。   黎铮放下茶杯,看向胡非,“雨也许会停,但是灾难不会结束。胡非,末日要来了,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另一边,老三在沙波四的别墅里,也准备做午饭。   黎铮将粉红小香猪通过电视塞给他,他推脱不及,只好带着这个烫手山芋在电视台跟NPC们周旋。好不容易带着它坐上了通往别墅的车,别墅里却没人。   沙波四去了哪里?   老三遍寻整个别墅都找不见人,便干脆开摆,准备先犒劳五脏庙。谁知他进入厨房,找着找着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储物柜打开后,里面是一个暗藏的冷冻柜。   他似有所感,打开冷冻柜一看,发现里面倒满了暗红色液体,冻得严严实实的。老三费尽力气把冷冻柜拖出来,踹翻在地,再用铁锹和热水将这巨大的暗红色冰块从里面弄出来。   “砰!”铁锤轮下,冰块碎裂,露出了被冻在里面、蜷缩着的沙波四。   “哇哦。”老三第一次瞧见这么冻尸体的,仔细闻了闻这暗红色液体,发现它不是血水,而是红酒。至于这红酒里有没有血,就不知道了。   这么大体积的冰块要想全部冻住,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说明沙波四不是刚死的。也不可能是在重置之前,因为重置就是重生,他还可以活。   可谁杀了他呢?   在离开电视台前,老三已经知道了沙波一死亡的消息。但现在来看,SB的第一个死者是沙波四才对。重置后的SB一上来就进入了乱斗环节,这一个接一个地出事,速度实在是快。   老三一边思索,一边继续去冰箱里找食材。他准备给自己做一碗女巫汤,还很善良地给小香猪炖肉。   “喂,沙波E,这不你四叔吗?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老三剁肉剁得整个料理台都哐哐震,吓得小香猪腿都软了,可它还跑不了,因为这家伙给他栓了条绳,就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老三又一刀下去,“我看你们沙波家是要灭门的节奏,这嘎嘎乱杀的。你亲爹是个短命鬼,沙波三在医院,那边丧尸围城,估计也活不久。虽然我也不是很同情你们,但你们也别给我添麻烦不是?”   小香猪:“……”   老三剁着剁着,又陷入疑惑,“但这乱杀的风格,怎么想都跟那位美丽的唐小姐不太搭啊?是樱雪琉璃顿悟了?终于知道男人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   “轰隆!”   屋外突然传来打雷声。   小香猪被吓得屁滚尿流,老三也蹙眉,大步走到窗前,谨慎地掀开帘子往外探看,发现是我欲成仙观的方向。   “这时候谁还在渡劫?”老三嘟哝。   我欲成仙观。   雷电直直劈向金合欢树,可观里的道长们还盘腿坐在树下,宁死都要成仙。说时迟那时快,阎飞祭出了瓜皮接线员,利用轮滑装置把他“咻——”的一下从这个屋顶送到那个屋顶,路过树顶的时候,雷电正好劈下来,正中瓜皮接线员头顶的天线。   避雷针生效。   瓜皮烫了个爆炸头,全员safe,但道长们很生气。他们在漫天暴雨和冰雹中指责阎飞破坏了他们的升仙大计,唾沫星子喷射的速度都比冰雹快。   阎飞可不在意,他径自上树,摘下了一片叶子。   这片叶子在雷劈下来时,金光一闪而过,看起来很不寻常。只是在道观里,在雷雨天到树下去的行为是犯规的,阎飞硬上,以最快的速度摘了叶子折返屋檐下。   瓜皮抱着自己的爆炸头在旁边冒烟,阎飞就借着屋里的灯光查看叶子。   合欢树,又叫做消息树,黎铮说树上会出现一些有趣的消息。   此时此刻,阎飞看到了一行字——末日来临,现在拨打热线电话1221,即可获得诺亚方舟船票一张。   诺亚方舟?   阎飞深深蹙眉,这又是哪来的玩意儿?文字下边还有一个奇怪的图案,画的是个人吗?怎么像个煎饼?   上方城,气相局总部,属于原住民和原作者之间的矛盾加剧。   原作者出现的消息被早有预谋地捅到了网上,连带着苏洄之拳打原作者的视频一起,掀起了舆论狂潮。而后网络出现了瘫痪,有人认为是参与讨论的人太多了导致的,也有人认为是当局进行了管控。   总之,两三个小时后,网络又恢复了正常。此时的舆论开始呈现出两极分化,但不再像刚开始那么失控。   苏洄之不愧“人气主播”之名,他庞大的粉丝群即便在这时,战斗力也依然彪悍。更何况相比起突然冒出来的身份存疑的原作者,苏洄之才是那个真正陪伴着上方城度过无数个日夜的人。   有人要求立刻将原作者拿下。   也有人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须把握任何一个可以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道理。   原作者在气相局待了一夜,又被苏洄之打,耐心逐渐消耗,终于在天亮时,强硬地提出要离开。他愤怒地指责气相局的人不顾大局,既然不肯销毁仓储中心资料库里的数据,那就别再指望他会出手相助。   “还是我高估了你们,就算再怎么觉醒,你们终究会囿于自己的见识、囿于这一方小小天地,而不能看清楚到底谁才是能够真正帮助你们的人。”   原作者站在气相局大门口的台阶下,哪怕脸上尚有淤青,依旧把背挺得笔直,神情冷肃。他回望着气相局,继续道:“尤其是你,苏洄之。”   苏洄之冲他微微颔首。   原作者冷哼一声,“最终的结果会证明,是你的狂妄毁了一切。就算现在还有人支持你,但只要悲剧降临,你也终将会被这些你回护过的人,撕成碎片泄愤。”   苏洄之终于回话了,微笑道:“可是您口中的悲剧究竟是什么呢?它又将在何时降临?”   “不要再指望我会告诉你们,我将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闭口不言,而这,正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后果。”原作者的声音愈发的冷,如同严厉的导师,在斥责不听话的学生。   他背着手,临风而立,朝阳在他背后升起,竟把他衬得有些伟岸。即便是站在台阶下,仍有种被他俯视之感。   这种感觉令人不爽,有人攥紧了拳头,却又被同伴拦住。也有人被他的态度、被他的言语蛊惑,面露犹豫。   蓦地,远处忽然传来惊呼,人群骚动。   原作者注意到了,夹紧的眉头里流露出一丝不耐,拂袖离去。然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后方的人群忽然散开来。   “让开!快让开!”惊呼声中,一口放在四轮车上的棺材直冲而来。   灵车漂移再现,所有人员谨慎避让,可原作者没注意。所有人看着灵车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往前冲,“砰!”   “靠!”   “撞车了!”   “快打120!” 第275章 胡来之地(二十七)   气相局门前一片兵荒马乱。   原作者被突如其来的灵车撞倒在地,小腿明显骨折,全身冷汗直流。巨大的痛苦席卷了他,而当周围人那古怪的、惊疑的,甚至还憋着笑的表情落在他的眼里时,他怒极攻心,一口血喷出来,想开口说话,却被血水呛住,开始猛烈的咳嗽。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灵车因为撞击,棺材盖滑开了一条缝。缝里传来“咚、咚”的拍击声,一声强过一声,还有拖拽棺盖的动静。   “棺材在动!”   “诈、诈尸了?”   “大家注意——”   所有人全神戒备,一时都无人有心思去理会原作者了。要知道之前上方城内就出现过灵车漂移,可那会儿的灵车里可没有人。   原作者也瞪大了眼睛,惊恐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站在台阶上的苏洄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这时,棺材里又传出了说话声。窸窸窣窣的听不太清楚,因为棺材的阻隔听起来还有点闷,但隐约能辨别出这声音很年轻,甚至、甚至有点耳熟?   “……@%哎哟……&*@%**快……”一阵令人牙酸的棺盖摩擦的声音后,棺材里的人终于将把厚重的盖子推开,垂死病中惊坐起。   “呼……终于出来了。”他转头看向周围的人,错愕又惊喜,似是没料到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料到周围会有那么多人,而后他的目光迅速锁定苏洄之,“哥,快帮我付车费,不然我下不来了!”   此人是谁?闻人景是也。   “小景?你出来了?!”   瞬间的欣喜冲淡了所有的紧张和谨慎,大家把灵车团团围住,迫不及待地询问他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还有,浮林路56号到底怎么样了。闻人景出来了,那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样了?   他们还活着吗?   “别急,先让他下车再说。”苏洄之上前稳定局面,“小景,车费是什么?”   “哦哦哦对,车费,车费是黄金国的金币,我需要金币!”闻人景抓着棺材的边,却不敢轻易下来。事实上他的心到现在还在砰砰狂跳,无法平静。   该怎么介绍这段奇妙旅程呢?   这一切还得从“立竿见影”开始。   昂丁出现,用一张换命书救下了正被拍卖的阙歌。阙歌、闻人景、黎和平师徒三人汇合,因为丢失了影子,没了做人的记忆,又再次拜师。经过一系列啼笑皆非、惊险又刺激的小插曲后,他终于成功立竿,找回影子,重新做人。   可这时,那些被其他NPC买走的搜救队队员们,已危在旦夕。他们都在进入浮林路时丢失了自己的影子,有些影子漫无目的地在亡灵集市上游荡,有些影子被皮影戏的艺人捉住,缝在了那画布上,还有些影子掉进了大王宴饮的酒杯里,被喝下了肚去。   闻人景和阙歌的影子找回来了,但黎和平没有。   可姜还是老的辣,虽然黎和平丢失了记忆,但多年经验不是凭空消失的。他迅速理清了思路,就当是穿书,接受了自己作为“黎和平”的设定,而后抓住“他的大徒弟、那个据说很厉害的黎铮说:闻人景会算卦,也许会派上用场”这个说法,带着他们找到了亡灵集市上的算卦摊子。   从摊子上的羊胡子天师手里,他们拿到一本《卦书》。   闻人景连夜抱佛脚,边学边用,开始通过算卦来寻找其他影子的下落。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率先找到了在宴饮现场吹唢呐的搜救队新人,那个曾经在缝隙大考跟燕月明组队的燃情DJ,4号李燃。   李燃找回影子后,很快就为他们提供了新的线索。作为警官学院出身的精英,李燃的刑侦能力很强,他在吹唢呐的时候都不忘循着本能打探消息,因此发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信息——灵车是亡灵集市的出租车,有什么东西,坐着车从浮林路56号出去了。   黎和平蹙眉:“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燃抱臂,眸光中闪烁着自信和坚定,“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存在的东西,可以统称为‘鬼’。至于这‘鬼’的品种,我觉得应该是——自我意识。”   闻人景吃惊,“自我意识?”   李燃:“人在缝隙里死亡,相当于一个完整的拥有七情六欲、活生生的人,被分解成无数的设定。而后这些设定被相重组,成了缝隙里的一部分,对不对?”   阙歌:“对。”   李燃:“但是人们已经觉醒的自我意识呢?真的就此消亡了吗?我认为不是,它只是被相藏起来了。”   电光石火间,闻人景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瞪大眼睛看向昂丁,“他!他是NPC,可他还保留了一定的自我意识,只要摘下帽子,他就能重拾人类的思想!他是漏网之鱼!”   昂丁摊手,却并不发表意见。   “有意思。”黎和平摸着下巴,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可人只有完整,才能被称之为人。缺了灵魂的躯壳只是行尸走肉,缺了躯壳的灵魂……就会变成鬼。仅剩的自我意识,还清醒吗?回到上方城,又会发生什么?”   阙歌沉声,又提到一个很重要的点,“上方城已经忘记他们了。”   李燃:“所以小方死在了仓储中心的最深处,那里存放着所有逝者的资料。”   线索开始串联,他们仍旧不能推断出具体会发生什么,但情况紧急,必须得有人回去报信。本来报信的人不是闻人景,但灵车的车票是符纸,在场只有闻人景会画符。   比起在浮林路的队友们的安危,大家一致认为,把消息送达才最重要。他们即便能拿着闻人景画的符上车,万一中途又出什么岔子,没了画符的天师,也许还得折在半道上。   阙歌本来要护送闻人景一起回来,但好死不死,大王发现了他们的异样,要把他们捉起来下油锅。   “事情就是这样,学姐护送我上车,自己留下来断后了。”闻人景说完这些话,嗓子里都在冒烟。   好在后勤部的人很快就从仓储中心取来了金币,丢入棺材让他下了车。苏洄之给他递过一瓶矿泉水,他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又忙不迭提醒:“老师说了,那些资料很重要,千万不能出事。”   讽刺的笑声传来。   闻人景微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汗湿的中年男人坐在地上,被人群簇拥着。他不知道这人是谁,可眼神接触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意,让他心中一凛。   “我早说过了,你们就是不听。”男人声音沙哑。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是吗?”苏洄之转身挡在了闻人景身前,依旧彬彬有礼,“你知道为什么你声称原作者,提供了关键信息,却没有得到座上宾的待遇?为什么我会打你吗?”   男人:“因为你的无知、狭隘——”   “不。”苏洄之打断了他,“因为我没有随便认爹的习惯。你从一开始,就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对我们,是说教,是施舍,像那家里事事不管的生物学上的爹、口头上的王者、一切真理的缔造神,你的怜悯并不慈悲,你的说教乏善可陈。你的道理乍一听全是道理,仔细看却都是陈年旧规。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人物,我只知道,这样的人,创造不出一个以一条可爱的狗狗为主角的小说世界。”   “你高高在上,尚且瞧不上姑且算是同类的我们,又怎么瞧得上一条狗?”   大黄已经到了胡地,跟黎铮和燕月明在一起,所以到这时候,它是主角的消息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苏洄之的话,字字诛心。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度想打断却被旁边的人摁住,等到苏洄之说完,他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哪还有半分威严。   “污蔑!这都是你的污蔑!”他死死盯着苏洄之,却被苏洄之身后的闻人景探出头来,骂道:“什么污蔑?你这叫无能狂怒!”   男人气得又开始咳嗽,呼吸像拉风箱,显然是被气狠了。闻人景赶忙缩回去,可不能背这个“把人气死”的锅,清了清嗓子,道:“你看他气性那么小,代表格局也很小,更不可能是作者了。”   苏洄之莞尔。   男人气过了头,都气笑了,咳血反问:“你们再如何诋毁我,悲剧也依旧会发生。现在你们知道那些资料的重要性了不是吗?还不是得按照我说的去做?”   闻人景疑惑,“他说的什么?”   苏洄之:“把资料销毁。”   闻人景掐指一算,“资料可以搬走吗?”   苏洄之也不知道,他转头看向后勤部员工,那人立刻回答,“可以搬,但是个大工程,得把载体一起搬走。”   闻人景眸光微亮:“那就把那些资料和这个‘原作者’,一起送到浮林路去!”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愣住了。还能这样操作吗?可这不就像叠buff?看似把风险全转嫁到了浮林路,但是万一浮林路崩盘,收不了场了怎么办?最糟糕的结果,是把浮林路变成一个“超级buff大炸弹”,把上方城整个炸掉,大家一块玩完。   闻人景听到他们的担忧,也不免忧虑起来,再次掐指算了好几遍。说到底他才十几岁,担不了这样大的责任,做不了这样大的决定,可是当他数次算出结果,他还是开了口——   “生既是死,死既是生,生门在那里。”少年之音如清泉,腰板挺直,虽然一路走来有些狼狈,但眉目依旧清正。   “这只是我的一点不成熟的建议,如果你们采纳,我愿意再次回到浮林路。” 第276章 胡来之地(二十八)   上方城,大家还在做着最后的抉择,而胡地,末日已经来临了。   暴雨持续不断,很快就变成了特大暴雨。小区里的地下车库被淹,一楼也岌岌可危。再加上冰雹肆虐,狂风呼啸,砸坏了不少树木还有玻璃。   “咔!”胡非家也没有幸免于难,客厅的玻璃破了一个洞。风雨吹开了窗帘,室内温度骤降。   冰雹在地板上咕噜噜地滚着,最终来到了黎铮的脚边。他还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茶杯,看角落里的枇杷和桃子互相依偎在一起,嘤嘤嘤地表演塑料姐妹情。   “Q塔没有教过你们,末日来临的时候怎么保命吗?”他不咸不淡地发问。   “国师大人说、他说我们防火不防水,万不得已可以去火葬场烤瓷,嘤嘤嘤……”桃子掩面而泣。   “可是烤瓷了容易碎,这可如何是好啊嘤嘤嘤……”枇杷跟她一样,两人执手相望,好不伤心。蓦地外面又传来卷帘门为狂风所舞,哗啦哗啦听得两人瑟瑟发抖。   “好冷呀好冷呀嘤嘤嘤,冻僵了要碎掉了。”两姐妹持续嘤嘤,而大黄已经迅疾如雷地咬走了冰雹,蹲在客厅里玩了起来。   燕月明都来不及阻止,那冰雹就进了它的嘴,嘎嘣脆。   胡非终于决定跟着他们离开,不走也不行了,窗玻璃都碎了,这不一会儿的功夫,水就从窗边开始蔓延到地毯,生活已然成了问题。   “我们要怎么走?”燕月明知道学长肯定早有计划。   “先回花园路,再去倚红船。”黎铮看了眼时间,放下杯子站起来,再问胡非:“至于交通工具,开你的房车,可以吗?”   胡非有些迟疑,“可以是可以,但我的房车只是普通房车,防不了冰雹啊。”   燕月明万万没想到胡非还有房车,更没想到的是,当黎铮拿出一个玉佩,胡非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确实可以,我现在就去拿钥匙。”   怎么了?怎么就忽然可以了?我还没懂呢。燕月明随即睁着一双求知的眼睛看向黎铮,黎铮却出题考他,“你觉得为什么?”   燕月明蹙起眉头,“冰、玉?冰……冰清玉洁???”   黎铮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   燕月明直呼离谱,怎么能那么离谱。紧接着黎铮又让他去帮胡非收拾东西,看看冰箱里有没有虾滑,不论是什么滑,都拿一点。   胡非的冰箱里果然有,他拿出一包来,告诉燕月明,“雨天路滑,但虾滑你不滑。”   黎铮:“今天晚上吃火锅。”   胡非:“那我多带点丸子吧。”   半个小时后,房车之旅正式拉开序幕。   房车一直停在地上的停车位里,没有被淹。黎铮独自拿着钥匙去开车,把玉挂在车上,再回来接人。待所有人大包小包地顺利上了车,燕月明透过车窗看向1号楼的车库,卷帘门坏了,里面一片狼藉,锅碗瓢盆遍地,还有几根黑乎乎的像是藤蔓的东西。   它竟然在动。   像蛇在游动。   那就是臭藤吗?难道被砍下来都没死?燕月明又转头望向雨幕。   被冰雹砸倒在地的NPC已经不知所踪,地上的血水业已被冲刷干净,再寻不得一丝痕迹。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暗沉,风、雨、冰三者交织,比起燕月明曾在影视作品里看见过的末日景象,还多了一丝阴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你的脑壳,腐蚀你的意志、你的灵魂。   这感觉让燕月明想起了荒原上的旧日阴影,一层无边的大恐怖笼罩着这片天地,不知要逃到哪里,才能逃出它的注视范围。   “雨中没有撑着白伞的人,那只是墙角、砖缝里生长的蘑菇。”黎铮的话拉回了燕月明的思绪。   燕月明回头,余光瞥见路边似乎有一抹白,连忙移开视线。他觉得有点冷,哪怕身上穿着胡非友情赞助的羽绒服,车上开着空调,也依旧觉得冷意在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啪!”天上突然掉下什么东西,砸在挡风玻璃上。   燕月明的心跟着一跳,谨慎地没有去看。是冰雹吗?可是明明挂了玉佩了,怎么还会有冰雹砸过来?这声音听着也不大对。   桃子的声音解了他的疑惑,“呀,鱼骨头,都烂了,好臭。”   黎铮则迆迆然掏出墨镜戴上,打开雨刷将那东西刷下去,再左转方向盘,驶入离开小区的主路,顺便打开了车载音乐。   舒缓的纯音乐开始飘扬,燕月明听不出来什么曲子,但心里轻松不少。与此同时,胡非用电磁炉煮起了火锅。   他一边往锅里放食材,一边哼唱奇怪的歌谣。   “下雨天来长蘑菇,   天上掉下烂鱼骨。   虾滑虾滑快快煮,   你要死来留不住。   哎呀……   哎呀……”   雾气蒸腾着胡非的娃娃脸,平和中透着一丝诡异。燕月明最怕这种了,好像他会煮着煮着忽然抬头问:你旁边坐着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见鬼的朋友,他是一个人坐的。   但是成长了的燕月明,已经是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他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顶多会悄悄把脚往回收一点点,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最合适的位置,方便随时拔斧。   他还有点担心。尽管知道学长很厉害,他还是会忍不住担心——暴雨让人们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视野,远处那些亮起的灯光都变成了雨幕中的星星模糊闪烁。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哗啦啦落下如同瀑布,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戴着墨镜的黎铮,纯属盲开。   可他开的车奇迹般的平稳,没有磕碰,灵活转弯,在暴雨中匀速前行。哪怕外头已经是一片末日场景,车内好像还是安全的温室。   火锅的汤汁都没有洒出来一滴。   这只有一个解释——黎铮对胡地熟悉到已经把地图都刻在脑子里了,更何况他还有超级无敌探测狗。   “汪汪汪!”   人类,前面有脏东西!   大黄站在副驾驶上,尾巴翘起,威风凛凛。   “坐稳了。”黎铮换挡,开始加速。燕月明连忙放下碗筷,握紧扶手,可车也没有多晃。他隐约听见风雨中夹杂的汽笛声,是有车子跟他们擦身而过了。   “燕月明,看看是谁。”黎铮道。   “马上。”燕月明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靠向窗边,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暴雨真的遮挡视线,但还在那辆车就是辆观光巴士,里面灯光大量,车窗很大,让他能依稀看到里面的人影。   所有人都像是睡着。   离燕月明最近的一个,当两辆车擦肩而过时,他明显地看到了窗户上的血迹。   人死了。   “一车死人。”燕月明心惊胆战地放下窗帘,与此同时抬手捂住自己的后脖颈。他犯规了,大概是看了那辆车的缘故。   “给,在眼睛上抹一抹。”胡非当即递过一瓣蒜,末了又不忍心地说道:“只要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黎铮瞥了一眼,“燕月明,点香。”   燕月明立马抛弃蒜瓣,利索点香。他发誓自己绝不是嫌弃蒜瓣,也不是怕辣眼睛,怕吃苦,蒜瓣是个好东西,他要留给大黄吃。   “大黄来。”   “汪汪!”   大黄真的什么都吃。   燕月明压下小小的心虚,问:“那一车死人是怎么回事?因为丧尸?已经在胡地蔓延开来了?”   黎铮:“火葬场起火了。”   这个燕月明知道,在胡非家的时候,黎铮已经告诉过他了。不过这时候他再提起……燕月明忽然想到,他好像在火葬场的剧情里,漏掉过一个人。   那就是被沙波E放进了转生炉的,他的爱人苏宝儿。当时燕月明进入房间,苏宝儿的转生炉已经开了,但里面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后来进入的沙波C就把燕月明认成了转生的苏宝儿,误会解开后,她又栽赃燕月明是杀了苏宝儿的凶手。   苏宝儿究竟去了哪里?   今日丧尸出现,按照胡地居民的思路,什么办法是最能遏制住病毒传播的?   不可能是解毒血清。   燕月明晃晃脑袋,把那些寻常的思路都抛掉,按照胡地的逻辑去思考,那不就是——转生炉。   火葬场就在医院旁边,把丧尸直接送去转生,岂不更快、更彻底?   紧接着,火葬场就起火了,这里面必然存在什么因果关系。   燕月明思索到关键时刻,越想越入神。   把事情从头开始捋,小姨在背后操盘,她不知用什么办法,让奇志代劳,把麻烦送入医院,并在他胳膊上留下了只有燕月明能看懂的图案。其后沙波F又忽悠麻烦,一力促成了丧尸病毒的传播。   为了解决丧尸,丧尸被送入火葬场,可火葬场里有……苏宝儿?   这一连串的事情,每个环节好像都有不同的人轻轻推了一下,于是多米诺骨牌倒了,末日来了。燕月明知道的就有这些,不知道的肯定更多。   “燕月明,准备让你的——”黎铮放缓了车速,回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草鱼王子,“你的鱼,下车。”   燕月明:“下车?去哪儿?”   黎铮:“去歪楼,捅破‘天’。”   燕月明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歪楼附近。他很快了解了黎铮的意思,他要让草鱼王子在雨中起飞,到楼顶去,把楼顶给他踩塌了。   楼中下雨,四处皆雨,那歪楼的主人Y先生,还会继续躲在楼内不肯踏出门口半步吗?   都世界末日了。   来逃亡吧。   当草鱼王子飞出房车时,胡地的另一边,老三也在雨中艰难地带着粉红小香猪前行。   沙波四尸体表面的冰融化后,老三在他的西装内袋里发现了一份股权转让书,还有一份按了手印的协议。老三仔细辨别上面的内容,不怎么惊讶地发现——现在胡地电视台的实际掌控人已经变成了樱雪琉璃。   电视台是什么?   是传媒,是喉舌。   “哒哒”的脚步声在电视台的走廊里响起,明亮的玻璃墙上倒映出曼妙的身影。两位保镖一左一右打开了通往播音室的大门,在一片黑白灰的所谓高级色调中,温柔又俏丽的粉色,乍然闯入。   樱雪琉璃有着一条漂亮的粉色大波浪,穿着纯白的裙子,踩着高跟鞋,头上却戴了一顶仿佛死了老公的黑色薄纱小礼帽。   “诸位,末日快乐。”   她走入镁光灯下,笑语盈盈。 第277章 胡来之地(二十九)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末日已经到了。”   “请注意,末日已经到了。”   胡地不懂末日。   奇诡是生活的主旋律,一场大雨而已,下了冰雹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前段时间天上还下了兔子雨呢,就是天塌下来了,好像也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点波澜。   风人站在窗边吹着冰雹跟风雨作对,雨人坐在满是漏雨的堪称水帘洞的屋子里,还能打着伞看电视。   电视里的主播告诉他们末日来了,他们很惊奇,但还有点疑惑。   末日来了,然后呢?   “来举办一场末日派对吧!”   远行的房车上,车载广播被打开。燕月明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先是愣了愣,随即看向了坐在对面的胡非,就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诧异。   黎铮看了眼后视镜,道:“在胡地,想要打破第四面墙,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四面墙是戏剧术语,当观众与戏剧中的演员产生对话,第四面墙就被打破了。戏里的人本不该知道自己身处戏中,就像这个小说世界里的人,本不该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纸片人。胡地同理,他们知道自己身处的地方是缝隙吗?他们知道外面还有一个更真实的世界,而这个看似真实的世界也是由小说衍生而来的吗?   他们有想过要出去?有想过要逃离吗?   没有。   外乡人就是外乡人,他们知道外乡人来自外乡,但不会去探寻那个外乡在哪里,也不会想要出去。   重生是合理的,火葬场转生是合理的,丧尸是新人类也是合理的。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探究,因为设定就是这样。   燕月明忍不住问:“那胡非呢?”   胡非疑惑,“我?”   燕月明:“你跟我们一起逃跑,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胡非想了想,“我平时在蛋仔杂货铺打零工,要是杂货铺没事,以后还会去那边上班吧。杂货铺的老板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允许我们员工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临期产品,还提供午饭呢,这样我就能省下钱付房租了。”   他说得真诚,眼睛里还有一丝丝对生活的向往和期盼。燕月明深吸一口气,硬下心肠来,才道:“可是末日就是代表什么都没有了的意思,杂货铺也许就没了,胡地也没了。”   “啊……”胡非登时面露苦恼,“这样啊,可是我买不起外面的房子。”   燕月明:“哪里的房子啊?”   胡非:“我以前想过要搬去黄金国呢,听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连地上的砖、泥土里开出的花都是金的。”   燕月明:“哇。”   胡非:“可是我连姓胡小区的房子都买不起,以前有一次我都攒够钱了,可是我被骗了。刚好生了病去医院做手术,结果之前买的生命保险是个骗局。嗳,你吃点这个,这个肉丸是我自己手打的,很筋道。”   一颗牛筋丸被放到了燕月明的碗里,燕月明赶紧捧起碗来,嘴里还不忘接他的话,“那后来呢?”   胡非:“我就只好继续攒钱了,后来又经历了几次事情,我就看开了,买了这辆房车。”   豆绿色的房车,颜色和款式都是燕月明喜欢的。   “这房车真好,还能洗澡,多少钱啊?”燕月明很是心动。   “要45万呢。我经常开着它去郊外野营,你去过魔魔崖吗?那边的风景很好的,还有天河畔,可以钓鱼可以烧烤,码头驿站里的铁板豆腐特别好吃。”胡非此时回想起来,仍觉得美味。   “那你去过胡地外面吗?”   “去过。不过是在我买这辆房车之前了,当时我正好生病又被骗,状态很不好,就想出去散心,把剩下的钱都当成旅游基金来花。买了滂沱列车的车票,去了很多地方。我去橙红小镇买了柿子,去黄金国见识了遍地黄金,还去游戏厅玩了。哦对了,还有失落之城,那地方很远的,滂沱列车都到不了,还得徒步过去,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的黎铮。”   学长?   燕月明的好奇心直接被拉满。   胡非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也兴致盎然,“当时的失落之城有好多人呢,可热闹了,一群绑匪、一群邪神的信徒,还有一些旅客和流浪者,都被困在沙丘里,玩轮转游戏。后来我差点被流沙吞了,突然间出现一根绳子,把我从里面拖出来,我才发现又来了个人,就是黎铮。他骑着马,一下子就拽着绳子把我拖出来了。”   他伸手比划着那匹马的高大,说它是金属做的,肚子是镂空的,隐约可见里面的机械齿轮,虽然有点破旧,但特别酷、特别帅气。   骑在马上的黎铮蒙着面,看起来还很年轻,右耳上、腰上都缀着漂亮的松绿石、猫眼石等等做的珠串,不知道是哪里的习俗,还是单纯觉得好看。他问黎铮,但黎铮不告诉他。   当着黎铮的面,胡非没有告诉燕月明,当时他觉得黎铮有点臭屁,对别人爱搭不理的。而现在的黎铮也一样,当胡非谈起这段往事,他依旧不想说。   沉默是高手的格调。   “他出现以后大家就都在争抢他了,有天晚上他在圣泉池里洗澡——”   “咳。”   沉默的高手不再沉默,打断了胡非兴致勃勃的讲述。胡非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尊重这个朋友的,犹豫着闭了嘴。   可燕月明听得抓心挠肝的,忙问:“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黎铮:“我犯了规,池子里有石膏雕像,只能暂且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同类。邪神的信徒将我带走,我就见到了他们的圣子。”   燕月明:“圣子?”   黎铮透过后视镜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你知道那圣子是谁吗?”   燕月明老实摇头,随即便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是苏洄之。他说他在当卧底。”   那是黎铮和苏洄之的初见,属实算不上愉快。   “对,是他。”胡非开始无限怅惘,神情里饱含怀念和唏嘘,“虽然是假的,可是他就像真的一样。尤其是他踩着玉做的台阶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你没有看到,他好像在发光。”   要让黎铮来说,这就是一个卑鄙圣子坑蒙拐骗的故事。看,哪怕被拆穿了,依旧让人不分真假。   燕月明听得入了神,“后来他的身份就暴露了吗?怎么暴露的?不会很危险吧?”   胡非:“刚开始没有,因为……”   他悄悄看了眼黎铮。   黎铮没说话,他懒得说,就像他当初懒得拆穿苏洄之。可在胡非眼里,当时的黎铮仿佛是故意的,他和那位圣子都很会骗人,否则怎么能在最后关头干翻所有人呢?   燕月明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都忘了外面还是末世,直到大黄突然开始狂吠,而后车子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出现颠簸。   黎铮冷静的声音传来,“是丧尸。”   “啪!”又有什么撞上了车身。   燕月明立刻往车窗外急速看了一眼,“路边还有,应该是从火葬场那边扩散出来了。雨好像小了一点,视野变好了。”   他再定睛一看,“冰雹也变小了。”   黎铮:“胡非,你来开车。”   胡非并不多问,放下碗筷、擦擦手,就过去跟黎铮交接。黎铮拔出了那柄从蓑笠翁处得来的唐刀,走到燕月明所在的窗前。   他示意燕月明往窗子的另一边避一避,随即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风雨在瞬间涌入,黎铮的刀闪电般刺出,扎中了一个从车顶飞扑而来的丧尸的脑袋。鲜血迸溅,是正常的红色,但带一股隐约的腥臭还有荧光。   黎铮收刀、关窗,拿出干净的手帕擦拭刀刃,果断道:“胡非,下个路口右转。”   “轰隆!”   响雷劈下来,如同银龙倒灌,快要将我欲成仙观劈成碎渣。老三隔着几里远,都被震得脚下踉跄,差点以为地震了。   可很快他就知道,对末世来着,这只是开胃菜。   地震未至,可歪楼将塌。   继小丘塔之后,歪楼成为了胡地第二个面临倒塌的建筑。它本就是歪的,靠一柄巨大的剑支撑着,冰雹将它的瓦片砸碎,后又有草鱼王子如同流星坠落。   那一尾金灿灿的鱼,在雨中飞着,在风中降落,“砰!”将楼顶砸出一个大洞。碎瓦、冰雹扑簌簌落下,把客人们砸得包头乱窜。   坐在一楼高台上的Y先生,看着那乱糟糟的场景,最终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起身走入雨中。   “轰隆隆!”   雷声与楼倒塌的声音成了二重奏,也拉开了末日派对的序幕。SB总部大楼前的瓦舍一条街,劲歌热舞更甚以往。镭射灯球疯狂旋转,DJ打碟的动作都磨出了火星子。   “干杯!”   所有人高举酒杯,大声欢呼。   丧尸到了这里,也会跳舞,因为当燃情DJ在麻烦无限公司放音乐的时候,那些丧尸就热爱霹雳舞。他们终将引领胡地新的潮流。   歪楼的倒塌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力,有人推开窗,就看到风筝飞走了。   那巨大的赛博风筝,被一根长长的风筝线系在歪楼的楼顶。楼塌了,线断了,风筝飞走了,但它的灯光还亮着。   风筝上的狐狸注视着下边的一切,倒塌的歪楼、小丘塔的废墟,仍旧浓烟滚滚的火葬场和医院,而后,它又看到了内城的围墙。   无数块不规则的电子屏幕组成的围墙,像黑色巨蛇盘绕着内城。屏幕就是鳞片,播放着胡地电视台的节目。   有些屏幕里,是主播在介绍末日派对。有些屏幕里,是记者的街头采访,是胡地各处的影像。还有一些在放电子烟花,而蛇头处,代表眼睛的屏幕里,樱雪琉璃支着下巴坐在里面,用吸管喝着麻烦无限公司的特饮。   内城城门紧闭。   几个对于巨蛇来说无比渺小的身影,正在攀爬围墙。为首者是阎飞,他拿到那张写有“诺亚方舟”的树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跟队友汇合,并分头行动。   一队人去倚红船,因为“诺亚方舟”这个信息,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船,而且他觉得黎铮和燕月明可能也会去那儿。   另一队人,即他和一位队友,再加上瓜皮接线员,他们三个去闯一闯内城。内城里几乎没什么NPC,但那里有鼓。唐乔敲过的那面鼓。   翻越围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却比直接闯门要容易一些,因为门在蛇的七寸处,很容易就会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   这还是末日,阎飞再托大,都觉得自己死的概率比较高。   “啊!”瓜皮接线员因为歪楼的倒塌吓了一跳,脚底打滑,差点从巨蛇身上摔下去。阎飞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另一个队友也出手如电地捂住了他的嘴。   在这儿,出声也不是件好事。   等到三人终于爬到围墙的最高处,风雨渐消。   阎飞蹙眉,抬头看,就发现飞氓快消失了。那些异形的腐烂的鱼,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不断翻滚、撕咬、互相啃食,即将消耗殆尽。   与此同时,风筝飘了过来。   阎飞看到了那只狐狸,它趴在风筝边缘,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见眼睛,只有许多诡异的小人在跳着诡异的舞蹈,像在举行某种神秘的祭祀典礼。   只是一次眼神的触碰,阎飞就感觉到了糟糕,更糟糕的是,队友一个没看住,瓜皮接线员又开始胡言乱语。   “不能让它说话、不能让它说话,不能、不能,天啊……”气温再次出现断崖式的下降,瓜皮接线员冻得直哆嗦,双眼发直,已然神志不清。   队友急忙去捂他的嘴,却被阎飞拦住。TA?这个TA又是谁?阎飞马上联想到头顶的狐狸,是它吗?   狐狸?说话?   阎飞心中一凛,他想起曾经从前辈口中听到过的一些关于胡地的传闻,从中提取出两个字来:胡说。   是狐说。   狐狸的面具摘下来就完了,它会开口说话。 第278章 胡来之地(三十)   “以前我在蛋仔杂货铺上班的时候,隔壁的风婆婆总是吓唬小孩儿,说,当第九条街消失的时候,狐狸就会开口说话了。”   “我要吃肉。她这样说,不听话的小孩儿都会被吃掉。”   还在行驶的房车内,胡非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夜空中飘荡的巨型风筝,不由得跟燕月明讲起了以前听到的传闻。   此时冰雹已停,暴雨转化为中雨又降为小雨,最终变成雨夹雪。天气转换的速度比胡非开车换挡还要快。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来了,却还未开始在地上堆积。飞氓消散,昏沉沉的天恢复了些亮度,阳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还大地以明亮。   燕月明看了眼时间,现在其实才下午16:46,还差十几分钟才到五点。可燕月明心中的担忧和焦虑却更甚以往,小动物的警觉告诉他:暂时的平静,可能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尤其是听到胡非说的话之后,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第九条街在哪里?”   “在——”胡非刚刚张嘴,就被大黄急促的叫声打断。紧接着车顶传来约定好的敲击声,胡非急忙刹车。   燕月明眼疾手快地扶住椅背,这才稳住了身形。霍然抬头,只见黎铮已然从车顶跳到了车头上,正背对他们站着。   视线越过他挺拔的背影,燕月明小心翼翼地朝前看,只见前方的大树被刮倒了,阻断了他们的去路。但更糟糕的是,茂密的树冠后面,缓缓走出了一只大象。   【大象温和,偶尔出现,切勿触摸,因为盲人摸象。】   老三的声音犹在耳畔,燕月明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因为这只大象不是他刚到胡地那天晚上看见的蓝灰色的大象,而是白色的。   突然出现的象,在胡地代表着“现象”的意思。蓝灰色的象是最正常的现象,与现实世界中的象一般无二,但白色的象,代表着“险象环生”。   白色的大象,朝这边看了一眼。   刹那间,燕月明的手臂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脊背发寒。他几乎在瞬间就握住了斧柄,低声叫了句“大黄”。大黄“汪呜”一声,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黎铮又做了一个约定好的手势,那代表着:鸣笛。   “嘀——嘀嘀嘀——”胡非紧张得连按了几下喇叭,声音还未落地,“叩、叩”敲门声响起。   “嘤嘤。”枇杷和桃子仿佛镜像的两个人,靠在一块儿发出害怕的声音。而燕月明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房车的车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拖地的棉麻长衣的女人,一头灰白色长发用草绳扎着垂在颈侧,脸上光洁没有皱纹,却长着很多的眼睛。除了本该长眼睛的地方,她的额头上、脸颊上,脖颈里都有眼睛,一共七只。   豢养大象的NPC,叫做盲。   那些眼睛有些在看燕月明,有些在看其他人,各自的形状、大小都不同,像是不同人的眼睛长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她还拄着一根木头做的拐杖,微微佝偻着背,抬手敲门,似乎想要上车。   胡非到底是本地人,熟悉路况,不用黎铮再提醒,便打开了车门。   燕月明咽了口唾沫,顺势按住蠢蠢欲动的、略有些焦躁的大黄,手动闭麦,带着它退回到副驾驶。枇杷和桃子则依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也就是靠窗的沙发上。   盲开始上车。   这里有一些燕月明已经知晓的规则。   【盲要搭车,不可拒载】   【不要背对她(除司机外)】   【请在车内保持静默】   【如果她的拐杖掉了,捡起来,递还到她的左手上。请注意,一定是左手。】   右手是攻击手。   如果右手接杖,那拐杖下一秒就能敲到你头上,敲得你眼珠子都掉出来,再被车压爆。   【如果她闭眼,注意,是所有的眼睛都闭上,那么你将有两个选择。要么,迅速下车逃离;要么,将一面镜子放到她的手里,持有镜子时,她将不会再睁开眼睛,你将获得短暂的自由。】   来了。   走得颤颤巍巍的盲,终于上了车,坐到了房车剩下的两个座位上,即餐桌旁的座位。庆幸的是那个座位是侧坐的,副驾驶的燕月明也稍微侧一点,就不算背对,不算违规。   可这样一来,燕月明就得时刻面对一张长满了眼睛的人脸,那种感觉太过丧失,多看一眼晚上都会做噩梦。   可他又不得不看,而房车外,真正的丧尸来了。   胡地的排水系统好坏参半,姓胡小区只淹了个地下车库,尚且算好的,但其他地方不一定。这不,雨停了,不知哪儿开始放水,哗啦啦的水声从远处袭来,不消片刻,水就来了。   混杂着尸块的还有腐烂鱼骨的、令人作呕的灰色水流从路的尽头冲过来,直奔房车。丧尸的速度本来很慢,可当胡地的渔人变成丧尸,他们便会遵循生前的本能,继续站在他们那特制的扁舟上,拿着钓竿,顺着水流风驰电掣。   不过眨眼间,扁舟和丧尸就已经来到了眼前。黎铮重新看了眼天色,雪越下越大,天又开始暗沉了,仿佛刚才透出的那点天光只是幻觉。   他抬手探进风衣内袋,拿出一个火折子。“呼”,一口气吹出去,火光亮起,随着他将火折子高高抛起的动作,渔人丧尸不受控制地将钓钩甩出。   火折子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路旁屋顶的高度,钓钩在后面急急追着,却没追上。“哗——”它点燃了天空,不期然间,那暗沉的天就被烧了一块,呈现出绚烂的红色。   下一秒,钓钩吊住了燃烧的天空,扁舟持续前冲,钓线绷直,双方开始拉锯。   胡地的渔人,钓月亮、钓太阳,钓天、钓地,除了鱼,他们什么都能钓。   这厢,黎铮抬手接住了下落的火折子,用刀尖敲敲挡风玻璃,示意胡非倒车。胡非当即放下手刹,挂倒挡,踩油门,一气呵成。   燕月明没有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兴奋,看着那张依旧腼腆、甚至带着一丝胆怯的娃娃脸,他想:也许这个“胡非”,是“胡作非为”的“胡非”。   房车缓缓后退,远离树和大象,以及被天钓住的渔人丧尸。可后退的路也是艰难的,因为不光是倒车,还要逆流而上。   距离五十米远处有个路口,他们得换条路走。   想要抵达倚红船,靠步行绝对不可能,太慢了。弃车是下策,所以燕月明尽管害怕,依旧盯着盲,等她闭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燕月明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眼睛,快要被精神污染了。而盲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眨动的眼睛能证明她是个活物。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后,房车艰难地倒回路口,选择右转。而就在车辆右转的时候,盲的眼睛终于逐一闭上。   燕月明拼命按捺住欣喜,一边用“嘘”的动作示意大黄绝对不要发出声音,一边从背包里摸出巴掌大的小圆镜,蹑手蹑脚地朝盲靠近。   盲一直没有再睁眼。   燕月明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她面前,将镜子悄悄放入她的怀中。然而就在他即将松手的刹那,小动物的本能上线,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顿住。   不对,哪里不对。   燕月明弯着僵硬的腰,再往下看,只见被盲的下巴遮挡住的脖颈里,还有一只眼睛,睁着一条缝。   她看见了。   四目相对,一滴冷汗顺着燕月明的鬓角滑落。他攥紧了手里的镜子,没有眨眼,没有吭声,保持微笑,一动不动。   盲也一动不动。   双方僵持。   为了保持冷静,燕月明咬住了舌尖。这么近的距离看到那么多双眼睛,燕月明的头皮都快炸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慌。   镜子还未完全放下,他就不算输。   他还没有犯规不是么?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车上的乘客不能靠这么近的。   燕月明咬牙撑住,连大黄都没有吱声。在它看来人类狗子在跟他玩一个很奇怪的不能出声、只能干瞪眼的游戏,好奇怪,但是好好玩。   大黄的眼睛瞪得老大了,跟着一起干瞪眼瞪了五分钟。就在它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盲终于闭上了最后一只眼睛。   燕月明赶紧松手将镜子放进她怀里,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呼……”他靠着车厢,大口喘气。   窗外,夜幕降临。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行驶到了胡地幼儿园附近。燕月明余光瞥见外面亮起的幼儿园的招牌,想起了园长和榛子,还有108宝。   等等。   幼儿园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怎么现在就到了?   缝隙大变?   路径变短?   不,不对。   燕月明顶着满背的冷汗,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一个他还没有得到的回答。第九条街在哪里?现在他或许不需要知道答案了,因为它已经消失了。   地图缺了一块,且自动缝合,于是本该在远处的胡地幼儿园近在眼前。   仍旧站在车顶,为房车保驾护航的黎铮,也在此时遥遥望向了已经飞抵内城上空的风筝。也许是一阵风吹过,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狐狸的面具已经掉了一半,摇摇欲坠。 第279章 胡来之地(三十一)   五点,幼儿园刚好放学。   胡地的幼儿园有严格的时间规定,每天朝九晚五,不论刮风下雨,亦或是天上下刀子,幼儿园从不停课。   今天也一样。   操场上的旗杆倒了,枯枝落叶飘了满地,一片狼藉,但室内却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害。只是歪楼倒塌和我欲成仙观被雷劈的动静太大,震着震着,把堆放体育器材室的小房子震塌了。   地面龟裂开来,露出了下边埋着的坟。   学校总是建在坟堆上的,没有人因此表现出讶异。   放了学,雨夹雪也逐渐向真正的雪转化。老师们拿着工具准备打扫学校,学生们则背着书包,在等待家长来接的同时打起了雪仗。   房车在校门口缓缓停下,燕月明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的榛子。他留了级,因此比其他的孩子都要高大一些,胸前别着鲜艳的小红花,叉着腰,正很有大孩子派头地在那边维持秩序,吆五喝六。   108宝则是一个天然的小团体,与榛子带领的小朋友们泾渭分明。   狐狸的面具马上就要掉下来了,燕月明来不及多看,站在门口朝榛子挥手,“榛子,快来,回家了!”   学长说,孩子是狐说的克星,他们最好带着榛子一起走。根据幼儿园的规则,不是监护人不能接走孩子,想要接人,就得钻空子。   但是恰好,四分队的文澜就在幼儿园当实习老师。   这一环扣一环,说不上是巧合,还是学长算无遗策。燕月明故意出声叫榛子,也是在提醒文澜。果然,在他那句话喊出来之后,文澜接收到信号,迅速从学校里走出来。   她戴着橡胶手套、拿着扫帚,如同所有的教师一样面带微笑,礼貌得体,却在靠近大门的过程中,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彼时榛子也走到了大门口,正疑惑着隔壁邻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看到自己的老师突然摔倒在他身前。   文澜趁势丢了扫帚,抬头质问:“榛子,你为什么绊倒老师?”   榛子愣住,“啊?”   文澜从地上拿起一粒珠子,“这不是你在手工课上拿的吗?”   榛子仔细看那珠子,确实是他的,上面还有他穷极无聊用刀子划的划痕,下意识地就点头承认了。   “走。”文澜立刻抓住他的手腕,“你不乖,我要去你家家访。”   “不!!!”榛子巨冤,他早上才被园长做过家访,头都被开瓢了,怎么又来?而且他根本没有想要绊倒老师,是老师碰瓷,“你污——唔、唔唔!”   文澜一把捂住他的嘴,脸上却仍旧挂着职业的微笑,回头冲自己的同事们解释:“你们都看到了,他犯了错,我去家访。”   同事们面面相觑,似有狐疑,但又抓不住什么漏洞,于是就都站在原地没有动。108宝倒是簇拥着过来了,邪魅冷笑,对榛子进行无情打击。   “你犯错了。”   “你小红花要没了。”   “跟我们斗,哼,这就是你的下场!”   榛子差点被气死。   燕月明大为震撼,他知道要钻空子,但没想到空子是这么钻的。事已至此,他只得咬咬牙,上前帮文澜摁住榛子,两人合力,迅速把榛子扛到车上。   “快关门。”燕月明急急出声,第一次做绑匪,他没有经验,还特别心虚,生怕被抓。而就在车门关闭的刹那,燕月明最后一次回望——   远方的天空中,一张面具缓缓从巨型的风筝上掉落。狐狸露出了真容,它有一双漂亮的勾魂摄魄的眼睛。   巨大的毛绒尾巴甩动间,它张开了嘴。   糟糕。   燕月明的心直坠寒潭,哪怕还未听见任何声响,都已经觉得手脚冰凉,还有无限耳鸣。可下一秒,哭声乍响,以更直接、更具破坏力的姿态直冲耳膜。   “呜哇哇哇——”   “好可怕、好可怕,狐狸要说话了,要吃我了!”   榛子开始哭,他一哭,就形成了连锁反应。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哭,那吵闹程度、那杀伤力,差点没把燕月明给干趴下。他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只鸭子在叫,还有枇杷和桃子在旁边嘤嘤嘤。   天呐。   救命。   “闭、嘴。”   另一道声音传入耳中,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天外梵音。燕月明马上意识到这是狐狸在说话,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叫人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他不由自主地紧闭嘴巴,可榛子不干。他哭得更厉害了,坐在地上,张嘴就是哇哇大哭、涕泪横流。   这个世界上什么存在是最不可理喻的?是热恋中的男女吗?是爱恨情仇吗?   不,都不是,是人类幼崽。   必要时刻,他们可以无视一切规则,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恶魔。   燕月明觉得脑子都要炸了,痛苦但是很清醒。如果可以,他宁愿跟麻烦总裁一块儿阴暗爬行,也不想在这里承受这种清醒的痛苦。   难道这就是世界末日吗?以毒攻毒的方法会不会有点太毒了?   孩童的哭声持续走高,文澜都开始流露出痛苦表情。就在这时,燕月明瞥见坐在座位上的盲似乎动了一下,怀中有一道亮光闪过。   是镜子,镜子突然开始滑落。   来不及了,燕月明一个飞扑过去,赶在镜子落地前将它接住,又迅速将它放回盲的身上。他抬头看,好险,盲的睫毛在颤动,但好在还没真的睁开眼睛。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狐狸又开口说话了。   “入夜了,该睡觉了。”   五点半,黑夜降临。   虽然哭声犹在,但燕月明依旧感觉到眼皮像灌了铅,控制不住地想要睡去。他甩了甩脑袋,想要把这股困意甩出脑袋,甚至咬破舌尖想要清醒,却仍无济于事。   “小明?”   “小明你醒醒!”   “小明!”   有人在叫他。   燕月明努力地想要回应,但整个人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动弹不得。他的脑子还晕乎乎的,越是挣扎,就越是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回一丝清明,在不知是谁的推搡中,猝然惊醒。   “小明,你醒了?”文澜惊喜出声,把燕月明从地上扶着坐起来。   “我怎么了?怎么会睡着的?”燕月明捂着脑袋环视一圈,发现胡非、枇杷和桃子都不见了,榛子则跟他一样倒在地上,脸蛋通红,满是泪痕。他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好烫。   “他发烧了。”燕月明顾不得其他,忙从背包里摸出药和水,让文澜帮忙喂给他,再将榛子抱去沙发上安置。   等做完了这些,他才喘口气问道:“我学长呢?还有其他人呢?”   文澜面露苦涩。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唰地打开密闭的窗帘看向外面。触目的景象让他觉得刺痛,不是因为多么惨烈,而是满世界的雪白,灼伤了他的眼。他闭着眼缓了两秒,才小心翼翼地睁开。只见房车仍在原地,但世界已经变了。   灰蒙蒙的天空中,一片云都没有。   巨型的风筝坠落于内城的围墙上,黯淡无光。狐狸失去了踪影,天空失去了色彩,白茫茫大地一片死寂,静得好像只剩下房车上的这两个人。   连空气都失去了流动。   时间归于静止。   燕月明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掉进寂静街区的时候,那种惶恐、害怕瞬间撅住了他的心神。与此同时,文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别太担心,当时我们都被狐狸蛊惑着入睡,但有榛子在,多多少少保持了一些清醒。后来外面彻底乱了,丧尸过来,园长出手。黎老板带着胡非和大黄出去,让我留在这里守着你们。现在他还没有回来,但不代表……”   这话越说越艰难,一点都没有安慰到燕月明,他暗自攥紧了拳头,“那枇杷和桃子呢?”   文澜摇头,“醒来就发现她们不在了。”   说着,她又蹙眉道:“你说,她们出现在你身边这个举动,会不会就是Q塔特意安排的?这时候离开,一定有问题。”   “嗯。”燕月明轻声应答,“我也觉得有问题。”   文澜:“那你觉得问题在哪里?”   燕月明:“你。”   文澜诧异,“我?”   燕月明:“你为什么先叫醒我?”   “什么意思?”文澜蹙眉反问,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警惕,“小明,你在说什么?”   燕月明心里打颤,面上强撑,甚至咄咄逼人,“房车已经熄火了,车内温度很低,这样的温度,如果我躺了很久,我应该会死。”   文澜:“是我一直在照看你——”   燕月明打断她,“那你为什么不先救榛子?虽然他是NPC,但你是经验丰富的搜救队员,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不该对一个可能帮得上忙的,而且是小孩儿的NPC置于不顾,等着我醒过来救他。”   文澜恍然大悟,随即解释道:“我身上没有药。”   “你骗人。你没有药,我有,这是在胡地,你直接从我身上拿一片药又不会坐牢。我是后勤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没有我都不可能没有。我学长要是出去了也不可能抛下我一点信息都不给我留,还把大黄带走——你简直胡说八道!”   话音落下,燕月明一斧头劈出去,然后他就又醒了。   “小明?”   “小明你醒醒!”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剧情,但NPC换了一个,变成了胡非。   燕月明直接拔斧,“我学长这次又留你下来照看我了?”   胡非又惊喜又错愕,“你在说什么?快起来,赶快喝点姜汤,别感冒了。你学长带着大黄和园长谈话去了,很快就回来。”   燕月明狐疑,“是吗?那狐狸呢?”   胡非:“内城有人敲鼓,鼓声把风筝震了下来,已经坠毁了。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已经陷入了昏睡,后来我比你先醒,黎铮就让我留下来照看你。”   闻言,燕月明扫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榛子也好好地躺在沙发上,没有发烧。可是小动物的本能一直在线,让燕月明的后脖颈凉凉的,脑子里始终有根神经紧绷着。   他举起斧子,真诚发问:“为什么我学长和大黄就总是不在呢?他们就不能留一个人下来陪我吗?我不信。”   燕月明又一斧子劈下去,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   “呜哇哇哇——”   “你别死啊!”   这回是榛子坐在他旁边哭丧。   阴暗小明决定现在就把他劈了。   “等等。”一只手伸过来,制止了他的行为。他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热泪盈眶地回过头去,看到黎铮,瞬间变脸。   “你是谁?你好丑!”燕月明站起身来追杀。   这个“学长”,三分邪魅五分高冷,还有两分不伦不类。这是相的品味,可不是他小明的品味,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快,燕月明第四次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拔斧头。   第二反应是好吵,榛子的哭声、大黄的叫声,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头顶隔着车厢还有丧尸的嘶吼,全方位立体声环绕。   狐狸还在说话。   “我好像做了一个幽长的梦,梦醒的时候,胡地都到末日了。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呢?你现在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回来的你,又是你吗?”   燕月明觉得心好累啊,内心的阴暗滋儿哇滋儿哇地往外冒,抄起小金斧又是一斧头劈下去。小明从不考虑这种哲学问题,他只考虑游泳池里一个口放水、一个口进水,要用多久才能把水排干的问题。   垃圾世界,毁灭吧! 第280章 胡来之地(三十二)   燕月明再次醒来时,车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像是被冻醒的,刚醒来就打了个哆嗦,右手下意识地摸到斧柄,入手一片冰凉。呼吸之间,仿佛有冰粒被吸入肺腑,他连忙坐起身来查探,发现车内的空调已经关了,引擎也关了,只有灯还亮着。   一点灯光并不明亮,照着被冻住的车窗,也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燕月明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同,跟刚才的梦境都不太一样,立刻抬起手看,果然发现手表也被冻住了,指针不再转动。   时间停在了下午17:31分,刚好是狐狸开口说话的时间点。   太静了,周围太静了,燕月明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找到驾驶座看到钥匙还插在上面,试着启动了一下,也没用。   车门打不开,燕月明拔斧四顾心茫然,没个可以劈的对象,最终咬咬牙,劈碎了窗玻璃。   玻璃连同附着在玻璃上的冰层一块儿碎裂,风雪在瞬间涌入,拍打着燕月明的脸,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醒来。   风雪夜,能见度低得可怕。燕月明只能隐约瞧见那黑暗中好似还有灯光亮着,但近处除了积雪什么都看不到。幼儿园仿佛已经被埋了,他再晚一点醒过来,车也要被埋了。   其他人呢?   此时此刻的燕月明仿佛被世界遗忘了,除了他,这里再没有第二个活人。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快,很快的同时,又被冰包裹着。每一次跳动都是在撞击冰层,冷得他忍不住发抖。   再待下去,他是真的要死了。   燕月明艰难地用快要冻僵的手从背包里拿出望远镜,缩在破窗后面,企图找到一条生路。就在这时,他听到远方、仿佛是那雪堆之下,传来呼唤。   “到我这里来……”   “到我这里来……”   “到我这里来……”   这是狐狸的声音。   燕月明小声但坚定,“不来。”   呼呼的风声冷酷、尖锐,而狐狸的声音没有再传来。燕月明冻得声音都开始颤,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开始凭着本能碎碎念,“第九条街消失了,狐狸的面具掉了,你就开始说话了,呵呵呵呵……为什么呢?因为狐说八道。你在胡说八道,你休想骗到我,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阴暗小明在破碎窗边露出一只眼睛,他要向这个垃圾世界散发他的恶意,“你要杀我,我就诅咒你,外面下的不是雪,是你掉的毛。”   “秃毛狐狸呵呵呵呵……”小明的声音逐渐变得阴恻恻的,拿着斧子的手还背到了身后。   “砰!”突然有什么撞上了车子,剧烈的撞击将躲在窗边的燕月明都震退了。他不受控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冰冷的车里已经因为风雪涌入结了一层冰,他摔得好痛,屁股都要碎了。   “砰!砰!”外面的东西还在撞,隔着车厢,燕月明就感觉到一阵恐怖的窒息感。但与此同时他的愤怒也开始燃烧,抓起小金斧,朝着撞击的位置用力劈去。   如果这是梦,那在意识的世界里,所有人就像弹簧。意志坚定者自然更强,你强了,对方就弱了。   这也是燕月明无数次挥斧的原因。   外面的东西疯狂撞击,撞得整个房车都开始摇晃,车厢凹陷出奇怪的形状。燕月明则疯狂给自己洗脑,现在的他不是从前的他了,他是钮祜禄·darkside·意念最强者·小明。   “咔!”在燕月明不计代价的斧头攻击下,车厢很快就裂开了一条缝。缝里白光闪现,他仿佛看到了外面刺目的风雪,紧接着——   他又醒了。   第六次醒来,燕月明躺在车厢里,喘息得如同一尾搁浅的鱼。他太累了,手腕酸痛得快要握不住斧柄,脑子介于清醒和不清醒之间,一切行为纯靠本能支配。   突然,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他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躲闪,本能地抄起斧头,从地上爬起来反抗。那斧头劈得又快又狠,却没能劈下去。   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地扼住了他的手腕。   燕月明霍然抬头,被汗水和风雪沾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眼睛里泛起血丝,还有未曾退散的阴暗与狠厉。可下一秒,那种杀气与阴狠又如雪融般散去。   小明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小明,因为他看到了黎铮。   真正的黎铮。   燕月明所有的痛苦、疯狂和委屈,刹那间就有了宣泄口。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差点冻出两道泪痕。   “哐当”一声,斧子掉在地上,而黎铮接住了燕月明,转头对驾驶座的胡非道:“开车。”   房车再次起航。   其实从他们停在幼儿园门口,接走榛子和文澜,再到现在,才不过短短五分钟的时间。   燕月明看了眼时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拖大家的后腿。而后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榛子还在哭,哭声很大。   逐渐远离的幼儿园里,哭声更是连成了片。而纵观整个房车,除了一直闭着眼的盲,其他人神色如常,跟他“入睡”前没有什么两样。   “你们都没做梦吗?”燕月明诧异。   “没有。”黎铮直接了当,“狐言乱语没有规律,狐狸每次说什么,都不能根据已有经验来推导。但孩子的哭声可以抵消掉一部分影响,我们都没有做梦,只有你是例外。”   “为什么?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要问你。”   燕月明看着黎铮难得的严肃表情,满心疑惑。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要说厉害吧,没有多厉害,真正厉害的都是跟他有关系的人,譬如学长,譬如小姨。   之前传言说他是主角,可最后证明主角其实是大黄。   还是是他太菜了?别人都抵挡住了,只有他没有?可学长都这么说了,必定不是这个理由。   孩子、狐狸、幼儿园……等等!   燕月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透过车窗看向逐渐被抛在后面的幼儿园。此时此刻的幼儿园灯火通明,二楼园长室的窗前,依稀有个人影矗立,正目送他们离开。   那是园长吗?   黎铮瞬间会意,“你带着园长送你的蝴蝶结?”   “对啊。”燕月明回头,反手从包里摸出蝴蝶结来,“在这儿呢,我一直随身带着,怕万一能派上什么用场。还有Y先生给我的卡,我都带着。”   黎铮接过那个蝴蝶结仔细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端倪。这蝴蝶结在他手里,好像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蝴蝶结。   他将东西还给燕月明,“你先收着,再仔细回忆一下,梦里都有什么?”   燕月明揉着发胀的脑袋,冥思苦想,“我、我记得刚开始是文澜叫醒了我,那时候榛子发烧了,然后我……”   “就是这样了,我一共醒了六次,第六次就是现在。”   文澜抱着臂,若有所思,“这里面倒好像是有一些关键信息,譬如你梦里有人说,内城有人敲鼓,把风筝给震下来了,似乎有意指出了敲鼓的事情。还有狐狸说,回来的人,还是你吗,听起来像是在说,睡着后又苏醒的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一样。它还引诱你过去。”   燕月明急忙自证,“我还是我的,真的。你们可以随便问我,我都可以回答。”   那急促的模样,把文澜逗笑了。她可不去论证什么“小明到底是不是小明”的问题,反正有黎老板在呢,他总不会认错自己的男朋友。   不过他们刚才谈起园长,她猜测道:“如果真是因为园长的蝴蝶结,小明才没能抵挡住狐言乱语,陷入幻梦。那她是故意的?这个举动跟唐乔有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是唐乔,她肯定不会害小明,而是想借此传递什么信息给他。就我刚才说的那些信息。”   燕月明:“可是学长不是说,狐言乱语是没有规律可言的吗?我们都不知道狐狸这一次会说出什么话,下一次又会说出什么话,小姨又怎么能预判,并且根据这个预判,通过园长传递信息给我呢?”   黎铮心念微动,“不,她可以。”   燕月明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灵光乍现,“全知全能空间站!”   全知全能空间站不就是胡地的钦天监吗?小姨完全有可能通过那里知晓狐狸下一次说话的内容。她身边还有国师Q塔,Q塔也会占卜。   恰在这时,房车拐过街角,终于离开了幼儿园范围。   前方是一条商业街,平时人流量不小,除了美食摊子,还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店铺。胡非平时工作的蛋仔杂货铺也在这里。   可现在这条街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胡非觉得奇怪,哪怕大雪已经开始堆积,哪怕丧尸病毒开始蔓延,这里那么多人呢,不可能跑得一个都不剩吧?他不由得把远光灯打开,视线扫过街边店铺,只一眼,就愣住了。   人没跑,都还在呢,只是一个个都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都睡着了?”文澜蹙眉。   “狐言乱语辐射整个胡地,看来所有人的都睡着了。”黎铮语气微沉,眸光再次回望内城的方向,“你刚才推测的没错,这是信息传递。把他们叫醒的办法,也许是敲鼓。”   燕月明:“可为什么要叫醒他们呢?”   NPC都睡着了,他们不是更容易逃跑?除非有什么一定要NPC苏醒的理由。 第281章 胡来之地(三十三)   “被叫醒之后的人,也有可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被夺舍了,或者说,设定变了。”文澜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搜救队员,格外在意类似的问题。那关乎信任,也关乎性命。   随着一个个问题抛出,疑问越多,麻烦也越多。   燕月明道:“要不要敲鼓是一个问题,小姨虽然肯定、绝对不可能害我,可这件事不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就觉得心里还是毛毛的,万一这根本就是狐狸托梦骗我的呢?还有啊,现在醒着的,除了我们、幼儿园,大概还有零星一些家里有孩子的人家?谁去敲呢?”   要不要敲鼓、谁去敲鼓,都是问题。   黎铮又让文澜朝着天空放了一发信号枪,但无人应答,阎飞还有其他的队员们要么都已经陷入沉眠,要么找到办法跟他们一样抵御住了狐狸的言语诱惑,但陷入其他的危险无法回应。   两种情况都很糟糕。   最终,黎铮做了决定,“我们再回一趟幼儿园,见一见园长。”   可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们再次回到幼儿园时,竟然发现幼儿园关门了。所有灯光都熄灭,大雪覆盖之下没有一点属于活人的动静传出。黑黢黢的大门口,也只有风雪穿过铁门的呜咽声。   孩子和老师呢?   榛子顿时忘了哭泣,站在座椅上趴着窗口眨巴眼,那眼神里先是惊讶、错愕,最终又诡异地流露出一丝欣喜,愉快发问:“学校倒闭啦?”   燕月明:“……”   阴暗小明很能理解他,但还是捂住了他的嘴。   文澜和黎铮依次下车查探,燕月明目送他们的身影进入幼儿园,不多时,一楼教室和二楼园长办公室的灯就亮了起来。   紧张等待的同时,燕月明拿出望远镜悄悄远望。   只可惜雪太大了,又是黑夜,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风筝是不是还在天上飞,那只狐狸又在干什么。思及此,他不由看向大黄,“大黄,你有感知到什么吗?”   大黄疑惑地仰着头,“汪?”   燕月明指指远处的天空,又比着狐狸的尾巴,试图让它理解,但对于大黄来说,这个缝隙的核心地带处处都是令人讨厌的气息,它实在不理解燕月明说的是哪一个。沟通失败,燕月明也不气馁,转身去问枇杷和桃子,国师Q塔可曾提起过狐狸。   桃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国师大人讨厌一切毛绒绒的东西呢。”   枇杷也道:“他说毛绒控最要不得,会让人迷失心智的。”   是吗?   那他还啾咪啾咪。   燕月明对此表示怀疑,道:“那狐狸以前还说过什么话,你们知道吗?”   榛子举手抢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吃小孩儿!”   “那是假的,它不吃小孩儿。”胡非从驾驶座上回过头来,道:“狐狸其实很少会摘下面具,上一次说话,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连黎铮都没有亲耳听过呢。”   燕月明惊讶于这胡地竟然有学长没有经历过的事,好奇发问:“那它说了什么?”   胡非却将手指抵在唇上,“嘘。”   燕月明立刻闭嘴,疑惑的目光看着他,试探着摇摇头。胡非腼腆一笑,“不是不能说,而是它说的就是这个字。那个时候,胡地三天都没有人说过一句话,说话的人都出事了。”   原来如此。   这时文澜先一步回来了,燕月明听到脚步声,从窗口看到是她,双方对过暗号之后,便立刻开门让人进来。   文澜只出去了六七分钟,但已满身风雪,眉毛都被染白了,呼出的也都是冷气。燕月明赶紧递过毛巾和水,这才问他幼儿园里的情况。   “太奇怪了。”文澜一边拂雪,一边道:“从留下的工作日志上来看,是孩子哭闹不止,所以园长和老师们带着学生出去秋游了。”   燕月明:“啊?”   榛子:“啊?啊??”   又一件燕月明不能理解,但放在胡地好像很合理的事情出现了。他忙问:“去哪儿秋游了?现在的胡地,还有哪里可以——游玩吗?”   文澜对此也一无所知,两人等了片刻,黎铮回来了。他带来了更进一步的消息,“园长在办公桌上留下字条,让我们去敲鼓。”   线索自此串联。   燕月明思绪飞转,“所以真的是在跟我们传递敲鼓的信息?狐狸会说话,然后大家沉睡,再敲鼓把大家叫醒……刚才我们离开的时候,园长站在窗边目送我们,又留下纸条,就是猜到我们会回来咯?”   文澜沉声:“八九不离十。”   “那我们……”燕月明迟疑地看向黎铮,询问他的意见。   这鼓,到底敲还是不敲?   文澜抢先道:“让我去吧。你们继续往天河畔走,去倚红船,我的队友们肯定也有人过去了,你们可以在那里汇合。人多力量大,到时候就算鼓声响起,带来了什么不好的变故,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这一刻,文澜的身影与所有燕月明认识的搜救队员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他的心里泛起波澜。他深吸一口气,道:“还是我去,消息是传递给我的,也许小姨和园长的意思,就是要我去敲鼓呢?”   榛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些外乡人怎么回事,这还争抢起来了?他拍拍胸口,道:“只要你们帮我炸掉学校,我替你们去!”   闻言,燕月明灵光乍现,“我忽然想起来,榛子可以钻电视,内城区的围墙是不是就是由很多的电子屏幕组成的,那个可以钻吗?”   黎铮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嘴角微弯,“可以。”   另一边,内城。   内城虽大,但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擂鼓台。当狐狸开口说话的时候,阎飞正和他的队友,强行带着并不情愿的瓜皮接线员,进入内城,踏上那九十九级的台阶,往擂鼓台上攀登。   “入夜了,该睡觉了。”   狐狸的声音带有极强的蛊惑性,哪怕意志坚定如阎飞,还是在瞬间感觉到了大脑的失控。可就在这时,旁边的瓜皮接线员开始崩溃大哭,双手抱着自己的瓜皮帽,鼻孔里还在冒鼻涕泡。   阎飞瞬间精神了,队友也露出嫌弃表情,“你又不是小孩,哭什么?”   瓜皮接线员听完,更崩溃了,“我只是长得老,我们瓜皮,一百岁就相当于你们的十岁,我现在才三岁半啊!呜呜呜呜呜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狐狸说话了,完了,大家都要睡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你们还要来敲鼓,更完了!”   “胡地要完了!”三岁半老瓜皮跪在台阶上,痛苦流涕、以头抢地,再猛地直起身来,双手高举,“天,要塌了!”   风雪在他头顶打转,他就在那雪中,一个人表演了足足五分钟,看得队友直呼精彩。   阎飞微微眯起眼,眼中闪过一道思量。他抬头,视线在风筝上作短暂停留,随即又越过台阶,望向了上方的鼓。   那是一面很大很大的鼓,鼓身刷着红色的漆,鼓面是用某种动物的皮做的。鼓身与鼓面用细麻绳缝合,针脚粗糙。   阎飞收回视线,蹲在瓜皮面前,“你说说,天要怎么塌?”   瓜皮哆嗦着,眼神涣散,却死咬住唇不回答。阎飞当即起身再次朝上走,没走两步,就被瓜皮扑上前来抱住了小腿,“不,你不能去敲鼓,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会出大事的!”   可阎飞是谁?是从警局到气相局都出了名的刺头,他当即给队友使了个眼色,一人一边抄起瓜皮的胳膊,把人硬生生拎上了擂鼓台。   瓜皮一路哭一路掉眼泪,头顶是雪花飞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的是断头台。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阎飞将人丢在地上,声音比飞雪还要冷,还要有压迫感。瓜皮跪在雪面上,抖抖索索地抬头,看在正对着他的鼓,牙关打颤。   “不,真的不能敲鼓,不能……”   队友不禁面露思量,“他口口声声说不能敲鼓,敲鼓会有什么后果?这里面的逻辑链条是什么?”   阎飞:“狐狸说话、入睡、敲鼓,再……醒来?”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风筝,巨大的风筝此刻就停在他们的头顶,在擂鼓台上投下一片阴影。纯白的狐狸与雪同色,它注视着下方的人,没有再开口说话。   风吹过,吹起了漫天的雪花,也吹起了它雪白的毛发。   瓜皮却像被他们话里的某个刺激到了,开始喃喃自语,眼眸中还透出几丝疯癫,“醒来……嗬嗬、醒来……大家都醒来……”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的人,会……”   他说到关键时刻,突然双目瞪圆,嗓子好似被什么东西卡住,整个人僵硬着、僵硬着就开始抽搐。队友大惊,连忙上前钳制住他的身子。   阎飞则果断拔出针剂,一针刺在他的后脖颈。那是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针剂,但阎飞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用在了一个NPC身上,只为了得到他的后半句话。   “告诉我,会怎么样?”   瓜皮接线员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巴一张一合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会看见,看见……真……”   下一秒,他的脑子炸了。   鲜血从他的眼睛里、耳朵里、嘴里,各个地方涌出,甚至是喷溅式的,染红了阎飞的衣服,还有擂鼓台上那纯白的雪。 第282章 胡来之地(三十四)   人生是一场豪赌。   当气相局局长郝芳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仓储中心最深处的警备锁时,一场属于上方城的豪赌就此拉开了序幕。气相局在经过紧急磋商后,最终采纳了闻人景的提议,准备将最深处的资料连同储存设备一起,运送至浮林路56号。   这个举动毫不意外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气相局没有刻意封锁消息,因为他们知道,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不知有多少心怀鬼胎、蝇营狗苟之辈,在等着搞事,消息不可能被完全封锁。而时至今日,他们已经不能、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什么想法,因为一切都迫在眉睫。   他们也知道,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掐指一算上,这件事在外人看来,到底有多荒唐。   可他们没有时间再慢悠悠地去拟新闻稿子,再郑重其事地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试图说服所有人:不是他提出来,也会有别人,这不是意气用事,是所有经验累计至今所得到的一次经过反复推演后郑重做出的决定。   闻人景是坐着灵车从浮林路出来的,并且给声称灵车是出租车,已经有“鬼”坐着出租车来到了上方城内。收到这个消息后,气相局立刻对灵车的行进路线进行再次排查,终于在一个小时前,收到了相关报告。   一位普普通通的居民,突然之间性情发生了变化。家人以为是犯规了,起初并不在意,甚至没有上报给社区,没有致电救助站。在现在的上方城,一点点普通的犯规不至于大惊小怪,救助站也根本忙不过来。   可渐渐的,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非说自己有一米八,然后在家人面前神色如常地敲断了自己的腿。在家人惊恐的尖叫声中,他倒在地上,影子却还在爬行,它逐渐拉长,仿佛真的长出了那么长的腿。   这还只是个开始。   家人们急了,赶紧打求救电话。然而等巡查队员上门的时候,他们已经无法在镜子里窥见这人的真实面容了。   他好像失去了【自己】,就像一个纸片人的设定发生了改变。   巡查队员查到这里,紧急上报。可真实情况比这个还要糟糕,因为当他们发现一例的时候,其实已经有更多的例子在暗中发生。   气相局也正因为如此,才做出了最终决定。不能再拖了,他们必须当断则断。   可只要这个提议最先是从闻人景嘴里说出来的,那么无论这背后是否有强有力的论据支撑,是否是唯一的解,都会带来质疑。   因为他年轻,更因为他气相局高官之子的身份。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点,我应该私下里告诉你们的。”闻人景既后悔又自责,尤其是看到爸爸井宁挡在前面承受风波,企图把风险往自己身上揽的时候,一种无用的悔意席卷了他的内心。   苏洄之作为好哥哥,此时也展现出了残酷的一面,他没有试图安慰闻人景,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恭喜你,终于踏进了属于大人的残酷世界。”   无论闻人景如何想,各方的问责依旧如同潮水般向气相局涌来。气相局上下,陷入了黎明来临前的至暗时刻。   这时候能被派去执行“转移任务”的,都是最坚定不移的局长的心腹。而留在气相局主持大局的人,却并不一定比这些前往浮林路56号的敢死队要轻松。   井宁是一定要留下来的,他也义不容辞,“我必将承担这场豪赌的所有后果,不论如何,我会在这里站到最后。”   苏洄之作为人气主播,作为整个上方城民众最熟悉的那个人,当然也留了下来。而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局长郝芳会带队亲自前往。   只有她在,开往浮林路56号的车队,才有可能突破重重阻碍顺利通行。而负责搬运、装车事宜的赵干事,忍不住在仓储中心的最深处,蹲在地上,点起了一根烟。   警备锁打开了,哪怕点了烟,也不会有烟雾警报。但赵干事不是有意要违反规则,他只是忍不住。   这里是小方死的地方,他就蹲在尸体倒地的位置,看着工作人员搬着东西来来去去,独自吞云吐雾,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只流浪狗,毫无形象可言。   “赵干事,走了,要出发了。”工作人员提醒了他一句。   赵干事猛吸了最后一口烟,这才掐灭烟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你们走吧,我要留下来。”   “可是局长叫你……”工作人员迟疑。这几天赵干事得罪太多人了,局长都怕他留下来会遭人暗杀的程度。   “放心,死不了。”赵干事打断他的话,他有他自己的考虑。   这厢赵干事选择了留下,那厢,散会的人聚集到了浮林路56号,准备出发。   随着“原作者”浮出水面,散会的存在也被曝光。这样的民间组织,有追捧他们的,自然也有更多的说阴谋论的。网上的舆论暂且不论,光气相局受到的各方问责来看,都有不少人将气相局与散会的合作当成把柄,用来质疑郝芳的决策。   气相局要如何证明散会可信?   气相局已经到了需要借助民间组织力量的时候了吗?那么这时候,把决策权继续留在气相局手里,是否明智?   在这样的情况下,郝芳能顶住所有的压力带着资料赶往浮林路,实属不易。而当她坐在车上,从下属手里接过手机,看到正在播放的视频时,轻轻叹了口气。   散会的人在进入浮林路之前,开了一个短暂的只有一分钟的直播。没有什么辩解,没有什么宣言,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文案也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再见,上方城。】   郝芳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疾驰的车子驶过了居民区,那些亮着的灯火里,也不知有几人正在观看这段视频,又有几人,看到了这些正在行驶的车子。   郝芳既希望他们能看到,又希望他们正安稳地睡着,一夜好梦,明天又是平常的一天。   坐在后车的闻人景可以确认,他的朋友们还没有睡着。隔壁班的三剑客永远精力旺盛,会给他发各种截图和最新消息,中间夹杂着自己充满中二想法的推测和建议。   闻人景生怕自己又因为多嘴而带来什么麻烦,攥着手机没有回复,但看到那些消息时,还是忍不住鼻酸。   他坐在车里偷偷抹眼泪,又装作无视发生地望向车外。在临近浮林路56号前,他才好像后知后觉这次去了可能回不来,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跟爸爸好好拥抱。   他最后回望这座他长大的城市,满城灯火通明,好像比他出发之前更亮了,灯光也更多了,像一场无声的送别。   在这场送别中,他终于调整好了心态,接过车上的对讲机,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作为唯一一个进入浮林路之后还活着出来的,他是当之无愧的向导。   “再提醒大家一遍,进入浮林路之后,大家就有可能丢失自己的影子,丧失记忆变成鬼,所以请大家提前准备好写有自己身份的纸条,自己给自己准备好《出入须知》……”   在闻人景不厌其烦、小心又谨慎的提醒声中,车队终于抵达了浮林路56号。可就在这时,夜空中飞来了几架直升机,绕着上方盘旋。   闻人景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因为那不是属于气相局的飞机。他有点担心,郝芳也深深蹙起了眉,一只手攥着对讲机,时刻戒备。   最终,那些直升飞机没有做出阻拦的举动,只是目送他们进入了浮林路。   一场无声的交锋,无声地结束了。   “一路平安。”驾驶座上的飞行员,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做出了道别。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用松快的语气同自己的队友说道:“豪赌开始了,我的战友们,很荣幸跟你们一起见证这样的时刻。”   “我申请留在这里做空中监察,你们呢?”   “我申请实行轮班制,让我有空去看彩票开奖,并且今晚加班的宵夜吃螺蛳粉。”队友的回答很快传来,风趣幽默不减从前。   他们在这样的对答中往下看,浮林路56号一片幽暗,什么都看不到。那些进去的车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们还会不会回来呢?谁也不知道。   未知令人恐惧,但恐惧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希望。怀抱着这样的希望,飞行员打开了广播——苏洄之又开播了。   他把弟弟送的兔子玩偶放在了播音台上,做个念想,也图个好兆头。   上方城的居民们,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他们那位深受喜爱的、永远风度翩翩的主播,是这样的嘴碎。   他偶尔正经,间歇性打趣。打趣那位突然出现的原作者,强迫听众听他和弟弟之间相亲相爱的故事,甚至还读自己的黑评。   有人批评他工作态度不严谨,苏洄之趁着喝水的间隙,说:“严谨的人不会殴打原作者,哦,再严谨一点,不该殴打疑似原作者的人。”   “现在局长不在,你们要让我下台吗?”他靠在椅子上,言笑晏晏,拿着手帕擦去嘴角鲜血的动作,格外优雅。   这让人怎么接呢?   大家只能在心里嘀咕苏洄之真是好心态,上方城千千万万的居民们亦然。   可到了晚上十点,有人的心态就崩了。因为指挥部的赵干事,那个在传闻中已经疯了好几天见人就咬的奇人,把陈屏给偷走了。   陈屏正处于被关押状态,且是由气相局自行关押的。赵干事利用自己的职权,假借审讯的名义,把人带走,目前不知所踪。   陈屏虽然作为内奸被抓,但他一直声称自己是在跟鸩阳奉阴违,是为了不让鸩的阴谋得逞,假意臣服。他甚至主动退让,让闻人暮晓掌握了搜救部的实权,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鸩利用他部长的身份,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些话,不信者居多,但气相局事务繁忙,短时间内无法证实他话里的真假,便只能暂时将他关押。   可谁知赵干事会把人偷走?   “他是疯了吗?劫走陈屏干什么?”   无数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惑。   鉴于气相局的疯子行为越来越多,局长又不在,各方的不满加剧,让留下来主持大局的井宁一个头比两个大。他心里也明白,就靠局里留下的这些人,已经难以再稳住局面了。上方城毕竟不是气相局的一言堂,如今更是岌岌可危。   可对于陈屏一事,他依旧扛了下来。   “这是气相局的事,由气相局一力追查、一力承担。”井宁的话语铿锵有力,不知不觉间他好像也染上了一点疯劲。   那眼镜下的表情冰冷肃穆,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咄咄逼人,“诸位对搜救部前部长陈屏如此关切,是跟他有什么特别的往来吗?”   “你胡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们气相局,哪里会有那么多事?”   井宁当即反驳回去,“如果不是那么多事,哪里会有气相局?!”   他小小地爆发了一下,震慑住对方,又迅速回归到精英本色。推了推眼镜,道:“若各位觉得气相局办事不利,无论是批判或谏言,我局全盘接受。唯有一点,先把事情做了。”   这是一句大白话。   井宁入职那么多年,咬文嚼字、字字斟酌,但现在,他觉得应该来点大白话。想要批判,先做实事。   他甚至开始羡慕赵干事,想骂谁就骂谁。   于是在井宁也开始间歇性发疯后,各单位开始收到来自气相局的雪花一般的协助申请。就算你只是一个倒垃圾的,也得给他动起来。   什么不能干?什么审批?死到临头还审批,怎么不找阎王爷要审批,下辈子投胎做猪比较快。   “完了,井干事也疯了……”   “能不疯么?跟个陀螺似的忙到现在,老婆孩子还都去了浮林路,不知道回不回得来,他不疯谁疯?”   井宁的发疯很快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也添了几分悲情色彩。可井宁其实心里也没底,他忍不住找到苏洄之,问:“你确定陈屏真的有鬼?”   彼时苏洄之刚结束他的电台节目,正在休息。闻言,他微笑反问:“他有鬼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吗?都跟鸩私下有联系了,还一瞒瞒了十年,要说他没鬼,鬼也不信。”   井宁:“可你说,他跟原作者有关?”   苏洄之:“那冒牌的原作者知道那么多内幕,必定有气相局内部的人跟他通气。不是陈屏,也会是别人,诈一诈,不就知道了么?”   井宁苦笑,“你说得轻松,再这样下去,赵干事没被暗杀,我要被暗杀了。”   苏洄之拍拍他的肩,就在井宁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时,他却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加油。”   井宁只觉得他跟黎铮不愧是表兄弟,都那么会气人。   这时,苏洄之又看了眼墙上的钟,稍稍正色,道:“波动时刻又到了。”   井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秒针恰好划过12。波动时刻已至,今天又会出现什么样的规则?又会有哪些新的危机?   不光他在等待,所有人也都在等待。而就在这样艰难的、令人焦虑的等待时刻,突然间,一道鼓声破空而来。   “咚——”   那是令人熟悉的鼓声,好像不久之前才刚刚听过。   “咚——”   鼓声又响,连绵不绝。   “咚——”   井宁和苏洄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是胡地,胡地的鼓声又响了。 第283章 胡来之地(三十五)   属于胡地的豪赌也开始了,敲鼓的人正是阎飞。   鼓声震天,每一次鼓声响起,擂鼓台上纷纷扬扬的雪花都会陷入短暂的滞空,再倏然落下。就像是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出现了裂缝,再续接,再断、再接,于是那鼓声便借着震开的裂缝,传到了现实世界去。   时间与空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敲鼓的人了。   饶是阎飞那样强的身体素质以及意志力,没敲几下,便脸色煞白。手中的鼓槌仿佛有千斤重,拉扯着他的骨头,让风雪带着冷意直往那骨头缝里钻。   旁边的队友也不好受,每一次鼓声响起,他的灵魂都在震颤。那是一种瞬间的失重感,同雪花一起飘在半空,又随着鼓声一块儿回落。   队友深吸一口气,扯着旁边的榛子后退,一直退到擂鼓台的边缘。这不是胆怯,而是他必须保存实力,做好随时上去接替阎飞的准备。   思及此,他又看向了旁边的榛子。   榛子的手里正捧着一枚眼珠,眼珠盯着正在敲鼓的阎飞,还是活的。而眼珠背后的人,是黎铮和燕月明。   这一切,还要倒退回一个小时前说起。   要不要敲鼓,是一个摆在阎飞和队友面前的迫在眉睫的问题。阎飞胆大、敢赌,但他肩负着属于气相局搜救部的职责,身上担着那么多条人命,不是说赌就赌的。   胆大的人也心细,说的就是阎飞。队友就更难以抉择了,他本能地觉得既然唐乔也敲过鼓,那敲鼓这个行为或许是没有问题的,NPC阻止他们,也许恰恰证明了他们应该要敲鼓。   可瓜皮接线员死状惨烈,鲜血溶于雪中还未结冰,他又怎敢大言不惭地说直接敲没问题?   风雪也越来越大了,几乎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瓜皮的尸体上,不一会儿又把鲜血掩盖,而就在两人内心极度拉扯时,榛子出现了。   “救命啊!救命啊!”他一路从围墙上滚下来,把自己给滚成了大雪球。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NPC,还是个小孩儿,队友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倒是阎飞很快认出了榛子的身份,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从雪堆里刨出来。   获救的榛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颊上两抹高原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在雪堆里憋出来的。他本想再闹一闹,小孩子嘛,闹一闹没关系的,但很快,阎飞的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让他瞬间乖巧。   “对不起。”榛子诚实道歉,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眼珠子。他把眼珠子放在掌心,对准了阎飞,说:“隔壁邻居托我跟大哥您问好。”   队友狐疑,“隔壁邻居?”   阎飞扯了扯嘴角,“黎铮。”   队友这才知晓榛子的身份,接下来,又从榛子的讲述中,知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彼时黎铮从园长办公室带回了要敲鼓的信息,文澜和燕月明都主动请缨,却被黎铮回绝。其后燕月明灵光乍现,说榛子可以钻电视,于是这个伟大又光荣的任务,就落在了榛子身上。   可紧接着燕月明又开始担心,榛子毕竟是NPC,与他们立场不同。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真的可行吗?   就算擂鼓台那儿已经有四队的队员在,但榛子仍需从围墙上抵达擂鼓台,万一他中途跑了呢?万一他传达信息不准确呢?   他随即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而黎铮没有多解释,只是缓步走到了盲的面前,将她怀中的镜子取走。   “学长?”燕月明心里一惊。   没有了镜子的盲,缓缓睁开了眼睛。黎铮又从怀中取出他那把镶嵌着宝石的漂亮匕首,递过去,开门见山道:“我用一把匕首,换你一只眼睛。”   盲的七只眼睛齐刷刷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燕月明紧张坏了,文澜也第一时间站到了他身侧,作保护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盲有了动作。她抬起手来覆在自己的额头上,也不知她是怎么操作的,额头上的那只眼珠就掉落在她掌心里。而后她将眼珠放在黎铮手上,拿走了匕首。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拿走了匕首之后,便缓缓起身,离开了房车,消失于风雪之中。   文澜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你要用盲的眼睛做监控?”   “是。”黎铮说着,划破手指将鲜血涂抹在眼珠上,和自己的眼皮上,再将它丢给榛子,道:“你拿着它过去,找到在擂鼓台的外乡人,告诉他:园长给我们传递了要敲鼓的信息。他可以向这枚眼珠做出询问,我会以‘是’或‘否’来回答他,睁眼是‘是’,闭眼是‘否’,明白了吗?”   榛子捧着眼珠子,乖觉点头。   黎铮笑笑,“你如果中途逃跑,我就把你和你的学校一块儿炸了。”   榛子敢跑吗?谁带个随身监控在身上还敢跑啊?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隔壁邻居是魔鬼,他是在跟魔鬼做交易。   可一想到可以炸学校,他就很开心,“那要是我成功了,你真的会帮我炸学校吗?”   为了表达己方的诚意,在榛子出发前,燕月明抱着有些心虚、但又有点雀跃的心情,跟文澜一道把幼儿园的保安室给炸了。   “欧耶!”榛子开心地踏上了征程。   阎飞从他那儿知晓事情的经过后,便迅速用“是”或“否”的问答题模式,跟黎铮展开了交流,最终说道:   “……瓜皮接线员在临死前说,被鼓声惊醒的人,会看到‘zhen’。这个字后面必定还有一个字,也许是天机不可泄露,阻止了他将这个字说出来。Zhen,可以是鸩,也可以是真相,可以是其他。以你的经验来判断,这鼓,到底敲不敲?”   榛子掌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都没有闭合。这就是回答。   “敲吧。”阎飞也最终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走向了那面鼓。   当鼓声在胡地响起,远行的房车上,燕月明回过了头。阎飞敲鼓,他们则按照原计划前往花园路111号,但这一次,车子的速度显然已经飙过了头。   燕月明心乱如麻。瓜皮说会看到zhen,那是什么?直觉告诉燕月明,肯定是不得了的东西。鸩还在上方城,他应该不会回到胡地来,如果是他,也没有那么可怕的。而就在鼓声响起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撅住了燕月明的心神,恐惧、焦虑、慌乱,让他心底仿佛多了个小人在抱头尖叫。   太可怕了。   灵魂更是像要突破这具躯壳,撕开表皮,尖叫着从里面钻出来。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为什么?燕月明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稳住自己随着房车的疾驰而晃动的身体,迫使自己冷静,可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大黄也开始焦躁,越来越焦躁,两只前腿搭在车前的位置,朝着天空疯狂吼叫。而在后面沙发上坐着的枇杷和桃子,已经安静得像两尊真正的泥人。   怎么了?   到底要发生什么了?   Zhen?那是真相的意思吗?   鬼使神差间,处于极端恐惧中的燕月明,抬头看向了天空。透过那在风雪中显得不甚清晰的窗户,他看向了夜空。   夜空里还什么都没有,亦或是他还什么都没看到,但是道路两侧的屋子里,还有街头,已经有NPC在逐渐醒来了。   入梦的人被惊醒,睁开眼,便是——   “是它!是旧日阴影!”燕月明终于看到了,那在无边风雪和黑暗中,逐渐显露身形的庞大的黑影。   文澜虽然没去过荒原,但也有所耳闻,沉声道:“所以真的是相?旧日阴影是幻树的光投射出来的,相的影子,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   “真相。”黎铮的声音在此时呈现出一股缥缈之态来,就好像真相是说起来永远轻飘飘的,砸在地上,却如惊雷。   他抬起手,用温暖的掌心捂住燕月明的眼睛,自己却看向了夜空中的那片黑影,“字面意思,真实之相,即是真相。”   燕月明触及到他掌心的温暖,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事实上在看到那黑影的刹那,他就知道自己犯规了,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   真实之相,恐怖如斯,根本不是他一个区区小明可以与之抗衡的。   他们真的能赢吗?   在那个瞬间,退缩、怯懦,都真实地出现在燕月明的心里。他不可否认自己的弱小,但当他咬紧牙关,压根里渗出血的时候,鲜血刺激着他又勇敢起来。   “学长,可以了。”燕月明握住黎铮的手,将他的手从自己眼睛上移开。他也没有逞强、冒失地再去看相,而是主动移开了视线,打算先跟队友们商量对策。   可是不对,不对劲,就在他移开视线时,他的余光瞥见外面的夜空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一道很强的,仿佛越过地平线而来的灿烂的光。   茫茫黑夜,漫漫飞雪,何处来光?   “太阳升起来了,怎么会、怎么会……”文澜的声音回答了他的疑惑,“不对,那不是普通的太阳,是幻树,有人在黑夜点亮了幻树。”   闻言,燕月明霍然抬头,只见远方的天空中果然升起了一轮朝日。   黑夜骤停,白日降临。   真相彻底显露,而它的背影,亦出现在了遥远的荒原上。   荒原的神庙里,四队副队长董晓音仍在这里带队留守,她戴着使徒的面具,登上围墙,望着重新出现的旧日阴影,感到压迫、感到惧意,但嘴角却还有欣喜。   “终于要来了吗?”   “伟大的猫猫神啊,您所等待的决战之日,终于要来了吗?” 第284章 胡来之地(三十六)   已经只剩下一条尾巴的猫猫神,听到了信徒的召唤,感知到了来自旧敌的威胁,在天空中缓缓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它无声注视,刹那间,疾风刮过劲草,整片荒原都开始了飘摇。   那只曾经救过大黄的黑黄双色的猫大王,也出现在了神庙的顶上。它站在那最高的地方,身姿矫健、威风凛凛,对着旧日阴影发出了“喵”的叫声。   荒原之上,总是跟着它一块儿行动的其他的猫猫们,也在此时发出回应。   新晋使徒董晓音有种奇妙的感应,好似这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在此刻活了过来。无论是那猫,还是荒原上的一根草,都“呼喊”出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对命运的抗争。   浮林路56号,叫做大美的猫也爬上了树梢。它抬头望月,又低头俯瞰还在满地找影子的人们,“喵喵”的叫声,像是在提醒什么。   “咚——”鼓声还在响。   震慑人心的鼓声,加速了气相局搜救队员们的觉醒速度。尚未找回影子的人,也在那鼓声的催促中,依稀回忆起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是谁?我在哪儿?   不多时,一道更为强势的音乐声插入。   那是唢呐,灵魂唢呐,吹响他的还是燃情DJ,4号李燃。他一直觉得唢呐是件特别厉害的乐器,婚丧嫁娶,敬告天地。都敬告天地了,它能不厉害么?   霸道又强势的唢呐声,在摇曳的白幡中,仿佛在呐喊——魂兮归来。   胡地也响起了音乐声,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咚——”越来越多的NPC醒来。他们依稀记得倒下之前,电视里说要开末日派对的事情。是了,末日到了,歪楼塌了、火葬场烧了,丧尸病毒泛滥了,而当他们被鼓声惊醒,抬头愕然地看到朝阳初升,看到天空中巨大的黑影时,还来不及低头臣服,劲爆的DJ舞曲便响彻胡地。   每个缝隙,都有自己的DJ。   “Everybody嗨起来!”略带童稚的嗓音,在劲爆的舞曲面前稍显违和。可恰恰是这个声音,仿佛从天上,通过劣质音响扩散至整个胡地,给大家传达了一个讯息,那就是——都别睡了,起来嗨!   末日派对正式开始了,以一个让燕月明觉得胡地疯了的方式。   “疯了疯了疯了……”燕月明扶着座椅弱小、可怜,又无助,而就在这时,枇杷和桃子忽然站起来,欣喜道:“呀,是国师大人!”   哪个国师?啾咪啾咪,歪塔Q塔。   据说他喜欢打碟。   思及此,燕月明眼前一亮。Q塔出现了,那是不是代表小姨也要出现了?不,她肯定已经出现了,因为幻树又亮了。   “点亮幻树的人是小姨对不对?是她对不对?”燕月明急于从黎铮那里得到答案。   黎铮没有回答,因为根本不用他回答了,唐乔已经出现。   此时的天空虽然出现了太阳,但庞大的真相遮天蔽日,雪也依旧还在下着,所以天空灰蒙蒙的。那灰蒙蒙的天里,灿烂的朝阳若隐若现,仿佛在云海里翻涌,时而被遮蔽,时而又透出一点光来。就在这样的混沌中,另一个庞然大物出现了。   它远看像一个银色的外星飞碟,比风筝大一点,但比真相要小得多。飞碟身上喷着彩绘的漆,是好大一张唐乔的照片。   “小、小姨?”燕月明把手挡在眼睛旁边,尽可能地避开相。哪怕他这个举动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是全知全能空间站。” 黎铮道。   “相还在上边呢,空间站这么飞过去,真的不会炸吗?”文澜忍不住吐槽,“Q塔还打碟,就不怕乐极生悲坟头蹦迪?”   燕月明收回视线,老老实实蹲在地上苟着,思考几秒,突然崩溃。   文澜惊了,“怎么了?”   黎铮都连忙蹲下,仔细查看他的情形,还以为他因为犯规导致失常。谁知燕月明紧紧抓着他的手,抬起脸泪流满面,说:“我小姨不能开车的,她连车都不能开,平时就开个小电驴,怎么能开飞碟呢?出车祸也许还能活,空难死亡率……”   说到这里,燕月明都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想要掐人中。文澜一听,还以为什么呢,刚想安慰燕月明,空间站那么多瓜皮接线员,又不一定是唐乔亲自在开。话还没说出口,胡非突然猛打方向盘,房车颠簸,差点把他们都给甩出去。   “前面有丧尸!”胡非紧急提醒。   文澜和黎铮第一时间拔刀,两人以最快地速度分别从左右窗户里翻出去,眨眼间便到了外面,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丧尸,保持通行。   燕月明也赶紧站起来,顾不得擦眼泪,抄起小金斧在窗口戒备,守好最后一道防线。   房车的防御力还是太低了,但外面冰天雪地,如非必要,他们还是不能弃车。瞧瞧,才开窗不过十秒钟,冷风一吹,燕月明脸上的眼泪都结冰了。   就像那海里的人鱼,落泪成珠,掉在地上还有声响。   “啪。”冰珠落地的同时,燕月明瞥见前方似有亮光闪过。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在天光乍现时,反射出闪烁的光。   像是……玻璃?   玻璃瓶!   “砰!”玻璃瓶当空砸下,碎片飞溅,如同子弹无差别扫射,将周围的丧尸打了个东倒西歪。燕月明看得倒吸一口凉气,糟糕。   别人不清楚那瓶子是什么,他能不清楚吗?   小姨肯定又喝酒了。   “美丽的唐小姐,高空抛物是不道德的。”沉迷打碟的Q塔,在台上尽情摇摆着自己娇小Q弹的身躯,还不忘回头谴责某位同伴。   他的同伴踢掉高跟鞋,整个人窝在舒适的沙发里,手里端着红酒杯,嘴角含笑,双眼迷离,端的是风情万种,“谁让那群丧尸要挡小明的路呢?”   “你也不怕砸歪了,砸死小明?”   “别怕,有黎铮在呢。”   “万一他为了保护小明,自己被砸了呢?”   “他的荣幸。”   Q塔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唐乔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瓶酒终于见了底,她兴致缺缺地放下酒杯,看向旁边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瓜皮接线员们,不解地问:“你们害怕什么?”   您是真的不知道吗!   瓜皮们欲哭无泪,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只觉得瓜生晦暗。起初,不过是幻树突然熄灭,造成了停电。后来,是天狗食月,又下起了兔子雨。紧接着,食物中毒,空间站陷入混乱,没等大家清醒过来呢——空间站被占领了。   那位来自倚红船的唐小姐,还有从她口袋里钻出来的国师Q塔,两个人,再加上一个自称是散会卧底的叛徒,劫持了他们一整个空间站。   空间站被迫沦为唐小姐的走狗站,直至今日。   你要问他们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瓜皮是脆的。   有史以来最脆的瓜皮,碰上了最硬的酒瓶子,那是反抗不了一点。   “既然你们这么害怕,不如我来开吧?”唐乔从沙发上站起来,鞋也不穿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向主控台。   瓜皮们一听,这还得了,当即顾不得害怕了,扑过去抱住她的脚踝,“唐小姐,唐小姐三思啊!”   Q塔还要转过头来说风凉话,“你知道吗?他们阻拦你,是怕你开着空间站直接去撞相,大家一块玩完,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撞上相之前,你就有可能带着空间站坠毁了。”   唐乔微微歪头,“Q塔,不要质疑我开车的技术。”   “我不是质疑,我是否定!”Q塔一只手在打碟机上操作,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耳机,说出来的话都自带律动。   瓜皮们害怕极了,这两个人看起来没一个是正常的。他们不禁把目光投向了第三人,也就是所谓的叛徒,散会的卧底。   卧底主张直接撞。   他伸手扶着自己的瓜皮帽子,自己长得就很像个瓜,圆滚滚的身体,脸颊上还有雀斑,像西瓜的瓜子儿。他说话铿锵有力,皮脆,但心不脆,“要我说,直接撞死它!”   什么真相假相,撞就完事儿了。   唐乔很无奈,“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不文雅的吗?”   说着,她改换方向,缓缓走到了窗前。从舷窗往外看,因为相还在他们头顶,所以看不到,但她能看到下方的情形。   风筝还飘在内城上空,狐狸抬着头遥望。无边的风雪中,他们好像对上了眼,又好像没有。   擂鼓台上,鼓声已经停了,敲鼓的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而胡地各处,末日狂欢已初具形态。往往这条街的人还在纵情声乐,隔着一条窄窄的小巷,对面的窗户里,温热的鲜血就喷溅在窗纸上。   下一秒,丧尸的爪子打破了窗子。   这边的人和那边的人对上了眼,欢笑与尖叫交织在一起,汇成了胡地独有的乐章。这些在狐言乱语中陷入沉睡的NPC们,在鼓声中猝然惊醒,你以为他们只是做了场幻梦那么简单吗?   不,崩坏已然开始了。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会看见真相,而胡地恰恰不需要“真相”。当看不到真相时,这里的人可以是完全按照设定运转的纸片人,永远不会脱离既定的人生轨道。   可当他们看到真相后,设定的运转就会出现卡顿。就像一出魔术表演,魔术师选择了背对观众,让观众看到了精彩魔术背后那些……不可公开的把戏。   “谁又知道,作为缝隙的核心,相栖身之处,却反而是它最不能露面的地方呢?”唐乔伸手搭在窗上,任呼出的气逐渐模糊了舷窗,喃喃自语。   瓜皮们看着她,只觉得这时的她可怕极了。   “既然如此,就让它亲眼看着胡地一点点坏掉吧。”唐乔笑着转身,红色的裙摆摇曳,脚步轻快。   “Q塔,给相送葬,一曲就够了。我们得赶在它发疯前回到倚红船,可别等小明都到了船上,我们还没到。”   “是——”Q塔拖长了语调,听起来老不情愿了。   “呱呱。”唐乔又看向散会的同伴,“准备电波发射,通电胡地:诺亚方舟在天河之畔,限时起航,过时不候。” 第285章 胡来之地(三十七)   “喂?喂?”   “全体胡地居民请注意。”   “全体胡地居民请注意。”   民宅、酒吧、电视台,所有电视、广播存在之处,都响起了同一个声音。信号入侵,来自全知全能空间站的广播开始了。   “在这个真相大白的历史性时刻,特此向大家通报,胡地终于要玩啦!你想要逃命吗?你想要一睹倚红船唐小姐的风——哎哟!”   播报的人好像被打了。   刺啦刺啦的声音传来,过了几秒,又恢复正常,甚至稳重了些许。   “胡地唯一诺亚方舟在天河畔虚位以待。”   “限时起航,过时不候。”   “最后再说一句——快逃。”   叫做呱呱的散会成员播报完了,回头看到站在窗边的唐乔,疑惑:“你往窗上贴白纸干什么?”   唐乔看着纸上的“快逃”二字,道:“你不懂,这叫艺术来源于生活。”   表情包艺术,也叫艺术。   Q塔不想懂她的艺术,摘下耳机,问:“你觉得有多少NPC会真的选择逃跑呢?就算是樱雪琉璃,她也不一定会跑。”   唐乔笑笑,“谁知道呢。决定权在他们手里不是吗?人生是自己的,想死我不拦,也从不逼迫任何人做任何决定。”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天上的真相开始发怒,那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个胡地的黑影,有着模糊的形状,和令人恐怖的威压。当它发怒时,整片天空黑雾翻涌,雪花骤停,太阳也被压得几乎没有一点光亮。与此同时一阵剧烈的精神冲击袭击了燕月明的大脑,让他产生了强烈的耳鸣和晕眩,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这种感觉好熟悉,是在冬游园经历过的那几次来自缝隙的精神攻击,只是更强、更具有冲击力。   一下就感觉要死了呢。   更糟糕的是,车子抛锚了。胡非试了几下都没能把车重新启动,黎铮便当机立断拍车门让所有人下车,“不要抬头,也不要回头,跑!”   燕月明心中一凛,二话不说掏出风人的斗笠戴上,冲下车的同时还拉了一把胡非。枇杷和桃子也紧随其后,而大黄一狗当先,越过众人如一道利箭冲出。   “汪!汪汪!”大黄一头撞飞一个丧尸,端的是神勇无比。它也不怕天上的真相,那玩意儿是很恐怖,好像会砸下来把它砸死,可这反而激发出了它的血性与斗志。   它们狗狗,会警惕、会害怕,但却是不会退缩的。   没关系,人类狗子,还有我在!   “汪!”大黄朝前猛冲,龇着牙,凶相毕露。   “大黄,靠边。”黎铮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像一根缰绳拉着它,防止它失控暴走。燕月明这才明显地察觉到,学长和大黄虽然总是处于相看两厌的状态,但不知不觉间已经培养出了相当的默契——这大概得益于那次吃月亮的任务。   大黄飞速靠边,而黎铮变魔术似地拿出一把红色的巴掌大的小纸伞,将纸伞随手插在路边的雪堆上。   红色的纸伞,白色的雪堆,风吹过,地上很快就出现了诡异的小巧的脚印。   什么规则出现了?   燕月明心头狂跳,目光锁定道路的前方,那里赫然出现了一顶红色的大伞。“走。”黎铮拉住燕月明的胳膊,步履不停地往前。事实上他们一直也没停止奔跑,仿佛后面有催命的鬼在追。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想起了与【红色纸伞】有关的规则,而这时,黎铮已经抄起了那把红伞,举过头顶,“你先走。”   “好。”燕月明不敢迟疑,咬咬牙就从伞下钻过。刹那间,眼前风景骤变,他已经出现在郊外的十里亭中。   十里亭是一座茅草亭,形状像伞,内有石井。   亭子西面是大片大片的瓜田,往西北方向走可以上魔魔崖,而往东走大约五六里地,就是花园路111号。   不过燕月明还来不及欣喜,风雪中就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黑色雨衣,头发偏长,刘海遮着眼睛。   他沉默地走到亭子前,朝燕月明伸手,这举动吓坏了紧跟着燕月明出来的枇杷和桃子。   “嘤……”   燕月明往左半步,挡住了枇杷和桃子,也挡住了身后的嘤嘤嘤。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抓着斧柄,面上却还竭力保持平静,隔着斗笠垂下的纱帘看着对方,道:“请稍等。”   男人像是没有听到,又往前走了半步,伸出的手几乎要怼到燕月明胸前。燕月明呼吸微滞,余光瞥向他的袖口,如果他没猜错,那里面藏着生锈的杀猪刀。   屠夫,这是他的名字。刚才出现在雪面上的脚印,是被他杀掉的受害者的鬼脚印。他将受害者的伞带走,当做收藏,却又不慎遗失。   所以,在雪夜,千万不要捡一顶红色的伞。   如果你捡到了,请第一时间丢弃;如果没有丢弃,撑开了伞,那你无论走向哪里,最终都会来到第一案发现场——十里亭。   屠夫会找上你。   他找你的速度,取决于雪下的大不大。   真是要命。   “你好,请稍等,伞马上就来了。”燕月明觉得自己是疯了才在这里跟一个杀人魔讲道理,可在荒诞的胡地,杀人魔就是讲文明有礼貌的。   只要你能沉住气,只要你能记住说话之前加个“请”字,他就不会杀你。对了,还得面带微笑。   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燕月明面部僵硬地笑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总算在杀人魔快要贴脸的时候,等来了其他的同伴。   以及风一样的大黄。   “汪!”   什么东西?大黄一眼就瞧见了屠夫,动物的本能和主角光环齐齐笼罩着它,让它瞬间做出了判定——撞它。   “砰!”屠夫被撞飞,被撞飞的同时,以牙还牙模式上线,麻溜地从袖子里拿出杀猪刀,砍向大黄。   燕月明根本来不及阻止,下一秒,他也不用阻止了。   黎铮和文澜出手,趁着大黄在前面吸引火力,一个用枪,一个用麻醉针,左右夹击,以最快的速度将屠夫放倒。   文澜再把屠夫拖回十里亭,轻车熟路地扔进井里。随着“扑通”的落水声传来,胡非麻溜地拿起伞,把伞盖在了井口。   大功告成。   “伞的原主人的尸体在井里。”文澜解释道。   “不用解释。”燕月明摇头。   解释也掩盖不了我们更像一个流窜的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的事实。   与此同时,内城。   队友背着阎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终于登上了城墙。跟在后面的榛子累极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再动。   三个人的状态一个比一个差,尤其是在刚才那波精神攻击后,阎飞彻底昏迷,而队友也已经是靠着一口正气在雪中行走了。可越是这样,他越不能停下来休息,催促榛子道:“天太冷了,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会冻死,马上把阎队送走,快!”   榛子愤慨,“你们这是压榨童工!”   队友拔枪,“走不走?”   榛子乖巧,“走的。”   榛子向来识时务者为俊杰,麻溜地爬起来,“不过我可告诉你们哦,你们人太大了,我还没塞过这么大的东西呢。万一、万一出了差错,塞到一半塞不进去啦,或者塞得少了点什么啊,你们可不能怪我哦,学校还是要帮我炸的哦……”   末了,他那颗被园长改造过的脑瓜子里,蹦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不如你们把衣服全都脱了吧!减少体积,减少重量!”   队友听得满脸黑线,刚要否决,便又听榛子说道:“哎呀,不行啊,胡地禁止裸奔。”   那你们胡地还挺讲文明的哈。   队友在心里阴阳怪气,嘴上却没说什么,因为他已经没力气再跟榛子掰扯了。他决定做一个没得感情的大人,让榛子知道什么叫“棍棒底下出孝子”。   于是榛子又老实了。   三人在那条赛博黑蛇的身上就近选了一块还亮着的电子屏幕,由榛子出手,队友辅助,先把阎飞往里塞。塞着塞着,榛子又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在抛尸……”   队友:“闭嘴。”   榛子不会闭嘴,他只会撇嘴,像个顽劣的恶童,摇头晃脑,“大人真是不可理喻,略略略,你有本事打我噻?”   拥有聪明头脑的榛子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大人根本不会真的出手打他。他都在危险边缘试探过好几次了,这不是还没被打么?   队友也敏锐地察觉到,榛子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不是说人设变了,而是人设被放大了,性格里的恶劣因子也被放大了。   不能再耽搁了。   队友根本不敢抬头看天上的真相,身边又有榛子这么个定时炸弹,必须先把阎队送走。思及此,他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嘴里威胁道:“你忘了吗?你的邻居还通过那颗眼珠看着你呢,快点。”   恶魔邻居的名头出来,榛子的气焰终于被稍稍压下。可就在这时,又一波精神攻击来了。   这一波更加恐怖,强烈的耳鸣如同脉冲,让队友瞬间失神,眼睛里、耳朵里流出了温热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雪面上,触目惊心。   旁边的榛子更是直接趴下了,但他趴得快,所以状态反而要比队友好一些。鬼头鬼脑地探起半个头来,看到天上黑雾翻涌,一条黑色的大触手凌空甩下,直达内城。   “救命救命救命——”榛子不敢看了,连忙抱头把自己埋进雪里。   飓风呼啸。   雪花漫天。   榛子拼命往雪里钻,队友却终于找回了片刻的清醒,咬住自己的舌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阎飞推入屏幕。   “咔——”没有了榛子的帮忙,屏幕因为他强行塞人的动作出现了裂痕,但他不敢停,也根本分不出手去拽榛子了。   “咔——”更大的碎裂声出现,却是从头顶响起的。   巨大的黑色触手击打在风筝上,风筝应声断裂,坠落于擂鼓台。狐狸却没有因此获得自由,它的身体随着风筝一起碎成了无数的碎片,张了张嘴,似乎有一句无声的话飘落在风中。 第286章 胡来之地(三十八)   没有人听到狐狸说了什么,可真相因此发疯了。   原本只是一条黑色的大触手凌空挥下,砸碎了风筝,可现在,相的身影在翻涌的黑雾中愈发清晰。偶有那抬头遥望的人,借着乍现的天光,可以看到无数黑色的扭曲的触手、触手上长着的诡异的眼睛,还有那奇形怪状的在蠕动的身躯。   “真丑啊。”樱雪琉璃收回视线,喃喃自语。她扶着窗框而立,礼帽上垂下的黑纱遮住了眼睛,但依旧不足以抵挡真相的威压。   只是一眼,她就感觉到了渎神带来的后果。那丑陋的东西仿佛在压迫着她,强迫她低头,让她重新回到所谓的正轨上去。   可到底什么是正轨呢?   继续像从前无数次的重生一样,失去所有自尊、伤害自己的身体,而后换来所谓的爱情吗?   樱雪琉璃转过身,抬手擦掉唇边的血迹,走起路来,身体里的骨头已经在嘎吱作响,一如怪奇小屋里的玩偶。   可越是这样,她走得越快,回到桌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微微发狠,将杯子用力摔下。   “咔!”杯子应声碎裂,樱雪琉璃捡起其中最大的一块玻璃,用手帕包裹着攥在手里。紧接着她打开门出去,问:“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樱雪小姐。”助理恭敬作答,而这时,又有人从走廊尽头急匆匆跑来,“樱雪小姐,不好了,播音室突然闯进来一个外乡人!”   樱雪琉璃微微蹙眉,但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道:“不用管他,按原计划执行。”   与此同时,老三也终于带着粉色小香猪赶到了胡地电视台。   虽然世界末日了,但电视台还在正常运转中,所有工作人员行色匆匆,看到老三也没有阻拦,因为老三目前来说仍是电视台的新晋主播。   老三是冲着樱雪琉璃来的,作为SB剧情的女主角,她的存在至关重要。而且电视台掌握着信息传播的渠道,他在这里,总能给黎铮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可就在他奔向电梯时,距离他最近的楼道里的广播响了,“不要坐电梯,走东侧楼道,快。”   谁?   老三霍然回头。他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判断出这广播似乎只针对他一个人,其他地方的广播都没有在响。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也陌生。   “抓紧时间,阎飞被送到了播音室,你去晚一步他可能就死了。”那声音在催促,却没什么紧张感,而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指点。   老三隐约猜到点她的身份,也不再多废话,立刻赶往东侧楼道。小香猪则被他放在了背包里,哼哧哼哧地想要爬出来,又被他按回去。   “该死的猪,回去就把你烤了……”老三气喘吁吁,播音室在最高层,十几层楼的高度,跑得他肺都快炸了。   好不容易到了,那女生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左转,别停。那不是正确的楼层,穿过走廊去西边楼道,快。”   另一边,播音室里已经乱做一团。   突然出现的阎飞引起了骚乱,而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从半空掉下来时,他却又像凭空抓住了什么,吊在了那里。   仔细看,被他抓住的是一只手,一只还在淌血的手。   “抓紧!”阎飞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手的主人。可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了,好像隔着一个屏幕,屏幕又被风雪掩盖,声音都快要被屏蔽。   时间稍稍倒退,也许是相的攻击反而刺激了阎飞的大脑,他在被塞入屏幕时倏然惊醒,睁开眼看到队友那张煞白的流着血的脸庞,凭着本能反过来拽住了队友的手。   此时此刻,他们就像在悬崖上挂着的两个人,队友是在悬崖上的那个,而阎飞即将掉下悬崖。可他们的结局又是反的,掉下悬崖的人不会死,因为脚下就是温暖的播音室。   留在悬崖上的人却会面临无边的风雪和真相的威压。   短短几秒钟,队友就做了最后的决定。他用另一只手拔出刀来,狠狠地朝自己的手臂扎去,如果阎飞硬要拖着他,那也只能带走一条胳膊。   他也真的扎了,鲜血溅在屏幕上,却像洒在了阎飞的眼里,滚烫、刺目。阎飞被迫松手,在一片哗然中坠落于播音室。   “天呐,外乡人——”   “他从哪里过来的?”   “他的眼睛怎么红了,好可怕……”   “保安?保安!”   ……   大门被推开。   樱雪琉璃带着人进来,与此同时,老三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三方会面,老三一看播音室里这情形就觉得头大,第一时间把背包里的小香猪放出去吸引火力,自己则趁乱来到阎飞身边,把他扶起来。   “你这情况有够糟啊。”老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吐槽。   阎飞经历了刚刚的事情,心头沉甸甸的,所以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所以深吸一口气,很快又强行镇定下来,冷冽的眸光越过人群,直接对上了樱雪琉璃。   美丽的樱雪小姐在笑,她抬起手,“啪、啪”两声,似一个信号。   阎飞全神戒备,但没有妄动。他没有从樱雪琉璃身上感到明显的恶意,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只见又有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们手里还拖着一个人。那人嘴上被贴了胶布,挣扎着,眼神中有愤怒、有羞恼,但唯独没有恐惧。   沙波G,樱雪琉璃的官配,SB的男主角。   “就放那儿吧,镜头都准备好了吗?”樱雪琉璃笑盈盈地上前去,纤手一指,沙波G就被架到了播音室中央的红色花纹地毯上。   他跪在那里,头和肩膀都被摁着。挣扎着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死死盯着樱雪琉璃,眼神里满是被背叛的痛苦,还有深情。   是的,即便是现在,他的眼神里也依旧有满满的爱意,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他的深情。如果眼睛会说话,那就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缀满星河,深情不悔。   狗血剧情里的男主角总是这样的,他总会爱她,虽然过程曲折,可他爱她,不就足够了么?   樱雪琉璃也用同样深情的目光看着他,她走到他的面前,用那只戴着纯白手套的手,弯腰轻抚着他的脸颊。   “即便是现在,我也依旧爱你,亲爱的沙波先生。我曾试图否定过这份爱意,但最后我发现,否定它,也等于否定我自己。”   沙波G的眼神顿时柔软起来,那眼里仿佛沉着一汪深邃却温柔的水,他望着樱雪琉璃摇摇头,似乎想宽慰他。   樱雪琉璃看着他的目光也愈发温柔,“是的,我爱你,我无可救药地爱你。即便我憎恨你身上的某些东西,也依旧爱着另一部分的你。也许这就是爱情。”   沙波G不由挣扎着,想要靠她更近一些。   樱雪琉璃没有阻止他的靠近,两人耳鬓厮磨,似在说着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慢慢地,那只白手套从他的脸颊一直抚摸到他的耳垂,又停留在他的脖颈上,樱雪琉璃也走到了他的身后,从身后半拥着他,红唇轻启,“所以我杀了你,也是可以的吧?毕竟你那么爱我,你最后总会发现你那么爱我,说愿意为我去死,是吗?”   沙波G陡然色变,震惊、错愕,想要转头去看她,却被她的手牢牢扼住脖颈,动弹不得。而此时,摁着沙波G的保镖已经自动退到后面,那张华丽的红地毯上,只剩下了樱雪琉璃和沙波G两人。   那是他们的秀场,是爱情的秀场。所有镜头对准,直播打开,胡地电视台的节目就从全员抓住变成了沙波风云。   樱雪琉璃拿出了那块碎玻璃,说:“这一次,我不用你再来证明你有多爱我了。胡地的火葬场已经烧了,故事也终于要结束了。”   沙波G:“唔、唔唔!”   樱雪琉璃:“你想要说话?”   沙波G:“唔!”   樱雪琉璃:“你不是说,你其实心里很爱我,从前种种都是误会,你只是阴差阳错、没有能够直白地表达吗?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不必说了,我会带着你的爱意,继承你全部的财产。”   闻言,沙波G双目瞪圆,拼命摇着头,却无济于事。樱雪琉璃已经把碎玻璃放到了他的脖颈上,笑语盈盈地问他:“你看到我今天的打扮了吗?像不像一个年轻但富有的寡妇?”   沙波G不敢动了,玻璃碎片划破皮肤的刺痛感让他僵直了身体,只有眼泪潸然落下。可樱雪琉璃不为所动,下一秒,那玻璃就干脆利落地划破了大动脉。   鲜血喷溅在红色的地毯上,如同梅花散落。   她这才松开手,缓缓站起来,而沙波G软软瘫倒在地,眼神逐渐涣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望着樱雪琉璃,好像在质问她为什么。   可回答他的只有樱雪琉璃脱下来的染血的白手套,还有她的反问:“喜欢吗?”   现场所有人噤若寒蝉,连猪都被吓得不哼哼了。它觉得太可怕了,被嘎的那个可是他的堂弟,身为堂哥,焉能不逃?   奈何小香猪的腿实在太短了,它没跑几步就被地上的电线绊倒,发出声响。   沉默被打破。   樱雪琉璃缓缓转过头去,四目相对,小香猪被吓得屁滚尿流。一时间,整个播音室都回荡着杀猪般的叫声,直到樱雪琉璃叫人把它抓起来,吊在了灯箱上。   “至于你们……”樱雪琉璃这才有空看向阎飞和老三,眼神里透着几丝玩味,“怎么不跑呢?我可没答应过唐小姐,要对你们外乡人网开一面。外乡的男人也是男人,我现在不是很喜欢这个物种。”   老三想说自己是要跑的,但阎飞不让。这位搜救部的大兄弟是真的很能扛,他伸手扶过去的时候,都能摸到断裂的肋骨了,就这还能硬撑呢。   “樱雪小姐,你不打算离开这里,去外乡看一看吗?”阎飞忍着痛,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那双锐利的眸子直视樱雪琉璃,礼貌但也直白。   “如果在外乡,我刚才的行为判几年?”樱雪琉璃一句话,把阎飞堵得语塞。   她复又笑笑,轻描淡写,“所以外乡不是我的温柔乡,而在这里,我可以杀了沙波G,也能杀了你们所有人。”   阎飞心头一跳,“我们是鹬,真相是蚌,你是渔翁?”   樱雪琉璃但笑不语。   阎飞的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了,骨折、失血,再加上长时间在风雪中行走,以及相的精神攻击,如同叠buff一般让他的生机迅速流失,可他还想赌。   “你想要当渔翁,就得确保真相还活着。只有它存在,胡地才会存在,你才能当这里的无冕之王。可是——你允许它继续存在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却也愈发锋利,“你站起来了,还跪得下去?”   闻言,樱雪琉璃嘴角的微笑开始变味了。她审视着阎飞,缓缓地迈开步伐,向着他走去,每走一步,那些潜藏的野心与决心、不甘与恨意,就多显露一分。   老三看得心惊,眼前这位刚刚才杀夫证道,手正热着呢,他可不想拖着一个病号逃命,于是赶紧出声,“你还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   谁?   阎飞蹙眉,樱雪琉璃的脚步也顿住。两人齐齐看向老三,老三暗自瞪了阎飞一眼,又急急喊道:“我知道是你。”   “我是谁?”一个女声突兀响起。   “草莓果农。”老三只记得这个代号,但不记得她的真实姓名了。   “不。”   “这个时候撒谎没有意义。”   “你又错了。”女声清了清嗓子,道:“我曾经是草莓果农,后来变成了赛博幽灵,而现在,我是樱雪琉璃的重生虐渣系统。”   老三:“……”   系统充满怨念,“怎么来的是你不是黎铮,他忽悠我潜入SB的时候,可没告诉我还有这种可能。” 第287章 胡来之地(三十九)   “黎铮不来,而我被迫面对SB的傻逼NPC,还得给我的宿主发任务,走剧情。没办法,我只好跟她一起,把SB全灭了。”   “惊喜吗?”   郁莘说得阴阳怪气,老三听得心里服气。他就说这次SB的剧情怎么像脱缰的野马,原来托的不止是樱雪琉璃和唐小姐的福。   这是大家都使了点力,然后剧情就全面崩盘了的结果。别人拯救世界,是饱和式救援,她们是饱和式灭杀。   阎飞知道她的身份后,倒是松了口气。这位草莓果农嘴硬心软,要真的对人类无情,就不会答应黎铮到SB来了。可这一松懈下来,他强撑着的身体就开始垮塌,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溢出鲜血。   “你没事吧?”老三急忙扶住他,掏出特制的药丸来给他服下。甭管有没有用,先保住一条命再说。   阎飞却还能开玩笑,“至少比苏洄之那个见天儿吐血的要命长。”   老三:“你可闭嘴吧!”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阎飞又倏然正色,看向樱雪琉璃,“如果可以,我还有一个队友被困在城墙上,请救救他。”   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外面已经变天了。   真相的身影愈发清晰,原本模糊的影子有了轮廓,黑雾也逐渐变得凝实。它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得天都快兜不住它了,于是开始下沉。   “天塌了!”   “天真的要塌了!”   动感的音乐声还在继续,Q塔虽然没时间打碟了,但胡地各处的音乐都开得震天响。NPC们一边还在开派对醉生梦死,一边又因为看见了真相,设定开始出现问题。   一如榛子,在恶童的设定上拔足狂奔。   一如樱雪琉璃,再也回不去她既定的虐恋轨道。   有的NPC突然抱着头,说自己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要立刻坐船逃离,一个说他还得继续留在胡地,打得他脑壳疼。   有的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居住的地方,说胡地原来只有这么大。   离开了歪楼的Y先生,独自撑着伞走在风雪中,可当他放下伞时,天上并没有下起雨来。这违反了他身为雨人的设定。   可这就不下了吗?那他过去困在歪楼的那么多年,又算什么?   Y先生一时陷入了迷茫。   他抬起伞沿,冒着直视真相的风险往天上看,只见一个银白色的飞碟在狂飙。他认识那个飞碟,它的全名叫全知全能空间站。   可是这玩意儿的飞行路线,怎么跟放了气的气球一样,到处乱窜?   为什么呢?   因为开飞碟的人终于变成了唐乔。   唐乔的人生,主打的就是一个“试试”。要拯救世界吗?试一试吧;要开飞碟吗?试一试吧。   “人生是不会重来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试试就逝世!”Q塔紧紧抓着安全带,但因为体积太小无法将自己绑定,撞到椅子扶手上,又弹回来,眼冒金星。   “你没看到那些触手甩过来了吗?”唐乔飞了一个眼刀过去,“再说了,你这个从火葬场转生炉里出来的Q\\Q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大哥不笑二哥,这是国际惯例。   拥有着一头法式大波浪的唐小姐,越战损越美丽。她丝毫不介意头发乱了,鞋子丢了,甚至在看到那些胡乱挥舞的诡异大触手时,突然很想吃炭烤小章鱼。   配点冰镇啤酒就再好不过了。   Q塔不想理这个疯子了,他松开安全带,任自己被飙驰的飞碟甩到瓜皮接线员的身上,紧急发问:“你们就没有探测到什么关于真相的规则吗?”   老是天塌了天塌了,这还要你们说?   瓜皮们用束带把自己绑在墙上,一个个贴墙挂着,比遗照还安分。听到Q塔的质问,他们也很冤。   “说出来我会炸的!”   “你听过夏天西瓜成熟之后自然炸开的声音吗?啪!”   Q塔不由自主地被带偏,“你们这个瓜是西瓜的瓜吗?”   散会卧底呱呱吐槽:“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在这儿卧底那么久也没见他们真的探听到什么关于真相的秘密,他们就爱听点家长里短还有那些该听不该听的……”   瓜皮们羞愤恼怒,却无从反驳。   Q塔就知道对这群瓜皮不能抱有太大的期待,而这时,他明显感觉到飞碟的颠簸没有那么强烈了,来自于相的威压也为之一松。   “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荒原上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在信徒们虔诚的祷告声中,猫猫神与旧日阴影的交锋再度占据了整片天空。旧日阴影是相被幻树照出来的影子,它的影子被猫猫神拖住了,战力自然下降。   与此同时,新晋使徒董晓音自称得到神谕,要前往那上方之城传教。   伟大的猫猫神需要更多的信徒,这片荒原,需要更多的新生力量,就现在、立刻、马上,回去摇人。   你绝望吗?   你痛苦吗?   来加入猫猫神教吧,伟大的猫猫神,会赐予你崭新的人生。   这边还在摇人的路上,那边的浮林路56号,已经人满为患。   有闻人景事先提醒,再加上胡地钟声,进入浮林路的搜救队员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回影子,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但是任务目标已经不见了,所有被运送进来的资料都在进入56号的刹那,消失无踪。   有人隐约记起自己在“失忆”前,看到过发光的蝴蝶,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于是大家都推断是不是那些资料就变成蝴蝶飞走了。   紧接着,又有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记得你……好像不长这样啊。”一个搜救队员看着另一个,大家都穿着橙红色制服,但因为分属于不同的队伍,平日里只是点头之交,并不熟络。   在这位搜救队员的印象里,叫做“小李”的搜救队员长着很明显的单眼皮。可眼前这个,却是双眼皮。   细小的差别瞒不过搜救队员的眼睛,可那位小李同样错愕,“是不是你记错了,我一直就长这样啊。”   记忆出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大家忙活到现在,多多少少都犯了规,意识、认知出现些许的错乱,很正常。可当这个消息传开,大家都回忆起自己记忆中小李的模样时,却发现记忆出现了模糊。   小李到底长什么样?   “不对。”郝芳一锤定音,“找回来的影子不对。”   闻人景年纪小,还是向导,属于重点保护对象,所以一直跟在郝芳身边。他一下就想起了那些已经坐着灵车去往上方城的“鬼”,在他们出发来56号之前,上方城里已经发现了“居民性情大变、疑似人设出现变化”的异常现象。   所以原作者警告他们销毁资料,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出现?   那自己呢?还是那个自己吗?   闻人景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影子,看起来好像跟从前没有任何的不同。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头上也没有长角,就像他最爱看的动画片《神奇小龙人》那样的角。   他突然有点遗憾,蓦地,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扯过他将他塞入桌子底下,“小心!”   闻人景看着那抹橙红色的背影,缩在桌底下悄悄往外看,只见鬼王的宴饮之所,已经狼藉一片。   没办法,鬼王的性格阴晴不定,也许是鼓声震得他胸闷气短,也许是李燃的唢呐吹得太过刺耳,他一脚踹翻了桌子,要给这些不乖乖做鬼的外乡人一点颜色瞧瞧。   大战一触即发。   打着打着,他们又发现找回来的影子有问题,于是就到了现在。闻人景钻在桌子底下,看到了李燃,看到了不远处英勇无敌的学姐阙歌,甚至看到了昂丁,但他老师呢?   那么大一个老师呢,他怎么总是不见?   “喵。”叫做大美的流浪猫突然出现,不知从哪儿跳过来,落在闻人景头顶的桌子上。一只酒瓶砸来,它又灵活地从桌子上跳下,出现在闻人景的眼前。   它回头看了闻人景一眼,喵了一声,继续往前跑。   闻人景狐疑,直觉告诉他,大美好像是要给他引路。可他环视一周,大家都忙着呢,打得热火朝天。   该怎么办?如果他大声呼喊,声张出去了,是不是也会坏事?   眼看大美已经跑远,闻人景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手脚并用地从桌子底下爬了出去。他躲过了一根从头顶呼啸而过的哭丧棒,翻过了倒塌的屏风,一路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离战场越来越远,离灯光也越来越远。   就在他即将步入黑暗时,大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喵?”它的眼中似有疑惑。   闻人景也疑惑地歪了歪头,突然,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的影子形状有点奇怪,他的腿什么时候变这么短了?   等等!   刹那间,闻人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意识到,不是他的腿变短了,而是他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之后,就一直在爬啊!   他在爬!   完全忘了他是用两条腿走路的!   闻人景的精神如遭重击,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点口渴。这种感觉毛骨悚然,他得多心大、多缺根弦,才能在这么紧张、这么刺激的情况下,去想口不口渴的问题?   可是在这个瞬间,想要喝水的意念确确实实在他的大脑中占据上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   闻人景当即把自己用四肢行走的异状抛诸脑后,重新潜伏,拨开草丛往回看。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他在那些搜救队员的脸上也看到了异样。   要么是突然蹙眉,要么是突然失手,是什么让他们在战斗中失去分寸?是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口渴的感觉。   “噗通、噗通……”   闻人景的心跳加快,隐约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战场。下一秒,属于宴饮的丝竹之声再次响起。   两列穿着白衣的鬼仆出现,前面的鬼执着纸扎的宫灯,后面的鬼端着酒菜,从黑暗的走廊两侧鱼贯而出。   他们齐刷刷地无视了还在打斗的现场,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影。   闻人景看着酒菜的托盘,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浮林路时,就是一只托盘鬼。他也曾端过那样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酒水。   想到酒水,他就又想到了一个成语。   自从进入浮林路56号之后,他一直没有寻找到的,除了他的妈妈,还有谁?   是鸩。   鸩除了是个名字,还有自己的本意:一种传说中的毒鸟。用它的羽毛泡出来的酒,就是赫赫有名的鸩酒,所以那个成语就是——   饮鸩止渴。 第288章 胡来之地(四十)   渴死还是被毒死?这是一个好问题。   闻人景一个都不想选,而气相局的搜救队员各个意志坚定、经验丰富,他都能想到的事,他们当然也能想到。可让闻人景始料未及的是,竟然真的有人喝了,多余的挣扎都没有,他就喝了!   眼尖的同伴发现了,连忙扑过去阻止,却为时已晚。那酒就像穿肠毒,喝下去就见效,但诡异的是那人还是笑着的,一边笑着一边吐血,倒下之后又开始腐烂,冒出青烟,最终只剩下一张人皮。   闻人景先是恐惧,再是愤怒,趴在草丛里,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打颤。他咬紧牙关,试了好几次才止住了这个打颤的势头。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影子不对,搜救队员被影响了吗?他紧接着又想起鬼王,在鬼王的宴饮上出现了鸩酒,那这酒跟鬼王肯定脱不了干系。   鬼王就是鸩吗?   闻人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口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他再不敢继续逗留。万一他也像刚才那人一样喝了酒,可就什么都晚了。   “喵。”恰在这时,大美又叫了他一声。   闻人景也不再管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四肢并用,嗖地就从草丛里窜出去,跟上了大美的步伐。   另一边,燕月明被困在了通往花园路111号的路上。   从十里亭到花园路,原本只要经过瓜田和郊外的集市,也就是黎铮在刚回来那天去过的集市,就可以了。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的障碍。可是这一次,当他们一行人穿过瓜田时,还未抵达集市,就看到了丛生的藤蔓,将道路完全遮掩。   “臭藤。”黎铮沉声。   沼泽地的臭藤,前身是海湾搜救部的一员,伍元的妈妈伍芊。当然,后来黎铮也跟燕月明说过,不止一个人死在了沼泽地,臭藤经过数次迭代,已经杂糅了许多的设定。而此时此刻,臭藤大规模地出现在了离沼泽还有几里地的此处,可见是设定又变了。   说不清是又有人死在了那里,还是因为真相的出现。   臭藤并不臭,反而有股奇异的幽香。这种用来制作气雾弹的原材料,本可以帮助他们在犯规时保持清醒,可现在的情况下,燕月明不敢掉以轻心,仍然第一时间掏出口罩让每个人戴上。   文澜也提醒道:“小心情况有变。”   燕月明全神戒备,“集市那边好像有问题,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黄也表现得很警惕,耳朵竖得直直的,冲着集市的方向叫了一声。黎铮看了他一眼,拦住欲上前试探的文澜,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石子。   从末日逃亡开始,燕月明就看到黎铮一直在不断地从口袋里掏东西出来,一会儿是火折子,一会儿是红色小纸伞,现在又变成了石子,简直比他们后勤部的背包还要灵。   “是从赌场那儿来的?”燕月明小声询问。   “嗯。”黎铮骨子里有种冷酷的疯劲,爱冒险,但也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其实所有的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胡地的变化、SB的崩坏,还有唐乔可能采取的计划。   唐乔的计划并不一定多缜密,因为NPC们其实是不可控的。樱雪琉璃、Y先生、园长、全知全能空间站、我欲成仙观等等,不一定每一个都会如她期待的那样派上用场,但是只要画下的点越多,最后随意勾勒几笔,总能连成线。   黎铮所做的也一样。   一粒小小的石子也许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它是胡地的石子,当黎铮将它抛出去,滴溜溜滚在地上,就是——投石问路。   胡地的一切物种,包括这天地、这石子,其实都可以算是NPC。臭藤不会说话,比起人类来,还是石子更能博得它的喜爱。   风雪呼啸,拍打在脸上,生疼。   天上的真相在短暂的因为猫猫神而被压制后,又重新翻腾了起来。它变得愈发愤怒,来自于它的威压,也越来越重。像是从精神上的威压,转化成了物理上的,仿佛只要一抬手,就能摸到那即将垮塌的天幕了。   一股惶恐之情油然而生。   天地这台液压机,要把他们都压扁了、压碎了,骨头压成齑粉,所有血肉归于无形,连灵魂都不复存在。   这就是来自真相的压迫感。   投石问路,问的是生路。   臭藤给出的回答,却不一定。   只见那密密麻麻的如同城墙般阻挡在前面的藤蔓,缓缓地移动,露出一个仅融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缝隙。文澜拿出手电筒,手电的光照进去,却像照进了黑洞,无法远望。   还是黎铮判断出了它的走向,“这是通往集市的路。”   可是集市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   “我觉得可以走。”胡非开口了,这让燕月明有点意外。他回过头去看,就见胡非顶着风雪,裹紧了从房车上带下来的羽绒服,艰难开口,“楼下的邻居天天砍臭藤,我见得多了,也去沼泽那边见识过几次。你们看它的刺,刺是收起来的,没有攻击性,应该可以走。”   枇杷和桃子则紧紧依偎在一块儿,她们作为黏土人感受不到寒冷,但身体上已经冻出了裂缝。再不走,就要被冻碎了。   “走。”黎铮一锤定音,率先进入臭藤敞开的缝隙里。   一行人鱼贯而入,文澜殿后。大黄则照旧又跑到了前头,它表现得愈发警惕,鼻子一直在往缝隙的两边嗅。这天寒地冻的,什么味道都被风雪掩盖了,燕月明半点儿闻不着,但它可以。   没走几步,大黄便拦在前面,挡住了去路,“汪!”   黎铮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用手电照亮,只见那密密麻麻的藤蔓墙里,挂着一具扭曲的尸体。尸体看样子是被绞杀的,臭藤的尖刺都戳进了血管里,鲜血顺着藤蔓流淌而下,逐渐隐没在根系。   “别管,继续走。”黎铮抬手摸过大黄的脖颈,稍作安抚。   大黄焦灼地用爪子刨地,低声呜咽了一句,有点抗拒,但最终还是听话地往前走了。大约五分钟后,众人终于穿过臭藤的缝隙,重新走入风雪中,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是集市。   一条十字长街,就是集市的全部。   十字街的中心,也就是十字路口的位置,亮着唯一一盏中式的路灯。路灯在风雪中摇晃,烛火如豆,将熄未熄。   昏暗的天光里,微弱的灯火下,一只大象死在街头。   它庞大的身躯比旁边低矮的酒肆还要高,如同一座小山耸立。而除此之外,集市上一片死寂,连半点人烟都没有。   文澜却低声道:“吉兆。”   燕月明扭动越来越僵硬的脖子看她。   文澜:“象(向)死而生。记住,从现在开始,中途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停下脚步,无论谁叫你都不要回头。”   “大黄。”黎铮又叫了它一次,修长的手指摸着它的脑袋,用从未有过的温和态度,问:“你是勇敢的,对吗?”   大黄也没像往常那样甩开他的手,只低低回道:“汪呜。”   黎铮温和、冷静的话语继续响起,“前面是个十字路口,我们本应该向东走,但现在的方向不一定是对的。也许四条路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也许错误的路覆盖了正确的。大黄,用你的直觉开路,你想往哪儿走,哪儿就是正确的路,明白吗?”   大黄听不太懂,但是黎铮轻轻拍着它的头,让它去前面领路的姿势,它还是能懂的。   为了让大黄能更好地排除干扰项,黎铮又拿出了一块带暗纹的黑色绸带,帮它把眼睛给蒙住。大黄没有反抗,但隐约的焦躁还是困扰着它,让它忍不住回头寻找燕月明的身影。   燕月明就在它身后,人类狗子蹲在地上,悄悄给它加油鼓劲,“大黄,加油,回去我让你睡床!”   大黄依旧没听懂,但它能感知到人类狗子肯定在说什么好事,心里的焦躁逐渐平息。它又变回了那个英勇无敌的大黄,即便绸带蒙眼,依旧有无穷的信心,勇往直前。   “汪,汪汪!”人类,跟着我!   大黄跑起来了,它的速度一点都不比平时慢。因为灵感总是瞬间的事情,聪明的狗狗,从不会像人类那样弯弯绕绕地思考。   其余人快步跟上,绕过大象的尸体,逐渐偏离主干道,越过一堆杂乱倒地的木桶,越跑越偏,却又在绕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往东走的那条路上。   “这又回来了,对、对吗?”桃子身体冻得梆硬,嘤都嘤不出来了。   “好冷、好冷啊……”枇杷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僵硬,就好像从一个活泼的人,变成了机械产物。燕月明很担心,却不敢回头看,而就在这时,道路的尽头开始出现隐约的模糊的身影。   “汪呜。”大黄又警惕起来,逐渐放慢脚步。   文澜拔出了刀,而燕月明紧握着斧柄,就连胡非,都暗自拿出了防身的匕首。唯有黎铮还算平静,迈着稳定的、匀速的步伐,逐渐超过了大黄,抬手示意它不要妄动,而后迎上了第一个出现的人。   “集市上的人。”他道。   那人穿着一身短打,很明显的力夫的装扮。所有人状态诡异,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僵硬如同傀儡,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速率均等。偶尔有人摔倒,其他人也不会管。   黎铮缓步前行,燕月明也缓步前行,不动声色,一切如常。   可就在两拨人马擦肩而过时,那个满脸麻木的男人,忽然间转过头来,用粗粝的嗓子对燕月明说:“前面的路堵了。”   他似是好心提醒。   可那颗脑袋猛转九十度的姿势,实在太过诡异。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她说:“不要去。”   第三个人又说:“诺亚方舟是假的。”   第四个人说:“逃不出去的。”   第五个人、第六个人……他们麻木又热心地陈述着一个中心思想:前面不能去,快回头。   燕月明当然不会信他们的,哪怕一个个转头说话的姿势很吓人,也依旧稳住了自己,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可是很快,枇杷和桃子就走不动了,她们的肢体彻底冻僵,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裂痕。   呼呼的风声中,传来了她们最后的话语。   “请、带走,我的一块、碎片。”   “国师、卜了、最、后一卦。”   “泥菩萨、要过江……”   “过江……” 第289章 胡来之地(四十一)   碎裂的黏土人不再说话。   走在最后的文澜,望着满地散落的碎片,捡起了两块最有标志性的。一块上面画着桃子,一块画着枇杷,揣进自己的背包里,继续前行。   渐渐地,路上的NPC没有了,天也越来越冷了。积雪快要没过人的膝盖,让人寸步难行。   就在燕月明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时,前方的路旁出现了一个正在冒着热气的茶寮。他眸光微亮,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过去,没走两步,却又被迎面而来的风雪拍醒。   这时候出现的茶寮,又怎么会是普通的茶寮呢?   “那是天河畔的茶婆婆。”黎铮一眼就认出了熟人。   胡非也艰难地抬眸看过去,他认得茶婆婆,可这会儿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黎铮继续走,带着他们走到了茶寮前,正在煮茶的麻衣婆婆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宛如风干橘子皮的脸,浑浊的眼珠看起来有点可怕,嘴角的笑像是用丝线吊起来的,“天寒地冻,来一碗茶吗,客人?”   黎铮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铜板,丢在她身前桌板左上角的一个青花茶碗里,问:“请问,此去天河畔,还有多远?”   听到“叮”的一声响,茶婆婆的笑容变得温和,道:“天河涨水啦,不要过去了,码头都已经被淹了。”   后面的燕月明立刻警觉。   难道是因为暴雨?暴雨、涨水,这逻辑倒也说得通。所以刚才那些NPC一个个都在折返吗?   思索间,黎铮又丢了一枚铜板,“请问,您有看到倚红船吗?”   “什么船不船的,那边才危险呢,连我都退到这里来了。”茶婆婆摇摇头,手里的长柄木勺搅动着茶汤,又问:“客人,需要来几碗热茶吗?进来避避风雪,歇歇脚头吧,赶路也不急在这一时。看看您的朋友,都快冻僵了。”   燕月明能感觉到她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自己身上,连忙扯动僵硬的嘴角回以微笑,视线却装作腼腆地避了过去。   “大黄,别闹。”他弯腰拍了拍大黄,大黄叫了几句,但反应并不强烈。   还好。   危险可控。   “我要四碗,还有一碗清水。”黎铮又是一把铜板洒出去,热茶给人喝,一碗清水给大黄。   燕月明没多问,谨言、慎行,学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而就在他走入茶寮时,久违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刹那间将他包裹。风雪好像被隔绝了,那阴风怒号的声音也逐渐淡去,耳畔想起了胡非放松的叹气声。   “呼……”胡非舒了好大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半点都不想动了。   他们四个人,正好围坐在一张茶桌旁,每人坐一边。茶婆婆很快就为他们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茶水,燕月明见黎铮和文澜都没有阻止,便又从背包里拿出了糖果、压缩饼干和肉干分发给大家,让大家补充体力。   他甚至还有冻疮膏。   胡非都惊了,“你怎么什么都有?”   燕月明谦虚摇头,“没有没有。”   比起学长来我还差远了。   俗话说乐极容易生悲,燕月明才谦虚了两句,想着茶水凉了一会儿应该不烫了,便伸手去端,谁知道,“嘶……”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已经有了许多细小的裂口,只是血还没往外冒就被冻住了。这会儿坐在茶寮里,气温回暖,又碰了热茶,那些细小伤口顿时开始刺痛。这种痛不致命,但是又痒,痒着痒着他又发现——嘴皮也干裂了。都是小伤,不致命,燕月明都不好意思提,但不等他藏起来,黎铮就抓住了他的手。他眉头微蹙,脸上好像还染着霜雪,比平时要冷肃得多。   “学长?”燕月明小声问。   “别动。”黎铮拿起膏药帮他涂抹,面色是冷,但动作温柔且细致。   同桌的文澜和胡非对视一眼,默契地忽略了这两位朋友,自己处理自己的伤去,省得烦心。大黄则专注于啃肉干,把肉干泡在热水里,吃得喷香,还有人类狗子特意给它带的冻干,好吃极了。   至于燕月明?   他短暂地迷失在男朋友的温柔乡里,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都快石化了。他就看,哎呀这是谁的学长啊?   哦,是我的。   等到伤口处理好了,他又扒拉着黎铮的手检查,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什么伤口,遗憾的同时又庆幸:太好了,学长的手还是那么好看。   黎铮任他在那儿摆弄自己的手,不知不觉间,两人就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隔壁贴着胳膊,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小明就满意了。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了,跟学长一起死在这里也是很不错的。阴暗小明如是想。   “快吃吧。”文澜终于看不过眼了,拿起泡好的肉汤,端到了燕月明面前。他们这有情饮水饱的模样,真令人牙酸。   燕月明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而等到填饱了肚子,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了,他心里的阴暗思想退去,正能量又占据上风。   “我们接下来——”   “快看那边!”   坐在对面的胡非打断了他的话,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霍然转头,只见远方的天空中,风起云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坠落,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飞机云。   “那里是天河的方向?”文澜迅速看向黎铮求证。   “是。”黎铮站起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因为看得不够清楚,他甚至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茶寮的屋檐下,微微蹙眉。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燕月明快步跟上,“是、是空间站吗?”   天幕低垂。   真相的触手已经缠上了胡地最高的SB总部大楼,而远方的那片天空里,那些黑色触手像龙卷风垂下,密密麻麻,尤为可怖。   太阳被逼迫到了角落里,它依旧在发光,但就像尚还在挣扎的人类那样,苟延残喘。在这样的情形下,什么东西坠入了天河之中吗?   燕月明只能想到全知全能空间站。   他猜到了真相,但他不知道的是,哪怕已经坠机了,空间站里的人还在算命。   更准确地说,是唐小姐一声令下,Q塔就掏出了他的迷你小龟壳,瓜皮们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开始测算。   “天灵灵、地灵灵!”Q塔唰地把龟壳撒出去,看着龟壳在颠簸的空间站里翻飞,而后落在地上,裂出纹路。   可还不等他读出占卜的结果,那龟壳就裂成了碎片,而后在一次气流的颠簸中四散。   “不、不祥之兆。”瓜皮们见状,又开始瑟瑟发抖。   “你们测算了那么多年,探听到那么多秘密,就真的没有预料到有朝一日,会有这一天吗?”唐乔扶着主控台,面露狐疑。   呱呱回答了她:“瓜皮接线员,算人不算己。”   “这天底下,看似事事不关己,其实事事都关己。天塌下来,谁能独活,你吗?”唐乔笑着,眼神愈发坚定,“再算最后一次,我要知道胡地的出口在哪里。”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算过无数次了,次次都没有结果,可倚红船的唐小姐不信这个邪。   天机是不可以泄露。   可相的天机算个劳什子天机?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天机是“主角是条狗”,知道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谁暴毙而亡。算不出来,也许只是时机未到。   “不行啊,还是不行啊,我算不出来……”瓜皮接线员很快就发出了痛苦的声音,他们一个个用头顶的天线连接着天花板上的蓝色纹路,那纹路像电子元件上的纹路,又像是密密麻麻的瓜藤。瓜藤上挂着无数的瓜,每一个瓜都在剧烈的颠簸中摇晃。   这场面,荒诞、可笑,伴随着瓜皮们接连发出痛苦的声音,又显得有些诡异。   唐乔就像那黑心的地主,还在逼迫他们,“继续算。”   那厢,Q塔扒在舷窗上,望着外面的情形,急上眉梢,“马上要坠河了!”   唐乔:“继续。”   呱呱:“好嘞!”   Q塔:“我算过无数次,不是龟壳碎了,就是笔断了,此题无解。唐乔,现在跳机还来得及,你不是还要见小明吗?”   唐乔却置若罔闻。   Q塔:“你个疯子。”   与此同时,路旁的茶寮里,文澜也在骂:“你个疯子。”   此处已经出了集市,距离花园路不远了。黎铮忽然说,让文澜带着胡非和燕月明,以及大黄,赶往花园路暂时避难,他要回一趟集市去。   “集市上没有人,是因为人都在往天河畔去,只是最后无功而返,在半道跟我们碰上。而集市最大的变数是臭藤,也许正是因为它的出现,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黎铮道。   “你的意思是、是要么他们害怕臭藤所以选择了逃跑,要么……是臭藤驱使他们离开?”燕月明问。   胡非闻言愣了一下,这两个不是同一个意思吗?仔细思索才恍然,前者是集市上的人主动,后者是臭藤主动,主体不一样。   “你要回去见臭藤?”他看向黎铮。   “所有变数皆为定数,缺一不可。”黎铮道。   文澜骂他是疯子,都这时候了,雪眼看就要堆积到人的大腿,他独自回去无异于送死。管你黎老板还是黎大佬,死的就是你。   可黎铮做的决定向来无人能撼动,包括燕月明。他紧紧攥着黎铮的衣袖,想要拖他走,可当他的视线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时,又在片刻的失神中退却。   有时退却,也是一种勇敢。   “你带着大黄一起去,它有主角光环,一定会保护你。”燕月明松开抓着他的手,生怕慢了一秒,自己就后悔了,“之后也不用特意回花园路找我们,我们在倚红船汇合。”   回花园路的最大目的是要去拿东西,中间需要浪费一些时间。如果情况紧急,则不必再费周章。   说着,不等黎铮拒绝,燕月明又蹲下来摸摸大黄的脑袋叮嘱,“大黄,跟着学长,听学长的话,他也会保护你的,知道吗?”   大黄歪了歪脑袋,“汪?”   黎铮莞尔,“知道了。”   大黄当即跳脚,人类,狗子是在跟我说话,你答什么?它“汪汪汪”叫了好几声,企图用屁股把黎铮挤走,但黎铮巍然不动,它就只能生闷气。   燕月明见状,心里有酸涩,有安慰,种种情绪压着那些无法言说的焦灼和担忧,让他努力露出一个平常的笑容来,抬头看向黎铮,道:“我在倚红船等你,学长,我们不见不散。” 第290章 胡来之地(四十二)   “砰!”空间站坠入天河,砸出滔天巨浪。   几个瓜皮接线员被震飞,吐血晕倒。另外几个还摇摇晃晃地挂在那儿,仿佛风干腊肠。下一秒,空间站上下颠倒,原本挂在天花板上的瓜皮们,又都齐刷刷变成了躺着的姿势,七倒八歪的,哀嚎一片。   “算、算不了了……”   “算了吧……”   瓜皮们爬都爬不起来了,但呱呱卷生卷死,绝不可能让任何一个瓜皮躺平。这不是刚入水,还没沉底吗?这不是还没死吗?   依他之见,这群瓜皮就是平日里太懒惰了,才会在关键时刻这么派不上用场。可恨他做卧底那么久,仅凭一人之力,实在无法扭转空间站的企业文化。   如果他早日当上首席瓜皮,这群傻瓜就不会整天专注于听墙角了。   “快起来,爬起来继续算啊!”呱呱平等地push每一个瓜皮,你要问他为什么不自己上?那当然是因为他是个单纯的卧底,学艺不精,这也是他为什么卧底那么久都没当上首席的最大原因所在。   Q塔都被他摇了起来,脑浆差点被晃成了糊糊,看谁都是重影。他好不容易眯起眼看清楚眼前的人,随即两眼一翻,情愿自己根本没醒。   放过我吧。   就让世界毁灭吧。   舷窗破损,翻着白眼的Q塔已经看到有水漫进来了。而那位唐小姐又在干什么呢?她好像灵机一动,摘下一个已经昏迷的瓜皮接线员的瓜皮帽,就往自己头上戴。   “别!”Q塔垂死病中惊坐起。他发誓自己不是担心她,是担心她脑子炸了溅自己一身,可他小小的身子、短短的手,根本什么事情都阻止不了。也直到此时,他才真的后悔起来,当初为什么要转生。   也许做人太累、太痛苦,可还有很多事情,或许只有人类才能做到。   “唐乔!”   “嘘。”   唐乔冲他眨眨眼,“安静。”   下一秒,又一阵巨浪席卷而来,舷窗彻底被拍碎了,甚至整个空间站内都传来了嘎吱作响的声音。如果再不逃,要不了多久大家都得死在这儿了。   Q塔看着已经闭上眼,仿佛入定的唐乔,看着空间站内越来越多的水,深吸一口气,“呱呱,你在这里护着唐乔,我去找船接应,明白没有?我没回来之前,一定、一定不能死。”   这个时候,燕月明、胡非和文澜已经回到了花园路111号。   燕月明是回来拿盆栽的,盆栽里种着那颗已经发了芽的种子。当初唐乔将它带下倚红船,交给散会,又由散会的人交给燕月明,兜兜转转,它注定要回到倚红船上去。   铲掉积雪,拨开花园里茂盛的花草,燕月明顺利找到了出门前藏在这里的盆栽。才一个白天不见,绿芽又长大了许多,并且成功分化出新枝,长出了许多的叶子。   事实上自从来到胡地,燕月明给它换了胡地的泥土栽种后,它的生长速度就加快了。这也是燕月明早上不能带着它离开,而要把它藏在这里的原因,体积太大,万一磕了碰了都是麻烦。   文澜和胡非则趁机进房间归整了一波物资,把便于携带的食物和药品全部带上,以及黎铮遗留下来的一些可能用得上的“道具”。   譬如墙上挂着的看起来是装饰用的弓,文澜找到了羽箭,试了试挺趁手,就往背上放。再譬如厨房里挂着的一串大蒜,胡非直接把它挂在脖子上,味儿挺冲,但是醒神。   等到三人都准备好,决定再次出发时,天已经低得仿佛距离头顶只有百米之遥。   它好像真的要塌了,让人不自觉地就低着头,时刻准备迎接它的到来。而远远望出去,无数的黑色触手宛如倒挂的龙卷风,遍布胡地。距离花园路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瓜田都被毁了,种瓜的老农站在田埂上抬头遥望,许久都没有动弹。   “走了。”文澜拉了燕月明一把,让他回神。   “等我一下!”燕月明却又转头冲回卧室,把电视机给打开。电视信号中断,屏幕上全是雪花,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他不知道电视台现在怎么样了,阎飞和榛子他们又怎么样了,但如果他们还活着,那这个打开着的电视或许能成为一条退路。   燕月明默默地在心里给他们加油打气,脚下不停留,又飞快地退出去跟队友汇合。   为了保护盆栽,也为了出行方便,他给盆栽做了罩子,又做了绳套挂在身上。再戴好斗笠,背上背包,逃亡的装备就齐全了。   前方是榛子的家,燕月明路过时匆匆往里面看了一眼,但一个人影都没看到,也不知这对夫妻是不是去了城里找儿子。   转念一想,这是在胡地,原本平常之事到了这里,也许根本不会发生。   燕月明甩甩头,把多余的思绪都甩出脑袋,继续顶着风雪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又想到了闻人景,如果他在这里,大概会念起那句诗——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路走得多艰难啊,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不正是天河上的倚红船吗?直挂云帆济沧海,真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好、好冷……”胡非冻得直打哆嗦,哪怕已经做了全副武装,依旧难熬。身上的衣服冻得像铁板,每一次呼吸,吸进去的是空气,进入肺腑之后就好像成了冰粒。   积雪绊着他的脚步,寒风在将他往后推,真真儿的寸步难行。   文澜不想说话,在这个时候,任何一点体力的消耗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她做着手势让燕月明和胡非捂好口罩,并且加快速度。   胡非走不快,她就拉着他走。   燕月明身为气相局的员工,哪怕是新人,也咬紧牙关靠自己。三人一路前行,低着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什么阴风怒号、什么黑色触手,无视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都是假的。   都是意识的产物。   假的。   假的。   燕月明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好像有什么要压下来了,却依旧迫使自己不去理会。   这叫精神胜利法,在大觉醒到来前总是受到大众的批判,但它在这个时候,真的管用。   哪怕它只管用了十分钟。   燕月明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确定过去那漫长的、痛苦难熬的仿佛一个世纪的时间,其实只有十分钟。令他惊喜的是学长送他的手表很厉害,哪怕在这冰天雪地的末日时刻,依旧在正常运转。   而就在这时,文澜突然被绊了一下,也就是她身手好、反应快,才没有倒地。燕月明和胡非一惊,连忙上前。   文澜抬手将他们拦住,蹙着眉紧盯着刚才绊倒她的地方。厚厚的积雪阻挡了她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但确定那里面藏着什么。   看,还是不看?那底下的东西似乎……   做了个深呼吸,文澜果断从靴子里拔出刀来,扭动刀上的机关,刀身瞬间又弹出一段,就变成了一把长刀。   她用长刀做铲,谨慎地拨开积雪,就看到了被埋在积雪下面的尸体。   尸体头部的伤很明显,脑壳都凹下去一块,像是被什么击打致死的。文澜简单地蹲下查看,而后用眼神询问燕月明,像是在问:认识吗?   燕月明摇头,至少这不是花园路的邻居。   此地不宜久留。   文澜草草地将积雪覆盖回去,做了个走的手势,三人再次出发。这一回,他们都谨慎了很多,尤其是在下脚的时候。   一具尸体出现了,就代表还会有更多的尸体在雪下藏着。果然,没走几步,胡非也踩到了什么东西。   燕月明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但这次,他们没有停下来查看,而是直接绕过去,继续往前。   又过了几分钟,燕月明都快冻迷糊了,脑子也被真相的威压压得开始停转,只能凭借本能硬熬着往前走。走啊走啊,他忽然看见前方好像有火光,还有烟。   回光返照了吗?   到奈何桥了吗?   哈哈,我刚才好像在茶寮喝过孟婆汤了。   燕月明的思绪开始发散,就像人之将死,思绪都会发散一样。但身边队友的呼唤声又让他清醒过来,不对,他还没死。   前方真的有火光,还有呼救声。   “救命……救……”   燕月明咬破舌尖,当血腥味在嘴里蔓延时,他终于又能够思考了。隐约间,他觉得那求救声有点耳熟。   可是谁呢?   “走。”还是文澜打头阵,三人悄悄摸过去。   风雪能杀人,但风雪在此时也成了最好的掩护。等到靠得近了,文澜就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三人趴在雪地里,匍匐前行。   幽暗的小树林里,有几个人点着篝火,在烤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肉。燕月明一只手护着盆栽,一只手掏出望远镜,勉力看过去,却没发现受害者。   五个壮汉,全都穿着皮草在烤火,看起来都是一伙的,到底谁在喊救命?   周围也没别人了啊,只有一些柴火……   柴火!   火柴人!   燕月明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觉得求救声耳熟了,因为那是邻居火柴人的声音。他迅速把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壮汉的背后,果然,那捆柴禾全是火柴人。   所以那堆篝火……燕月明死死地盯着,仔细观察火苗和下方的柴,越看,一颗心就越往下沉。   他们这是打劫了胡地所有的火柴人吗?   燕月明还记得黎铮给他的胡地百科全书上记载过,用火柴人烧的火,除非柴烧完,否则永远不会熄灭。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火柴人可真是最好的燃料。   可在燕月明眼里,那也是人。   燕月明看向文澜,指了指那边,又指指身后的花园路的方向,紧接着把头一歪——怎么做?   文澜蹙眉沉思,要救吗?对方有五个人,个个强壮有力,如果要救的话,肯定不容易。但是能跟那个黎老板做邻居的,本也不是一般的NPC,也许救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那边还有火,看看胡非都快冻傻了,或许他需要去烤一烤。   电光石火间,文澜思考了很多。而燕月明没有傻呆呆地等她的答案,他又在自己的背包里摸索,艰难地从夹层里掏出两个小药包来。   药包一红一蓝,他先晃晃那个蓝的,做了个自己吃的动作。再晃晃那个红的,指指文澜背上的箭,再指指远处的篝火,而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秒变凶狠。   文澜懂了,蓝色是解药,红色是毒。这是让她把毒绑在箭上,射到火里去,制造毒烟,将壮汉放倒。   火柴人却不怕,因为它们只是火柴罢了,砍断四肢都不会流血,更遑论中毒。   思及此,文澜给燕月明比了个大拇指,果断采纳了他的意见。三人分食解药后,文澜就拿走了红色的药包,示意燕月明和胡非藏好,自己去寻找合适的射击点。   燕月明目送她离开,又目送她悄悄爬上树。她那鞋子有窍门,鞋底可以弹出一排排细小的尖刺,帮助她战胜各种地形。   快了。   树上的文澜已经拉开了弓。   燕月明调整呼吸,抓住胡非的手腕,跟他使眼色。胡非对他点点头,两人齐刷刷看向篝火,屏息以待。   “咻——”羽箭凌空飞过,穿透风雪,精准地射中篝火。药包在刹那间被火舌吞噬,药粉燃烧,毒烟弥漫。   “谁?!”壮汉们怒喝着站起来,抄起旁边的武器,有的是斧子、有的是钢管,一边下意识地遮挡口鼻,一边凶神恶煞地四处寻找罪魁祸首。   毒烟没那么快发挥作用,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壮汉的搜寻范围就从火堆附近,扩展到了距离燕月明十五米之内。   “噗通、噗通……”   燕月明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按捺着没有动弹。说时迟那时快,西侧方又是一箭射来,成功吸引了壮汉们的注意。   “在那边!”他们成功被文澜引走,而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燕月明猛地拔出小金斧,一斧头飞出去。   小金斧狠狠砸在了最后一人的肩头,虽未重伤,但也见了血。   燕月明的毒,来自气相局的仓储中心,编号G-712。这种毒并不致命,药效是麻痹,特点是见效快,见了血,见效更快。   他早知自己会有来到胡地拼命的一天,也没想过到最后了,自己手上还能干干净净,一点尘土都不沾。所以他什么都准备了,好的、坏的,还有更毒的。   “砰!”壮汉应声倒地。   文澜都没料到燕月明还能来这手,连忙补了几箭,确定所有人都倒下了,才飞快折返。这边燕月明在捡自己的小金斧,她就去拔箭。这箭好用,浪费了怪可惜的。   胡非也想帮忙,便第一时间去解救火柴人。   片刻后,所有人在篝火旁集合。   获救的火柴人们抖抖索索地告诉了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伙壮汉也是从码头那边来的,他们是码头的纤夫,暴雨导致天河涨水,他们不得不离开码头求生。后来,真相出现,他们变得愈发凶狠,就干起了杀人劫道的买卖。   文澜蹙眉,“他们怎么可能在那么的短时间内,就找到那么多火柴人?”   火柴人邻居解释道:“因为要开末日派对,开派对的时候我们火柴人都要躲起来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当柴火烧了助兴,也有可能因为太开心了自燃。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我们就往天河畔走,身上湿了就烧不起来了,而且我们也不会被淹死。谁知道半路碰见他们,就被一锅端了。”   沉默,是今夜的胡地。   燕月明烤了火,思路重归活跃,嘴皮子也利索了起来。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灵光乍现,“对啊,木头湿了也不要紧,还会浮在水面上?”   文澜:“木筏?”   胡非举手:“我会。”   文澜好奇,“你会?”   胡非腼腆一笑,“一点小小的生存技能。”   火柴人们则面面相觑,他们依稀听懂了,但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显然还了解得不够透彻。因此当燕月明对他们发出同行的邀请时,对他们心存感激的火柴人,还是犹豫着点了头。 第291章 胡来之地(四十三)   当篝火熄灭,出发的时候也就到了。   三个人类,再加上四个火柴人,逐渐壮大的七人队伍收拾好行装,再次走进了风雪中。走在最后的燕月明忍不住回望,希望能看到学长和大黄的身影,但天不遂人愿,除了呼呼的风雪他什么都没有看到,连花园路和SB的总部大楼,都变得隐约不可见。   他只能调整心情,继续出发,然而没走几步,地动山摇。   震动来自于天河的方向,所有人警惕又错愕地看过去,只见那天河里巨浪滔天。   又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切还要从半个小时前说起。   不断下沉的空间站里,天河之水倒灌,将瓜皮们冲得七零八落,唯有呱呱和唐乔还在坚持。呱呱牢记Q塔的叮嘱,护着唐乔,不让她受到伤害,可是没过片刻,唐乔就一口血吐出来,差点陷入昏迷。   “唐乔?唐乔?”呱呱式摇人法,差点把唐乔给摇断气了。她连忙伸手按住他,“别摇了,你听到乐声了吗?”   “什么乐声?”呱呱疑惑。   “那就是只有我听到了,原来那些瓜皮平时都是这么探听秘密的吗……”唐乔琢磨着,心里飞快下了决定,把瓜皮帽扶正,继续探听。   那乐声……她可以确定是丝竹声,甚至还有唢呐的声音,神奇得很。   这一回,她又听到了点别的。   像是有人在说话,还有打斗声,忽近忽远,听不真切。她敏锐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某个缝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想再听得清楚一点,那些声音又都远去了,而自己的大脑也被这些声音干扰得产生了刺痛和晕眩。   “唐乔?唐乔?”呱呱看唐乔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急忙又把她叫醒。   唐乔睁开眼,猛喘一口气,刚有点喘匀了,却又再次将瓜皮帽戴上。呱呱都不得不佩服她的不要命,而就在这时,水流冲过来了。呱呱毫不犹豫地便用身体帮她挡住,又启动了预先准备好的防御装置,堵住缺口,死死撑着。   唐乔浑然不顾,继续闭上眼,仔细倾听那探听到的声响。   这次是一个模糊的男人的声音,他在说话,但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好,听得不是很清楚。   水声也在干扰着她的判断。   “……他们……我……”   起初唐乔只能偶尔听到几个字,渐渐的,那声音清晰了起来,“……有去无回……让他们知道……主宰……”   破案了。   唐乔再次睁眼,她可以肯定,说话的人是鸩。只有他会用那个词。思及此,唐乔眸光骤亮,嘴角也露出一点玩味的笑。   原来是鸩啊,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唐乔不知道浮林路的事情,但这不妨碍她根据已有的信息进行推断。小明和黎铮他们已经到了胡地,世界末日也来了,那上方城那边的剧情,也该走到大决战了吧?   刚才的那些打斗声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呱呱不知道她究竟探听到了什么,但看着这位散会的同志不光嘴里吐血,耳朵里都在流血了,竟还在笑,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唐乔继续听,越听,她嘴角的笑意就越浓厚、越戏谑。   她想,她是听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下一秒,她摘下瓜皮帽,双眼紧盯着呱呱,语速极快地问:“你有办法把电波发送到其他的缝隙里吗?”   呱呱微愣,随即道:“以前是可以,但现在胡地封闭了——”   “试试!”唐乔二话不说,抓起呱呱立刻行动。   呱呱被赶鸭子上架,心知自己学艺不精,又紧急抓起了另外一个在旁边装死的瓜皮。瓜皮抖抖索索不得不睁开眼来,“你、你们又要干嘛?”   放过我吧。   唐乔:“鸩,你总知道吧?我要发信息到他所在的地方去。”   瓜皮在心里直呼命苦,“不是,我知道是知道,可我连他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啊!”   “鬼王、宴饮。”唐乔直接报出她听到的关键词。   “亡灵集市!”呱呱抢答。   这名号一出来,瓜皮又抖三抖。他想挣扎,说那儿都是坟头了,信号可能不太好,传不过去,但唐乔和呱呱一左一右架着他,他哪有反抗的余地。   “刺啦、刺啦……”瓜皮站在操作台前,不停地拨动旋钮,去追寻那万分之一的连接的可能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间站在坠落的过程中逐渐趋于平缓,但灌进来的水却已经到了他们的腰际。哪怕呱呱对舷窗进行了抢修,依旧是杯水车薪。   瓜皮紧张得满头是汗,接连试了许多次,都徒劳无功,“唐小姐,真的不行啊,别说信号连接了,就是胡地都传不出去……”   唐乔语气笃定:“不会的,真相都出现了,胡地的封闭肯定已经出现了松动。再试。”   话虽如此,其实唐乔心里是没底的,但她不能表露出来。要赢,就要一鼓作气,赢得彻底,一旦有半点退缩,都会一败涂地。   瓜皮听她那么笃定,心里也安定了不少,咬咬牙——算了,就拼这一把。   他变得愈发专注,不再去管那些涌进来的水,也不去管空气是否逐渐变得稀薄,是不是还有逃生的可能性。或许,他真的有可能成功,他们这些瓜皮们,除了探听秘密、做做天气预报,也能改写历史呢?   瓜皮也是一个伟大的瓜皮,不是吗?   “呼……”瓜皮凝神细听,转动旋钮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整个人都快趴到操作台上。唐乔和呱呱也不去打扰他,护在他身侧,屏息以待。   蓦地,瓜皮惊喜出声:“连上了!”   “嘟——嘟——”   这声音,连到谁的手机了?   与此同时,浮林路56号。   闻人景躲在墙角,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刺激得头皮发麻。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还没拿稳,“咔哒”掉在了地上。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乱码。   闻人景心肝儿狂颤,浮林路56号与外界完全隔绝,没有丁点信号,到底是谁给他打的电话?   难道是鬼吗?   “叮铃铃、叮铃铃——”不间断响起的铃声似催命符,闻人景不敢再让它响下去,否则自己就要被发现了。   他把心一横,捡起手机,“喂?”   那是一个气虚的“喂”,刻意压低的声音让唐乔都分辨不出对方是谁。   不过缝隙里的通讯设备普遍存在断层,高端一些的有空间站、有赛博幽灵,但实力雄厚如沙波家,用的都是座机和BB机,中间档的手机反而不存在。   由此可见,对方最起码是个人类。   “你好,这里是胡地,全知全能空间站。我是唐乔,听到请回答。”   “唐、唐乔?小明他小姨?!”   骤然拔高的音量,体现出闻人景的震惊,也让他知道了什么叫乐极生悲。前面的“怪物”本来已经走远了,听到这话,又突然回头。   那是一个两米高的纸片怪物,高是很高,却只有薄薄一层。人形,酷似名画《呐喊》,全身上下都由黑色铅笔一条条线堆叠而成,嘴巴、眼睛犹如黑洞,舌头是烂掉的,会发出恶臭。   怪物不止一个。   在这个八卦迷阵里,藏着许多个这样的怪物。   闻人景也没有想到,鬼王宴饮场所的后边,还有这么一处天地。   随处可见的屏风和白色幕布,共同构建出这片巨大的八卦阵。无处不在的灯光交织出光影,也映照出了屏风和幕布上的皮影人。那些纸片怪物有时就藏在幕布上,看着薄薄一层,跟那些皮影人很像,要是不仔细甄别,很容易就被对方抓住。   有时纸片怪物也会从幕布上走下来,就像现在这样。   闻人景叼起手机,四肢并用,转头就跑。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人,还是某种动物了,总之能逃命就行。   唐乔在另一边听到了他的喘息声,大致推断出他的处境,于是不等他回话,便主动说道:“我窃听到一些有关于鸩的秘密,或者说八卦,也许对你有帮助。”   八卦?   闻人景一听这个词,眼睛就亮了。但他没空说话,只能拼命在八卦阵里面打转,利用光影和那些不断在动的皮影人,来摆脱追踪。他有预感,那些进入浮林路后就消失不见的人,包括他的妈妈可能都在这里,就是那些皮影人中的一个。可他一进来就迷了路,连大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独木难支。   那厢,唐乔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她没有太多时间了,语速不由加快,“我听见的大约是鸩的心声,是未宣之于口的话,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他想做人。”   “哪怕他嘴上不承认,但是他想做一个人。”   哈?   闻人景觉得荒诞,鸩怎么可能想做人呢?在他眼里,人类不都是低等的蝼蚁吗?他看都看不上,怎么可能想成为他们的同类?   可唐乔又没有理由骗他,除非,这个唐乔是假的。   “喵。”关键时刻,大美再次闪现。它不知从哪儿跳出来,落在前方的一处屏风上,冲闻人景叫了一声。   闻人景心中一喜,连忙跟上,随着大美在八卦阵中七拐八绕,终于摆脱了那个纸片怪物。不等喘口气,他又迅速反问:“请问小明窗台上的丑东西叫什么?”   唐乔:“……小绿。”   闻人景:“恭喜你答对了,我姑且相信你是真的唐小姐,可是鸩怎么会想做人呢?”   “鸩有那么点精分的人设,奇怪吗?他就算真的想做人,会说出来、敢说出来吗?他去上方城三次了,真的一点儿没受人类影响吗?不,他在学习,他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唐乔的反问如疾风骤雨,而她借着问话的功夫,也逐渐理顺了自己的思路。   没错,这样的人设才更符合鸩不是吗?   越是轻蔑、质疑,其实心底越渴望。那种小小的渴望和动摇,会随着岁月逐渐增长,而越是增长,他就越会压抑,越扭曲。   就像深柜。   鸩,一款人类的深柜。   心里的小人每天都在扭曲打滚,念叨着:今天也想做个人呀。   表面上却想把人类踩在脚底,叫嚣着自己才是世界的主宰。   “别说了,我信你。”闻人景不由得也被她说服了,说到底,越是奇怪、扭曲的人设,套在鸩身上就越有说服力。   可就算知道了这个秘密,又怎么样呢?   八卦?   此八卦是彼八卦吗?   闻人景实在跑不动了,如果再被发现一次,可能就会嗝屁。而且那种口渴的感觉依旧伴随着他,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脱水了,能挺到现在,实属不易。   掐指一算,赌一把吧。   闻人景打开扬声器,道:“唐小姐,请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这里是个八卦阵,我开着免提。”   于是五分钟后——   所有屏风和幕布上的皮影人都支棱起了耳朵,都听到了那个属于鸩的,胡地最大的八卦。鸩是谁?NPC们大多都知道他。   他竟然偷偷地想做个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眨眼间就连成了片。皮影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光影照耀下,仿佛一出皮影大戏,背后有无形的丝线在拉扯。   那是——八卦的力量。   “谁?”   “究竟是谁?!”   潜藏在浮林路某处的鸩,霍然回首。他预感到了事态的失控,抓心挠肝地难受,拼命往回赶,却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八卦阵启动,那些嘴碎的贱皮子们,让他想起了全知全能空间站的瓜皮。   都是那么地令人讨厌!   讨厌!   鸩发起怒来,浑身黑气缭绕,可皮影们还在窸窸窣窣的说话。置身于其中的闻人景听不出来他们在说什么,鸩听得出来啊。   “他竟然想做个人……”   “他竟然想做个好人……”   “好人,丢脸,羞羞……”   “做个羞羞的好人……”   “咦惹——”   “好恶心啊……”   “鸩,恶熏,秃头小人……”   “嘻嘻嘻……”   鸩差点气绝身亡。   大美就在此时凌空飞跃,伸出利爪,一爪子拍下去。而闻人景的视线紧随着大美,也发现了鸩,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卧槽!”   “你竟然不是鬼王,你是王八!”   鸩已经不想辩解了。   他在集市的许愿池里装了许久的玄武,没一个人认出他来,都推测鬼王是他,对鬼王发起了猛烈进攻。这会儿却有个小崽种,说他是王八。 第292章 胡来之地(四十四)   八卦阵中,半吊子天师和许愿池王八展开了巅峰对决。   半吊子天师当然是打不过对方的,他主要负责逃,而流浪猫猫大美负责主攻。起初,王八……哦不对,是鸩。鸩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杀死他们,也就挥挥手的事情,可他太过气恼,一时间竟忘了,这八卦阵里还困着其他人。   八卦阵启动,皮影人造反了。   就在鸩恢复成人类的模样,一脚将大美踹开,对着闻人景伸手抓去时,一个女性皮影人忽然从幕布上探出了头,紧接着是她的一只手,然后是半边身子。   身后的幕布在拉扯她,企图将她往回拽,光是看着,闻人景都感觉到了痛苦。那是剥皮拆股般的撕裂的痛苦,可那个皮影人没有放弃,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硬生生将自己从幕布上撕扯下来,在还有一条腿没脱离的同时,便伸出手去,替闻人景挡住了鸩。   盛怒中的鸩,杀伤力飙到了极致。   皮影人的一条胳膊被毫不意外地斩断了,掉落在地上,轻飘飘如一张薄纸。闻人景瞪着眼睛,心跳如擂鼓。他看着皮影人奋不顾身的动作,视线描摹出她熟悉的轮廓,失声呼喊:“妈!”   妈妈,是你吗?   闻人景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她跑去。就在这时,八卦阵开始了震颤。   越来越多的皮影人开始脱离幕布,他们挣扎着,在撕裂的痛苦中强行脱离,开始撼动这个禁锢他们的地方,给自己、也给别人,挣出一条路来。   闻人景踉跄了一下,鸩也踉跄了一下。他面沉如水,浑身缭绕着黑气,语气里还带着愤怒和不可置信,“你们怎么还能反抗、怎么还能反抗……”   那千百次捶打的惩罚,将所有人捶打成薄薄的一张皮缝在幕布上,他们本该变成被丝线操控的傀儡,可为何还能反抗?   这就是人吗?   鸩是绝对不会承认他自己想做个人的,他只会为了人类反抗他而愤怒。等到他消灭了所有人类,将他们都做成皮影挂在墙上,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类了……   不对,你在想什么?   鸩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更加愤怒,愤怒之余还有羞恼。   “都去死吧。”   鸩直接放火,干脆利落。只见他随手扯起一块白色的幕布,也不知怎么操作的,那幕布无风自燃,刹那间,便火光冲天。火光照耀着他的脸,跳动着,让那张阴沉的脸庞,竟似挂着笑意一般。   偌大的八卦阵,顷刻间变成了业火地狱。黑色的皮影人们在这地狱里承受业火的惩罚,有些已经脱离了幕布,在四处逃窜,有些剥离了一半,眨眼间便被火舌吞噬。   “喵——”大美发出了凄厉的叫声,焦躁地在屏风上方跳来跳去,似乎想做点什么。可它作为一只猫,面对大火,又能做什么呢?   闻人景都只能在八卦阵中乱窜,心跳快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自从火光升起,他口渴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身体好似在迅速脱水,连咽口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怎么办?   该怎么办?   闻人景护着身后的皮影人,绝望又愤怒。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头顶忽然有水落下。闻人景刚开始还以为是幻觉,伸手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是真的。   “快让开,笨蛋!”真正的英雄,总是在最后一刻登场,譬如提着红水桶的黎和平。   紧接着,阙歌和李燃他们带着援军从宴饮那边赶过来,而局长郝芳则和剩下的人拖住了鬼王,为他们争取时间。   “快先救人,那些皮影人是同伴!”闻人景差点喜极而泣,虽然嗓子在冒火,依旧用尽全力大声地喊:“小心里面还混着怪物——”   可火势太大,还有鸩在一旁捣乱,救援行动难以开展。大家只能分出一部分人拖住鸩,另一部分人打湿了衣服,硬往里冲。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玩偶的行踪。   昂丁走进了八卦阵,他戴着紫色小礼帽,小心翼翼地避过起火之处,拿着手杖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好像在寻找什么。他很专注,纽扣做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但无论周围的情况有多紧急,是鸩又被围堵了,还是皮影人快被烧着了,他都好像没听到、没看见,只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过了几分钟,他又在原地停下,歪着脑袋好像在思考。   大美从他面前跳过,翘着烧焦了毛的尾巴,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昂丁好像灵光乍现。他稍稍后退几步,又猛地加速,往前跳过一片火墙。   风吹过,掀起了他头顶的小礼帽。他在降落时伸手抓住,却没有再将它戴回头上。   摘了礼帽的昂丁,就又是闻人景曾经见过的,那个在背后绣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昂丁了。他不再理会周围的火焰,加快步伐在八卦阵里穿梭。   闻人景终于发现了他,透过被火烧穿了的幕布,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身影。想要叫他,可嗓子已经哑得快说不出话了。   这时,身旁的皮影人用仅剩的完好的手,推了推他。   闻人景转过头去,就见皮影人指着昂丁的方向,沉默地看着他。皮影人不会说话,但闻人景已经读懂了她的意思,她让闻人景跟着昂丁。   “那你呢?”闻人景紧张又充满期盼地看着她,期望她会选择跟自己一块儿走,但她摇了摇头,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闻人景失落,却又毫不意外。妈妈从来都不会选择自己,在过往的十几年人生里,她会选择工作、选择气相局、选择上方城,无数次地将他排在后面。他小的时候会伤心,但慢慢长大了,就觉得很自豪,所以他失落归失落,却从不失望。   而这一次,他也要选择告别妈妈,艰难地往前走了。   很奇怪,明明他的身体都快脱水了,却还能流下眼泪来。骄傲的小大人闻人景,因此跑得头也不回,生怕被人发现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会哭。   小明才会哭呢。   很快,闻人景就追上了昂丁。此时的昂丁正站在一面屏风前,屏风有八扇,绘制着常见的山水画,看起来并无特别。   昂丁的玩偶脸上,却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在那诡异的笑容里,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了屏风。   “你敢!!!”鸩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闻人景霍然回头,就见他已经双目赤红,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将阻挡他的搜救队员们全部震开,不顾一切地朝着这边杀过来。   可昂丁伸手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缓,他赶在鸩抵达前,把手放在第四和第五扇屏风上,用力一推,“吱呀——”   门开了。   “我为什么不敢?”昂丁这才回头,扯着微笑,说出了比鸩更像反派的发言,“我命由我不由天!”   鸩:“你该死!昂丁,你竟然敢背叛?!”   昂丁没有再回答,他只是将那顶紫色小礼帽丢进了火海,将它付之一炬。当礼帽被吞噬的那一刻,他作为玩偶的使命,好像也就结束了。   他的纽扣眼睛崩了,缝合的线断了,发黄的棉花迫不及待地从身体里钻出来,让他转眼间就变得破破烂烂。闻人景错愕地看着这一切,隐约意识到昂丁似乎做了一件大事,但他来不及做什么,就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那是……水声?   很大的水声,由远及近,仿佛奔腾的河流,正在朝这里涌来。闻人景转头看向那扇屏风的门,顿了一秒,而后飞快抓住昂丁,往旁边闪避。   “哗啦——”水来了,从那扇门里冲出来,席卷整个八卦阵。   这水是哪儿来的?   答曰:天河。   在被水流冲击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闻人景想起来,在八卦阵里,这扇屏风的位置是——坎。坎配水。   刚才鸩放火也是,他在离位。离配火。   水火相克。   五行相生。   八卦阵内一阵地动山摇,天河畔也一阵地动山摇。门真的开了,胡地的路又通了,以滔滔不绝之势,冲破阻隔。   燕月明在这样的震动中,三步一摇、五步一晃地跟着队友来到了天河畔,五脏六腑都快给他震出来了,最后几步几乎是爬着走的。   当然,这个天河畔不是真正的天河畔,而是天河涨水之后的新的边界。而他到了这里一看,船呢?   倚红船呢?   不是说很大的吗,在哪里?   河面上并没有船,倒是飘着几个不知死活的NPC,而就是这些NPC,也很快被浪头淹没。天真的快要塌了,如果说它之前离地还有百米之遥,现在大约只剩下五十米。   天塌的速度快,天河涨水的速度更快。   “不对劲。”文澜喘着粗气,趴在燕月明身边,举着望远镜神色凝重,“涨水的速度太快了,但是现在明明没有在下雨。这些浪头也不对劲,像……”   胡非:“泄洪。”   可是要泄洪,也是从胡地城中心往外泄啊,方向不对。如果是天河往外泄,那么它的来源有且仅有……   “天河重新贯通了!”燕月明激动得声音都劈了,而就是他们说几句话的功夫,河水已经漫到了他们的小腿。   这涨水速度实在令人惊骇,三人对视一眼,立刻后退,手忙脚乱地开始做木筏。   “快快快。”胡非回头看了一眼,又一个浪头来了。他一边催促,一边指导燕月明和文澜用登山绳绑火柴人,终于赶在衣服彻底湿透前,推着木筏顺利入水。 第293章 胡来之地(四十五)   风雪好像小了些,又好像没有。   小小的木筏上,燕月明和队友们紧紧靠在一起,却不能换来多少温暖。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外界的感知正在逐渐削弱。也许风雪还那么大,只是他的身体快冻僵了,湿透的衣服也被冻成了铁片,像两层坚硬的枷锁套着他的灵魂,难以打破。   他哆嗦着手拿出了背包里最后的暖贴,气相局特供的,薄薄一片,可适应多种极端恶劣气候,防水防冻,只是造价不菲,所以不能大批量供应。   此时这样的暖贴还剩三片,正好一人一片不用取舍。只是燕月明的手冻得太厉害了,抖了半天都没把包装袋撕开。   队友们也没闲着,纷纷伸手帮忙。一通艰难地操作后,三人掀开衣服把暖贴贴在了心口的位置。   心脏跳动,在输送血液的同时,也将温暖传递至四肢百骸。   “呼……”胡非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快不行了。而这时,燕月明又掏出了几颗糖果分给他们,除了糖果,竟然还有一个保温杯。   饶是经验丰富如文澜,都不由错愕,“你还有这个呢?”   燕月明不好意思地笑笑,一笑就牵动了嘴唇上的裂口,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他干脆不多解释,直接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给他们倒水喝。   这杯红糖水,他从早上带到现在了,之前没拿出来,是因为觉得还不到时候。他忍啊忍,忍得特别辛苦,只希望它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譬如现在。   文澜也不多说了,她接过杯子喝着热糖水,突然觉得很安心。哪怕天要塌了,有这几口水在,好像都变得没那么糟糕。   胡非也一样,他不由得往小明身边挪了挪,在下一个浪头来临时,帮他一起护住盆栽。而眨眼间,他们又被浪头推出去很长一段距离,离陆地越来越远了。   “现在怎么办?”胡非问。   “唐小姐应该不会骗人,倚红船肯定在天河上,我们得想办法找到它,而且空间站也坠落在天河里了。”文澜重新静下来思考,目光看向燕月明,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燕月明也不知道。   空间站坠入天河后不知所踪,倚红船也不知所踪,小姨还好吗?正苦恼间,燕月明忽然看到水面上漂着的一个东西,“那是什么?”   文澜拿出望远镜一看,“好像是一块金属板,银白色的……”   说到这里,她立刻放下望远镜和燕月明对视一眼,从他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猜测——空间站残骸。三人没有耽搁,马上划着木筏靠近,跟奔涌的水浪作斗争,终于将那块金属板捕获。   那一刻,燕月明的心直往下沉,因为这真的是空间站的残骸。这意味着空间站可能已经解体了,那他小姨呢?   小姨在哪儿?   “小姨!”燕月明忍不住对着水面呼喊,可风雪声那么大,目之所及皆为浪涌,哪儿有回答呢?   “别担心,会找到的。”胡非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安慰他,可是那声音干巴巴的,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这时候,天也越来越低了,低到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   那黑沉沉的真相压在每一个人心头,已经不是不去看它,就能苟活的了。有人在设定崩坏的路上,决定听从空间站的建议逃跑,可还没有赶到天河畔,就被那重压压得双膝跪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恍惚间,他又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而那些还在派对狂欢的人们,在纵情享乐中迷失,炸裂的音乐声掩盖了所有的藏在风雪中的异想,还未等发现什么,丧尸就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丧尸,整个胡地几乎已经找不到一片净土。   除了魔魔崖。   魔魔崖位于郊外高处,水淹不到,暂时也没有丧尸爬上来。园长带着幼儿园的师生们来到这里郊游,在漫天飞雪中点起了篝火,所有孩子手拉手围着篝火转圈跳舞,在手摇铃清脆的声音中,洒下一片欢声笑语。   后来天要塌了,园长就和其他的老师们一起,把学生们种在魔魔崖上,种出了一片小小树林。   “孩子们,在这里慢慢地生长吧。”园长温柔地抚摸着小树苗的枝叶,眸光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爱意。下一秒,她又回过头去,望向了天空。   “园长?”老师们站在她旁边,跟她示意。   “走吧。”园长率先走向了崖畔,朝着那万丈悬崖、朝着即将崩塌的天幕,张开了双手。风雪吹起她稻草做的头发,吹起她红色的裙摆,不曾停歇。而其他老师有样学样,不消片刻,那崖上就多了一排矗立的稻草人。   他们沉默地站着,好似在护着身后那片还未长成的小树林,迎接所有的风雨。也沉默地望着,这片即将沉沦的土地。   魔魔崖的北面,是一片沼泽地。   沼泽地是非人类的天下,臭藤、刺棘、小红果等等,还有各种蛇虫鼠蚁、怪奇生物,平时就没几个NPC光顾。而此时此刻,被风雪冻得梆硬的沼泽地上,有两拨人正在对峙。   这两拨人,一方是黎铮和大黄,还有一方是Y先生以及被他绑架的“人质”草鱼王子。   草鱼王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憨相。而大黄依旧威风凛凛,犹如神犬在世,要不是有黎铮拦着,它早冲过去了。   对面那个男人,穿的袍子都是拖地的,还戴着金链子。撑着个伞,居高临下看狗的表情令大黄很不爽。它不知道人类管这个叫“装逼”,反正它就是不爽。   而且他竟然绑架自己的小弟!   “汪!汪汪汪!”大黄格外愤怒,龇牙咧嘴,爪子刨地。这时候天即将要塌下来了,它又抬头对着天一顿咆哮——   塌什么塌,不能等会儿吗?!   大黄骂骂咧咧、骂骂咧咧,骂得上头了,黎铮让它安静点儿,它连黎铮一起骂。骂完才觉得不对劲,斜着眼睛望过去,跟黎铮四目相对。   黎铮微笑,大黄咯噔,对面的Y先生看得饶有兴致,却不料下一秒,那火就烧到了他头上。   “你觉得靠绑架一条鱼,就能威胁我?”黎铮问。   “当然不。”Y先生摇头,他微微抬起伞沿,看向了眼前那铺天盖地的臭藤。此时的沼泽地已经彻底变成了臭藤王国了,而这些臭藤,对于外乡人的敌意似乎要轻很多。斑斓的蛇藏在里面,把自己伪装成藤蔓,它们杀死了大象。而只要杀死蛇,就能获得一颗贪婪的心。   不过Y先生对此不感兴趣。   他又看向黎铮,道:“做个交易吧,我帮你完成你要做的事,你也实现我一个心愿,公平公正,怎么样?”   黎铮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Y先生耸耸肩,“无非是杀死真相。你虽然很强,但外乡人毕竟是外乡人,还不足以强到撼天动地。所以你必得借助什么,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而臭藤就是很好的选择,不是吗?”   瞧这疯狂扩张领地的黑色臭藤,跟天上快要塌下来的真相长得多像啊,大家都有许许多多的触手,谁也不输谁。   黎铮反问:“那你的心愿又是什么?”   Y先生:“我想要一个晴天。”   身为雨人的Y先生,从来没有见过晴天。歪楼倒塌了,他被逼着离开歪楼,见到了真相。而这个时候,天却没有再下雨。   牢不可破的人设被打破了,Y先生的脑海里,也想起了一些东西。只是那些东西太模糊,他只能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应该,是要见一见晴天的。   “你还记得晴雨巷吗?”黎铮忽然问。   “那是什么地方?”Y先生疑惑。   “三十年前的外乡,迎来了一场大觉醒,大街小巷布满奇怪规则。靠近沙漠的边陲小镇里,有那么一条巷子,所产生的规则是,只有雨天才能出门。可那里靠近沙漠,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场雨,被困在家里的年轻人等到头发都长了,也没能出门去。”   “他最终主动走进了缝隙。”   黎铮用平淡的语气讲着故事,故事的最后,年轻人死在了缝隙里。他最后的心愿是——他想下雨。   Y先生听完这个陌生的故事,直觉告诉他,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好像是自己。黎铮派那条金色的怪鱼砸破歪楼,逼他出门,似乎就为了这一刻。   可这个故事又是那么得陌生,他想了又想,最终决定不想了。   “我还是想要一个晴天,有什么问题吗?”他道。   “没有。”对于旁人的选择,黎铮从不多言,所以他的语气里没有唏嘘、没有嘲讽,一丝一毫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Y先生:“那就开始吧。”   说着,他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匕首。匕首划破他的掌心,鲜血滑落,渗入大地,滋养着臭藤的根系。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臭藤在这样的滋养中,开始了更加急速的扩张。   “汪!汪汪汪!”大黄都被吓到了,它充满戒备地环视四周,看着那些臭藤如同平地起高楼,眨眼间便蹿得足有十几米高,并且还在不断地生长、拔高。   天河上的燕月明,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此刻他们三人都已经趴在了木筏上,以这种姿态稳住木筏,也尽量减轻真相带来的压力。   跪是不可能跪的,趴总行了吧?   “那、那里是什么?怎么还有一个真相?”胡非面朝着沼泽地的方向,咬紧牙关,声音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臭藤。”文澜认了出来,跟燕月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黎老板(学长)!”   天还在不断垮塌,臭藤无限疯长,不过片刻,双方接壤。   那些疯长的藤蔓与挥舞的黑色触手缠绕在一块儿,藤蔓捆住了触手,好像要将它扯断;触手也撕扯着藤蔓,眨眼间边毁掉了一大片,致使远方的整片天空里,都开始飘起了碎屑。   刹那间,狂风呼啸。   那风越过沼泽地、越过瓜田,一路刮向天河,掀起阵阵波涛,最终带着那些碎屑,糊了燕月明一脸,差点把他的木筏给掀翻了。   “小心!”文澜急忙调整位置,将翘起的一角压下。   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木筏在狂风中飘摇,雪花这次是真的变小了,但也更难熬了。胡非差点被浪头卷进水里,而原本还算牢固的木筏,也崩开了一个豁口。   文澜想要去抢修,可刚用手撑起身子,一股重压就压得她吐血。来自于真相的愤怒嘶吼,几乎贯穿了她的脑子。   火柴人们也早已被水浪拍晕了,再不能帮着他们调整航向。燕月明独木难支,气也开始喘不上来,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明?小明?看这里!”   哪来的声音?   燕月明以为自己是濒死之际产生了幻觉,可是紧接着,那声音又来了,不停地呼喊他的名字,却又不是小姨的声音。   “在这儿!往下看!”燕月明强撑着甩甩头,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循声望去。只见飘摇的木筏旁,浮着一个红色的枣核大的小东西。   他扒着木筏,眯起眼细看——什么玩意儿?   哦,一艘船。   “船?!”燕月明猛然清醒,伸手向那船探去,刚一触碰,就感受到一股拉扯的力量,仿佛要把他带进船里。   说时迟那时快,他用脚勾住盆栽,再用另一只手抓住文澜。文澜又抓住了胡非,一个带一个,转瞬间便消失在木筏上。   一阵天旋地转,燕月明再次望出去时,什么风雪、什么波涛都不见了,一张陌生的Q版娃娃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自我介绍,说:“你好,在下Q塔,欢迎光临倚红船。”   与此同时,继歪楼之后,胡地电视台也开始摇摇欲坠。   有郁莘化身的系统在,樱雪琉璃答应了救人的请求,派了人去内城的城墙上,救阎飞的队友。可是救人的还没回来,电视台看起来就要倒了。   老三等得心焦,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时不时看一眼昏迷在旁的阎飞,思忖着先把他送走的可能性。   “你叫孟平海,对吧?”郁莘百无聊赖地跟他搭话。   老三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郁莘便道:“我当赛博幽灵的这段时间,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你要听吗?”   “不要。”老三兴致缺缺。   郁莘:“跟你脖子里挂着的那枚铜板有关。”   老三顿住,刚才还散漫的、无精打采的人,好像突然活了过来,锐利的目光直刺向墙角的广播,“你说什么?”   郁莘:“我看你那么宝贝那枚铜板,好像很在乎的样子。” 第294章 胡来之地(四十六)   “电视台要塌了,快跑啊!”   一道惊呼声,拉开了电视台垮塌的序幕。被黑心资本家压榨的员工们,终于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四散奔逃。   这时候,没有人再去在意沙波家的人,也没有人再去在意新上任的老板樱雪琉璃,打工人们抛弃了公司,自由的灵魂开始觉醒。   樱雪琉璃没有跑,阎飞被老三叫醒,赶过来找她时,她还坐在演播室的沙发上,抬头看向震颤的天花板。   “快走!”阎飞想要带她一块儿离开,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却被她灵巧地避开。樱雪琉璃言笑晏晏,道:“阎队长,现在可不能轻易碰我哦。”   阎飞刚要问为什么,视线就触及到樱雪琉璃胳膊上隐约可见的青紫,还有她的瞳孔,颜色也变了。他心中一凛,一个猜测顿时袭上心头,“你让丧尸咬了?”   樱雪琉璃但笑不语。   阎飞:“你故意的?”   “胡地的人看不起新人类,但其实新人类才是能活得更久的种族,不是吗?”樱雪琉璃这才缓缓起身,而她往前走了不过几步,天花板上就破了一个大洞,上边的东西砸下来,刚巧砸在她刚才坐过的沙发上。   樱雪琉璃微微挑眉,而阎飞再不迟疑,不容拒绝地拉起她往外跑。休息过后他的体力恢复不少,伤口也被仔细处理过,所以此时又恢复了阎大队长冷面阎王的本性。这个阎王有点冷,但他面冷心热,只想救人。   “你的队友还没被救回来呢,相比起我这个你们外乡人口中的NPC,你不应该更关心你的队友吗?”樱雪琉璃一边被他拉着跑,一边提醒他。   阎飞没有答话,他不认为此刻还有说这些废话的必要性。坐电梯太危险了,容易被困,他果断带着樱雪琉璃走楼梯。   可是说好了在楼梯口汇合的老三,却不见人影。   阎飞不知道老三去了哪里,在现在这样紧急的状况下,贸然寻人可能反而会导致双方错过,丢失最佳的逃跑时机,最终全军覆没。他果断在墙上留下记号,提醒老三,而后带着樱雪琉璃继续往楼下跑。   跑着跑着,又一阵天摇地动。巨大的垮塌声从头顶传来,阎飞顿感不妙,扯着樱雪琉璃离开楼道,以最快的速度跳窗。   所幸他们已经到了三楼,三楼的高度对于阎飞来说不是个大问题,哪怕他还带着一个人。只是层层垮塌的电视塔上,不断地有东西砸下来,下落的过程中,阎飞不可避免地会被碎裂的建筑残骸砸到。   蓦地,一道破风声传来,阎飞还未落稳,只能硬扛。谁知樱雪琉璃忽然伸手,用自己的胳膊替他挡住了那根——从天而降的钢筋。   钢筋扎入臂膀,直接扎断了骨头。樱雪琉璃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后退一步站稳,微微笑说:“我们扯平了。”   阎飞蹙眉。他知道樱雪琉璃的人设,那就是虐身虐心一百回,都依旧能和男主角相亲相爱,所以一定程度上的痛苦,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但也不至于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的丧尸化进程似乎加快了,但身体却没有普通丧尸的僵硬感。   “先离开再说。”阎飞打响信号枪再次提醒老三,转身先带樱雪琉璃撤出倒塌区域,再折返回来找他。然而当他要折返的时候,郁莘的声音就从樱雪琉璃随身携带的BB机里传出来。   “别找了,他已经走了。”她道。   “走了?”阎飞锐利的目光看向BB机,“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有事,就先走了呗,至于什么事……我可没有随随便便透露别人隐私的习惯。”郁莘道。   当然了,下一秒的我跟上一秒的我肯定是不同的,那个我有没有这个习惯,我就不知道了。   就在这时,摩托的声音由远及近。   光轮摩托甩出一道蓝色的弧光,急停在他们面前。开车的人是个青蛙头,开车的动作是帅,却因为头大,连头盔都戴不上,看过来的目光里透着一股清澈的……纯真。   “接我的人来了。”樱雪琉璃面不改色地拔掉钢筋,干脆利落地上了车,朝阎飞挥手,“阎队长,我们也再会吧。”   阎飞:“你们去哪儿?”   郁莘:“美女的事你少管。”   与此同时,上方城,朝阳初升。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可是新的挑战又开始了。昨夜波动时刻,鼓声响起,所有犯规的人们获得了瞬间的灵台清明,让上方城内的乱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但紧随其后的规则的变化,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天气预报说,今天将会是一个大晴天。   而后规则告诉他们,当太阳升起时,所有人必须走到阳光下,否则将有堕入黑暗的风险。堕入黑暗是什么意思?就是掉进缝隙的意思。   凡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产生裂缝,世界好像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夏天的上方城,五点就天亮了。   这座永远走在对抗世界意识前列的功勋之城,从未在早上五点这样热闹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街上,人声鼎沸。   浦匣子弄里,大方桌、小矮桌摆了一弄堂。开早点铺子的人家早早地就将东西搬到了弄堂口,一方面继续对外做生意,一方面也为弄堂里的住户们提供早餐。   社区的工作人员一早就在走访,提醒住户们关于在户外使用煤气灶、电磁炉的注意事项,还要注意看着小孩儿不要让他们乱跑。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他不由抬头看了眼某扇窗户——那里是小明的家。   也不知道小明现在怎么样了。   三院,执勤的人将四周的道路全部进行了管控,因为所有病人都得送出病房。一部分重症患者需要严加看管,就转移到了不容易逃离的楼顶,四周围上防护网,还有一部分集中在医院空地。   饶是如此,空间还是不够用,于是轻症的都被转移到了外面的街道上。所有人紧张担忧的同时,对于自己第一次在大街上住院的经历,展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好奇。   “请各位病人不要擅自离开自己的病床。”   “早餐马上就送来了,大家稍安勿躁。”   ……   “213号,请立刻回到自己的病床上!”   最艰难的还是社畜,上方城斗争经验丰富,因此也诞生了许多铁血资本家。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的公司仍旧不停转。   有人抗议,但许多时候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毕竟有些公司、有些岗位,它就是不能停工的。   除了救助站、供电所等职能部门,还有诸如保障日常生活所需的大型商超,还有物流人员,该干还得干。   从凌晨到五点,短短五个小时的时间,所有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必需品转移到露天场所。而全市范围内,所有以采光玻璃为顶棚,能够直接接受阳光照射的地方,譬如市展览馆西馆、冬游园部分区域等等,都被直接征用了。   苏洄之的播音台都被搬到了外面,他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休息,拿起手机上一会儿网,网友们还在开着地狱笑话——   今天的上方城谁最开心?卖防晒霜的。“苏主播,井干事回来了。”助理端了杯牛奶过来,小声跟他说着话。此刻的苏洄之可是不折不扣的易碎动物,他都怕自己声音太大,就会震得对方耳朵流血。   “顺利吗?”苏洄之自己的声音也很轻,如羽毛落地。   “刚开始是不太顺利,零点的规则一出来,城内人手紧缺,已经没有多余力量了。但幸好友城的增援及时赶到,现在董队已经带着人出发了。”助理不敢隐瞒,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董队就是董晓音,她从荒原归来,为猫猫神寻觅新的信徒,壮大力量,与旧日阴影作斗争。她是搜救部的,只负责救人,出面商谈、调动人手这种事,自然得对策指挥部出面。   井宁亲自出马,多方斡旋,为她调来了足够的人手。可是这个“足够”,也只是相对而言,毕竟他们还需要很多的人,去保证现实世界的正常运转。   两边一个都不能出纰漏,两边都要抓,这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顾此失彼。   “井干事忙了一晚上,这会儿被强制去休息了,现在是陈干事在主事。”助理道。   “我知道了。”苏洄之随口又交待几件事,打发走助理。他重新拿起手机,看起来是在百无聊赖地刷热门,放松精神,目光却停留在一个白鸽的图案上面。   白鸽,代表着和平。   和平街14号,劫走了陈屏的赵干事,带着人藏在了这里。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阵眼出现后,和平街14号的所有居民被第一回时间撤离,后来黎铮带着大黄吃掉月亮,和平街恢复了安全,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保险起见,人员依旧没撤回。   也就是说,此时的和平街,除了时不时路过的巡查人员,就只剩下了赵干事、陈屏,还有被散会留下来协助的于青宴。   十年前,于青宴在这里发现了陈屏与鸩私会的事实。十年后,他们又回到了这里。 第295章 胡来之地(四十七)   “太阳出来了,那些陈年旧事,也可以拿出来晒一晒了吧?”   和平街14号的小院里,枇杷树依旧郁郁葱葱。赵干事搬了张竹椅坐在阳光下,看着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陈屏,缓缓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闻言,陈屏的眸中闪过一道被压抑的愤怒和事情逐渐脱离掌控的惊惧。他已经快脱力了,被赵干事劫走的这几个小时里,他滴水未进,甚至晕过去了还会被强制弄醒。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衣服被磨破了,此刻更是躺在地上,满身尘土,满身狼狈。   可在不久之前,赵干事这个小人,在自己面前还是满口奉承。过去的几年里,他不止一次暗示他要防着闻人暮晓,防止闻人暮晓踩着他上位。   闻人暮晓、井宁、小方等等,都是局长派系的中坚力量,赵干事一心往上爬,却总不如其他人受局长重用,他打得什么算盘,陈屏能不知道?   对陈屏来说,以前的赵干事不过是一条可以利用的狗,可现在他竟然被这么一条狗踩在脚底下。   这如何能忍?   可陈屏必须得忍,他压下心头的怒火,狼狈地用鼻子呼吸,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赵干事发出“唔唔”的声音。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想什么,示弱对我没用。你那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你既然觉得我是个小人,就应该知道,我最烦、也最不会信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赵干事吃掉最后一口油条,用沾满了油污的手拍拍他的脸。   “我现在撕开胶布,让你说话,但你要敢再说一句废话、假话,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两人说话时,于青宴就蹲在不远处看着。从缝隙里回到上方城后,经过治疗,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许多,大多数时候都能保持安静,并不发疯,只是仍然无法忍受陌生人的靠近,戒心很强。   再次回到和平街14号,他的眼神里又流露出一丝怔怔。他好像还记得这个地方,可抱着头蹲在那边时,又陷入茫然。   那厢,赵干事撕开了陈屏嘴上的胶布。陈屏猛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开始咳嗽,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别喘了,你声音再大,都不会有人来救你。”赵干事满脸冷漠和不耐烦,“局里还有你的人吧?那个原作者也是你安排的?”   陈屏艰难抬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现在这世道,大家各怀鬼胎,是我和不是我有什么区别吗?你们要想认为是我,那就是我吧。”   赵干事:“你以为换个套路我就不打你了?”   话音刚落,他站起来就往陈屏身上踹。陈屏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这回是想说话也说不了了。赵干事冷笑,道:“你再猜猜,我要是把你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你的人是会来救你呢,还是想办法把你和我一起杀掉?”   陈屏的身影倏然一僵,哪怕只是一瞬,但都逃不了赵干事的眼睛。   “你已经废了,没有人知道我把你带走之后,你会告诉我什么,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把我们俩都杀掉。不过你别急着恨我,反而应该感谢我,如果你继续留在气相局,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赵干事字字诛心。   陈屏咬着牙,满嘴血腥味。这离间计其实不是很高明,但陈屏都不得不承认,它很有用,因为人类自私又擅长怀疑。   只是陈屏走到现在,已经功亏一篑,又何必再去配合他们呢?他可不是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的人。   “那你何必多此一举,让人把我杀了,再把人抓住,不就好了?”陈屏恨极反笑,“你这么做,无非是在我身上还有所图。而这个你,也不只是你对不对,你背后还有谁?井宁?苏洄之?”   陈屏连说两个名字,一个没错。不过赵干事无所谓,他不承认就行了,蹲下来看着他,说:“因为我觉得,也不一定所有人都会背叛你,想杀你灭口。总有那么几个轴的,脑子有坑的,愿意为了你抛头颅洒热血。你在位那么多年,确实也做过很多好事,救过很多人,洗脑个一个两个的,很正常。”   这话其实是苏洄之说的。   陈屏沉默两秒,而后嗤笑,“你们倒是看得起我。”   赵干事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所以,是谁?”   陈屏不答,赵干事就叼着烟把人拖到了走廊的阴影下,看着他犯规、看着他挣扎、痛苦,努力想往阳光里钻,又被赵干事一脚踹回去。   也许是那痛苦的叫声太凄惨,于青宴终于有了反应。他浑身抖了抖,眼里流露出一丝惊恐,面色煞白。   下一秒,他站起来,踉跄着往这边走,待看清楚陈屏的脸,眼睛里的惊恐几乎化作实质。赵干事仔细留意着他的变化,见状,立刻发问:“你想起什么了?”   于青宴拼命摇头,瞳孔骤缩,已然有了再次发疯的征兆。赵干事在心里暗骂一声,却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能按照苏洄之说的,拿出燕月明和散会成员的照片给他看,尽力安抚他。   他的状况不再适合继续使用药物了。   “你再看看他们,你有同伴,你不是一个人。别害怕,陈屏已经被我抓住,我们回到这里,是为了搞清楚当年的真相。你回来了,你成功回来了,于青宴,你那么多年的坚持,不要功亏一篑!”   听着赵干事的话,于青宴哆嗦着、哆嗦着,还是缓缓举起了手,指向陈屏:“是他、就是他……”   于青宴猛然想起了那令人痛苦的、改变命运的一天。   对于于青宴这种因为大觉醒而失去亲人的孤儿,橙红色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心安的、最美的颜色。他以为那个经常来福利院探望他们的气相局搜救队员,是一个令人敬仰的英雄,却不知道他本质是个恶魔。   “他说、他说我去揭发他也没用,他是部长,我会死……所有人都会死……他还说、说……”于青宴颤抖着,流下眼泪来,“福利院里早就有他的人了,所以我去那里告,也没有用。”   当年的于青宴,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他是个孤儿,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愤怒和恐惧同时啃食着他的心脏,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赵干事还是不理解,以陈屏的手段和地位,要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总有办法,何必冒风险?   至于陈屏说他只是在跟鸩虚与委蛇,本质不想害人,所以心软放走了于青宴的话,赵干事根本不信。   于青宴似是想到什么,又痛苦起来,抱着头蹲在地上。赵干事不敢逼迫他,只能在旁边守着,余光瞥见陈屏好像快晕过去了,又把人从阴影里拖出来。   重新回到阳光下的陈屏,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了,双目失神,还在轻微地抽搐。可即便如此,他好像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该死。   赵干事暗恨。   这时,于青宴忽然又抬头,满脸苍白,又哭又笑,“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没死,因为那天的规则,是规则救了我、是规则救了我!”   谁能想到,这骤变的世界、这诡异的规则,带走了他的亲人,让他沦落成一个孤儿。最终,却又是这规则救了他。   那天的规则是:   【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段,禁止向北】以及【生肖限行】   所有生肖动物里没有脚的,一律禁止开车。于青宴并不知道陈屏的生肖,他只能赌。   当他不顾一切地跑,骑上自己好不容易攒钱买下的、停在附近的电瓶车,一路往北时,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走向哪里。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陈屏是一条无脚蛇。他不敢冒险,因为他就算杀了于青宴,双重冒险带来的侵蚀不是一晚上可以休养好的,他没办法跟气相局交待——堂堂搜救部部长,在昨晚做了什么,导致他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旦气相局去查,他就完了。   不幸的是,犯规的是于青宴。双重犯规,仓皇逃离,他因为陈屏的威胁,不敢直接去气相局告发,也不敢回福利院,于是一头撞进缝隙里。   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他的精神很快就出了问题。而他以那样的状态在缝隙里求生,继续犯规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于青宴毫无意外地疯了,直到他遇到散会的人。   散会救了他,让他不至于彻底疯掉,可他再也想不起来令他疯癫的真正原因了。   赵干事听到“规则救人”的真相,错愕、怔然,但很快又觉得——果然如此。   这里面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善心,而规则,果然是中立的,是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给自己打的补丁罢了。而就在这时,于青宴又倏然抓住他的胳膊,急切道:“他还有其他的同伙,我听见他打电话了!”   赵干事的心立刻提起来,“谁?”   于青宴:“冯远华!”   冯远华?!   赵干事脑海中陡然浮现出那张憨厚的脸,面色瞬间变得难看。冯远华是搜救部一队副队长,黎和平曾经的左膀右臂,竟然连他也是叛徒么?   思及此,赵干事连忙拨打井宁的电话。但井宁的电话打不通,他又赶紧拨给苏洄之。这时候他也不怕被人追踪信号暴露自己的位置了,冯远华没有去浮林路56号,他是留在城内的!   “嘟——嘟——嘟——”等待接通的声音让赵干事着急万分。   快接啊,快接。   就在电话即将因为无人接通而挂断时,对面终于传来了声响。苏洄之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但只要还活着,赵干事就松了口气。   “冯远华有问题,马上把他控制起来!”他急道。   “晚了。”苏洄之一句话,让赵干事的心直往下坠,“他跟着董晓音去了荒原。”   陈屏笑了起来,他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但看到赵干事脸色那么难看,就知道出问题了。他张开嘴,牙齿上都是血,但不妨碍他在发笑。   如果他不能成功,那世界就此毁灭,不是很好吗?   谁也别想活。   与此同时,荒原。   神庙已近在眼前,董晓音带着增援的大部队一路跋涉至此,而冯远华作为一队副队长,与她平级,就跟在她身边。   “你见过猫猫神本尊吗?”他忽然问。   “怎么了?”董晓音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我们搜救部以前不是从没发现过这个缝隙吗?连当年的黎队都没有。你说,这个猫猫神……真的能打败相吗?”冯远华望着神庙,眸光深邃,暗含唏嘘。   “试过就知道了。”董晓音微笑。 第296章 胡来之地(四十八)   胡地,倚红船。   Q塔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囡囡子、宝宝子,小姨的宝贝小明子。当他开着枣核大的倚红船,在风雪和巨浪中飘摇,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打捞上来之后,这群没良心的马上就把他这个救命恩人抛到脑后,上演了一出姨侄情深。   燕月明泪洒倚红船,但其实他也不想的。他想要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展现出自己可靠的一面,但是好难啊,这一路真的好艰难。   当他终于看到小姨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   “小姨!”   “小明!”   唐乔看到小明那满身狼狈的样子,都心疼死了。上次分别时,小明还过着简单的生活,一大早起来做了早饭,叫唐乔起床,絮絮叨叨说着最近房价下跌了的事情。   他们一块儿勾画着美好的未来,谁能想到未来会是现在这样呢?他能走到这里,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燕月明同样为唐乔揪心,因为她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比自己好多少。一袭红裙,看着好像只是裙子有点破了,可燕月明过去跟她拥抱的时候,一伸手,发现手上沾到的都是血。   这哪里是普通的红裙子,这是血衣啊!   唐乔却飒然一笑,摸摸他的头,说“没事”。燕月明还来不及放宽心呢,说着“没事”的人就直接倒了。   “小姨!!!”燕月明差点心脏跳停。   好在此时的船上已经有了不少人,除了Q塔、呱呱,几个瓜皮,还有比燕月明他们先到一步的搜救队员们。   大家纷纷上前帮忙,只有Q塔还在说风凉话:“你小姨,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这倒是真的,燕月明无法反驳。而就在这时,船只摇晃,一心想要确认小姨安危的燕月明,直接被晃倒在地。   这一倒地,他就有点站不起来了。   放眼望去,大家的状态都糟糕至极。几个瓜皮瘫在地上不动,呱呱的耳朵里还在流血,而胡非满脸惨白,到现在还在哆嗦。   文澜作为搜救队精英,倒是还能扶着墙站立,但她喘着气,力气也快要消耗殆尽。Q塔看着这一个个的,幽怨吐槽:“我是国师,不是奶妈……”   可他不想管,也只能管。   唐乔作为倚红船如今的船长,本该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可她倒了。而Q塔,一个伟大的国师,屈尊在这里当大副。   “啪、啪。”他拍拍手,倚红船上原本的船员,即NPC们,便从各个角落里出来。他指挥着船员们将伤员带走治疗,又吩咐道:“即刻调整航向,沿着天河出发,离开胡地。”   燕月明心中一惊,“不等其他人了吗?”   Q塔:“如果他们赶得及的话。”   燕月明急道:“学长和阎队他们一定赶得及的,我们不能丢下他们先走!而且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消灭相吗?现在任务还没完成,我们怎么能——”   “谁说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Q塔打断他的话。   “!!”燕月明瞪大眼睛,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看到他这个样子,Q塔又歪了歪头,说:“我骗你的。”   燕月明:“……”   Q塔:“啾咪啾咪。”   燕月明差点崩溃,捂着心脏喘不过气来,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真的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了。Q塔怕把他给吓死,也终于不再逗他,朝着他伸出手,“桃子和枇杷呢,带来了吗?”   闻言,燕月明看向文澜。文澜便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两块碎片,递给Q塔。   Q塔看着碎片上熟悉的桃子和枇杷的图案,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你们现在的情况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非要拯救世界,你们真的觉得能成功吗?”   文澜沉声:“我们本就是敢死队。而且,如果世界真的要毁灭,我们就算逃出去,又能怎么样?”   话音未落,一阵更猛烈的颠簸从脚下传来,伴随着的还有来自真相的精神攻击。这一次,燕月明连耳鸣都听不到了,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仿佛过了几秒钟,又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僵硬地扭动自己的脖子,想要去确认同伴的安全。   世界在他眼里变慢了,所有的都是慢速的,包括他自己。他张开嘴,嘴里却迟迟发不出声音,鲜血却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流淌而出了。   “嗬……嗬嗬……”这是血液翻涌的声音。   “……汪!汪汪汪!”这是狗叫声。   突如其来的藏在风里的狗叫声,让燕月明骤然从那种慢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口鲜血喷出,手脚却恢复了灵活。   他踉跄着爬起,奔向窗边。摔倒,又爬起来继续跑,用尽全身力气跑过去,推开那扇看似脆弱却异常牢固的纸窗。   风雪与浪花,兜头向他扑来。他用斗笠遮挡,双手紧紧扒着窗框,看到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即将要塌下来的天。   那天有多近呢?真的是抬手就能摸到的距离。他想,如果不是倚红船变成了只有枣核那么大,它早被挥舞的触手掀翻了。   世界变得好可怕,越来越可怕。   燕月明甚至清晰地看到了那挥舞的黑色触手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就在他看过去的刹那,那眼睛眨了眨,突然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如果不是隔着一层斗笠的白纱,燕月明想他的脑子会爆炸。   “哗——”触手持续挥舞,似乎想要将这粒小小的枣核也给敲碎。可它太小了,只要一点风浪就可以将它推离。   它又好像因此变得很顽强。   触手开始发疯。   千钧一发之际,急速扩张的臭藤终于来到了河边。它本就长在沼泽里,根本不怕这片汪洋,那些藤蔓互相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罩住河面。而河面之下,臭藤又迅速向下生根,从水中汲取养分。   它还在扩张、扩张、不停地扩张,而就在它的最上方,有一道闪电般的身影,在疯长的臭藤上奔跑。   “汪!”它发出了响亮的叫声,英勇无敌地朝着那崩塌的天冲过去。   “大黄!”燕月明惊喜地认出了它,可一颗心也为此揪起。大黄是主角不假,它甚至吃掉了月亮,可现在它面对的是真相。   能行吗?它能行吗?燕月明浑身恐惧得在哆嗦,担忧得无法思考,手却已经握住了斧柄。   他得跟大黄一起。   他们是同伴。   “别冲动!”文澜一把拽住了他,而Q塔更是直接跳到了窗框上,蹙眉凝望。蓦地,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来了。”他道。   什么来了?   燕月明已经学不会眨眼了,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末日景象,忽然,那臭藤像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陡然拔高。   “哗——”风雪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往两侧推开。   暴涨的臭藤像一道突然掀起的巨浪,直奔真相,托住了垮塌的天。而Q塔看到了,是黎铮和Y先生赶到了河畔。   他们联手杀死了一条蛇,蛇的贪婪之心掉落出来,被臭藤的刺扎破,鲜血都流淌在臭藤上,完成了臭藤的最后一次迭代。   贪婪的臭藤,扛住了垮塌的天。   英勇的大黄,撕咬住了真相的触手。   荒原之上的金色猫眼,于刹那间,金光大放。   董晓音站在围墙上,一声令下,所有信徒按照划定的位置站好,开始祷告。为伟大的猫猫神,贡献出信仰的力量。   “伟大的猫猫神啊,请聆听我们的祷告吧。”   “请汲取我们的力量吧。”   “让您的光芒普照大地,让旧日的阴影无所遁形。”   “让我们一起打开真正的——”   “无相之门。”   不停歇的祷告声中,金色猫眼的光芒愈来愈盛,将旧日阴影连连逼退。可它如果真的那么容易被打败,猫猫神又何至于只剩下一条尾巴?   虔诚的信徒闷哼一声,很快就倒下了。而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继续,不要停。”董晓音扫了一眼倒下的人,却没有去救。她用这无边的冷酷来装点自己的心,成为自己的利剑,挥剑斩邪神。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他们用最狂热也最愚昧的态度,妄图撼动这片荒原,来追求一些只有神灵死去才会诞生的属于人类的东西。   “啪嗒。”那是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   有人在列队里无声哭泣,也许在为倒下的同伴,也许在为自己的未来。泪眼朦胧间,他借着火光看到了那滴落在地上的泪珠。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的倒影?光折射出的影子?等等——他瞳孔骤缩,迅速辨位,看到一个穿着黑袍的信徒,忽然拔出刀朝着董晓音刺去。   “董队小心!”他连忙提醒,并迅速拔枪。   董晓音却似早有预料,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闪电般出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拧,那匕首便“哐当”掉地。   站在她身侧的其他信徒也反应过来,急忙出手将背刺者拿下。可说时迟那时快,“砰”的一声枪响,就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此人身上时,子弹正中董晓音的后心。   最先发现的信徒愣住,他虽然拔了枪,但子弹不是他打的。他震惊地看向开枪的人,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冯、冯队?”   冯远华摘下了信徒面具,复杂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开枪?!”   答案显而易见,他是叛徒,可这个答案,却像一把冰刃扎在每个人心上,叫人通体冰寒的时候,还要发了疯一样质问。   他们想不明白,尤其是属于上方城气相局的人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对所有后辈都关照有加、一生救人无数,马上就要退休的冯副队,会是叛徒?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祷告声为之一停,天空中那只金色猫眼的光芒,也逐渐黯淡。大家的心乱了,信念就不够坚定了。大家都不笨,都明白冯远华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出手,越是这样,他们才越不能接受。   董晓音的尸体还躺着呢,正中心脏的一枪,救都没得救。   她就这么简单地死了,人命何其轻贱,死得何其不值?   “我杀了你!”愤怒的信徒决定杀了罪魁祸首,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又飞快跑出几个人来,抬起董晓音的尸体,脸上带着泪痕,手上却毫不犹豫地将尸体投入燃烧着的炉火中。   火光大盛,照亮了其他人愕然地、不知所措的脸。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冯远华就倏然色变,他立刻上前想要踹翻火炉,可那些“投尸者”怎么会让他得逞。   “拦住他!”   “别让他死了!”   死?   许多人听到这个字,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恢复了些许理智。对啊,死在缝隙里,是会迭代的。如果让冯远华迭代了,那他这个叛徒肯定不会给他们带来好事。   如果是董晓音迭代……   有人怔怔地,抬头看向了天空中的金色猫眼。黯淡的猫眼,开始如同呼吸闪烁,那金色的光芒在一呼一吸之间,逐渐恢复闪耀。 第297章 胡来之地(四十九)   被按在地上的冯远华,艰难地抬头看着前方还在燃烧的火炉,没有再挣扎。其他人见状,还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赶紧拿来绳索将他捆住,还收缴了他身上所有能用来充当武器的东西。   可冯远华好像就只是简单地认命了,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来不及审问,因为金色猫眼又重新绽放了光芒,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祷告。   祷告声再次连成了片,冯远华看着那一个个穿着黑袍、戴着面具的脸,目光沉静。在看到董晓音的尸体被投入火炉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身为搜救队的副队长,没有人比他更懂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董晓音或许并不清楚叛徒的具体身份,但她一定有所防备,因为神庙里本身就是有叛徒的。当燕月明和陈野生他们进入神庙时,有叛徒在荒原上引爆了炸弹,炸掉了供奉着猫猫神像的那栋小屋子。   叛徒死后,迭代进入神庙,成为了信徒中的一员。燕月明发现信徒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曾对此心生警惕,可直到他最终离开神庙,都没发生什么意外。   也许这个叛徒迭代后,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仅仅成为了一堆设定,遵从于信徒的本能,不会再对他们做出不利的举动。   可董晓音不会不防备,而冯远华知道,董晓音是阎飞的心腹,她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秘密调查局里的内奸了,甚至一度怀疑过闻人暮晓。   这个女娃子不好骗,疑心也重,冯远华对上她,可谓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可他还是没有料到,董晓音最后采取的措施会如此决绝。   她根本不管神庙里会有几个叛徒,她只是算准了叛徒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出手,于是把自己当诱饵,诱导他们杀了自己,再安排人手第一时间将她的尸体烧掉,完成迭代。如此一来,既抓住了叛徒,又完成了“祭剑”。   冯远华千算万算,怎么可能算得过一个把自己的生命当筹码的人呢?所以当他看到董晓音的尸体被投入火炉时,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此时此刻,看着周围所有人再次开始祷告,又不断地有人倒下,他的眸光越来越复杂。   他不是不理解,不是不感动,因为他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火光中,他甚至恍惚间看到了刚进入气相局的自己,他追随着黎和平的步伐,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曾意气风发。   可什么时候变了呢?   冯远华抿着唇,内心有千言万语在激荡、撞击,似乎想要把他的躯壳撞破,可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冯副队,他究竟是为什么啊?”远在上方城的助理,也这么问着苏洄之。比起敌人的攻击,队友的背叛往往才是杀伤力最大的。   这一个接着一个,完全叫人无法接受。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快步跑来,气喘吁吁地递给苏洄之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苏主播,这是在冯副队休息室的储物柜里找到的,指挥部让我拿过来给您看一下。”   苏洄之接过。证物袋里装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很明显的冯远华的笔迹,他写道:   【用巨大牺牲去换取一个不确定的未来,真的比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平淡地过完一生,要好吗?】   “这就是答案。”苏洄之把证物袋放下,轻声回答了助理的问题。   助理看到那行字,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他还是无法接受,“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吗?如果没有觉醒,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纸片人,确实可以什么都不管,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人生。可我们都觉醒了啊,他是觉得让相再把我们的自我意识压下去,世界就可以回到正轨了?那那些已经牺牲了的人怎么办?白死了吗?他是搜救队的副队长啊,是立过一等功的人啊,那些死掉的人里,有多少是他的队友,是他出生入死的同伴,他对得起他们吗……”   苏洄之没有打断助理的话,等到他哽咽着说完所有的质疑,才道:“就因为这样。这个世界上,有哪几个人,能比他们这些搜救队的老人,见过更多的牺牲呢?也许在他看到一个个新人到来,拍着肩膀鼓励他们的时候,自己的内心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   越是救人,越明白其中的艰难。以人类的血肉之躯去对抗世界意识,就像小说里,蝼蚁妄图对抗天道。   于是他妥协了,叛变了,但他并非想要做天道的傀儡,归根结底,他还是想救人。   助理摇着头,他觉得不对,可是他一时词穷,说不出来怎么不对,急得脸都红了。苏洄之看他那个样子,笑了笑,说:“你觉得不对,是因为他想救你,却并不问你,你愿不愿意被他这样拯救。”   “你愿不愿意那样活着。”   助理:“对对对!”   苏洄之:“他还忽略了一点。”   助理:“什么?”   苏洄之:“大觉醒,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且,如果相赢了,我们就会恢复到从前那样一无所知的纸片人状态,你又怎么能知道,现在是第一次觉醒,而不是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之后的——又一次呢?”   人的生命是流动的水,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此时的苏洄之,也如水一般温柔。他眸光微垂看着那张纸,冯远华将它留在储物柜里,大抵也是猜到自己会有去无回、猜到自己即将暴露。   这是他留给气相局的问题。   助理和周围其他的工作人员听到苏洄之的话,惊讶之余,心海里不禁泛起涟漪。那种突如其来的心潮澎湃让人说不出话来,而这时,新的消息又从远方传来。   浮林路里有人出来了,那扇进去了好像就出不来的门,开了。   一时间,群情激昂。   “这是不是代表阵眼被破了?”   “出来的是谁?其他人呢?”   “快快快!”   “都动起来!”   ……   苏洄之坐着没动,看着大家来来去去,虽然依旧忙碌,但眼中已经开始闪烁出希望的光芒。不一会儿,更详尽的消息传回,从浮林路出来的是最后一次跟着郝芳进去的搜救队员。   “大水冲了龙王庙,八卦阵破了,阵眼也破了。局长他们找到好几个通往其他缝隙的出入口,鸩逃了进去,现在正追着呢。他们还推测,那水是从天河里来的,胡地可能也已经通了!”   随着一道道消息传回,指挥部的会议桌又支了起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会议暴露在阳光之下,再无遮挡。   上午十一点左右,又有人从缝隙里回归。   这次回来的是参与打春计划的搜救队员,他们在冬游园时期进入缝隙,而后被困。历经数天,终于得以回返。当然,回来的只有两个报信的,更多的还留在缝隙里。有些是死了,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有些是重伤,无法移动;还有些是为了留下策应,怕缝隙里再出什么事情。   “这也证明,缝隙确实重新贯通了。”指挥部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并一致通过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往各处传达。   意识的战争,最终,要回到意识这条路上去。当这个方案最终被摆上苏洄之的案头,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缓了片刻。   再睁眼时,那眼睛里神采奕奕,已经看不见一丝疲惫。   “准备开始吧。”   中午十二点,太阳最闪耀的时候,《今日气相》破天荒地再次上线了。   警报声响彻全城,所有广播都被打开,所有APP开启自动直播弹窗,所有城市联动直播。主播苏洄之端坐在镜头前,用他一以贯之的专业态度,为大家带来了最新的规则播报。   起初,大家还以为是有什么补充规则,可当苏洄之开口之后,他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尊敬的各城的居民们,我亲爱的同胞们,午好。”   “这里是上方城气相局,我是主播苏洄之。”   “请允许我在这里郑重地通知大家——最后的时刻来临了。经有关部门一致商讨决定,我们将根据《紧急对策预案》初版,编号1-1条例,开启对相反击战。”   “现在,请大家拿起手边你能找到的《新世界书》,或打开它的电子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过多的煽情,没有多余的辞令,那话语冷静、克制,又透着一股自信与坚定。   初版预案,是大觉醒之初,最早的那一版。编号1-1,不到存亡时刻,绝不会启动的最终对策。这话一出来,所有人无需多言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纷纷转身找书。   《新世界书》作为新世界的生存之书,几乎人手一本,即便是在大家都必须站在阳光下的现在,都有人随身带着。没有带的,也能迅速找到电子版。   可就在他们拿着书,紧张、忐忑地等待下一个指令时,苏洄之却说——   “请即刻将书烧掉,或将电子版销毁。”   “啊?”疑惑的声音遍布全城,所有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都忘了害怕。而在这样的疑惑声中,苏洄之继续说道:   “相欺骗了我们。人类的意识觉醒,并不会导致世界的崩溃,它只会导致相的消亡。此消彼长,自然定理。”   一个弥天大谎被当众揭破了,亲口揭破这个谎言的人,自然承受了最大的压力。他面对着庞大量级的观众,背后已汗湿一片,但无论什么,都不能让他闭嘴。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他好像已经透过镜头,看到了那些或愤怒、或疑惑,或惶惶不安、不知所措的人,他想亲口告诉他们——   “既然是谎言,那就打破它。”   “而能打败世界意识的,是人类渺小但又如星辰璀璨的自我意识,不是什么权威,不是什么《新世界书》。所以,去质疑、去否定,为自己、也为你身边的人,请大家——背水一战。”   “未来,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第298章 胡来之地(五十)   什么是背水一战?   就是没有退路的一战,上方城内的人们,以及远在别的城市的人们,虽然在这几个月以来都有所预料,但真到了这个时候,难免彷徨、害怕、忐忑不安。   整整三十年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或者说,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哐铛!”一本厚厚的已经卷边了的书,被砸在了铁皮桶里。打火机点燃了书页,可砸书的人还嫌不够,抄起旁边邻居的酒瓶子,就又狠狠砸了进去。   酒瓶碎裂,火光大盛,照亮了那人年轻但颓废的脸。那张脸涨红着,眼睛里流露的满是愤恨。他看着火光,发出了困兽般的哀嚎声。周围的邻居们认得他,社区的工作人员们也认得他,这个少年其实刚刚高考完。他的最后一个亲人死在前几日的冬游园,那位母亲原本只是想去给儿子买一个礼物。   广播里,很快又换了一个声音。   徐灵上播了。一个又一个的主播好像在接力,镜头从这张播音台转到另一张,每一位主播的风格不尽相同,而徐灵的声音一如既往,如同泠泠清泉,抚平心头的创伤。   “……请大家,给年轻人以机会。让我们的孩子,有朝一日,能真正自由、没有束缚地行走在人生的这条路上……”   坐在弄堂里的大爷摇着蒲扇,听着这话,跟自己的小孙女吹牛皮,“你不知道吧,以前你爷爷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月之内,走遍名山大川。我早上在山顶看日出,晚上就到海边看海了,要不怎么能追到你奶奶呢……”   小孙女蹲在他身边玩竹蜻蜓,她不知道海是什么,也不曾去过山顶。她只是抬头看到爷爷好像哭了,懵懂地伸手去擦他的眼泪。   大爷摸摸小孙女的头,发出一声喟叹。他最终站起来,拨开还在犹豫的人群,从口袋里摸出巴掌大的便携式小册子,扔进火堆。   城市另一边的理工大学,已经放假的学校,再次被学生们占领了,因为这里被改成了临时的志愿者服务点。   年轻人天真、冒进、做事不顾后果,但又热血、昂扬,似乎有花不完的力气。他们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力气,在操场上点燃最大的篝火。   玩火,是他们的天性,不是吗?   也只有他们,喊起那一个个中二、热血的口号,振臂高呼时,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必胜!”   “人类必胜!”   这边在喊着口号,篝火的对面,咒术师协会的几个人前脚才从医院出来,后脚就在这边做法下咒了。他们神神叨叨、疯疯癫癫,但又疯得有点可爱。   “我用我富有的生命、我自由的灵魂诅咒你!”   “垃圾世界!”   诅咒声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一同在操场上响起。   与此同时,胡地的战斗也已经进入到了第二阶段。青蛙头奇志载着樱雪琉璃一路狂飙,终于抵达了天河畔。而这时候,樱雪琉璃已经完成进化,成为了一个当之无愧的——丧尸王。   王者振臂一呼,胡地所有转化为丧尸的NPC们,从雪堆里、废墟中,无数的角落里钻出来,开始向着天河迁徙。   天是塌下来了,可还有臭藤撑着不是吗?他们是丧尸,不怕苦、不怕痛,更不怕臭藤的尖刺。他们只知道要向前、向前,然后顺着臭藤攀爬,如同潮水般涌向真相,尽情地撕咬、拉扯。   “蚁多咬死象。”Q塔透过纸窗上戳破的洞看着外面的场景,不禁头皮发麻。   燕月明听见了,却没心思应和,因为大黄和学长他们都受伤了。如果不是樱雪琉璃和丧尸们及时赶到,光靠他们,真的独木难支。因此燕月明心里是感激的,尤其是在看到他们的伤以后。   大黄的肚子破了个血洞,最深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哪怕坚强如大黄,都发出了呜咽声。它最后是被黎铮拖着回来的,而黎铮的身上,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浸了水,最严重的背上的那道,皮肉都外翻了。   燕月明没哭,只是帮忙包扎的手有点抖。   “还有人没回来吗?”黎铮声音沙哑,语气还算平稳,但脖子里青筋暴起,显然这种平稳已经是竭力维持的后果。   “还有老三、阎队,和四队的一位队友。”燕月明语速飞快地回答他。搜救队这次来的都是精英,所以除了这三个没回来的人,都顺利汇合了。   闻言,黎铮看向了摆在一旁的盆栽。盆栽又变大了,叶子不断增生,此时冠幅已经达到了一颗篮球大小,快比花盆还要大了。   “带我去见唐乔。”黎铮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可就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刚缠好的纱布又见了红。   燕月明担心得眼睛都红了,却只是上前搀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阎队没回来,学长就是队伍里的主心骨。他不能休息。   不过就在这时,唐乔主动过来了,虽然面色仍然苍白,但好歹还能走动。   看到两人那亲密的样子,唐乔撇了撇嘴,心里有点吃味。但她是个好小姨,肯定不会让她的宝贝小明为难,走进房间,直入正题:“种子带来了吗?”   “在这儿。”燕月明赶紧扶着黎铮重新坐下,又引着唐乔去看那盆栽。   刚才唐乔晕得太快,燕月明都来不及问她盆栽里的种子到底是什么。而此时此刻,看到唐乔打量盆栽的神情,燕月明心里又咯噔一下。   怎么小姨看起来都很好奇的样子?她难道不知道吗?   “小姨,你好点了吗?那颗种子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   “是建木神树的种子吗?还是世界树?”   “都不是。”   唐乔摸摸鼻子,正不知道如何回答,Q塔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她的死鬼老公。”   “啊?”燕月明稍显呆滞,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走进门内的Q塔,“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她死在新婚当晚的便宜老公。她嫁给了一棵树,你懂吗?有些地方的风俗就是这样的,嫁给一棵树、一颗石头的,都有,用来挡煞的。”Q塔道。   这个真相,犹如平地惊雷,炸得燕月明脑子里一团浆糊。恰逢外面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他脚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燕月明的想象中,这么重要的一棵种子,应该种出一棵世界树。它越长越高、越长越大,重新撑起一片崭新世界。   结果它是便宜小姨夫,他就这么抱着便宜小姨夫走了一路。   “小姨!!!”燕月明崩溃。   是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我到底是来拯救世界的吗?我的小姨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我该何去何从?   “我也不想的……”唐乔讪讪。怪她魅力太大了,大家都想跟她在一起,她为了挡灾,难免、一不小心、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好吧,其实当时的情况也没那么糟糕。她年轻气盛,不过是想剑走偏锋。   “即便它只是一棵树,能够被唐小姐选中,也不是一棵简单的树吧?”黎铮开口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很中听。”唐乔打趣过后,稍稍正色。她随即望了一眼外面,虽然隔着船舱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想也知道,“没时间了,我长话短说。树确实只是一棵普通的树,但却是大黄意外带进缝隙里的种子生根发芽的。也就是说,它其实是一棵枇杷树,来自于主角曾经的家,和平街14号。”   三十年前的大觉醒,恰好发生在五月,枇杷成熟时。   一棵枇杷树也许很普通,但它是主角带进去的种子种出来的,好像就已经与众不同了。而黎铮眸光微闪,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一线生机。”   “我也这么认为。”   燕月明听着学长和小姨打哑谜一般的对话,隐约能明白他们的意思,却又狐疑道:“可这叶子不像是枇杷叶,种子,也不像是枇杷的种子,除非——”   黎铮:“都是假象。”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盆栽上。如果说他们所有人对于这棵盆栽的认知都出现了错误,它明明是枇杷种子长出的枇杷树,却一个都认不出来,能做到这点的,只有相。   唐乔紧接着又道:“风筝坠毁前,狐狸还说过一句话,它说——枯树不结果,谎言不值钱。”   谎言?   燕月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世界意识撒下的第一个谎言,那个弥天大谎。它让所有人都以为,是自我意识觉醒导致了世界的崩溃。这句话应该是一句谚语,枯树不会结果,谎言不可成真的意思?   “所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猜测逐渐成型,“我们不是要保护这棵树,应该把它毁掉?树死了,就不会结果子,谎言就会被戳破。谎言被戳破了,就代表相对人类的洗脑失败了。它会被反噬?会被动摇根基?”   “这不就是杀夫证道?啾咪啾咪。”Q塔总是能用轻快的语气说着可怕的话。   “那是不是我一开始就不应该种下那颗种子?”燕月明迟疑着问。   “不。”黎铮沉静的眸光安抚着他不安的心,很笃定地告诉他:“如果你不种下那颗种子,就没有杀死树的机会。而且,我了解苏洄之,了解气相局,这个时候,谎言应该已经被揭穿了,所有人背水一战。但世界意识对人类的洗脑不是那么好打破的,那是思想的壁垒,对于普通人来说打破它太难,需要外力干扰。”   干扰的方法就在眼前。   可正如气相主播播报规则,需要冒极大的风险,承受重压一样,亲手打破壁垒,那也是直接地跟相作对。   也许树还没被毁掉,人就先死了。   燕月明暗自握紧了拳头,“是我种的,我来。”   黎铮冷着脸,“不行。” 第299章 胡来之地(五十一)   Q塔最讨厌看到别人在他面前秀恩爱了,什么你来我来的,送死还要抢着送。他一跳两米高,飞起一脚就将盆栽踹翻,大喊一声:“啾咪啾咪!”   恋爱脑退散,让啾咪侠来拯救世界吧!   卧槽。   燕月明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盆栽“哐当”一声砸成碎片,泥土散开,露出了树苗的根系。   这还不算完。   下坠的Q塔以一个体操式的下落动作,一脚踩在那棵小树苗上。燕月明只听“咔擦”一声,那新生的枝丫就被踩断了。   燕月明的表情,裂了。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黎铮和唐乔,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被踩断的树苗,满室寂静。   下一秒,Q塔那如果冻般Q弹的身躯,忽然倒地,僵得梆硬。船外更是狂风大作,那呼啸声好似要把整艘船拆了。   “怎么了?!”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船上的其他人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来自于相的绝地反击就将他们一个个放倒。他们闷哼着,身体如同电线杆直挺挺地倒下,大脑如遭钝击,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还没等他们重新夺回对思想的控制权,倚红船忽然侧翻,一阵天旋地转,摔得所有人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好不容易重新落回地板上,燕月明闷哼一声,只觉得去了大半条命。   他艰难地抬起头,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被撞坏的纸窗外,黑色的触手在疯狂挥舞。臭藤不断被撕碎,又继续疯长,而丧尸们如同下饺子似地被打入水中。   真相看似占据上风,燕月明却敏锐地感知到,它的力量好似变弱了。因为他看到了光亮,被遮掩住的太阳的光,又开始穿透黑雾出现。   真的可以!他们成功了!巨大的喜悦席卷了燕月明的内心,他顾不得疼痛的身体,顾不得快要被撕裂的大脑,转头去寻找那棵被踩断的树。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燕月明并不认为踩断枝丫就能达到直接杀死树的目的,他得把根系彻底拔出来,或者干脆烧掉。他艰难地爬起来四处搜索,甚至都顾不上去确认小姨和学长他们的安危,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树苗。   然而就在这时,黑色触手似乎终于锁定了这枚小小核舟的位置,一根细如游蛇的触手从破裂的纸窗里钻了进来。   “小明!”唐乔疾声呼喊,却来不及救援,因为她的腿被倾倒的桌椅压住,断裂的木片插入她的小腿,让她难以动弹。   此刻的燕月明呢?他听到了这声呼喊,可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他奋力抽出小金斧,不顾一切地朝着树苗的根系砍去。   金克木。   烧是来不及烧了,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金光乍现,黑影随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芒闪过,细长的银制钩针刺中了黑蛇,将之牢牢钉在了地板上。燕月明则使出了吃奶的劲,趁机将树苗的根系斩断。   这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自寻死路,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倚红船就彻底被掀翻。   燕月明只来得及抓起断掉的根攥在手里,绝不给相把它夺回去重新种的可能。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天河之水从窗户里倒灌进来,看到倾塌的天花板砸向小姨,看到学长向他伸出手来,却又在眨眼间被水流淹没。   他们都要死了吗?   如果能够跟相同归于尽,也好的吧,燕月明这么想着。他太累了,身体太痛了,好像再多思考一秒,脑子就会炸开。   他也已经做好赴死的觉悟了,在他来胡地之前,他就给自己做了很多很多的心理建设。他怕死,很怕死,怕死是人之常情,燕月明从不否认自己的胆怯。   可如此胆怯的我,有朝一日也能这样壮烈地死去,何尝不是生命的一个奇迹呢?   紧接着,一片混沌包裹住燕月明,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可在那片混沌中,他又好像能感觉到一点温暖。   像是脑子里的血管都断了,温热的鲜血包裹住了他,痛觉的神经被切断,让他反而不那么痛苦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叶孤舟在水面上摇荡,摇啊摇啊,当风浪渐渐平息,他又像回到了小时候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稳。   “小明?小明?”熟悉的声音响起,燕月明又从混沌中醒了过来。   温暖的阳光洒下,甚至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头遮挡,睁开惺忪的睡眼,从指缝中看到了叫他的人。   是小姨。   小姨今天穿着一袭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大波浪的长发随手用发带系着,笑起来还是那么的明艳,“都十点了,还不起啊?今天不是说有客人要来吗?”   说着,她还促狭地冲燕月明眨眼睛。   燕月明愣了愣,依稀想起点什么,但又不确定。也许是一早上醒来他还有点回不过神,因此看起来有点懵懵的。   唐乔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睡一觉还把自己给睡懵了,不会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吧?”   男朋友?   燕月明的脑海里刹那间浮现出一张脸来,而就在这时,窗外的弄堂里传来了机车的声音。他顾不上小姨打趣的目光,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踩着椅子,趴到窗边的书桌上,打开窗户往外看。   夏日的风吹过,带来一丝丝燥热,但又还没有酷暑那么霸道。弄堂附近的大树上传来了几声蝉鸣,蝉鸣声中,机车的轰鸣声停了。   一双穿着机车靴的大长腿落地,骨节分明的手指拔下了挂着狗狗挂件的钥匙。开车的人摘下头盔,抬头,正好看到了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的燕月明。   “学长……”燕月明直直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   “快回来。”唐乔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拉了回去,“瞧瞧你,魂儿都要被勾走了。虽然你这个男朋友确实不错,但我们是要占据主动的!主动懂不懂?小明啊,你可是小姨的侄子,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吗?虽然你男朋友腿是长了点,也就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优势而已……”   燕月明被她念得晕乎乎的,但总算想起今天有什么要紧事了。这不是他跟小姨摊牌之后,第一次让学长上门做客的日子么?   糟了,他才刚起,头发都乱糟糟的。   “小姨小姨,别念了,我要来不及了!”燕月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冲进了浴室,来不及洗香香了,他赶紧打开水龙头刷牙洗脸。抬头一看镜子里的鸟窝头,又懊恼地用热水打湿了毛巾往头上盖,企图把翘起的毛给压下去。   太惨了,他怎么就今天睡过头了?   等到他好不容易把自己拾掇干净,门铃响了。燕月明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唐乔一把将他推回卧室,“别急,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一定不让你丢面儿。我先去招待他,你慢慢换。主角总是最后才登场的嘛,对不对?”   燕月明想说不对,人家第一次登门,他还磨磨蹭蹭换衣服,怎么着都不对。可这么点不对,在小姨面前是不够看的。   因为小姨说的永远都对。   燕月明回了房,果然在床上看到了搭配好的衣服。这么一套裁剪、质感的服装,也不知道小姨什么时候买的,又花了多少钱。   他很感动,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有点雀跃。拿起衣服左看右看,正要去换,余光却瞥见窗台上放着的一盆绿植。   绿植有些“垂头丧气”,燕月明嘟哝着自己难道忘记浇水了吗,就自然而然地放下衣服,过去拿起了水壶。   浇水的时候,他又倏然顿住。   这窗台上……原来有这么一盆绿植吗?绿色的,哦对,是小绿。   燕月明想起来了,也就不纠结了,赶紧浇了水就去换衣服。换上那身裁剪精致的衣服,摘下黑框眼镜,他好像摇身一变,就从普普通通的小明变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可是小少爷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想起来了——他还缺一块手表。   燕月明看着空荡荡的手腕,莫名觉得自己缺一块手表。可他这样的家境,只在小时候买过电子表,哪里戴得起能配得上少爷身份的表呢?   奇怪。   “小明。”小姨又在叫他了。   燕月明遂摇摇头,把那点奇怪的思绪甩掉,赶紧出门去。学长正站在客厅里,看墙上挂着的照片。他的表情冷冷的,可在看到燕月明时,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地放软。他爱屋及乌,对小姨也很尊重,还为小姨带来了一束她最喜欢的鲜花。   至于为什么叫学长?   因为燕月明前段时间决定考研,报考的导师就是学长的老师。说是老师,其实也是养父,他们一块儿住在花园路111号。而学长其实早就毕业了,现在开着一家叫做百两金的花店。   燕月明一看到对方,恋爱的细节就自动浮现于脑海。从初遇、到表白、到第一次牵手,所有的心动时刻,都历历在目。   可是他却觉得有点不真实,这样幸福的生活,真的是他能拥有的吗?   “愣着干什么?”唐乔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燕月明赶紧摇头,主动接过果盘,上前跟学长说话。学长大概看出来他在紧张,趁小姨转身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他说。   燕月明的心稍稍安定,他乖乖地在学长身边坐下来,跟他一起吃着果盘,跟小姨聊着天。过一会儿,三个人又一起准备了一顿午饭。   小姨总是那么风趣,无论见谁都有话可谈。学长也半点不怯场,虽然话不多,但小姨的每个问题他都能接得住。   说着说着,话题已经歪到小明结婚以后,孤寡小姨独守空房的问题上了。燕月明闹了个大红脸,脸皮薄得已经快烧起来了,小姨却还在笑。   终于吃完饭,略坐了会儿,学长就起身告辞。燕月明送他下楼,到了楼下,又被他拐跑了。   机车如一阵旋风又驶出了浦匣子弄,燕月明抱着学长的腰,回头看时,小姨就倚在窗边朝他挥手。   夏日的风吹起她的头发,漂亮极了。   燕月明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他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拥有了,坐着车,自由自在的,只要爱的人在身边,哪里皆可去。   可是当他回到家,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又来了。   燕月明摸着自己的心跳,缓缓地蹲在地上。他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那么的真实,好像他所拥有的这样幸福的日子,也是真实的。   可他真的拥有吗?这么平凡的我,谨小慎微、好像花了许多力气才走到今天的我,真的拥有这样幸福到不可思议的生活吗?   焦虑和不安啃噬着他的心脏,明明、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但却有种德不配位的惶恐。燕月明从来不贪心的,爸爸妈妈早早去世了,所以他只求小姨能陪在身边就够了。   考试考不到第一名也没有关系,他不做鸡头也不做凤尾,只要安安稳稳,能够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别人嘴里羡慕着的光鲜亮丽的生活,他从来不奢求,因为求得太多了,就不好了。他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能多求的。   多了就会失去。   好慌啊。   燕月明攥着心口的衣服,无法平静。他想把这份心情说给小姨听,说给学长听,可拿起了手机,却迟迟拨不出那个电话。   怎么会这样呢?燕月明不理解。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在不停地走,可他好像被困在了原地,被困在了钟的影子里。看着看着,他又注意到了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他再次想起来,自己应该是要有块表的,于是他站起来,开始寻找。   找啊找啊,燕月明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书桌的抽屉上。他隐隐有种感觉,手表就在里面,那里应该会有一块手表。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把抽屉拉开时,他又像被烫到一般,闪电般地缩回去。   不行。   拉开了,就要失去了。   燕月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像一只鸵鸟。   第二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学长来接他上学,还带了他和小姨的早餐。燕月明照旧推开卧室的窗看他,学长抬起头来,阳光下的脸庞格外帅气。燕月明快乐地奔向他,坐着他的车去上课,所有人都羡慕他。   可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在焦虑,生活在他面前好像裂成了两半,而小姨和学长从不问他为什么。   燕月明躲在门背后悄悄地哭,像一只鸵鸟,躲在钟的阴影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哭什么,只有时间知道。   当白天来临的时候,他就又变得开心了,会牵着学长的手走在大马路上,会背着学长偷偷跟小姨去看猛男表演。   “哇、哇哇哇!”小明看着表演,发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声音。不好意思地用手遮着眼睛,却又偷偷张开指缝,看得津津有味。   可不到半个小时,学长就出现了。小明当场被抓包,想要向小姨求助,却发现人早就跑了,只留他一个人被学长抓走。   好惨。   就这样快乐又痛苦地过了很多天,当燕月明再次站在窗边看着来接他的学长时,却没有再下楼。他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打开了那个抽屉,抽屉里放着一块表。   表的指针停留在某个时刻,已经不走了,而燕月明回头再次看向墙上的钟,两边的时间对不上。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一阵风吹过,燕月明抬头,泪眼朦胧间,看到风中飘来了什么东西。他不禁把窗户推得更开了些,让那风尽情地吹着,吹起了窗帘,也将那个东西吹到了他的书桌上。   那是一封信,他展开信纸,陌生又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est:   ……】   从混乱时序寄出的信,穿过时间的缝隙,终于抵达了收件人的手上。燕月明读着信,多日来不断拉扯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崩溃大哭。   他似是终于被逼疯了,拿起窗台上的盆栽,就用力摔下。   手表的时间,再次开始了转动。   “嘀嗒。”   “嘀嗒。”   ……   无边的水流席卷,燕月明一下子从阳光明媚的夏日回到了汹涌的天河里。倚红船彻底翻了,船开始解体了,他睁开眼,看到学长向他伸出手。   他也努力地向他伸出手,可是流水无情,转瞬间就将他们打散。   燕月明知道的,他知道的,当他奢求太多的时候,他总会失去。   流水的悲歌响彻胡地,可在上方城,正是阳光普照时。   一本本《新世界书》被付之一炬,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背水一战的行列中去,气相局的播报不停,可大家心里其实还是没底的。今日之战,看起来像是合法骂相活动的升级版,但归根结底,意识的战争玄乎、缥缈,是不落地的。   怎么打、怎么才算赢,好像都没有具体的标准。   在这样的不确定里,在紧张、难熬、好像充满了希望又绝望的时间里,蓦地,有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错愕地抬头,望向了天。   许许多多的人,都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在那个瞬间,他们的大脑为之一松,好像有什么束缚消失了。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所有的人都清楚、明白地感知到——谎言,不存在了。   “亲爱的市民朋友们。”   坐在播音台前的主播,已经换成了新人沈胤川。他坚定地看着镜头,好像看着上方城内千千万万的人,也看着在缝隙里不断牺牲的同伴,道:“决胜之机已到。”   “请,震声。”   “请,呐喊。”   “从此刻起,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自我之意识、自由之灵魂。” 第300章 胡来之地(五十二)   上方城的呐喊声,相听到了,鸩也听到了。这压抑了三十年的声音,甫一响起,便振聋发聩,让鸩的脚下一个踉跄,还没打出的攻击便立刻无形。   “砰!”追兵的子弹却正中他的肩膀。   又要死了吗?   被人类杀死这事儿,鸩很熟,说实话他也一点都不意外。越是临近这个时刻,他越不意外,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   可他甘心吗?堂堂世界主宰,却每次都被宰。   都是相的错,它怎么不把自己捏得更厉害点?   此时此刻,鸩的心理竟然诡异地跟人类达到了同步,都在骂相。俗话说,责怪自己不如责怪他人,鸩别的没从人类身上学会,这点学会了。   还有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也学会了。   “靠,怎么又逃了,他属泥鳅的吗!”   鸩在前面逃,搜救队员在后面追。为了逃命鸩什么都干过,狗洞也钻了,泥潭也滚了,诈死也诈了,主打一个能屈能伸。这不,他被子弹打中,眼看着就被要捕,他又跳河了。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缝隙里的河流,大多都能通向天河。而此时的天河因为胡地重新贯通,以及源头处正在上演真相大战的缘故,水流的速度明显加快。   鸩坠入水中,除了最初翻涌的一点血花,很快就消失不见。搜救队员们气得咬牙切齿,带队的郝芳却还算镇静,“这条河道能够通往好几个缝隙,现在各处都贯通了,大家分散追击,不要回头,一直沿着天河走,总会汇合。”   “是!”各队领命而去,而鸩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儿,因为他被水拍晕了。好不容易再次醒过来,发现已经到了另外一个缝隙里,而眼前的追兵也换了一拨。   “鸩?!”对方一脸出门踩到狗屎,狗屎里却镶了金子的表情,好像看到他还挺意外的。鸩气得牙痒痒,很快就认出了对方,是打春计划的人。   敢情这群人缝隙通了都没回去,在这儿等着他呢?   这缝隙里怎么到处都是人?   人类在跟蚂蚁比数量吗?   鸩气歪了鼻子,但逃还是要逃的,这群打不死的小强看起来身体状况比他还要糟糕,也想杀死他?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或许是因为连番恶战,或许是因为相的力量在不断下跌,鸩的大脑和身体也开始变得迟钝。看了好几眼才意识到这里是是非监狱……后门口的臭水沟。   监狱是吗?这群被困在监狱里的人居然都没死绝,还想反过来杀死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鸩不无恶意地想着,且战且退,一路避进了监狱里。   是非监狱有自己的运行规则,且有主控系统操控,是最不会被人类夺取政权的缝隙之一。可鸩万万没想到,这里曾经来过一个草莓果农。   当鸩轻车熟路地避过各种规则,企图闯入主控室时,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瞥见墙上挂的通缉令,忽然觉得有点面熟。   这通缉令上的人戴着黑色的帽子和黑色口罩,装逼装得令人厌恶,可就是看着有些眼熟。鸩再定睛一看,这特么不就是我么?   谁通缉我?!   最让鸩不能接受的是,赏金才100块。   “万恶的人类,愚蠢、肮脏、恶毒、记仇、自私、傻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鸩要疯了,可这也改变不了是非监狱里的NPC跟人类一块儿追杀他的事实。   混乱中,有人一刀捅进了鸩的肚子。鸩嘴里吐着血,再一次感叹着人类躯壳的脆弱,艰难地抬头看向对方,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宿秦。   那一刻,鸩定定地看着他,所有的情绪都戛然而止。他从未如此冷静,直到身体缓缓倒下,他又蓦地笑了,带着自嘲。   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因果报应吗?   倒下的鸩还没有死透,但他忽然不想逃了。无数的人向他涌过来,逆着光,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分不清到底哪个是人类,哪个是NPC。   最终,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刀、谁的枪给了他最后一击,他就这么毫无体面地被杀死了,死在阴暗潮湿的牢房深处。   鸩的死亡,无疑加剧了相的毁灭。   是非监狱外的人暂时还不知道鸩已经死了,但郝芳命令所有人分散追踪,本也不只有这一个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杀死鸩,另一方面,是为了救人。   杀死鸩相永远是优先级,可郝芳也不想丢下任何一个为此付出努力、付出牺牲的战友。   天河重新贯通,去往胡地的那批人,最后极有可能会通过天河逃生。一旦相彻底消亡,缝隙可能也会关闭,不复存在,那么营救他们的时间就变得极为短暂。   他们必须跟死神抢时间。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不敢停下,而如此迫切想要救人的心情、想要杀死鸩相重获自由的意志,与所有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处,如同一层无形的战衣,在缝隙里为他们保驾护航。   意识的战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他们能敏锐地感知到,犯规的后果在不断减轻。相自顾不暇,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地注视着那些犯规的人,侵蚀他们的意志,摧毁他们的精神。   可大家还来不及欣喜,就发现——缝隙开始了毫无征兆的崩塌,如同一个程序,启动了自毁。   所有人的心往下一沉,这对于现实世界是好事,意味着他们真的快取得胜利了,可是那些深入险境的同伴还没回来呢!   “快!所有人加快速度!”   “轻伤的去,重伤的后退!快!”   “不要违抗命令!”   总有人不愿意后退,想着多救一个人。而此刻的缝隙里,除了胡地的燕月明那一拨人、打春计划的那一拨人、后来追着鸩进来的人,还有千防万防,但依旧陆陆续续因为各种意外掉进来的无辜群众。   阙歌、连山、伍元、李燃等等,也都在。阙歌作为花园路的学姐,自然是一心想要奔着天河去的,可中途碰上需要解救的流浪者,她咬咬牙,也只能改道。   散会的人则又开始神出鬼没,哪怕是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们还维持着东打一榔头、西敲一棒的风格,看着实在没什么章程,但总是会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   他们不知又从哪儿搞来了一艘船,打天河上过,看到还在岸上救人的搜救队员们,抱臂站着的仲春忽然道:“那个小朋友叫五块钱吧?”   散会的话事人郑萍纠正她:“他叫伍元。”   仲春耸耸肩,不甚在意,停顿了一秒,她又道:“我见过他妈妈,在她变成臭藤之前。一个挺温柔但是话很多的人,比她儿子贵多了,叫五千。”   郑萍无力吐槽,遂保持微笑。   仲春回想起往事,如果不是伍芊,或许她不会走上现在这条路。当年在缝隙相遇,伍芊救过她,觉得她很有天赋,曾试图将她引上正道,鼓励她去考气相局。可是仲春这人散漫、爱钱,离经叛道,觉得体制内的生活还是不适合她,最终就成了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安保公司老板。   这也是她从来瞧不起宿秦的原因之一,狗男人借口那么多。   “你好像还没告诉我,想要加入散会的原因是什么?”郑萍问。   “都到这时候了,原因是什么重要吗?”仲春反问。   “正是因为都到这时候了,你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也是。”   船开得很快,水浪时有打上甲板,带来一丝颠簸。仲春望着已经远去的人群,道:“我是个生意人,这么做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董晓音能出钱请我去找于青宴,其他人自然也能出钱请我调查你们。气相局里的,其他机关的,多的是。我接一个任务,能拿好几份报酬。而且有什么调查比直接加入还要来得干脆?万一我不小心干掉你,还能成为散会的头领。”   说着,她那双锐利的眸子又看向郑萍,似是不怀好意。   郑萍却不为所动,“但是你只要稍微了解散会,就知道,杀掉我,也不足以让你统领散会。而人类和相之间,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加入散会只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这不是一个生意人的做法。”   仲春笑笑,所有的攻击性便消弭于无形,“那就当我自己对你们也有点好奇心吧。”   可什么好奇心,能驱使人冒着生命危险一块儿到缝隙里来呢?   郑萍不再多问,她也笑着跟仲春点头致意。仲春见她这样,反而不自在了,轻“啧”一声,觉得还是当一个纯粹的生意人干脆。   岸上的伍元,也在看着船只离去。   他想问问那艘船是不是要去胡地,能不能载他,可身为搜救队员的职责束缚着他,让他必须听从上级指令行事。蓦地,他似有所感,又望向了某个方向。   心跳得好快。   伍元捂着心脏,隐约觉得那个方向就是胡地。而就在他遥望胡地时,那疯长的臭藤终于死死地缠绕住了真相。   在真相的体量面前,臭藤还是不够看的。但丧尸们还在,一批又一批的丧尸倒下了,被水冲走,新的丧尸又从胡地各处源源不断地涌过来,继续撕咬。   真相疯狂挣扎,困兽犹斗。藤蔓被根根崩裂,眼看着就要被它挣脱开去,一道粉色的身影在浓墨的交织中穿梭,以决绝的姿态,一剑刺向了真相。   那是新晋的丧尸王,樱雪琉璃,在她的身后照耀她的,是穿透黑暗的万丈霞光。   霞光照出了真相的影子,投射到荒原,变成了旧日阴影。于是伟大的猫猫神愤怒了,在所有信徒的虔诚祷告中,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   刹那间,整片荒原金光大盛。   旧日阴影被逼退,真相被刺中,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然而静止的时间里,又传来了许许多多的呐喊之声。   那是来自现实世界的呐喊,一句又一句,饱含情绪,犹如利剑。   “汪!”   一只狗头钻出水面,还有我! 第301章 胡来之地(五十三)   时间倒退回几个小时前,胡地电视台。   樱雪琉璃转化成丧尸,坐着奇志的车离开,而阎飞独自上路。他在半道上遇见了我欲成仙观的那群假道士,假道士们很有意思,他们既不想成为丧尸,也不想坐诺亚方舟逃离,他们要飞升,破天而去。   阎飞起初还以为这是延续设定的选择,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这群假道士在往歪楼的方向走。   歪楼倒了,支撑歪楼的巨剑却还在那里。   假道士要拔剑,拔剑斩乾坤,问道升仙路。   阎飞当机立断,放弃直接去天河畔跟队友们汇合的决定,一路护送假道士们到了歪楼的废墟上,拔出了那柄剑。   可是假道士们为了拔剑,不惜以命借剑,最终剑拔出来了,且恢复了正常大小,他们自己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阎飞带着剑继续上路,途经花园路时,他又遇到了从花园路的电视里爬出来的榛子和队友。刚开始他欣喜于队友还活着,可常年累积的经验,以及身体里的本能,又让他时刻保持警惕。   果然,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队友已经不是原来的队友,榛子也已经不是原来的榛子,谎言一被戳破,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了厉鬼与恶童,要将阎飞留下永远陪着他们。   一番恶战,阎飞艰难得胜。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队友”和“榛子”,闭了闭眼,攥紧拳头,带着一身伤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思考,再去伤怀,只知道自己必须往前走,一刻也不能停。   等他终于走到天河畔时,他已经完全脱力了,踉跄着倒下,扑在雪堆里,剑也落在了一旁。   意识涣散间,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阎大队长,可真狼狈啊。”   “这是……那柄剑?”   “有意思。”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阎飞已经彻底抬不起眼皮了,只剩手指在轻轻抽动。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走到他身边,捡起了那柄剑,又盖了件衣服在他身上。   “谢了,阎队长。”郁莘哈哈大笑。   樱雪琉璃挥剑斩邪神。   不过大黄还是坚定地认为,是它咬死了那个丑陋的长着很多眼睛的可恶触手怪。   区区翻船能奈它何?   它可是会游泳的狗狗!   身上的伤确实很痛,落了水之后更痛,可大黄从来不像人类那样脆弱,它们狗狗,是能死战到最后一秒的。本来大黄上船之后都晕过去了,后来被水拍醒,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已经伸到水下的触手。   二话不说一口咬上去。   触手想杀死它,它把触手当跳板,本来自己游挺累的,触手直接把它往水面上甩。它顺利出水,正巧碰上樱雪琉璃舍身一击。   大黄当然不甘落后,逮着最近的触手就咬,狠狠地咬,不咬死对方不松口。   荒原、上方城、胡地,主角、NPC、人类齐齐发力,最终斩杀真相于天河之上。   当相能量散尽发出最后的怒吼,那怒吼声如同波纹一圈圈扩散,从缝隙里传达到现实世界,临死开了个大的时候,所有人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波攻击,但也清晰地意识到——它要消失了。   想要验证这个结论也很简单,直接去犯规。总有那些个胆子大的,敢于作死的,随便找条小规则犯一犯,而后狂喜地发现——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没有再犯规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个事实,城内各处,无数的人喜极而泣、相拥痛哭。唯有气相局的工作人员,仍然行色匆匆,尤其是在路过播音部被划分出来的区域时,连脚步都特意放轻。   苏洄之还坐在原来的位置,西装上溅着梅花点点,但脸上、手上都擦得很干净,只剩下脸色苍白。像一尊透明的玻璃容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医生赶来了,可脸色比病人更加难看,因为他也已经无计可施,只能观望,看他自己撑不撑得过去。见此情形,助理近乎绝望,然而就在这时,苏洄之又缓缓睁开了眼。   那空茫的眼睛没有聚焦,过了几秒,好像才找回一点自己的思绪,重新变得平静而温和。他问:“回来……了吗?”   离开的人回来了吗?   助理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压低了声音拼命求他再等等。他碎碎叨叨地说黎老板那么厉害、小明那么努力、大黄多么英勇,主角光环笼罩,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而现在,只有等。   主角大黄也想回家了。   它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完成了怎样的壮举,它只知道那个触手怪很可怕很危险,本能地想要战胜它。这样一来,人类狗子他们肯定就安全了。   所以当真相化作黑色的光点散落,风雪彻底停摆,阳光普照时,大黄根本没什么心思去欣赏美景,它只想找到人类狗子。   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游啊游,好像认定了只要往前游就能回家,可这河面好大啊,它游了半天都没看到边。   它又太累了,好几次脱力地往下沉,又挣扎着浮起来。它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半天,其实才游出去一点点路。   “汪呜……”   大黄找不到人类狗子,也找不到当初说了要回来找它,然后就消失不见的人。它那颗装不了多少东西的狗脑子,回想起了那年的场景,也是这样,船翻了,然后就只剩下它一条狗了。   等待很可怕,尤其是漫长的看不到头的等待。   “汪!汪汪!”大黄奋力呼喊,可张开了嘴就会呛水。它越来越难受,身体感觉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眼皮也逐渐撑不开。   终于,河水没过了它的脑袋,逐渐淹没了它的声音。四周的一切变得闷闷的,什么都闷闷的,它难受极了,却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自己下坠、下坠,直到——   金色光芒闪现。   “哗啦!”   大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住,一路破水而出。它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张嘴便是难喝的河水涌出,却又在呼吸之间闻到熟悉的气味,心中狂喜。   “汪呜!”   人类狗子!   燕月明骑着草鱼王子,怀里抱着大黄,在天河上乘风破浪。他不是不想回应大黄,实在是草鱼王子的速度堪比快艇,实在太快了。   这是燕月明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快,哪怕是在逃命途中。   “小明,这边!”远处有人呼喊。   燕月明艰难地转头看过去,发现天河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只有坟头那么大的小土包,上边扒满了人。他连忙调转方向往那边去,紧急刹车,看到了几个搜救队员,看到了昏迷着被护在中间的小姨,但学长、Q塔、呱呱和其余几个搜救队员都不在。   紧接着他又在土包上发现了熟悉的枇杷与桃子的印记,这坟头看起来也像是佛像的顶,还有发旋,便骤然想起那句“泥菩萨过江”的话,意识到这是Q塔给他们留的保命手段。   思及此,他不再停留,咬咬牙把大黄放下,“我去找人。”   燕月明是被草鱼王子救的,而草鱼王子是跟着黎铮和Y先生来到的天河。现在草鱼王子出现了,学长又在哪儿呢?   就在这时,地动山摇。   随着相的消亡,缝隙开始了全面的崩塌。真正的天塌地陷来了,水下出现了旋涡,天空开始龟裂,太阳也开始融化。   “快跑!”   “来不及了,所有人马上撤退!”   缝隙各处,都响起了紧张的呼喊声。   燕月明亦心急如焚,虽然他还能吊着一口气硬撑,可凭他一个人想要带那么多人离开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必须找到可以使用的工具或者同伴。   “学长!”他的肺像破了的风箱,喊一喊,就开始咳嗽。   “Q塔!阎队!”燕月明到处找,到处喊,终于发现了一个借着浮木漂在水面上的搜救队员。对方的状态很不好,但看到燕月明出现,还是勉力笑了笑,“是小明啊……”   来不及把人先送到小土包上了,燕月明一边鼓励他撑下去,一边费尽力气把人绑在自己背上,继续出发寻找。   前方有个旋涡,巨大的旋涡哪怕隔得很远,都传来了吸力。好在草鱼王子不是一条普通的鱼,它会鲤鱼跃龙门。   它跃出水去,在晶莹的水珠散落间,越过了那个旋涡,飞了一段,又贴着水面降落。天空没有雨,草鱼王子也飞不久。   糟糕的是,太阳像一个流心鸡蛋,那蛋黄被戳破了,正在往下流淌。流淌的太阳又似滚烫铁水,落入水中。   燕月明看得心惊胆战,而举目四望,四周除了水就是丧尸和臭藤的尸体,一片狼藉。   该怎么办?   该去哪儿?   “学长!”燕月明哭都已经哭不出来了,嗓子更是嘶哑得像在火烧。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连声呼喊之后,远方传来了一道信号枪的声音。   在那边!燕月明霍然转头,攥着鱼鳍飞快转向。   天河畔,青蛙头奇志将黎铮送上岸之后,又啪嗒啪嗒地跑到岸边的草丛里,将昏迷着的阎飞从里面拖出来,放到黎铮面前。   而后他蹲在那儿,抬起头看着黎铮,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依旧透露着一股清澈的天真。   黎铮撑着树干,水不断从他的发丝、衣服上滴落,还有血水晕染。断裂的骨头好像戳中了内脏,他脸色苍白,唇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但他放出信号后,没有坐下来休息,抬头看了一眼快要融化的太阳,忍着痛继续行走,来到了一棵高大的树前。   他请奇志帮忙,取下了藏在树上的一把伞。然后又回到天河畔,将伞撑开,轻轻放在了岸边。   那是Y先生的伞,伞在人在。   他说他想要一个晴天,现在天晴了,黎铮前来兑现自己的承诺。而等他做完这一切,燕月明也到了。   金色的鱼带他破开风浪,在天地崩塌时,奔向他的爱人。   黎铮看着他,看着那张狼狈的、脏兮兮的,但眼睛里装的都是他的熟悉面孔,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痛苦,想要让他坠地,可他的嘴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提起。   “学长我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走我看到有船来了,快……”燕月明扯这个破锣嗓子,依旧能做到说话都不带标点。而正是这些话,将黎铮轻轻托住。   燕月明从来不会骗他,也永远会奔向他。而远方,也是真的有船来了。   风吹起了白帆。   散会的船终于到了。